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追踪者02

来源: 2021-08-20 10:54:16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最黑暗的一直都在你我身边

老金和小伙伴 魔宙 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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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掘坟仔。
 
今天周六,第二篇“异类追踪者”也准备好了,但上周故事的后台留言不少,有的问题挺重要,今天想跟大家聊聊。
 
最多问到的是,是怎么从抑郁症中走出来的?
 
 
虽然没明说,但我猜提问的人,要不然就是自己,或者身边的人,也有抑郁症。
 
这是留言,其实也是求助。我在漩涡里待过,知道这时的帮助有多重要。
 
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不能对每个人都给出恰当的建议,只能讲讲我个人经历,希望能有点帮助。
 
说起的我的抑郁症,就得说到几年前的一个下午。
 
那是个阳光贼明媚的下午,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所有东西都被镀上一层金,我知道这个比喻有点土,但很贴切。
 
我回到家,刚开门,一个黑影从里屋窜到客厅,攀住窗框,翻身跃到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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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从这儿窜出来跑进了客厅

 

这个黑影就像一个黑洞,阳光好像落在他身上就消失了。
 
我的第一反应,遇上贼了,三步并两步,追到窗户。
 
我眼见着那个人攀住窗外的栏杆,挪向旁边住户的阳台。
 
我觉得他在离开我视线的那一刻,冲着我笑了一下。
 
我冲到窗户前,探出身子,那个黑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对面住户的女孩在一遍一遍地弹着哈农练习曲,她的妈妈时不时地呵斥。
 
楼下的人群熙熙攘攘,旁边的小学放学了,孩子在街上奔跑嬉闹。
 
司机愤怒且无奈地按着喇叭,楼下小店的喇叭里传出熏鸡30一只的叫卖声。
 
我站在窗边,傻了。
 
刚才那个人哪儿去了?
 
他不可能跑到旁边邻居家,她家孩子还在练琴,突然进来个人不可能还这么淡定。
 
 
虽说楼层不高,只有四楼,可一般人想要跳下去还是有点难度。
 
更何况我冲到窗户边也就一两秒的时间,他真跳下去,我也能看到个影,我啥也没看到。
 
如果有人跳楼,楼下那么多人,不会谁都没看到吧。
 
这个黑影就这么消失了。
 
我赶忙关上窗户,我甚至不确定这窗户是我开的,还是这个黑影开的。
 
我检查了一下家里,没有翻动过的痕迹,没有丢东西。
 
他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进家门的时候如金色阳光般的心情,荡然无存。
 
我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和自我怀疑。
 
家里没丢东西,门窗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我也就没报警,警察来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之后好几天,我没出家门,家里到了晚上灯也不开,我想在家蹲点,蹲到这个人。
 
他进我家,啥也没拿,那肯定是有别的目的,到底是啥,我得查出来。
 
可是我家也没啥国家机密,犯不上这么高级的贼来登堂入室吧。
 
神经质了好几天,绷不住了,最后放弃了蹲点的念头。
 
这个黑影到底是谁?
 
不卖关子,直接走近科学,这个黑影是我的幻觉。
 
这是我过了好长时间以后,才不得不接受的一个结果。
 
毕竟是我亲眼得见,身长一米三四的样子,胳膊很长,身手灵敏,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
 
那衣服我没见过,像是紧身衣又不是,不好形容。包裹在身上,没有一寸皮肤裸露在外。
 
他走路踮脚,就好像地上有什么东西烫脚似的。
 
但无论我形容的多细致,他都是不存在的,或者确切地说,他只存在于我的脑袋里。
 
那段时间,算是我得病挺严重的时候,除了这个黑影,我还在大街上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时不时的在各种场合闻到浓烈的煤气味。
 
很久以后,我才接受了这是我的幻觉,而非真实存在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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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看到自己的影子,也会觉得是幻觉
 
说实话,让一个人相信他所看到的是假的这个事儿,真的很难。
 
我曾经跟周德松和余波都谈论过这个问题,看见的未必是真的,没看见的未必是假的,那啥是真的,啥是假的,又怎么分辨真假。
 
老周是个务实心理工作者,他以能够快速让病人回归正轨为目的,在了解到我的幻觉症状后,直接给我开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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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罗西汀,我以前常吃,希望你用不上
 
