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马兜铃酸的中药导致肝癌高发?专家:无法定论,更不能全盘否定中药
近日,一篇发表在权威医学期刊《Science Translation Medicine》上的探讨马兜铃酸与肝癌关系的论文,引起了广泛注意。围绕这篇论文,一些相关文章也在网络朋友圈里热传,有的还提出“含马兜铃酸的中药是导致中国人肝癌高发的罪魁祸首”,甚至继而全盘否定中药。那么,这篇论文究竟写了什么?如何理性客观看待中药的毒副作用?记者就此采访了相关专家。
马兜铃酸导致肝癌是“推测”
据介绍,马兜铃酸毒性早有定论:肾毒性、致癌性都很强,且与泌尿道癌、膀胱癌的发生有密切关联。
上海中医药大学教授杨凌介绍,科学子刊刊发的这篇新研究的意义在于:
研究人员检查了大量的肝癌病例样本后发现,亚洲肝癌病例样本中具有极强的马兜铃酸DNA诱变特征,北美及欧洲肝癌样本中该特征极弱。由此推测,我国台湾、大陆以及东南亚等地肝癌病人较多,可能与曾经使用含马兜铃酸中草药导致基因突变有关。
但论文所述的这种非特异性多位点突变是否为马兜铃酸专属?多位点突变可否直接表述为毒性?与马兜铃酸的用量是什么关系?特别在人体组织细胞中,该作用的因果关系都尚未完全证实,还缺乏直接证据。杨凌说:“马兜铃酸被证实是一级致癌物,这一点没有争议。但是否就是引发亚洲和中国人肝癌的罪魁祸首,仅靠本研究的结果还完全无法定论。”
上海中医药大学肝病研究所所长刘成海也认为,从这篇论文看,马兜铃酸与肝癌的关系是一种“相关性推测”,并非直接的因果性,马兜铃酸不一定导致肝癌。通常要确认某种因素的毒性,应通过临床流行病学和动物试验研究发现明确的因果性,且去除这种因素后,相关疾病能得以治疗或缓解。如乙肝是导致肝癌的关键因素之一,控制乙肝能有效延缓和减少肝癌发生。
业内专家表示,这篇论文独辟蹊径探讨了马兜铃酸的肝毒性,值得重视。但相关的研究数据目前仅由这个团队提供,还没有其他的相关研究支持。此外,对这篇论文的一些解读性报道和文章也并非其本意,如“研究发现台湾近八成肝癌与马兜铃酸有关”乃至“含马兜铃酸的中药,是中国人容易得肝癌的罪魁祸首之一”等,属于缺乏逻辑的误导。
辩证看待“是药三分毒”
目前,已知有60多种中药材如天仙藤、青木香等含有马兜铃酸成分,含有马兜铃酸成分的中成药更多,不少还常为老人孩子服用。是否应该对含马兜铃酸的药材、药物完全禁用?专家认为应辩证看待药物(包含中药)的毒副作用,不应矫枉过正一刀切。
专家指出,治疗选择药物遵循两害相权取其轻原则。对治疗效果很好或无替代药物,毒性明确且可控的,该用还是要用,不能因噎废食。刘成海说,“是药三分毒”,我国传统医药学对此早有认识,如导致肝损伤的千里光碱、雷公藤甲素等,通过配伍、炮制等手段,发挥其药性抑制其毒性。“以毒攻毒”更是中医药的一个特色。众所周知砒霜是毒药,但在治疗白血病中有独特效果。即使在西药中,毒性很强而仍然广泛应用的药物也不少。典型的例子是对乙酰氨基酚(扑热息痛的化学名),虽然公认为导致肝损伤的头号化学药,但其清热镇痛药效显著,“利大于弊”,至今还在市面上广泛应用。
对马兜铃酸的认识也是如此。含马兜铃酸的中药材虽然有毒性,但在减重、消水肿、治疗关节炎等方面有着广泛的应用,如果合理控制剂量,对毒副作用事先告知且严格监控,完全可以解决问题而其限制其毒性。
当前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医药是传统文化的瑰宝,老祖宗用了几千年也没出什么事儿,那些研究揭示中药毒副作用的文章,都是夸大其词以偏概全,有意诋毁或别有用心的“黑中医药”“阴谋论”。对此杨凌等专家认为,在现代科技条件下,正视传统中医药存在的短板与不足,是清醒的理性表现;相反,漠视世界性的科学争议与现代化标准的挑战,才是文化不自信的表现。
刘成海介绍,对中药的毒副作用,近年来从临床管理到学术研究都予以了高度重视。2016年,综合临床、毒理、药学专家共识,正式出台了中草药相关肝损伤临床诊治指南,成为指导安全用药的行业标准。
《凤凰周刊》记者前后历时半年,遍访大陆众多权威肝病医生,追踪医药学界最前沿讨论,调查中药肝损害的巨大风险,撰写《大陆中草药肝损害调查》。
三年来,报道显示出它的生命力,随着各地的案例曝光,该文仍在被不断转载。故此,凤凰Weekly公号在微信上首次刊发精编版全文。
在全国16家大型医院的药物性肝损伤病例中,中草药占致病因素的20%。3家大型专科医院的数据表明,超过一半的药肝病例跟中药相关。一种严重到能致死的肝病——急性肝衰竭最主要的病因是中草药。
