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眼

来源: 2019-12-08 17:11:43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开眼

 
 
 
 
 

1:

“最后一次看到二舅是在1998年底,快过年那会儿,在他那个饭店的后层,你记得吧?后层特别暗,后来再去的时候我都不敢呆,觉得瘆得慌。他们前层临国道也是改的饭店,跟你们家一样,那会临街都做点买卖,挺赚钱的。

 

饭店装修风格都挺浮夸的,舞厅里有旋转的七彩水晶球,还有射灯什么的,棚顶挂得啰里八唆,像盘丝洞一样。那时候饭店流行养陪酒的小姐,那香水喷的,迎面走来能呛得流眼泪,不过我总感觉没有你家的小姐好看,那会儿咱两都喜欢你们家的那个娇娇,穿个白裙擦着小口红特别漂亮,咱两天天追她屁股后面让她教咱两化妆,还总偷着抹她的指甲油……”

 

在回忆这些的时候,我跟我姐正在北京酒仙桥一家网红小酒吧里喝酒,11点过了,音乐越放越燥,接连闷掉了几杯酒,人也变得健谈起来。其实我两性格不是特别合拍,但都能喝,所以我俩一见面肯定是要喝酒的,没什么好聊的,就开始聊小时候的事情。

 

聊着聊着眼看快1点了才准备回去,穿好衣服往外走,走路也没法走直线了总打幌,我姐说:“今天说什么你得跟我一起住了,聊了半天二舅,没人陪着我是不敢回去了”,我说:“都过去这么久了,还害怕呐?”她说:“敢情你是躲过去了,本来我就胆小,有时闭上眼睛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哎……不说了不说了,吓人。”

 

一会儿车来了,我们上了车。深夜北京的快速路一点也不堵,我两一人守着一个车窗,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谁都没说话,一会儿我近乎自言自语的说了句:“那天在二舅饭店后层是我第一次吃熏兔肉,特别香特别有嚼劲,但我以后都没再吃过,以后也不想吃了。”

 

 

2:

我出生在天津郊县的一个小镇上,小时候爸爸在青岛当兵,一家人聚少离多,不在部队住的时候,我妈都带我在姥姥家住。姥姥这边也算是个大家族了,一共6个孩子,中间死了一个女孩,还有5个孩子,我妈是大女儿,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姥姥家住平房,中间那屋就相当于是厨房,两边都留着住人,等晚饭的时候,我喜欢玩门框上挂着的布帘子,转啊转的,把帘子拧成麻花,等帘子慢慢松开再睁眼,这时候姥姥就会嗔怪着说别玩了一会儿该把帘子薅掉了,我妈就冲我笑笑也不管我。有一阵子,这么拧啊拧的,一睁眼就是二舅风风火火推门进来了,吓我一机灵,赶紧从帘子里抽出来给二舅让路。

 

二舅脸上经常脏脏的,身上还有股子机油味,长得凶,留着络腮胡,说话声音大,个子也高的吓人。所以我从来不敢跟他单独在一个屋待着,他一进来,我就赶紧跑着去找我妈。那时候姥姥家还在睡那种垒的打通了的大火炕,二舅一来就上炕了,炕上摆着小桌子,他就在小桌上边包花生米边等菜上全,边吃边说:“小凤今天又带着大彪回他姥姥那了,我就在妈妈这儿吃口吧”,姥姥说:“不用说不也盘腿儿吃上了么,大青去叫你姥爷回来吃饭吧”,我就颠颠的跑出门去找姥爷。

 

那段时间姥爷天天去这条街东边的一户人家,跟几个老头子玩推牌九,边玩边抽旱烟,每次一进屋都辣眼,旱烟的土臭味飘荡整屋,呛得我直咳嗽。进门那会儿姥爷正端着牌低头思索,旁边老头子看见我了,戳他一下说:“外甥女来叫吃饭了嘿”,他抬眼看了我一眼说:“等会儿,玩完这把的”,我就在门口蹲着等着,一会儿牌局结束了,就跟在姥爷屁股后面一起往家走,看他边走边晃晃悠悠哼着小曲,通常情况下,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姥爷都会递给我五毛钱,说:“今天赢了不少,青青留着买糖吃吧,你虫牙多,你妈总管你,钱可得藏好了啊”,我笑着点头,然后把钱折成三角放进裤兜里,我挺听话的,不买糖吃,回头都是用攒的钱抽奖玩。

 

姥爷一般看见二舅都会先数叨两句,然后就开始喝酒,北方人都好喝个粘酒,有时候菜都吃完了,两人扒拉着仅剩的几个花生米,还能再喝上半天。姥爷脾气暴,二舅脾气比他还要再不好一点,经常说着说着两个人音量越来越大,就开始吼起来,一般都是以我姥爷大吼一声“滚,以后别总舔着脸回家吃饭”,二舅摔门而出作为晚饭的结束。不过,过不了几天就又能看见二舅了,跟姥爷两个人没事人似的继续喝酒吃花生米。

