凡人往事(323)

来源: 2021-12-23 09:16:17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取了35万后,局长夫人消失了

 

 

北落师门 全民故事计划 2021-12-13 21:21
 
 
 
测绘局现任的王局长已经在位好几年,这个张向东作为退休局长,怎么也得60多岁了,而萧女士少说也比他年轻20岁。事情传开,惹得分理处几个男同事都在私底下议论:“这张局长有权、有钱、有美女老婆,真是人生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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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609个故事— 
 

前 言

 

我刚当上银行分理处副主任不久,柜台来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她拿着一张现金卡,里面活期存款有70万,柜员和我都觉得这是一块“肥肉”,想发展成长期客户。

 

女人看起来很有涵养,每隔两三天,就来取一次钱,每次就取2000左右。直到东窗事发,局长的儿女找上门来,我们才知道她的身份。
 
当老局长的儿女准备报警时,事情迎来反转。
 
这是《金钱游戏》系列的第 1 篇。
 
 
2010年,我在吉祥分理处做副主任。
 
那是春季的一天,外面正稀稀拉拉地下着第一场春雨,银行大厅里办业务的客户寥寥。忽然一个中年女人推门进来,径直朝我走来。
 
“存钱在哪个窗口?”她问。
 
我随手向柜台方向一指,“随便哪个都行。”
 
她往窗口里递进一张卡,“存5元钱。”
 
“多少?”柜员张姐以为听错了,有些惊讶地问。
 
“五块钱。”那女人淡定而清晰地说。
 
女人收起长柄雨伞,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溜水渍,我不禁暗笑,下雨天存5块钱还值得跑一趟银行,这样的客户也真是奇葩。
 
张姐有些不情愿地接过钱丢进抽屉里,刷了一下银行卡的磁条,漫不经心地敲了几下键盘,她的表情很快转为惊讶。业务办妥后,她将卡和盖章的回单双手递还给那中年女人,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张(副)主任、张(副)主任。”等那女人出了门,张姐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终端屏幕扭向外侧喊我来看:“你瞧,这女的卡上活期余额70多万呢。”
 
“快把账户主档调出来瞅瞅。”我听后如同打了鸡血似地说。
 
彼时会计监管还不太严格,柜员可以随意查询客户的主档案信息。
 
张姐三下五除二就调出持卡人的详细信息,账户名叫张向东,应该是个男人,来办业务的或许是他老婆。账户余额确实有70多万元。
 
张姐把交易明细往上翻了几页,尽是进账,不见支出的记录。
 
在银行有70万存款的客户海了去了,但活期账户余额70多万元就很少了。无论是存定期还是买理财,利率都比活期高好几倍,光存定期的话一年下来少得两万块利息。对这钱毫不在乎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当时我们银行的政策是存款日均余额超5万元的客户能开金卡,超过100万元就能开白金卡,算贵宾客户净增,有奖金。只要拿下这个大户,就有一笔不菲的绩效工资进腰包。
 
账户主档显示张向东的家庭地址在测绘局家属大院里。
 
我暗想,稳了。
 
测绘局属于保密单位,住在大院的都是局里职工或家属,代发工资业务落地我们分理处。有道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营销大户不是着急的事。我料定这位女士迟早还会来办业务,决定先不打电话,保持耐心,守株待兔。
 
只是这有钱的女人为啥来专程来存5元钱呢?
 
 
我把发现一位潜在大客户的喜讯报告给分理处一把手彭主任。彭主任连连夸我心细,叮嘱我,机会难得,一定要拿下。
 
“包在我身上。”我拍着胸脯保证。
 
没过几天,那位女士又来到我们银行。这回我打起十二分精神,终于有机会将她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一番。
 
女人大约四十出头,画着浅浅的妆、衣着朴素整洁,搭配合理,有种脾气温和还颇具文化修养的气质,即便眼角透露岁月风霜的痕迹,双手略显粗糙,仍难掩年轻时是位美人。
 
“您好,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我迎上前询问。
 
“取两千元钱。”她说。
 
一般来说低于5000元我们都推荐客户到ATM机取,以便增加电子银行渠道分流率。但凭我多年工作经验,对于大客户来说,在窗口办理业务更利于高附加值业务的营销。
 
我直接把女士领到窗口前,冲当班的张姐递了个眼色。
 
张姐心领神会,不急不慌地盲敲键盘,“您这卡上日均余额已经达到我们行贵宾客户的标准,不如给您升级成金卡吧,您再来不用排队,可以优先办理业务。要是日均余额增加到100万以上还能升级成白金卡享受机场VIP等服务。”
 
当时,吉祥分理处还没上排号机,客户都是在窗口前摆一字长蛇阵的,运气不好时办一笔业务站一个小时是常事。
 
万万没想到,女人先是一愣,连连摆手说:“先不用,先不用......”
 
