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69)

来源: 2021-03-31 10:54:46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我在辅导机构当了半年“名师”,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1-03-29

 

 

“老师,你别太较真。”

 

 

2017年,我从工作了3年的公司辞了职,正为找工作发愁。某天路过一家中小学培训机构时,见门口的学生络绎不绝,一个大胆的念头跳了出来:我不是有教师资格证么,为什么不去做老师?

 

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发虚。毕业后我一直从事电商运营工作,除了上大学时跟风考了教师资格证之外,并无半点教学经验。

 

但抱着试试无妨的心态,我还是投了简历。没几天,一家全国连锁的辅导机构就联系了我去面试。

 

上海某辅导机构门前路过的行人

 

面试分为笔试和试讲。笔试环节是做2篇高考阅读,试讲则是在刚才的笔试题中挑3道进行讲解,这对英语专业出身的我来说并不难。

 

“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入职?我们可以给你就近分配校区。”试讲一结束,面试官当场就宣布我被录取了,职位是高中英语教师。

 

我有点错愕——当初投的是教师助理,教师资格证也是小学阶段的,怎么就成高中英语老师了?我委婉地提醒面试官,直接教高中,我可能胜任不了。

 

面试官却对我颇有信心:“没事,以你的程度可以的,教师证之后可以再考。实在不行,也可以先找几个小学生教起嘛。”

 

见我迟疑,她又以一种“你懂的”的口吻补充:“这不马上要高考了嘛,最近高中老师比较缺,而且教高中,课时费也多不是?”

 

我不好再推脱,稀里糊涂地入了坑。

 

机构所在的园区坐落着5、6家辅导机构

 

 

 

忽然我就成了“公办学校名师”

 

入职第一天,想着面试官说会有系统培训,我带了厚厚的笔记本来机构报到。不料刚办完入职手续,班主任直接分配了一个三年级的学生给我,并交代说:“家长的要求不高,给孩子巩固下课本内容就行。”

 

说完,她起身准备离开,只字未提培训的事,我很是迷茫:“那咱们这儿有教材或者参考资料吗?”

 

“资料么都是老师自己准备的呀。”对方似乎觉得我问得有点多余。后来我才知道,“班主任”相当于售后客服,等课程顾问(即销售)把学生招进来后,只管负责安排老师和沟通上课时间,“你要是有什么不懂,可以去问江老师。”

 

江老师是我们校区的英语组组长,每周都会带大家做一套高考卷,接着讲评一下,就算是培训了。至于教学方法和备课要求,全凭自己摸索。

 

上海某课后辅导机构的招生广告

 

不巧我入职那天,江老师去了总部开会。下午就要上课了,我只好上网下载了一些教材,粗略翻了翻,心一横,打算现学现卖。

 

一进教室,人声鼎沸的景象再次让我傻了眼。这里跟我面试时去的总校完全不同——总校的教室是一个个独立的小单间,有玻璃隔断;这儿却密密匝匝地摆满了课桌,三面用挡板围起,“一对一”授课就在这里进行。

 

排列紧密的课桌/作者供图

 

我到的时候已经有十几对师生在上课了,挡板完全不隔音,四面八方的讲课声交织在一起,我有种误入菜场的错觉。

 

一片嘈杂声中,我见到了小鹏,一个憨态可掬的小胖墩,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不敢和我有目光接触。

 

不出所料,第一节课就出师不利。无论我讲什么,小鹏一律点头;让他跟读单词他也照办,可一旦要他自己读写,他就把头一低,不理我了。我毫无办法,又急又气,批评了他几句也不见效,最后只能敷衍地带他跟读了几遍单词和课文,便草草结束了。

 

上海某园区内一家辅导机构

 

课后,我找到江老师请教。见我一脸愁容,他轻描淡写地开导我:“没关系,你每节课把进度完成了就行,学生不愿背,你就跟班主任说,她会跟家长反映的。”

 

我又追问教材的事,他从办公桌的书堆儿里翻出一本卷了边儿的课外练习册,让我拿去复印。我看了眼封面,是针对牛津教材的辅导书,便告诉江老师:“孩子上的是私立学校,主要用的朗文教材,您这儿有吗?”

 

江老师笑笑说:“没事儿,用这个就行了。孩子基础又不好,做什么练习都差不多的。”

 

我自费买的参考书/作者供图

 

听他这么说,我静了声。

 

继续深入了解才得知,机构里的辅导书都是 3、4年前采购的,不管来的是什么学校、什么层次的学生,一律都做这些习题;偶尔遇上程度好的,就用高个一到两个年级的辅导书应付。

 

而所谓“个性化定制方案”,其实就是问教过同年级的老师拿份现成的教案。因此,无论是尖子生还是后进生,在这学的并不会有什么区别。

 

办公室里陈列着好几排教辅书/作者供图

 

至于机构主打的 “名师一对一辅导”自然也是虚假宣传。

 

那天临近上课,课程顾问马老师突然从办公室门口探进头来,神秘兮兮把我叫了出去:“陈老师,先跟您说个事儿啊,一会儿学生就来了,如果家长问起,就说你是虹口区公办学校的老师,有3年教龄哈。”

 

我立刻明白过来,她是为了促成销售,跟家长说了瞎话。

 

“要是家长问起哪所学校怎么办?”

