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若作恶，比鬼可怕千百倍

Original 余少镭 现代聊斋余少镭 2020-09-13

【神乎系列5】86×60 布面油画｜河夫作品(已在微店上架，阅读原文可进)

 

农历七月廿六，我还在外飘荡混口饭吃。为了兑现日更承诺，只好改一些旧号老稿，朋友们见谅。不过，每一篇，都经过精心修改，看过的再看一遍，又会有新的发现，不信再看这几个故事。

 

 

袁枚在《子不语》中说，他有一同年_{(同期考中的)}，叫祝宣臣，嘉兴秀水人，其父在当地是知名土豪。

 

一天，有一长须飘飘的道士来敲祝家的门，祝土豪以为他要化缘，叫下人给他点钱粮。道士说，施主误会了，贫道不是来化缘的，有一道友，就住在施主府上，特来拜访。

 

祝土豪愣了，说我们家没道士。道士说，他就在您府上第三间书房里，不信，麻烦施主带我去看看。

 

祝土豪带着道士走到书房第三间，里面空无一人。没想到，道士指着墙上挂的吕洞宾像，哈哈大笑：“你躲呀，看你能躲到哪儿去！”转头对祝土豪说：“这就是我师兄，偷了我葫芦去装酒，几百年了还不还我，我只能上门讨要。”

 

说着，又向吕洞宾像伸出手去，“你赖不掉的，赶紧把宝贝还我，我有正事要办”。

 

这时奇迹发生了，画上的吕洞宾笑了一下，解下葫芦扔给道士。再看那画，上面的葫芦真没有了！祝土豪惊呆了，就问道士：“仙家要葫芦何用？”道士叹了口气说：“今年夏天，这里一府四县将有大瘟殳，鸡犬不留。我来取葫芦炼仙丹，救黎民百姓。那些平时行善的人家，只要花一千两银子，买我的药备用，不但能救自家人，还能救更多世人，积大功德。”

 

道士说着，从袋子里掏出一颗药丸给祝土豪看。那药丸芬芳扑鼻，一闻就神清气爽。道士说：“今年八月中秋月亮最圆时，我还会再来府上，到时施主备点瓜果请我就行。唉，只怕那时，这里的百姓，只有一半能活下来了。”

 

祝土豪终于心动了，谦卑地问，像我这样的凡人，能做这样的功德吗？

 

道士说当然，施主平时善名远扬，贫道略有所闻，若能再解囊济世，自然功德无量。

 

祝土豪赶紧命管家拿出一千两银子给了道士。道士把银子缠在腰间，留下十颗药丸，拱手道别。

 

祝土豪把这十颗药丸供在香案上，奉若神明，每天早晚焚香敬拜。

 

夏天到了，祝土豪一家就等着瘟殳发生，好行善积德。但从夏等到秋，瘟殳始终没发生，等到中秋之夜——不用猜，道士也没再来。

 

显然，不管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百分百是在收割祝土豪的智商税。

 

设这个局这不难，只要事先探知他家书房第几间挂有吕洞宾像就行；又或许，这吕洞宾像，本就是道士让人卖到祝家的，然后，收割时耍一下魔术手法，或者弄点迷魂药什么的就行。

 

看来，画个葫芦来卖药，收割有钱人的智商税，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那么，发现被收割了怎么破？同书卷十三，有另一个故事供参考：

 

江苏溧阳有一叫庄光裕的村民，一天晚上梦见一牛头怪敲门。他把门打开，那牛头怪说：“我是牛头大王，上帝命我在此处享香火，你给我立庙塑像，必有福报。”

 

庄光裕梦醒，把这事告知全体村民。当时那一带正闹瘟殳，村民都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整吧。于是筹款几千，建了三间草屋，按庄光裕的描述，塑了一个牛头人身神像，村民纷纷来祭拜。

 

果然，牛头神庙立起来后，村里那些感染者都好了，有来求子什么的，也都很灵验，于是香火大盛。

 

几年后，村民周蛮子的儿子感染天花，周蛮子备好三牲祭品到牛头庙里拜神，再掷筊，大吉，周蛮子大为宽慰，在神前许诺，儿子痊愈后，请戏班演戏谢神。

 

不料，才过几天，周的儿子医治无效死了。周大怒，夫妻两人带上锄头铁钯，冲到牛头庙，指着神像说：“你收钱不办事，算什么神明！我靠儿子种田来养我，儿子死了，我也不活了！”说完，锄钯齐下，把牛头像筑得粉碎，把庙也砸了。

 

村民大惊失色，胆小的，都拖家带口离村避难。

 

没想到，日子一天天过去，啥事也没发生，村民一个个都岁月静好起来。

 