张姐没被突如其来的拒绝打乱节奏,特意挑拣了两千元崭新的钞票递出来,那女人接过来也不点,直接装进挎包里。
 
出门时,她随口问我:“咱们银行大额取款有什么规定吗?”
 
我又看到了一丝希望,赶紧说:“工作日取大额现金二十万以上提前一天预约,节假日顺延。”我本能地冒出一番专业术语,讨好说:“没关系,您有急事来取,我帮您尽量凑,咱家网点现金不够的话,我也能联系其他分理处帮忙,尽量不耽误您用钱。”
 
“这样吧您留个电话,有事给我打电话就行。”我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报出了一串数字。
 
“您贵姓?”我跟进问道。
 
“免贵姓萧。”女人颇有涵养地回应。
 
“姐夫是咱测绘局的领导吧?”我干脆直截了当。
 
“你怎么知道?”萧女士惊讶地说。
 
“这卡是测绘局的代发工资卡,又住测绘局大院里,想必是咱局里的人,一个月一万多的工资肯定是大领导呗。”我笑。
 
“他以前是局长,早都退休了。”
 
果然被我猜中了。
 
我暗自得意。测绘局是吉祥分理处第一大对公客户。局机关管辖十几个单位,包括出版社、产业园区等,对公存款加起来数亿元之多,局里的数千名员工大多在一墙之隔的大院里生活,是我们分理处的常客,储蓄存款共计也有三、四亿。
 
90年代到2010年,测绘局员工待遇好到离谱,简直是变着法子地发钱。有一年冬天,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局里会计来送代发工资数据,竟然是防暑降温费。
 
女人的丈夫每月光代发工资进账就一万多,且只进不出,完全不靠工资生活,还懒得做理财,肯定是局里大领导。
 
测绘局现任的王局长已经在位好几年,这个张向东作为退休局长,怎么也得60多岁了,而萧女士少说也比他年轻20岁。事情传开,惹得分理处几个男同事都在私底下议论:“这张局长有权、有钱、有美女老婆,真是人生赢家。”
 
 
那以后,萧女士常来我们这里办业务。
 
她的温柔一笑很有魅力,说起话轻声漫语、不急不慌,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
 
之前没见过局长夫人,可能因为测绘局在另一家国有银行也有业务,还是“总对总”的合作关系。而我们银行不过是离人家单位较近,占了地利优势而已。
 
十几年来,两家银行竞争逐渐白热化——代缴费等“没营养”的业务互相推诿,遇到有钱的客户则彼此狠挖墙脚。这年头有钱人没啥地方能求到银行,况且当年正逢银行网点大肆扩张的时代,一条街上的银行比便利店还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下,只要你的钱超过一定额度,走到哪家银行都是“祖宗”。
 
上级行的服务理念是:“银行产品高度类似,且容易抄袭,在争取客户上拼的就是服务。”虽然行里搞了很多标准话术,起立迎接什么的,实际工作中,真正的富人到银行最看重的是方便、快捷,因为他们时间宝贵。
 
萧姐咨询过大额取款的流程,却一直没取过大额现金,没给我“走后门”的表现机会。她来办业务还得大堂经理帮她“人工插队”,常引得其他储户不满。难道上次拒绝金卡(借记卡)是嫌档次不够?我琢磨着给张局长办张白金信用卡,这样既能名正言顺地插队,又能完成一个信用卡发卡任务。
 
瞄准机会,我开始推荐。
 
“萧姐,咱们可以给局长申请一张白金信用卡,享受10万元透支额度(当年普通信用卡额度1万左右),也同样享受贵宾服务呢。”
 
萧姐莞尔道:“透支卡借钱花,我们这上岁数的人就不跟风凑那个热闹了。”
 
就这样,第二次营销又吃了颗软钉子。
 
根据我多年接触客户的经验,没钱的人关心怎么赚钱,有钱人则关心财富如何增值。正巧当时上级行力推股票型基金销售,为了完成任务出台了一个政策:“认购指定的某支基金,封闭期过后一个月内赎回,赚钱不问,亏钱支行按照理财4%收益找补。全行的额度才两千万元,售完即止。”这个稳赚不赔的投资本来用意是拉拢萧姐的,她耐心听完后,有了动摇,“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
 