 

 “你放心,我们跟家长说过学校要保密的,他们也知道,现在公办学校的老师不能出去补课,不会乱问的。”马老师答得很笃定。

 

“个性化定制教学”的宣传标语

 

 

 

 “名师”队伍的构成

 

从入职第一天起,我便卯着劲儿想把小鹏教好。

 

原本他在公办小学就读,成绩尚属中等水平,后来为了能直升国际学校初中,家里费了老大力气,才把他转到了一家私立小学。那是上海有名的“鸡血”学校,三年级的教材,能赶上普通学校五年级的难度。小鹏基础本来就不太扎实,每天奋战到凌晨也跟不上。

 

压力之下,他开始暴饮暴食,身体如同吹气球般胀了起来。成绩差加上体型问题,导致孩子在学校常常被欺负,久而久之便产生了厌学情绪,家长又实在无暇照顾,只能送来这里。

 

上海某辅导机构,准备上课的学生

 

知道小鹏的情况后,我决定另辟蹊径,问他想不想减肥变回小帅哥;又在网上找了套适合儿童的减肥操,许诺只要背出单词,就教他一节。

 

“利诱”之下,小鹏很快就有了进步。

 

有了小鹏的 “成功案例”后,班主任和课程顾问都对我很满意,分校校长还在例会上表扬了我,但随即她又提醒道:“陈老师目前进展不错,记得趁这个时候,多让家长扩课(增加每周的课时数)啊。”

 

说着,她打开了一份表格,带大家回顾上周的课时率:“我们校区已经连续1个多月垫底了,请大家反思一下!我们的学生也不比其他校区少,课时率怎么就上不去呢?从这周起,我们要重点抓扩课和续课,不达标的老师要给我合理解释!”

 

我们开会的会议室/作者供图

 

会后,我忍不住向其他老师叫苦:“我们怎么还得干销售的活啊,家长也不傻,一节课这么贵,难道我们说加就加吗?”

 

身边的小吴老师却一脸无所谓:“指标完不成,大不了扣钱咯,这些钱还不够我吃一顿日料呢!”

 

小吴老师刚毕业不久,也教英语,原本家里给她安排了银行的工作,结果在柜台实习了半年,她嫌累,辞了。家人转而又让她去学校当老师,但小吴考了两次教师证都没过,干脆“曲线救国”——先来这儿混点教学经验,期间接着考证。

 

机构里的教师办公室

 

因为平时吊儿郎当,她的课是我们校区出了名的少,太差太笨的学生她坚决不教。班主任拿她没办法,只好安排她给幼升小的孩子上拼音学前课。结果小吴被家长投诉,说她教的拼写方法和幼儿园的不一样,还骂孩子蠢,气得家长要退钱。

 

自此之后,小吴带学生就更挑剔了,平均每天只上一节课,课时费少点也无所谓,反倒还乐得轻松——毕竟,新老师的底薪和课时费少得可怜,我入职的第一个月,工资也只有3000多。因此像小吴这样,没经验或没证书的老师都会把这里当跳板,一旦考取了证书,就会跳槽去公办学校或者更大的机构。

 

教师团建/作者供图

 

对于扩课,教数学的秦老师有自己的一套。那天散会后,他热情地给我支招:“这种事,直接让学生去说就行啦。”

 

秦老师30岁上下,板寸头,身材精瘦,特别能侃,尤其钟爱一身衬衫加西裤的打扮。他奉行的是一套“快乐教育”——每每路过他的课桌,都能看到师生俩侃得不亦乐乎。曾经有家长向班主任反映他的课内容太少,但他实在是太受欢迎了,学生总会极力反对换老师。

 

这也是他完成指标的奥秘——和学生搞好关系后,他会给学生开条件:每让家长加一节课,他就少布置2次课后作业,甚至还能帮着完成1次学校作业。

 

我们下班较晚,偶尔会约个夜宵/作者供图

 

虽然入职没比我早几个月,但秦老师适应得明显比我快,早早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后来,我才得知他是从链家(房屋中介)转行过来的,女朋友也在干培训,因此他也来试试水。

 

不过,从“中介小秦”摇身一变成“名师秦老师”,他爱穿衬衫的习惯依然没变,还时常给顾问马老师出主意,告诉她去哪些高档小区发传单好。

 

上海,某小区里的一对爷孙

 

在我们分校20多个正职老师里,为数不多“靠点儿谱”的就是教语文的张老师了。来这之前,她曾在别的辅导机构干了很多年,年纪大,资历深,我们都得称一句“张姐”。

 

但因为课加得太猛,张姐被接连投诉过好几次,损失了不少课时费,为此没少在办公室发牢骚。

 

“妈的,这是拉不出屎怪地球没引力啊!也不看看自己儿子什么德行,给他加课是看得起他,没提高还赖我!”

