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305)
今年春节前,我和先生收拾卫生。看着布置成“直播间”的次卧,里面的桌子、电脑、环形补光灯、变换光大灯等直播工具还原封不动地在那里,不禁想起去年的情景,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拼命直播的自己。
原本想在人生尾声能做出一点事情来的我,没想到自己会在2020年这个疫情肆虐的年份搭上了直播的列车,更没想到会被车轮所碾压,不仅仅碾碎了自己的梦想,更碾碎了自己的宝贵时光。
先生说:“这些东西收起来吧,留着占地方不说,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1
2019年年底,已是“知天命”的我,从某家庭教育研究公司离职整一年了。先生的小生意轮不到我插手,儿子、儿媳除了有点房贷,生活也不成问题。按理说,我应该在家里伺候老少和孕期的儿媳妇,但一直喜欢工作的我不愿老实待在家里,经常浏览各种课程信息,想着寻找一些商机。
一次,我看到一个标题极具吸引力、售价仅1元的课程——《36个小而美项目,让你月入10万!》。我没多想,就付了款。
这是一个名叫刘小东老师的录播课,他的外宣资料做得很有魅力:90后,睿特圈及睿特大学创始人,亚洲商务事务所首席顾问,25岁资产500万,操盘3家天猫店,销售过亿……在课上,他自称是知名KOL,知识付费界大咖,在线教育行业大V,两家公司CEO,等等。尽管名头很多,但我扫了下课程,讲的与那些吹牛网课差不多,对我而言没多大意思,便弃之不顾了。
12月的一天,我莫名就被拉入一个叫“睿特大学”的微信群,群里有人在不断发送“学习资料”,我刷了一下,发现群主正是刘小东。那些资料与先前刘小东的课程差不多,我不太感兴趣,但是这个群氛围很好,没有闲聊胡侃的,大家都在聊一些学习、赚钱的话题。我便留在这个群里,时不时地点开看看。
过了几天,刘小东在群里分享了一门“如何读好一本书”的课程。他讲得深入浅出,让我觉得获益匪浅。于是又持续听了几次他真人出镜的直播课,遂觉得他“名不虚传”:头脑灵活,知识储备丰富,相当有人格魅力,妥妥一个青年才俊啊。
不仅是我,听了他几节直播课后,群里九成以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对“刘老师”越发敬重,很多人甚至对他达到了崇拜的程度,称他为“宇宙最强CEO”。刘小东倒没有像其他CEO那样摆架子,人很随和、幽默,每天凌晨一两点,都能见到他还在回复“学员”们的问题。
因此,我本人虽比他年长不少,但无论群内还是私聊,都非常尊敬他,开口闭口都叫他“小东老师”。平日也随时注意群动向,希望没有错过他的信息。
1个多月后,疫情的消息已占据各大新闻头条。我打开群,发现刘小东发了“要组织人做直播”的消息。我精神为之一振——教育,尤其是家庭教育,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我也曾在某平台做过教育小视频。我想,做好直播后,可以把教育内容嫁接到直播间,让更多人受益。群里的其他学员,同样也很兴奋,纷纷询问“如何做直播?”“做直播的条件是什么?”“直播卖什么?”等各种问题。
刘小东稍作一番解释后说:“相信我,没错的,百分百赚钱。直播就是下一个风口,正好疫情成就了我们,别人没事做急得要命,我们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学习!”
说干就干,消息发布完不到24小时,刘小东就在群里正式发出了直播报名通知,说明名额限制在300名以内,达到这个数字就立马停止报名。先是有102人报名,最后审核通过了68名——这个数字是刘小东说的,并且说“这是阿里官方审核通过的”。
刘小东把我们报名的学员重新另组了一个群,专门讲直播带货的内容。群里的人都很激动,期盼着刘小东发布有关直播的任何一条信息。很快,刘小东在群里发出了直播带货的条件:1、3000元的直播培训加开通直播账号费;10000元保证金。2、报名者银行卡里最少要有20000元的存款。
这两条信息一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把1万3交给一个未曾谋面的人,论谁也不放心。见状,刘小东又强调:“保证金是阿里官方收取的,培训人员也是阿里内部人员,到时会有‘阿里小二’进驻我们的直播机构培训,这些事宜都已经和阿里谈妥。所以,对于交钱的事没有什么好质疑的。”
随后,他出具了带有阿里字样的收费凭证,还说这是阿里给的“内部直播达人”号,每一个号都是“头部账号”,“2020年全年阿里只招3000名主播,但是名额也不会一下放开,如果外面渠道找他们开通‘直播达人’账户,一个号收3万元,而不会是1.3万”。然后他又给我们分析了直播带货的预估收入:“每人月利润5万元,年收50万。对于这个年收入,不算个毛,百分百能做到,我说的。”
尽管大家心里还会嘀咕,但看是阿里官方收费的情况下,便也开始陆陆续续地交钱,然后把转账截图发到了群里。我也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交还是不交?最后我也选择了相信,交了1.3万的保证金和培训费。
担心家人会阻挠,我并未告知他们实情。先生问我:“直播是否交钱学习呢?”我说:“学习是免费的,学成以后,刘小东供货我们直播,他从中拿提成,相当于我们给他打工嘛。”先生也就没再多过问,而且还很支持我,反正疫情在家也没事。
当天晚上,交了钱的学员,每个人都在等待“阿里小二”给自己开直播账号。不一会儿,我们等来了一个自称叫“一哥”的人入群,刘小东介绍说:“一哥就是阿里内部人员,来配合和指导我们的直播工作。”听他这样一说,大家也没质疑一哥的身份,都争前恐后让一哥给自己开账号。我也不敢怠慢,等到凌晨,直到一哥给我开完直播账号后,我才安心睡觉去了。
报名做直播的学员最终达到了180人,180人的直播账号全部开通后,一哥给我们进行了培训,没有太多实质内容,只是讲了点直播间要规避的事项。
2
2月5号晚上10点,刘小东在群里讲了一堂“直播前沿课”。培训完毕,我们像打了鸡血一样,沸腾起来,纷纷表示:认真干、努力干。还有学员说,刘老师的课程结合实际项目操作,能落地和跟进,不像其他很多人的课,听时热血沸腾,完了还是不知道怎么做。
在培训的这段时间里,正好赶上疫情严重期,大家闭门不出,正好有大块时间学习。像我这样50多岁的人,起初和年轻人一起熬夜学习很不习惯。但为了能做好直播,我也只能紧跟节奏,无论何时看到群里发出学习通知,都会立马跟进。家里的家务也全都由先生一个人操持,就连怀孕的儿媳都顾不上照顾。
刘小东根据学员们的年龄、气质和个人喜好来定位每个人的直播品类。在与我视频时,他说:“你直播中老年服装很适合,再后来可以在直播间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一个砂锅做火锅,挺惬意的……”言外之意,就是直播做好了,有了流量和粉丝量之后,也可以卖日用品。对于他给我的定位,我很乐意接受。
将我们180个人一一“定好位”后,刘小东还分门别类单独拉了小群。随后,他说联系好了一家卖直播工具的店铺,让学员自行购买,里面有环形灯、补光灯之类的,一套下来只要200元左右。刘小东说:“刚开始直播是‘消费期’,不用要太好的直播工具,能用就行。等真正赚钱了,再更换高级的也不迟。”我们很感动刘小东为大家着想,也更加笃定跟随他做带货直播。我也买了刘小东推荐的直播工具,又单花2000多,另外购置了一台电脑。
直播设备配齐后,刘小东正式要求我们开始做“无货直播”。所谓无货直播,就是让所有人都下载安装“淘宝联盟”,然后在上面找需要做推广的淘宝店铺,把商家的货品链接复制到主播自己的直播间进行直播即可。主播们卖的东西不一样,找的店铺自然千差万别,有做孕婴用品的,有做家居日用品的,有做图书的,有做男装的,有做女装的……都是之前按“定位”大致分好的。
在佣金分配问题上,刘小东做了分割,他说:“扣除‘淘宝联盟’收取的费用,我们的佣金分配很人性化,一般的都是组织者拿大头,主播拿小头。我们是把大头让给主播,我们组织者拿小头。佣金比例按二八分,主播拿80%,我们拿20%。”
听完这个分成比例,我还挺满意。毕竟,刘小东承诺“会全程给主播们提供服务,答疑解惑、提供货源和培训”等等。
经过10多天的培训和不断学习观摩别人直播,2月25日晚8点,我开始了第一场“无货直播”。
按照刘小东的要求,直播时间不能少于3小时。我完全照做,到最后都不知自己如何对着“冷屏”,在无人互动、没有实物的情况下,自说自话了这么长时间。后因家里有事,我还停了一周。3月初,我才又正式恢复直播。
“无货直播”没有实物还不是最难熬的,最难熬的是没有“直播浮现权”——就是阿里不给展示的机会,不给展示就没有人观看我们直播。偶尔才会有几个人闯进来——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发现我在直播的——流量最少的时候,只有5个观众。
负责培训的一哥说:“播足了1个月的时间,由V1级升至V2级,就有‘浮现权’了。”
我们只能艰难前行。与此同时,刘小东也不断给我们带来新消息。某日,他说抖音和快手直播的路子已经铺好,已经和快手老大谈好,快手在4到5月份就能开播,“到时三条线一起播”。
很快,第一批做抖音直播的就有了行动。刘小东通知愿意做抖音的学员,交1万元费用,理由是开通抖音直播账号时,抖音需要对个人进行“验资”,验资之后,对方会一分不少地把钱退回,时间顶多半个月。
由于前面的直播很顺利,群里不仅没人再质疑验资的真假,反倒都争先恐后地交钱,我都没赶上第一批的报名,第二批我才抓住机会。4月1号这天,我交上1万元“验资费”,打款到刘小东的账户,随后他迅速把交钱的人员拉到一个群里,就没什么动静了。
好在4月初我的账号升级后有了“浮现权”。此时的我便更努力了,想着这才是真正考验主播功力的时候。
然而,我发现有了“浮现权”的“无货直播”也不算轻松。白天我要到“淘宝联盟”商家找中老年服装的样品,挑拣图片,复制链接到直播间,再整理样品的说辞。卖点是什么,适合哪个年龄段的人穿……我把这些一字一句地写到纸上,直播时可以时不时地看上一眼。为了我翻看笔记方便,先生专门给我做了一个夹纸的夹子,放在我的直播桌上——当然,后面熟悉套路了,就记几个“要点”就行了。
我的粉丝渐渐多了,偶尔便会有人让我把她看中的衣服试穿一下来看看。我很尴尬,只能说:“非常抱歉!我们的货还没有对接来,只能看图片介绍买衣服。”人家便很快离开了直播间。
我心里想着:赶紧快来实物直播吧,不然很难留住粉丝。可刘小东却说:“我们在直播届开了历史的先河——‘无货直播’。”他声称阿里非常赞同和认可我们这种模式,许诺给予我们更多的流量扶持,还数次强调:“我们是阿里内部账号,可以为所欲为,对于主播直播间的违规行为,可以派人到阿里把违规全部清零,或是一场酒就解决掉了!”
