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256)

来源: 2021-09-04 18:00:57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一个爱美的男人被当成妖怪

吴荣欣 真实故事计划 2 day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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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农村小伙雯方将自己定义为无性别模特。从初中开始,他就意识到性别规范太死板。2018年开始,他自己做造型、拍视频,他发现短发的限制太多,便蓄起了长发,成为了全村唯一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美,充满灵感与妙想。作为追逐美的理想主义者,他在求美的海洋化成一尾不拘泥于性别的小鱼,不停游到深蓝的海底。

 

面对村民们刀子一样怀疑的眼光,雯方很早放弃了解释自己。与其浪费时间去做无意义的对峙,不如潜心去钻研更多灵感。他现在学会到杳无人迹的角落里选景,陕西农村的野地,边缘的边缘,那里没有猎奇的目光围观他,也没有好事者干扰,更不会有恶语相向的叫喊。

看雯方的作品集,你会误以为在浏览一个探险类博主:钻老林、趟水塘、走山路、爬树。蚊虫叮咬和擦伤刮伤是常有的事。但他其实是一个时尚博主,荒野里的挑战不是“求生”,而是“求美”。他最近一个作品取景于一个弃置了几十年的废墟。破败的土屋随时要坍塌,弥漫着一股雨季淤泥沤出来的臭味,他自己全身涂白扮作石膏雕塑,躺倒在明亮的光线里,试图表达一种颓败的美感。

Image图|和蚊子打架的一次拍摄

山蚊子很凶,他几乎赤裸,被咬得浑身是包。但他不回避穷乡僻壤里可能令人尴尬的部分。恰恰相反,那些枯枝败叶、烂泥荒草、飞虫蚊蝇都是无法修饰的现实。精致的唯美多少带点欺骗性,面对镜头,他宁愿拿出毫无保留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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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头发的异端

上个月,雯方带着几个异地过来找他拍视频的朋友去县城里的饭馆吃饭。他预订了一个包厢,以为能避开很多闲言碎语。但当他们穿过饭馆前厅要进包厢的时候,旁边一桌已经吹了好几瓶酒的中年男人一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雯方,一边叫嚷着“你看他是男的女的”,互相打赌,发出下流的笑声。

“怎么这么过分!”朋友忿忿地说。雯方尴尬地摆摆手表示不要在意,他说这是每天都会遇到的情况,见怪不怪。经常会有小男孩冲到他面前,仰头脱口而出:“你是男的女的?”也说不清楚这是挑衅还是好奇。回到大荔县的两三年里,雯方惹来各种各样的非议——

困惑的:“你是画画的吧?”

恶作剧的:“他是男的,你看他没有胸。”

避之不及的:“怕不是疯咯。”

在乡下,很容易就显得奇怪,在这个少吃一顿饭都会引来全村人煞有介事议论的地方,何况雯方是全村唯一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他习惯了被当成异端。初中的某个夏天,他突发奇想穿了一条深色短裤去上学。短裤很紧,高腰设计显腿长。他觉得这是好看的穿搭,但一到学校,投过来的目光像乱石一样,嘲笑他、砸中他、钉住他。临上课前,班上一个男孩探过头来,挤眉弄眼地叫喊:“你怎么穿得跟个人妖似的?”

难过吗?他感觉更多是难堪。就像闷在一个铁皮屋里,他提议说好热啊开个窗吧,大家都不理他,还说他是个傻子。

布罗茨基说,人首先是美学的动物,然后才是其他。但是在陕西省大荔县,人首先要吃饭,然后才是其他。

雯方的父亲是个寡言少语的木匠,母亲多年前因病去世了。父亲垂着脑袋坐在木头和碎屑之间默默干活,日复一日。做出来的桌椅很稳当、结实,在村里小有名气。有一次,雯方在视频里露出了杂物间里一大堆完工的实木矮脚凳子,上漆潦草,线条笨拙,这样的凳子在网友看来有点土气。

雯方很难向父亲解释什么是美、什么是创意设计,也无法解释网名中的“雯”字取自刘雯、刘雯是谁。默契的是,父亲也从来不过问,大概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拍视频,能赚钱,但没有看过是怎么样的视频。

能理解雯方的只有两个还在上学的妹妹。她俩对雯方的化妆造型有极大热情,放暑假在家,她们经常主动做模特试妆,还会一起讨论什么样的眉型适合自己。他们有时会蹦蹦跳跳地跑到几里地外的河滩上拍摄,妹妹们对雯方设想中的艺术镜头似懂非懂,要躺着就躺着,要站着就站着,玩得浑身是泥。

Image图|雯方镜头里的两个妹妹

雯方说妹妹们也不完全当作在玩过家家,多少有点美的启蒙。他还说小妹最近也学会了拍照,有一组民族风造型的照片就是她掌镜的。前几天他看到小妹给芭比娃娃用一些边角布料做衣服,那些造型“非常有设计感,我觉得小妹也是有天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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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近成名