 

张姐骂起架来中气十足,教学风格也颇为彪悍,平时在教室门口总能听见她劈头盖脸训人的声音,学生们都怕她。

 

之所以来我们机构,是因为张姐的女儿不久前刚升入附近的一所重点初中:“要不是因为接送我女儿方便,我才不待在这儿呢!”发完牢骚后,她转头交代秦老师:“那学生的数学是你教的吧?下次别给他好脸色啊!”

 

某辅导机构门前,“一切为了孩子”的宣传标语

 

 

 

被送来的“问题学生”

我们照单全收

 

正当我为了扩课的事伤脑筋时,转机来了。

 

一天,顾问马老师把我们几个叫去开“家长沟通会”,我知道,这是有大单了——叫上几科老师一起沟通,意味着家长要购买全科的课程,这样一来,一学期的学费少说也要10万以上。

 

我们到时,会议室里已坐着一个身穿校服的初中男生。他一刻不停地四处张望,频率之高几乎让人头晕。一旁陪着的是他的母亲,见我们进来便连忙起身,催促儿子说:“快,辰辰,叫老师好!”

 

辰辰的视线从我们身上快速略过,小声嘟囔道:“啊呀随意啦!”

 

园区外,一则“提升儿童专注力”的广告

 

据他妈妈说,辰辰患有轻度躁郁症,休学已经快1年了。来这里是想补上之前落下的课程,希望辰辰下学期可以重返学校。

 

“没事儿的辰辰妈妈!”马老师一边宽慰对方,一边示意大家落座,接着开始挨个儿介绍起来——

 

语文和数学老师自然都是“教学经验丰富、常年带毕业班的名校教师”,而我则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现在在双语学校带重点班”,教学理念很西化,“特别适合辰辰这样不习惯应试教育的孩子”。

 

我暗自汗颜,这句话里只有我的姓是真的。但想到这段时间以来,确实没有家长找我求证过,也就违心地默认了。

 

整个沟通会上,辰辰显得十分焦躁,无论问什么,他都只回三个字:“随意啦!”考虑到辰辰情况特殊,班主任特地腾出一个小教室,好让我们单独上课。

 

辅导机构外,带孩子上课的妈妈

 

给辰辰上课绝对是个体力活。1小时的课,他连10分钟都坐不住,不是在教室里打转,就是把书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扔。上到第三堂课,我决定用教小鹏的办法先找出他的痛点——

 

“辰辰,你平时都有哪些爱好啊?”

 

“踢球。”

 

“那不错啊,都跟谁踢呢?”

 

“以前跟我妈,现在没人踢了。”

 

“为什么呢?”

 

“她现在天天出去打工,没空理我。”

 

“那你好好补上功课,就能回学校跟同学踢啦。”

 

不料辰辰越说越没耐心:“切,他们又踢不过我……哎呀,随意啦!”

 

话音刚落,他竟毫无征兆地窜向门边,速度奇快,眨眼就跑出了门外。我大惊,急忙追了出去,绕了几层楼梯后,竟看不见他的影子了。走廊里的老师告诉我,他已经乘电梯下去了。

 

上海,某辅导机构园区的走廊

 

我慌了神,急得眼泪要掉下来——这个园区临近马路,门口又没有保安,要是他出了意外,谁都担待不起。正当我赶去门口堵他时,班主任来电话了,说他自己跑回教室了。

 

后来的几堂课也差不多。面对辰辰,几个老师都如临大敌,就连“快乐教育”专家秦老师也收敛了笑容。每当上数学课时,走廊里总是回荡着秦老师夹了粗话的喝骂声,偶尔还能听到辰辰的哭声……

 

机构附近的公交站,一名等车的学生/作者供图

 

那段时间,辰辰的课让我心力交瘁。回想入职几个月以来,我几乎没接到过成绩好的学生,起初我怀疑是运气问题,后来才明白,“一对一”价格不菲,1小时收费200~500元不等,每次课至少3小时。课程顾问会劝家长每周上2到3次课,这样下来,一学期的费用少则2万,多则7、8万——除非家境特别好,否则但凡在其他地方补习有效果,家长都不会选择如此昂贵的机构。

 

因此,不少学生都是家长无奈之下才送来的,“问题学生”的比例自然就高。

 

机构举办的家长宣讲会/作者供图

 

小鹏就是例子。原以为他进了名校就能高枕无忧,结果小鹏的妈妈却为此懊悔不已:“花了十几万转学,倒把孩子搞成了这样!”学校老师总劝她全职在家辅导孩子,说班里成绩好的基本都这样。但想到每年学费昂贵,自己就根本不敢辞职。

 

“陈老师,我们家鹏鹏就全靠你啦,你该打打该骂骂,我一句话没有!”每每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上海某辅导机构门前,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作者供图

 

