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六,第二篇“异类追踪者”也准备好了,但上周故事的后台留言不少,有的问题挺重要,今天想跟大家聊聊。
虽然没明说,但我猜提问的人,要不然就是自己,或者身边的人,也有抑郁症。
这是留言,其实也是求助。我在漩涡里待过,知道这时的帮助有多重要。
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不能对每个人都给出恰当的建议,只能讲讲我个人经历,希望能有点帮助。
那是个阳光贼明媚的下午,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所有东西都被镀上一层金,我知道这个比喻有点土,但很贴切。
我回到家,刚开门,一个黑影从里屋窜到客厅,攀住窗框,翻身跃到窗外。

黑影从这儿窜出来跑进了客厅
这个黑影就像一个黑洞,阳光好像落在他身上就消失了。
我眼见着那个人攀住窗外的栏杆,挪向旁边住户的阳台。
对面住户的女孩在一遍一遍地弹着哈农练习曲,她的妈妈时不时地呵斥。
楼下的人群熙熙攘攘,旁边的小学放学了,孩子在街上奔跑嬉闹。
司机愤怒且无奈地按着喇叭,楼下小店的喇叭里传出熏鸡30一只的叫卖声。
他不可能跑到旁边邻居家,她家孩子还在练琴,突然进来个人不可能还这么淡定。
虽说楼层不高,只有四楼,可一般人想要跳下去还是有点难度。
更何况我冲到窗户边也就一两秒的时间,他真跳下去,我也能看到个影,我啥也没看到。
我赶忙关上窗户,我甚至不确定这窗户是我开的,还是这个黑影开的。
家里没丢东西,门窗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我也就没报警,警察来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之后好几天,我没出家门,家里到了晚上灯也不开,我想在家蹲点,蹲到这个人。
他进我家,啥也没拿,那肯定是有别的目的,到底是啥,我得查出来。
可是我家也没啥国家机密,犯不上这么高级的贼来登堂入室吧。
毕竟是我亲眼得见,身长一米三四的样子,胳膊很长,身手灵敏,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
那衣服我没见过,像是紧身衣又不是,不好形容。包裹在身上,没有一寸皮肤裸露在外。
但无论我形容的多细致,他都是不存在的,或者确切地说,他只存在于我的脑袋里。
那段时间,算是我得病挺严重的时候,除了这个黑影,我还在大街上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时不时的在各种场合闻到浓烈的煤气味。
很久以后,我才接受了这是我的幻觉,而非真实存在的事物。

说实话,让一个人相信他所看到的是假的这个事儿,真的很难。
我曾经跟周德松和余波都谈论过这个问题,看见的未必是真的,没看见的未必是假的,那啥是真的,啥是假的,又怎么分辨真假。
老周是个务实心理工作者,他以能够快速让病人回归正轨为目的,在了解到我的幻觉症状后,直接给我开了药。
然后嗜睡注意力涣散等等毛病就出来了,不过这也有好处,犯困、注意力集中不了,我也不会再考虑什么真假,乱七八糟事儿了。
余波不一样,他在我提出这个讨论题目之后,十分感兴趣。
他详细地询问我看到黑衣人时的感觉,他的长相,他的行为,问的我都有点怀疑了,他是不是比我还相信黑衣人的存在。
然后他跟我讨论和很久关于真与假的问题,从逻辑、认知、感知、各个方面,能看出来,他对抽象的问题还挺有研究。
其实我对这些事儿不怎么感兴趣,开始我只是想弄清楚那个黑影是怎么回事,后来觉察到是幻觉,我想的就是怎么让它消失。