 

其实那时候经常来姥姥家吃饭,也不全是因为我二舅妈带着彪哥回姥姥家了,有的时候就是二舅妈懒得给他做饭,要么就是吵架了给轰出来了。原因呢,听我妈跟姥姥聊天大概是知道的,就是我二舅妈也想开饭店,不想让我二舅天天脏兮兮的跑大车,但二舅不肯。

 

当年,大舅跟二舅住的地方隔着一条205国道,一个道左边一个道右边,大舅已经开了好几年的饭店了,钱越挣越多,饭店越盖越大,装修越来越豪华。二舅妈慢慢就开始眼红了,觉得同样都守着国道,二舅炒菜也好吃,自己家也能开一个,但是二舅就觉得哥哥的生意不能抢,开了就难免会有竞争会有隔阂,他的性格也不圆滑,开饭店太耗心思了,不如弄个小卖部让二舅妈看着,他还是老老实实跑他的大车。

 

 

3:

二舅名字里有个斌字儿,取得是文武双全的意思。他在我们那一片特别出名,主要是靠打架出的名,其实他从不欺负人,行走江湖靠的是义气,很多情况下,就是打抱不平,替哥们出气,所以信服他的小老弟特别多,天天斌哥斌哥的叫着。

 

他没专门学过武,小时候看家里有本习武的册子,就在院子里跟着练过一段时间的招式,可能是天赋好吧,反正从十岁开始就跟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孩子打架,打到二十来岁,也从来没输过。有一次二舅一个人走夜路回来,遇上一个埋伏好的寻仇的对头,对方二十几个人,愣是没打过他,这一战,奠定了他的江湖地位,有人偷偷传说二舅的任督二脉已经开了。

 

那段时间,姥姥天天悬着个心,生怕他出岔子,直到他20岁的时候。

 

跟二舅关系特好的一个小兄弟小杰,在国道边修车的时候,碰上一个开外地牌照车的愣头青,两人几句话没说对付,就扭在地上打了起来。小杰手黑,又在自己地盘,发挥得出色,不一会儿外地那小子脸上就挂了彩,打不动了,车也不修了,开上车就跑了。小杰也累够呛,衣服扯烂了,就找了个背阴的地方蹲着抽烟。正是晌午太阳最大的时候,晒得人睁不开眼,后背烤得火辣辣的,小杰抽到第二根烟的时候,那小子又回来了,手里多了把刀,轻手轻脚挪到身后,朝着他后背就连捅了三刀,小杰都没来得及回脸看看是谁,就倒在血泊里了。之后那小子开上车就跑了,没人知道他是哪里人,车开去了哪个方向,等二舅他们听到信儿赶过来的时候,小杰早就死透了,据说是睁着眼睛死的,死相惨不忍睹。从那以后,二舅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打过架。

 

几个月后,一个哥们又说挨欺负了,想让二舅帮忙出头,二舅推脱说不管了,以后再也不打架了,结果没几天那哥们又挂着彩来了,好说歹说下舅舅终于答应了他。在去邻村打架的路上,经过一户人家,几个女的在家门口嗑着瓜子闲聊,其中一个察觉出我二舅在看她,就冲他笑了笑。这一笑不要紧,二舅的心一下子就荡漾开了,起了涟漪,可以说是一笑入魂了,甚是心动,打架都走神,回来好几天没吃好睡好,跟朋友四处打听,天天跑去邻村蹲守。

 

终于有一天蹲到了,那女的大个、漂亮、白、说话泼辣跟连珠炮似的,见了我二舅,反倒是她先张得口:“咋的,今天又来茬架啊?”二舅直接就臊红了脸,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家是这户么?”那女的:“住哪儿不告诉你,警告你别上我家,我不愿意跟小混混扯上关系。”我二舅有点被激到了:“我以后都不打架了,跟我处对象吧,保证对你好……”

 

以上这些,都是听我妈说的,反正一来二去没多久两个人就结婚了,半年后就有了我彪哥。有了彪哥之后,二舅比之前稳当多了,开始安于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再打打杀杀了,我姥姥天天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之前说二舅名字里有个斌字儿,取得是文武双全的意思,实际上,我二舅当年文化课挺好的,尤其是数学,他比我妈高三级,我妈不会的数学题问他,都能给做出来。但英语不行,高考那年差了几分,那时候在农村,不时兴复读,没考上也就拉倒了,就得找活干了。那个阶级分明的年代,农村户口是一大限制,我二舅又不太通人情世故,说话冲,脾气暴,不懂得圆滑,稍微清闲点的工作,干不了多久就被人穿小鞋,一生气就不去了。结婚之后看身边不少朋友跑大车拉货,二舅也就干起了这个,虽然赚得都是辛苦钱,但是人事关系简单多了,只要开车不犯困,东西运到了就行了。