然而,课程顾问还就喜欢招这样的“问题学生”。因为问题越大,家长越心急,期望值也越低。

 

因此,就算是智力或精神有轻度障碍的学生,我们也照单全收。

 

 

 

“老师,你别太较真”

 

被辰辰的“密室逃脱”折腾了几个礼拜后,我向马老师直言:以我的能力教不了辰辰,这儿也不适合他,应该建议家长带他去做心理辅导。

 

马老师觉得我小题大做了:“辰辰很聪明的,你耐心一点,肯定能教好。”后来见我一再坚持,她才说出实情:“辰辰妈特别较真,一定要看过任课老师的教师证才放心。咱们校区的英语老师,就你和江老师有教师证。不是我们想为难你,但江老师的课实在是排满了。”

 

我哭笑不得,原来5个英语老师里,就2个有证的。

 

教师办公室一角/作者供图

 

眼看沟通无果,我索性找到校长请辞。校长同意了,但条件是要做到暑假结束,毕竟那是培训机构最忙的时候。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除了英语之外,我还教过小学语文、高中历史,若不是严词拒绝,我还险些教了数学。

 

小陆是我的最后一个学生。从高二起,他就在这里全科补习,因为之前的英语老师怀孕待产,他的英语课自然就交给了我。

 

据班主任介绍,小陆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家境优渥,平时工作忙,无暇照顾孩子,小陆很快迷上了游戏,之后慢慢发展成逃课、厌学,成绩常年垫底。

 

那天开课40分钟后,小陆才背着挎包,晃晃悠悠地进了教室,一见我便礼貌地问好:“老师,刚刚迟到的时间不用补回来,你准时下课就行!”就性格而言,小陆称得上是阳光男孩,可一旦打开书本,就开始嬉皮笑脸起来,甚至还让我跟其他几科老师学学,别太较真:“陈老师,你别每次都准备这么多东西了,还不如跟语文老师一样放点片子看看,人家生物老师还跟我一起打游戏嘞!”

 

小陆一见教辅书就头疼/作者供图

 

临近期末的一次课上,他照例姗姗来迟,这回一坐下,竟还开口问我借钱。

 

“老师你能支付宝转我100吗?我给你现金。我们开班会,我要在淘宝买东西。”

 

话毕,他爽快地打开淘宝给我看购物车,里面的确是一些装饰品和零食,见我犹豫,又殷勤地保证:“老师,你就帮个忙吧,你把钱转我,我这节课就认真听怎么样?这次作业也保证完成!”

 

购物车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作者供图

 

几番讨价还价之下,小陆答应以“认真听三节课”作为交易。结果当晚,我又收到他发来的qq消息:“老师在不在?能不能再转我100,钱不够。”

 

见他变本加厉,我不由地担心起来,给他弹了个语音,却没人接。

 

第二天回机构一打听,我才知道他用同样的套路向所有老师都借了钱,加起来有500块了,只好联系他妈妈说明情况。

 

小陆的妈妈告诉我,小陆沉迷游戏充值,家里人都不往他手机里放钱。为了充值,他便索性想出这个办法,钱不够时甚至会从父母的包里拿。

 

我辞职后,小陆还在qq上联系过我一次/作者供图

 

那个周末,小陆没来上课。再次见到他时,他和几位老师一起坐在马老师的办公室里,看起来瘦了一圈,脸上也没了笑意。

 

听说这些天他逃课越发频繁,学校老师管不了,马老师便建议他把学校的课停了,全天到我们这来补习,还承诺单独给配一名班主任,重点监督他。

 

自那以后,小陆每天10点由妈妈送来,课间就在老师办公室待着,晚上6点再由家里阿姨接回去。

 

园区门口停满了接送学生的车/作者供图

 

那段时间,我的排课渐渐少了,闲时就在办公室里和小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小陆喜欢历史,说一直想去西安、日本转转,还想去埃及看金字塔,但他爸妈从没带他出去玩过。

 

“那你努力一把,高考考个好成绩,你老妈肯定会带你出去的。”我见缝插针做思想教育。

 

“不用,等我毕业了就去打工,自己挣钱出去。”

 

“你要是去国外旅游,还是要学好英语呀。”

 

“没事儿,我下个有道词典就行了哈哈哈……”

 

回过头看,我仍会怀念那段和学生们斗智斗勇的时光,但也庆幸自己离开了那个充满谎言的地方——听说我离职后,小陆的英语老师换成了一位刚从4s店转行来的大哥,二人一拍即合,在教室里整天侃车,干扰了别的学生,最后被家长投诉了。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作者  小马麋鹿  |  摄影  高价硬  |  微信编辑  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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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清北毕业生,回到了教培工厂

 

她刚入行的时候,领导让她想一句自己的口号,其中必须凸显老师的清北毕业生身份,自我介绍时也需要多提及名校生活,以激发学生的向往,赢得家长的信任。很多更早入行的清北毕业生都成功地完成了任务:一名来自北大的老师给自己起代称为“学姐”,口号是“跟着学姐上北大”,在老师专属的卡通头像后面,她画了一个博雅塔。

