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婚恋纪实
文革婚恋纪实
--作者:老绥远韩氏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很稀罕一种东西,叫爱情。经年之后发现,我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的,可能是另一些人。“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恩格斯这么说的时候,我们已经不道德了数千年,还经历了一个最不道德的年代。
如果说20世纪60年代初的婚礼简单如白纸,那么文革期间的婚礼就是燃烧的火焰了。文革中人们谈婚论嫁的时候,首先的标准是要看出身、看成分。工人和贫下中农成分是硬杠杠、共产党员是最佳的配偶;地富反坏右或者他们的子女,即使男子高大英俊、姑娘貌美如花,也常常是俊男娶丑女、靓女嫁恶夫。虽说不合理,但属时尚。
情书范例
文革中,我因为出身不好,写给初恋女友的情书常常被对方党组织截获后审查。对方党组织说我有严重的小资情调。给我公司发函,要求对我加强无产阶级革命教育。为此我多次受到土建工地刘书记的责骂。后来,他把爱人写给他的情书拿给我看,想让我从中受到启发。那封情书至今还被我收藏:
尊敬的光玉同志:
你好!你的来信收到了。知你在单位政治上进步很大,我们家里人都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家里一切都好,请安心工作,别惦记。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列宁说:“从来的爱,都是一定阶级的爱;从来的恨,也都是一定阶级的恨”。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甜水里”,是沐浴着党的温暖阳光长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后代。我俩的感情是无产阶级的革命感情,这种感情是世界上最纯洁、最伟大的感情。
有了这种感情,我们做革命工作的积极性会更高、工作热情会更加高涨。今年冬天,公社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我们大队的任务是帮助李家沟修“大寨田”。由于开展了“抓革命促生产”锦标赛,大家干得热火朝天。工地上,一辆辆小车推得飞一样快。想到我是基干民兵,又刚刚交了入党申请书。我就主动提出参加“青年突击队”,和男劳力一样干重活累活。公社工作组的王书记到我们工地上来检查,还特别表扬了我。
几天下来,虽然很劳累,还病倒了两天。但我的精神是愉快的,心里是甜的。在床上躺着的那两天,一想到你,我就觉得病好了很多。
现在春节刚过,地里活不多,正好有时间可以好好读毛主席的书。只是我文化程度不高,有些字还得查字典对着看。你学习毛主席著作学得透,对毛泽东思想领会得深,你一定要多帮助我。我想读完了四卷后,再读《马恩选集》,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做又红又专的革命接班人……
最后祝你学习进步!工作顺利!身体健康!精神愉快!
此致革命的敬礼
玉梅 1970年8月20日
徒工不准恋爱
文革期间,学徒工是不准谈恋爱的。如果私自谈恋爱,一但被组织上发现,轻者延长出徒时间、重者会被开除公职。电建公司土建工地机械班的石景山,是位从部队转业下来的干部。35岁了,老婆还没有着落。1965年,火电公司招收了一批徒工,恰巧给他们班分去了一个小姑娘。那个女孩18岁,长得眉清目秀。石师傅天天晚上安排她在泵房里看水泵,看的看的俩人就好上了。一天晚上,他俩正抱在一起亲嘴,被工地主任逮了个正着。那个女孩因此被单位除名了,石师傅也正好娶了她。
其实徒工谈恋爱很难禁绝,一般都是“屡犯屡改,屡改屡犯。”古时,一个元宵灯会都能使偶遇的男女天雷勾动地火、私定终身;如今少男少女个个狂蜂浪蝶,如何能不莺期燕约、弄玉偷香?