 

其实我舅舅是有机会拥有稍微不一样的人生的,听我妈讲当时天津市来我们这里体育馆选飞行员,整个县里就两个人达标,这其中就有一个我二舅。可跟他一起去体检的那小子嫉妒他,没说什么好话:"等着让家里拿钱吧,到了市里选拔不花钱肯定也进不去”。那时候家里穷,那人这么一说,搞得二舅心理负担重,自卑情绪就又上来了,所以在一切都还没有确定之前,这么大的好消息他愣是憋住没有告诉家里。当天晚上姥姥院子里砌水泥房,两个成年大儿子正是干活的年纪,跟着姥爷一直忙活到夜里11点多,累到一秒入睡,连闹钟都忘了定,第二天一醒8点半了,直接傻眼,骑着28大杠自行车风驰电掣赶到体育馆,来选拔的领导早就走了,那个年代没有网络没有电话,走了就是走了,再也联系不上了,没人再给第二次机会了。

 

二舅悔的直嘬牙花子,回来整个人都是蔫的,饭也吃不下,嗓子也肿起来了。大舅一看他这样就知道肯定有事儿,套了半天话给套出来了,大舅嘴快,很快全家都知道了。后来二舅因为这事儿发过一次脾气,之后大家对这件事儿讳莫如深,没人再当他面再提起过。

 

 

4:

有一天,正赶上我妈出去买东西,二舅推门又进来了,我迎面喊了一声二舅,就要往外跑,直接被二舅给叫住了,他说:“大青,过来,让我看看长高了没有”,我愣了一会儿,开始慢吞吞的向里屋挪动,二舅高得吓人,牵我手时得猫下半截腰,他嗓音低沉,说:“怎么这么腼腆啊,天天看见我就往外跑”,我抬起头,不好意思的挤了一个微笑,二舅也笑笑,没牵我的那只手点燃一根烟,吸着说:“上学前班了么?别总害怕我,有啥好害怕的呢?这人啊,不能怕,越是怕越要盯着瞧,就现在,你睁开眼,好好看看我,真觉得我真吓人么?”然后他就跟被点了穴似的静止了,让我瞪眼瞧他,十几秒过去,烟灰再不弹都该掉他裤子上了,他还那么呆着,我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说:“不害怕,一点也吓人”,还顺手薅了一下他的胡子,二舅假装龇牙咧嘴了一会儿,就也跟着我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二舅心情特别好,跟姥爷有说有笑的喝了好几个小时的酒,然后还敬了我姥姥一杯,说:“妈,想明白了,还是听小凤的,准备干点自己的买卖了,这段时间总来吃饭辛苦你了,最近正琢磨饭店叫啥名好呢?你们都帮着想想”,然后我们就开始讨论饭店名字,到最后也没敲定,走的时候,二舅说回头我自己再想想吧。

 

没过多久,二舅送来一大盒打火机,姥爷天天点旱烟用,火机上印着二舅饭店的名字——泰达饭店,这是他那段时间看天津新闻得来的灵感。

 

饭店开了之后,二舅掌勺,二舅妈负责张罗,生意很快红火起来,一段时间之后有了不少主头户,生意最好的时候饭店门口的空地儿都不够停车的了,相比之下,对面大舅饭店偶尔就会显得有些冷清。饭店就是这样,总是新开的更吸引人,更何况还有舞厅啊陪酒小姐啊这些新鲜的玩意儿。慢慢的大舅跟二舅间就有了缝隙,主要是妯娌间互相看不顺眼,家族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大舅妈跟二舅妈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有点剑拔弩张,二舅装作没有察觉出来的样子,还是继续跟大舅吃吃喝喝,但能看出来两个人的感觉都有点勉强。

 

这一切在一个夜晚得到缓解,开饭店虽然挣钱,但总是容易被地头蛇盯上,大舅也算上场面人了,一般的都能打点妥当,但好死不死有个地痞看上一个陪酒的小姐,那天小姐身子不舒服,他还硬要小姐陪着喝酒,就被我大舅挡了回去,没想到过了几天这地痞就带了七八个兄弟大半夜冲进饭店。大舅生于大饥荒那年,姥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下来大舅就先天心脏不好,看了这阵仗,急得直捂心口,趁着周旋的时候让我大舅妈赶紧给马路对面的二舅打电话。

 