至于这些话的真假,无人知道。但它让我们这些主播更加有信心,也更加拼命,一场直播4、5个小时是“标配”,一般都会播7、8个小时,我那段时间甚至好几次都播了10个小时。
直播在不断改进。起先是手机直播,后刘小东要求用电脑直播——电脑直播没有手机直播简单,常出现如黑屏、卡顿、音画不同步等问题。主播们一般自行交流,实在不会的,就找负责直播间答疑的“小花生”或是“张弓”,这两人都是属于刘小东的“助理”,张弓3月初才入职,而小花生据说也是几年前听刘小东课跟他认识的,后来一直在线上帮刘小东做事。几乎没人找负责培训的一哥答疑——因为他说话很噎人,知识也不够全面。
我们一直是边直播边学习,学习也是直播形式的,多安排在晚上。如果晚上直播商品,没有时间学习,结束直播后可以看回放。
一般,我在直播完货品后,都是先做完“复盘”才下线,然后迅速洗漱完毕上床,打开直播课程再把培训的视频学习完,无论多晚都是这样坚持。所以,熬夜成了家常便饭。有一次,我睡觉时已是凌晨4 点了,先生都动身起床了。
3
某天,刘小东说组织我们到直播基地搞“见面会”,对主播进行线下培训。这样的学习机会大家都很期待。第一批报名,我又没挤上车。直到4月18日,我作为第二批去直播基地的主播的一员,才与刘小东及他公司的成员见了面。这是我第一次见刘小东真人,身材瘦小,架着一副眼镜,斯文得很,和视频上没有二样,接人待物让人如沐春风,但眼睛里又总隐着一股琢磨不透的深沉。
这期会面,我还见到了在线上聊得很投机的两位主播“泰山”和“茉莉”。泰山高个子,做事干脆利索,“茉莉”说话细声满语,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文化人。看到这些以前不曾相识、现在却亲如家人的“同事”,我倍感亲切。
线下见面的主要目的是做“直播细节”培训。线下学习分为4个环节:直播间带货的话术以及需要规避的风险、分组进行实战直播演练、个人账号诊断和个人形象设计。对我而言,最大的收获是“账号诊断”。刘小东说我的账号没有违规现象,选品的类型合适,唯一需要提醒的一点,是“不要做成杂货铺”——除了我主营的老年服装,还有不少家居用品。但他说我的销售额也不错——4月份有了“浮现权”后,我的直播间无货直播卖出了近7万元的货品。
刘小东说扣除“淘宝联盟”的费用后,“你4月份能有接近6000元的收入”。当时听到这个数字时,我心中一阵窃喜,并没去深究这收入的构成。只听刘小东说他已经快和阿里谈妥了,在没有“有货直播”前,阿里会先给主播们发一部分额外的“佣金补助”,以保证主播们前期的生活开支。
因此,4月20日在线下培训现场,在得知自己3月份直播收入在扣除各种费用后只有3元时,我并不气馁——毕竟当时没有“浮现权”。扣除的费用包括“淘宝联盟”的技术费以及“创力媒体”20%的分成——我当时想,这个“创力媒体”也许是一哥所在的阿里的一个分支机构,至于他们和刘小东怎么分钱,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了。
25号,我们结束了一周的学习,从直播基地飞回家,已是下午3点了。我不顾舟车劳顿,马上进行选品、发直播预告,6点准时走进“直播间”,一坐就是8个小时的直播。直播完毕做“复盘”、洗漱休息,已是凌晨3点多了。
从这以后,我每次的直播时间都不低于6个小时,凌晨睡觉成了常事。如此高的工作强度,我明显感觉自己体重在下降。
当然,这样的努力也有了些成效。我直播间的流量在不断攀升,多次获得“180人直播”排名流量第1名的成绩——主管直播总事务的张弓,每天会在主播带货群里发主播流量数据的排名,以此激励大家。
流量排名被公开后,许多主播私下加我微信,问我提升流量的技巧,或是要求我在直播时能与他们“连麦”以拉升他们的流量。也有主播问我,为什么50多岁的人了会有如此高的工作干劲?我毫不掩饰地告诉他们:“正是因为年龄大了,才更要抓紧时间干自己喜欢的工作啊。”
作为直播团队里年龄最大的几个中老年人之一,我的直播时间、流量常常名列前茅,用张弓的话说,“一部分主播的斗志和激情,可以说是让你给点燃的”。他们纷纷熬时长、拼流量,有的夫妻档轮番上阵,最长时长播到15个小时——因为阿里对直播时长有限制,每天直播时长最长不得超过16个小时。
“泰山”也是个拼命三郎,每天下午2点准时直播,一直直播到晚上11、12点,有时甚至会到凌晨1点。最关键的是,他身体有病,每次都是撑着病体直播。有时看到他如此拼命,我眼圈都会湿,感叹生活的不易。但“泰山”审美一般,他播男装,心态还是停留在低端消费人群上,可太低端的服装不会有吸引力,留不住粉丝。我们常一起讨论货品、出单和利润的话题,我建议他还是要提高服装品质,再搭配一些男士手表、手串之类的饰品一起播,或许效果会好点。他按我说的去做了,效果挺不错,流量也提升了,曾一度超过我挤到前10。
“茉莉”平时在群里话少,问题更少,但是她的业绩很好。她直播的类目是花盆,看似利润很少,但是这个品种不易退货,销售量也不错,几乎每天都有几十单几百单的销量。而我的服装直播销量有时只有几单或是十几单。
尽管大家都很累,但我们都寄希望于在这段“无货直播”的时间里,把自己的带货能力锻炼得炉火纯青,为将来有一天“有货直播”对接做准备。毕竟刘小东一直说让我们再等等,他有几千万高品质的实体货正在谈,“已经见过林依轮了,卖他的货”,后来还说,“已经把七匹狼和康恩贝先对接进来了……”
对他这些话,我将信将疑——如果真有几千万的货源存在,会让我们这180号人天天做“无货直播”吗?再者,他的货物压着不需要资金吗?当然,这些问题我并未向刘小东求证,毕竟我还是对他充满信任。于是,也就随大流等待刘小东解决货源的那一天。
4
5月7日凌晨2点多,刘小东突然在群里发信息,告诉我们,他开始着手搞实物对接,请粉丝量在1000以上的主播做好准备。
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有的主播激动地说:
“看到这消息,激动得睡意全无,好想爬起来大干一场!”
“刚下播看到小东老师的信息突然好想哭,感觉自己成绩好差啊,愧对小东老师!”
“大家都在负重前行,亲爱的家人们,拼的间隙保重身体!”刘小东安慰道。
主播们纷纷表达自己的心情。说实话,看到这些话语,我也泪目了,仿佛是真的看到了曙光。那时,我的粉丝量已经超过1000了。有了货品后,就容易留住粉丝,有了粉丝就有更多出单量了。我对自己此前对刘小东的怀疑有些许愧疚。
然而,待我看到刘小东所谓的“几千万的货源”是什么时,心却凉了一大半:原来所谓的货品并不是刘小东此前说的名牌,而是之前在直播基地看到的挂在大厅里的中老年服装,据说是个叫罗东的小老板自己生产的,款式和质量都太差了。
刘小东规定,直播女装的主播可以拿这些服装样品到直播间售卖。前提是交1000块钱押金,然后进货按照批发价,如果不好卖的或者卖不了的,可以退回或者是自己在直播间“秒杀”掉。当时有很多符合要求的主播都进了这批中老年服装,但我实在是一件也看不上,我觉得把这些货放在直播间,无异于“赶客”,因此,宁愿继续“无货直播”,等待刘小东接下来的“实物”。
不只是我没进货,私下里,也有主播和我说她们也没进货,说没想到刘小东一个CEO,最后“对接”来的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产品,“他眼光也太低拙了”。渐渐地,听说那些进了货主播基本也销售不出去,纷纷把货退掉了。
很快,刘小东开始又动起了新的点子,他在群内发消息,要求女装主播停掉服装直播,改为播丝巾,并保证一个月收入能达到几万块钱。“百分百,我说的。”刘小东又一次打包票。但前提条件仅限女装主播,并且年轻主播。像我这样50多岁的老太太就没有份了。
很多年轻主播立马响应,自愿改动直播品类。随即,刘小东把改播丝巾的主播们单拉了一个群,讨论卖丝巾的技巧。后来很多不愿放弃卖女装的主播,纷纷选择在女装里夹带丝巾和其他装饰品。
刘小东之所以让女装主播们改为卖丝巾,是因为他的公司合作方里有一个是丝巾的生产商,货源有一定的优势。但跟之前那老年服装一样,这次进了丝巾的主播,都普遍反映丝巾的质量太差,产品低劣,没有任何竞争优势。
这两次实物“对接”,刘小东表面上看似解决了货源,实则基本算是敷衍。进货的主播播了这些产品,无论是流量或出单量都没增加,很快又都做回“无货直播”。
5
就这样,我们迎来了5月20日——发放4月收入的日子。我满心高兴地以为自己能拿到刘小东说的6000元,没想到,领到收入一看,只有1122.75元——实打实是我4月卖了7、8万货品的“推广佣金”,而刘小东承诺去阿里给我们谈的“佣金补助”,一分钱也没见到。
这“推广佣金”还是分两次结清的——第一次是2020年5月20号发了209.13元,“淘宝联盟”扣除技术费198.36元,还剩10.77元;到了月底29号,又发了一次“动态奖励推广费”1389.98元,被刘小东以组织者的名义分走两成——也就是278元,还剩下1111.98元。
这和刘小东说的“6000元”出入也太大了,关键是,这份收入和日日夜夜的付出严重失衡——我不仅投入了2个多月的时间,还有近3000元的直播工具设备投入,再加上3000元的培训费,也将近6000元了。
想想之前那些拼命和独自一人面对屏幕的夜晚,我忽然有些委屈了。不仅如此,压在刘小东那里的快手和抖音的保证金,也有2万元,现在早就过了1个月,还没动静。我心中不免觉得:这直播做得实在太累,太不值得了。
我还不算最悲惨了,比我赚得少的大有人在,抱怨声在群里此起彼伏:
“我还天天给家里人说,好好直播,赚钱买房子,发这点钱,买盐吃都不够。”
“白天黑夜地忙成这样,婆婆看孩子,发这点钱都没法给婆婆交代。”
……
面对这些质疑,刘小东倒是不慌不忙地回复:“阿里答应先给咱们主播一部分‘佣金补助’的,但还没彻底落实下来。等到之后落实了,大家的收入都还可以的,会有很多人过万的。再说,这个月我们这里也有人过万啊。”
“谁过万了?晒出来看看!”大家不依不饶。
刘小东就说了几个人的名字,比如湖北的肖旭、佳人和陆瑶等等。但这些人在群里都鲜少说话,听到刘小东点名,也没站出来截图自证是不是收入真过万了。我私下问“茉莉”时,她说,应该也有可能,肖旭直播的都是家居用品系列,这些产品容易出单,退货率也低,“我就卖花盆,也有快两三千的收入,他们播得更熟练,方法得当,估计没有一万,七八千也是有的”。
也是,我的流量虽然多次排名第一,但服装类竞争大,买衣服的粉丝多数都希望主播试穿,所以出单量其实不算高。所以,我虽然对那几人收入是否过万表示怀疑,但既然有人“推广佣金”比我高,那么只要我再加把劲,肯定也能行——我性格一向不服输,要做总想做到最好。如果到时候刘小东再能把“佣金补助”落实,那收入的确就可观了——或者能“对接”上靠谱的实物,出单量肯定还会增长。
我私下也找过刘小东谈收入的问题,没有丁点儿责难,反而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当然,也催促他下次要“对接”品质高一点的实物。
“实物‘尖货’很快就来了,不要着急……”刘小东气定神闲地说,还不忘补充一句,“那些我说只是过万的人里面,有人都快两万了,你们要有信心。”
听了刘小东的话,我也重振旗鼓,拼命地熬夜直播,不肯浪费一分钟。为此,我身体也付出了代价。5月底,我感觉身体不适,去医院查体发现身体病变,体内长了东西需要做手术。我不敢怠慢,立马办理住院手续,第二天去医院住院,住院三天开始手术,手术也很成功,一周出院。
术后我也只休息了一周,就马上开始直播,生怕时间久了不直播粉丝都流失了。由于刚刚手术,体质恢复不好,一坐就是五六个小时的直播,累得我要瘫痪。
也是在这时,刘小东发出了“地区合伙人计划”——其实也就是发展自己的下线。“地区合伙人”要找资源、招主播,自己来管理,到时候也会收取一定的“管理费”。消息一出,很多主播纷纷咨询报名需要什么条件、需要多少资金。有的主播干脆立马在群里晒出自己的收入与存款,还有的说她老公是有什么样的本领,可以做这个项目。惹得某男主播说:“都在炫富吗?还是在拼老公吗?”
对于“地区合伙人”,我最初也是有意向加入,但是,我后来想,自己直播还没搞熟练,盲目地成了“合伙人”,未来怎么去面对自己招来的主播?有什么能力去服务他们?后来我与刘小东沟通过,表达了我的想法与顾虑。刘小东说:“姐,我对你百分百放心。名额我先给你留着,你只管做好你的直播就是。”
于是,我就暂时没有参与地区合伙人的启动,还是按自己最初的计划一步步进行。
6
6月9日,张弓忽然私信我:“我们准备接下来启动招募第三批主播了,需要一个‘讲师团’,你有意愿和精力参与进来吗?”
我们这180个人还都没安顿好,又要进新人了?我心里虽有疑问,但是对于加入讲师团,我是愿意的,我愿意分享,也想借此加入“核心团队”,多学点直播知识。
“就是不知道到自己的知识储备量够不够,老师觉得可以就可以。”我试探性地回复了下。
张弓说:“肯定可以呀,没问题。”
“好,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感谢老师给我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我干脆地应了下来。
没几天,张弓就把我拉进“讲师团群”。负责人小花生说,她给我们讲师团的人向刘小东争取了每个月5000元的工资——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群内讲师一共有5人,一个是在读大学生;一个是据说是双硕生,曾经留学美国;一个是有着8年销售经验、且自己开过公司的小老板;还有一个是大专学历的南方中年女人;独我一人是中老年,学历低于她们任何一个人。在这个群里,我的压力最大,但也是最自豪的,因为不管他们曾经多优秀,现在也和我在同一个平台上,学的是同样的知识,做的是同样的工作——这么想着,我压力也渐渐减小了。
听张弓说,讲师团的工作并不复杂,就是每天在群里负责解答所有主播提出的问题。这些问题大都是我们在直播中遇到过的问题,能解答的及时解答,不能解答的先请教小花生或是张弓,在他们那里确定了答案,再回复给新主播们。
他还说,第三批主播和我们先前的“180人主播”不一样,刘小东对我们是“全程保姆式服务”,对他们只是提供一些直播疑问“解答服务”,所以他们只交了两三千元就进来了。当然,我们给他们提供的服务是“一对一的辅导”,一个学员拉一个群,我们“讲师团”的人全部在群里为一个人服务。他让我们5位“讲师”排好值班时间,在谁的值班时间由谁解答学员问题。
再后来,小花生还培训我们自己做课件、讲课的能力。为了能讲好课,我真的是下了大力气。不会做PPT我就上网查询,一点一点地学习,还不会的地方就咨询我侄女,让我侄女连线视频手把手教我。最后,PPT做得有模有样,通过了小花生的验收。
做好课件后,还要进行讲课录音,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直到自己觉得满意为止。在做好直播外,还要做好讲师团的工作,成了我生活里最重要的两件事——当然,还有要及时关注群里刘小东不断发出的新消息。
6月20日,我拿到5月份的直播工资,3000多元,尽管和付出仍不对等,但起码还是有进步的。这时我粉丝已达到2000多人,对于这个成绩我还是比较满意的——再说,我还在“讲师团”干着呢,说不定小花生承诺的5000元工资成真呢?
当然,那时的我,还是更寄希望于刘小东与阿里谈成“佣金补助”。
然而,家人看着我着实辛苦,身体也垮了,还就挣这点钱,明里暗里替我不值。儿子劝我别干了,就在家照顾儿媳妇。我有一丝动摇,但想着已经做了这么久,不能半途而废。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对刘小东承诺的服装实物“对接”越来越无望。我想了,要是再这样“无货直播”下去就是死路一条,我必须自寻生路。
7月初,我决定自己跑市场找货源。此前我还问过张弓,他办事儿一向实在,表示现在“对接实物”比较难,建议我去找一些“性价比高、可以退还”的实物商品放在直播间里。我想了,我虽在地级城市,但全市人口流动量1000多万,而且还有一个全国有名的商贸物流城和批发城,直播风潮也正火热。我就不信,在这样的城市能找不到我的直播货源?