用“他”来代称雯方其实不太合适。从初中开始,他就意识到性别规范太死板——男孩只能穿裤子,不能穿裙子,连短裤都是冒进的尝试。高考之后,他想学服装设计,但母亲说“裁缝是女孩学的”,于是退而求其次学了平面设计。2018年开始自己做造型、拍视频,他发现短发的限制太多,就蓄起了长发,把自己定义成无性别模特。

最开始他的目标是成为刘雯。时尚杂志《嘉人》的前总监约瑟夫·卡尔曾赞美刘雯说“光爱她(light loves her)”,光影在她的脸庞上游移、变幻,仿佛月坠湖中的游戏。雯方的脸比较方,下颌角外显,颧骨微凸,眉眼是敦煌佛像的造型风格(他最近恰好也在做敦煌造型的视频),眉间距窄,眉眼距宽,眉毛上扬,形成天然的疏离感。总之,长得很特别。但因为这个长相,雯方小时候没少挨打,被同乡的孩子霸凌,奶奶也不喜欢他。

2018年7月,他窝在西安一个7平米的出租屋里自学一切东西。看美妆视频学修容、打高光、画眼影,看电影学眼神,看超模综艺学台步,手机里保存着上万张“值得学习”的照片,在Windows xp系统的电脑上学剪辑,存好几个月钱去买一台佳能750d相机。

他上传了大量妆效和造型的视频,其中一部分仿照的是刘雯的作品。到了2019年底,“农村小伙模仿刘雯”登上了热搜。多家媒体争相报道这个农村小伙的“野心”,字里行间暗示着“精神可嘉但自不量力”的轻蔑。

这次热搜让雯方几近成名。就连住在对面开小卖部的邻居都指着地方卫视的新闻跟他说:“哎,你上电视了啊。”人们大多出于猎奇而点进雯方的账号,有的鼓励他,有的骂他变态。商务合作接踵而至,甚至平底锅的广告也找上门来。

他觉得很怪,似乎仍旧身处刻板的性别规范和单调的审美范式组成的迷宫里。人们看他的目光还是和那个穿短裤的夏天一样,“我接不住这样的热度。”雯方说。

另一次“几近成名”的事情是,有人私信说,远在济南的一家商场把他模仿chanel香水广告的照片当成正式海报挂在门面上长达半年。

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维护肖像权?还是好心提醒对方?后来商场只字不提就撤掉了海报。他安慰自己,原来自己的造型和拍摄水准已经高到能够以假乱真的程度。 

回到老家之后,他不再做模仿了,换句话说,创作从直觉变成了自觉。 

也许是乡野比城市更有包容性,密林河滩比车水马龙能给他带来不断的创作冲动,陆续做了油画系列、人鱼系列、山精树怪系列,很多朋友说他的作品令人联想到任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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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age|其中一些作品,都是自拍

接下来,雯方兴致勃勃地谈起了最新一期作品,灵感来自电影《末代皇帝》。实际上是一幕常人不会留意到的画面:荷花池的游船上,几个老妃子一手摇扇一手执起眼镜窥视岸上在吃奶的溥仪。他喜欢这种鬼魅迷离的偷窥视角。

准备道具和服装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大制作。道具方面,红棕色的门框来自羊圈,浅蓝色的窗框来自柴火堆,门窗后鲜绿色的茅草是现挖的。至于那一堆带刺儿的杂草,其实是在效仿红珊瑚。服装造型的材料也是捡来的,比如废旧床单、便宜的色丁布、反光板的金色面,瓜子包装袋翻过来就是银闪闪的肩饰。 

这些看似无用的垃圾,在雯方眼里都自有一种有价值的美学意义。它们可以组成层次丰富的置景,可以做成华丽的露背裙,可以搭配出未来主义的造型。他是真有天赋的。

在这期视频里,他首次尝试了带叙事性的构想,用蒙太奇的手法去表现一个深宫弃妃似梦非梦的启蒙。在手机上完成的剪辑略显粗糙,但也已经有136万的播放量,这是第二个播放过百万的视频。很多人留言建议他出国深造服装设计,可是深造意味着要花好多钱,几乎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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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用一句话来描述雯方的生活现状就是:有灵感,但是穷;穷,但是有灵感。

三年过去了,他还在用那台佳能相机。最近苦于这台入门级相机没有广角镜头,变焦效果也不好,很多画面都无法呈现。网友们总抱怨他的制作太粗糙,那是因为他的旧式电脑坏掉以后一直没有买新的,手机也是旧的。广告收入基本能维持生活,不用啃老。但是没有多少余钱去搞创作,从垃圾堆里发现美,有一半的原因是“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

雯方的本名叫屈闯,“去闯”。

2012年,他毕业后第一份工作被骗到了新疆。本以为是抓住了一个机会走出去赚钱,结果是打黑工。那是一家健身器材店,老板给员工们制定了一个高得离谱的销售目标,达不到不仅没有工资,还倒赔钱。做了两个月,雯方没有拿到一分钱,还倒赔了一千块钱。

