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4)
朋友的七十岁生日
接到朋友的电话邀请,后天是他七十岁生日希望我能参加。好朋友古稀之年的生日,人生无常,不去可能以后再无机会,要去近千公里的路程。还要放下手头的工作。最终决定还得去。
和这位朋友相识纯属偶然,我在省城一家公司上班,刚好租用他家的房子。他是一位退休工程师,老伴几年前去世了,一人住一大套房子觉得有点浪费,于是自己就住在单位原来给他的一间小房子里,把这套房子出租,因为儿子没有固定工作,没有成家,他还必须为儿子的未来筹划。
他不抽烟、不喝酒,为人坦诚、善良。很少与人交往,和他谈话能感到他身上的书卷气,是非分明,嫉恶如仇。用世俗的观点看,有点迂腐。
他写的一手好毛笔字,看似随意挥洒,确不失“颜风柳骨”之神韵。这得益于他做老师的父亲,自小对他严格的培养。现在的电脑一族能写出好字的越来越少,象我大学毕业的儿子,写的字那叫惨不忍睹。
他的外孙女小学数学不好,他说我来管,不让孩子做作业,而是给孩子讲故事,故事中穿插了孩子的数学知识,结果几个月下来,孩子的数学成绩上去了,他说。这叫“寓教于乐”,这和童话大王郑渊洁的思想暗合。想来也是,没有兴趣的事情谁也不会认真做,即使勉强做了也是做不好。
他儿子是复转军人,按照当时的国家政策,应当由父母所在的单位负责安排。
但是其他的人都能安排,唯独他儿子不能安排。后来别人指点他,没有送礼。
等他明白过来,安排的时间已经过了。就这样,儿子到处应聘打工,当过兵的人没有一技之长,
大部分时间是在商场做保安,每月工作不足一千元。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女朋友。
我知道这件事后,亦感不平,于是和他一起写信反映,市上、省上、国家有关部门写了,媒体写了,我还给《焦点访谈》写过,大都杳如黄鹤,时光在无声无息中流过了5年。他说,在我有生之年不知是否能有结果,看他苍老的面容,蹒跚的步履,我也难免担忧、心酸。
他儿子说,爸,实在不行咱们就送钱吧,只要能办成,总比上访好,上访也要花钱,还不一定有结果。他没有答应,他觉得那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他对我舞着干瘦的手指说,如果黑白颠倒的事得不到公正处理,社会充斥着冤屈,那是一个历史的开始也是结束。
前年他决定要去北京上坊,几次看到在信访局门前被截访的场景。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遭遇截访。最后拿到一纸文书,要他凭此和省上信访部门联系。
回来和省上的部门联系,省上把信转到某厅,遭遇最大的阻力就来自厅上。当年办理此事的人还大权在握,皮里阳秋,暗中抵触自然难免。好在他退休有大块的闲暇时间。不断的找各相关部门,最后看没有用,就直接找厅长,坐在厅长办公室不走,这招奏效了,厅长见了他就躲,躲也躲不掉,只好解决了。他事后总结说,中国的很多事,你通过正常的渠道文明办理,无效。你只好适当用点无赖、甚至于流氓手段,往往还能见效。听他的话,真让人无语。
在生日酒会上,他儿子告诉我已经上班一个多月了。儿子西装革履,说话做事还是带有军人的气质,有板有眼,中规中矩。还告诉我一个秘密,已经有女朋友了,就是本单位的大学生,也是公务员,我感慨,真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儿子一再给我敬酒,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说没有我的帮忙,他没有今天的金饭碗,还在商场做保安。其实我只是举手之劳,主要是他爸坚忍不拔的努力,8年的时光啊。
此情此境我产生诸多联想,一件按照政策应当办而没办的事,当事人就要付出8年的艰辛才讨来公正,人生能有几个8年。“俟水之清,人寿几何?”这位失职的领导至今居然毫发无损,我想这就是国家信访局门前上访大军长盛不衰的主要原因。
还有本来任何工作都是平等的,但公务员的岗位却是万民景仰,国家资源过分的偏向于公务员,这是于公民社会宗旨格格不入的。
朋友没说什么,他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这件事让我体会到了成就感。