药到病除,很快我的幻觉症状就消失了。
 
然后嗜睡注意力涣散等等毛病就出来了,不过这也有好处,犯困、注意力集中不了,我也不会再考虑什么真假,乱七八糟事儿了。
 
余波不一样,他在我提出这个讨论题目之后,十分感兴趣。
 
他详细地询问我看到黑衣人时的感觉,他的长相,他的行为,问的我都有点怀疑了,他是不是比我还相信黑衣人的存在。
 
然后他跟我讨论和很久关于真与假的问题,从逻辑、认知、感知、各个方面,能看出来,他对抽象的问题还挺有研究。
 
其实我对这些事儿不怎么感兴趣,开始我只是想弄清楚那个黑影是怎么回事,后来觉察到是幻觉,我想的就是怎么让它消失。
 
但是和余波的讨论,除了让我对幻觉这种感觉认识更清晰之外,也让我学到了一些讨论这类抽象问题的方法。
 
这些问题不影响吃饭,不影响挣钱,但在关键时刻,可能会影响死活。
 
当然最后,我俩谁都没有找出幻觉成型的原因,但至少我不再对幻觉感到恐惧和困惑。
 
余波的这个方法,挺费时间,但收获也挺大。
 
今天说这些,其实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只能算是一次病友之间交流。对没困扰的朋友,也能多了解一点,多理解一点。
 
至于治疗,总结一句话,该吃药吃药,该话疗话疗,选一个适合自己觉得合适的方法。
 
这个“合适”,指的是无论从疗效方面还是经济方面,全方位衡量出来的合适。
 
 
关键三个字,遵医嘱。
 
找大医院,找正规大夫,别信偏方,偏方没准能治大病,但指定治不了心病。
 
另外提一句,做心理治疗的,找医生跟其他病找医生还不太一样。
 
找心理医生,是个挺繁琐的事儿,有点像俩人搞对象,得看对了眼,才能接着往下聊。
 
所以这里面不管是医生医术的问题,跟患者也有关系。
 
你想想,两人跟一小屋里一待一个小时,聊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儿,那得是啥关系。
 
跟爹妈媳妇都不一定说的话,你得跟医生说,你得多信任这个人。
 
所以我说有点像谈恋爱,不一定谈一个成一个。
 
遇到自己看不对眼的医生,别气馁,别觉得麻烦,看病没有不麻烦的。
 
后台还有人问,你现在咋样了,得了这病能不能治好。
 
这问题我就不太好回答了。
 
我现在好了,也没完全好。
 
这病能治好,也可能治不好。
 
废话一堆,接下来解释。
 
先说第一个问题,我现在白天基本上跟正常人一样,到晚上就完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实在瞪得难受,就只能吃药助睡眠。
 
 情绪上相对稳定,不过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窗户边望个月。
 
有时会用药物稳定一下,但是一定是遵照医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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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强调,要听医嘱,千万不要随便吃药

 

所以说是好了,没完全好。
 
再说第二个问题,这病能不能治好。
 
有治好的,也有治不好的,也有像我这样半好不好的。
 
要我说,能不能治好,看各位造化了。
 
能治好最好,治不好呢,也不耽误啥。别给自己太大心理负担。
 
英国有个首相叫丘吉尔,他也有这病,他把这病比喻成“黑犬”。
 
他说过,“我有一条陪伴我一生的黑犬。”
 
我挺喜欢这个比喻的,每当我想起这个比喻,都会让我觉得,我并不是一个人在面对生活,还有一条“忠诚的黑犬”。
 
所以你们看,这病是好是坏,还真是说不清。
 
说到这里,多少有点动情,就到这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希望所有身处困境的人,都能像我一样坚强,而我,现在要去冷静一下。
 

下周六22:00,“异类追踪者”的第二个故事,记得来看。

 

宠物死后,女孩发现有人换了她的贴身物品 | 异类追踪者02

老金和小伙伴 魔宙 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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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掘坟仔。
 
我最喜欢一部港片,莫非《大话西游》,仅想象力一点,就强过其他西游改编。
 
电影中有一个桥段,牛魔王的妹妹牛香香使用移形换影大法,让她、青霞、紫霞、八戒和沙僧换了身体。
 
当紫霞发出猪八戒的声音时,我笑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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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总觉得大场面就是想象力,浅薄!图片来自《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
 
