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中案1992:儿子顶罪上刑场,亲妈数了四遍钱
案中案1992:儿子顶罪上刑场,亲妈数了四遍钱
前两天在网上看见有人问:90年代的治安究竟有多可怕?
网友们在帖子下边举了几个例子,河南爆炸案死伤33人,主犯逃亡15年;讷河地窖杀人狂,团伙作案一年先后杀害42人。
还有人提到,那年头车匪路霸横行,司机遇见劫道的,一脚油门踩下去,不敢停,停下就是抛尸荒野。
我专门查了资料,当时中国的电信与网络才起步,户籍制度尚未联网,更没有现在的摄像头监控系统。治安技术不成熟,罪案横生,程度超过现在人们的想象。
今天的故事,就是发生在90年代的旧案。当年涉及此案的人,全都涉嫌故意杀人。
老徐作为该案律师,起初以为这只是一桩普通的民事案件。随着调查深入,他发现当事人的说法始终与事实不符合,民事案件的背后,还藏着一桩不为人知的命案。
老徐对刘焱讲述了这个故事。他说:“这桩案件,几乎所有人都在撒谎。”
我要提示你的是,因为案情太过离奇,且时间久远,一些细节已经难以追寻,刘焱用了尽可能平实的方式讲述。
事件名称:案中案1992
事件编号:罪行06
亲历者:刘焱
事件时间:2008年1月
记录时间:2018年8月
案中案1992
刘焱/文
2008年1月13号,冬天比往年更冷,老徐一大早来到律所翻阅材料。
忙了几个小时后,老徐抬头,看到一个老头站在办公桌前盯着他,不知站了多久。
老头满头白发,他看着老徐,说有个工伤事故的案子想请老徐帮忙代理。
老徐是刑辩律师,一般不接民事案件,没有细问便拒绝了老头。
老头悻悻然地出门,没有走远,在门口带着哭腔喊:“现在能救人的除了医生就是律师呐……”
老徐正要起身劝他回去。只见老头从印有“先进工作者”的破皮包里掏出小面包,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撕开包装,他的手已经冻僵了。
冬天的冷气灌入喉咙不好受,老头的声音越来越弱。
朔风冷冽,天依然很阴沉。老徐隔着玻璃门看着,于心不忍,倒了一杯热水,喊老头进去细说情况。
老徐没想到,从此刻起,自己会卷入一场由谎言编织的陈年旧案。
老头说自己叫张舟,50多岁,是退伍老兵,当过多年村支书。
他有个叫杨小军的远房表侄,因为工伤,在医院昏迷不醒。涉事单位以效益不好,领导携款潜逃,内部调整为由拒绝垫付任何费用。
老徐当时年轻,行为处事有股书生气。他看张舟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决定免费代理这个案件,给那些无良企业一个教训。
早在签委托协议时,老徐就察觉到了异样。
老徐说要让受害者杨小军的直系亲属签字,张舟却表示不用,“杨小军的事我全权做主,签什么都行。”
老徐拒绝了,说这是法律规定。
张舟这才当着老徐的面联系杨小军父母,语气透着不耐烦。挂完电话,他解释说,随时可以过去,就怕那边的人不近人情,会怠慢老徐。
老徐去到杨小军的老家,意外发现杨小军家住一栋六层的砖房,外观装修很气派,院里还停了辆白色别克轿车,看不出窘迫的样子。
杨小军父母见老徐来了,笑脸相迎,也不像刚刚经历了家庭变故。
期间老徐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
“你们只生了杨小军一个?”
顿了几秒后,女人回答道:“对,就这么一个。”
老徐心生疑问,这对夫妻只有一个儿子,现在躺医院生死未卜,做母亲就算不痛哭流涕,也会无比揪心。眼前的女人倒好,若无其事地等着下一个问题。
倒是张舟不停啜泣,说这个家该怎么办?
