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知道来啊!

来源: 2021-07-26 08:49:54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你还知道来啊 | 在巩义塌陷村庄里等待丈夫的两天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1-07-25
 

 

 

 

文 | 魏荣欢 罗晓兰

编辑 毛翊君

 

 
坍塌
“轰”,张艳艳怀里十个月的婴儿“哇”地被吓哭了。
她从大姨家二楼阳台看出去,后面坡上母亲家的院墙倒了。灰色水泥带着透红芯的砖块,把大姨家红色钢结构房顶砸出一处凹陷,碎砖头很快被雨水冲到了地上,摔进没过膝盖的泥汤里。
那是7月20日中午11点,小关镇段河村的雨又下大了。听说墙塌了,正在大姨家院子帮忙清淤泥的母亲连忙往家赶。这是去年新修的厕所墙,连带马桶花了一万多元,可以顶半年收入。
整个段河村依山而建,房子和土地都在斜坡上。张艳艳母亲和大姨住在村子的中心,和其他20多户村民同属第五组,距离村委最近。她远远看见一些人堆在表哥家的厂房内,他们的房子和母亲房子一样,甚至在更高的地方。山体被大雨切割下一个斜面,泥土混着雨水顺坡冲下,从屋顶、窗户灌进这些房子,推倒了院墙。
各家门前连接外界的土道变成了一条条隆起的土梁。张艳艳的母亲吴长虹回到家,用随身带的铁锹把泥往两边堆,重新清理出一条回家的小道。实际上,她从昨晚开始就清理这条路,现在是第三遍。
厕所塌了,马桶被墙砖砸裂,在泥水里露出光洁的瓷面。两天前洗净晾晒的衣服连同衣架漂在水上,污浊不堪。吴长虹抿了抿嘴唇,又往屋里走去。水已经漫进屋子一楼,小女儿张艳艳卧室的床褥被泥水浸湿——屋顶漏了。她试着打开二楼储藏室的门,不料二楼堆积的污泥倒灌进来,裹挟着楼梯口的鞋子滚下一楼。
这下,吴长虹只剩脚上这一双黑胶雨靴了。来不及多想,她急急捡了户口本、存折等物件,把轻一点的电器收到高处,马上返回姐姐家。
吴长虹姐姐的二层小楼和厂房围成了一个院子,里面积水超过膝盖,饲料、农具被冲走大半。她和丈夫想把四扇大铁门推开,让积水散出去,但推了几下没推动,中间两扇门突然与两边断开连接,向外倒去,顷刻汹涌的泥水带走了。丈夫一下失去重心,摔进水里。

 

● 张艳艳大姨家被冲毁的院门。讲述者供图

在二楼露台的张艳艳和表姐看急了,两人各抱着自己的婴儿坐在小马扎上,只能不停地拨打110和119,虽然手机从10点开始就已经显示“无服务”,可她们还是继续打,“万一通了呢”。

她们不知道,就在这段时间,距离这里5公里的米河镇高庙村,有两辆开往郑州的大巴车已经被暴雨和山洪困住。

大巴车在洪水里晃荡,前一辆的车前挡风玻璃碎了,卡在河堤墙边的树上,一侧的汜水河浑浊汹涌。车上载着69人,除了新入职的大学教师,还有两个哭泣的孩子。车身被冲得倾斜,众人砸开车窗,有人骑在树上,有人上了车顶,有人跳入不断上涨的水里。

汜水河由南向北穿过米河镇,暴雨让水位突升,很快淹了一些低洼的地方。经过这里的310国道也被冲毁了100余米。
 
沉默

雨从19日晚上就开始下了。

那天傍晚六七点钟,天色未央,稀稀拉拉的小雨已变成具有破坏性的暴雨,吴长虹家门前的小道就被坍塌的土墙埋了。她吓了一跳,从没见过这么猛的雨。思忖了片刻,吴长虹放下盛粥的勺子,换上铁锹出去重新铲出一条狭窄通道,催促女儿抱着外孙到隔壁地势高的姐姐家住,自己则留下来看住屋子。