但是细想一下这个设定,其实有点恐怖。
 
当一个人可以借用他人的身份生活,就意味着被替换者本人,可能会被永远从他该在的世界里抹掉。
 
今天的故事,就跟这有关。
 
有一个女人,发现她的生活正在渐渐被取代,甚至最爱她的丈夫,也在慢慢变成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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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份,公交车事件结束后不久,刑警队给我打过来一个电话,让我去一趟。
 
原因是我的一个来访者,叫李雪婷。她从19楼跳了下来,当场死亡。
 
案件的性质还没确定,警察找我,是想问问情况。
 
李雪婷在两个礼拜前结束了咨询,我还记得她最后一次咨询是和她的丈夫一起来的,那时候她情绪十分稳定。
 
刑警队大院里,我碰到李雪婷的丈夫,他正跟一个年轻警察说话,看样子像是在争执。
 
年轻警察手里有一个透明物证袋,物证袋里装着一个硅胶乳房,乳房沾上了已经凝固的红色液体,应该是血迹。
 
一个岁数大一点的警察从停车场走过来,呵斥年轻警察,然后又跟李雪婷的丈夫说了几句,领着他一起走进了办公楼。
 
刑警队在香山公园附近,回去要倒四趟公交,太耽搁时间。我打电话给我同事徐晓,让她开车来接我。
 
在车上,徐晓问我,警察确定李雪婷是自杀吗,找你干什么?
 
我说李雪婷不大像自杀,她从我这里结束咨询的时候,精神状态不错。
 
徐晓提醒我,“记不记得前段时间我让警察叫去那次,那个叫马广明的?他可老打听李雪婷的消息。”
 
徐晓提到的这个人,让我想起了刚才那个带血的硅胶乳房。这个叫马广明的,对义乳有恋物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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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乳,乳腺癌手术后的一种康复产品
 
前段时间,两个民警带来的一段监控录像,录像里一个男人,偷偷摸摸地溜进一家美容医院。
 
他从医院里偷的是女性的乳房假体,被抓之后他说自己有病,为了证明,他把我们的地址告诉警察,想让徐晓证明他的确有病。
 
这哥们儿就是马广明,他只能通过这种硅胶义乳获得性高潮,所以谈了好几个女朋友,都吹了。
 
要说马广明和李雪婷有啥关系,就是一个有对义乳的恋物癖,一个是义乳的使用者。
 
李雪婷最初来我这里做咨询是因为焦虑,焦虑的起因是一次公司组织的体检。
 
那次体检,她检查出了乳腺癌,之后做了手术,术后恢复非常好。
 
人经历过大病大灾之后,都会有些改变,有些人更淡然,李雪婷却变得更偏激和焦虑。
 
这也说得通,这事儿搁谁都不能当没事儿人似的,照常过日子。
 
李雪婷变得越发焦躁,她更易怒,买个菜都能和菜农吵起来。和她朝夕相处的丈夫,更是苦不堪言。
 
丈夫在妻子得癌症的时候都没有感到绝望,这时候,有了离婚的念头。
 
好在两人吵归吵,沟通还是有的,丈夫劝李雪婷,看看心理医生什么的,帮着她解开心结,这样她才来到了咨询室。
 
我开始也只是把她当做焦虑障碍来看,不过没做几次,我就建议她去医院就诊,她的一些症状,令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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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婷采访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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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波留下的初诊表,为了方便阅读,做成下面表格
 
                         来访者初诊表格
姓名:李雪婷
年龄:35
婚姻状况:已婚(配偶姓名:林景华)
职业:公司会计
工作单位:北京汇嘉科贸有限公司
 
症状:焦虑症、双向情感障碍(疑似)
 
 
诉求:来访者在经过手术后,情绪更易焦虑,与丈夫关系比较紧张。
 
有时候会认为丈夫不是本人,而是另外一个替身,偶尔会有一些幻觉,感觉身边的环境和人不真实。
 
来访者希望能够改善这些,改善夫妻关系。
 
 
家庭状况:父母健在,已婚,第一次咨询与丈夫一起来。
 
但据自己描述,夫妻关系在来访者患癌症后显得非常紧张,来访者时常对丈夫发火,很强势。
 
 
备注:
 