狼狈地逃回家之后,母亲确诊癌症晚期。家底完全掏空了,只维持了半年多。最后的几个小时里,他抱着瘦脱形了的母亲回到老家的土房子里,眼看着母亲在自己怀里咽气。大概是精神打击太大了,他紧接着就一个人去了西安,疯狂打工,做遍了服务员、门童、化妆品柜员,赚不到什么钱,只觉得累。

状态慢慢调整过来之后,经历这么多年在城市边缘的徘徊,他庆幸自己仍然保持对美的敏锐。

谈到画画、音乐、文学等等,我们很自然地就会说这不是有钱人能垄断的,普通人、穷人一样可以创造和享有,但是谈及时尚,很多人就犹疑了。实际上,服装造型不也是一种身体写作的艺术吗?

雯方承认自己嘴笨,经常感到很难用语言去描述想象中的画面和场景。但是身体表达比语言更直接。相比于讲漂亮话来包装创意,他更在意怎么切实把东西做出来再说,大家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再譬如无性别主义的主张,他也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出色,自然就能在社会上产生回响。

2020年,雯方在努力适应时装周和各式拍摄邀约之间生发了新机遇。6月,他和摄影师在山涧合作的一组照片被意大利Vogue采用了。7月,他在杭州完成一次无性别主题拍摄。9月,成都五月公园画廊展出了他的一组造型作品。11月,他远赴深圳时装周,可惜因为不熟悉路况而错过了模特面试,只好给朋友做个编外摄影师,拍拍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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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以来,他参加了一个比拼穿搭的网络综艺节目,登上了独立杂志《An》的内页。眼下的10月,他也准备应邀去一趟上海时装周。

理想主义者的一切痛苦都根源于应然和实然之间的巨大裂缝。有人在裂缝中灭亡了意志,也有人确信能在裂缝中找到放手一搏的方向。在一部待上映的纪录片里,余华讲到小时候,他和小伙伴们经常去海里游泳,家乡海盐的海水是黄色的。但是在学校上课时,课本里说海水是蓝色的,他经常想:为什么我都看不到蓝色呢?有一天,他游了很长一段距离,一边游一边想着:我要一直游,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固执吗?雯方也是这样固执。他很喜欢拍夜景,包含着夜晚更有安全感的原因,也因为夜色是天然的吸光板,能让堆放各种杂物的小院看起来更干净一些,画面的焦点也更集中一些,聚光灯一打下来,看起来就像雯方本身在发光。一个晚上,拍摄中途突然下大雨。他想下雨也很好,人走在雨里也很美,不能停,他要一直走,一直走到雨停,天光大亮。

- END -

撰文 | 吴荣欣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真故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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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嘲笑「狗娘养」的孤儿,丢了狗

张强 全民故事计划 1 week ago
大家都嘲笑他,说他是“狗娘养的”,笑过以后都躲着他,他越来越不爱跟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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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592个故事—

 

 
 

算上非正式编制在治安联防队工作的六年,老叶穿上制服已有近四十个春秋。

除了警龄,陪伴老叶时间最长的是锁在储物柜角落的一本工作簿。

 

封皮被岁月不断侵蚀,又不断被老叶用新的挂历纸包好,因而显得特别厚。

工作簿被十七个代号分割成十七个部分,这些代号代表老叶职业生涯里打过交道的十七个线人,

搞毒案的,搞赌案的,搞花案的,应有尽有。

 

之所以能发展这么多线人,老叶自我总结过,一是因为不抠门,那个年代虽然已有“特情费”之说,但小地方办公经费有限,花在线人身上的费用是无法报销的,老叶不含糊,都是私人贴;二是因为知音难觅,线人多是人精,聪明,又不喜欢按套路出牌,警察在体制里待久了很难接受他们不符合思维逻辑的做法,偏偏老叶是个精怪人,有时候想出的招比线人还离谱,常常调侃找不到线索的线人,“我要不穿这身皮了,比你干得好。”

 

 

备注“线人”本是警队大忌,万一被居心不良的人发现,有可能给“线人”带去危险,

老叶在还是“小叶”的时候就知道这个规矩。

 
1989年,老叶发展的第一个线人在跟踪一起武装运毒案线索时,遭遇伏击身亡,事后局里以“无证据表明其线人身份”为由拒绝给予名誉和补偿,老叶据理力争,也只是为线人家属要到杯水车薪的安葬费。
 
之后,老叶就准备了这本工作簿。用拼音首字母备注线人姓名,首先补上了永远无法得到承认的第一个线人。
 
无论大案小案,只要是通过线人侦破的,老叶都会把线人的使用情况简单记录,找领导签字盖章。有的领导含糊不想签,老叶气到飙脏话,“钱我可以掏,烂*****的事我不做。线人之所以叫‘钩子’,是因为脑袋钩在警察腰上,如果警察拍屁股走人,会把他们脑袋拍掉的。”
 