记得土建工地油工班有一女孩谈恋爱,刘书记天天早上在站班会上破口大骂,最后把“女徒工”的父母惹到单位来。她的父母是一对包头驻军的团级军官,他们对刘书记语重心长地说:“革命有公开的武装斗争,也有艰苦卓绝的地下斗争,要根据革命形式来选择斗争方式。只要革命斗争的目的是崇高的、明确的,就要坚持不懈。你礼拜天来我家,我们每周给你讲一次哇!”至此,刘书记无话可说,再见了那位女孩总是满脸堆笑。
那年夏季的一天,土建工地油工班的女徒工小雯,气鼓鼓地把一张纸条塞到钢筋班的男徒工小王手里。因为动作慢了一些,被另一个徒工一把抢了过来。众人起哄,小王只好承认是写给人家的情书,被退回了。大家打开一看,都傻了眼。
那上面赫然写着三条“最高指示”。
第一条:“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第二条:“要互通情报。”
第三条呢,“一要抓紧,二要注意政策。”
这么一张只可意会的情书要表达的意思却是尽在其中,就算被人上交也没有谁敢定他有罪。
即便出徒的工人谈恋爱,也要及时向组织汇报,工地政治指导员要代表党组织进行政审。
党员的恋爱对象,组织上还要进行外调,外调主要内容是对方是否谈过恋爱,
有无海外关系,文革中父母及亲属的表现。
普通工人比较简单,但见面也仅限于交流学习毛著的心得、斗私批修、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
那时,我与未婚妻的恋爱的经过也很简单,像当时所有的人谈恋爱一样,经常向组织汇报思想和互相交流毛主席著作的经验。记得她第一次见面就送了我一个很大的毛主席纪念章,直径有10公分,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礼物。我也不示弱,送她一套精装本的毛主席著作,市面上很少见的。
我虽然和她在一个工地上,但平日间和陌生人一样,如果稍微亲密一点就会被其他同志认为作风不好。
我们工地有一对恋人晚上拉手散步被人发现,后来被批斗、游街,开除了。所以我们很谨慎,做到不拉手,
不靠近,尤其晚上不出门。
记得我见她第一句话就是“为人民服务”,她回答“要斗私批修”。
我们最好的联络方法就是一起学毛选,彼此多看一眼,是唯一让我们怦然心动的方式。
那个年代,只要选择了第一个男朋友,也便是结婚对象。
如果换人了,女的会被称为“破鞋”,男的会被称为“作风不检点”。
在那个年月,作风正派是何等重要,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遭到批判。
我们很正派,没拉手,没接吻,就直奔婚礼了。
结婚证书
结婚要领结婚证。但那时具备结婚条件的人要写结婚申请书,经单位领导研究批准,并出具单位介绍信,
婚姻登记处才予以受理。申请书必须要写的情真意切,能够感动领导才行。
我偶然翻出“文革”时期领的“结婚证书”,想起当年结婚登记的情景,颇觉像去领奖状,十分有趣:
当年我们是在呼和浩特回民区登记结婚的。记得我们先在单位拿到了同意结婚的证明,然后才一起去的区委民政办公室。正襟危坐的文书要我俩并排站好,对着毛主席像毕恭毕敬地鞠躬,然后跟着他念几段毛主席语录: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给我们开辟了一条到达理想境界的道路,而理想境界的实现还要靠我们的辛勤劳动。”
“我们作计划、办事、想问题,都要从我国有六亿人口这一点出发,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要使我国富强起来,需要几十年艰苦奋斗的时间,其中包括执行厉行节约、反对浪费这样一个勤俭建国的方针。”
“资产阶级虽然已被推翻,但是,他们企图用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来腐蚀群众,征服人心,力求达到他们复辟的目的。无产阶级恰恰相反,必须迎头痛击资产阶级在意识形态领域里的一切挑战,用无产阶级自己的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来改变整个社会的精神面貌。”
他最后带领我们高呼“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在我们念语录时,办公室的门口、窗外早已围着一些看热闹的男男女女,他们也许想先学一学,将来轮到自己时好对付。但我感到他们好像在动物园看猴子表演,看得我俩浑身好不自在。
前后大约折腾了约半个小时,文书才取出两张彩色的《结婚证书》,在上面认真填写我俩的名字。这两张《结婚证书》如今看来很有收藏价值。
上世纪70年代初的结婚证很像一张奖状,为长方形、横排。证书图案彩绘围合成框:上方正中央为毛主席像,像两侧为两面五星红旗,五星红旗两侧为四卷毛泽东选集;左右两侧用麦穗、棉桃、向日葵围绕;底侧中央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工农兵;工农兵的两侧分别是水利大坝及烟囱林立的工厂厂房。
框内上方为两条最高指示,“要斗私批修!”“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再下来就是三个大字“结婚证”。下面的内容为:男×××、女×××自愿结婚。
经审查,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规定,予以登记,发给此证。下面是发证单位签章及年月日。
结婚证书的封底还有两条毛主席语录:一场结婚登记,就像上了一堂生动的毛泽东思想教育课。
不过,当时结婚登记是免费的,领《结婚证书》没花一分钱。
那年去美国考察时,北京美国大使馆的美国鬼子,曾翻开我的结婚证好一阵研究。
不知道他们的结婚证和我们的有啥区别?