在母亲的催促下,张艳艳穿着拖鞋,连奶瓶都没拿,抱起孩子就到了大姨家,表哥表姐和孩子们都在。为了催母乳,她勉强咽下小半碗西红柿面,可那晚的奶水还是明显稀了很多。大姨家的房顶和磨石厂房的材质一致,都是钢结构,雨落在上面跟扔钢镚儿一样,声音响亮。不知道是被这声音吵得,还是因为没吃饱,平时21点就睡的孩子一直哭闹,到凌晨1点才累得睡着。

迷糊中,张艳艳听见好几下“轰嗵,啪”,像是土掉在房顶又落到地上的声音,她没去理会。夜里三点,同屋的表姐醒来给自己刚足月的孩子喂奶,问她怎么雨没停反而越下越大了。在村里,她们都没见下这么久的雨。

第二天早上,7月20日八点多,卧室床边的夜灯突然灭了。正在床边逗弄孩子的张艳艳隔着房间向其他人确认——停电了。她突然觉得有些紧张,抓起手机拨出邻村二姐的电话。

没拨通。手机的信号显示还有两格。她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她和表姐抱着孩子走到二楼露台,被院子里的混乱吓住了——水泥地被淤泥全覆盖,几块地势高的地方被水冲出纹理,形成光秃秃的小岛,地上零星散落着原本一楼厨房内的小物件。

 

● 段河村受损房屋。讲述者供图
山上的土掉下来了,这大概就是夜里听到的声音,她想,“可能这次有点严重”。张艳艳开始连番拨打公安和消防急救电话。都拨不通,跟姐姐的电话一样。她叫表姐一起打,还是不行。在楼下干活的妈妈和大姨隔一会就问问她们情况。
十点之后,手机断了信号。唯一有些安慰的是,雨比昨晚小了很多。她们想,也许过一会儿能放晴。
然而,这种希冀很快就被打破,雨从中午开始越下越大,回到前一天的态势,把外面清理淤泥的家人都赶回屋内。一楼的水位已经升到小腿肚,快爬上姥爷的床边。老人90岁了,他从早上醒来就一直在床上坐着,四周都是水,哪都不能去。他上厕所一趟裤子下半截就湿透了,没有那么多干裤子能换新。
厨房也淹了,双开门冰箱横着浮在水里。众人七手八脚把冰箱抬到平时吃饭的矮木桌上,又将做饭用的煤气灶和煤气罐挪上了二楼。
白水煮挂面,加点盐和酱油,是全家人的午餐。佛堂上摆的供品饼干和糕点,也被分着吃了。这时,大姨猛然想起厂房里还存着一袋面粉,赶快叫丈夫开出铲车,自己坐在铲斗里,把面拎了出来。
下午,雨水像一条条鞭子抽着地面,没人出得了门。大家聚集在二楼,或坐着看雨,或待在房间。张艳艳时不时还会拨一下电话,但没人再问她是否接通。
街上看不到人,偶尔,近处或远处会传来“轰嗵”的闷响,又一处塌了。

傍晚,张艳艳收起还剩一半电的手机,不再打了。

 
 

自救

晚上躺下,母亲有气无力地说:“咱家没了”。
张艳艳的心一紧。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在10岁父亲去世的时候。许久,张艳艳安慰妈妈,“人在就好”。
那天,39岁的刘松峰也觉得——家,维修店,车,“都没有了”。他总共损失了三四十万元,但他让很多人看到了希望。
这是刘松峰全家到高庙村避难的第二天。听到国道上大巴车传来的呼叫,他跟人赶了过去。水深近两米,人过不去,大家先是朝对面扔绳子、木棍,持续了10多分钟,都被风刮回来。刘松峰突然想起,铲车应该可以过去。
附近有空着的铲车,他曾经专职开过,立马用电线连接打火启动,向最近的一辆大巴车驶去。他推倒一道堵住了路的墙,又慢慢前进到积水处。他小心深入,左右摇摆铲车,一下没刹住,铲车刚好顶到大巴车上。
他将铲斗举到跟车顶般高,叫里面的人下来。他忐忑地来回四次,40多人被运到安全地带,又央求他去救另一辆车上的人。那是打头的大巴车,此时停在马路对面,乘客站在河堤上,还有一位母亲抱着孩子。堤墙一米半高,已完全被淹没。
水还在上涨,刘松峰不敢驾车横着过急流,怕自己也可能被冲走。有人给他指了条小路,说可以绕过去。刘松峰驾车调头,往那个方向开,他看到树上趴着两个人,是被水从别处冲过来,先救下他们。而后,他直线上到大巴车后方,一次性将车上的人都用铲斗端了出来。