两天后,两千万额度被内部员工抢购一空,也没等来萧姐的电话。再见面时我只好又向她推荐几本的货币型基金,竟也没能成功出单。
 
营销四连败,我有些灰心。当初在彭主任那儿胸脯拍得山响,加上与日俱增的营销压力,好不容易逮住的大客户怎能轻易放弃?于是顾不得许多,在接下来的日子,干脆一股脑地推销起期缴保险、实物贵金属等一连串高附加的业务。
 
萧姐都每次都表现得很感兴趣,有时说“考虑考虑”,有时会用“回家和老头商量商量”搪塞过去,毫无例外,最后都没了下文。
 
打交道久了,我还发现萧姐有点言行相悖,才过四十岁,总把老了挂在嘴上,说跟不上新生事物的节奏,可我只教她一遍ATM取款,就摆弄得贼溜。
 
有时她悄默声在自助银行办完业务,也不打招呼就快步出门去,像是躲瘟疫。我想她可能对推荐那些产品的狂轰乱炸有些厌烦,又碍于面子不好推辞。
 
况且吉祥分理处不光是我负责营销,别人的理财经理上阵营销也一样,萧姐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就是不吐口。大家都猜测,可能他们家还是老头子说了算。
 
长此以往,萧姐受到冷遇,大家不再热心关照她办业务。有时见她夹在储户的长队里,甚至懒得上前打招呼,装作没看见。
 
 
临近年底的一天上午,我和彭主任在主任室聊天,大厅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我们赶紧奔过去。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捏着一本存折和两张身份站在窗口前,正发着火呢。防弹玻璃里柜员老王气鼓鼓和她争执着。
 
这种情况离投诉仅有一步之遥,我赶紧上前打圆场问:“怎么了女士?”
 
“她要查询别人的账户明细,监管规定不是要求必须本人办理嘛?”老王对着扩音器抢先辩解。
 
“女士,查询账户明细涉及个人隐私,可能会因此产生财务纠纷,所以必须本人办理。”我进一步向她解释。
 
“存折是我父亲的,他快70岁了,行动不方便。他和我的身份证都在这,密码也知道,主任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那位女士扫一眼我副主任的工号牌,缓和了情绪说。
 
“她这是卡折一体,拿卡在ATM上可以查询近十笔业务(现在此功能已经取消),她还不同意。”老王余怒未消地又抱怨说。
 
我接过女士手里的存折,账号后面那一栏确实打印着“挂卡”两个字。
 
可让我心惊是存折的账户名。
 
“补登存折不需要密码,只需要本人持身份证即可。如果确实行动不便,我们银行可以提供上门服务,需要本人签署代理授权书,不过那也得本人意识清醒,能听懂、说明白话才行。”我耐心解答,“只是我们这边需要双人上门。这两天分理处人手紧张,要不您先留个地址,周末我们抽时间跑一趟。”
 
女士稍稍思索了一下,可能是意识到我们并非刁难,只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变得挺通情达理起来,临出门前甚至还冲我道了声谢。
 
投诉风波化解,我心中既无成就感也没有半分喜悦。
 
存折的账户名那栏,赫然打印着“张向东”三个字。
 
 
第二天,张向东本人找上门来了。
 
当天清早,分理处开门没多久,一张轮椅被推到吉祥分理处大堂。轮椅上的老人花白头发,六七十岁的模样,右手不停地轻轻抖着。身边除了头天那位女士,又添一位年龄相仿的中年男士。
 
我的担心应验了,存折上的张向东就是退休的前任测绘局局长。
 
本人来了,柜员补登存折明细。存折上显示的最后一笔明细还是6年前的,打印机吱吱地响,足足换了五六张空白存折才将全部明细打印出来。
 
我仔细翻看了账户流水,这是张向东早年在吉祥分理处办理的卡折一体代发工资账户,6年来流水只进不出,就在近几个月,取款数十笔共计35万元。
 
老局长说话很少,两位中年人是他的一对儿女。两人面色凝重地研究明细,局长女儿调出手机里的一张照片给我看,那人正是常来办业务的萧姐。她说:“萧女士是我家雇佣的保姆,一共干了九个多月,和家里人相处得很好,一周前,她早上出去买菜,再也没有回来,手机关机,已失联了。”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才意识到,萧姐已经有一阵子没来网点办业务了。
 
2009年,退休多年的张局长老伴因心梗去世,走得比较突然。老局长脑袋里有血栓,行动不便,只能借助轮椅和助行器走动。儿子在证券公司当总经理,女儿是某事业单位的正处级干部。儿女工作都很忙,准备雇佣一名保姆。
 