来访者六年前经历乳腺癌切除手术,左乳切除,术后恢复良好,没有复发迹象,每年的复查情况良好。
 
来访者在丈夫陪同下前来咨询。焦虑症状较为明显,担心生活中的各种不确定性,经常产生一种对于现实生活的不真实感。
 
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例如认为自己身边的事物并不是真实的,或者这不是她真正的生活,她真正的生活是在另外一个空间里,她生活的比现在更幸福。
 
来访者会因为一点事情就非常焦虑,对于还未发生的事情充满担忧,例如在工作中,每到月末盘点时,来访者都会失眠,做核算时一遍遍比对数字,相较于之前更害怕弄错。
 
来访者习惯称呼我“老师”。
 
在经过5次咨询后,发现来访者有妄想症状,建议转诊专业机构治疗。
 
 
部分咨询录音:
 
李雪婷(以下简称李):“我这日子过得,不应该是这样。”
 
余波(以下简称余):“你是指你经历的事情,比如说癌症,还是指现在此时此刻的生活。”
 
李:“有什么区别吗,老师,我这日子不都是一步步这么过来的吗?”
 
余:“的确是这样。”
 
李:“老师,你看你一直没明白我刚才说的。我说的啥意思呢,就是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咱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这个环境,不是真的,咱们都被骗了,真的世界在别的什么地方。”
 
余:“你能说的更详细一点吗?”
 
李:“我就觉得我好像生活在梦里,完了就一直没醒来过,老师你记得网上以前有个段子吗,说是希望自己的生活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还坐在高中教室里,身边是还没长大的同学们。”
 
余:“嗯,这个段子里,人们似乎都希望回到过去的美好时光里。但好像跟你刚才形容的还有些出入,你是想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还是觉得现在的生活不真实?”
 
(有所犹豫,并没有马上回答)
 
李:“你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我琢磨一下……应该是不真实,我不是回到过去那个意思,余老师你说我刚做完手术,还回到过去,多吓人。”
 
余:“你是指乳腺癌的那个手术吗?据我所知你之前还做过甲状腺的手术。”
 
李:“当然是乳腺癌的手术,说刚做完也不对,都过去好几年了,感觉做手术就是前两天的事儿。今年体检完了,指标都挺正常的,我这心里才踏实点。”
 
余:“你是觉得这个经历对你生活的环境有所改变吗?”
 
李:“我觉得,啥都好像变了,变得陌生了。”
 
余:“怎么讲?”
 
李:“咋说呢,我觉得我生活在了梦里,我就觉得我的生活不是我的生活,我觉得我住的那个屋子不对劲了,那不是我的房子。”
 
余:“是一种疏离感吗?觉得身边的东西不再熟悉?”
 
李:“不全是,余老师,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跟别人讲,我觉得我老公被人掉包了。”
 
余:“你可以详细讲讲吗,你说你丈夫被掉包了,被谁掉包了?如果被掉包了,现在的这个人又是谁?”
 
李:“怎么跟你说呢,我就觉得现在这个人,他不是我老公,我老公原先对我可好了。虽然我做完手术,他还是对我很好,但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我还发现他身上的痣挪动了地方。”
 
余:“所有东西都变了吗?”
 
李:“除了莉莉,莉莉没变。”
 
余:“莉莉?”
 
李:“我养的布偶猫,但前一阵子,它突然就死了,不知道为什么。”
……
 
 
这样的对话经历了很多次,我一再确认,李雪婷说的这些真实意思到底是什么,经过几次咨询,我觉得她可能并不是焦虑症这么简单。
 
她很可能已经患上了更严重的“替身综合症”。
 
我急忙将这个情况通报给她丈夫林景华,并建议她到专业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林景华身材瘦小,戴着老式黑框眼镜,看起来比李雪婷年纪大不少,从两人相处的简单细节中看,林景华是明显弱势的一方。
 
林景华对我的建议不置可否,我看的出来,这件事他做不了主。
 
我找过李雪婷,建议她到精神病院去接受正规治疗,她不肯,说自己怕被别人当做精神病看待。
 
“我没有病的,我就是觉得现在的这些都变了,不真实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之后,她又在我这里做过几次咨询,感觉精神状态比之前好很多,最后一次治疗,她和她丈夫一同来向我道谢。
 
