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中医几度秋凉》(36)
最近,一个朋友向我坦白压在她心头二十多年的一件愧疚事,告诉我她和她儿子都是乙肝患者。她这话是用短信发给我的。我没有回信。她问我是不是生气了,,不肯原谅她?我回信质问她:乙肝影响友谊么?万一我的孩子被染上了,她是不是就一辈子也不告诉我了?要知道,他儿子小时候经常吃住在我家,就象是我家的孩子。她说在我面前一直压力很大,因为我的另一个有乙肝的朋友到我家吃饭时我分餐。
请朋友到家聚餐时,我做自助餐。于是,她不仅绝口不提她的病,还装得和我一样防范。她还为自己辩护说,根据她的经验,乙肝不通过一般性接触比如共餐而传染。她的证据是,她和我另一乙肝患者朋友的丈夫都没被传染。我为她的辩词气得发晕。
朋友这一做法让我觉得在女儿面前颇无面子,也就及时向女儿坦白了,还把朋友的辩词一并呈上。女儿倒很大度,也认可我朋友的辩护,并反问我:“你知道她俩的丈夫为什么没有被传染上?”我是很糊涂与她们二十多年来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床 上睡觉的丈夫怎么没有被传染?女儿提示我:“你想想你这两个朋友都是什么性格,她们的丈夫是什么性格?”
我这两个朋友全是A型性格。执着、认真、要求严格,雷厉风行,追求完美,办事不折不扣。其中一个如果让我从市场上给她捎回一斤干豆腐,我就得把我的性格临时调整成A型。我先把市场所有的干豆腐逐一考查一遍,然后选最薄的,颜色最正的,在小贩称时,我还要伸着脖子看称够不够。而我给自己买是绝不费这么大心神的。
有一年除夕,其中一个朋友的儿子跑到我家求助,说他违反了规定上网吧了,怕受惩罚。 我拍胸保证说绝不会的,除夕,就是过去最狠毒的地主这晚也要善待长工。可第二天这孩子就给我看他挨打的伤,把我气得和朋友大吵一场。没见过这么不宽容的。
但她们的丈夫却都随和、宽容、无怨无悔的。女儿说,我这两个朋友总是着急、上火、不满、这肝能好么?而她俩的丈夫万事不往心里去,就是把肝病放在他两身上,不出一个月也让他们养好了。女儿这一说法让我笑了,这么说是啥人得啥病了。
由于工作性质决定,我们单位,尤其是身居领导岗位的人也多是A型性格。我知道要想做好我们的工作非这种性格不可。我的口号是“惯着他们,让他们A上加 A!”所以,我电脑里备有几套检讨书的样本。一旦有同事与领导冲突,我先劝架,然后替同事填写一篇检讨一交一 上去。想想看,A型性格的人对工作要求高,压力大,这肝负担就重,再和人生气难以释怀,这身体损伤该有多大?所以,这一纸检讨书就是泻肝火的药方。
工作本是大家的,可却有一部分人比别人工作得更认真、更严肃,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身体代价。我这辈子仅有的几次超常发挥全是在A型性格人的逼迫下干的。要想跟上A型人的工作节奏真的很难,所以多做检讨是十分必要的。有一天,我用电脑制作了一组幽默图片,大家看得笑声一片,可领导看了却气得不得了。我赶紧写了一份检讨递上去。这份检讨如果读出来那就是一个相声小品,可他没笑,认真地看,觉得写得很深刻。他也有肝炎。A型性格的人在高一压 下工作,时间长了而不自觉。
暑假时,女儿回来到我单位去找我。一男同事伸出胳膊让女儿号脉。女儿说这是一个伤了元气的脉,就一个劲地刨根问底要找出伤了元气的原因。同事说没做过手术,没得过结核,刚做过的体检没啥大毛病,每天跑步,做伏卧撑,身体很好。说着还给我们演示他胳膊上的肌肉。可女儿眉头紧锁,还是苦思原因。我劝女儿道,可能天下就有这种脉弱而身强的人。女儿急燥地说,不可能,找不到原因就等于没找到身体中埋藏着的地雷,那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正是这样的人才容易发生猝死。
女儿这么一说,我也重视起来了。我提示同事说,你是不是出去抓逃累着了?
同事说出去抓逃犯120天,吃不好,睡不好,大脑的弦绷得紧紧的,真的是累坏了,
但这是工作啊,有啥说的,大家不都这么干?
女儿说,这种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工作方式是很伤人的,过劳死就是这么来的。
女儿说,找到原因了事情就好办些了。女儿建议我的同事注意休息,不要做激烈运动……
近日,西班牙的一位足球运动员突发心脏病死了,才二十二岁,那身体多好,从哪来的心脏病?
我想还是运动伤身了。
女儿的父亲有一段时间天天醉归。他的一个朋友好喝酒,酒量又大,喜欢把他喝倒,而且是天天倒。
我一看这么喝也不行啊,就宴请这位朋友进行规劝。谁料这位朋友不但不听劝,
还宣称谁也不能阻止他的“残杀”行动。我一看劝不了,只好换招,于是,给孩子爹扎上“神功元气带”,
做上理疗,吃上药膳,采取了一系列强身健体措施。这一下,孩子爹的酒量上来了,不仅自己不倒,
还能让他这位朋友倒。这位朋友不甘失败,奋力抵抗,终于有一天醉后在楼梯上滑倒,撞破玻璃掉下楼去。
虽经全力抢救,还是成了植物人。
事出后,我追悔莫及,自责不已。我的这点医药知识把他害了,这医学知识岂可强用?