我立刻行动起来,骑上电动车满城跑,去直播基地,去批发市场,去展览会。每到一处和商家谈货源时,商家的第一句话都是:“你的粉丝几十万了?还是几百万了?”这句话像是给我浇了一盆冰碴子水,从头冷到脚,那几千的粉丝量让我尴尬得不知如何接话。这时,我只能把我们“180人的直播团队”搬出来跟商家谈,但商家做生意要的是“出单量”和“收益”,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任凭我说得再好也没用。一句话,粉丝再精准,直播人数再多,粉丝量达不到,就是没用。
带着满心的希望而去,带着一腔的失望而归。此后我又去了两次批发城,结果都一样。我有些心冷了。看看群里刘小东不同的计划信息满天飞,感觉希望越来越渺茫——直播或许是大趋势,是一片形势大好,但一直这样“无货直播”下去,指定是没前途的,我开始怀疑跟错了人。
7
先前那个“地区合伙人”的项目还不知有没有落实,刘小东就又在群里发信息说:“……做过教育的主播赶快报名,具体要干什么先别问,先报名……”
群里又纷纷涌出报名者,有的直接在群里晒自己的学历、工作等,硕士生、博士生也是一大堆,一时间,直播群成了炫学历的群。
我一辈子都在做教育工作,虽然现在已离开三尺讲台,但对教育的情结依然很浓。对于做教育的消息,我自然要细细咨询,也有兴趣参加。问过刘小东得知,他要做一个“知识付费项目”。一共有十几人报名,刘小东又迅速把报名的人拉了一个群。在群里,刘小东发了一条长长的、有关如何做知识付费的帖子,然后就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了,只有一个不了解情况的报名者,在群里天天发她在知乎上的写作心得,自说自话,很少有人搭话。所谓的“教育群”,几乎又成了一个死群。
我数了数,刘小东建的这样的死群已经有几十个了,然而,无论有多少群,都没能彻底解决直播的根本问题——货源和收入。
7月13日,刘小东又发了消息:“全部主播改播陶瓷,无论你是播什么的主播,统一要求改播陶瓷。当然,前提还是自愿,如果不愿意改也不强迫。可以用自己原来的大号播,也可以用小号播。再或是大号还是播原来的类目,小号播陶瓷品类。”
不久前,刘小东说自费给大家开通了小号,我也跟风开了一个,发现开号根本就不花钱。当然,我也没揭穿他,只愈发觉得刘小东的话,水分实在是太大了。
刘小东又迅速建了一个“陶瓷群”,共有160多位主播——这次,我们那180个主播,几乎是全改“播陶瓷”了。我能理解,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愿意改卖陶瓷,除了想尽快“上实物”赚钱,更主要的还是这次刘小东在群里发了数张陶瓷仓库的照片,照片上的仓库看着特别大,产品也很多。不少主播立马说:“就冲你这大仓库,我就决定改播陶瓷,相信小东老师的实力。”
刘小东“乘胜追击”,又往群里晒某某主播陶瓷出单截图,以此来刺激主播们。果然,主播们都纷纷称赞道:“咱们老师是宇宙最强CEO,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这次我懵了,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是跟随刘小东的脚步卖陶瓷,还是坚持自己的“无货直播”卖服装?毕竟,“618”大促活动刚过不久,很多人该买的东西都买了,无论流量还是出单量,现在都是直线下降。
最后,我还是没有抵过流量下滑的焦虑,选择了试一试陶瓷产品的直播。但我依然是选择了“无货直播”,没有进刘小东配的货,原因依旧:那批货像一堆摆地摊的破烂货,实在看不上眼,虽然在直播间里有美颜效果,看上去能稍微好点,但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粉丝,经不起这样糊弄啊!
可在直播陶瓷和家具日用品时,很多粉丝进直播间后一脸的问号:“怎么改播陶瓷家具产品了?不卖服装了?”没办法,几天后,我只能渐渐又改回播女装为主了。
刘小东的几次实物“对接”都不尽如人意。没有货源,就不能解决收入问题,再谈直播,就像是骗局。但货源问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这时刘小东又想起了抖音,迅速把先前交钱报名抖音的主播们拉到一个群,让大家做好准备,说抖音直播很快开始,并声明:“这次的服务团队,和整个‘创力传媒’无关,大家明确下,我们不再提供‘保姆式服务’,一切都在群内进行,抖音收入全部都是实时。不要提‘创力’和‘睿特大学’,我们一分钱不抽成,纯粹就是给大家增加收入,你们会很爽的!周一我们就开始,今晚我安排两个抖音直播收入达到5万/月利润的主播,给大家做直播课,展示他们的收入。”
随后,刘小东迅速安排人在群里发抖音直播的资料,但始终没有听到那个月入5万的主播的分享,只是些“抖音直播入门问题总汇”、“抖音直播违规怎么解决”,“如何提升直播转化”等等。刘小东催着主播们尽快学习,规定要在不到两周的时间之内必须学完,然后进行考试。
刘小东的花样真是一出接一出,我这时已经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了。在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不断地变换着操作平台和类目,哪一个主播有这么多的精力去操作这么多?即使有精力去操作,时间能倒腾过来吗?他显然是眉毛胡子一把抓,不仅没有主次重点,方向也不明确。
此时刘小东的操作,给我的感觉是在做某种遮掩,好像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时又找不到证据。
7月20日,我收到了6月的收入——在这无数折腾中,我领到了不到1000元。望着那3位数,我久久不能平静。小花生说的“导师团”的工资自然没有兑现,刘小东说的阿里“佣金补助”也早没了踪影——我只是想,自己那些日日夜夜的付出,最终就只值这点钱吗?
就在我犹豫是不是要继续直播这条路时,8月1日傍晚,久未露面的一哥突然出现在群里,爆出一个惊天大雷。
8
2020年8月1日傍晚,大多数主播正在调试设备,准备晚上的直播。在群里许久不露面的一哥,突然@张弓说:“群主给我,我说个事情。”
张弓说:“好的,稍等,一哥。”
一位叫“80后男孩”的主播调侃了一句:“一哥现身,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
很快,一哥把自己设为新群主,并将刘小东踢出群。还邀请了“柳青”和“俊伟”两位陌生人进群,且立即设二人为群管理员——果然,事情让80后男孩说准了。
一番操作后,一哥立马在群里发言:“今天晚上的直播都先停一下,抖音和淘宝保证金没退的,接一下龙。”
看到是退钱的“接龙”,群里的主播们迅速接了起来,我也跟上了。“接龙”空隙,主播们回过神一样,纷纷在群里问“什么时候退保证金?”——对啊,直播了几个月,没赚到钱不说,早就该退的2万块保证金,现在还没动静呢。
一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统一@了所有人说:“今天请主播们配合我们做一下调查。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公布一下。”说完,把群名改成了“XX维权群”。
刚进群的柳青先晒出自己的营业执照和身份证,说自己是现阶段“创力传媒”的法人,还有一份声明。声明中说:对于刘小东收取主播们的淘宝“保证金”、抖音“验资费”以及其他费用,他们公司及股东一概不知,并提醒主播维护自己的权益,找刘小东追回保证金。随后,俊伟也爆出他的营业执照和身份证,并声明自己是“创力传媒”的股东。
一哥也贴出自己的个人声明,说他自己并不是“阿里小二”,只是一个MCN直播培训机构的负责人和老板而已。“创力传媒”在之前是他自己的公司,专门做淘宝直播培训运营和开号相关业务。所以,刘小东找到他,把给180名主播开通直播账号的业务给了他做,他们谈妥的价格是:一个开号费2000元。
“但刘小东最后收了你们主播的3000元培训费,那1000元也是他私吞了。但最重要的是,主播交的淘宝‘保证金’和抖音‘验资费’,并非阿里巴巴和抖音官方收取的,而是他打着官方的旗号骗你们这180位主播的钱,希望你们尽快找他要回自己的保证金。”一哥这话,也得到了刘小东小助手小花生的视频印证。
接下来,俊伟在群里就刘小东个人品质问题,对主播们进行大肆宣讲,并发出刘小东的秃头身份证照片和嫖娼的证据——XX市公安局XX分局行政处罚判决书——以此来证明刘小东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流氓加骗子。柳青和俊伟都再次提醒主播们:要维护自己的权益,“让刘小东尽快退款,如果不退,你们就联名报警,或者到我们这边来。律师我们已经找好,来回路费由我们公司承担”。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可是近一堆石子齐发呀,激起的是惊涛骇浪。我们180位主播都被拍晕了,他们说的刘小东是我认识的那个刘小东吗?虽然此前他的种种行为,让我渐渐对他有些失望,但要说他是骗子,我一时很难接受,毕竟一开始他对主播们的付出,我还是看在眼里的。
9
被踢出群的刘小东也不甘示弱,随后就在另一个大多数主播都在的“陶瓷群”里说:“各位,事情并不复杂,信得过我,就别在大群里折腾。无论那边发生啥,让我们正常处理这件事情。他们看我们直播做得上路了,就想要把主播们交的淘宝和抖音保证金拿走,这就是为什么我把钱放在‘睿特大学’而不放在‘创力传媒’的原因,就是为了后来便于退给你们。他们爆我的黑料,是一哥和柳青及俊伟P图造谣重中伤……”
听了他这一席话,很多主播纷纷表示认定刘小东,只跟刘小东走,不信其他人。而且很快就有人将这些信息转给了一哥他们,还呛声道:“说自己是培训机构的,但你们为主播们做了多少答疑解惑事儿?没有吧?为什么要天天诬陷劳心劳力的刘小东?”
一哥他们立马在群里说:“刘小东他拿得出把钱给了阿里和抖音的证据吗?你们不要被骗了,前不久他还给他老婆买了几十万的车,在XX市买了房,都是用你们的保证金。”
主播们仿若墙头草,又转回刘小东的群复读机一样地问:“淘宝保证金到底是不是阿里官方收的?你拿出证据来。”
看到此景的我,内心有说不出的心痛!我实在不愿怀疑刘小东,但这保证金我们的确是打款到了他的账户上,这钱是进了他“睿特大学”的账上,还是通过“睿特大学”又转给了阿里和抖音的官方呢?他没有拿出证据,却只让大家相信他,大家拿什么相信他呢?我想了想,算上培训费和保证金,180人每人至少交了2万3,有些人还开了几个抖音号,算起来,刘小东收了我们得有五六百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再回头想想,刘小东曾许诺的一切没几句是实现了的——什么内部账号、头部账号,什么月入5万,什么快手老大要与他合作、阿里的佣金补助,什么淘宝抖音快手三条线一起播、背后有几千万的货源……末了,一件事也没有做好。
莫非,我自己拼了老命直播了大半年,不仅没赚到什么钱,还要赔上几万吗?我越想内心越是窝火,恨不得一把撕了刘小东。
茉莉也第一时间联系我了。她说:“我是前段时间家里出了事,抖音的钱就要出来了。”
我正感叹她真是止损得及时,她却话锋一转:“看看群里一哥他们的说辞,再看刘小东的描述,你不觉得他们像极了‘宫斗’,应该都是想把我们当傻子!”
听她这么一说,确实也有道理。事到如今,刘小东不算是什么好东西,那么一哥又能好到哪儿去?他现在说不知道刘小东私下收费,声明自己不是“阿里小二”,那当初刘小东公然在群里说他是阿里“内部人”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否认?刘小东给主播们承诺“月入5万,年利润50万”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反驳?当初刘小东给我们的承诺,不也正是他给刘小东的承诺吗?
按最坏的打算,如果刘小东是为了赚主播们的“保证金”和“验资费”,那一哥不也是为了赚大家的培训费而默认自己假冒的身份了吗?现在,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推卸责任,是给我们这180人上演一场盛大的双簧吗?
10
很快,刘小东在“陶瓷群”里又有了新动作——把张弓和小花生都踢出了群。踢小花生我可以理解,但张弓自始至终没在大群说话,也算是刘小东的团队里最尽心尽力的一员大将。他总是没日没夜地工作,刘小东随便一个命令说做什么,他都不会怠慢。有一次问完他问题后闲聊,张弓说,自从进入刘小东的团队后,他4个月来没休息过一天,有什么出去放松的活动他也不参加,把机会让给同事,他留在公司值班。
刘小东把两人踢出群后,还表达了自己对他们的感谢,他群里公然对主播们说:“培训的时候熬夜值班、诊断账号等等,八成的功劳是张弓的,我无非是‘托底’,主播们记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张弓和小花生没有对不起你们,他们俩是真心实意的。但是,我跟他们到此为止。”
紧接着,刘小东又把我们重新拉进一个“退款群”,并告诉大家:“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退钱,我老婆巧巧也在。谁退完了,退群就好。当然,人数多,要一个一个地来。”并且表示,到8月3日,这事应该有个结果,不要被一哥和柳青他们“带了节奏”,安心等待他退钱就是。
当天晚上,的确有几个我不太熟的主播收到了退款,发截图到了群里。这让剩下的主播们也吃了一颗定心丸,我也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有主播们将截图转到一哥的群里骂他们别有用心,话说得很难听,气得最后柳青说:“我懒得管你们了,你以为你们全都能退到钱?做梦!”随后,直接退了群。
我的心又悬起了,但一直告诉自己稳住,不要激动。
次日,不管刘小东承诺得有多好,主播们还是在群里催退款了。有位主播说:“直播没有赚到钱,被家人嘲讽,工作没有找到,错过了很多机会,还跟闺蜜说一起直播赚钱买房子,背着家人交保证金,想着赚回大把钱再告诉他们。”
这位主播的话,说出了大多数主播的心声。有多少人是瞒着家人交的保证金?有多少人是用自己的私房钱或是刷的信用卡交的保证金?至少我是。因为刚给儿子买了房子花去了100多万,家里的余钱也不多了。直到东窗事发,我才告知先生当初学直播是交了学费的。先生很知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钱什么时间能要回来?”这时,为了避免和先生发生矛盾,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解释。
可能对有的人来说,两三万不算多,但相比较我们这半年、赌上身体没日没夜的付出,得到的实在太少。花了时间,伤了身体,最后发现不仅没赚到钱,末了还要跟着刘小东屁股后边追债,谁想着都会气愤和郁闷。
8月3日很快就到了,但只有十几个人的钱给退了。主播们不再相信刘小东,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毕恭毕敬一句一个“小东老师”了,而是直呼其名,质问着到底啥时候能退钱,有的甚至开骂,说他是“大骗子”——毕竟一哥在另一个群里,这两天一直在说刘小东已经没有钱退了,钱都让刘小东给媳妇巧巧买房买车了,刘小东的所有财产都在媳妇巧巧名下。听到这样的信息,主播们更是心急如焚。
刘小东没多回复,只是说一直在积极筹钱。这时,我看到茉莉成功退款、在群里发了截图,赶紧私信她。
她告诉我:“姐,你赶紧找他要啊,把自己说得越惨越好。我就说我家老人生病,两个孩子马上就要开学交钱了……”她还告诉我,那些已经退回钱的主播们,大多都是用的这个“杀手锏”,有的说家里有人病了,正在等着钱做手术;有的说急等着交保险费;有的说要给孩子交辅导班费用;还有的说给孩子买奶粉的钱也没有了……果然,他们的办法很奏效,刘小东就先给这些人退款了。
我也盼着刘小东赶快把钱退给我,但是在“维权群”和“退款群”,我从来没有发过一句言。我判定刘小东不敢不退这五六百万的巨款,再者,他还打着阿里官方的旗号收费,就这两项,如果有主播报警,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茉莉的话提醒我了,要到最后刘小东没钱可退了怎么办?而且,我也不愿有主播真去报警,因为刘小东曾公开说过他自己身上有好几个经济官司,被限制高消费,这说明他还有其他欠款。一旦报警,可能赔的钱也轮不到给我们了。
不管事情往哪个方向发展,我都不能再坐以待毙。我只能私信里告诉刘小东:“小东,我依然选择相信你。从你努力筹钱退款中,我看了你分得清孰轻孰重,无论学员说什么,都放到一边,先赶快找钱退款,然后让自己再站起来!”