但是和余波的讨论,除了让我对幻觉这种感觉认识更清晰之外,也让我学到了一些讨论这类抽象问题的方法。
这些问题不影响吃饭,不影响挣钱,但在关键时刻,可能会影响死活。
当然最后,我俩谁都没有找出幻觉成型的原因,但至少我不再对幻觉感到恐惧和困惑。
今天说这些,其实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只能算是一次病友之间交流。对没困扰的朋友,也能多了解一点,多理解一点。
至于治疗,总结一句话,该吃药吃药,该话疗话疗,选一个适合自己觉得合适的方法。
这个“合适”,指的是无论从疗效方面还是经济方面,全方位衡量出来的合适。
找大医院,找正规大夫,别信偏方,偏方没准能治大病,但指定治不了心病。
另外提一句,做心理治疗的,找医生跟其他病找医生还不太一样。
找心理医生,是个挺繁琐的事儿,有点像俩人搞对象,得看对了眼,才能接着往下聊。
你想想,两人跟一小屋里一待一个小时,聊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儿,那得是啥关系。
跟爹妈媳妇都不一定说的话,你得跟医生说,你得多信任这个人。
遇到自己看不对眼的医生,别气馁,别觉得麻烦,看病没有不麻烦的。
先说第一个问题,我现在白天基本上跟正常人一样,到晚上就完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实在瞪得难受,就只能吃药助睡眠。
情绪上相对稳定,不过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窗户边望个月。
能治好最好,治不好呢,也不耽误啥。别给自己太大心理负担。
英国有个首相叫丘吉尔,他也有这病,他把这病比喻成“黑犬”。
我挺喜欢这个比喻的,每当我想起这个比喻,都会让我觉得,我并不是一个人在面对生活,还有一条“忠诚的黑犬”。
说到这里,多少有点动情,就到这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希望所有身处困境的人,都能像我一样坚强,而我,现在要去冷静一下。
下周六22:00,“异类追踪者”的第二个故事,记得来看。
我最喜欢一部港片,莫非《大话西游》,仅想象力一点,就强过其他西游改编。
电影中有一个桥段,牛魔王的妹妹牛香香使用移形换影大法,让她、青霞、紫霞、八戒和沙僧换了身体。
很多人总觉得大场面就是想象力,浅薄!图片来自《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
当一个人可以借用他人的身份生活,就意味着被替换者本人,可能会被永远从他该在的世界里抹掉。
有一个女人,发现她的生活正在渐渐被取代,甚至最爱她的丈夫,也在慢慢变成陌生人。

2017年1月份,公交车事件结束后不久,刑警队给我打过来一个电话,让我去一趟。
原因是我的一个来访者,叫李雪婷。她从19楼跳了下来,当场死亡。
李雪婷在两个礼拜前结束了咨询,我还记得她最后一次咨询是和她的丈夫一起来的,那时候她情绪十分稳定。
刑警队大院里,我碰到李雪婷的丈夫,他正跟一个年轻警察说话,看样子像是在争执。
年轻警察手里有一个透明物证袋,物证袋里装着一个硅胶乳房,乳房沾上了已经凝固的红色液体,应该是血迹。
一个岁数大一点的警察从停车场走过来,呵斥年轻警察,然后又跟李雪婷的丈夫说了几句,领着他一起走进了办公楼。
刑警队在香山公园附近,回去要倒四趟公交,太耽搁时间。我打电话给我同事徐晓,让她开车来接我。
在车上,徐晓问我,警察确定李雪婷是自杀吗,找你干什么?