撂下电话没出1分钟二舅手里抄着菜刀就气喘吁吁的出现了,具体细节我没听我妈讲过,只知道那个带头的地痞被我二舅打成重伤,住了差不多半年的院,此后,二舅后脖颈子上也有了一条蚯蚓长的刀疤。重伤那个家属不依不饶的,大舅就四处跑关系,最后才算赔钱了事,这一战之后,再没有人上门找过茬,大舅跟二舅之间那种别扭尴尬的气氛也不复存在。

 

 

5:

我记得小时候大彪哥不喜欢跟我们玩,觉得女生太麻烦了,但他特喜欢叫我跟月姐回家吃饭,碰见我们了就要领回家吃饭,进门前还要嘱咐一嘴,“跟我妈说想吃炒鸡蛋嗷”。那时候二舅家还没开饭店,二舅妈总在厨房忙活,我们一去了说想吃炒鸡蛋,她就笑盈盈的给我们炒,但是每次炒鸡蛋的盘子端上来,我们也就能吃上两口,鸡蛋很快就会被彪哥夹完,他伸筷子的速度就跟拼刺刀差不多,时间长了,我们再去了说要吃炒鸡蛋,二舅妈就说“是你们想吃么?说实话!你知道你彪哥早起吃多少炒鸡蛋了么?一天天的往家带人要炒鸡蛋,自己吃的比谁都多,也不嫌害臊。”说完彪哥就不言语了,跑去里屋看电视。

 

有一次,是我跟月姐一块去的,聊天的时候,二舅妈就盯着我俩说“有闺女真好,扎俩小辫多耐人啊,大秃小子一点也不亲人,天天就知道气我,我跟你二舅啊,做梦都想有个女孩。”

 

可一直没要成,开饭店那几年中间有过一个女孩,做完彩超知道是女孩后二舅高兴坏了,可不知道舅妈是因为劳累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孩子在4个半月的时候就停止发育了,他们两口子都伤心了好一阵子。后来开饭店实在是太忙了,再加上彪哥上了初中之后开始爱去网吧,学习不让人省心,他们才放弃了再生一个闺女的想法。

 

等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爸就退伍复员回来了,在塘沽上班。在1998年放寒假之前,我妈经常帮忙辅导彪哥功课,所以两家走动的特别近,那年期末彪哥考的不错,破天荒的进了班级前20,二舅妈高兴坏了。临近年关的时候二舅妈张罗说要一起办年货,当时有一个买衣服的封闭市场,大人们带着我们去那儿买过年的新衣裳,记得当时试了一条绿色和黄色掺一块的毛衣裙,试完对着镜子扭了几圈,冲他们笑了笑,二舅妈就抢着把钱结了,那时候封闭市场里的衣服是可以划价的,她也没划,抢着就结了,拦都拦不住,我妈知道这是二舅妈在表达辅导彪哥的感谢,也就没有怎么推让就笑着接受了。兔年是二舅本命年,那天下午二舅妈还给二舅买了一个黑亮黑亮的皮衣,花了差不多快1000,那年二舅家饭店生意好,看得出来手里很富裕,二舅当时把标签薅下来就换上了,二舅妈还锤了他一下,说咋跟小孩似的这么猴急,他就一直笑。那段时间二舅已经不留络腮胡了,改成八字胡,也爱笑了,一点都不吓人了。

 

逛街回来饿坏了,我们几位就在他们饭点后层急头白脸吃熏兔,都忘了开灯,一会儿两个熏兔就拆着吃完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吃兔肉,从那儿以后我就没再吃过了,就记得当时大家都挺高兴的,吃的满嘴油。

 

紧接着就过年了,过年时候我一般都去奶奶家,等跟我妈回姥姥家的时候,二舅又跟着二舅妈回丈母娘家了,后来又因为总去找大爷家的一个姐姐玩,错过了几次姥姥这边的聚餐,那年过年就没见到过二舅了,但是有一次在姥姥家吃饭的时候,姥姥跟我妈聊:“小斌这孩子真是奇怪,过年上坟的时候在你爷坟头哭了半天,还拿锨给周围的草都锄了。”我妈就说:“我二哥是立整人,也有孝心,不挺好的么。”

 

1999年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年份,末日说开始流行于大街小巷,各路邪教也都开始风靡,世纪末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鱼龙混杂。法国预言家说在1999年12月31日上帝要惩罚人类,将会制造大灾难使人类灭亡。之后又有一个日本人说做过实验进一步检测数据了,是通过电脑计算发现的,在1999年8月18日那天,天空中太阳、月亮和九大行星将组成“十字架”形状,这一天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1999年,是20世纪的终章,是21世纪的开端,新的世纪要来了,携手冲过2000年,就都是跨过一个世纪的人了,就很牛逼。好像只要跨过了这个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6:

我记得那会我上三年级,4月中旬开始天天跟我妈开始追一部叫《牵手》的电视剧,这应该是国内第一次正面探讨婚外情的片子吧,反正当时非常轰动,刚开始我妈不让我看,但根本轰不走我,她又不转台,我就跟着看了好几集。

 

一个周末,大舅妈带着月姐来我家玩,她们两个大人坐着马扎聊牵手里的剧情,我就跟我姐在院子里玩过家家,把家里所有的伞都拿出来撑开,搭了一个小房子,那天难得的我们两个没打架,玩得一派和气。突然就听见屋里电话响了,我妈进屋接电话,然后啊的一声就叫了出来,之后声音就变尖了,具体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反正我知道我妈平时不这么接电话,肯定是有事儿,好一会儿她才神情忐忑的走出来,跟我大舅妈说:“刚刚来电话,说我二哥没了”,大舅妈脸色刷一下也变了,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咋能没呢?前两天我还看见他了呢?谁来的电话?认错人了吧……”,我们两个也愣了一会儿,有点不知所措,瞬间就不想玩了,把伞一个个收起来,来到彼此妈妈身边。之后我们四个出发去二舅饭店,我妈差点连门都忘了锁,还是被大舅妈提醒了一下才回去又锁的门,路上还在嘀咕“肯定是认错人了,哪能是他啊?”。

 

离着二舅家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嚎啕大哭了,是我二舅妈,还有一个附近的邻居陪着。我妈跟我大舅妈一下子也就慌了,都没来及盘问就开始哭,月姐也开始哭,我哭不出来,就觉得瘆得慌,汗毛都竖起来了,在院子里找担架或是棺材什么的,结果都没有,二舅真死了么?怎么没有尸体啊?过一会儿我大舅就来了,红着眼圈,进来盘问具体情况,二舅妈泣不成声,大概意思是昨天夜里出的事儿,车祸,送一个喝醉酒的老主顾回家,现在在汉沽的一家殡仪馆等着去认。

 

一家人正在缕清事情经过的时候,我爸也已经打车从塘沽回来了,三舅当时不在天津,正在外地,也正在往回赶,大家决定先缓一缓再告诉姥姥姥爷,先去汉沽确定了再说。老姨的老公也就是老姨夫一直跟这个家就不太和,这种时候根本指不上他,于是就安排我爸跟大舅一起坐车去了汉沽殡仪馆,他们走了之后,剩下一群女眷哭成一团。

 

我从小哭点就很奇怪,看着大家都哭,就死活都哭不出来,觉得很着急,跑到前层的吧台一个人发呆,不一会儿,我看见彪哥骑着山地车回来了,身上还穿着那套过年时候买的骷髅头的小外套,应该是出去找同学玩了,他不紧不慢把车子停在饭店正门口,一看见他,心里就开始难受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笑着说“大青,你咋跑这儿坐着了”,我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捂着嘴就跑到前后层中间的一个小水缸旁开始哇哇哭了起来。

 

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大舅打了个电话回来说确定了,是二舅。紧跟着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哭声,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彪哥,应该是藏到了外边,那么小的年纪,突然就失去了朝夕相处的父亲是什么感觉?我无从知晓,只觉得好一段时间彪哥都没有再没心没肺的大笑过。

 

这种事情瞒也瞒不住,下午姥姥姥爷就全都知道了,姥姥哭晕过去几次,姥爷是那种不出声音的哭,整个人都在抖,过一会儿擤一把鼻涕,大舅上去想要跟姥爷说几句,也被一手搪开了,之后 ,姥爷手边的纸都用完了,就任由眼泪和鼻涕在脸上横流。

 

大人们负责料理这些后事,具体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因为有的都没有参与,我妈有意在让我回避这些,怕吓到我。下葬那天,我说也想去送舅舅最后一程请一天假,我妈说你还小,坟地阴气重,小孩子少去,该上课还是上课去吧。但我月姐是全程参与的,因为作为张姓这支最大的闺女,她得做孝女。

 

天津丧葬习俗里有一条,是找阴阳师傅看好时辰,请吹鼓手奏大乐,然后让孝子、孝女站在棺木两旁,让孝子孝女用银针蘸盆内清水,在脸上虚划一下,名曰“开眼”,意为在通往阴间的路上眼观六路,畅通无阻。这时候我被支开了,被送到了奶奶家呆了半天。整个开眼过程并没有把白布揭开,虚划也是彪哥在主导,开眼一结束月姐就被我大舅妈抱走了,事后我二舅妈还给了月姐1000块钱。这些都是我妈讲给我听的,可这个版本跟我月姐讲的完全不一样,她说当时锣声瘆人,她一度出现了幻觉,看到了很多不干净的东西,然后白布也被风吹开了,她看到死去的二舅的样子了,非常瘆人。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要打断她,不想再往下听了,然后她就会露出很忧愁的样子,说你还是小啊,而且是个外姓人,这些只好由我来承担了,然后开始大口大口的叹气。