签完委托协议,老徐说自己马上去涉事单位交涉,索要赔偿金,但需要一点时间。他叮嘱杨小军的父母,人命要紧,医药费不够的话,就先把房子车子抵押了。
杨小军母亲突然起身,支支吾吾地说:“该出的钱我们也出了,再要处理房子和车子,恐怕有点为难。”
老徐觉得杨母这话实在太离谱,自己的儿子都不顾念,倒叫律师来管,便不愿再管这事,起身往屋外走。
张舟连忙双手递给老徐香烟,说不要和这种蠢女人计较,救人要紧。
老徐气归气,抽完了烟,还是坐了回去。
受伤前,杨小军在一家国企的车队做维修员。
老徐赶到该单位交涉,希望拿到赔偿,然而几位领导不停地互相踢皮球。
老徐忍不住在办公室里捶桌子,“把别人的命这么不当回事?只有你们自己的命才值钱?”得到的是一阵讪笑。
和杨小军的同事们沟通完,老徐发现他们工资停发了好几个月,所有人都怨声载道。抱怨的员工当中,有人主动给老徐提供了一个信息:
杨小军出事后,第一时间赶到的医院的是张舟和他的妻子,医药费也是他俩交的。尤其是张舟的妻子,当时泣不成声。
杨小军的父母则过了两天才赶来,只提了点水果。
这事加深了老徐内心的疑虑,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张舟夫妇要对杨小军这个远房表侄那么好,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徐找到张舟,把话挑明:“我出于对杨小军的同情,自掏腰包东奔西走,你却藏着掖着,把我当傻子。既然杨小军不是你儿子,也不是我儿子,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舟不停挠头,过了几分钟,他才说:“这些年我的心血都花在杨小军身上,一直提心吊胆,就怕出事,到头来一场空。”
张舟承认,杨小军是自己的儿子。他的解释是,早年家庭情况不好,养不活儿子,才让亲戚带了去。
“毕竟是我的种,现在出事,家里的钱全送医院了。但凡还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四处求人哎!”
老徐自己也是个孩子的父亲,能够理解张舟的心情。老徐安慰张舟,说可以去找劳动部门负责人以及法官出面调解。
回到律所,老徐坐在办公桌前,将整件事梳理一遍,发现自己刚刚是因为过于感性,才会选择相信张舟。
老徐仔细回想与张舟交谈的细节,发现其中存在一个漏洞——张舟早年任职村支书,更无不良嗜好,家境怎么能差到弃养儿子?
为解开自己的疑惑,老徐在张舟不知情的情况下,去了一趟张舟的老家。
经过调查,老徐掌握了张舟的个人资料。
首先,张舟退伍没几年,就买了辆货车,专门跑运输,赚了不少钱。其次,他确实当过十几年村支书,在村里算是富裕人家。第三点,张舟这个人有后台,他的战友混得不错,当了大官。
如果说,以上信息仅仅说明张舟在撒谎,那老徐接下来调查到的事,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走访过程中,老徐从村民那了解到,张舟只有一个儿子,早在十多年前就被枪毙了。当时脑袋被子弹打开了花,有众多在场目击证人。
老徐再三确认,乡亲们都说张舟只有一个儿子,生与死的年份众人都记得清清楚楚,而张舟妻子基本上都在村里,如果怀过二胎,大家也不会不知道。
老徐前往村子附近的坟山,找到张舟儿子的坟堆,墓碑上除了“张佳君”三个字,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姓名。村民说张舟每年清明都会去扫墓。
疑问接踵而来,老徐此时面临的问题是——张舟的儿子既然早就死了,现在医院里躺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回去后,老徐想要主动会一会张舟,而不是被他牵着走。
为了以防万一,老徐和同事打了声招呼,让同事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和谁见面。
张舟一直没有回家,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单间照顾杨小军。他不知道老徐对自己开展了调查,见老徐过来,还笑着说费心了。
老徐绕到一边,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原因,突然用一种尖细的语调问张舟,“我可听说——杨小军还有一个特殊的——兄弟啊?”
老徐故意这样问,是想试探张舟,他怀疑张舟这两个儿子的身份有蹊跷。
张舟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抬起头,望着老徐说:“他是有一个哥哥,不过害病死了。”
“从资料上看,杨小军比你病死的儿子岁数更大,他才应该是哥哥吧?”老徐开始怀疑,张舟所谓的两个儿子,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也不对,细究起来,应该连你都搞不清兄弟俩谁大谁小。”这番话,老徐觉得张舟应该听得懂。
张舟闻言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桌上的水果刀,伸出右手,又缩了回去。
老徐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看着张舟说:“怎么?想杀人灭口?”