在大大小小的教培机构里,拥有一个清华或者北大毕业生的身份,意味着薪水高出一大截。无论线下还是线上,清北学生都是教培行业青睐的对象。这些选拔制度下的优胜者,拥有学生家长信赖的招牌。他们从应试教育中走出,最终又回到了这个系统。

 
撰文杨布布
 编辑金赫
出品腾讯新闻 谷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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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场

 

新老师所讲的第一堂课用于招生的短期班,讲小学数学。十点钟,整期课程开始,首先需要进行一场15分钟的“开学典礼”。新老师按照反复准备过的流程进行自我介绍:教师代号(一个动漫人物)、学历、高考成绩、教学经验……说到“毕业于清华大学”,聊天框接连迸发出一连串“666”。接着,他按照机构要求,继续突出自己的名校毕业生身份,用剩余时间播放了一些在清华的校园生活照,比如拍电影和跑马拉松。
 
直播间大约两平米,“电话亭大小”,巨大的补光灯钉在墙上。地面几乎被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立式小空调填满。桌子上摆着电脑、麦克风、键盘、触控板。新老师坐在椅子上,无法自由转身,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保持着端坐,基本没有停止讲话,以免长时间的停顿导致学生人数的流失。

 

 

正在使用中的直播室 ©杨布布 摄

 
在北京,市教委在3月对校外教培机构展开联合检查,线下教培尚未全部复课。汇集着学而思、新东方、高思教育的银网中心不再拥挤,不少教培机构的大门上都是一把横锁和一张疫情防控通告。但这并不意味着教培行业的衰落,在另一些角落,比如沿着中关村创业公社的下沉广场走入地下两层,就会发现清华和北大毕业的老师使用的网课直播间成簇地盛开着。清北网校、新东方在线等教育培训机构,在毛玻璃或白墙背后开辟出间隔紧凑的格子间,连接主讲老师和来自天南海北的学生。
 

无论线下还是线上,清北学生都是教培行业青睐的对象,这些选拔制度下的优胜者,拥有学生家长信赖的招牌。浏览招聘信息时就会发现,许多教培机构都为清北学生单独开了一栏,以注明他们区别于普通高校毕业生的工资,比如新东方在线给清北院校毕业生开出每月高于普通985高校1万元的底薪。

 

 

2021年3月“BOSS直聘”所显示的招聘信息中,猿辅导主讲/教研老师的待遇是“35-60K,14薪”,学而思网校的主讲老师待遇为“25-50K,15薪”,乐学教育在线主讲待遇为“60-90K”;而在此前2020年的秋招中,网易有道精品课给主讲老师承诺一年50万的底薪,优秀者可以解决北京户口;字节跳动旗下的清北网校则在招聘宣传中写明:“年薪200万,上不封顶”。在北大清华的学长学姐中,流传着当教培老师暴富的故事:09年毕业的本科生投身教培行业,入行即受重用,10多年就实现了财富自由。

 

 

对清北学生的争夺非常激烈。一个北大毕业生向几家招聘主讲老师的教培机构递出了简历,很快就有一家机构联系她面试。她顺利通过了前两轮,第三轮被安排到了下一周,但她和这家机构都没有想到,另一家网校在最后一个工作日直接让她进行了三场面试,“一路开绿灯”,当天晚上就给了offer,把她“截胡了”。

 

 
她刚入行的时候,领导让她想一句自己的口号,其中必须凸显老师的清北毕业生身份,自我介绍时也需要多提及名校生活,以激发学生的向往,赢得家长的信任。很多更早入行的清北毕业生都成功地完成了任务:一名来自北大的老师给自己起代称为“学姐”,口号是“跟着学姐上北大”,在老师专属的卡通头像后面,她画了一个博雅塔。
 
 

 

 
偶尔,打造个人IP需要服化道的配合。一些网课上,老师们为呼应自己的授课风格,会穿相声大褂、穿旗袍、戴墨镜,也有老师会在上课时用软件给自己贴上猫耳朵等装饰。课外,有些老师会集体购买尤克里里,学弹唱,或者画简笔画,录制小视频上传到平台,吸引孩子们的注意。
 
在流量池里,这些很重要,但只是教学的辅助工作。如果想要长期保持高绩效,即高转化率(通过试听报课的学生比率)和高续报率(继续上下一期课程的学生比率),老师们还需要具备一套能够有效提升成绩的做题方法,并且要和整个团队配合出色——一名大班主讲老师可能配备十几个辅导老师,跟进完课率、续费率、扩科率、退费率和作业提交率,一节课程需要教研、运营、技术、产品等部门的环环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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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题