可一连试用好几名保姆,老爷子挑这挑那,不是这不行就是那不行。
 
直到萧女士来了,老局长痛快地拍了板。
 
合同约定萧女士负责老局长家的三餐和打扫家务,每月工资三千元。
 
她说话温婉,还烧得一手好菜,很快获得老局长的信任,通过某种知情人不愿透露的情况,知晓了银行卡密码。账户明细显示,近半年,萧女士大每隔两三天就来支取工资卡上的钱,但从没有一天超过5000元。
 
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取,最后竟然高达35万元。
 
我们听得目瞪口呆,老局长还无意说到,代发工资的卡折一体是很多年前测绘局统一办理的,因为他多年不取用工资,都不记得家里还有张银行卡的事。那张卡现在下落不明,为免进一步资金损失,我连忙让会计主管把卡做了口头挂失。
 
彭主任倒是十分沉稳,她劝局长一家人不必着急,雇佣萧女士是通过本市家政公司,所有保姆都应该有身份证备案。去报案时只要派出所那边出一份证明,吉祥分理处就能提供拷贝录像,找到萧女士,追回财产损失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对方想了想,同意了。
 
 
我和彭主任目送张局长一家离开,他也出了一声冷汗。
 
没想到还没过一个小时,局长的儿子就急匆匆折返回来。
 
“咱们银行这边没报案吧?”他气喘吁吁地问道。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才放松下来,对彭主任和我说:“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不报案了,就当不存在这个人,没发生过这事。”
 
彭主任和我都摸不着头脑。一般来说,中年女性快速挥霍完金钱的概率较低,有很大希望是能追回损失的,不报案,几十万相当于打了水漂。
 
看着我们的表情,张局长儿子诚恳地摊牌说,原来萧女士自称局长夫人并不是撒谎。张局长家的房子很大,平日里子女只是偶尔回去探望,不跟老爷子在一起居住,萧女士刚去时还每天上下班,后来就干脆住在张局长家了。
 
他脸上满是不屑,“没想到,她瞒着我们,推着我爸去民政局登记结婚了。”
 
“领证的事我和我妹被蒙在鼓里,直到她消失了,我爸还担心她出意外,后来想起告诉过萧女士账户密码,这才想到来到银行查询明细。
 
“去公安机关报案找她是一件麻烦事,再说两人有结婚的实质,现在法律上仍是夫妻关系,恐怕不能简单归于盗窃,需要打官司,免不了一番大折腾。老爷子身体本来就不好,一番折腾下来跟着急上火,这个罪我们遭不起。而且不再追查下去也是我父亲的意见。测绘局大院都是老熟人,闹得沸沸扬扬不好听。”
 
张先生承诺他们一家对此事不再追究,也请银行人员不要外传。
 
彭主任和我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彼此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报案,查下来,我们指不定得喝一壶。
 
没过两天,张局长儿子来电话说,那张银行卡在抽屉里找到了。
 
后来,老局长的工资仍存在我们分理处,他家里又雇佣两位年纪更大的保姆,一位负责做饭,一位打扫卫生,恐怕有相互监督、相互制衡的用意。
 
一次彭主任和我私下聊天,说张局长一家选择不报案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你来吉祥分理处前两年,局里出过一个勘测队长在审计检查中被扒出千万身家,最后定了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罪。要知道那不过就是一个管几十人的队长,这管几千人的局长嘛......”彭主任欲言又止。
 
我听后会心地一笑,表示懂了。
 
当然这仅仅是茶余饭后的戏言,完全没有依据的瞎猜。
 
渐渐地,银行的同事们大都淡忘了此事。
 
一天班后,网点大扫除时,我脑海中莫名其妙迸发出一道闪电,恍然大悟——萧女士第一次来吉祥分理处存5元钱,为的就是看到回执单上的账户余额。
 
那么盗走35万元很可能是偶然。
 
萧女士无意中见到这张银行卡,不知道密码,就到银行柜台存现金,看到回执单上的余额,知晓了账户里的高额存款,才萌生结婚的想法。
 
不过她也算是个聪明人,只是取走了一半,没有全部豪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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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床,年轻人的生死第一课

宫宇凡 真实故事计划 2021-11-06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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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陪床,要与病人朝夕相处,陪护病人已经身心俱疲,更有甚者还要亲历死别。一些经历陪床的年轻人说,那是一次亲情与个人发展之间的抉择。他们中的很多人,经历纠结,当家人突发疾病,他们在工作学业和照顾家人之间作出权衡,许多人暂时放弃了原有的人生进程,为了自己的责任,选择陪护在家人身边。亲历医院陪护,他们对亲情、责任以及生死有了更多切身体会。

 