张舟拿起水果刀,削了个苹果递给老徐:“吃个苹果,没有下毒的。现在老了,小娃娃都打不过。”
老徐咬了一口苹果,站起来问:“张老杀人恐怕不用自己动手吧?”
张舟睁大双眼,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抽出一根烟递给老徐。
老徐拿起还没吃完的苹果晃了晃。张舟自己把烟点着,狠狠吸上一口,然后夹住香烟,也不抽,开始讲述整件事的过程。
张舟的独子真名叫张佳君,19岁那年将自己喜欢的女孩约到河边告白,被拒绝后,他不甘心,抱住女孩一顿乱亲,最后逼得女孩往河里一扎,沉了下去。
张佳君十分惊恐,没有施救,直接跑开。接着他被公安机关以涉嫌流氓罪、故意杀人罪刑拘。
张舟听到儿子被捕的消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的是,一定不能让儿子抵命,不论多大代价也要把人捞出来。
此时正值当地严打期间,张舟深知如果交由当地法院判决,张佳君必死无疑。张舟打消了正常走法律途径的念头,连夜找到当时在县里做领导的亲戚。
张舟对这个亲戚有恩。当年上大学是推荐制,张舟将本该属于自己的名额让给了他。
这些年亲戚在县里混成了二把手,但张舟从来没有和人提及当年的事,也很少麻烦这位亲戚。
除了这位二把手之外,张舟还有一名战友在县里主抓政法工作,他认为找这两个人联手操作,捞回张佳君的事仍然留有希望。
亲戚答应了张舟,说自己升官是不可能了,可以最后拉张舟一把。
两人商讨出具体流程,要在执行死刑前打通关系,用人把张佳君换出来。至于去哪里找替罪羊,不能强来,必须得到对方家人同意,否则事情闹大会出现纰漏。
张舟的战友也是这个意思,并让他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要想打通关系,除了花钱还是花钱。
他还提示张舟,如果外头有生意,也要捐出去。
即使是20多年前,从死刑犯里捞人,正常人也不敢做。现在不但要找到敢做的人,还要堵住其余人的嘴。
张舟散去的家财,一是在给参与者们纳投名状,表明自己的决心;二是要照顾到每一个事件知情者,才能保证消息不走漏。
张舟是个上道的人,他一口答应下来:“这些都是小问题,把钱看得太重误大事。”
计划商议完毕,张舟当天赶回老家。他以前陪领导去隔壁镇调研,知道镇上的周家有个傻儿子,成天挂着鼻涕傻笑,说看见了谁家媳妇的屁股。周家人觉得很丢脸,对其向来放任不管。
周家的条件不好,一家五口人,住在两间快要倒塌的木房里。周家夫妻除了傻子老三以外,还有两个孩子,虽然智商正常,但快30岁还是没有娶到老婆。
当张舟提出要进行交换时,周家的男主人一口回绝,他说虽然自己没有把老三当回事,但不会去加害他:“你以为在厨房做饭,本来要杀一只鸡,你不喜欢,就换一只鸭杀?”
张舟以为没戏,掏出300块钱摆在桌上,说自己不强求,但不希望这事泄露出去,否则他还是有点关系在的。周家男人连忙把钱装进了口袋,不再说话。
张舟前脚才踏出门槛,就被女主人拦住。女主人说家里的事是她做主,没有什么不可以商量的。
她问张舟:“你为了救儿子能下多大的血本?”