线人们倒是没想那么多,本就是走夜路的人,是老叶给了他们一个看太阳的机会。有回被一个线人看见这本子,老叶解释几句,线人咯咯颤笑。老叶拍他脑门:“做什么美梦,指望靠这本子发财?想多了,哪天你见阎王了才会掏出来。”线人还是只笑不说话。
 
近几年,查案的技术手段越来越先进,除了涉毒案件,公安办案几乎不再需要用到线人,老叶的线人笔记也停留在2008年第十六个线人的部分。这一年副科级的老叶53岁,按规定要退二线。
 
考虑到身体每况愈下,老叶没有留在刑警队,挑了个接处警数最少的派出所等退休。
 
老叶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个清闲的地方,让线人笔记又添一人。
 

 
派出所管辖范围内原本有个码头,主营渔货,人多船多,曾是小城最热闹的地段之一,接警电话从早到晚叫个不停。
 
后来码头搬迁,吃穿住行的配套商铺随之关闭,这一片变得萧条,更先进的“三台合一”接处警系统难得响一下。
 
所里人手够用,不需要老叶值班备勤,只让他负责每天晚上的辖区巡逻。时节入冬,街上行人不多,巡逻等同于散步。
 
沿街住户常调侃身背八件套的老叶“奉旨遛弯”。
 
老叶渐渐形成一条固定的“遛弯”路线,换好制服从所里出发,先去废弃码头转转,然后调头往居民区走,穿过农贸市场,拐进售票处塌了半边的公园。公园有座两层的假山,周围植被疏于打理,顺着石棱向上爬得很高,老叶习惯扶着假山踢踢腿抻抻腰,一套动作做完,下班时间就差不多到了。
 
假山一层砌了个山洞,十来米长,中段有个拐弯,东头入,南边出,大风漩进去会形成类似婴儿轻啼的低鸣。那天夜里,老叶刚迈进公园便隐隐听见这声音,心下一惊,“不可能传这么远,除非是真的。”
 
循声进洞,果然看见在中段拐弯的地方竖着两包鼓鼓囊囊的东西。
 
近前看,高的是襁褓,裹着一个两三个月大的婴儿,脸色通红,唇色寡白,掀开被褥,让他的哭声又提高几分。矮的是个笼子,上了锁,里面有只小土狗,辨不出年龄,腾起身子惊恐地看着老叶。
 
老叶牙根咬得吱吱作响。从警多年,弃婴见过不少,尽管遗弃的原因各不相同,但大多会放在医院、车棚、垃圾站等人流密集或每日有人清理的地方,附上生辰、奶粉和少量钱,盼的是有好心人收留。
 
“扔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老叶仔细翻了翻,孩子身上也没有明显残疾和外伤,也没有字条,此刻不知是哭了太久还是见到活人感觉踏实,开始迷迷糊糊打起瞌睡。老叶虽然想不通弃婴现场为什么会放条狗,但此刻来不及思考许多,一手把孩子搂入怀中,一手拎起狗笼往所里赶。
 
所长把所里唯一的女性——内勤叫来招呼孩子,内勤也是个没结婚的小姑娘,和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民警手忙脚乱地伺候着。
 
有人买来旺仔牛奶,有人刮了些苹果泥,却怎么都喂不进嘴。老叶在一旁干着急,跟所长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最后的意见是先送儿童福利院,然后把孩子父母揪出来,“当案子办。”老叶问,狗怎么办,所长说一起送去,说不定能提供侦查方向。
 
安顿好孩子,老叶转头回了公园,看看有没有线索。
 
公园的监控早就坏了,很远的地方有个民用摄像头可以照到大门一角,老叶看了半天,没有可疑人物。其实也正常,除了正门,公园还有后门,还有多处坍塌的围墙,进入的渠道有很多。
 
之后几天,走访了附近的居民,没人知道这个孩子,老叶想起那晚巡到废弃码头时远远看见一条小船摇走,猜测孩子不是本地的。
 
DNA比对没有结果,孩子可能不是在医院出生的。认领启示贴出去半个月,没有消息。老叶未经单位批准对外放话,谁能提供线索,私人掏3000元奖励,依然没有回应。“当案子办”的决心和那晚发现孩子时咬牙切齿的愤怒,也慢慢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化。
 
老叶觉得对不起孩子,时不时带上些吃的用的去福利院看望。院长给孩子取了名,叫江同,“洞”字拆解而来。只有那些被发现时留有姓名字条的孩子会依嘱取名,其他无名氏孩子的姓名常常由此方法得来。
 
之后的几年,江同成长得不错,体格结实,身材略高于同龄人。
 
只是他少言寡语,多数时间喜欢跟那只与他一同被送进福利院的狗待在一起,他管那只狗叫“大龙”。
 
有回老叶去福利院,江同听见院长都喊他“老叶”,突然奶声奶气地学了一句,幼儿说话音调拿捏不准,听上去像是在喊“姥爷”。院长和一众工作人员乐开了花,说这个称呼好,老叶却感到羞愧难当。
 

