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女”
高叶 “渣女”有品格
演员高叶更为人知的身份,是2020年热播网剧《我是余欢水》里,靠出卖色相生存的女高管“梁安妮”。职业生涯的前10年,高叶要求自己演谁像谁,角色反过来将她困在“坏女人”的标签里。
直到走进北京考电影学院,高叶才意识到,自己不会总是主角。她生着杏眼、小嘴,五官生得精巧,后来读书熬夜皮肤也熬得住,依旧细腻白皙。在常州老家,从大人的夸赞中,她自很小就对自己外貌出众有自知。
醒悟时刻发生在北电艺考考场:全场8000多个女生,她一眼望去,每一个都生得比自己漂亮。她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漂亮,觉得自己没戏,会落榜。抱着这样心态,她收到了录取通知。
稀里糊涂被选进电影学院,高叶不敢去问老师为什么选中自己。因为对容貌不自信,第一学期,她每门功课都不敢怠慢。读高中时,她对学业不上心,成绩排在班上中不溜的位置。大学第一学期期末,她每门课都拿了高分,把成绩单给母亲看的时候,母亲都觉得意外:你是不是作弊了?
好在演戏的事,没法作弊。母亲第一次以她的学习成绩作为骄傲,她也第一次品尝到做一名好学生的滋味。渐渐地,高叶成了一个信奉“手艺”的预备演员。
出道后,她连着几部戏饰演了几个性格各异的少女角色,不温不火。走出舒适圈是在2014年,高叶出演《四十九日·祭》里的南京女人“春池”,她是抗日战争时期,南京藏玉楼里的妓女“魅钗”,娇憨魅惑。这一角色,打开高叶的新世界。

当时接演“春池”,是因为导演张黎劝她:“整天演跟自己性格一样的角色那多没意思。”高叶觉得作为演员,可以逼着自己成为另一种人。
凭借冲劲和学校里学到的本事,高叶开始琢磨演绎另一种人的感觉。她不甚理解“春池”时,形容她像猫。她给“春池”做了小传,把“春池”放到自己的经验里去理解,她会揣摩“春池”面对喜欢的男生时,女孩应有的反应和风情。高叶开导自己要“舍得”:如果怕把自己真实风情的一面拿出来会被骂,所以演一个假的,那更会被骂,因为观众很聪明。
后来,“猫”一样的角色一个接着一个。她演《少帅》里的将军女儿张首芳,按照角色要求,把身材养得丰腴,《少帅》杀青后,还没来得及瘦回原来的身形,又因微胖而被选中出演风韵犹存的泼辣中年女人马丽莲。
2015年在新疆拍《九州·海上牧云记》,她演剧中一个性格强悍的女主君,背负灭族之仇的“速沁紫炎”。出发拍最后一场戏前,她遇到两个大小伙子找到她的帐篷,远远冲着她喊:“主君,主君!”高叶认出他们,是在新疆时,演速沁紫炎部落成员的演员。
扮演“速沁紫炎”时,高叶吃了不少苦。有一场戏,“速沁紫炎” 因背叛盟约而激怒丈夫赫兰铁辕,被绑在柱子上,周遭,族人叫嚣着要杀死她。那场戏在新疆户外的严冬拍摄,出于接戏需要,高叶捆在柱子上,在雪里站了一天,拍完下来,腿冻得无法弯曲。副导演架着回去休息,问她:图啥呢,好好嫁个人不好么。“不行啊,我热爱这件事啊,我不能停止啊。”高叶知道对方出于关心。但当时,她花了几年时间,一路从路人到配角,从配角到主角,最终才得以参与《九州·海上牧云记》这类大制作。
“速沁紫炎”成功后,更多女反派的角色找过来。有人说,高叶成了“坏女人”专业户。
在国产电视剧中,性感妖冶的“坏女人”是女主角之外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制造冲突推动剧情,可对于扮演者来说,这并非美差。在电视剧《十年三月三十日》中,高叶扮演一个介入他人婚姻的高知女性,处处陷害主角,结果就有观众直接发私信咒骂她。