张舟说自己准备了15000元。
女人拉了下张舟的衣角,说价码还行,但救不下他儿子。
张舟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女人,身高不到一米五,眼珠子转个不停,明明动心了,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张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不喜欢想法太多的人,尤其在这个事情上。
女人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就算卖一头猪,自己也得找个出得起价的屠夫,她要求张舟再加5000元。
除了钱以外,她还提出了第二个条件,要再给她大儿子说个媳妇,彩礼由张舟负担。这番话的意思是,无论张舟用什么方法,就算有本事一分钱不花,能让新娘子进门就作数。
“张书记,你应该会帮我这个忙吧?以后两家人就是亲戚了,可以常来常往。”女人说这句话时似笑非笑。
张舟觉得周家女人是一个明白人,答应了她的条件。
此时男人跳出来,说保密可以,但绝不容许他们干这种丧天良的事,他家老三怎么死都可以,就是不可以被这样冤死。
张舟正想对男人说可以再加钱。女人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让她来说。
女人扭头训斥男人,“那你们一家四口都打光棍,我不再进这个家门,过个几十年,绝了户,你们死了都没人埋。”
男人想了想,最终改口了,说也不是不行,不过到时要给老三做场法事。
张舟松了一口气,让周家的人放心,自己不仅给老三做法事,还要帮他办一场冥婚。
交换当天,周家女人足足数了四遍钱,确认一分不少后,她和男人将睡在后屋稻草堆里的周老三喊过来。
指着张舟说:“你要听这个叔叔的话,他给你娶又嫩又白的老婆。”
周老三手舞足蹈,欢喜不已,他含糊不清地问:“那我就可以睡床了吗?”之后的话咿咿呀呀,谁也没有听清楚。
张舟在带走周老三之前,走到一旁问周家夫妇,要给周老三准备什么。
周家男人挥了挥手,话在喉咙里憋了好久,结巴了一阵都没有说出口。周家女人说,做大事不能这么婆婆妈妈,要杀要剐由着你了,给他吃一顿饱饭就行。
第二天清晨,周家老三被带到县城的一处平房里。一名持警棍的治安人员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笑着说自己叫老三,要娶老婆了。
治安人员一棍子砸下去:“你就是逃犯张佳君!”
周老三顾不上擦额头的血,跌跌撞撞站起来说:“我叫周老三,有老婆了,不能再挨打了,不好看。”
见那人又举起棍子,周老三跪了下去,不停磕头,问怎么样才能不打他。
此时张舟走过去,告诉他只要管自己叫张佳君,就没人敢再打他。
跪在地上的周老三说:“我叫张佳君。”
治安人员还是不放心,把棍子戳进周老三的嘴里,一顿乱搅。
张舟再次问他叫什么名字?周老三已经说不出话了,但还是费力地说:“我叫张佳君。”
两天后,真正的张佳君在审讯过程中试图殴打民警,被单独关押。
当天下午,张舟的亲戚和战友卡准时间点,前往看守所训话。
领导来到监区训话,下属自然要前往听从指示,张佳君所在的监区只留下一名值班民警。
会议结束,有人传来消息,死刑犯张佳君趁监舍的门没有关好,试图逃跑,跌倒在地,“摔伤”了自己的脸。
行刑前一天,张舟陪同周家夫妇前往监区,探望顶替张佳君的周老三,算是最后的告别。
周老三见到他们,嘴边喊出了“爸爸,妈妈”四个字,但没有声音,脸肿得不成样子。
周家女人只说了一句话:“打得我们都认不出来了,别人也一定认不出来,没问题的。”
1992年正月底,当地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判大会。包括张佳君在内的十几个犯人被五花大绑,胸前挂着牌子,跪在学校操场临时搭建的台子上。
他们的头被按住,其中几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犯人湿了裤裆,还有两个脸上全是伤。
高音喇叭里反复响着“严惩不贷,绝不姑息”之类的口号,台下响起掌声,有人指点,有人说笑,还有嗑瓜子、织毛衣的,但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台子。