 
转眼七年过去,2015年,老叶正式退休。
 
除了退休,这一年老叶家的大事还有不少。
 
年初,被肠癌折磨多年的妻子去世。白事办完,久未怀孕的女儿遭老公劈腿,小两口火速离婚;女儿一气之下接受单位派遣去非洲工作,为期六年。老叶有些落寞,辛苦半生,晚年只剩一人。
 
退休前,老叶去过一次福利院看江同。
 
江同七岁了,在福利院的协调下顺利读上小学,晚上才回福利院住。老叶没见到人,浑浑噩噩离开,心想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
 
2019年,时间又过去一千多天,老叶已经习惯独来独往的生活。
 
这天,老叶早早熄灯准备睡觉,忽然响起叩门声,着实吓了他一跳,“有些日子没人上门了。”
 
来人是江同,见开门的是老叶,努力禽着的眼泪忽然涌了上来。
 
老叶没有急着提问,扯下外套搭在江同背心上,将他揽进客厅。
 
待情绪平复,江同才说,大龙不见了。
 
老叶松了口气,心想不算大事,又问走几天了。
 
江同悲从中来,几乎又要哭,“四天了”。老叶安慰他,说不定贪玩,过两天就会回来。江同摇头:“大龙以前从不这样,除了福利院和对面山腰的植物园,它没有单独去过任何地方”。
 
“那你去植物园找过吗?”
 
“去过好几次了,”江同咽下流进嘴里的鼻涕,“不仅大龙不在,连常在植物园出现的流浪狗都少了很多。”
 
老叶细问缘由,才知道江同常带大龙去福利院对面的植物园附近玩。起初只有两三只流浪狗在这旁安家,偶然有好心的游客看见,会留下一些食物,渐渐来植物园定居的流浪狗越来越多,鼎盛时超过二十只,爬山的游客甚至会慕名绕到这里看看,流浪狗的食物也越来越丰富。
 
江同和大龙跟生活在这里的流浪狗相处得十分融洽,几乎每天都去,没课的时候能待上一整天,好几次因为玩得太久错过福利院的饭点。
 
流浪狗的减少早于大龙消失,但植物园流浪狗的流动性本就比较大,江同没在意,直到大龙消失才觉察不对。
 
老叶留江同在家过夜,答应天亮陪他去看看。
 
第二天,老叶以植物园为中心,在半径约五百米的范围内转了几个小时,找到了三支毒镖。老叶猜测植物园有流浪狗聚集的事恐怕已经名声在外,被偷狗贼盯上了。江同想起大龙,伤心得哇哇大叫,老叶也预感大龙凶多吉少,故意岔开话题说:“我来想办法找到这伙人”。
 
其实老叶清楚自己离开警队已经好几年了,失去查案的便利条件,加上一把老骨头,论起来还不如年轻力壮的非警务人员。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硬着头皮也得上。
 
三支毒镖相隔不远,斜插进泥里,是没有命中目标留下的。从倾斜角度可以判断出毒镖射出的方向,老叶沿着这个方向走,找到几片压倒的青草地,偷狗贼极有可能在这里伏击过。
 
继续扩大搜索,又在小径沙地上找到一股摩托车胎迹,向西延伸。胎迹在地表压出的隆起有缺角和不规则形状,通常是因为轮胎特殊的磨损或胎缝夹有异物所致,有比对价值。
 
老叶长吁一口气,有点庆幸,“吃饭的手艺还在”;更多的是沮丧,“线索就这么多了”。
 
近两年,老城改造,辖区又喧嚣起来。人多事杂,半年内分局给派出所增加了60多个天网探头。老叶厚着脸皮找上门,所长听完原委,委婉推说所里分不出精力管几只流浪狗的失踪,老叶死缠烂打要来了一个天网权限,只能查阅20个主干道的录像。
 
“有总比没有强。”老叶如此安慰自己,戴上老花镜,敲击键盘。
 
内心独白果然奏效,才看半小时,老叶就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不需要毒镖的来源,不需要胎迹的比对,因为在通往植物园的必经之路上,摄像头清晰地拍到两名男性共乘一辆摩托车,后座两侧各绑着一只狗,从主路拐入一条胡同。
 

 
退休前要上交警务用具,老叶留了个心眼。执勤服没交全,冬装、夏装各留一套;私藏警衔一组,两杠二的;还有一条武装带,除了没枪,手铐、警棍、辣椒喷剂一应俱全。
 
妻子和女儿都离他而去,孤家寡人过日子,说不定哪天能用上。
 
穿戴整齐步入巷子,老叶找回了一点当年的精气神。拦住一个刚出门的住户,向对方介绍自己是派出所的,打听巷子里最近是否有居民违规养狗。毕竟有撒谎的成分在,老叶编的瞎话不太顺畅,住户似乎在将信将疑地打量老叶。
 
老叶以为露馅了,警服穿搭错误?气质不符?还是,太老了?
 