 
无论排在什么位置,教培总在大部分清北毕业生的可选清单里。
 
在北大毕业生梁雨晴的规划里,读研是第一选项。她想有机会就一直读下去,但现实却不断地将她推向别处。2018年秋,保研考试前一天,她坐在咖啡厅复习,突然发现学院推出的准考名单中没有她。面对着复习资料,梁雨晴陷入茫然,明天的考试突然消失了,过去的努力失去了重量。几个月前,她曾以为自己看到了预示保研成功的好兆头,那时她在日本京都独自旅行,去了很多寺庙许愿,本子的正面集满了御朱印,求签的结果都是“大吉”——现在也没用了。
 
接着她开始准备考研。但连续两年,她都失败了。第一次,总分不够高。第二次,一门专业课比分数线低了1分。复习期间,梁雨晴搬进距离学校约三站地铁处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和四个人一起合租,每个月用自己省下来的钱支付1000多元房租——父母不支持她考研,希望她赶快回家,“早点结婚生孩子”。夜里,她经常失眠,白天也总是打不起精神。
 
梁雨晴重新回到选择的原点:还要不要读研?第二次考研出分那天,梁雨晴躲着人流眼泪,哭了一天,晚上依旧失眠。她想,还有机会三战吗?可能要先攒一点钱了。她开始重新找工作了。她想试试自己更感兴趣的游戏行业,可惜没有作品集,所有投递出的简历没有回音。
 
最终教培行业向她伸出了橄榄枝。2018年秋季校招,她曾面试过一次线上教育,但听说要封闭集训,就拒绝了。但这一次,经过一场聊天一样的面试,一家她曾实习过的线下教培机构又很快录用了她。直到年中,没有其他选择时,梁雨晴决定入职,她觉得自己至少在做语文老师,和中文系所学的东西有些关联。

 

 

 

 
一些清北的学生保研失败后,会把这当成一个保底的选择。教培机构在录用主讲老师时,会给他们进行薪资评级,按照规则,来应聘的主讲老师需要先在一家酒店参加网校的五天集中培训,之后轮流试讲。培训过程中,一名北大的同学发现,同期的100多名学员中,只有20名左右本科生,普通硕士学历并不一定带来明显优势,有一些985院校的硕士,保底年薪比他低二三十万。他猜想,“除了学校加成,授课表现也起了一定作用”。
 
选择成为一名教培老师的理由多种多样。有人在里面发现了暴富的机会,还有人希望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因学术道路过于拥挤,一名北大博士也转身加入教培行业。那家教培机构在2018年同期录用了四个博士,还有一个是剑桥毕业的。
 
读博不久,这位博士参加过一场新导师见面会,人均“清北本科、哈普耶麻博士”,平均年龄33岁。那时,他便决定放弃在学术研究中挣扎。临近毕业,他进行了一场海投,在教育、医疗、文化、咨询等8个行业中拿到14个offer。考虑一圈,他发现自己学术做得太久,不适合再进大厂,也很难和商科背景的同事在金融咨询领域竞争,而教育行业起薪不低、前景广阔,他的研究能力也在其中有优势。
 
北大博士起初做线上主讲老师,对信息的搜索与分析让他很快成为了业内名师。现在,他进入了管理岗,生活更为紧凑,在晚上10点左右,他和我聊完,马上又要赶回家去进行一个小时的视频指导。
 
说到读书给他留下了什么,他说,自己的专业和现在的工作“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但曾经,他要在一个培养盒里种9到16棵苗,等它们长出4到8片叶子,从中剪一片提取DNA,他每天的研究任务是提取6箱,每箱中有24个培养盒,如此重复研磨2000片叶子,只是为了提取一个DNA,而且可能很多天才会有一个理想的结果。
 
“我的抗压性比较强。”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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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

 

第一次做教培老师时,白浩感到高中所学重新有了用武之地。机构要求白浩准备一场三小时串讲政治书知识点的课程,他只用了两个小时做PPT——课本结构是不用再复习的,“都太熟了”,甚至课本都在高考结束之后被丢弃了,只留下舍不得扔、快被翻烂的笔记本。

 

 

白浩是北大的学生。他所在的公司直接和各地中学对接,输送清北学生到中学给高中生培训,当地中学会挑选出应届最有希望考上清北的一批学生来上课,在几个小时内听取知识点串讲和做题技巧。不讲课时,他的工作是每天早上9点来到工位,做各种类型的数学题,一道接一道。这对高考数学满分的白浩不是难事,他需要在10分钟以内判断一道题的质量,包括原创性和难易程度,“如果做不出来,一般就是太难了”。

 

 
上个月,白浩在重复性的工作里感到崩溃。并非仅仅因为枯燥,更大的原因是编写教材没有绝对的标准,和他刚开始做教培老师的感觉不一样了。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回到一个“安全、亲切、熟悉”的领域,还有“一种宿命感”。
 

白浩一共参加了两次高考。2016年,志愿填报出了问题,他和一所理想的985大学失之交臂,决定去衡水中学复读。去学校报到的第一天,登记的老师一听他的高考分数,激动地站起来握住他的手,说他“有志向”。在衡中,每个人都要在储物柜上写明自己的志愿大学,白浩的成绩在班里是最高的,他必须填上“清华北大”。班主任任命他为班长,并且告诉他,以前的班长都考上了清北,白浩也觉得老师是发自内心地相信他,自此,生活的主题定下了。