李雪婷是在6月18日结束的咨询。
 
一个礼拜以后,李雪婷从自己19楼的家中意外坠楼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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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当时李雪婷的死,给人的感觉是意外。
 
据说是她听到了空调排水管有异响,在网上查信息说可以用夹子夹住排水管,异响会消失。
 
她先尝试在室内夹住排水管,没管用,就探身去夹室外的排水管,然后失足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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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的空调排水管
 
这个消息,我还是从她丈夫林景华那儿知道的。
 
在李雪婷终止咨询过后半个月,林景华来到咨询室,他还告诉我,可能会有警察来了解情况,希望我能实事求是地回答关于李雪婷的问题。
 
警察找我的时候,我也没多想,把我知道的事儿全说了,其中包括了对李雪婷的诊断,还有建议她接受专业治疗。
 
警方的回应让我觉得有点奇怪,他们并没有很快地下结论,似乎李雪婷的离世,不是失足坠楼那么简单。
 
几天后,徐晓的那个来访者也出事儿了,警察接到辖区一家美容医院报警,说为顾客准备的义乳失窃。
 
警察根据监控录像,很快抓住了马广明。
 
马广明怕把事情闹到尽人皆知,就没跟自己熟人联系,只给徐晓打了个电话,让徐晓保他出去。
 
义乳失窃,让我想起之前李雪婷在做咨询时说的话,“余老师,我跟你说,我总觉得我的假乳房被人调包了。我曾经在假乳房上做过记号,过几天,记号就不见了。”
 
当时她说这话,我只觉得是“替身综合征”的一种表现形式,从没想到过有可能是真的失窃。
 
那天是我跟陈晓一块去的派出所,见到马广明的时候,他一脸油光,眼圈发黑。
 
走出花乡派出所的院子,他向陈晓连声道谢,却有意避开我的目光。
 
我过去拍了拍他肩膀,他吓了一跳,像是才看到我似的。
 
我问他,李雪婷认识吧,她曾说过她的义乳被人换过,是不是你干的?
 
马广明愣住了,反问我是谁,为什么这么问他。
 
我告诉他,我是李雪婷的咨询师,她曾在咨询时候提到过自己义乳丢失的事情。
 
“她现在死了,警察找我了解过情况,我听说你总跟我同事打听李雪婷,你跟她跳楼这个事儿,是不是也有点关系呢?”
 
马广明听我这么一说,慌了。
 
“我求你们了,你们可别再添乱了,李雪婷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她死真跟我没啥关系。我只是跟她丈夫认识,我们算是互相帮助来着。”
 
我问他啥叫互相帮助,他告诉我,时不常打听李雪婷的事儿,实际上是受他丈夫委托。
 
“他挺关心他老婆的,说句实话,我来你们这儿做啥咨询,完全就是为了帮他了解他老婆的情况。”
 
我问不是互帮互助吗,那你得到点啥好处。
 
马广明头也没抬,啥也没说,但答案很明显,他用情报换的,就是李雪婷的义乳。
 
李雪婷说她的义乳被人替换,很可能是真的。
 
我让徐晓先送他回家,然后赶回咨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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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咨询室,我把李雪婷的所有录音文件和咨询笔记翻出来,又整理了一遍。
 
当时做咨询的时候,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替身综合征”上,李雪婷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我都觉得是瞎掰,是她幻想出来的。
 
碰到马广明后,我再回去听这些录音,觉得李雪婷说的哪句都像是真的。
 
越听我越觉得李雪婷的坠楼,不那么简单了。
 
李雪婷和我的对话,好像总是被一层薄纱隔开,我总是理解不到她感觉到现实状况被“替换”时产生的惊恐。我总是把这些看作是“替身综合征”的表现形式。
 
有一次在咨询中,她跟我说了一件事儿。
 
那时候李雪婷已经在汇嘉公司工作了一段时间。
 
她刚度过手术恢复期,为了减轻丈夫还房贷的压力,就赶紧找了份财务的工作。
 
一天中午,李雪婷在公司休息室吃完午饭,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脑袋一疼。等她回到工位上,就觉得不对劲。
 
桌子上的一盆多肉植物倒了,有人动过她的东西,还动过放在铁皮柜里的公司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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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肉植物
 
李雪婷赶忙去查看柜子里的账本,没有丢失,她翻开其中一本账册,更觉得不对劲。
 
李雪婷虽然不记得账上的数字,但她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些数字已经被改过了。李雪婷冒了一身冷汗,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想要陷害她。
 