图 | 《唐人街探案》里,高叶饰演迪楠
更让人头疼的是,角色的刻板印象会成为演员职业生涯的一层玻璃天花板。包贝尔在出演《宫锁珠帘》里的太监一角后,拿到的十几个剧本都是太监角色,包贝尔因此颓唐许久。现实中,影视剧市场的畸形也会加剧角色的固化,有演员三四十岁还在演少女角色,而中年女性角色的匮乏则让许多中生代女演员无戏可演。
现在,高叶也被困在了原地。
有几次,高叶也拿到过特别中意的角色,努力争取后,角色还是没有选中她,落入了流量更高的演员手中。2019年,罩住高叶的玻璃天花板松动了一些,她接到一部戏,在片中担当女主角。但不巧,影视行业寒冬袭来,那部戏最终没了下文。
就在这个当口,“梁安妮”找了过来。又是一个坏女人角色。
接下“梁安妮”这个角色,是高叶经纪人的意思。2019年4月底,网剧《我是余欢水》的演员统筹,选到了高叶。
去过导演孙墨龙的工作室之后,高叶看到了《我是余欢水》的剧本。在剧本中,梁安妮着墨不多,她没有原则,只靠出卖色相获取利益,但这种坏没交代来由,让梁安妮在剧中仿佛一个情节道具。
第一次见面,孙墨龙问高叶,能不能把头发接长?因为在剧组造型师的设计中,梁安妮拥有一头大波浪卷发。当时,高叶留着一头短发。“接头发肯定可以接,”高叶说,“但我们可不可以试一下,不接头发,梁安妮这个角色能不能风情得起来?”
在高叶的理解中,这个角色应该有现代女性的性感:一个女人风情不风情,头发只是辅助,大波浪是性感的符号,但眼下的时代“飒女”的性感也会被看到。
确定出演后,高叶开始在“梁安妮”身上动手脚,并将自己的想法与导演沟通探讨。她想在可选择的范围内,给梁安妮“恶”的皮相下,倾注一些中国职场女性现状,以及自己的理解,完成这个角色从刻板印象中的突围。
高叶设想,梁安妮遇到的,是女孩都会遭遇的不公:当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在职场上取得成就,周遭的人很难承认她付出过美色之外的努力。她们还会遇到一些掌握权力的人,总想着我应该给你些诱惑,来跟你发生些什么。女孩们偶然在底线上退了一步,随后一步退、步步退,最终,只能以出卖色相存活。
这些构成了“梁安妮”恶的根基,坏女人的表皮下铺满了苦和怨。
男性们把“梁安妮”当作桃色诱饵,她不得不周旋在3个男人之中,眼见着男人们利用自己姿色换取利益,却只能屈从,她需要以此生存。在观众最后看到的版本里,“梁安妮”不算绝对的反派,她身上透着痴笨,选择里带着无奈。
有一场戏,“梁安妮”被派去色诱余欢水套话,她扑向余欢水,被余欢水躲开,一本正经对她大讲一通道理。她保持着扑空的姿势趴在沙发上失神,回了一句:“我也不想这样啊,谁刚刚踏入社会的时候,不是冰清玉洁的,我也是。”
那段独白不在剧本中,在片场,高叶跟导演孙墨龙与郭京飞商量之后,给了梁安妮一个机会倾诉委屈。
结尾的一场戏,梁安妮跟众人一起被悍匪挟持、等待器官贩子的间隙,被悍匪逼着说自己做过最阴暗的事。梁安妮说出自己出卖赵、魏二人的实情,赵觉民愤怒了,斥责她是祸水、是猪。
“谁都有资格说我,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说我。”高叶把自己的脸狠狠地凑近戏中的赵觉民,“你不可以,因为是你让我走到今天这样了。”在片场,高叶说的远比剧中的多,没有人叫停,她就一直说,说出角色委身错人的委屈和无法回头的纠结。
结束后回到酒店,高叶感到有些后悔:“哀莫大于心死。外化的悲伤表现到了,但状态起得太高。”

换作在现实生活中,高叶承认,梁安妮们的出口不会在那艘船上,她可能要花数十年的时间才能想明白,自己本可选择不被赵觉民引入歧路。但她想替梁安妮做些事,比如在12集连续剧的最后,面对观众,给梁安妮一个和盘托出内心不甘和委屈的出口。
《我是余欢水》最后一场戏是 2019年10月份,戏拍完,天已全黑,高叶从片场灯光里走出,自己走进帐篷换装。帐篷外是工作人员准备庆祝杀青、收拾现场人来人往的声响,换下“梁安妮”的戏服,高叶怅然一阵,然后走出帐篷,去跟众人合影。
在“坏女人”梁安妮的躯壳中,演员高叶度过了5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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