我只是举杯祝他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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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我终生铭记的两个人
上月和朋友一起去陇南,途经岷县。岷县位于洮河之滨,历史上董卓其人就生于此。
专程去拜访20年前给与我很大帮助的两个人,一个是家庭主妇一个是医生。
1977年 第一次恢复高考,那时我在白云缭绕,山上终年积雪,高寒阴湿的山区兵团农场子弟小学教书。那时没有电话,得到消息时就往县城赶去报名,驻地离县城有70公里山路,交通工具就是每周一次由县运输公司客运站发的班车,那班车是解放牌货车,连棚子都没有,到达目的地,人都变成了土人,冬天,要忍受零下十几度的刺骨寒风。
适逢没有班车,只好步行两天才赶到县文教局。天快黑了,负责报名的是四川人姓屈。他看我风尘仆仆,瘦小的身躯,蓬首垢面的样子。似乎动了恻隐之心,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他还是面色温和的接待我,他告诉我今天星期六(那时国家公休是星期日休息)下星期一报名就截止了。
那时没有身份证,证明自己身份的就是单位证明,那个年代都是单位人,没有个体,所有的人都归属在组织里。有证明还不行,还要照片。明天是星期天,全县唯一一家照相馆休息,没有照片就无法报名。这位屈主任(我听别人这样叫他),看我绝望的表情说,这样吧,我先给你把名报上,照片你随后尽快补来。
照相馆开票的人是安徽口音,我问他照片最快几天能取出来,他说最快也要三天,一般是一周。那就意味着我要等一周时间,这一周的吃住开销我哪有钱支撑。我那时没有任何资源可以动用,还好我唯一的资源就是有很多粮票,那时我每月口粮定量是40斤,吃不完就都兑换成了粮票。我说你能否帮个忙,照片给我明天取出来,我给你和照相的师傅每人10斤粮票,他说我去问问师傅,出来告诉我可以明天来取。每人10斤粮票今天看来不是什么重礼,但在那个年代可是稀有资源,那时条件差,很多家庭供应的粮油都不够吃。
我把照片送给屈主任,他说你下次考试要按时来,现在算下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考试了,你回去复习。其实我回去,要给领导请假,那时考试国家规定,在职人员报考,可以不上班,专门在家复习。这个制度我现在还记得,那时觉得国家很多政策都不错,经常能照顾到老百姓。那时恢复高考,主要抓这项工作的是邓小平,我从内心还是感到国家对我们这部分人的关怀。
回去请假领导很支持,我就带着简单衣物和书籍去县城去复习等待考试。
去县城住在朋友家,这个朋友是在几年前我去县城看病搭乘便车中认识的。到县城天很黑了我们就分开了,第二天我从县医院看完病出来,又碰到了他,没想到他家就住在县医院附近,他力邀我去他家,他的母亲给我们做饭吃,他的母亲非常善良热情。当他的母亲了解我的处境后,告诉我你要来城里办事就吃住在我家。那时很多家庭都很贫困,他母亲的话令我感动良久。
这次去县城我就直接去了他家,他家院子很大房子也多,就给我单独腾出一间,一个大炕,每天吃过饭我就坐在炕桌上复习,她还叮嘱她的几个孩子不要到我房间去,以免打扰我。我每天认真复习,阿姨做好饭会叫我。吃完饭接着复习,那时只想通过高考改变自己的命运,那时的政策是,只要考上大学或者中专,就是国家干部,不但身份高人一等,还是铁饭碗。那时的大学生是稀有资源,很受人羡慕,不像现在教育产业化,批量生产出来的大学生,工资收入还没有农民工高,其综合素质也无法和那时代的大学生比。
就这样我在阿姨家一直复习等到高考,那时每家生活都紧张,主要是粮油定量供应每人一份,多一个人一个家庭就要承受很大的压力。即使有钱也无法买到粮油。试想我在阿姨家呆了一个月,阿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心无旁骛的复习功课。他们全家为我无疑要节衣缩食。这种境界非常人能够做到。
高考的前一天,我睡的早,早晨阿姨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已经做好了早餐,这顿早餐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是大饼和荷包蛋。那时县城经常停电,电压很低,昏黄的路灯稀稀落落。我来到考场大铁门外,门还没有开,我一个人在凄凉的寒风中等待。