刘小东回答:“好,姐你放心就是,我明白!”
刘小东是聪明绝顶的人,实际上他明白我这是在催他退款。比起群里某些说话难听的主播,我还是希望能给他留些颜面。但刘小东并没把钱退给我,我再看到群里有人截图说“淘宝或是抖音钱已退,要相信老师的话”,不免有些着急了。
8月4日一早,我只能用茉莉教我的办法了。我把手机放到地上拍了一张图片发给刘小东,告诉他交保证金的事被我家先生知道了,“他生气把我手机给摔了!就差一点儿要动手!儿子也气得摔了筷子!我不想在群里说一句话,因为我知道那样是在添乱。”
刘小东说:“其实不用说的,今天就会退的。”
话是那么说,但是刘小东的话我已经不敢相信。下午4点之后,我又追了一句。到了晚上8点,刘小东问我要了支付宝账号,很快把钱转了过来——先转了3000的培训费,又退了淘宝的1万元保证金。
我说抖音的钱不一起给吗?刘小东说,不能一起给,还有很多一分钱没有拿到的主播,“先把淘宝解决掉,抖音和淘宝不是一回事儿,要再等等”。他这样说了,我也没有硬说什么,就去群里发了一个信息,告诉群里的其他主播,我的“淘宝保证金”已退。
说句心里话,当刘小东转给我这两笔钱后,我的内心平静下来了。尤其是“培训费”,我都没想过会退,毕竟那算是学费。看着好歹拿回来了一半的钱,我也就不寄希望他还能把剩下的钱还给我了。
11
但是,即便算上我这种只退了一半钱的,我们这些得到退款的主播,在180号人里面也只算是很小部分。群里依然气氛紧张,催着退款的人还在声声紧逼。
很多没退款的主播在维权群不停地与小花生沟通。虽然刘小东已经宣布与小花生解除了合作关系,但大家还是寄希望于这个曾经的中间人能发挥沟通作用——张弓退群后,大家便一直没联系上。
经过商讨和调查,小花生根据调查结果划分出退款顺序。按照各个主播的个人情况,大致分了3批还款名单:第一批,自己或家人生病,且有负债(包含高额负债)的;第二批,自己或家人生病的;第三批,没有负债没有病的。小花生还标明了每一位主播都能接受的退款时间。我的名字放在了最后一批退款名单里。当然对于这份退款名单,也有人有意见,担心在最后剩下几个人时,刘小东不履行承诺。
小花生把退款方案给了刘小东,刘小东同意按照这个顺序退钱。主播们依然在发表着自己的言论,希望刘小东能尽快解决第一批主播的退款,也请珍惜愿意最后一批主播的善意。刘小东没有正面回应,他媳妇巧巧倒是及时接应:“真的很感谢各位的理解和付出,我和小东在继续筹钱,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一定在约定的25号给大家退完。”
虽然已经定好了退款的时间,但这些主播根本不给刘小东和巧巧喘息的机会,生怕他们一同溜之大吉。8月5日中午近1点定好的退款计划,半个小时后就有主播开始催要。
主播兮兮说:“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拿不到钱,死也死在你们家门口,我就不信了,邪恶还能压倒正义?!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情谊可言,就是要拿回我们的钱,兔子急了还咬人!如果拿不回钱,我们已经几个人约好了,带上孩子和老人去你们家楼顶直接跳下去,我看当地有没有人管!我们几个都是急等着用钱的,也不和你玩什么斯文了,在我们穷人眼里,钱比命重要!”
主播巫霞说:“我们没有立即去告你非法集资诈骗,就已经是很仁慈了。”
主播小火炉说:“医院里的手术费,孩子的学费没人支付,我们这些不出声的人曾经是最信任你的人,这些人的钱都是救命钱啊!”
刘小东只能安抚:“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方案已经有了,给我时间让我去调。”
6日上午10点,刘小东在退款群里发出信息:“各位,我们不打算一点点地筹钱,那样太慢了。我现在找了一个朋友,把我的房子和公司资产打包给他,我急需一个整体的资金来还你们钱。”
主播菜菜说:“希望老师这次不要让我们失望,这一次次搞得,说不定哪天就真出什么大事。毕竟师生一场,我们也不想你出事。”
刘小东:“是我对不起各位,让大家受惊了,客气的话我不说,只是希望尘埃落定的时候,不要再怀疑我和巧巧。我忍到现在,真的是基于退款,别的我都不想。”能说出这话的刘小东,真是和之前那个“宇宙最强CEO”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主播们步步紧逼,刘小东只能一刻不停地行动。他不会开车,只能让合作伙伴“奇异果”开车载着他和媳妇一起回老家办理房产事宜。车子行走在高速公路上,还有主播在不停地逼问他在哪里,恐怕他跑路。刘小东说在哪里,主播不信,他只好时不时地发定位到群里,给主播们证明。主播们一个个都跟祷告似的:“但愿这次能拿到钱!”
奇异果也发来语音说:“有什么情况我跟你们说,至少小东在积极处理这个事情,这两天我开了15个小时的车,到现在几乎没停过!”
主播布布说:“我只想说一句: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做错事就得认,没能力不要总是吹牛。你能让我们安心点不?你应该每天主动在群里给大家说明筹款情况,而不是大家追问你。”
刘小东答:“这么紧赶慢赶,就是为了让大家安心。实在没有精力在群里解释太多。好,以后有动向我主动群里说一下。”
刘小东的确走到了卖房这步。他把两处房产证和其他手续都拍照发到群里,证明他确实有房产可以卖,让某些主播放心。但是,他说自己不能到北京处理房产,要群里哪位家在北京的主播和他的家人替他办理这件事情。
主播小太阳主动揽下这个活,但是由于不懂房地产买卖流程,又怕被刘小东套路,所以一觉醒来又反悔,死活不干了。
民间借贷不能做,房子又不好处理,主播们简直要疯了。如果刘小东在跟前,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泰山也不多说话,我在和他私信时,他说:“我一说话容易收不住,先给他留点面子吧。只要他不进局子不跑路,基本上都能退。”
毕竟,把房子和公司资产打包给别人,手续很是复杂,不可能一下出来结果。我想着,先不要着急,所以依然没在群里多说话。这也让有的主播看不下去了,私信咄咄逼人地问我:“为什么不在群里说话,为什么不声讨刘小东,你的钱就不要啦?”
我只能回答,我不在群里骂刘小东,不代表我不要钱,给他留点脸面而已。
然而,刘小东也不争气。8月10日上午他才在群里说,要到下午3、4点的时候筹钱的金额出来才能告诉大家消息,可到了下午又不兑现。
我便私信他:“小东,不知道你这边钱筹的怎么样了?昨天半夜有人开始质问我了,质问我为什么在群里不说话。我说了,我不在群里说话,并非不在乎我的钱。我知道你很为难这些钱,毕竟几百万不是小数目,我也相信你在努力的筹钱。但是,如果到你约定的时间8月25日不能一一退款,等待你的将是什么,你明白!他们一旦诉诸公堂,后果不敢想……小东,你是个聪明人,这件事情孰轻孰重你最明白。”
等了很久,刘小东还给我发了一个咧嘴笑的表情。他是心有成竹,还是早就猜到我们不敢报案?
12
“维权群”里,一哥他们依然在主张让主播们联名报警。俊伟说,他已经把律师给找好了,有关事宜也已咨询好了。已拿到退款的主播王琦也在群里煽动某些主播,说去阿里公司找高层告发刘小东的行为,她说自己做过主持,可以作为记者对此事进行报道。
主播们心知肚明:如果这事跟一哥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为什么要帮助大家找律师?如果真的报警,也许一分钱都拿不回来了。所以他们纷纷转而指责煽风点火的王琦:“你都拿到钱了,没安好心!”
一哥或许是看大家“冥顽不化”,不去报警,也知道了刘小东正在“积极”筹钱。突然间他画风一转,告诉这段时间因为维权耽误直播的我们,说他们可以继续服务,为主播们争取福利。同时又表示,他们新联系了几个供应商,还把供应商拉进“维权群”。
供应商在群里发出他们货物的照片,多是服装。不看这些东西还好,一看真的是又看到了两个字:“忽悠”。跟像猪肠子、狗肚子一样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像样的。有主播在群里直接就开怼了:“这样的货能卖吗?”
我也和茉莉私下里说过,这几个供应商拿来的货,还不如之前刘小东弄来的货,一看就不是正常人穿的衣服,到这种时候,一哥他们还想再薅一把羊毛?
茉莉说:“感觉眼光比刘小东还差,一哥和小花生他们一样不可信。”
爆雷以来,大部分主播都停播了,我也只继续播了3天就不干了,即便是那些拿回钱的主播,也没太多心思了。像茉莉,在各个直播群里基本就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她也没再做直播,在家那边找了个工作干着了。而钱都还没拿回来的主播们,就更无心操持这事了,只能先死等着刘小东——毕竟“培训费”、“保证金”、“验资费”才是大头,自己辛辛苦苦直播的收入都不及一个零头,全被他拿走了可怎么办?
刘小东承诺全部退款的8月25日马上就要到了,很多主播已迫不及待,不断在群里@刘小东,跟他私聊。刘小东又一次妥妥地承诺:“大家就先别私聊我了,我确保钱到就行,就这两天,你们安心拿到钱就行了。”
然而,25号到了,这天里主播们依旧没有几个拿回钱的,刘小东再一次食言了。“退款群”里又似先前一样炸了锅,没拿到钱的主播们纷纷在群里催刘小东退款——其实在24日夜里将近凌晨时,就有人深夜@刘小东,刘小东回应,称在重新排退款名单。
很多主播在群里开骂:“刘小东未来十年或是这一辈子都要为自己的傻X行为埋单!”
主播吴梅下了最后通牒:“这个事情发展到今天,真是失望透顶!所有的信任都被你透支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拖到现在是给彼此留一点脸面,如果今天钱无法拿到手,那就明天撕破脸皮,说明你不在乎脸面了。咱们又不卖课,光脚的也不怕穿鞋的了,其他的不多说了。今天晚上12点之前我要收到退款,不要欺人太甚了!”
吴梅的信息一发出,很多主播纷纷复制跟帖,各种声讨不绝于耳。
久没冒泡的泰山,可能是实在憋不住了,也@刘小东说:“从2月底接触你这个项目到4月1日决定辞职,再到现在入不敷出,这中间我们家里产生了无数的矛盾,每次都是用你安慰我们的方式安慰我的家人,现在我家人说我是骗子,因为这个事儿我压根就没敢跟家里多说,我老婆要是真跟我离婚了,那我就有时间天天陪你玩儿了!”
刘小东回应:“各位同学,今晚到了一些钱,也正常退了一些了,咱们这个月剩下没还的金额还有90万左右,但是我们房子的钱依然过不来。最近的钱都是来自课程的销售和培训渠道的收入。我也知道大家等了这么久了,怨言很大,但是我依然承诺,钱继续退。”
刘小东晒出了收入截图和退款截图。但是泰山并不买账:“先暂停,我们不看这些,只看结果。”
刘小东说:“我还是诚恳邀请大家派代表来我这里看看,来看我做事情。当面看我赚钱,所有记录都公开。之前我过度承诺,你们已经不相信我,所以我也需要一个中间人作证明,我每天的进账可以由中间人进行跟进,然后进行退款。”
他还一再强调,他一定会还钱:“如果大家还不放心,可以派人来,来我这里的人,我不会白白让你来,吃喝住每天我都会给补助。但我需要信得过我的人来,来我这里看我们的执行。再一次给大家一个承诺:我不会跑,公司XX省XX市xx区,眼见VR2楼203。”
有主播说:“去那干嘛?帮你卖课割韭菜?”
