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还是友情
2017年秋回京的两个礼拜，耳石症严重发作。每隔10 几分钟，就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浊水从下往上，直冲头部。
于是身体失去平衡，举步维艰。好不容易熬到返美那天，浑浑噩噩地上了飞机。
途中还丢掉了一个装有人民币的精致的钱包。
回来后，总结原因。不外乎应酬太多，有时一天安排两次个人或集体的聚会。风烛残年的体质经不住繁忙的活动。
于是耳石症乘虚而入。2019年，本来没有回国的打算。可是儿子又帮我们买了机票，订了旅馆。
于是决定4月下旬到5月初回去两周。
有了上次回国的自知之明，特意把活动安排得最少。把研究生院同学的聚会和高中的朋友都免去了。
自1993年找到“组织”之后，每次回去，都跟清华附中高612班的同学聚会一次。
因为那三年是我们从少年向青年过度的三年，同学们天真烂漫，质朴无华，结下了永生难忘的友谊。
在我的回忆录里，单独写了一篇《青青的岁月》记载那三年的刻骨铭心的故事。
并且在毕业50周年的时候，还感慨地写了首长诗《五十年的回忆》。这感情是纯真的，这友谊是永存的。
其实这次略过附中同学聚会还有另一层不好说的原因。
不久前，因为对政治形势的不同看法，我在班群里跟好几位同学辩论过。有时情绪激昂，语言失控。
他们认为中美的争论是美国单方面造成的，把美国看作永远的敌人。
我就说美国自清末到民国一直是中国的朋友，为抗日战争还提供过无私的帮助。
所谓的敌人是49年毛泽东的一边倒政策人为造成。
有同学表示愿意与国家共存亡。我就辩驳说，国家、政府和党是三个不同的概念。爱国不一定要爱党，没党也会有国家。
没几天的时间，辩论激化，谁也说服不了谁。为了不浪费唇舌，不伤害友谊，我终于采取了鸵鸟政策，退群。割袍断义？
其实我也舍不得这么做。心里想着，这下子可把不少同学得罪了。
我没想到，跟我对立的同学里还有大成。
大成跟我关系不一般。高一那年的冬天，我跟大成说过，今年供应十分紧张，我们家连腊八醋都泡不成了。
言者无心，闻者有意。腊月初的一个周末，大成忽然到家来访，带来十头大蒜。我们家总算没有错过腊八蒜的光荣传统。
我们全家都很感激，非要留他吃午饭。大成明白，一个连大蒜都弄不到的赤贫户，哪里会有余粮剩米招待他。
我把大成送到天坛北门五路车站，由衷感地谢他雪中送炭。
高二暑假，为了准备高考，大成和我都留在学校，借助圆明园的清幽和清华园高雅，复习功课。
复习之余，聊天，畅想未来。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找来一本小册子。里边的内容高深奥妙。
我们只记住了几个名词，如核子、介子、中微子。我们左猜右想，也琢磨不出它们到底是什么光怪陆离的东西。
没想到这些微观粒子成了我后来职业研究的对象。
那年暑假，北京发了大水。大成和我找了半扇门板，在水中浮起。我们划着门板从附中的操场沿着稻田，一直到清华北墙。
当我们划回来以后。我发现我的小腿流血了。大成说，那是蚂蝗。赶紧用鞋拍打。
于是，我用千层底狠拍几下，蚂蝗脱落了。那是我唯一一次遇到蚂蝗。北京人叫它们马鳖。
毕业后，大成考到清河北边的电力学院，离清华不远。我常在周末过去看他。跟他一起在食堂吃饭，交流学习心得。
文革开始后，我在清华井冈山驻赣联络站工作，还邀请过大成一起到南昌串联。
还好，大成陷进不深，在秋后算账的时候没遇到麻烦。
没想到同学还是知道我回来了。在返美前一天的中午，黄鑫和佟裕功同学到王府井的金茂万丽酒店来看我。
埋怨我为什么不事先告诉他们。我支支吾吾地临时凑了几条理由，他们也没在意。
他们告诉我这两年又有几个同学的配偶过世了。有的想得开，有的有点忧郁。还说，连生的老伴前年就走了。
上次聚会时，他的眼泪还没干。我的脑中一下子闪现了连嫂精明强干快言快语的身影。
好好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是啊，人活到这个阶段，党管不着了，但是得要时刻听从阎王爷的呼唤。
晚上，我和家人到王府井南端的丰泽园去吃饭，我当时嗓子肿，加上柳絮掺杂着灰尘的空气，不住地咳嗽。
步履蹒跚地走到北端的旅馆。到了房间后，发现一个信封，署名才大成。原来是大成从北京的东南角过来看我了。
我连忙打开信封，里边有两张纸片。上面写着：
“王克斌：
我听说你明天回美国，特来看你。不巧你不在。久等你又没回来，十分遗憾。听说你现在身体欠佳，我劝你要多加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了。我们毕竟都七十有余了，你是我的同学，同时还是我的老朋友。久别未见，十分伤感。你此去不知何时回来，十分怀念。你这次回来也不告诉我们，我刚刚从黄欣处得知你回来，立刻赶来看你。
太遗憾了。看来今天不一定能等到你回来了。只好等下次你回来再见。
下次回来，你一定要告诉我们。因为我们都老了，相见次数不是很多了！切切！
再见，祝你一路顺风，身体早日恢复健康。
同学， 才大成
草于：2019，5，4，晚6：40”
我含着泪水读完了大成深情厚谊的短信，深深地悔恨事先未曾通知大家。
大成丝毫没有提到我们几个月前的争吵，只留下了友谊。
是啊， 政治观点可以不同，但朋友之间，友情终归还是友情。我们之间毕竟不存在不共戴天的国共关系。
友情是贵重的，那是藏在内心深处，经过考验，永远不会忘怀的情和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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