考试共两天,我每次都是第一个交卷,题目很简单。当时国家恢复高考,考虑到高考已经中断了十几年,教育界几近瘫痪,读书无用氛围充斥于社会。所以高考试卷的内容很简单,也是不愿把门槛定的太高的意思。
我考完后回到单位焦急的等待着消息,我估计我能考上,但不知政审是否能通过。在考试的前两年,我去报名参军,体检合格,政审没有通过被卡了下来。其原因就是我父亲曾经是黄埔的学生,毕业后在国名党部队任职。那时的政审和现代的面试不同,象公务员考试,面试是设置的人为操作环节,其目的一言一蔽之,就要使:“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那时的政审恰恰相反,越是出身于农民、工人的家庭,越容易被通过。那叫“根红苗正”。
大约在一月以后一天的黄昏时刻,一周送一次信件的乡邮员来了,带了一个口信,说县上要我去检查身体,这就是初选通过了。他说上周就带话过来,电话打到公社,今天早上县上又在电话催,乡干部让他过来通知,不知现在去还来的及否。
我心急火燎、日夜兼程赶到县文教局,曲主任训斥我,你为何现在才来?统一体检上周已经安排了。现就剩我一人未体检。是他看我成绩还好,不忍心让我失去机会,所以先后两次打电话通知我单位。
听了他的话我当然感动,但当务之急就是体检如何解决。他说,你自己想办法,后天就要把试卷和体检表一起送地区招办,超过这个时间就没有办法了。
我直接去县医院,医院答复高考体检已经停止,除非院长批准可以安排体检,我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孤独、无助和对未来的渴望折磨的我一夜未眠。
绝望之中我一早直接打听到院长的家,院长尚未起床,爱人正在吃早餐。听完我的叙述,她似乎动了恻隐之心,直接进去给院长说,你起来给这个娃去医院看看。院长说,我都听到了,我这就去。我听到院长的话,心中狂跳,心想这下遇到救星了。多年后,我才知道院长的妻子是小学老师,她的善良和热心想来可能和她的职业有关。
院长带我去医院,找到一位医生安排他给我体检,但当时仍无法拿到体检表,因是星期天,不能盖章;还有一个原因是透视的医生没上班,透视的那个章子也盖不上。我又担心起来,院长说,你回去吧,周一上班,办好我去送给屈主任,他认识老屈。我带着疑惑走了,他会不会亲自送去,我想只好听天由命了。
我在焦急中度日如年,不久通知书下来了,我感谢寇院长的大恩大德。那个年月象寇院长这样的人很多,我总觉得是上苍眷顾吗,我总会遇到好人。看看现在这样的人几乎遇不到了,现在办事非钱不可。即使有些人良知未泯,还怕遭遇到南京“彭宇”的结果。那时人很穷,但道德高尚。现在人们似乎生活条件好了,但人的道德水准并没有同步提高,人却越来越感到生活的不快乐。
岁月如流,20多年弹指一挥间。我天性不安分,我走了很多单位。但不管走到哪里,都忘不掉他们对我的帮助和恩德。有时还会在梦中出现他们的音容笑貌。我在四川时曾多次打电话了解他们的情况,但都没有了解到。20年来基本就音信断绝了。
这次去,首先打听到阿姨的女儿在县工商局工作,很快找到了她,那时她还是一个初中生,现在已经40多岁,女儿都快要结婚了。望着她花白的头发,些许伤感涌出。她说多年来,她妈不时还念叨我。阿姨身体还好,75岁那年她觉得身体不行了,催促女儿给她准备后事。
首先去看坟地,女儿带着她,转遍县城周围,最终看中了东山附近的一个地方,阿姨高兴的说,这里好,依山傍水,有仙气缭绕。两年后她就去世了,也就埋在她生前选好的坟地里。我听到这里已经无法控制我的眼泪,女儿看我她也泪眼婆娑。我心中有很多话要说,不知说什么。
我去找寇院长,打听了很多地方没有找到,很遗憾,以她的年龄推测应当在80左右了,不知他还健在否,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见到他,当着他的面对他说声谢谢。待春节后,我一定还去找他,但愿能够如愿,否则的话,这个心结永难解开。
人到中年经历了很多磨难,对世事已很淡然。尤其是往日的仇怨已经不在介怀。但对于有恩与我的人,却日渐清晰强烈,报恩之心愿与日俱增。佛说:善恶有报。这是因缘关系。这种因缘关系只有在较长的时间段内总会有结果。所谓:人在做天在看。天道是什么?其实就是人心,这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是一种道德的力量,看似无形但又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