第一次陪床,第一次无措

   Dana  20岁时第一次陪护

20岁那年,我独自一人在医院陪护做完腰椎手术的爸爸。第一次准备帮父亲擦澡,作为女儿的我,还没有开始就陷入无限的纠结。我肯定会因为害羞不敢看他的身体,也可能因为害怕弄疼他不敢用力。结果,拿着毛巾杵在床边站了半个小时,最后是病房里一个护工叔叔帮的忙。

    向上  25岁时第一次陪护
上完一天班,就碰到晚上爷爷出事住院。因为是疫情期间,医院只能允许一位家属陪护,我留了下来。从进医院当晚到第二天中午,我没敢合眼。平时我早睡,很少熬夜,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地就撑下去了。
陪护期间,我还要负责签医生给我的一堆通知书,它们告诉我这是什么病,需要做什么样的手术,成功率是多少。
爷爷病情比较急,当时就做了手术。那种手术拥有5%的失败率,虽然很低,但放在我的爷爷身上,我还是很担心。医生说术后还有危险需要一直盯着,我就真的一晚上没敢合眼。因为和爷爷很亲,那天晚上更加难熬,除了身体要撑着时刻关注老人的状况,我还躲在一边偷偷哭。

珍惜当下吧,多陪陪家人,孝顺老人。那天晚上的陪床我想了很多很多,小时候爷爷奶奶经常带我去旅游,等我爷爷出院康复后,我要带他去旅游,还要买个监控安在家里平时看看他们,也能记录一些生活片段当做美好的回忆。后来我爷爷出院,我带我爷爷奶奶去了五台山烧香拜佛,也算是逛一逛。

    吹门风  20岁时第一次陪护

外婆的尿袋满了,我要把尿袋开关打开,用盆接住里面的液体,端到卫生间倒掉,再把盆冲洗干净放回原地。每天上午,外婆要挂五六瓶不等的点滴,我得看着,一瓶快吊完了,及时喊过来拔针,不然空掉的点滴管会把血液从外婆的血管里抽出来一截。可每天挂这么多瓶点滴,一日三顿按时按量吃药,每天晚上外婆还是会疼醒,痛得直哼哼。

外婆生养了5个孩子,年轻时没有好好养着,一辈子病痛没断过。后来年纪大了,脾气更差,一点小事就会暴跳如雷。

那天下午,姨父过来送饭,语气上有些冷淡发牢骚,外婆感觉到了,筷子一扔就骂了起来。她耳朵不好,骂人时嗓门更大了。我一边哄她,一边小声让姨夫快点走。半个小时后,终于好了些,但她坚决不吃姨父带来的饭,我又去楼下食堂买了一份上来弄给她吃,病房才平静下来。

晚上十点多,我回家洗完澡准备回医院,就接到外婆的主治医生打来的电话,说外婆大吵大闹着要回家,他们拦不住了。我火急火燎赶过去,住院部熄了灯,外婆一个人穿着病号服坐在楼梯旁,身上还挂着尿袋,口里念叨着所有人都要害她。

我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走过去想拉她回病房。外婆只有七十多斤,但是犟起来我几乎拉不动她。一回头,还看到两位主治医生无措地站在不远处,我喊他们帮忙,才把人“架”回了病房。四五米远的走廊,她骂了一路,用词是农村骂街常用的脏话。病房里的病人听到声响,不断有人开门出来张望,我感觉那段路是那么漫长。

到了病房,我又羞又气,控制不住吼她:“你就不能安分点吗?我们哪点对你不好了?”

人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能说出很多带刀子的话,那一刻我跟外婆同样濒临崩溃。发泄了十分钟左右,同病房的一个奶奶开始劝我:“你外婆年纪大了,一个人在这儿害怕,今天医生又说要做穿刺,她偷偷跟我们说她不想做,肯定会很痛的……”

后来医生开了一针安定给外婆,我坐在床边,好一会儿才传来匀匀的呼吸声,心才算放下了。我到楼道抽了支烟,一整晚都没有睡意。

    雪楠  35岁时第一次陪护

35岁那年,我第一次陪母亲住院。她得了抑郁症,中度,急性发作期,医院不允许抑郁症患者独自住院,我也觉得自己应该去陪护。精神专科医院有些不同,即便患者行动自如、沟通无障碍,所有跟医生护士的沟通,也都要求让家属去,所有点滴、理疗都要家属陪着才可以。

刚开始,母亲抗拒吃药,说吃药难受,控诉医生非要逼着她吃。每次哄母亲吃药,我都会想起《哈利·波特》里,哈利给神志不清的老校长邓布利多灌魔法药水的那一幕。在医院里的每一天,我都要陪着母亲一直说话聊天,要轻松愉快,还要理解她、安慰她。一次我说到,抑郁症发展到这个程度,也是我这个做女儿的疏忽了,以后我一定多陪陪你,多关心你。我妈哭了。