 

 

7:

等到葬礼都结束了,通过听大人们的聊天我逐渐还原了事故的始末。那段时间一个姓王的老板经常去二舅的饭店,家是汉沽的,但是在国道附近做树苗生意,刚开始是吃饭,后面又开始找陪酒小姐,总是大把大把的消费,已经快成了VIP了。那个年代酒驾查的还不严,经常就是喝个大醉然后开车回家,那天姓王那个从中午就开始喝,晚上又搂着小姐唱了一晚上歌,期间又喝了不少,走路都直打晃,我二舅妈就说让她在家里饭店后层凑合一晚上,结果他执意要回去,说明天早上还有事儿,得回去拿东西,我二舅就说送他回去,然后再打个车回来。

 

本来二舅好好开着车,都走了三分之二了,但车没油了,油表一直提醒,而且姓王的那个喝太多酒了,想下来撒泡尿。于是二舅就找了一个加油站加了点油,结账那会儿,姓王的上完厕所了,直接就坐回驾驶座。我想二舅当时应该也是规劝过他的,可他一再坚持,侥幸心理下,二舅觉得快到家应该没事儿,晚上也没什么车就由着他了。车从加油站驶回到快速路上,看着两边都没有什么车,姓王就把油门踩到底飙上了,喝醉了之后敏感性低,飚的时候也没仔细看前面,等再一定睛的时候,突然就发现前面有一辆运草的大货车,姓王的懵了,油门错当刹车,一脚油门轰到底,整辆车完全扎进大货车的底部。周围人发觉出车祸报警之后,交警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们开的桑塔纳弄出来。

 

在最后那一刻舅舅做了什么?喊了什么?有没有反应过来?扎进车底之后有没有经受痛苦?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刻有没有遗憾?无从知晓。只知道当时是大舅跟我爸去汉沽殡仪馆接回的二舅,大舅有着很严重的心脏病,我爸怕认尸那一刻会刺激到大舅,是他进到太平间认领的,之后大舅想要再看一眼,也被我爸制止了,说别看了,模样都不在了。我觉得应该是有点可怕的,想想我爸18岁当兵,中间还经历过一次核潜艇沉没事件,死了不少战友,胆子应该是很大的,可认领之后那段时间我爸会想要开灯睡觉,说关了灯会胡思乱想。

 

在办丧事的时候出了一件挺邪门的事儿,第二天的时候,月姐渴了想喝饮料,就穿着丧服直接去了隔壁的小超市。大人们都在忙着,没顾上她,她直接穿着丧服去了小超市,进门没几秒就被女主人轰了出来,然后拉着月姐直接找到了我二舅妈,说你们怎么也不注意点啊,哪有穿着丧服四处跑的啊,会冲喜的,等丧事办完了,你们得给我家扯上几尺红布冲一冲晦气。我二舅妈眼肿的跟桃似的,点头说好,丧事一办完,也买了几尺红布送过去。可吊诡的是,没出两周,隔壁女主人突然就犯了个急病,送到医院已经来不及抢救,没几个小时就走了,她平时身体不错,守着个小超市也不干什么累活,不着急不上火的,周围的邻居们也都越想越觉得邪门,很多都自费扯了红布绑在临街的大门上。

 

再去姥姥家吃饭的时候,姥姥好像一夜间老了二十几岁,总会发呆,说话也重复,跟祥林嫂似的,“怎么年纪轻轻就没了呢?这么壮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呢?本命年是邪性啊,是得注意啊,早知道我就给他求个符让他天天戴着。”然后就又会回忆起过年时候二舅的奇怪行为,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平时都没事儿,怎么过年上坟的时候就要在爷爷坟头哭那么半天呐?还拿锨给周围的草都锄了,草锄了之后坟圈子就变大了,扩出来那么一大块地儿,正好就放他自己了。”姥爷不爱听姥姥总念叨这些,也没有心思再去玩牌九,那会儿离家不远有一块菜园子,姥爷就买了好多菜种,拿上家伙事儿去菜园子呆着,一呆就是一整天,晚上才回来,回来吃晚饭就躺下睡觉。我妈还跟我姥姥说“找点事儿干也好,省得总想我二哥”,可是后来有人告诉我妈,她经过菜园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哭,走近了看,发现姥爷没有在锄地,坐在田垄上嚎啕大哭,让我妈多留意留意。我妈听了眼圈立马就红了,说我爸这人刚强,在人前连哭都不出声,现在找了个菜园子当清净地,就让他全都发泄出来吧。

 