我说李雪婷不大像自杀,她从我这里结束咨询的时候,精神状态不错。
徐晓提醒我,“记不记得前段时间我让警察叫去那次,那个叫马广明的?他可老打听李雪婷的消息。”
徐晓提到的这个人,让我想起了刚才那个带血的硅胶乳房。这个叫马广明的,对义乳有恋物癖。
前段时间,两个民警带来的一段监控录像,录像里一个男人,偷偷摸摸地溜进一家美容医院。
他从医院里偷的是女性的乳房假体,被抓之后他说自己有病,为了证明,他把我们的地址告诉警察,想让徐晓证明他的确有病。
这哥们儿就是马广明,他只能通过这种硅胶义乳获得性高潮,所以谈了好几个女朋友,都吹了。
要说马广明和李雪婷有啥关系,就是一个有对义乳的恋物癖,一个是义乳的使用者。
李雪婷最初来我这里做咨询是因为焦虑,焦虑的起因是一次公司组织的体检。
那次体检,她检查出了乳腺癌,之后做了手术,术后恢复非常好。
人经历过大病大灾之后,都会有些改变,有些人更淡然,李雪婷却变得更偏激和焦虑。
这也说得通,这事儿搁谁都不能当没事儿人似的,照常过日子。
李雪婷变得越发焦躁,她更易怒,买个菜都能和菜农吵起来。和她朝夕相处的丈夫,更是苦不堪言。
丈夫在妻子得癌症的时候都没有感到绝望,这时候,有了离婚的念头。
好在两人吵归吵,沟通还是有的,丈夫劝李雪婷,看看心理医生什么的,帮着她解开心结,这样她才来到了咨询室。
我开始也只是把她当做焦虑障碍来看,不过没做几次,我就建议她去医院就诊,她的一些症状,令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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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求:来访者在经过手术后,情绪更易焦虑,与丈夫关系比较紧张。
有时候会认为丈夫不是本人,而是另外一个替身,偶尔会有一些幻觉,感觉身边的环境和人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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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状况:父母健在,已婚,第一次咨询与丈夫一起来。
但据自己描述,夫妻关系在来访者患癌症后显得非常紧张,来访者时常对丈夫发火,很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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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访者六年前经历乳腺癌切除手术,左乳切除,术后恢复良好,没有复发迹象,每年的复查情况良好。
来访者在丈夫陪同下前来咨询。焦虑症状较为明显,担心生活中的各种不确定性,经常产生一种对于现实生活的不真实感。
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例如认为自己身边的事物并不是真实的,或者这不是她真正的生活,她真正的生活是在另外一个空间里,她生活的比现在更幸福。
来访者会因为一点事情就非常焦虑,对于还未发生的事情充满担忧,例如在工作中,每到月末盘点时,来访者都会失眠,做核算时一遍遍比对数字,相较于之前更害怕弄错。
在经过5次咨询后,发现来访者有妄想症状,建议转诊专业机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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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婷(以下简称李):“我这日子过得,不应该是这样。”
余波(以下简称余):“你是指你经历的事情,比如说癌症,还是指现在此时此刻的生活。”
李:“有什么区别吗,老师,我这日子不都是一步步这么过来的吗?”
李:“老师,你看你一直没明白我刚才说的。我说的啥意思呢,就是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咱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这个环境,不是真的,咱们都被骗了,真的世界在别的什么地方。”
李:“我就觉得我好像生活在梦里,完了就一直没醒来过,老师你记得网上以前有个段子吗,说是希望自己的生活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还坐在高中教室里,身边是还没长大的同学们。”
余:“嗯,这个段子里,人们似乎都希望回到过去的美好时光里。但好像跟你刚才形容的还有些出入,你是想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还是觉得现在的生活不真实?”
李:“你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我琢磨一下……应该是不真实,我不是回到过去那个意思,余老师你说我刚做完手术,还回到过去,多吓人。”
余:“你是指乳腺癌的那个手术吗?据我所知你之前还做过甲状腺的手术。”
李:“当然是乳腺癌的手术,说刚做完也不对,都过去好几年了,感觉做手术就是前两天的事儿。今年体检完了,指标都挺正常的,我这心里才踏实点。”
余:“你是觉得这个经历对你生活的环境有所改变吗?”
李:“咋说呢,我觉得我生活在了梦里,我就觉得我的生活不是我的生活,我觉得我住的那个屋子不对劲了,那不是我的房子。”
李:“不全是,余老师,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跟别人讲,我觉得我老公被人掉包了。”
余:“你可以详细讲讲吗,你说你丈夫被掉包了,被谁掉包了?如果被掉包了,现在的这个人又是谁?”