那是个熬人的环境。置身其中,你会觉得周围的人多少都有些不正常。有时候,你和一个看起来很正常的人聊天,对方的家属却一脸防备地看着他,摆出时刻准备控制住他的姿态,这让我害怕。不过直到出院,我也没遇到什么乱子。

以前,我只觉得母亲性格古怪,现在知道是抑郁症的缘故,就更加关心她。出院后,我看了一些关于抑郁症的书,对母亲就更加包容了。我知道她的敏感点在哪里,也知道一旦她进入那个状态,要怎样等待她慢慢走出来。

那次陪伴母亲出院后,我开始关注周遭每个人的心理状态,有人状态不对,我会更加细心地去开解,而不是喝一顿酒,吵吵几句“没啥事儿”就过去了——我现在知道,抑郁症过不去,人只能慢慢找到与它共存的方式。

    蘑菇  15岁时第一次陪护

患癌后,妈妈没有化疗,直接进行了手术。那时候我刚中考完,家里的大人都要忙,只能由我陪护妈妈住院。

一天傍晚,我陪妈妈去逛医院旁的批发市场。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挑了一件绿色的衣服,说那是“生命的颜色”。回去我帮她把新衣服先洗一遍,结果那衣服掉色严重,把满满一盆水染成了绿色,衣服的颜色掉了不少,变成了淡绿色。我一下子就慌了,在卫生间抱着那盆水和衣服嚎啕大哭。

    小月月  27岁时第一次陪护
爸爸血栓突然复发、妈妈在外地做手术、秋招0 offer——今年10月,这些事一齐压在我身上。
姥姥、姥爷负责照顾妈妈,我负责陪护爸爸,主要就是买饭、打水、看吊瓶。我是应届毕业生,当时赶上秋招。有场笔试被安排在上午10点到12点。爸爸躺在病床上输液,我在旁边支了个小桌子,在电脑上做题。题目很多,我怕答不完,开始前还嘱咐爸爸:“尽量不要和我说话。”但有些事避不开。医院中午11点开午饭,去晚了可能买不到饭菜,我总不能让爸爸提着吊瓶去买饭。纠结了有10分钟,还是爸爸吃饭要紧,我急忙跑去医院饭堂买了饭,再继续答题。最后没能答完,卡着时间交上去,当时我就知道肯定没戏了。
我一直撑着,直到陪护第3、4天左右,我回家看到猫突然吐红色沫子,一下子憋不住,蹲在浴室里哭得停不下来。那段日子积攒的压力全部爆发,我哭到嗓子都变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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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打印完病例,终于平安出院

为陪护亲人暂停事业的进程

    Zian  23岁时第一次陪护
收到妈妈发来的微信时,我正在剧组实习。看到“爷爷脑梗了”5个字,我在剧场里一动都不敢动。
我很纠结要不要回去陪护。我没有任何影视相关背景,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得到这次进组实习的机会来之不易。中途离开,我不知道之后还能不能遇到这样的机会。而且我当时还有一周就要提交毕业论文终稿,回去陪护,也意味着要背上因完成不了毕业论文,毕不了业的风险。
但想到我居然为了自己的工作和学位犹豫要不要照顾家人,又觉得自己很可耻。
考虑了十几分钟,想到脑梗一般都会在急诊过道或者卒中急诊门口留观,条件很艰苦。我爸慢性疾病也很多,所以想回去替他减轻一点负担。趁着拍摄间隙,我向剧组领导请假,在领导的帮助下,坐剧组的车连夜赶回了家。之后一周,挂号、开药、付费、取药、买饭、陪爷爷输液、带爷爷做检查,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我只能在门诊化疗室门口用手机修改论文。
看着爷爷一点点好起来,自己作为陪护者被爷爷信任和依赖,我庆幸当时剧组领导帮我坚定了我的选择。他什么都没说,一系列的安排就是在告诉我:工作没有家庭重要。

    曹宇  25岁时第一次陪护

父亲因突发脑溢血做开颅手术那天,正好是我公务员面试的日子。大学毕业后,我遵从父母意愿回家考公,笔试考了第一名,不出意外面试问题不大。当时其他人还没赶回来,只有我一人陪护。手术前一天,我坐在父亲的病床前,想着一面是安稳的工作,一面是只有一次的亲情,无法两全。最终促使我放弃面试的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在外边工作一年后回家叫一声爸妈,还能有人回应。