泰山说:“刘小东,你要是这么整你早晚得进去你知道吗?不要有什么侥幸心理,你总玩概率。我明确跟你讲,你现在走的就是往里边走的路!你自己想清楚。”
“我没有玩概率,玩概率是跑路和不管,泰山。”刘小东解释,“无论发生什么,这个钱我来还。”
泰山似被激怒:“你不敢(跑路),也不值当的。”
刘小东:“是不敢,还是不会这么做。”
大家依然是七嘴八舌地声讨刘小东。直到25 日深夜,有几个人说退款了,也随之退群了。
13
过了8月25日后,除了极个别的激进者,大多数主播几乎都不再声讨刘小东了。或许已经对他完全失去信任,生死由天了。
倒是真的有主播去找刘小东了,这个主播叫明华。明华在群里说:“放心,其实最后都会收到退款的。我专程去了一趟刘小东老师工作的地方去讨债,我为我曾经过分的语言感到羞愧。”
但等我私信加了明华,问她现场的情况,她却一个字也没回复我。
声讨的声音小了,刘小东退款的速度反而加快了。到9月1日这天,有很多主播说已收到退款并退了群,还不忘嘱咐群里的其他主播:“请相信刘小东会退款的。”
9月2日早晨,巧巧主动联系我,问我还有多少钱没有退。我回复她:“早上好丫头,真的是辛苦你了,我只有抖音的1万还没退。”
巧巧说:“我这边每天给你安排退1000元,每天你都能拿到钱。现在还有同学安排了每天拿500——只能这样了,一下运转不过来。”
我忙说:“可以,因为我始终相信你和小东,钱先给那些急需的人吧。”
巧巧说:“我是觉得对不住你,这么晚了才找你,现在钱是紧张,但是我不想让最信任我的人失望。”她一个劲儿给我道歉,说如果我急需用钱一定先告知她。
这天上午,明华在群里说:“如果还有一分钱没有收到的同学请跟我联系,我来对接。”此时,群里还有70多位主播没有拿到退款。此后,群里的声讨渐渐消失,可能是每个人都收到了刘小东的分期退款,安静下来了。
之后,每天都能收到巧巧在微信里转给我的钱,有时资金紧张,她会告诉我,一次只能给我500。直到10月19日,那1万元一共分成了16次全部退还给了我。这时,应该大部分人也拿到自己的保证金了。
很多人都在群里晒出了收款截图,包括泰山。群里的180人,大部分人都拿到了当初交出去的大部分钱了。
这时对刘小东的人身攻击少了许多。眼看他把钱要还清了,有些主播又慢慢对他褒扬起来,甚至觉得他还算有些“江湖义气”:“虽然刘小东老师做错了事情,但是他也是勇敢地承担下来了,没有赖账也没有跑路,用事实打了某些人的脸,尤其主张报警的人的脸。”
刘小东夹起的尾巴也又翘了起来:“我,你们还是要信得过啊……”
11月10日凌晨00:01分,巧巧在群里发出群公告:“这个群解散,有事微信留言。”
随着群的解散,刘小东的欠款也全部退完。一场宏大的直播梦就这样破灭了,到最后,看似我们所有人的钱都拿回来了,好像倒是我们浪费了刘小东和一哥的时间、免费接受了培训。
但我总又觉得哪里奇怪。
今年年初,看到久未露面的张弓发了朋友圈,我主动向他问好。他私信问我拿到钱了没有,
我答,都拿到了。
“拿到我就放心了,我都不好意思面对你们。”他说,“当然更多人,直接把我拉黑,连我也不相信了。”
“你别这么想,钱又不是你拿的。”我安慰道。
“但我全程参与了,说也说不清了,唉。”
张弓说,他自己跟着刘小东干之前,一直经营着一家网店,月入几万没问题。但在听了刘小东的直播规划后,觉得他是很有智慧的人,跟着这样的人做事一定能成功。于是便放弃了自己的事业,甘心为刘小东打下手,希望能多学到点东西。
“没想到,我那4个月劳心劳力,全身心投入,一分钱工资没有。这我都不计较了,全然没想到,他到最后都不承认自己的错,根本拿不出证据说你们那些保证金是官方收取的……”
我说:“但他最后还是还了啊。”
“阿姨,不是这个理。”张弓说,“他完全可以不犯这个错的,但是事到如今……”
张弓这一说,的确是点醒了我。细算算,虽然刘小东把我们的钱都退了,但是我们卖力直播的推广佣金,“创力传媒”和“睿特大学”分走了二成,每个月180人的推广佣金加起来,少说也有5万多。此外,看起来“无辜”、劳心劳力的刘小东,他只要将那几百万的保证金放在一些他完全可以操作的民间借贷里,或是随便放到一个理财里面,甚至整存入银行,那半年的收入也不能小觑。
所以,这场失败的直播梦,输家最终还是我们这群主播。刘小东用半年时间给我们编织一个虚假的梦,让大多数人的收入只有几千元——说实话,就算出去当服务员、当保姆,一个月也能赚回我这半年的收入吧?
难怪“仗义还钱”的刘小东,还在继续着他的各种培训课程,他的课程也还是那么受欢迎。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本文系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
==============================================================
朋友优佳31岁那年从某公司离职,去了一家民营上市公司,一干就是6年。她聪明干练,工作干得顺风顺水,颇受各级领导好评。日常又勤于保养,快40岁的她看起来还像30出头,甚至时常有新入职的男同事在背后打听她是否有男友。
在一家公司待久了,就像进了舒适圈,外面再多的人叫嚷着“35岁危机”,优佳也觉得离自己还很远。所以,当那场职业困境来到面前时,时任品牌经理的她没有太多犹豫,就选择了再次离职。
此时的优佳37岁了,她不是没有做好一时找不到工作的心理准备,只是她未曾预料到,辞职后的一年半,她竟一直没有找到工作。有时她会略带绝望地问我:“这辈子我都找不到工作了,是吗?”
以下,是优佳口述的,她的故事。
1
2019年9月,老杨给我打电话,让我晚上出去宵夜。在我全神贯注地应付着手上小龙虾滴下的汁水时,老杨悠悠地说:“过两个月我就准备走了,提前跟你说一声,你早点做打算吧。”
这消息确实挺突然,不过也不算太出乎意料。我抬起头望向他,老杨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只是眼光飘向了远方,“你也知道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我只是有点觉得对不住你,我这一走,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老杨是集团地区分公司分管市场的副总,也是我的直属上司。从进入这家公司的第一天,我就在他手下干活,我也曾试图明哲保身、不去站队,但吃过几番苦头后,便发现这个方法行不通,于是选择跟紧老杨的队伍,这一跟便是数年。
2018年,我36岁,老杨48岁,都是本命年。新年,我去庙里给自己求了块“无事牌”,老杨知道了还嘲笑我迷信,然而事实却证明我们这一年都不顺。
老杨跟集团另一位高管朱总一直不和,明争暗斗了许多年。之前老杨一直占着上风,而这一年,大领导一反常态,事事偏向朱总,让强势惯了的老杨很是郁闷。
私底下,他数次对我流露出想离职的想法,我竭力劝阻,一是为他宽心,二是出于私心——在这家公司,老杨是我最能仰仗的人,他若走了,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待到年中时,局势终是明朗了起来。老杨跟大领导进行了一次彻夜沟通,隔天便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新的事业部,我毫不犹豫地点了头。3天后,公告发出:老杨即将调任去新的事业部,朱总接管他的工作。谁都看得出,这纸调令是明升暗降,但我也没有其他选择——在公司待久了,我被众人视为老杨的左膀右臂,身上早已被打上了“标签”,旧部门是留不得了。
我和另外3个同事跟着老杨来到新部门,工作比设想中还要难以开展,一些看不见的阻力总会束住手脚。工作不顺,人也躁闷,加班到晚上12点、一个月出差六七次是常事,赶方案赶到凌晨3点也不少见,全靠一口气撑着。
这一年,我眼见着老杨越来越沉默,脾气越来越大,抽烟也越来越凶。所以,当他告诉我自己决意离职的时候,我确实没有太意外。
2019年11月底,老杨正式离职,他的几个旧部下随之被扫地出门。朱总却对我说,欢迎我回到原部门,但条件是需要负责另一个城市的市场——这意味着,每周至少要出差3、4天。
其实自从老杨跟我交底后,我就开始找新工作了,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此刻若不接受朱总的条件,我便没有退路。我举棋不定,征求老杨的意见,他未置可否,表情闪烁不定,反过来问我怎么打算。
我犹豫了一下:“不想去,这样子回去了也没意思,朱总也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对我未必会真正善待,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老杨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这样也好,你就当休息两个月。”
想一想,我从22岁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工作。虽然期间跳槽数次,但也都提前找好下家。没想到,自己竟会在快40岁的时候,体验一把“裸辞”。
12月,我正式离开了工作了6年的公司。没多久,老杨告诉我,等他在新公司安顿好了就把我带过去。我笑着道谢,暗想:不知道这算不算又一次通过了他对我的“忠诚度”考验。
2
有老杨的话托底,我找工作的时候不慌不忙、精挑细选。万万没想到,没等来老杨的安排,疫情倒是先来了。
耗到2020年春天,老杨给我来电话,歉疚地说因为受疫情影响,行业遭受重创,新公司冻结了所有的招聘计划,他可能没法把我带过去了。
老杨是一个不肯轻易示弱的人,那天的语气里竟有一闪而过的虚弱,我猜他目前处境大概也不妙。我强挤出笑,反过来劝慰他:“没事,哪怕当时没有您这边的方案,那边我也是不准备留了。”
挂断电话,我把自己跌进椅子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希望,终于像肥皂泡一样破裂了。不过,我也没有太慌乱,告诉自己,就当休个长假,心无旁骛地陪孩子吧。
在儿子成长的前10年里,因为忙于工作,我自认不算一个特别尽职的妈妈,在内心深处对他是有着亏欠的。儿子3岁前,大多数时间住在奶奶家,只有周末才回家。上学后,因为我下班太晚,去学校接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各种亲子活动,我基本都没有参加过。
儿子二年级时第一次春游,看着他渴望的眼神,我忍不住向公司请了假,去做了家长志愿者。可整个春游途中,我不停地接打电话、掉队,甚至到中午热了,儿子的毛衣都是其他妈妈帮忙脱掉的。
从那之后,儿子再也没有要求我参加他学校的活动了。
4月过后,武汉开始陆续复工,中小学却一直没有复课,学生们就在家里上网课。丈夫唐磊和我商量,等疫情稳定一点再出去找工作,我也自我安慰,现在这情况,各公司不裁员都是万幸,想来不会有什么招工的计划。最终我们一致决定,这段时间我就先待在家里照顾儿子,等9月学校开学了之后,我再考虑重新找工作的事情。
儿子长这么大,这大概是我们相处得最久的日子了。那段时间,他在家里待着常常兴奋地哼起歌来。可真正朝夕相处后,没多久,我便发现这亲子时光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以前,我对儿子的学习并没有管得那么细致,如今每天守在他旁边陪他上网课、做作业,才发现他竟然有这么多坏习惯:做作业三心二意、磨磨蹭蹭;解题习惯不规范,许多基础知识点都掌握不牢;供他学习的平板电脑上还偷偷装了好多个游戏……
唐磊对我的焦虑不以为然,认为男孩子本就“醒事”晚,再长大点就好了。我被他说得反而激动起来:“你不会不知道基础没打牢、习惯没养好的危害吧?现在的学习成绩还可以,但那只是因为现在的知识太简单,再过两年,如果还这样,掉下来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争执没有结论,只有靠自己,我甚至动了念头——这两年暂时不找工作了,先拿出至少一年的时间,将精力投入到儿子的“小升初”上。
这个念头并非心血来潮,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我身边越来越多的女性朋友选择做全职妈妈。从备孕到陪读,似乎总有人从“职业女性”的跑道上挥挥手就离开了。
“那么,我也不是不可以吧?”我想。
秋季,学校终于开学了,焦虑的情绪逐渐缓解,我想做全职妈妈的冲动在不知不觉中消减,对现实生活的考量却越来越多。
唐磊明白我的犹豫和不甘心,但他一直没说什么。直到有天临睡前,他突然扭过头看着我说:“如果你觉得现在是孩子的重要阶段,想全心全意辅导他,那你就安安心心在家陪孩子,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如果你还是觉得在工作上更能发挥你的优势,那你就不要想太多。孩子自有他成才的路,并不一定是以你放弃自己的工作才能完成的。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你想好就好。”
他话说得好似漫不经心,我的眼泪却刷地流了下来。
3
我下定决心,重新开始找工作。决定做完了,我好像才感觉到了迟来的慌张:掐指一算,自己竟赋闲在家这么久了!
我联系了几个关系尚可的老同事,以及几个熟悉的同行,问她们有没有合适的工作介绍。老同事孙俊颇为诧异,脱口而出:“你一直没工作?”顿了顿,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压低声音补了句:“你没跟去老杨那儿?这么久没你的消息,我们都以为你跟着老杨走了,不想联系我们了。”我干笑了两声,不知如何接话。孙俊想了想,说会帮我留心,我忙不迭地说谢谢。
闺蜜王璇说:“我们公司市场部倒是听说目前有个岗位缺人,也是经理级别,可工资不高,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王璇在一家合资公司工作了10余年,早年间常听她晒公司的各种福利,刚进公司没两年时,她作为年度优秀员工,还被奖励了“欧洲10国游”。不过近些年,听她说的是各种对公司的抱怨,比如周末加班,少则一天,多则两天。公司至多象征性地算一点加班费,或是每月补上一天休。
后来朋友们约饭时,王璇不是在加班,便是喊累说不想出门,只想补觉。就算难得见上一次,也只见她一脸疲惫。
我曾说:“你们这样的大型合资公司,按理说应该是比较规范的啊,怎么跟民企一样抽筋扒皮?”
王璇有气无力地回我:“韭菜就是韭菜,别以为自己长在田埂边就不是韭菜了。”
因此,我对她的公司一直无太多好感,再一问,那个岗位的薪资,竟比我原来的薪资低了近30%。我犹犹豫豫地问她,可不可以先去过渡一下,“骑驴找马,可以吗?”