再仔细看,住户不是打量他,而是盯着他的身后——江同不知何时出现的。
 
老叶灵机一动,一把将江同搂到身前:“小孩子丢了狗,非说在这附近看见过。”
 
住户放下戒备:“狗丢了啊?那可不妙。违规养狗的没见着,杀狗的倒是有两个。”住户朝一间宽约五米、卷帘门紧闭的商铺努努嘴,“就是那间。”
 
住户走远了,老叶问江同:“你来干嘛?”
 
江同小拳一捏:“抓坏人。”
 
老叶又找其他人询问商铺的情况。
 
商铺是半个月前被人租下的,白天从不开门,只在夜里发出动静。在商铺门外踱了几个来回,老叶问江同怎么跟过来了,江同怯怯回答,想看大龙在不在。老叶不接话,趴下身子往卷帘门下的缝隙里嗅,没有闻到异味。巷子深处有个垃圾中转站,靠墙立着大扫帚,老叶踩上去,三两下把箍在扫帚腰间的铁丝卸下,返回商铺捅进锁孔,龇牙咧嘴地鼓捣一翻,卷帘门清脆一响,向上弹起一点点。
 
商铺面积约十平,破烂家什堆在墙角,当中一台超市装冷冻食品的横冰柜发出电机运转的隆隆声。江同箭步冲过去,老叶想抓他领子,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冰柜冷气十足,柜门冻得黏住了,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面放着两具僵硬的狗尸体和一小包毒镖。
 
江同费力抠开柜门,抹干净表面冰碴,认出其中一具尸体正是大龙,忍不住放声大哭。那段时间街坊大多看见有人带着死狗进进出出,早就心生疑惑,江同的哭声一起,十多个大爷大妈便围上来看热闹。
 
老叶捂住江同的嘴退出商铺,重新锁上卷帘门,“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群众里挤上前一位老太太,见老叶身穿警服,问两人发生了什么事。老叶反问老太太身份,得知是这间商铺的房东,于是请她帮个忙。
 
房东按照老叶的嘱咐,给两个租客打电话,客客气气地解释有件衣服可能落在商铺了,擅自进去找不太礼貌,所以知会他们一声。
 
租客一听慌了神,房东留下的衣服被他们锁起来了,说当晚会赶回来,到时候开门替房东取好,“亲自送去”。
 
上钩了。
 
接下来老叶操心的,是怎么抓人。租客是两名年轻男性,手头还有射狗用的毒镖,老叶和江同一老一小,赤手空拳,完全不占优势。
 
老叶的鬼点子又往外冒,回家把武装带上的枪套拆下来,接着上街买了把黑色的玩具手枪,塞进枪套试,尺寸合适,若是借着夜色掩护,足以乱真。
 
在面馆吃晚饭时,老叶跟江同交代了计划,然后静待夜幕降临。
 
傍晚八点,天刚黑透,一辆摩托车从主路切进巷子,在巷口闭大灯、熄车火,依靠惯性向前滑行。估计是怕房东听见他们回来,跟着下楼取衣服。躲在暗处抽烟的老叶耸了耸发呆的江同:“来了。”
 

 
两名男子悄悄掀起卷帘门,放下背包,开始在商铺里寻找房东要的衣服。老叶滑步到门口,故意不进去,压低声音说了句:“警察,别动,否则开枪了。”
 
这是一句极不规范的执法用语,但震慑效果最好,第一时间告诉对方“我有枪”。
 
两名男子转过身,看见门外夜色之中果然有一个身穿制式警服、右手扶在腰间枪套上呈拔枪姿态的警察,膝盖一软。
 
老叶见两人非常自觉地抱头蹲下,知道不是刺头,左手抽出一副手铐扔过去,“一人铐一只手,自己铐,别为了点偷鸡摸狗的事给自己惹大麻烦。”
 
另一边,江同在老叶进巷子的同时打车去派出所,告诉值班民警“人赃并获”。值班民警带着几个辅警赶到现场时,老叶已经打扫完战场熄灭第二支烟了。“耗时不到一分钟。”老叶向值班民警炫耀。
 
但审讯却耗了一个通宵,效果也不好。
 
两人承认杀狗的事,但只认冰柜里的两只,狡辩说路边捡到的毒镖套装,正好想吃狗肉又没钱,就去植物园打了两只狗回来,没来得及吃。笔录里车轱辘话问了几遍,两人用这一套说辞扛了整宿。
 
不过审讯过程中,其中一人小声嘟囔了句“这一片做这事的人多得去了”,被老叶记在了心里。
 
笔录送到法制科(公安机关专门审批案件的部门),得到的回复是“不够立案”。原因有三:一是偷狗行为缺少足以认定为盗窃罪的法律条款和先例;二是流浪狗没有主人,没有购买凭证,价值难以鉴定,诉讼阶段涉案金额是量刑的重要依据;三是现有证据只能证实两只狗被毒杀,情节显著轻微。
 