 

● 被冲毁的车辆。讲述者供图
到了21日早上,天终于微微放晴,张艳艳所在的段河村也都随之动了起来。上午十点多,张艳艳趁孩子熟睡,光着脚和母亲来到村委,听担任村干部的表哥说,昨天村委已经组织房子损毁的村民到会议室暂避,她的奶奶也被带到了那里。
村委会议室里满满都是人,有跟自己一样抱孩子的妇女,有和奶奶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她还看见邻居张爷爷,小时候自己经常跑到他家玩。张爷爷三个孩子都在城里,自己一个人住,跟其他人一样,房子也在昨天塌了。
奶奶坚持不跟她们转移,最后她和母亲只好又返回大姨家。途中,人们碰面交谈的都是“怎么办”,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出答案。听说村子里几个磨石厂都被冲坏了,那是村里的支柱产业,一大半的村民都在里头工作。
唯一一条通往村外的柏油路几乎成了土道,上面横着断裂的松树,电线杆也倒在泥里,本该送往各家的电力在这被掐断。马路一侧是麦田,另一侧的土地完全塌陷,形成好几米深的崖面,一条昨晚还不存在的沟壑把村子切开一道口子。口子边上,是张艳艳叔叔的房子,已被水冲破屋顶。
村长和其他村干部正在组织有挖土机的几家人帮忙清理路面,张艳艳的姨夫也被叫去。几辆挖土机把树和电线杆移开,大家又赶回自己家收拾去了。
张艳艳回到二楼露台,看见张爷爷的小女儿和二儿子把他接走了。还有一户不认识的五口人,抱着孩子,拎着几个塑料袋上了一辆皮卡车,很快就不见了。

张艳艳想到米河镇小里河村找自己的亲二姐。二姐住在安置楼房里,情况应该好一些。但是表哥的轿车和摩托,都打不着火。她问表姐:“人家都走了,咱们咋办?”

 

家园

张艳艳不知道,丈夫这时已经从荥阳市区赶到隔壁村口,但是那里的路断了,他没办法通过。等了几个小时,他从蓝天救援队队员那里得知当天通不了路,只好返回荥阳。
而张艳艳想投奔的二姐也被困在楼上。泥水已经及腰深,漫进楼道,占领了一楼的商铺。这天趁着天晴,住在郑州上河区的亲戚过来把婆婆一家接走了,还给他们一家留下一些吃喝。姐夫显得很镇定,认为她们不需要搬离,因为洪水还远远够不到她们住的三楼,况且家里还在使用煤气灶,停电不影响做饭。二姐有些不安,但还是听从了丈夫的安排。
21日傍晚,雨又开始大起来后,张艳艳耗尽了手机最后一丝电量。手电筒也没电了,大姨把供佛的蜡烛拿给她。她举着蜡烛上了厕所,水塔里的水只够用五天,她不敢排便更不敢洗漱,生怕不够做饭和饮用。
22日上午,更多的村民被外地赶来的亲人接走了。神鹰救援队的也来了,一位队员背着一个老人朝山下走去。张艳艳有些坐不住了,听村里人说地势高的地方有一点信号,她就叫上二叔想要去试着联系丈夫。
半道上,一辆熟悉的银色五菱面包车正开进村子。张艳艳愣了下神,再细看车牌,是老公的车。眼泪从她的眼角淌下来,几天来的恐惧、绝望、焦虑瞬间冲破堤防,“你还知道来啊”,她朝着丈夫吼道。
跟丈夫一起来的还有二姐夫。二姐担心母亲和妹妹,叫丈夫趁天晴来看看。没想到半路上正好遇到张艳艳的丈夫。
张艳艳抱紧孩子一路小跑回大姨家,叫妈妈跟自己一起走。可母亲吴长虹要留下来,无论张艳艳如何劝说,“我走了家怎么办?”
现在的房子是2000年盖的,当时村子里到处翻新房子。吴长虹的丈夫做木工存了钱,打算把平房换成时新的小二楼。她们全家也是像现在一样暂住大姨家。眼看白色墙砖就快铺满外墙,丈夫在别家干活时从梯子上摔下,去世了。吴长虹忍着悲痛把房子建完,带着三姊妹住了进来。
三姊妹都有了自己的独立卧室,大家睡的床和每一件家具,都是父亲亲手做的。
门前的梧桐树最让吴长虹讨厌,春天掉花,夏天掉果,秋天掉叶子,扫个不完。可却最受女儿们喜欢,坐在下面凉快。直到嫁人生子,女儿们每年夏天回来,还喜欢回到树下的白石桌旁乘凉,逗弄孩子。对面就是小小一片菜园,种满黄瓜、豆角、韭菜、玉米、小葱,桌上的菜都从这来。
尽管现在树倒了,桌子塌了,菜园子也一片狼藉,连新修的厕所也毁于一旦,但吴长虹还是不愿离开家园。