王璇顿了顿,停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如果是这样,就建议我不要去了。她们公司内推是有奖金的,上个季度,某同事内推了一个,结果新人干了3个月就离职了。之后,内推的同事被HR拉过去反复询问,还说她就是为了1500元的内推奖金,“如果你只想做个过渡,就别害我了……”
我哑然失笑,王璇也跟着笑。没过多久,孙俊也给我回话了,她直接甩给我一张她与公司HR对话的截图,对方说30岁就算年龄大了。
孙俊沉默良久,不出声。我抬头看看窗外的夜空,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我又想到了猎头。上一次跟猎头西西打交道还是在4年前,她给我推荐一家行业内的知名公司,但看到要求在工作第一年“长期驻外”,我便拒绝了。
当时,西西不无可惜地对我说:“佳姐,我能理解你,但是这个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也许是你之后职业生涯里最好的一个机会了。”
当时我不解其意,还觉得只要我能力够强,经验够足,哪怕错过这次,还怕未来没有更好的机会吗?现在想来,34岁的我真是愚笨。
后来,西西便少与我聊工作,除了偶尔群发的节日祝贺,似乎已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不仅是她,另外几个曾与我有过交集的猎头,也都在不知不觉中淡出了。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主动联系了西西,将最新的简历发给了她。可一向迅速回应的她,这次却迟迟没有动静。第二天早上,我才看到她在深夜里的语音回复:“佳姐,我帮你留心吧,不过你也别抱太多指望。一是咱们这个行业确实受挫严重,目前有招聘需求的公司很少;二是说实在的,咱们目前的情况,还是略有一点尴尬。您行业经验确实丰富,但对做品牌的来说,30+就足够了,有创意、有体力、有经验,还能加班,最主要是薪资要求低又好管理。对于35+的,如果做到总监级别的,道路可能会更宽阔一些,咱们这个情况,略微有些麻烦。我帮您留意,您也去市场上投投简历,咱们双驾齐驱吧。”
我将西西字斟句酌的语音反复听了数遍,能听懂这背后的意思:你毫无优势,人家公司为什么要你呢?想了想,我还是拨通了西西的电话,响铃了许久她才接。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拜托她:“实在不行,跨行业也可以的,做市场的,其实很多思路是通的。”
西西的声音轻轻的:“跨了行,岗位职责变化还是挺大的,我帮您留心吧。”
我沮丧地挂断电话,明白她说的话有道理。我之前所在的公司已经相对成熟,所以我的日常工作更偏向品牌管理、企业形象的输出和传播。如果跨行,对品牌或市场经理的要求也不一样,有的要to B、有的侧重政府关系、有的做渠道、有的偏公关活动……而这些,我的经验都涉及不多。
我有些懊恼,在老杨手下逍遥日子过久了,我竟没有未雨绸缪。所谓的阅历和经验,到如今其实更多只是机械的重复,并未给自己多添一丝核心竞争力。
我看了眼躺在抽屉里的U盘,那里面有我过去6年做的各种活动方案,还有我呕心沥血写的市场分析、行业报告。我曾以为那些心血都是宝贵的财富,现在看来,或许不值一提。
4
我已经有快7年没有打开过招聘网站了,我扭头对唐磊说,上一次找工作时,招聘网站还是网页版,如今都是APP了。
有一句话说:“如果你35岁之后还需要靠在招聘网站上投简历来找工作,只能证明你是一个失败的职场人。”以前我还是挺赞成的,可当自己真的打开招聘网站“完善简历”时,它还是像针一样刺痛了我。
我更新了最近的工作经历,设定了目标岗位和期望薪资,网站便迅速给我推送了一堆职位需求。我大致看了看,这些推送来的职位,岗位职责还真与我之前的工作经历比较匹配,薪资开得也不算低,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市场上的用工行情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糕嘛。
我投递简历非常谨慎,看到感兴趣的招聘信息,先搜一下公司是否靠谱,然后看看公司规模,再看看招聘条件——没双休的不去,薪资低的不去,路程远的不去。结果,一晚上过去,只投出了3份简历。
半个月后,投出的简历都石沉大海,我开始降低要求,只要看着岗位职责对得上号,就如获至宝投一份简历出去。但情况并未有太大改变,投出的简历要么没人回应,要么对方直接在APP的对话框中回复我:“不好意思,我们只考虑30(或35)岁以下的。”
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面试了四五家,大部分都是相谈甚欢,一路杀到“终面”,就莫名其妙地没了下文。有一家武汉还算知名的公司,最后与CEO面谈时,已经谈完了薪资,试用期期限、入职时间等等,临走时,CEO还与我一边握手一边微笑着说稍后就会让HR给我发offer,谁知这一等却再无消息。
我颇不甘心,打电话给HR。此前热情有加的HR,却变得支支吾吾,任我一再追问,只说老板出差了,回来后落实具体细节再给我发消息。我颓然挂断电话,心里知道应该是没有下文了。
朋友知道后,淡淡地说:“不奇怪,也许就是碰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现在的用工环境,只要不是优秀到炙手可热,多的是比你更合适的人。也许是比你更年轻,也许是比你要价更低,也许是比你更能接受加班。”
我黯然——确实如此,每一家公司面试时,都会问到我的家庭情况、是否能接受加班与出差。被问到麻木后,我每次都背书似的回答:“没有和老人同住,孩子自己照顾;偶尔性的加班和出差都可以接受,但不能接受常规性的加班与长时间的出差。”
朋友笑了:“你知道就凭你最后这一条,就有多少人能PK掉你吗?”
我也笑,笑完了又一起沉默了。
朋友建议说,要不在面试的时候表表决心,说孩子可以丢给老人管,随时加班出差都没问题。我思忖许久,还是觉得就算这样能得到工作,真到了孩子需要我的时候,我还是不能放手。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说拒绝加班,甚至每次都跟面试官说得很清楚,我能接受有具体项目或任务发起的加班,但不希望是无目的消耗性的加班。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找工作是双向选择,我不想撒谎,最后进一家自己不认可的公司。否则以我的性格,即使进去了也不会长待。还是一开始说清楚比较好。
朋友点头,笑着说:“其实啊,即使你表决心也没用,人家看到你有个10岁的孩子,猜也猜得到你不会愿意加班。”
一天, APP上弹出一则面试邀请,通知上只注明了面试的时间地点,此外没有任何其它信息。
我有点不悦:面试时间不应是HR先与应聘者初步沟通,商量一个双方都方便的时间吗?这样发通知,倘若应聘者时间不方便,该怎么办呢?
虽然明显地感受到了不被尊重,但如今也没法计较这些细节了。我按时来到一家还不错的五星级写字楼,跟着前台往里走。看环境,这家公司颇为正规,这让我感觉略略好了一些。人事专员接待了我,除了要填的资料表,还拿出一份卷子。我粗粗瞥了一眼,一张A4纸,正反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问答题。坐下不到5分钟,旁边又有一个女孩坐下来,手里拿着和我一样的试卷。我俩互相点头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花了40多分钟答完试卷,将资料递给人事专员。她问我的毕业证和学历证书是否带来,我略略一怔:“啊,第一次就要带这个吗?”
对方轻笑,说面试邀请里面是提醒了的。我拿出手机,这时才注意到通知的“备注栏”里写了,我暗暗懊恼,只得道歉:“不好意思,没有注意到。”
“那您回去拿一下再过来吧。”
我愣住了:“可是我家离这里挺远的,一来一回至少得一个半小时,我可以现在先跟你们初步沟通一下,如果彼此觉得可以做进一步了解,我下一次再带来可以吗?”
对方不为所动,说不行。如果赶不来,这次就先回家,他们给我重新安排面试,“我们是一家上市公司,您要知道,上市公司都是非常规范的,没有学历审核,是没有资格进入面谈的”。这个年轻的面庞上浮着骄傲的神色,将“上市公司”的说得特别重。
旁边女孩听到声音也凑了过来,说她也没带,“哪有第一次就让人带这些的啊,这也属于隐私吧,谈好后入职前做背调才需要吧?”
人事专员冷冷地说会保管我们的卷子,让我们先回去。我有些不悦,强压着情绪沟通,可对方充耳不闻,只是像机器人一样一直反复强调:“不行的,我们是上市公司,上市公司这方面是很严格的,没有资格审查是没办法进入面谈环节的。”
我都有些被气笑了。来之前我查过这家公司的资料,虽确实是一家上市公司,但无论是规模、知名度还是业务范围都极普通。我很想回一句:“小姑娘,你不知道上市公司也是分种类的吗?”但又按下了念头——这样的时候,没必要逞口舌之快。
我稳了稳心神,低声问:“请问今天是真的没办法安排面试吗?”心里盘算着,如果今天就这么走了,下次也不必再来。不知是不是看到我表情不悦,对方顿了顿,说让我们稍等,她去问问人事经理。
“没带学历证来面个什么试啊?!”隔壁办公室里猛地响起一个怒冲冲的声音。之后声音又低了下去,不知在说着什么。
我和旁边的女孩对视一眼,小声攀谈了起来。她和我一样,是来面试市场经理的,不同的是,她才28岁,而且目前在职。听了我的情况,她微微诧异着:“你好勇敢啊,这个时候裸辞,挺需要勇气的。”
我们还没来得及多聊,办公室里又一次传出来声音:“让她们进来吧,一起。”
我们同时愣了愣,脚下却没怠慢,一起走进了办公室。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女士,年龄看起来不大,浓眉大眼,很是强势的样子。
我俩都站定了,她依然盯着屏幕,双手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头也不抬地发出冷冰冰的质问:“你们面试怎么连最基本的学历证明都不带?现在来求职的都是这么不专业的人吗?”
我没出声,旁边的女孩开了口:“不好意思啊,因为之前面试过的公司都从来没有要求第一次就带学历证,所以疏忽了。”
人事经理眼色一沉,手停了停:“之前没有公司要求,就证明我们也不需要吗?那只能说明你们之前面试过的公司都太差劲了,像我们这样的上市公司,资格审查都是非常专业的。”
我皱着眉听着,心中越来越不快,正准备开口反驳,女孩倒是比我更先出声:“您公司怎么就‘很专业’了?两个面试者约在同一时间面试,是让另一个面试者干等着吗?错开时间不是最基本的吗?求职者的时间就不是时间了?”
人事经理的脸上显出一闪即过的恼怒,终于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看着我们,朝那个女孩扬了扬下巴:“你怎么还把口罩戴着?把口罩取下来,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你要知道,我们是上市公司,上市公司对员工的形象要求是很高的!”
我侧头瞧向女孩,有些好奇她会是什么反应。女孩没有片刻犹豫,微微扬了扬头:“对不起,我觉得我不符合贵公司的要求,祝你们找到比我更合适的员工。”
说完,她转身就走,我望向她,她也扭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似乎在喊我一起走。我犹豫了片刻,心已经跟上了她的步子,但脚却挪不动。
人事经理略带诧异地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收回目光看向我。我俩对视了几秒钟后,她突然开口:“你下周一下午来复试的时候,记得穿双高跟鞋,你和这个岗位的需求就差一双高跟鞋了。”
我愣住了,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她咧开嘴笑了笑,说老板对女员工身高的要求很高,必须要1米65以上。
“您刚才是通知我下周一来复试?”
她点点头,继续叮嘱我下次复试的时候要穿什么样的衣服,表扬我的发型和妆容。我忍不住打断她:“您有哪些需要对我做进一步了解的吗?”
她摇头说不用,“你的工作经历简历上都有,刚才的事情也算是个测试了,我觉得你性格沉稳,沟通能力不错,而且——”她扭头瞟了一眼我写得密密麻麻的卷子,“字也写得好,我相信你肯定会是一个优秀的员工的。”停了一会儿,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应聘的这个岗位很重要,老板很重视,之前招了好几个都没留下了,但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好。”
对于是否还要去这家公司,我纠结了许久。我实在羡慕那个扭头就走的女孩,如果换做几年前,我大概也会如此。可是,我锐气不知是在何时渐渐消失了。
周一,我还是去参加了复试。见到老板后,除了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外,全程都是他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个人与企业的“奋斗史”。半小时下来,我说的话没超过10句,却已经知道了他老家在哪儿、父母的职业、他给自己一双儿女准备了多少财富,他甚至还讲了这家公司是如何避开常规流程做到上市的。
面试结束时,老板伸出手说:“欢迎你加入我们公司。”
我没有伸手,只追问了几个问题:“请问您对我的工作经历还有哪些想了解的内容吗?”“这个职位的主要岗位职责是哪些呢?”“您对这个岗位人员的期望是什么呢?”
老板愣了愣,回答到:“你的工作经历我已经很清楚,不需要问了;至于入职后做什么,到时自然有工作安排给你,我们公司市场部经理的权责范围很大的。”
我笑了——我想,我现在也还是能像那个女孩一样扭头就走的。哪怕这是这几个月来,我最接近入职的一次。
低落了半晌,我又找到王璇,请她帮我内推,说我可以接受降薪,也保证不把那里当作过渡。
王璇却满脸歉意:“上个月,别的部门有个同事内推,简历都没看,就被刷下来了,HR直接和我们说,‘除非总监级别的,否则,35+的就不用内推了’。年龄这件事,在我们公司之前倒是也隐隐约约也有说起,但以前没有那么严格,看到资历合适的,只要不超过40,像36、37的都是能招进来的。但现在已经成了不成文的硬性规定,实在是没办法。”
王璇说自从这个规定出来后,她们部门的气氛更糟糕了,“我们现在人人自危,自身难保了……”本来以前加班就多,现在直接连抱怨都不敢了。领导时不时会拿这个来敲打他们,意思很直白:好好珍惜这份工作,说不定哪天就把你们给开了。开了后,你们这年龄去哪里找工作?
5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情绪越来越差,时而烦躁时而低落,时而怀疑自我。
有次和唐磊在外闲逛,看到餐厅门口贴出的招聘启事,“领班7000元,洗碗工4000元”,我玩笑着说实在找不到工作,我就去洗盘子,或者去那种大卖场当促销员,总归有我能做的事吧?
唐磊也笑了,说人家老板也不是傻子,会挑人的,“看你娇滴滴的样子,就不像麻利做事的人。洗碗怕你把碗摔了,做促销员又怕你扯不开嗓子。比你合适的人多了去了,别人干嘛要雇你?”