李:“怎么跟你说呢,我就觉得现在这个人,他不是我老公,我老公原先对我可好了。虽然我做完手术,他还是对我很好,但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我还发现他身上的痣挪动了地方。”
李:“我养的布偶猫,但前一阵子,它突然就死了,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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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对话经历了很多次,我一再确认,李雪婷说的这些真实意思到底是什么,经过几次咨询,我觉得她可能并不是焦虑症这么简单。
我急忙将这个情况通报给她丈夫林景华,并建议她到专业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林景华身材瘦小,戴着老式黑框眼镜,看起来比李雪婷年纪大不少,从两人相处的简单细节中看,林景华是明显弱势的一方。
林景华对我的建议不置可否,我看的出来,这件事他做不了主。
我找过李雪婷,建议她到精神病院去接受正规治疗,她不肯,说自己怕被别人当做精神病看待。
“我没有病的,我就是觉得现在的这些都变了,不真实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之后,她又在我这里做过几次咨询,感觉精神状态比之前好很多,最后一次治疗,她和她丈夫一同来向我道谢。
一个礼拜以后,李雪婷从自己19楼的家中意外坠楼身亡。
据说是她听到了空调排水管有异响,在网上查信息说可以用夹子夹住排水管,异响会消失。
她先尝试在室内夹住排水管,没管用,就探身去夹室外的排水管,然后失足跌落。
在李雪婷终止咨询过后半个月,林景华来到咨询室,他还告诉我,可能会有警察来了解情况,希望我能实事求是地回答关于李雪婷的问题。
警察找我的时候,我也没多想,把我知道的事儿全说了,其中包括了对李雪婷的诊断,还有建议她接受专业治疗。
警方的回应让我觉得有点奇怪,他们并没有很快地下结论,似乎李雪婷的离世,不是失足坠楼那么简单。
几天后,徐晓的那个来访者也出事儿了,警察接到辖区一家美容医院报警,说为顾客准备的义乳失窃。
马广明怕把事情闹到尽人皆知,就没跟自己熟人联系,只给徐晓打了个电话,让徐晓保他出去。
义乳失窃,让我想起之前李雪婷在做咨询时说的话,“余老师,我跟你说,我总觉得我的假乳房被人调包了。我曾经在假乳房上做过记号,过几天,记号就不见了。”
当时她说这话,我只觉得是“替身综合征”的一种表现形式,从没想到过有可能是真的失窃。
那天是我跟陈晓一块去的派出所,见到马广明的时候,他一脸油光,眼圈发黑。
走出花乡派出所的院子,他向陈晓连声道谢,却有意避开我的目光。
我过去拍了拍他肩膀,他吓了一跳,像是才看到我似的。
我问他,李雪婷认识吧,她曾说过她的义乳被人换过,是不是你干的?
我告诉他,我是李雪婷的咨询师,她曾在咨询时候提到过自己义乳丢失的事情。
“她现在死了,警察找我了解过情况,我听说你总跟我同事打听李雪婷,你跟她跳楼这个事儿,是不是也有点关系呢?”