不到半小时,判决书念完了,这批犯人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他们被押上卡车又一次游街示众,看热闹的人跟在后面跑。
20分钟后到达刑场,在公路旁边的一片荒地上。犯人直哆嗦,看热闹的人也搓手哈气,那是一片高地,风刮得狠大。
突然,十几声枪响,犯人应声倒地。现场人群死一样寂静,数团红白混杂的脑浆喷在雪地上。
当地执行枪决,一般是从背后开枪击穿心脏,但那一次,打的是脑袋。
旁边的人一两分钟后才反应过来,现场又响起整齐的掌声。
当时火葬还没有硬性规定,行刑后,交完子弹钱的家属可以当场把尸体拉回去,没有拉回去的尸体会被送去火葬场。
张舟一直在现场看着整个过程,他没有站出来收尸。
第二天,他去殡仪馆领了骨灰盒,在家给儿子操办丧事。期间他老婆数次哭到昏厥,他只是不停地在旁边抽旱烟。
半个月后,张舟家里来了客人。客人带来一个地址,张舟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三天过去,张舟见到死而复生的张佳君,蹲在地上大哭,埋怨儿子把这个家害惨了,这条命捞回来太不容易。
为了把儿子换出来,张舟辞去村支书的职位,短短几个月,家中光景不复当初,货车、电器等贵重物品全数变卖。
张佳君说自己在监狱里怕的要死,他的囚房只有一个不是死刑犯。这些死刑犯狱友,出去了就再没有回来过。
这次再也不能回来的人,是周老三。
这件事让老徐震惊。听完他反应过来,张舟和自己说得这么具体,是有原因的。
从第一天来到办公室,张舟就设下陷阱,不断演戏博取同情,到现在依然如此。
张舟知道老徐迟早会调查出真相,与其堵住老徐的嘴,还不如坦诚相见,让老徐再一次认同自己身为父亲的难处。而且他知道,老徐也有个孩子。
同时张舟也跟老徐说了许多关于周家女人的细节,显得责任并不在他一人。
张舟始终觉得,杀害周家老三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他说这个女人懂得权衡利弊,明白交易的真谛。
最终嫁去给周家大儿子做媳妇的女孩才17岁,也是因为家里穷。她父母接了张舟3000块钱后,二话没说就让周家人过去商量办喜事的日子。
周家人提出一定要领结婚证,但女孩还是未成年。张舟说没有问题,他找到镇里的一个干部,将女孩的年纪改成了20岁。
当时的农村户口由乡镇管理,手工登记流程混乱,后台也没有联网。个别公职人员以权谋私,导致有些人只要村委会出具假的介绍信,便能伪造户口。
90年代初,有些地方甚至以振兴经济为名,公开标价向群众出卖城镇户口。张舟所在地方,标价为1000元,不需要本人到场,审批可以暗箱操作。
张佳君就是依靠户籍管理的漏洞,轻而易举地挂靠在一位杨姓人家的户口上,改名为现在的杨小军。
这杨姓人家是张舟战友的亲戚,夫妻俩因为生育问题,没有小孩,听到能有个儿子养老,还能得一笔钱,求之不得。
同年,张舟又帮杨小军办理农转非,谋到了当前的这份工作。他没想到,儿子后来会在这份工作中遭遇事故,至今昏迷不醒。
讲述这些时,张舟语气平淡,老徐却坐不住了。在监狱偷梁换柱,刑场上以命抵命,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村支书能办成的事。
“现在又到了非救儿子不可的时候了。”张舟对老徐感慨,“从前步步为营,现在听天由命。当初那么难都过去了,现在却束手无策。”
张舟还说到,十六年来,关于换命的秘密也没有一个说的地方。言下之意,他把老徐当成了唯一可信赖的人。
“为安全起见,之前帮忙的老朋友再也没有来往过。那个主管政法委的老战友,去泡温泉,路上超速撞死了对夫妇,当时他车上还带了一个妓女,后来受了处分,郁郁而终。县里的那位亲戚前几年因中风死了。看守所的那个民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张舟的这句话,是为了暗示老徐,此事已经没有追查的必要,知情人都不在了。
老徐说,他只负责工伤索赔的案件。至于其他的事情,如果警方找到他了,他一定会配合调查,不过有一个问题他想不通:“为什么要让周老三替你儿子去死,别人儿子的命就不是命吗。”
张舟看了看老徐:“得看命,有人拿命换个万八块钱,还挺知足。有的人你出几百万,也休想动他一根手指。”
张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老徐,说辛苦你了,里面是律师费,至于这些事情,我会给一个交代的。
老徐接过信封,说了声再见,临走前回头看了张舟一眼。