我永远忘不了透过ICU的玻璃看到的场景,父亲鼻子插着管,带着呼吸机,头被白纱布包着。那时我每次看着近1米长的账单,都在祈祷父亲赶快醒过来。转进普通病房后,父亲需要24小时看护,我和母亲轮流给他做康复训练。不到一周,父亲的手指动了一下,那之后他的手慢慢可以动了,然后是腿和整个身体有劲儿了。一个月后,父亲出院,我们一家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六年过去,我养成每周给父母打电话的习惯。每次回家能叫声爸,我都觉得很幸福。

    JESSIE  25岁时第一次陪护
25岁的时候,我在杭州工作。原本计划打拼7、8年后,就能在杭州买房定居,把在河北老家的父母接到身边照顾。
2019年12月,我在出差期间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母亲的咳嗽加重需要住院,必须有家属陪同以随时调整治疗方案,来询问我的意见。我没怎么犹豫,交接工作、请假、买动车票,还算冷静。但从得知这个消息开始,我的心里就乱糟糟的。平时我坐车就睡觉,但那天四个半小时的车程,我没有丝毫睡意,全程揪着心。
回家路上我才意识到,父母都已经50多岁,我无法保证他们能等到我攒够房子首付的那一天。我第一次生出回家工作的念头。但是那时我已经在公司工作三年多,即将升任主管,薪资预计是原来的三倍,离职则意味着重新找工作,从零开始。
回家后我带母亲去省城一家医院,CT、抽血、超声波等各种检查都做了一遍。印象最深的检查是经食管超声心动图,我看着母亲侧躺在床上,像手指一样粗的超声探头伸入她的口中,为的是经过食管插入到心脏后方检查心脏内部情况。但事实上母亲喝麻醉药时就一直干呕,探头根本无法插入,最后不得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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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母亲当时的报告单 
我把做完检查的母亲送回病房,医生把我单独叫到办公室,说怀疑母亲是淀粉样变心肌病,这种疑难杂症即便确诊也没有太好的治疗方案。听到“只有5年生命”时,我一下子就被吓哭了,边流泪边用手机查这个病。母亲做检查的痛苦画面和医生的话不停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就在想自己如果连父母都照顾不好,升职加薪又有什么用呢?于是当天下午我直接向领导提出辞职。
我全程陪护了二十天,读大学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和母亲这样朝夕相处了,我们两个的角色仿佛被交换,她变成了需要我照顾的“小孩子”。好在母亲平安出院,我也在老家邻近的城市工作、定居。现在想来,从被照顾到照顾家人,大概就是这次陪床带给我的成长。
    严晓君  19岁时第一次陪护
2000年冬天,父亲心脏病复发同时诱发尿毒症,主治医师判断,父亲很可能挺不到年底。
当时我正备战高考。我的家庭条件贫苦,高考是我们这样家庭的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我很清楚这点,但当时我一心想的是:错过高考还可以复读,但是我只有这一个父亲。唯恐错过父亲最后的生命时光,我向学校请假在医院陪护。我们不敢告诉父亲具体情况,他一直责怪母亲:“高考这么紧张,这不耽误他时间么?”
陪床的日子里,我看着父亲的身子一天天肿胀起来,全身疼痛越发严重,到最后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有一次,他直接从床上翻下来,跪倒在地上,嚷嚷着受不了。一天傍晚,父亲让我扶他坐起来,他靠在我身上,很虚弱地和我说:“咱家存折上有一万块钱,你考上大学后,可以用一段时间。”我哭着点点头,说不出任何话。就在当晚,父亲走了。
严格来说,我在医院陪床的日子不多,但回到学校后,我总会走神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然后幻想有人把我从教室叫出去,说父亲又活了。

后来,我还是考上了大学。某天晚上,我梦见和父亲在一个不大的澡堂池子里并排坐着,一个出水口在我俩中间哗哗流水,我俩没说任何话,就那么一直哭,一直哭。

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零  23岁时第一次陪护

我从小被外婆带大,我18岁那年她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疫情期间我在家里准备本科毕业答辩,外婆盆骨骨折住院,我和妈妈一起在医院陪护了24天。我每天喂外婆吃饭喝水,侍候她大小便。她便秘导致几天一次大号,我要拿盆接,很臭很恶心。因为痴呆有时候她自己动手去挖,等到清醒她又觉得难堪,我既心酸又难过。
妈妈的生日是在医院过的,那天傍晚外婆难得清醒,拉着我说起妈妈小时候的糗事。等外婆睡着后,妈妈特别郑重地和我说:“父母是挡在死神和孩子面前的那堵墙。”我知道,她在害怕自己面前的那堵墙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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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病房里看到的温馨一幕