说这些的时候,江同也在旁边,听着听着嘴巴嘟得老高,又要哭。
 
老叶看在眼里,告诉法制,其中一个嫌疑人漏过嘴,说过近期可能有不少毒狗的团伙在市区活动,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法制倒是早有准备,查询过外地案例,偷狗行为本身入刑很难,但收购、销售毒死狗肉的行为构成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
 
“咱们抓的这两个人,使用的毒镖上检测出琥珀胆碱,是一种肌肉松弛剂,作用在狗身上会导致窒息死亡。目前市面上大多使用琥珀胆碱或氰化物毒狗,虽然毒狗者得手后将针眼处的肌肉割除,仍然难以保证对人体无毒无害。”见老叶听得认真,法制继续说:“但是从笔录来看,两人只承认自食,没有体现出销售和流向餐桌的事实,想要立案,必须要证明有‘收狗人’存在。”
 
“能给我多少时间?”老叶问法制。
 
“派出所给他俩做了尿检,冰毒阳性,有吸毒前科,可以治安拘留十五天,时间到了要是还没证据,只能放人。”
 
老叶又看向所长,所长后撤一步:“所里真抽不出人手,更何况这事能不能够得上案子都不好说,要不你跟局里反映反映?”
 
老叶笑笑:“线索的事交给我,但我想带上江同。我不问你要人,老规矩,只要你给我作个证,证明江同是线人。”
 
说时,老叶身后的江同向前迈一步,站到与老叶并排的位置。
 
所长把老叶拽进办公室,留江同一人在外面:“老叶,你是不是疯了?退休了在家做点什么不好,非要为死了条狗的事折腾?”
 
其实老叶也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会对一只狗的死如此上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在写有十六个线人代号的工作簿后面空白处加上“十七:JT,2019年协助警方办理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案,证明人:(空白)”,推到所长面前。
 
所长拗不过老叶,边签字边问:“你也退休了,怎么不把自己加上?”
 
老叶答:“我就算了,还在公安局领退休工资,还是警察。”
 

 
之后,老叶去福利院给江同请假,福利院对老叶很放心,没问原因,江同就在老叶家住下了。所长答应帮老叶梳理两名毒狗嫌疑人近期的活动轨迹,得花点时间,老叶独自出门做查案的准备工作,留江同在家休息。晚上回来,江同睡了一天,晚上睡不着,想跟老叶说话。
 
江同说,从小就听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说过,他和大龙一起被人遗弃在公园假山洞,是老叶发现的。后来上学了,这事不知怎么在学校传开,大家都嘲笑他,说他是“狗娘养的”,笑过以后都躲着他,他越来越不爱跟人说话。有人去福利院领养孤儿,见他闷声闷气的便没了兴趣。嘴甜的被领养,留下的相处不好,福利院工作人员会把更多的关注留给年纪尚小的孩子,只有大龙每天在福利院门外翘首盼着他放学。
 
江同望向老叶:“后来你也不来了,除了大龙,好像没人记得我。”
 
一瞬间,老叶想起那个得知有“线人笔记本”存在后笑个不停的线人,意识到那个线人的开心不是因为发财梦,而是因为有人在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记住他。
 
老叶看着江同,所长的提问似乎也有了答案,“想为江同做点事,孩子太可怜了,生下来就被世界遗忘,对他来说,有人惦记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
 
两天后,所长送来轨迹信息,两名毒狗嫌疑人近期频繁去过柴县。
 
轨迹信息出来之前,老叶就怀疑过这个地方,以为柴县继续向东是邻省安市,安市近几年食狗肉之风盛行,在美食软件上搜索,光主城区就有五十多家狗肉馆,供货需求巨大,柴县作为狗肉收购中转站的可能性很大。
 
老叶最初的想法很简单,伪装成狗肉贩子,上餐馆推销狗肉,故意把价格报高一点,看能不能把谁惹急眼,冒出一句“太贵了,还不如上某某那里去买便宜的。”
 
带上江同是为了更好的伪装,毕竟一个小老头独自养孩子的人设,既能增加死皮赖脸推销的合理性,又能降低店主的防范意识。若有人真的把“某某”说出来了,再换成求购者的身份,找“某某”大量收购狗肉,确定他的仓库位置和狗肉来源,就可以通知人来收网了。
 
在柴县刚问几家店,老叶一拍脑门:“老了老了,方向完全错了。”
 
江同不明所以,老叶解释,柴县并不喜好吃狗肉,只不过是狗肉的中转站,最终是销往邻省安市的,在这里怎么可能问出线索。
 
二人于是转往安市。
 
可是在安市,“伪装”这个策略同样不灵。
 
当地狗肉餐馆众多,店主们对于狗肉来源问题讳莫如深,问起来都说是自家养的,纯天然无公害,请客人放心食用。
 
老叶领着江同跑遍了安市生意最红火的狗肉餐馆,为了套出线索,顿顿点狗肉,钱没少花,事情却没有任何进展。
 
江同每天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狗肉,邻桌大快朵颐的吃相,又气又恶心又不能一走了之。整整一周时间,江同没吃一口肉菜,在这个全城热衷于吃狗肉的地方,说不准端上餐桌的肉类到底是什么做的,即使只吃素菜也会感觉胃里一阵翻腾,暗地里去厕所吐过好几回。
 