“我求你们了,你们可别再添乱了,李雪婷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她死真跟我没啥关系。我只是跟她丈夫认识,我们算是互相帮助来着。”
我问他啥叫互相帮助,他告诉我,时不常打听李雪婷的事儿,实际上是受他丈夫委托。
“他挺关心他老婆的,说句实话,我来你们这儿做啥咨询,完全就是为了帮他了解他老婆的情况。”
马广明头也没抬,啥也没说,但答案很明显,他用情报换的,就是李雪婷的义乳。
来到咨询室,我把李雪婷的所有录音文件和咨询笔记翻出来,又整理了一遍。
当时做咨询的时候,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替身综合征”上,李雪婷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我都觉得是瞎掰,是她幻想出来的。
碰到马广明后,我再回去听这些录音,觉得李雪婷说的哪句都像是真的。
李雪婷和我的对话,好像总是被一层薄纱隔开,我总是理解不到她感觉到现实状况被“替换”时产生的惊恐。我总是把这些看作是“替身综合征”的表现形式。
她刚度过手术恢复期,为了减轻丈夫还房贷的压力,就赶紧找了份财务的工作。
一天中午,李雪婷在公司休息室吃完午饭,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脑袋一疼。等她回到工位上,就觉得不对劲。
桌子上的一盆多肉植物倒了,有人动过她的东西,还动过放在铁皮柜里的公司账册。
李雪婷赶忙去查看柜子里的账本,没有丢失,她翻开其中一本账册,更觉得不对劲。
李雪婷虽然不记得账上的数字,但她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些数字已经被改过了。李雪婷冒了一身冷汗,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想要陷害她。
她询问了同事,因为是中午休息的时间,大家忙着吃饭休息,没人注意是谁进了李雪婷的办公室。
李雪婷的办公室正对前台,她就跑到前台去问接待小庄,小庄含含糊糊地说好像刚才有个男的进到办公室。
这让李雪婷更加不安,她想到几天来做咨询的路上遇到的一个人,也是个男的,很奇怪,他向李雪婷打听关于我的事儿。
李雪婷觉得这是有人在调查她,“虽然这人一直在问你的事儿,你有多高,说话什么样,但我总觉得这人怪怪的,他一定是公司派人来监视我的。”
她说公司里有合伙人一直在挪用公司资金,李雪婷知道这事儿,她认为就是这个合伙人在雇人调查她,然后等待时机陷害她。
李雪婷说的这件事儿里,我实在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是她臆想出来的。
就比方说账本上被改动的数字,可能就是她想出来的,账本上根本没有改动的痕迹,数字不对只是她脑子里的一个念头。
我还是查了一下,用天眼查查到了汇嘉科贸有限公司的一些信息,这是一家代理销售思科交换机路由器的销售公司。
公司在这段时间股权更替很频繁,有个叫吴英銮的股东在获取了大部分股权之后,突然从股东中消失了。
我又查了一下这个叫吴英銮的,他最近因为挪用公司资金已经被提起诉讼。
我拿着从网上查到的地址,找到汇嘉公司,它和其他一大堆做电子产品的公司挤在中关村的海龙大厦。
公司前台是个个头不高,长相精致的漂亮女人,人们管她叫小庄,我听李雪婷说过这个名字,按照她的说法,小庄曾是她最好的朋友,后来她也“变”了。
小庄听说我是为了打听李雪婷的事儿,有点为难,左思右想,还是在前台跟我聊了几分钟。
“婷婷是好人的,而且还是这样的结果,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死者为大吗。不过确实有段时间她老是疑神疑鬼的,总觉得身边有人要害她,她老跟悄悄我说,自打她做完手术,什么都变了,肯定是要害她的人干的。”
我问小庄,李雪婷之前说公司里有人在秘密改账,想要嫁祸给她,有没有可能是出事的吴英銮在后面做扣害人。
小庄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会的,吴总被带走调查是在婷婷出事儿前半个多月,公司里该带走调查的都带走了,没事儿的都回来继续上班了,没听说这件事跟婷婷有什么关系。”
我又问,李雪婷有没有提到什么具体的人名,是谁要害她。
小庄有点紧张地摁着手里的圆珠笔,她说她只见到过有一次,有个男的在公司楼下跟李雪婷搭话,看样子两个人不是很熟。等到两人分开后,这个男的一直跟在李雪婷身后走了很远。
我把林景华和马广明的特征都形容给他,小庄说都不是。
“这个人我以前是没见过的,也不是我们公司的,我能想到的就这些了。”
李雪婷的世界对我来说始终罩着一层纱,她把自己看到的,和自己臆想的世界融在了脑子里,然后告诉了我,让我都没办法分辨到底她说的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她说有人要害她,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有人有动机对她怎么样。
我只收集到一张背影照片,是一个穿牛仔裤黑色夹克的男人背影,这是小庄在楼下见到那个无名氏时偷偷拍的。
在我去汇嘉科贸之后的第三天,徐晓来找我,跟我说李雪婷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当天下午,一个保险调查员来咨询室,他来问关于李雪婷的事。
在李雪婷手术后五年,病情趋于稳定后,她的丈夫给他投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险。
我大概跟他说了一下李雪婷的状态,也给他看了关于李雪婷的一些笔记。
我知道他想要找到的是什么了,要么是能证明李雪婷患有精神疾病的诊断证明,要么就是丈夫谋害妻子的证据,这两样都能让保险公司免于赔付保单。
看他还在翻找桌上的资料,我有点不耐烦,提醒了一句,这里只是心理咨询机构,并不是精神疾病鉴定中心或者专业精神病院,这里是不可能开具任何具有法律效力的精神鉴定报告的。
调查员抬头看了看我,“我也不瞒您,你有没有想过,为啥你建议他们去专业机构进行治疗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采纳你的意见,反而还要在你这儿做咨询?”