二舅妈的变化就更显而易见了,可是我记得小时候听她讲,她敢自己一个人很很远的夜路,连手电筒都不用,“有什么好怕的啊,这世界就没有鬼”。可丧事办完之后,饭店关了差不多3个月,期间二舅妈就开始四处请香拜大仙,她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要发生在她身上?为什么壮如牛的老公明明开着车送客人走了,怎么回头就惨死在副驾上?她懊悔,如果知道要发生这一切,他死都会拖住二舅不上那车,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发生,她琢磨不明白,她需要找一个出口。

 

很快,二舅妈从造甲城认识了一个说被大仙上了身的女人,跟她年纪相仿,身上有东西,能走阴过阳,看香很准,二舅妈对她非常信服,管她叫范老师。有一次,她又让范老师来家里看香,叫我妈还有大舅妈陪着,我好奇,就也跟着去了,那天二舅妈领着范老师直接就进了屋,我妈跟大舅妈也进去了,示意我跟我月姐在外面等,说怕小孩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两连连点头,在外面大气都不敢喘。可范老师说话声音大,声调忽高忽低的,在外面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她说:“你爷们儿不该走,算着是得有50多的阳寿,该死的是那个姓王的,他寿辰到了,小鬼办事儿毛躁,招早了,你爷们当天晚上没抗住,就跟他换了位置,赶巧就碰上那装草的大车,两人就全都收走了,不应该啊不应该。你爷们儿人好,正直,够义气,是条汉子,还有好多福没享走呢,被收错了,怨气重,都没走远,也不想投胎,得好好超度超度,要不然送不走。”我在外面听着,冷汗一身身地出。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屋的门开了,大仙儿自己走了出来,喝了口茶水,两眼四处打量,之后她又走到西屋我彪哥的房间观察了一会儿, “这孩子是他的心病啊,他最舍不得就是儿子了,得好好照顾着,不然总想回来看他。”

 

范老师指挥二舅妈布置了房间,中间放香炉,后面立了一张二舅的遗照,让她每天早中晚敬香,必须二舅妈自己来,别人不能替,儿子也要多上香,多跟爸爸念叨念叨近况。在这之后范老师做了一场法事,超度了二舅,房间里烧的香味久久都散不掉。后来我又去了一趟,端详了一下供台,那张遗照是我二舅开饭店以后拍的,已经开始留八字胡了,很憨厚的笑着,我看了一会儿照片,突然觉得在无论在房间里走动到哪里,好像二舅的眼神都在跟着我,突然觉得瘆得慌,以后就没再去二舅家串过门了。

 

后来二舅妈又开了一段时间饭店,但是少了帮手,再雇的大厨炒菜也没有二舅味好,生意就不好做了,索性就把饭店转兑了出去,每个月收收房租也足够养活彪哥和她两个人了。

 

 

8:

二舅离世之后,我便不再是一个纯洁的信仰唯物主义的少先队员了,我开始相信一些在四维宇宙里,有一些无法看见的神鬼存在了。1999年是二舅本命年,属兔,想着过年时候我们几个人还满嘴油花吃熏兔肉,这其中会不会也有某种千丝万缕的关联,之后我就戒掉了兔肉,再也不吃了。《牵手》也没有看完,想知道漂亮的俞飞鸿后来怎么样了,上大学时候又点开过一次,但总会想起那个周末,全都撑开的花伞,电话铃声,突然听到噩耗的瞬间,就关掉再也不想看了。

 

1999年,各路世界末日谣言甚嚣尘上的年份,那年我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有小男生会在上课的时候传纸条给我了,说要不要在末日前做他的女朋友,纸条里还裹着一块橡皮,上面刻了我们两个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然后画了一个红心圈上。然后我答应了他,每天课间一起玩游戏,玩老鹰抓小鸡的时候,轮到他当老鹰,总是舍不得抓我,买了新的橡皮也总会刻上对方的名字然后交换。2000年的暑假,跟小男孩的puppy  love也因为分班无疾而终。

 

对于各种宇宙大爆炸的传言,我显出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没有恐慌,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知道什么是生死了,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一天天长大着。8.18地球没有灭亡,12.31也一点事儿都没有,过着过着就到了年底,谣言不攻自破,感觉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千禧年跨年夜,200万人聚集在纽约的时代广场,十几亿观众通过电视观看了这场史上最大的跨年活动,北京为了迎接新世纪建造了中华世纪坛和重达50吨的中华世纪钟,跨年夜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都很激动,哭了。

 

我们走进了2000年,二舅成了我们上个世纪尾声的记忆。

 

 

9:

一晃到了2017年,我长大了。在那年7月份的时候,我的生活突然全面停摆,时常会有被生活紧紧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最惨的时候,信用卡上欠了8万多,老板不给发工资人间蒸发联系不上,我也找不到新工作,租在静安区一个月租3000的高楼上,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去蚂蚁借呗上借钱,一百一百的借,缺口越来越大。