虽知道他是玩笑话,但我的心却仍黯然地沉了下去。我开始海投简历,什么也不挑了,哪怕通勤要一个半小时,我也投;哪怕招聘启事上明确写了“单休,介意勿投”“能接受常规化加班者优先”,我也投;十几二十人的小公司,我也投。没多久,我的简历投递数量就达到了400多家。
这一轮海投,面试机会倒是多了不少,一个月里面试了十余家。奔波等待让我疲惫不堪,也没了激情,面试前懒得再做详细的准备工作,面试时也只是机械地回答话术。
直到某一日,我去一家30余人的公司面试。第一轮结束,HR就直接告诉我,公司能开出的薪资只有我能接受的最低薪资的一半,所以觉得这份工作并不适合我。
我微笑着道谢准备离开,心想只不过又是浪费了一个上午,HR却迟疑了一下,喊住了我。她真诚地盯着我说:“和您沟通半个多小时,虽然不长,但是能明显地感觉到您是一位职业和综合素养很高的人。我不清楚您选择投递我们这家公司的原因,但是看您与上份工作的空白时间,我猜您现在是不是压力很大?”
“看您之前的工作经历,都是大型的正规公司,我之前的职业轨迹和您一样,也是一直在大公司里工作,因为种种原因才来到现在这家公司。我虽比您工作时间短,但也见过各式各样的求职者。我从私下的立场劝您一句:您要选择往小型私人企业发展,一定要慎重,小公司会有许多让您无法适应的地方,你要花费许多的精力去磨合与适应,对您会是一个很大的消耗。”
我抬眼看着她,她的眼底一片清亮,“还有一点小建议——您可能只觉得35岁是一道坎,但我告诉您,40岁才是更大的‘魔咒’。我们HR的圈子有不成文的默契,尤其是对优质大型企业来说,35+的如果条件确实优秀,还可以考虑,等到40+,您真的必须非常非常厉害,才能入得了面试的门。有的HR甚至会直接设置过滤条件,过了40岁,您的简历连邮箱都进不去。”
“我能感觉到您现在有压力,但是我还是想劝您,不要放低标准,不要随便找一家公司。您很优秀,那就继续坚持,在40岁之前再搏一把,找到一家好一点的公司,不然您的职业生涯真的就终结了。”
35+,40+,真的就是那么神奇的职场分水岭吗?这个年龄不正是精力与经验平衡得最好的时候吗?什么时候起,就成了人人嫌弃的年龄了?
可是,我扪心自问,自己如果是老板,面对一个挨到开会间隙就冲出去回孩子班主任电话的员工,我会不会怀疑她在开会时就一直心不在焉?面对一个出差在外、却隔三差五打电话遥控检查孩子作业的员工,我是不是也会更愿意选择一个心无旁骛的年轻人?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
晚上和朋友聊天,她不经意地告诉我,她的小区昨天有人跳楼了。朋友淡淡地说,谁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是个40来岁的中年人,深夜从7楼一跃而下。“这把年纪的人,若不是遇到过不去的坎,谁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去死?”
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我挂断电话后,把头埋在膝盖里半天不出声,泪水糊了一脸。唐磊走过来,待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时,他才拍了拍我的背:“哎呀,不急不急,多大的事,就是没找到工作嘛,你没问题的,你很棒的,现在只是想要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否则,早就找到了。没事,天还没塌呢,再说,就算天塌了,不是还有我吗?还能把你饿着不成?”
我紧紧抱了抱他。唐磊的话虽然说得宽心,但我知道他的工作如今也颇为不顺。前两年,他从工作了十几年的公司跳槽,原本希望突破职业瓶颈,谁知却遇到了更多问题,常常愁眉不展。
这次发泄过后,我反而会更刻意地提醒自己不在唐磊面前流露出低落的情绪了。有时难受劲上来了,我都选择自己偷偷消化掉。这段时间,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收获的话,我想,大概是我终于明白了人的无能为力和局限性。
6
一个多月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是一家专做儿童摄影的公司,有20余家门店,在本地算是一家小有知名度的企业。
面试时,刚做完简单的自我介绍,人资总监段总便语重心长地劝我:“其实,从你的这个年龄和职业历程来看,现在正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我想,你面试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一家合适的工作,你应该也能知道问题所在。”
她说完后,特意停顿了一番,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似乎是给我时间消化。这番话击中了我的痛点,所以在她提出有“门店运营经理”这个职位,并描绘了美好的晋升途径时,我被她说动了。尽管与之前的工作经历相隔十万八千里,我也鬼使神差地表示,愿意做进一步的了解。
面试当天,会议室宽大的会议桌对面,坐着段总和几位运营部门的领导,而我们应聘者这一边,齐刷刷坐了8个人。
除了刚毕业时参加过这种“群面”,我已经很久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了。应聘者分别做完自我介绍后,我发现大家之前从事的行业五花八门:有咖啡厅店长、电影院运营经理、医美门诊助理经理,等等。
不论是行业,还是过往经历,大家完全没有共同点——唯一的共同点是,我们都超过了35岁,并且在之前的岗位上做到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步。
一轮面谈下来,段总将我单独留下,问我是怎么想的。我直言不讳,说觉得不论是行业还是工作内容,跨度都太大,担心自己不能胜任。
段总的神情却诚恳和急切,说这一轮面试者中,她最看好的就是我:“你相信我,我见过的面试者和入职离职的人,数不胜数,一个人资质合适不合适、能不能做好这个岗位,我一眼看得出来。这样吧,你别先慌着拒绝,先和我们运营副总单独谈谈再决定。”
可能是之前见了太多冷淡的HR,而主要的原因还是段总向我介绍的岗位薪资结构——还算不错的底薪和颇为诱人的奖金比例——让我有些心动。我犹豫了片刻,同意了参加下一轮面谈。
接下来的二面和三面都非常顺利,不久之后,我便收到了offer。
虽然offer在手,但在这个年龄阶段做这么大的职业转换,丢弃过往的积累和经验从头开始,我仍有些忐忑。我联系了当初一同面试的赵甜——在等待群面的时候,我和她互加了微信,说好之后多多互通有无。群面结束时,我俩曾私下讨论了许久,都觉得面试的感觉并不好——或许是职场多年的直觉吧,许多细节都让我们感觉到这家公司虽然规模不小,但并不算一家优质、专业的公司。
赵甜没有收到offer,她有些沮丧,得知这个消息时,我竟莫名对这个offer多了一份珍惜。见我举棋不定,赵甜劝我接受:“现在已经12月了,年底大部分公司都会暂停招聘计划,可今年的春节又特别晚,要到2月中旬。接下来这一两个月,工作可能都不会太好找了。先试试吧,如果觉得不合适,就等过了春节再重新找,那时也是招聘旺季了。”
赵甜说的有道理,我回复了公司,确定了入职时间。
正式办理入职手续的那天,在人资办公室,发现当天参加群面的8个人里,最后来了的,只有我与另一名应聘者罗欢。
人事专员拿出合同和员工手册向我们做宣讲,我粗粗翻看了一下员工手册,敏感地发现公司的管理方式很是苛刻,不论是工作时间还是纪律要求,都是福利少、惩罚多。再细细查看着各项规章,我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大概不会是家对待员工很大方的公司了。
而看到劳动合同时,我才真正沉下了脸。之前说好的底薪,被分割成了基本工资、岗位工资、绩效工资和补贴,归为基本工资的仅有6500元。试用期工资仅为基本工资的70%,没有业绩奖金,而试用期时长却长达半年——也就是说,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我们只能每月拿到4500元。
这与之前承诺的底薪以及画饼般给出的总收入,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把合同推给专员:“这跟面试时谈到的不一样啊。”
专员满脸笑容地向我解释:“薪资这样分割,是为了尽量降低社保的缴纳基数,毕竟社保是公司很大的负担,我们希望能把这个支出以其他福利的形式更多的给到员工。转正后,说好的底薪会一分不少地给到你们的,而且转正后就可以按每月的业绩有奖金了。放心,我们这么大的公司,不可能玩花样。”
“那试用时长呢?面试的时候跟我说的是1到3个月,怎么合同写的是半年呢?”
专员仍笑盈盈的:“我们合同直接跟您签3年呢,按劳动法规定,3年合同是可以签3到6个月的试用期的。不过放心,对于优秀的员工,我们都会提前转正。”
我本还想再质疑一下试用期工资的问题,旁边的罗欢碰了碰我,向我使了个眼色,便飞快地拿过合同签了字。我见他签了,犹豫了片刻,也就签了。
我和罗欢一起走出写字楼,正好是中午时分,便一起拐进旁边一条小巷子,准备随便吃点东西。我们在狭窄的巷子里穿行,麻辣烫的气味腻腻地贴上来。
我说自己觉得这家公司对员工不算大方,甚至有些刻薄。罗欢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又把烟丢在脚下,狠狠地碾了碾:“是的,我也感觉很糟糕。但是算了,先做着看看吧,家里还有房贷要还呢。”
7
第二天,我和罗欢正式报到。按人事的介绍,6个月的试用期是如此分配的:前2个月,我们以“见习运营经理”的身份被分配到各家门店,跟着门店经理进行学习;第3个月,尝试独立带店,如果“试带”合格,在接下来的第3个月里,将是一段“带店考核期”,若考核合格,可转正为正式的门店经理。
罗欢再次与人事确认了一遍:这6个月,按公司规定,除了试用工资4500元外,没有任何提成与奖金。
在培训期间,几乎每隔一个星期,就会新入职一两位“见习经理”。他们和我同批面试的人一样,之前所在的行业五花八门,都超过了35岁,在之前的公司里做到基层或中层管理岗,然后遇到了不同的瓶颈。因为同病相怜,大家很快都熟悉起来。
我们很快清楚了公司的情况:公司20来家门店,实际真正经理有空缺的,不过4家。但光我们所在的门店,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入职的“见习经理”已有14位了。
等与老员工熟悉了后,我们才知道,公司这套人力淘汰机制已经运行了数年之久。所谓“见习经理”,实为人力储备,公司用的是“宽进严出、大浪淘沙”的手段,公司现有的门店经理们,基本上都是能忍受一年以上压榨,才会留下。
我跟罗欢都有些沮丧,罗欢语气忿忿:“对我们这么苛刻,太欺负人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要不是疫情让工作难找,要不是现在这个年龄,我怎么会进这种公司的门?”
我笑着拍拍他:“之前你不是还在劝我吗,‘房贷要还呢’。如果转正后真能得到他们承诺的薪水,那这大概是我们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
我们对视许久,长叹一口气:“熬吧。”
果然如老员工所说,“见习经理”的流动率非常高,新人一直在进,也一直在离开。有的是被淘汰,有的是受不了规章制度,主动离开。4个空缺,10多个“储备”,最后谁走谁留,都不是一件轻松事。
我和罗欢与后来入职的唐薇、张铭很快熟悉起来,甚至生出了奇特的“相依为命”的感觉。可我也明白,每个人的境遇不同,想法自会大相径庭,这个“命运共同体”不会存在多久。
唐薇是第一个动了走的念头的。
她入职后3天,就赶上了一家新店开业。我们都以为公司会调一位熟手店长过去,谁知道,被派去的竟然是唐薇。她能跳过冗长又学不到东西的“见习期”,直接跳到“试带店”,这让我们好生羡慕,猜测公司最看好的或许就是她。
谁知某个深夜,唐薇给我打了近2个小时的电话。她的声音哑哑地向我倾诉,说新店里,只有她是个完全的“空降人员”,“外行指挥内行”,店内员工对她阳奉阴违,她碰到问题去问上级也得不到解答,最终都是向我们同期的伙伴请教才明白……
“你们都羡慕我躲过了见习,可你们不知道我多羡慕你们,虽然学得少学得慢,但起码不至于像我这样两眼一抹黑,什么都靠自己摸索。”
唐薇尽心尽力,磨合了2个多月,才将新店带上了正轨。没想到,此时她却迎来了一纸调令:“唐薇转去XX店见习,此店由张铭接管。”
唐薇整个人都傻掉了,她给我打电话,哽咽着说:“卸磨杀驴吧?我像带孩子一样把这家店带上了正轨,营业额一直在向上增长,这个时候再让我去重新见习?所有不懂的东西我都一点点自己摸索出来了,还需要见习个什么?”
她问我,每天到底见习个啥?我只能苦笑——我们都不是青涩的职场菜鸟,即便转了行,对于门店日常的经营掌握起来也易如反掌,不到一周就非常熟练了。可实际真正需要了解的核心内容,譬如绩效考核方式、奖金分配原则、耗材申报的关键点等,被我们称为“师父”的门店经理却三缄其口。
小员工偷偷跟我说:“你也不要怪经理啊,见习经理流动太频繁了,她怕将这些核心内容交给你后,你离职公司核心机密就泄露了。听说见习经理要到真正被定岗分配带店后,才能了解到这些。”
漫长的见习期里,大部分时间我都只是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罗欢一针见血,说公司把我们当廉价劳动力也不亏,“4500元,怕是刚毕业的‘00后’都不愿意干吧?倒是像我们这样的中年人,最怂!”
唐薇问我:“为什么是张铭来接我的位置,你们都清楚吧?”
我没吭声。张铭比我们小一点,今年34岁,性格活跃,据说在公司管理层口碑还不错。我们虽走得近,但唐薇和我都不算特别喜欢他。饭局上,给领导敬酒最多、嘴最甜的是他;平日里,他常喜欢将我们私下的一些讨论不经意地说给管理层听。
唐薇对他这套很不屑:“培训时他的问题最多,开会时他的回应最大——这点花招,谁看不清似的,像个小学生。”
张铭也感受到了我们对他的疏远,一次例会散会后,他提醒我:“你培训和开会时太沉默了,除了该说的,你一句不该说的都不说。”
我心里涌起一份厌烦,口气也不自觉地生硬起来:“我不爱多说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你以为我不觉得有些议题很傻?你以为培训时我提问是真的因为不懂吗?在现在这阶段,谁走谁留,不就取决于领导对你的印象吗?装傻就是最好的表现方式,领导才喜欢!”