2008年2月9号,雪融了。张舟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杨小军因抢救无效死亡。
医生告诉张舟,如果尸体想运回家,要及早行动,用医院的救护车说是转院,不然门外守了很多殡仪馆的人。
张舟说不必了,让殡仪馆的人马上火化:“杨小军的父母会去领他回家。”
张舟的妻子精神再一次受到刺激,神志不清。当年周老三替张佳君死时,张舟故意隐瞒儿子存活的真相,让妻子在棺材前哭到昏厥,他认为必须要用真情实感,来打消外人的怀疑。
数日后,张舟给老徐打来一个电话,说有些事情要咨询。
张舟说,现在周老三和他的儿子都已经火化,当年的很多人都不在了,这个事情查不出什么来,能牵连到的人也只有杨小军的养父母。
现在张舟想把儿媳妇和孙子接回家,继承香火,把名字改回来。如果杨小军的养父母不同意的话,他就去自首,让杨小军养父母也坐牢。
老徐说,自首是没错的,做错事就要得到惩罚,但出于这样的动机就有点说不过去。而且现在改名字迁户口,也没有从前那么容易。
后来张舟与杨小军的养父母沟通,对方只同意把孙女让给他,但按照现行的制度,也无法变更户籍了。
三天后,张舟上吊自杀。
从2009年开始,人们陆续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查到您有重复户口,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您只能拥有一个户口,请及时过来处理。”
直到2017年,据中央电视台报道:全国公安机关共清理重复户口306.7万个,应销未销户口212.5万个。
从那以后,老徐再也没有接过免费的案子,他想让自己更理性一点。理性到什么程度,他的标准是可以行善,但不给人当枪使。
杨小军的民事案件到最后也没起诉,通过协商和解,单位给了杨小军遗孀8000元。
张舟曾跟老徐说过,儿子逃狱五年后,他开始暗地里张罗着找儿媳妇,首要是要能生养,逆来顺受的那种。最后找到的儿媳妇符合张舟所有的要求。
儿子结婚那天,张舟几次迈出家门,又几次退了回来。他知道,虽然杨家没有大肆操办,但也有几桌客人,他是个生面孔,怕万一有人询问漏了馅。
那天最后,张舟思来想去,还是在神龛上摆了一对红烛。张舟妻子问他是什么意思,张舟没有回应。很久以后,他才告诉妻子儿子在世的消息。
后来张舟告诉老徐,当时他有话想说,但又憋了回去:“那些话,还是等我儿子生了儿子再说。”
张舟自杀前,最后一次找到杨小军的养父母,他说自己老婆已经神志不清,无法操劳后事,如果自己有什么不测,就请杨小军养父母把事办了。
这些年里,张舟给杨小军养父母家的房子和轿车出了一半的钱,况且杨小军最后要葬在当年张佳君的老坟,如果事情败露,对杨家也不利。于情于理,杨小军的养父母都得帮这个忙。
张舟要求把杨小军葬在张佳君的老坟里,因为那是他们家的坟山,他不想儿子再四处飘荡。
考虑到以后不能出岔子,他特地吩咐杨小军养父,要给杨小军置办一个衣冠冢,免得让人怀疑。
墓穴在半夜被打开,里面已经葬了周老三以及他的冥婚妻子,现在得挤一挤了。
不久后,张家的那片坟山,又多了一座新坟,墓碑上的名字是张舟。
张舟的老婆受到刺激,真的疯了,后事只能交给杨小军的养父母料理。下葬当天过后,杨家夫妇再也没来过。杨小军的一儿一女尚且年幼,对当年的事件一无所知,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其实姓张。
往后的清明节,张家的坟山,再也没人去扫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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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铁了心救儿子,张舟就机关算尽。
他将手伸向水果刀时,在心中评估能否杀掉老徐,知道老徐有了戒备,只好收回手,削了个苹果。
他散尽家财,将每一步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甚至连儿子接下来的人生都要考虑清楚。
当年那笔以命易命的买卖,他做成了。现如今,那些他利用过的漏洞已经成了历史。
但那偷来的命,终究还了回去。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