《新婚夫妻手册》
领结婚证时,民政部门还发给我们一本《新婚夫妻手册》,翻开一看,
第一页上半部分是红彤彤的嵌框大号字--“毛主席语录--要斗私批修!”再往后翻,记不住是第几页,
只见上面写着:“革命夫妻在新婚之夜,要先团结,后紧张,本着循序渐进,由浅入深的原则。
尤其是男同志在一开始时,要特别注意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关心和爱护革命女同志。”
再下一页接着写到:“革命夫妻每一次不宜将运动深入持久地进行下去,以免影响休息。
要保持充分的睡眠,以便第二天能以饱满的激情投入到火热的革命工作中去。”
文革婚礼程序
文革婚姻装束是清一色的蓝色制服,时髦一点的则穿上绿色的军装。
“革命伉俪多奇志,不爱红妆爱绿装”,贴切地反映了当时人们的价值观。
文革时婚礼的基本程序是:婚礼开始,新人与宾客一起挥动《毛主席语录》,敬祝伟大领袖万寿无疆;
接着是新郎新娘共唱《东方红》或《大海航行靠舵手》;然后学两段“最高指示”、向毛主席像三鞠躬。
那时有的婚礼也有“三拜”:先拜伟大领袖、再拜革命群众、最后才是夫妻对拜。
我参加过一个同事的婚礼。记得那天婚礼开始时,司仪竟然一声高喊:
“把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新郎、新娘带上来!”只见新人胸前都挂着大牌子,牌子上的贴着红纸,
红纸上分别写着“新郎”“新娘”,然后被两个身穿绿军装、臂戴红袖章的人押上台来。
人们顿时欢呼起来,要求新人向大家老实交代恋爱经过。
新人犹如遭到了绑架与劫持,不得已,只好按图索骥,坦诚一些隐私,以求大家通过。
接下来,全体宾客便一起高唱: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儿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在文化大革命的“红色风暴”席卷神州大地的岁月里,一对青年男女举办的普通婚礼也被打上鲜明的时代烙印,
具有浓烈的政治色彩。听说有的地方,人们仿照批斗“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模式,
以“突然袭击”的手法在新郎新娘脖子上挂上“走社会主义道路新郎”和“走社会主义道路新娘”的红色牌子,
喜庆气氛达到高潮。
不堪回首新婚时
我结婚时,是租用呼市西郊孔家营子老乡的房当新房,还从单位借了一套桌椅。
婚床是把两张单人床合在一起,被褥也是两个人的被褥合在一起的。
有一床呼市毛纺厂生产的毛毯,价值54元,这是父亲送给我们的最为实用又最为昂贵的礼物。
这条毛毯我们一直使用至今。
四面的墙壁上,是贴满了毛主席诗词的“红海洋”;还有妻子贴上的一些样板戏的剧照。
桌上摆的两个暖瓶和一套水杯算是很实用的结婚礼物;还有三四个搪瓷脸盆是同事们送来的。
“最最珍贵的礼物”是“中国革命摄影学会”编辑的《毛主席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画册,
这是十几位大学同学凑钱买来的。入洞房的当晚我俩还在欣赏“最最珍贵的礼物”--
《毛主席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结婚的那天,我的几位朋友一早赶来,打扫卫生、贴毛主席像,还准备了一些香烟、花生、糖果之类的食物。
几个不错的哥们,借几辆自行车,到新娘宿舍,把新娘接来。接着,不断有客人来祝贺;
有的还送上一幅画,上面签着好多的人名。人们抽烟,吃点糖、花生,说点笑话,然后就走了。
婚宴基本上是没有的,大多是请帮忙的人吃碗面条,面条里放两颗荷包蛋。不同的是,农村是讲究“做席”的。
那时候的“席”很简单,买点猪头肉、猪下水,加圆白菜、萝卜炖,再打上几斤散装白酒,就算是一“席”了。
党支部王书记那天代表组织来庆贺时对我说:“你们结革命的婚,好得很。坚决支持你们的革命行动!