 

● 段河村沿途倒塌的树木。讲述者供图
张艳艳没劝动母亲,只好把丈夫带来的矿泉水、面包、自热饭等物资留给她。把姐夫送回米河镇后,他们一家三口回了荥阳市。
刚回到米河,姐夫就发现蓝天救援队来了十辆车,他们从北京来,正在帮村子通路和进行人员救援。之后,二姐又听见外面喊“立马搬迁,水坝要泄洪”。邻居带着行李一个个搭车飞快离开。姐夫终于不再坚持,决定全家撤离。
邻居顺路把他们一家三口带到郑州上街区的姨姨家。重新连上了网络,姐夫发现根本没有泄洪的消息,“都是谣言”,他感觉自己被骗了。姨姨那里地方不够住,他们又打车到了张艳艳家。22日晚上,两姐妹家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张艳艳开机后,第一时间把家乡的情况填写进救援表格,“断水断网断路,急需发电机、水、棉被”。二姐第二天去了不远的“黄河”边,大家都说这次的洪水像黄河,她要亲眼看看,那个黄水什么样。
7月23日,刘松峰给手机设置了来电提醒,整个白天几乎没有接听电话,那多是来自媒体和外界对他用铲车救人的褒奖。连着几天没睡觉,他嗓子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这两天他还在做清淤的工作,仍旧开着铲车。
后来有人告诉他,被救者一共69名,多数是博士、硕士。
(文中张艳艳、吴长虹为化名,实习生潘小乐对本文亦有贡献。)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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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筏艇驶向新乡农村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1-07-24

 

 

 

图、视频 吕萌

文 邹帅

剪辑 闵一村

编辑 龚龙飞 高心碧

 

 

以大沙河桥为圆心

大桥的北侧已被水浸入,只能从地面的柏油颜色和洪水做出区别,它属于231省道,横跨辉县大沙河。现在,大沙河桥更像是深入汪洋里一片跳板,承接着不断出发和赶回的皮筏艇。洪水几乎与桥面平齐,超过两米的洪水覆盖了周边田野。

桥上挤满了人,不少人带着安全帽,穿着各色的救生衣,他们是来自全国的救援队,衣服有蓝色的,黄色的,红色的居多,操着各地的口音。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这些救援队以这座桥为圆心,最远超过8公里的半径,划出皮筏艇,到周边的何庄村、南靳村等数个村庄救援。有队员表示,已经有超过1万人从这里上岸,撤离到安全的地方。

 

● 救援皮筏艇在新乡辉县大沙河桥与周边村落之间不断往返。

 

● 大沙河桥旁,获救村民焦急地等待着还未转移出村的家人。

皮筏艇的装载有限,一艘能容纳六七个人,来回一趟至少需要40分钟。它们从天亮开始,不间断地驶向周围,深夜十二点也不停歇,桥上弥漫着浓重的汽油味。不远处的帐篷里摆放着物资,还有村民送来的炒菜、包子和饼。当你经过时,有人可能会扔过来一瓶矿泉水。

7月23日,我们到达这里,时间比预计的晚了两个小时,在此前连续暴雨的影响下,新乡市内的交通没有恢复,很多道路无法通行,一些救援队伍也同样堵在路上,只能不断尝试新的路线。

当地的村民对这样凶猛的洪水感到陌生和恐慌。南靳村的李小丽一共经历过3次大洪水,第一次是在1996年,她当时不到10岁,已经记忆模糊。从那以后,当地盖新房都会将门槛盖得特别高,李小丽家门的台阶甚至超过一米,洪水带来的阴影让村民们牺牲了出行的方便,也是灾难结束后留下的印记。2016年7月9日,当第二次洪水来临时,水位线一度超过一米,但未能涌进院子,并且第二天就下去了。