“据我所知,‘替身综合征’这种病症,严重的是需要药物干预的,你也在咨询里提到了这一点,他们并没有采纳。
他说的是实情,替身综合征是一种妄想症,患者还经常有暴力倾向。
1981年有个案例,一个患者觉得继父是机器人,砍掉继父的脑袋,看里面有没有电池。
咨询过程中,我向林景华求证过李雪婷是否有暴力行为,林景华没正面回答,只是说李雪婷年纪比他小很多,嫁给他不容易,是个好妻子。
“你再看看他们投保的时间,是在来你这里之前,我还不能肯定他们这是有意为之,但这就是我需要调查的。”
我看了看纸上的笔记,这里记录着我对李雪婷的建议方案。
“你在这里找到的东西,没办法作为证据,我这里不具备出具精神疾病鉴定报告的资质,如果他们去过医院,你应该去那儿查查,你有授权书,医院会给你看病历的。”
咨询笔记上记录的李雪婷其实不容乐观,至少她告诉我的一些经历,让我十分担忧她的精神状况。
李雪婷从佩戴义乳开始,就对自己身边的东西十分敏感,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给身边的东西做记号。
因为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觉得这些东西一点点地被人替换,她买的水杯,过两天从黑色变成了深灰色。她桌上的圆珠笔,突然变成了铅笔。
错乱的事情更多,尤其在家的时候,连她穿戴的义乳,过段时间,都莫名其妙的被换掉了。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在一点点变化,有人在慢慢替换她的生活。
几天以后,早上醒来,她看着躺在身旁熟睡的丈夫,突然觉得这是个陌生人,虽然他长的和自己的丈夫一模一样。
李雪婷在告诉我这个事儿的时候,我并没有相信她的话,我把她讲的当做了妄想出的场景。
李雪婷跟我讲完这个故事之后,我曾打电话给她丈夫,建议他们去专业机构进行治疗。
之后的几次见面,他的丈夫都陪同她一起来咨询室,在征得李雪婷同意后,他的丈夫也加入到我们的谈话中。
他们依旧没有采纳我的建议,不过在两个月之后,事情突然出现转机。
李雪婷的情况有了相对明显的改善,她越来越少提起“丈夫是替身”这个想法。
她偶尔会提到似乎有人在跟踪她,但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并未受到打扰,也就并不在意这些。
最后一次咨询时,当我再问起她,是否还会觉得她丈夫是替身时,她回答说,“余老师,这件事我想了,我没办法证明他是,你也没办法证明他不是,好在现在我不再纠结他到底是真是假了,我知道怎么面对了。”
林景华一直被视为老好人,但李雪婷的死,让他成了被攻击的对象,除了保险公司,李雪婷娘家人、甚至居委会都找过他麻烦。
林景华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其他一系列的证据证明李雪婷并不是死于谋杀,自杀的理由也站不住脚。
保险公司赔付了保金,林景华为证清白,把保金全部捐给了慈善基金会。
李雪婷到底是不小心失足,还是故意跳楼,像一团迷雾,解不开。
林景华憔悴了不少,先是跟我东拉西扯了一会,忽然神秘地问我相信报应吗?