    小鑫  20岁时第一次陪护

爸爸患恶性肿瘤的第六年,病魔在他体内肆意流窜作案。那年我20岁,大二升大三的暑假,妈妈告诉我假期爸爸要住院治疗,我责无旁贷一起陪床。

我负责陪护爸爸,保证妈妈在医院跑手续、找医生、做饭时爸爸病床边不离人。当时爸爸身体虚弱到极致,上厕所都需要人搀扶借力。每到上厕所,他都会强迫症发作。家里买的卫生纸,会有较光滑和较粗糙的一面,他上完厕所出来,手把手教我辨别这两面,叫我把光滑那一面折在外面放手边。当时不觉有什么,现在想来这竟是爸爸亲手教会我的最后一件事。眼看着假期快要结束,不知道爸爸要住院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我返校后妈妈一个人要怎么办,还有,我不知道爸爸这次还能不能出院。

有一天吃完午饭跟妈妈去刷碗,在水房我问妈妈,爸爸还要住到什么时候。妈妈一声不吭,后来想想我那么问怕是在她心上扎了一刀,毕竟爸爸当时情况已经很不好。

后来,父亲真的没有出院。姐姐从外地请假回来,当晚的我仿佛被抽离到半空,看着病房里发生的一切,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到崩溃。

我从此羡慕那些有爸爸的人,从此明白“久病床前无孝子”不是玩笑话。我也清楚,我有了新的使命,也就是代替爸爸照顾妈妈。我后来和对象讲过这些故事,他说,以后我爸爸就是你爸爸。我嚎啕大哭。

    小秋  18岁时第一次陪护

18岁,我在手术室外决定给父亲用什么材质和价格的心脏支架、签手术同意书。在医院陪护的那一个多月里,我见了太多丧失自理能力的人,当时最大的体会就是,当一个人面对疾病甚至死亡,属于他的社会身份都失效了。无论性别、年龄、地位如何,在不可避免的死亡面前都是无力的。

    Y  17岁时第一次陪护
妈妈做阑尾炎手术住院,我在假期陪床。一天凌晨1点多,妈妈可能是睡觉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痛得出汗,我不敢耽搁,跑去找医生护士。夜里的医院走廊真的很刺激,我不是个信奉鬼神的人,但穿过走廊就觉得踏遍了生死轮回。在这个地方,只要死神发牌,谁都得接着。
    丹丹  22岁时第一次陪护

研一寒假前夕,爸爸突发脑出血进医院,术后观察阶段出现了状况,被抢救过来后就陷入昏迷。直到我寒假开学,爸爸的病情都没有很稳定。

脑出血病人很容易发生癫痫。一天上午医生刚查完房,我实在太困在病床边打盹,爸爸输着液,突然开始全身抽搐,我当时被吓懵了,害怕他咬到舌头,情急之下把手伸进了他嘴巴里。医生及时赶到采取急救措施,但是没一会儿爸爸就又开始抽搐,血氧饱和度越来越低,爸爸嘴里像是有痰堵住了,无法呼吸。监护仪上的数字一直往下掉,医生直接在病房里做了气管切开手术。我忘记害怕,只想着要配合医生救他。怕爸爸乱来,我在慌乱中握住了他的双手。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必须留下来,因为不敢想象再有这种意外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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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爸爸清醒时我们写给他的话

我一开始申请了暂缓开学注册,延迟两周返校。那天我直接联系导师和辅导员,和他们商量决定申请退掉课程,等到下学年重修。

爸爸后来进出综合ICU数次,病情反反复复,换了近10次床位。每天早上医生的查房、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各种检查和账单时刻都在提醒着我:这是离死亡很近的地方。

我们和爸爸在医院里战斗了139天,6月11日凌晨4点55分,他还是离开了。那天夜里,我来回跑了三次喊急救的值班医生,每一次都是和医生在走廊狂奔。第三次,心电图变成直线。妈妈已经慌了神,我强装镇定处理后事,等父亲的遗体告别仪式结束,我才意识到,我真的没有爸爸了。

回校后,我重修了之前落下的课程。妹妹的高考分数是611分,和爸爸离开的时间一样,像是一种祝福和纪念。对于暂时放弃学业陪护爸爸这个选择,我从未后悔过,唯一的遗憾就是和爸爸分别得太久了。我想大部分人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都会做和我类似的决定吧,因为那是我爱的家人啊。生死之外,都是小事——这是我在22岁学会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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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策划 | 宫宇凡
编辑 | 温丽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