我笑了笑,道了谢,心知他这番话是对我释放善意,也就没有再继续反驳了。
回家后,我忍不住跟唐磊讲了这事的前后始末,唐磊劝我:“你觉得这是一份糟糕的工作,他也许不这么觉得。也许对于他来说,这份工作还是不惜放弃许多要来争取的。别用你的价值观去评价他,都是打工人,谁也不容易,他做法是不够漂亮,但对于我们这样的中年人来说,姿态漂亮是当不了饭吃的。”
8
张铭接管门店后不久,唐薇便提了离职,我也渐渐心生退意。谁知在这当口,分管运营的郭总神秘地将我喊进办公室,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通过公司上下一致的讨论结果,不论是管理层,还是门店的带教老师和基层员工,都对你赞赏有加,所以公司决定让你提前转正!”说着,便将一张表格递给我,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是我们公司非常少见的、3个月就能提前转正的案例,你赶紧将这份转正申请填了,下个月起,你就可以拿到足额底薪,也能拿到业绩奖金了,恭喜你!”
我却没有那么兴奋,只微笑着道了谢,便走出了办公室。
公司准备分配给我的那家门店,是目前还缺经理的几家店里条件最好的一家。无论是地理位置、周边人口,店内的人员配置,都是比较优质的,过往业绩也挺不错,但我却怎么也提不起劲。
见习期微薄的薪水和公司管理制度的混乱固然让我不满意,但最让我纠结的是工作作息。按公司规定,门店经理每个月仅有4天休息,而且只能在周一到周五休,周末若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允许排休的。
3个月见习期里,我除了春节的几天假,竟没有一天完整的时间与儿子共度。此时我更担心的还是儿子的学习。来这家公司上班前,唐磊曾拍着胸脯答应周末儿子就由他来负责。但每每到了周日晚上我给孩子作业签字时,才发现许多作业要么不合格,要么压根没做完。
期末考试时,儿子的成绩一下子下降了10多名。老师特意给我打电话,连批评带警告说了半个多小时,强调“小升初”的关键。最后,老师还特意加重了语气:“我问过孩子,说你最近都特别忙,周末没人管他。做家长的,如果这样重要的关口不能给孩子帮上忙,那我觉得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我委屈极了,把一腔怒火怪到了唐磊身上。唐磊先是不出声,待我竹筒倒豆子般发泄完,他才委屈地反驳:“周末在家我也一刻没停过,要送天天各处上培训班,回家还要准备三餐,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处理,这你也知道。我总不能把自己劈成几瓣吧?”
转正在即,我却不能再忽视作息带来的问题了,因为一旦转正,离职就没有那么容易。我暗暗问自己:这家公司,是否有哪怕一点能吸引我的地方?思来想去,竟是想不出来。
我问唐磊:“如果我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你会怪我吗?”
他反过来问我:“你还记得之前有一次,公司要调我去郑州吗?”
那一次,公司有意调唐磊去郑州负责河南省的业务。我俩讨论了许久,郑州虽离武汉不远,但公司也明确说第一年是市场开拓阶段,唐磊大概率是没什么机会回家的。等到市场稳定了,也许一个月能回家一两次——至于日后能不能调回武汉,得看本省的负责人什么时候有空缺。
我看得出唐磊的心动,对年近40岁的他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升职机会,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但唐磊也看得出我的不舍,他没多说什么,只一直追问我到底要不要他去。
最后,唐磊还是决定放弃了。
与郭总的请辞颇花了一些功夫,她对我提出离职颇为诧异,劝我想让我留下。第二轮面谈是与段总,情形却出乎我的意料。
我进到段总办公室时,她没有抬头,甚至眼睛都没有从桌面的文件上挪开。我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安静地等着。等了许久,段总才抬起头将眼神看向我,往常一贯亲切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眼神和声音都锐利得像刀子:“我希望你告诉我离职真实的原因,到底是为什么?”
我被她的责问弄得有点莫名其妙:“抱歉,之前高估了自己对运营岗位作息的适应程度,家里的孩子需要我照顾。”
段总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口气中充满了质疑与质问:“就是为了孩子吗?那你是不是就不应该出来工作呢?我做HR这么多年,看得太多了,一个女人,一旦把孩子当作首要考虑因素,你的职业生涯就可以说完结了!你知道这3个月公司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吗?你这一走,我们在你身上花费的力气全都白费了!”
我低声抱歉,说自己之前没有考虑清楚,给公司添麻烦了。我从来没有认为工作不重要,只是在我看来,目前更想要一个尽可能的平衡。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
我看向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暗想,她也马上要做妈妈了。段总顿了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吧,我知道了,那就算了,你出去办手续吧。”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和我说一句客气的“再见”。
我离开不久,罗欢很快也走了。他尝试与公司面谈提前转正被拒绝后,没有犹豫,立刻提了辞呈。
“家里每个月1万多的房贷,孩子的花销就更不用说了。这样4500元一个月,拿上6个月,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我觉得这个公司就是专挑我们这样的劣势求职者,找工作不易,别说轻易辞职了,就连其他不合理的地方,也不敢轻易说‘不’。”罗欢突然硬了气,“这一次,我就偏要说个‘不’。”
没过多久,罗欢就找到了新工作,我和唐薇聊起时,言语中流露出羡慕,忍不住暗暗质疑自己。唐薇安慰我:“罗欢虽然年纪大了,但比我们俩有优势,他是男的,有房贷有压力又不用顾家,正是公司喜欢的类型吧。”
她咯咯笑着,比划了一个拧毛巾的动作,之后又落寞下来:“你好歹孩子已经生了,而我现在还没怀孕,之前面试的好多家,都卡在这一点,我就差没跪下来写保证书说不要孩子了,可还是没有公司要我。这家公司是几个月来唯一一家接受我的公司,我有点后悔冲动离职了。”
9
时间不断划过,我在绝望中,接到了高中同学的聚会邀请。
我高中时就读于武汉一所重点高中的实验班,我不善理科,高二后学得越发吃力,成绩渐渐落到了40来名。最后班上大部分同学都考上了名牌大学,我只勉强上了一所普通大学。
几年前,我曾参加过一次高中班长组织的聚会,到会的同学们似乎一个个都奔出了大好前程。有的在大型公司做高管,有的出国定居,有的自己创业开公司。听着桌上的人高谈阔论,我有些插不上嘴,有时想说点什么,又怕露了怯被人见笑。此后每次聚会,我都找借口不再参加了。
而这次,我却心念一动想:要不就去参加吧,说不定聊聊天,能问到一些工作的机会呢?
走进包房,许久没见的同学们,熟悉又陌生。曾经意气风发抢球入框的少年们,如今阔谈着金融经济国际形势。
我一直心不在焉,埋着头打着腹稿,犹豫着要怎么开口跟他们说找工作的事。回过神来时,听到张玉正在侃侃而谈。张玉在美国读完研后定居深圳,在国内一家数一数二的企业里工作。生下孩子后没两年就被外派开发海外市场,六七年里辗转数个国家,前年才回国。有了丰富的海外经验加持,她一路升到了公司的高层。
这次聚会,本就是因张玉来武汉出差而张罗起来的。此刻,她正嬉笑着分享她在国外时的事:她在德国外派时,丈夫正在中东常驻,与留在国内的女儿的沟通几乎全靠留言,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常常要花费几天才能说清楚,连临睡前的每一声“晚安”也隔着几个小时。
我几乎本能般地想开口问:“那你不想女儿吗?不担心女儿的成绩吗?”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脸,我都觉得自己问题太好笑。
张玉接着说起她公司旗下另一个机构,去年曾有意于收购武汉一家高新企业,她来那家公司考察洽谈了数次,最后没成。“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张玉半开玩笑地说,负责人晚上10点到这家公司考察,发现竟然有一大半的人都不在工位上,“我们负责人当场就摇头了,说‘不行啊,武汉人,还是不够勤奋啊!’”
席间响起了阵阵笑声,有人附和:“看来,人不努力,连把自己卖出去都难啊。”
我打了一晚上的腹稿,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口了。
临散席,儿子打来电话催我赶快回家。在这群同学面前,我的自卑从青春期延续到了中年,连接孩子电话都有些自惭形秽,好像显得自己特别婆妈。
我敷衍着,只想快点挂断,张玉走到我身边,突然干笑了几声,声音不自然:“奇怪了,现在我每次出差时,女儿也都是一天好几个电话的,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没电话过来。等回酒店了我得问问,别是有什么事才耽误给我打电话了哦。”
10
之后,我接着在网上投简历。一天,微信上收到一个好友申请,点开一看,对方自称是一家贸易公司的HR。我顿觉奇怪:之前确实有过在APP上沟通后转到微信上联系的经历,但如此这样直接来加好友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对方开门见山,说是猎头推了我的简历给了他,他们正在招聘一名品牌总监,想先在微信上了解一下基本情况。这话听起来倒是毫无破绽,我一边在手机上回答他的各种问题,一边用电脑在网上搜索这家公司。
公司的名称是能查到的,基本情况也与他说的一致,不过却没有任何一个招聘平台显示他们在招品牌总监。我将疑惑问出,对方很镇定,说高级岗位没有放上招聘网站。
这答案也合理,再加上他提的问题都还算专业,我也就不敢怠慢,认认真真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沟通了10来分钟后,对方表示对我很满意,将推荐我去到总经理处面试。“不过,”对方话锋一转,“我们总经理现在国外出差,可能最近回不来,您先加他QQ,在QQ上初步沟通一下好吗?”
抱着不放过任何一丝希望的心态,我加了对方给的QQ号。“总经理”很快就通过了。一开始,也是颇为正式的各类面试提问,对方不断跟我强调公司的优厚福利,承诺高工资、高奖金、入职后配车等等。我想起在网上查到该公司的信息,不过50人左右的规模,一家小小的贸易公司按理说没可能给出那么高待遇。
我越来越怀疑对方是个骗子,却又有点不甘心:“万一呢?总得完全证明他是骗子才能放弃。”
慢慢地,QQ上每条信息之间的间隔拉得越来越长,“总经理”时不时跟我说,“有点事情要处理,2个小时之后再继续”,“现在有个会要开,晚上再继续和我沟通”。
等到晚上9点多,对方继续与我“沟通”时,话题越来越散,聊不到两句跟工作相关的内容,便开始感叹生活艰难,挣钱不易。我的耐心渐渐耗尽,努力将话题往回拉,数次询问何时才能安排一场正式面试,却都被“等我回公司再安排”搪塞回来。
当我又一次追问时,对方直接消失了1个小时后才回话:“抱歉,我刚才去看我的比特币收益去了。”
我都快被气笑了,毫不迟疑地关上了对话框。过了不久,对方似乎是不甘心,又追问了一句:“你了解比特币吗?”我冷冷地看着对方的头像,迅速将他拉黑。
后来和朋友聊起这事,朋友忍不住哈哈大笑:“以前的‘杀猪盘’都是以婚恋为切入口,现在倒是与时俱进,业务范围进一步扩大了,连失业妇女的钱也骗。想来那些求职网站也是帮凶,如果不是他们卖简历,这些骗子也拿不到你的联系方式吧。”
在我之前接到过的面试邀请里,有传销公司,有专门以讲座形式贩卖老年人“三无”保健品的公司,还有卖海景房的公司,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有了这次经历后,再往后遇到各种骗子公司时,我都是淡定了许多,再也没有那般气愤了。
我已经失业了一年多了,对找工作这件事几乎放弃了希望。
一日,我无意间想到了一位初中同学田萍。她从毕业后就一直做HR,我和她从前虽不算特别交好的朋友,但她爽朗热心,这么多年也一直断断续续地保持着联系。我知道她5年前从一家法资公司离职后,就去到了一家大型国企做HR经理。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将她约出来喝个下午茶。寒暄几句后,我字斟句酌地开了口:“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田萍哈哈笑着:“不好,我都快失业了。”接着,她反问我:“你知道我当年是怎么进的这家国企的吗?”我摇摇头,这家大型国企除了校招和特殊渠道,极少听到有社会渠道招聘。
田萍说:“当年他们想改革,空降了一个总经理,总经理大概是想培养一些自己的势力,也有可能是真心想做一些事,便破格从社会上招聘了一些人,里面就有我——可惜啊,想做的事情最终还是没做成,今年春节后,他就收拾行李被赶走了。”
我哑然失笑,这情节好生耳熟。我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田萍甩了甩头发,颇为洒脱的样子:“不知道,也许很快就要滚蛋,也许有机会留下。我毕竟在这儿做了5年了,位置也还算稳妥。我计划着,总经理虽然走了,但只要他们不开口,我就赖着不走,说不定他们也不一定会动我呢。”她一边说,一边略带不屑地笑了声:“办公室里那一群人,大都是不干活的‘关系户’,他们总要找个人做事吧?”
“但是,我倒是给自己惹了个麻烦事。”田萍说,2019年的时候,姜洁(我俩共同的初中同学)从北京回来,一时找不到事做,她当时正好手下差人,就把姜洁招进来了。本来相安无事,现在却尴尬了。总经理走了,大家都挺危险,自己是有些根基的,姜洁进来的时间短,职位也低,很难办。
田萍第一时间就告诉姜洁情况不妙,赶紧找后路。可姜洁却不信,总觉得田萍能罩得住她。“天啊,我自身都不知道怎么保,哪里能给她打包票?”最后,田萍亲手解雇姜洁,从此两人不再说话。
“你说我,是不是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我给她介绍工作也是好心,结果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犹豫再三,我还是开了口:“唉,本来想求你帮忙的 ,这么一来,我竟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了。”
田萍问是啥事,我笑着将自己的情况说了,她苦笑起来:“唉,我自己也是真的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说实话,我这次要是真的失了业,我就不想再去找工作了。我从25岁毕业就当HR,到现在做了十几年,见过的求职者数也数不清,尤其是这几年,有多难我是知道的。”
“那不出去找工作你准备做什么呢?”我问。
田萍用力挥挥手,“等到失业了再说吧,总有出路的。反正人有一双手,怎么着,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文中的人物均为化名)
本文系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