我问他咋了,他说他最近总做梦,梦到他坐在饭桌上,跟李雪婷一起吃饭。
吃到一半,李雪婷整个人会像蜡烛一样融化,流淌,这时李雪婷肚子里会挤出一只猫,是死掉的莉莉,它浑身又湿又黏,死死地看着他。
李雪婷在咨询的时候没乱说,她身边的东西确实是被调换了,而办这事儿的就是丈夫林景华。
李雪婷在患上替身综合征后,情绪总不稳定,对谁都不信,每次觉得什么东西被替换的时候,都会非常焦虑,甚至暴跳如雷,严重的时候,会对林景华拳脚相加。
但李雪婷仅有的平静时刻,是和莉莉在一起的时候,她对待莉莉,就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小孩,谨慎又充满爱意。
林景华起了嫉妒心,在网上买了一包毒鼠强,拌在猫罐头里,药死了莉莉。
没想到,莉莉死后,李雪婷的情况更糟糕,来我这咨询也没有好转,加上李雪婷拒绝到医院就医,林景华四处打听其他方法。
有一天,他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个男人,说他能治李雪婷的病。
二人在一个咖啡馆见过面。他告诉林景华,想彻底解决李雪婷的问题,就得帮她脱敏。
所谓脱敏,就是让她习惯这种异物替换的感觉,而林景华要做的,就是偷偷替换掉李雪婷的一些东西。
林景华本来不信,但试了一阵后,李雪婷的状况居然好转了,脱敏疗法奏效了。
于是他越换越多,义乳就是他换掉物品之一,最后落在了马广明手上。
这段时间,就是我这里咨询的最后阶段,也是李雪婷状态最好的时间。
出事那一天,二人吃早饭,李雪婷坐在饭桌前,对着手上勺子发呆,那是林景华换过的勺子。
李雪婷一直盯着勺子,到林景华出门的时候,李雪婷突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林景华说办完事就回,然后就出门了。
“她其实不是在问我,而是在问那个她心里那个真正的我,什么时候回去陪她,她很害怕。”
李雪婷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她可能只是在尽力克制自己,压制情绪,和乱七八糟的念头。
在林景华的操作下,李雪婷的情况变得更糟糕,但她还在抗争。她以为这样的状态,会等回那个熟悉的丈夫,一切会回到以前。
跟我临别的时候,她说的“一切都会回来”,其实是在给自己打气。
此后,我再没见过林景华,据说他离开了北京,去到了南方,再没有联系。
办案民警听完之后,摇了摇头,意思是这段话对案子定性没啥影响。
回头听李雪婷的录音,我发现一个小细节,李雪婷每隔几次谈话,都会对我提到一件事儿,就是她似乎在被人跟踪,然后她总会反问我。
“你会有这样的感觉吗余老师,你应该也会有吧,我想你知道,有人在盯着你。”
而那时候我面对这个每天胡言乱语的人,已经失去了应有的警觉。
直到此时,我才想直到,她说这句话时,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跟踪她的是谁,给林景华出招的又是谁,我又为什么被人盯上?
我没办法再问她了,我只能拿出小庄给我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背影到底是谁,我没有答案。
李雪婷的坠楼,丈夫林景华到底扮演了多重的角色,我不得而知。
从林景华毒死猫那一刻起,事情可能就无法回头了,嫉妒是事情崩坏的原点。
最让人心疼的是李雪婷,她接连遭遇不幸,也试图以最大的勇气度过难关,依然无功而返。
人间很多悲剧,原因并不在外界,而在于身边最亲近的人。不来自仇恨,而来自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