 

 
所有人都在跑。每天中午,12点20分至12点45分是午餐时间,但班里没有人会在12点20分出门吃饭。白浩的出发时间是12点42分,三分钟,他可以从教学楼穿过食堂回到宿舍,路上吃完午餐。午休时间有严格的规定,但白浩没有午休习惯,只是躺在床上等待着他每天最喜欢的时刻——在起床时间来临的那一秒冲下床,向教室奔跑,路上经常有人和他比赛,但他总要争得第一,率先坐进教室,暗暗告诉自己,“我很努力”、“我很棒”。
 
在下了晚自习跑回宿舍的路上,白浩曾听到有人连续大喊:“我要上清华!”声源是一个正在奔跑的男生。白浩对回荡在夜晚里的声音印象深刻,因为那个男生后来真的考上了清华。如果不是在衡中看到这一幕,白浩可能会不屑,但在那个环境,“如果有一点点追求,你不努力,你会恐惧”。

 

 

 

 

给高中生上课时,常有学生在课间向白浩吐苦水,认为学校管理过于严格,很压抑。为了开导他们,白浩也会讲一些自己在考上清北前所忍受的生活,比如密集的测试、当天就会公布的成绩与排名,比如大家伙快一个月没有时间洗澡时,教室里难忘的味道。

 

 
白浩记得,在九月,刚开始复读不久,一些同学受不住高压环境,就离开了,另一些正在离开的边缘。在寝室里,白浩看到过一个男生盯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发了很久的呆。最痛苦的是在每月半天假期结束回学校的路上,白浩告别父母,坐上公交车,穿越一片荒草地。一次,他听着《小幸运》,看见前面有一个穿着衡中校服的陌生女孩在流眼泪,他过去把耳机借给她一只,两个人没说话,抱头哭了一会儿,下了车后彼此也没再见过。
 
题是永远做不完的,但分数的变化慢慢浮现着。一年的时间,白浩从全校400名考到了全校50名,距离考上清北越来越近了。2017年3月份时,白浩得知中国在世界杯预选赛以1-0战胜了韩国,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并确信:中国足球都可以,我一定也行!
 
 

 

 
有人在高考结束后把做过的卷子都摞在一起拍照,发现超过了自己的身高。但白浩在考完之后扔掉了所有课本,因为“留着不吉利”。高考结束当天,他回到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往床上一躺,眼泪就斜着流出来。最后,他被北大的小语种专业录取。
 
他们一路上靠做题通关,就连应聘教培这份工作也是如此。

 

另一个北大的应届生被录用时,教培机构告诉他,如果能在毕业前考取教师资格证,他可以得到几万元奖金。于是他在北大教学楼的天台待了五天,背下三本教师资格证考试的复习资料,一次把三门考试全部通过了。

 

 
和白浩一样,还是在一所县城读高中时,他就培养了这样的技能。他至今还记得学校里一些难以理解的规定:转弯必须沿瓷砖拐直角,中午吃饭必须排两队去食堂,坐固定的座位。
 
那年,他读书的中学只有他一个人考上了清北,老师让他在校门前拍一张照片,以便学校放进楼门口的宣传栏。这条消息在县城邻里迅速传开了,有亲戚告诉他:你读中文系,毕了业就是笔杆子,到各种单位都是吃香的,还可以给县长写稿。父母操办了谢师宴,他在饭桌上激动得落泪,一个多年不见的小学老师走过来和他说:“中文系,出干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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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环

 

白浩给高中生讲课的时候,经常有学生问他:大学是什么样子的?他回答:Freedom,但是也辛苦。学生们只相信前半句,不相信后半句,他们觉得高中比大学辛苦。
 
白浩的上课地点主要在一些县城中学内,每次在台下,人数都在二十个以内,最夸张的一次,台下只有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县城另一所学校送来的第一名。白浩感觉,在这里,学生们觉得“清北离自己太远了”。而他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高中生活贴近他们的现实。比如,当有学生问他:老师你会早恋吗?他就回答:会啊,但是要小心一点,不然会被学校算作“非触”(非正常接触)。
 
对白浩来说,自己的学生本就是当地选出来最有可能考上清北的孩子,他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相信自己真的可以考上清北。他感觉自己每次上讲台,下面的学生都会“两眼放光”,就像他在高中时那样,不过当他讲出本以为人尽皆知的做题技巧时,有些地方的孩子却从来没听说过,上课其实是“打一个资源差”。
 
 

 

 
在去各地的县城中学做兼职讲师的时候,白浩经常上完一堂课就要赶回北京的学校。他在课上尽力和学生描绘清北生活的自由,保护学生们“宝贵的憧憬”,但在下了课之后又要独自面对学校的压力。
 