你们不要度低级下流的蜜月,要照常上班干活。”他还用上了那时广播里反复说的话,要我俩“团结起来,
争取更大的胜利!”
婚后第二天我俩就照常上班了,各自在食堂里打饭吃,晚间回到这间简陋的新房里睡觉。
记得那天晚上客人散尽后,妻子望着小山似的《毛选》堆对我说:
“这么一大堆书,卖不能卖、吃不能吃、烧更不能烧。用的话,
不要说我们的儿子、孙子,就是到了重孙辈,恐怕也用不完呀!”
“没关系。”我开导她说:“儿子死了有孙子,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
我们的小书山虽然高,却是不会再增高了。用一本就会少一本,有什么用不完的呢?”
唉!如今已步入晚年的我,参加过多少亲朋的婚礼都已淡忘了。但对自己在文
革中的非常婚礼却记忆犹新。每每想起来都会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有诗云:
娶媳聘女不用忙,
香烟、瓜子、水果糖,
暖壶、毛巾、搪瓷盆,
毛选、语录、主席像,
三毛份子五毛的赏,
随礼不多重思想。
后记:
最早结婚证在清代称之为为“龙凤帖”。
男女订亲之后的7至10天,双方去当地县衙领取龙凤官帖,遵章纳税交款。
帖上要填写定婚人姓名、年庚,并填写双方家长、主婚人和媒人的姓名,还要签押、盖章,以示郑重。
经官府认可,盖上公章大印,证明婚姻已经取得合法手续。然后,选择吉日良辰,进行换帖仪式。
民国的结婚证就是清代的自然延续。
记得父母在民国办理的“结婚证书”上有这么一段话: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这段话浪漫至极,真让人“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文革离婚
文革时期法院用阶级和阶级斗争的观点判断是否可以离婚。
我的师兄史建良是电建公司土建的瓦工,一九六八年经人介绍与包头棉纺厂挡车工王二兰认识,
并于同年结婚,育有一子一女。后来,因为建筑工人每天风里来雨里去,蓬头垢面。
史建良来自河北乡下,从小没有养成卫生习惯,每天晚上不洗漱就上了床。
王二兰有洁癖,对他渐渐心生恶感。史建良则始终认为妻子看不起工人阶级,
是内心没有改造好的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两人感情裂隙渐渐加深,竟无法弥合。
一九七二年王二兰以包办结婚,没有感情为理由,诉至包头东河区人民法院,要求与史建良离婚。
一九七二年六月包头市东河区人民法院以(72)东法民审字第101号判决书判决双方离婚。
史建良不服,上诉。一九七二年十一月包头市中级人民法院重新审理此案,
并以(72)中民婚字第467号下达判决书,内容摘要如下:
本院认为:王二兰与史建良在结婚以前就认识并互送礼物,足以证明是自主结婚,并非“包办”。
所谓“包办结婚”不是事实。至于“没有感情”,完全是由于王二兰的资产阶级思想发展的结果。
这是社会主义婚姻家庭中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两个阶级在意识形态方面的激烈斗争。
对资产阶级思想必须从各方面进行批判和抵制,决不能让它自由泛滥,
决不能让它破坏社会主义的婚姻家庭制度。只要王二兰以“斗私、批修”为纲,
用伟大的毛泽东思想批判和克服自己在家庭问题上的资产阶级思想和行为,
双方的婚姻家庭关系是完全能够改善和巩固下去的。
毛主席说:“我们同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思想还要进行长期的斗争。”
“凡是错误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应该进行批判,决不能让它们自由泛滥。”
人民法院处理婚姻家庭纠纷,必须用阶级和阶级斗争的观点,阶级分析的方法,分清是非,
坚决地批判并抵制资产阶级思想。
包头市东河区人民法院批准王二兰与史建良离婚的判决书,撇开了感情变化的原因,
回避了两种思想的阶级斗争,是中国赫鲁晓夫的资产阶级“唯感情”论的产物。
所以这个判决书都是错误的,应于撤销。
转自《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