 

● 新乡市辉县市占城镇南靳村附近,被水淹没的房屋。

 

● 南靳村,留守家中的村民。

这次显然不同,门外的洪水超过一米,并且在过去的三天里,水位越来越高。我们和几名队员坐皮筏艇去村里救援,沿途经过的房屋几乎每家门前都堆着挡水的沙袋和门板,防御效果甚微,房子的半墙都浸泡在水里,有些住户的大门在水压下难以推开。一只小羊的尸体在水面漂浮着。

水位最深的地方,房屋的第一层已经淹没,从窗户往里看去,被褥、锅碗瓢盆都浮在水面上,有些老房子禁不住水流冲击,已经坍塌,许多车辆都浸泡在水里,露出头部。

胡先坤是中华志愿者协会安徽的队员,开了六个多小时车从老家赶往河南。他说,整个协会目前有超过300人在此处救援,皮筏艇的数目不足是最大的困难,只有30艘,不能停歇,只能全力救援。

救援队员里有公务员和企业白领等,胡先坤在老家经营企业,因为工作繁忙,前两批来支援河南的队伍他没有报名。到了第三批,他看到了许多新闻,他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来。

 

● 新乡市辉县市峪河镇何庄村,村民在房顶避难。
 

 

● 2021年7月23日傍晚,新乡市辉县市峪河镇渔村,村民等待撤离。
 

转移出来的人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留守村庄的抗洪能力也比较弱。一些老人不愿离开家,也不放心家里的财产,暴雨刚下起来,就先让年轻人离开,自己看家,直到洪水涌进房屋,没过脚踝,才有意识要逃离。

刚到大沙河桥,我遇到了焦急的三兄弟,正在反复央求救援队员带他们回村。他们的父母迟迟没有转移,亲友说老人就是不愿意走。村里已经失去信号,电话打不通,他们连忙从新乡市区赶回来。

哨声

皮筏艇开进南靳村,有队员频繁吹起哨子,他鼓足气,身体向前,短快而尖利的“咻咻”声可以传得很远,在村里回荡,示意村民救援来了,要走的人员赶紧回应。这种方法省力且有效,但为保证信息可以被理解,有队员反复大喊:“还有要走的吗?”

 

● 2021年7月23日16时,南靳村多数村民已安全转移,救援人员在村中鸣哨排查。

 

● 因渔村村口水流湍急,皮筏艇进村困难,村中为数不多的救援人员选择优先转移老人和孩子。

 

● 坐在皮筏艇上的渔村村民,目光投向未被转移的家人。

胡先坤说,他们目前在大桥附近的救援工作接近尾声,想走的人员差不多都已经转移。有人在门口向队员们打招呼,但一问都是不愿意走的。这些村民家里的门槛都修得较高,尽管已经无法出门,但只要洪水未进卧室,他们就想着再坚持一下。蔬菜吃完了,就靠储存的米面过活。

这一趟,救援队员原计划“无功而返”,回去的路上有人向他们求援,到李小丽家去接两位腿脚不便的老人。皮筏艇又开了回去,他们没有当地的向导,也不认路,只能沿途吆喝,一路走一路问。

两位老人是李小丽的邻居,孩子不在家,他们的家门槛修建地低,暴雨下起来后,水就进了屋子,上游泄洪后水位很快达到了腰部。他们在李小丽家暂住,得知救援队进村的消息后,儿女们赶紧给李小丽打电话。

 

● 南靳村,李小丽家中房屋地势较高,她带着孩子们暂时留村等待。
 

7月23日,水位终于没有再往上涨了,李小丽稍稍安心。前天,暴雨下了一整夜没有停歇,她听着雨打在窗户上,“砰砰作响”,翻来覆去的没有睡着。丈夫外出打工,李小丽照顾老人和两个孩子,平时靠种地为生。

暴雨不停,院里很快有了积水,她用水泵把水抽出,排到院子外面。但7月20日开始,上游连续几次泄洪,院外的水位很快越过了一米高的门槛,涌进院子里,和小腿平齐。

不断有人向村干部打听,救援队什么时候进村?但问来问去,也没个准信。直到23日,救援队才接到指令,来到南靳村。见水位不再上涨,李小丽也选择了留守。她要照顾三个人,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转移。