她询问了同事,因为是中午休息的时间,大家忙着吃饭休息,没人注意是谁进了李雪婷的办公室。
 
李雪婷的办公室正对前台,她就跑到前台去问接待小庄,小庄含含糊糊地说好像刚才有个男的进到办公室。
 
这让李雪婷更加不安,她想到几天来做咨询的路上遇到的一个人,也是个男的,很奇怪,他向李雪婷打听关于我的事儿。
 
李雪婷觉得这是有人在调查她,“虽然这人一直在问你的事儿,你有多高,说话什么样,但我总觉得这人怪怪的,他一定是公司派人来监视我的。”
 
她说公司里有合伙人一直在挪用公司资金,李雪婷知道这事儿,她认为就是这个合伙人在雇人调查她,然后等待时机陷害她。
 
李雪婷说的这件事儿里,我实在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是她臆想出来的。
 
就比方说账本上被改动的数字,可能就是她想出来的,账本上根本没有改动的痕迹,数字不对只是她脑子里的一个念头。
 
我还是查了一下,用天眼查查到了汇嘉科贸有限公司的一些信息,这是一家代理销售思科交换机路由器的销售公司。
 
公司在这段时间股权更替很频繁,有个叫吴英銮的股东在获取了大部分股权之后,突然从股东中消失了。
 
我又查了一下这个叫吴英銮的,他最近因为挪用公司资金已经被提起诉讼。
 
我拿着从网上查到的地址,找到汇嘉公司,它和其他一大堆做电子产品的公司挤在中关村的海龙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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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龙大厦
 
公司前台是个个头不高,长相精致的漂亮女人,人们管她叫小庄,我听李雪婷说过这个名字,按照她的说法,小庄曾是她最好的朋友,后来她也“变”了。
 
小庄听说我是为了打听李雪婷的事儿,有点为难,左思右想,还是在前台跟我聊了几分钟。
 
“婷婷是好人的,而且还是这样的结果,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死者为大吗。不过确实有段时间她老是疑神疑鬼的,总觉得身边有人要害她,她老跟悄悄我说,自打她做完手术,什么都变了,肯定是要害她的人干的。”
 
我问小庄,李雪婷之前说公司里有人在秘密改账,想要嫁祸给她,有没有可能是出事的吴英銮在后面做扣害人。
 
小庄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会的,吴总被带走调查是在婷婷出事儿前半个多月,公司里该带走调查的都带走了,没事儿的都回来继续上班了,没听说这件事跟婷婷有什么关系。”
 
我又问,李雪婷有没有提到什么具体的人名,是谁要害她。
 
小庄有点紧张地摁着手里的圆珠笔,她说她只见到过有一次,有个男的在公司楼下跟李雪婷搭话,看样子两个人不是很熟。等到两人分开后,这个男的一直跟在李雪婷身后走了很远。
 
我把林景华和马广明的特征都形容给他,小庄说都不是。
 
“这个人我以前是没见过的,也不是我们公司的,我能想到的就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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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婷的世界对我来说始终罩着一层纱,她把自己看到的,和自己臆想的世界融在了脑子里,然后告诉了我,让我都没办法分辨到底她说的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一切就像莉莉的死一样,不明所以。
 
她说有人要害她,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有人有动机对她怎么样。
 
我只收集到一张背影照片,是一个穿牛仔裤黑色夹克的男人背影,这是小庄在楼下见到那个无名氏时偷偷拍的。
 
这个人是谁?
 
在我去汇嘉科贸之后的第三天,徐晓来找我,跟我说李雪婷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警察把她爷们儿抓了,就是那个林景华。”
 
我问因为啥,徐晓没说,她也不知道。
 
当天下午,一个保险调查员来咨询室,他来问关于李雪婷的事。
 
在李雪婷手术后五年,病情趋于稳定后,她的丈夫给他投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险。
 
调查员拿出一份授权书,声明自己的权利。
 
我大概跟他说了一下李雪婷的状态,也给他看了关于李雪婷的一些笔记。
 
调查员看到这些皱了皱眉头,并不满意。
 
我知道他想要找到的是什么了,要么是能证明李雪婷患有精神疾病的诊断证明,要么就是丈夫谋害妻子的证据,这两样都能让保险公司免于赔付保单。
 
看他还在翻找桌上的资料,我有点不耐烦,提醒了一句,这里只是心理咨询机构,并不是精神疾病鉴定中心或者专业精神病院,这里是不可能开具任何具有法律效力的精神鉴定报告的。
 