出于自责,我常去医院看他。他象个婴儿般躺着,,他妻子问我怎么办?我说,重新开发智力吧。
到街上,我买了各式各样一大堆玩具回来给他。但他只喜欢一个玩具 ——布娃娃。这让我很奇怪,
一个大男人,当所有社会意识被滤去之后,他喜欢的玩具竟是布娃娃。
如果说他完全没有社会意识也不对,他妻子说他玩布娃娃时如果身旁有人看,他会害羞。
和他同病房的病友也是脑部出了问题。表述不清。他想说东时,表述出来的肯定是西。
他为人们听不懂他的话而生气。有一天,我去时他正在砸东西。大家躲在一旁看他发泄。
我看了一会后。把纸笔递给他,让他画。他画了一个杯子。大家松口气道:“哦,他原来是要喝水啊”。
后来我再去时。他给我看他的本夹子,已画了厚厚一叠,而且越画越好。他再也不发火了。
看来,概念这东西在人的大脑中不是一种稳定的储存,它的调取容易出现问题。
所以岩画多是图,少有文字。雅玛人倒是留下了文字,到现在破译不出。
当我们在使用知识时,在挖掘自身潜能时,意识不到其中冒险成分,意识不到当一个变数开始变化时,
会引发其它的相关变化,这个整体性的变化不一定就是和谐的、良性的。对身体,对社会来说都是如此。
可我们人类的本性却是明知不可为而为。科学就是这样一个产物。这是人类的进步所在,也是人类的悲剧所在。
阴阳五行是一个模式。中医的衰落,在于这个模式与现实脱节。这与其说是模式跟不上时代,不如说是人类偏离了自然。是科学的保障作用使人类不再与自然同步,或者说是科学地改造自然使人类无有可同步的自然。我倒不因阴阳五行失效而有什么挽惜,我担心的是自然力量会不会来个闪回,以一种拓朴方式,击破我们的保护壳,把我们重新拉回到自然?那时我们会不会捧着金碗饿肚子?
我知道阴阳五行的模式可能不够好,可它却也在支撑着一角天空。社会是以单科突进的方式推进的,却是以多种文化支撑的。砍断中国文化这个 “不周山”,就会出现天塌西北的情况,那么,这个天补不补呢?
我与女儿出门旅行,她认为只带钱就可以了,而我除了带足银两还要揣一个大饼。我揣大饼的行为会遭到年轻人耻笑,大饼最后可能会因发霉而被丢弃。但只要人类还在路上,我的任务就是要揣个大饼。
前年,我跟一个团队出门,同事们告诫我:“这次你不要操心,万事别管,只玩好你自己的就行了。”我答应了。可当我看到领队把银行卡、身份证 等所有重要东西全放到一个小包里时,我还是没忍住,说:“把银行卡给我揣着吧?”领队问为什么。我说你那些东西放一起会使卡消磁。领队把卡给了我。三天后,他的包被盗,因卡在我这,总算没影响日程。
我对女儿说,中国人多灾多难,谁敢保证你们这代不会遇上战争和灾荒?诺大个医院只要没电就是废墟。我从没有说西医不好,从没有说不发展大医院,从没有说上路不带足银两,我只要求自己是个拾遗补缺的人,不为人类留下我女儿这个大饼我不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更年期的妇女就是这样忧心匆匆。
女儿打小就总批判我,好象不否定我就不能成长似的,我也甘于让女儿否定。从女儿身上我也悟出,历史不是被供奉的,神不是被推崇的,其鲜活的生命在于不断被否定和肯定的使用中。肯定和否定的本身没什么意义,有意义的是人在成长。中医在被否定和肯定中,这说明我们在成长。
我之所以活到了五十岁还觉得活着有意思,是因为总能品味到生活的神奇。我过了一个由母亲伴随的童年。女儿出生后,陪伴着她,我又过了一遍从母亲的角度重新审视的童年。这时我才发觉,自以为懂事的我当年并不那么懂事,本以为不懂教育的母亲其实并不那么简单。由此,我知道人的童年不是过一次,等我陪伴我的外孙过童年时,是不是还要再过一次童年?而且捡拾回由我奶奶陪伴我的那段美好时光呢?
历史,为什么被人反复推敲?原始,为什么令人割舍不下?人们为什么要回溯,要寻根?因为人类不是一次就能长大的,需要反复成长。所以,回溯不是返旧途而是走新路。是捡拾回本属于我的人生,是让自己完整无缺。在我陪伴女儿而过的童年中,母亲的形象的确高大起来,具有了神性。由此我也理解了中国人为什么讲做人,为什么敬祖先。
女儿说:“妈妈,你死后,如果我想辩论有谁能替代你呢?”我心中暗自得意,是女儿的不断否定,把我否到了一个无可替代的位置。我死之后,会不会在女儿心中也获得几分神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