这个所谓的牛头神，可能只是一个牛头怪，趁着瘟殳盛行，来此忽悠村民。也有可能，所谓神托梦，根本就是庄光裕编出来的。按中国民间信仰的规则，神托梦给谁，谁就等于有了神的认证，拥有神的最终解释权。至少，庙立起来之后，当个庙祝，卖个什么治瘟灵药，财源滚滚那是肯定的。

 

可惜，牛头怪常有，而周蛮子不常有。

 

如果觉得我是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清朝人，那么请再看下面这个故事。

 

山东人王某，在济宁当都司_{(四品绿营武官)}，一天，他梦见南门外关帝庙里的周仓来找他，说：“关帝爷栖身的庙有点破旧了，王都司如果愿意修庙，可得五千两银子的奖赏。”

 

王醒来，觉得这梦太荒诞，没把它当回事。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又梦见关平来找他。关平说：“我们家周仓是老实人，他不会骗人的，那五千两银子，现在就在帝君香案下面，你趁黑夜举着蜡烛来，就可拿到。”

 

这下，王都司信了，肯定是关帝庙香案地下埋有银子，命中该是我的。便叫上儿子，带上蜡烛、大口袋，连夜赶到关帝庙去。

 

到庙时天已快亮，只看到香案下睡着一黑狐，两眼金光闪闪。王都司愣了，转念一想，神引我到此来，也许是要我替他除妖，既然来了，干就完了。

 

就跟儿子合力，趁着狐狸睡熟，用绳子捆了，装进口袋，背回家再说。

 

走到半路，忽听得口袋里狐狸说话了：“我乃狐仙也，昨天不小心喝高了，在庙里狂吐，触怒关帝，他们才让你来收拾我。我有罪，但我修炼千年，就喝吐这么一回，不算什么大过，你们把我放出来，是双赢的好事。”

 

王都司问，放了你有啥好处？狐狸说，我送你五千两银子。王想，周仓、关平果然没骗我。于是解开袋子，把狐狸放了出来。

 

狐狸一出来，就变成了——你想多了，不是性感美女，而是一白胡子老头，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王都司赶紧命下人备酒席，两人这就喝上了。

 

干了几杯后，王都司急不可耐地问：“仙家说的那五千两银子……”狐狸说：“济宁有钱人多，他们的钱，基本都是不义之财，我挑一些特别坏的，到他家闹鬼，‘使他头疼发热，心惊胆战’_(原文)，他们一定得请道士画符念咒。到时你就说你能驱邪，哪家给你钱，你就拿张纸签上名，烧给我，我就离开这家，到下一家去。不出一个月，差不多五千两就到手了。但你命中官最大就是都司，财最多就是五千两，适可而止。我报答了你之后，也会离开的。”

 

王都司答应了。

 

没多久，济宁城内果然“殳疠大作，鸡犬不宁”，但只要王都司到哪家，哪家就平安无事。果然不到一个月，他就赚足五千两银子，从中拿出二百两修关帝庙，然后称病乞归，回到老家，“至今小康”。

 

 

这故事，最让人毛骨悚然，它的真相应该是这样的：

 

关帝庙破旧，神想装修；刚好老狐狸喝高了，在庙里吐了一地，得罪了神，周仓、关平就想出双赢之计，选中了王都司，把他忽悠到庙里捉狐狸；然后，狐狸为了活命，就让王都司跟他合作……就这样，王都司赚到钱，狐狸捡回一条命，关帝庙也顺利进行豪华装修。

 

这不是双赢，而是三赢。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纸本水墨｜河夫作品(局部。原作已在微店上架)

 

那么谁是输家呢？

 

济宁城内的有钱人？狐狸说了，那些有钱的，“俱非行仁义者”，所以，被收割也是活该。

 

可是，老狐狸的话就能全信吗？凭什么它说谁不义就是不义？再说，瘟殳这东西，一闹起来，你就能保证它不会传给无辜者？

 

所以，老狐狸的话，不过是为它和王都司联手作恶找的借口罢了。按神逻辑，济宁城里的有钱人真的为富不仁的话，由关帝出面训诫，勒令他们出钱修庙，这才是惩恶扬善的程序正义。

 

对了，在整个事件中，关帝怎么缺席了？

 

呵呵，干这种事，当然都是手下出面。所以，老狐狸被利用了，王都司也被利用了，所谓双赢，其实是关帝赢两次。

 

这故事也告诉我们，神作恶，比邪魔外道还可恶。第一个故事里的道士只骗钱，并没发瘟害人；第二个故事的牛头怪，也只是骗香火，并没作恶；真正能让疾病横行的，只有神魔勾结才做得到。

 

悲哀的是，济宁城里的受害者，还会对王都司感恩戴德，甚至把他捧上神坛，当救世神医供起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