调查员抬头看了看我,“我也不瞒您,你有没有想过,为啥你建议他们去专业机构进行治疗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采纳你的意见,反而还要在你这儿做咨询?”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笔记,递给我看。
 
“据我所知,‘替身综合征’这种病症,严重的是需要药物干预的,你也在咨询里提到了这一点,他们并没有采纳。
 
他说的是实情,替身综合征是一种妄想症,患者还经常有暴力倾向。
 
1981年有个案例,一个患者觉得继父是机器人,砍掉继父的脑袋,看里面有没有电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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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综合征案例报告
 
咨询过程中,我向林景华求证过李雪婷是否有暴力行为,林景华没正面回答,只是说李雪婷年纪比他小很多,嫁给他不容易,是个好妻子。
 
“你再看看他们投保的时间,是在来你这里之前,我还不能肯定他们这是有意为之,但这就是我需要调查的。”
 
我看了看纸上的笔记,这里记录着我对李雪婷的建议方案。
 
我告诉调查员,也许他要换个地方调查了。
 
“你在这里找到的东西,没办法作为证据,我这里不具备出具精神疾病鉴定报告的资质,如果他们去过医院,你应该去那儿查查,你有授权书,医院会给你看病历的。”
 
咨询笔记上记录的李雪婷其实不容乐观,至少她告诉我的一些经历,让我十分担忧她的精神状况。
 
李雪婷从佩戴义乳开始,就对自己身边的东西十分敏感,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给身边的东西做记号。
 
因为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觉得这些东西一点点地被人替换,她买的水杯,过两天从黑色变成了深灰色。她桌上的圆珠笔,突然变成了铅笔。
 
接着她就来到我的咨询师,但事情开始变得更糟。
 
错乱的事情更多,尤其在家的时候,连她穿戴的义乳,过段时间,都莫名其妙的被换掉了。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在一点点变化,有人在慢慢替换她的生活。
 
几天以后,早上醒来,她看着躺在身旁熟睡的丈夫,突然觉得这是个陌生人,虽然他长的和自己的丈夫一模一样。
 
所有事情都变了。
 
李雪婷在告诉我这个事儿的时候,我并没有相信她的话,我把她讲的当做了妄想出的场景。
 
李雪婷跟我讲完这个故事之后,我曾打电话给她丈夫,建议他们去专业机构进行治疗。
 
之后的几次见面,他的丈夫都陪同她一起来咨询室,在征得李雪婷同意后,他的丈夫也加入到我们的谈话中。
 
他们依旧没有采纳我的建议,不过在两个月之后,事情突然出现转机。
 
李雪婷的情况有了相对明显的改善,她越来越少提起“丈夫是替身”这个想法。
 
她偶尔会提到似乎有人在跟踪她,但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并未受到打扰,也就并不在意这些。
 
最后一次咨询时,当我再问起她,是否还会觉得她丈夫是替身时,她回答说,“余老师,这件事我想了,我没办法证明他是,你也没办法证明他不是,好在现在我不再纠结他到底是真是假了,我知道怎么面对了。”
 
临别的时候,李雪婷补了一句,“一切都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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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景华一直被视为老好人,但李雪婷的死,让他成了被攻击的对象,除了保险公司,李雪婷娘家人、甚至居委会都找过他麻烦。
 
不过警察的调查,却洗脱了他的嫌疑。
 
林景华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其他一系列的证据证明李雪婷并不是死于谋杀,自杀的理由也站不住脚。
 
保险公司赔付了保金,林景华为证清白,把保金全部捐给了慈善基金会。
 
李雪婷到底是不小心失足,还是故意跳楼,像一团迷雾,解不开。
 
这事儿结束不到一个月,林景华来找过我一次。
 
林景华憔悴了不少,先是跟我东拉西扯了一会,忽然神秘地问我相信报应吗?
 