 

● 前往南靳村途中,附近的农田已被完全淹没。

 

● 南靳村的青壮年选择留在村中,协助救援人员转移剩余村民。

最让她心疼的还是家里的八亩玉米地。在水下浸泡了这么多天,收成肯定是没法指望了。其实她家农田的地势算是比较高的,2016年的那次洪水淹坏了村里不少庄稼,但李小丽的玉米地安然无恙。

返程的路上,我们在水位较高的位置看到,尽管玉米身长超过两米,玉米穗像水草一样游动。

 

● 新乡市辉县市峪河镇何庄村,村民自制小船离开受灾现场。

转移

准备登岸时,救援队又接到消息,要去学校营救20多个学生,两艘皮筏艇再次起航。

救援人员并不知道具体要去哪里,跟在一个骑摩托艇的年轻向导后面。摩托的速度太快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之外。队员们通过猜测他大致的去向,向前摸索。

渐渐驶入何庄村,皮筏艇上的哨声再次响起,队员想找坚守在家的村民问路,但这里绝大多数村民都已转移。他们走时来不及关门,从门前经过时,可以看到飘荡在院里的生活物品。一座供奉了神像的庙宇,也已经快被完全淹没。

 

● 何庄村中被洪水淹没的庙宇。

 

● 村中随处可见被水浸泡的车辆。

一位老妇站在二楼和队员打招呼,她听不懂普通话,最终他的丈夫出来告诉我们,村里只有一个学校,但是早就没人了。这是队员们常遇到的情况,缺乏向导,手机信号又差,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去打探路线。

皮筏艇在村里的主干道游走,无意间路过了何庄村小学,那里空无一人,水位已经快要接近门框上沿了,明显没有人迹。有队员建议返程,剩下的人觉得已经花了这么多时间进村,还是坚持继续搜救。就在大家犹豫时,骑摩托的年轻人从远处漏出了身影,队员们冲着他大喊,为什么不能骑得慢一些?

年轻人没有接话,他表示学校已经被营救了,这两艘船用不上了。他建议我们一起去渔村,那里还有上千人等待转移。皮筏艇又改变方向,去往一个从未踏足的村庄。

 

● 南靳村水深齐腰,村中的青壮年挨家排查未被转移的村民。

听到哨声,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露出了人头,他们向救援船只喊叫。这里的积水更严重,中途皮筏艇卡在一个围墙处,一名队员跳入水中,往前推,尽管他的身高有一米八,水瞬间淹没他的脖子,但他的脚依然没能着地。

这里的水位很深,怎么是最后救援的村子?救援队也不明就里,他们也是根据命令行事,队长的信息来自指挥部,大家猜测这里或许是另一个大桥的救援点在负责。

皮筏艇只能再坐下三个人,但每一家都很着急。他们不停地叫喊,想让船开到家门口,甚至有人看见船只就开始下楼。漫长的等待和水位线的上涨令村民深陷恐惧。

 

● 村民出现低血糖症状,被救援人员护送上岸。

 

● 在救援过程中寻找母亲的孩子。

“优先老人和孩子,后面还会有船过来!”尽管队员们解释得嗓子都哑了,不少村民还是不停地喊叫,表示要上船。

最后上艇的是两个妈妈和三个孩子,船吃水很深,已经超载了,但一个丈夫还是把脚跨到船上,想挤进来,最后被队员劝阻。他不放心女人和孩子单独走,嘴里不停念叨。回去的路上,孩子一直在哭,妻子不放心丈夫,不停地在跟他打电话。

对讲机里,队长要求他们赶紧回去,口气十万火急,他说是要泄洪了,这次泄洪量很大,这里很危险,要迅速转移。皮筏艇加足马力,马达轰鸣,船尾扬起巨大的水花,每个人都向前看,缄默不语。上岸时,大沙河桥上快要没有人了。队员说,马上要来的洪水很凶猛,这座大桥很可能保不住了,人必须迅速离开。很快,这个奋战了数日,承接了上万村民的圆心就要在洪水之下。

 

● 皮筏艇载着村民缓缓驶出村落。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