 

人死之后会去哪儿呢?是轮回到母胎里成为胚胎吗?要过奈何桥么?真的有孟婆么?还是就变成一粒尘埃,灵魂在亿万光年外飘来荡去?还能再见到死去的亲人么?这都是我在阳台窗边看楼下高架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时思考的问题。那时候经常会有轻生的念头,想从楼上跳下去,从网上做抑郁症测评,显示已经抑郁,这又加深了我的恐惧,但不想去医院,自我逃避,觉得看了就是真有病,不看就不一定有病,更何况我是没钱再去看病吃药的。那段时间因为感情的事,跟家里关系闹得很僵,自尊心不允许我低下头承认之前做错了,就每天这么捱着,随着简历一个个石沉大海,我的状态越来越差。

 

8月初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说彪哥快要结婚了,嫂子肚子里都有小宝宝了,是个小男孩。于是我回了一趟家,参加婚礼,回去之后,我妈很快察觉出来我状态不好,一直盘问,但我也什么都没说。婚礼之后,有天早上妈妈把早饭做完后就出去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回来,回来之后跟我说,去找二舅妈了,让她带着去找了一趟范老师。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要是能看出来的话,之前的蠢事荒唐事就都瞒不住了,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心虚的问:“范老师都说什么了?”,我妈说:“范老师什么也没跟我们说,进去问了一下是给谁看,报完名字说完八字之后,点了三炷香,就说她都明白了,跟我说让我睡前在你床头放一碗水,放上三天,你就照常做你的事儿睡你的觉,之后你状态就会好起来了。”

 

第一天我有点害怕,总怕水会招来什么不好的东西,熬到很晚才睡着,然后彻夜无梦,第二天心理负担少一点,睡觉没有那么困难,一样的彻夜无梦,之后,我开始怀疑范老师放这碗水会不会是唬人的。第三天晚上我开始做梦了。

 

先是梦到小时候,在帘子里卷啊卷的,一睁开眼就看见二舅进门,刚要往外跑被他叫住,叫我张开眼好好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吓人;再然后就是在二舅葬礼上,我来做孝女,穿着丧服,站在二舅遗体旁等着,揭开了白布,二舅的容貌还跟平时一样,就像是睡着了,我用银针蘸盆内清水,在他脸上划了一下,然后开始喊:西方极乐九万九!通天大路莫回头!再然后就是我好像飘到了天上,袅袅而行云游太空,但总有道强光刺的我睁不开眼,我把眼睛闭上,看到有人在背后拍打我的背,声音很粗,对我说,把眼睁开别闭上,来世界走一趟,你得开眼好好瞧瞧,有啥好怕的,我再一回头,人没了,然后就醒了。

 

第三天一早,我妈过来把水碗收走了,问我有发生什么变化或者做了什么梦没有,我没讲这些梦,就说睡了几天好觉,感觉精神状态好多了,然后定了下午回上海的车票,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很快我在苏州找了一份新工作,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也做的不错,很快做到了主编,可每个月的工资,刨掉房租、交通费、信用卡利息,剩下的钱可能连基本的吃饭都不太够。过完年,我选择回到北京,跳槽到了一份薪水不错又稳定的公司,工作之外还会兼职撰撰稿,一发了工资领了稿费就还钱,每次刚到手的钱都不会在卡上停留太久,就会清零还债,一年之后,我终于在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帮助下,自己还完了前前后后欠的10万块钱。

 

像是完成了某种成长仪式,在这个过程中我忍住痛苦,打磨好自己与世界碰撞的切面,蹲下身把自己嵌入这个时代。经历过这些之后,好像到了某种境界,那就是,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积极的,而不是消极的或负面的,我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切,之后的抑郁症状也不治自愈。隐隐觉得好像二舅在另一维空间,以某种特别的方式,捞了我一把。

 

 

10:

车停下之后,我跟月姐往她住的小区走,一路上她使劲攥着我胳膊,都把我攥疼了,“天一黑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太可怕了,今天喝酒应该聊天别的,不应该聊那些。”我说,“你别闭眼往前走,你睁开眼,看看周围,其实跟白天都一样的,没什么好怕的。你说小时候那件事吓到你了,其实后来在梦里我也做了跟你一样的事儿,自己的亲人嘛,不可怕,会护着你的,很多时候人都是自己吓自己。”我姐睁开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哟,你好像比前两年天天在外面跑着玩得时候成熟多了嘛”,我笑笑。

 

我知道,我不会再被万事万物吓住了。西方极乐九万九!通天大路莫回头!人间的路,我也会开眼撑住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