我问他咋了,他说他最近总做梦,梦到他坐在饭桌上,跟李雪婷一起吃饭。
 
吃到一半,李雪婷整个人会像蜡烛一样融化,流淌,这时李雪婷肚子里会挤出一只猫,是死掉的莉莉,它浑身又湿又黏,死死地看着他。
 
说到这事,林景华面如死灰,显然被吓到了。
 
他说,李雪婷的死可能跟他有关系。
 
“老师,我可能遭报应了。”
 
李雪婷在咨询的时候没乱说,她身边的东西确实是被调换了,而办这事儿的就是丈夫林景华。
 
李雪婷在患上替身综合征后,情绪总不稳定,对谁都不信,每次觉得什么东西被替换的时候,都会非常焦虑,甚至暴跳如雷,严重的时候,会对林景华拳脚相加。
 
时间一久,林景华也有点受不了了。
 
“雪婷以前就是我的命,她现在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但李雪婷仅有的平静时刻,是和莉莉在一起的时候,她对待莉莉,就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小孩,谨慎又充满爱意。
 
林景华起了嫉妒心,在网上买了一包毒鼠强,拌在猫罐头里,药死了莉莉。
 
没想到,莉莉死后,李雪婷的情况更糟糕,来我这咨询也没有好转,加上李雪婷拒绝到医院就医,林景华四处打听其他方法。
 
有一天,他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个男人,说他能治李雪婷的病。
 
二人在一个咖啡馆见过面。他告诉林景华,想彻底解决李雪婷的问题,就得帮她脱敏。
 
所谓脱敏,就是让她习惯这种异物替换的感觉,而林景华要做的,就是偷偷替换掉李雪婷的一些东西。
 
林景华本来不信,但试了一阵后,李雪婷的状况居然好转了,脱敏疗法奏效了。
 
于是他越换越多,义乳就是他换掉物品之一,最后落在了马广明手上。
 
这段时间,就是我这里咨询的最后阶段,也是李雪婷状态最好的时间。
 
停止咨询之后,李雪婷的脱敏治疗还在继续。
 
出事那一天,二人吃早饭,李雪婷坐在饭桌前,对着手上勺子发呆,那是林景华换过的勺子。
 
李雪婷一直盯着勺子,到林景华出门的时候,李雪婷突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林景华说办完事就回,然后就出门了。
 
几个小时后,林景华就接到了李雪婷坠楼的消息。
 
林景华说,他现在才知道李雪婷问那句话的意思。
 
“她其实不是在问我,而是在问那个她心里那个真正的我,什么时候回去陪她,她很害怕。”
 
林景华靠在椅背上,揪住自己的头发哭得像个孩子。
 
李雪婷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她可能只是在尽力克制自己,压制情绪,和乱七八糟的念头。
 
在林景华的操作下,李雪婷的情况变得更糟糕,但她还在抗争。她以为这样的状态,会等回那个熟悉的丈夫,一切会回到以前。
 
跟我临别的时候,她说的“一切都会回来”,其实是在给自己打气。
 
她终究没有等到想要的真实,抗争无果,然后放弃了。
 
此后,我再没见过林景华,据说他离开了北京,去到了南方,再没有联系。
 
我把跟林景华对话的录音交给了警方。
 
办案民警听完之后,摇了摇头,意思是这段话对案子定性没啥影响。
 
在法律上,这段对话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回头听李雪婷的录音,我发现一个小细节,李雪婷每隔几次谈话,都会对我提到一件事儿,就是她似乎在被人跟踪,然后她总会反问我。
 
“你会有这样的感觉吗余老师,你应该也会有吧,我想你知道,有人在盯着你。”
 
而那时候我面对这个每天胡言乱语的人,已经失去了应有的警觉。
 
直到此时,我才想直到,她说这句话时,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跟踪她的是谁,给林景华出招的又是谁,我又为什么被人盯上?
 
我没办法再问她了,我只能拿出小庄给我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背影到底是谁,我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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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婷的坠楼,丈夫林景华到底扮演了多重的角色,我不得而知。
 
从林景华毒死猫那一刻起,事情可能就无法回头了,嫉妒是事情崩坏的原点
 
最让人心疼的是李雪婷,她接连遭遇不幸,也试图以最大的勇气度过难关,依然无功而返。
 
人间很多悲剧,原因并不在外界,而在于身边最亲近的人。不来自仇恨,而来自爱怜。
 
身为人类,这就是我们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