飞机起落一次,白浩就完成一次身份转变的仪式。不过不是所有场合白浩都愿意讲清北生活的美好,衡中曾经邀请他去劝说学弟学妹走提前批录取,他没有同意,因为“太痛了”,他无法回避一个不合适的专业给他的伤害。
 
有时候,白浩会回想起自己当初的选择,如果重新报志愿,白浩可能会选择同样录取他的复旦大学经济系,而不是去读小语种,可惜在当时,他感到“北大是没办法拒绝的”。

 

 

 

 
北大毕业的教培老师周敏也放弃了很多。她感觉自己给小学生讲课就像一场演出,虽然和自己向往的话剧舞台还是有很大差距。
 

上北大之后,周敏加入了话剧社,上舞台,灯光起,从小的表演梦想找到了现实中的栖身地。大二,周敏考了艺术学双学位,被录取后才告诉父母,自此,她和父母开始了无数次的争吵。临到毕业,周敏下定决心,要去美国学表演。入学考试在纽约,通过率只有0.8%,周敏飞出国参加了两次,终于拿到了五个offer。可是疫情出现了。学校允许她推迟一年入学,父母却说什么都不让她去了。

 

 
开始做网校主讲老师之后,周敏把未来可能实现的高收入当作了自己不能实现梦想的安慰,她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去学表演。
 
她享受和学生们互动,虽然网课不能让她和孩子们有太多的接触。孩子们很喜欢她,给她做表情包,像粉丝一样写留言,这是工作给周敏的另一点安慰。
 

但周敏发现,为了有教好小孩的机会,老师需要配合市场,而市场上“劣币驱逐良币”,就算无奈,也需要想各种办法引流,比如用自己的名校身份给孩子们“画饼”。周敏还困在“卖母校”的不适感中,她可以接受打个人品牌,但消费清北让她感觉很“羞耻”。

 

 
她听同行讲,为了让家长相信孩子的无限潜力,给孩子塑造梦想,一名哈佛研究生需要在直播时讲出小时候考试不及格的故事,周敏觉得“避重就轻了”。她明确记得,自己小时候“放弃很多人在青春文学里面有共鸣的事情”,努力,也有追求,不是玩上清北的。
 
在她的班里,很多小孩的学习习惯不够好,家长也不够关心,她在自己的课上不断给孩子们强调“想收获必须努力”,希望自己的学生以后会变得跟她一样。但周敏不觉得鼓励是最有效的,货真价实的方法和技巧更重要。
 
成为一名教培老师后,梁雨晴在教课的时候,最希望的是能给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和对知识的兴趣,只是这在应试培训中很难有机会落实。一位拥有两万多名学生的线上主讲老师也说,自己最理想的教师工作是“传道授业解惑”,可惜“传道”几乎不能在教育培训中实现。
 
 

某培训中心老师在房间内进行线上教学

 

尽管如此,梁雨晴还是在抓住一切机会,比如在讲“的卢”的时候,她会花五分钟给学生们讲《三国演义》中有关刘备坐骑的故事,下课之后,她也很开心地听到有孩子告诉家长,自己非常喜欢老师补充的课外知识。
 
有一个插班过来的女孩儿曾经问她:“哲学家靠什么吃饭呢?”梁雨晴听说女孩有意在未来学哲学,赶紧趁着这个问题,花几分钟讲了大学的专业架构。
 

在她的课上,有一名全职妈妈每节课都来听课,每位老师讲课的风格她了熟于心,还会帮梁雨晴分析她讲课的问题。这位家长是线下教育坚定的支持者,她说自己看过的网课让她确信,在线上,老师讲知识的效率会降低,魅力也会被消解。不过也不是所有家长都如此上心,她也在公司看到过,一名父亲,因为接了一个生意不顺的电话,进而嫌孩子在课后检查作业太慢,就踹了孩子一脚。

 

 
有很多让梁雨晴难忘的学生,其中有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在梁雨晴的不断沟通之中和她亲近了起来,经常等她一起坐车。在梁雨晴给她上最后几节课时,她问梁雨晴用不用单词本,梁雨晴笑着说自己有很多本子都在吃灰。最后一节课,女孩问她可不可以拥抱一下,梁雨晴才反应过来,她当时可能是想送礼物给自己的。
 

成为一名教培老师,他们又回到了这个循环的系统。一个北大毕业的老师从2018年开始做教培,一入职就承担了核心的教学工作,曾经有一段时间,整个学科组只有他一名老师。毕业那年,他觉得已经读了很多年书,还是回答不了自己“喜欢干什么、擅长干什么”,于是把做教培老师当作了一次“社会实践”。

 

 
几年时间,学生的反馈让他确信,他喜欢做老师,也擅长做老师,不过教培老师大概不会是他的终身职业。
 

一次,他在读学生给他的留言时,感受到了工作的意义。其中有一条是:老师,谢谢你,我对这门科目有了兴趣。另一条是:老师,我觉得北大确实是一个培养人才的地方。

 

 
他觉得,读到这些话的时候,那个光环赋予他的东西,他也终于还回去了一点。Image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头图来源于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