眼看两个毒狗嫌疑人的治安拘留期限将至,老叶急得满嘴溃疡,

江同则因为营养不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一天夜里,江同突然上吐下泻,肚子也一阵一阵地痛。送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

形成的原因很多,饮食不洁、刺激性食物都有可能。给江同挂上药水时,老叶突然心生一计。

 

 

 

 
第二天,江同稍有好转,老叶带他走进一家前几天去过的生意不错的狗肉馆。进门要一碗白粥,服务员头也不抬,说店里不卖白粥。
 
老叶用指节敲敲前台,淡淡说了句:“把人肚子吃坏了,要碗白粥还难为你了?”
 
服务员意识到不对劲,钻进后厨去找老板。
 
不一会儿,店主边擦手油边从后厨走出来,面露凶相。
 
见店里还有不少食客,又觉得不好发作。慢慢走到老叶身边,做出往包厢请的动作:“师傅小点声,换个地方聊可以吗?”
 
其实老叶心里更怵。以前耳闻安市民风彪悍,在这里讨生活的外地人,能耐再大也要收敛三分,但这种时候越露怯越完蛋。
 
进了包厢,老叶掏出医院病历的复印件扔在桌上,店主问什么意思,老叶开门见山:“前两天孩子在你店里吃的狗肉,闹肚子。”
 
店主冷冷一笑:“讹钱?”
 
老叶摆摆手:“那你还真猜错了。吃是真在你店里吃了,肚子也是真吃坏了,但我没想讹钱。实话实说,我是隔壁省的,想在老家开间狗肉馆,安市狗肉出名,我来这边一是想提高手艺,二是想看看有没有便宜的供货渠道,结果你们这儿的生意人真小气,一个字都不肯透露。”说到这儿,老叶顿了顿,看店主反应。
 
见店主一副摸不清出拳套路的表情,老叶的胆子大了些,继续说:“你店里生意不错,一定有合适的进货渠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拿了渠道乖乖回老家开店,绝对不在安市跟你抢生意;你若是不答应,孩子的肚子……可能还得再闹腾一阵。”
 
店主低头蹙眉,像在做一个艰难的选择。
 
老叶看出有戏,狗肉有问题才会犹豫,继续往炉子里拱一把柴:“告诉我供货商是谁就行,不用你联系,我自己去找他。”
 
供货商叫孙平,在城东农贸市场、优品水果批发市场和新安家禽养殖基地各有一个冷库,冻狗就存放在这三个冷库里。
 
江同每天打针,老叶就去冷库附近蹲守,花三天统计了三个冷库的进、出货量,并拍摄了毒狗团伙送狗和狗肉餐馆买狗的视频,连同孙平的个人信息一起传回派出所。
 

派出所调取了两名毒狗嫌疑人的话单,发现他们与孙平有频繁的通话记录,

两名毒狗嫌疑人被转为刑事拘留。“管辖权没问题,证据也够了。”

上报市局后,两地警方很快成立专案组。

 

收网那天,江同在安市医院还有最后一针要打,老叶没告诉他收网的事。

后来想想,还好没告诉,不然江同要是跟着去了,又要大哭一场。

 
三间冷库一共起获冻狗400多只,狗皮133张,冷冻内脏数百斤,九成以上的冻狗是被毒镖射杀。
 

除此之外,孙平为了获取更多狗肉,主动向毒狗者提供免费毒镖,

以方便他们寻找猎物,现场缴获琥珀胆碱毒镖、氰化物毒丸逾千套。

 

孙平交代,毒狗者以每斤4至5元的价格卖给他,他再以每斤15元的价格卖给狗肉餐馆,

餐馆加工后的定价可以达到每斤60元左右,犯罪链条的底层到高层,利润超过十倍。

 

根据孙平的这条主线,之后半年时间,专案组在两省交界的县市打掉毒狗团伙9个。

而安市的狗肉餐馆,也在当地政府和爱狗人士的努力下,关闭七成,余下的进行规范管理。

 
没能救回大龙,“线人笔记”的最后一人、最后一案,略带遗憾地落幕了。
 

后 记

 
大龙的尸体一直存放在殡仪馆法医工作室的冰柜里,是老叶托人安排的。
 
案子结束回到市里,江同要给大龙办个简单的葬礼,抱着大龙的遗体回到他们被抛弃的地方——公园假山山洞,在洞口挖坑、下葬、填土。修平土丘,江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木板,小心翼翼往上刻墓志铭,额尖渗出细密的汗珠。
 
恍惚间,老叶仿佛看见许多年来在工作簿上认真誊写线人信息的自己。两条轨迹从十一年前那个冬夜开始,不知不觉交织成一条。
 
老叶问江同:“你还记得小时候叫过我‘姥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