“太有必要呼吁公众和政府重视了。”对于当前中草药的用药安全问题,众多受访的肝病医生明确表态。他们最为清楚药物导致的肝损害问题,也接触了大量中草药造成的肝损害患者。包括民间滥用、政府监管不当的一系列问题,令中草药的肝损害在大陆长期秘而不宣。
与化学药(西药)可造成肝损伤数据齐全不同,华人广泛使用的中药对肝脏的损害并无深入毒理研究。甚至包括开具中药的中、西医医生在内,往往并不知悉中草药的肝损伤风险。
中草药绝非“无毒副作用”,滥用可致死
愈来愈多的医药学研究发现,一大类传统中草药正在损害国人的肝脏。长期、大剂量的服用——包括中成药和草药,均可能造成致命损害。
安徽医科大学的许建明教授,曾于2005年开展一项覆盖全国16家大型医院的药肝回顾性调查,结果显示,1200多例药物性肝损伤病例中,中草药的致病因素占20.6%。”
2013年,来自重庆第三军医大学新桥医院的一篇论文显示,中国从1994年到2011年的24112例药物性肝损伤病人中,“中草药是导致中国药物性肝损伤的第二大原因”,占18.6%。排在药肝比例首位的是西药中的抗结核药,占将近1/3。
一些单个医院的数据开始在业界得到披露和讨论。2014年5月23日,在由《药物不良反应》学术杂志举办的第6届药源性疾病与安全用药论坛上,诸多专家均在报告中强调中草药的肝病风险,并给出了几个单个医院的数值。
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中心主任杜晓曦介绍:北京一家肝病专科医院院长此前曾告诉她,该院大约60%的药肝病例跟中药相关;另一西医医院院长则在此次论坛的私下场合估计,该医院中药相关的药肝病例可能占到一半。
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副院长魏来披露该院中草药肝病比例的数据。“中药和化学药(即西药)在药物性肝病中所占比例,一个是51%,一个是49%。致肝病的化学药比较集中,而哪些中药导致药肝?我们还没有搞清楚。”
在临床上,药物性肝病是一种排除性诊断,它主要由肝病医生依靠药物不良反应数据库,根据既往的知识积累来辅助诊断。现有超过900种化学药被明确可以导致药物性肝病。
很多化学药说明书清晰告知了肝损伤风险,譬如抗结核药、抗生素和很多化疗药物。一旦在用药过程中,医生发现并确诊了肝病与药物之间的关联,就可能选择停药和辅助性的保肝治疗。在国际上,药物性肝病越来越引起药学界、制药企业、药品管理部门与公众的重视。
然而,由于中药的广泛应用而毒理研究缺失,中国面临的药物性肝病问题要比国外更加复杂和严重。化学药成分确定,国内外关于化学药的肝损伤数据齐全,化学药肝病的发现、诊断和停药治疗,整个过程相对清晰。
“我们清楚知道它的疗效和风险,医患也会注意进行肝功能监测,警惕服药可能导致的肝病,并及时做出调整和处理。”北京地坛医院肝病中心副主任医师、北京大学医学部副教授闫杰称。
由于中药成分复杂,国外无人研究中药的肝毒性,国内亦缺乏安全性研究数据,这导致在使用中草药过程中,普通民众,甚至包括开药的中、西医医生在内,并不知悉中草药的肝损伤风险。不乏有人患上急性肝衰竭等重症肝病,乃至丧命。
有病治病,没病别乱“调理”
一些肝病医生发现,中草药无毒副作用的说法长期流传民间,致使中草药被滥用。一些极其严重的肝病与死亡案例,均是中草药肝病患者采信民间偏方,滥用中草药或超剂量、超疗程服用中草药所致。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地坛医院(该院主要收治肝病病人)肝病中心主任蔡皓东从事药物不良反应的工作,长期关注用药安全问题。她的一个公开邮箱出现频率很高的一类邮件是:怀孕生孩子或自觉身体瘦弱,考虑服用中药调理。“这时候我就生气,有病治病去,没病别乱吃药,哪来的药物调理一说。”蔡皓东感叹。
“中草药的副作用在全世界都得到了重视。很多国人并不认为中草药是‘药物’,且无毒无害的思想根深蒂固。我们研究发现,导致肝损伤的中草药很多是非处方药。药物缺乏清晰的说明,又没有注明毒害性,导致上述药物被加剧滥用。”第三军医大学新桥医院的医生在其文章中直言:这一连串问题将中草药的危害急遽放大。
在调查药物性肝病时,研究者们很难像对待化学药那样,对导致药物性肝病的中草药分类,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将致导致肝病的中草药统一归为“中草药”一类。相比之下,导致肝病的西药分得非常详细,比如“抗结核药物”、“抗肿瘤药物”、“抗生素”,甚至细致到某种具体化学成分,如“对乙酰氨基酚”。
中药肝病难以分类有其客观原因。患者有的是服用单味中药,但更常见的是多种中药及其制剂,包括散剂、冲剂和汤剂。中药本身缺乏化学成分分析,相关的毒理学研究薄弱,再加上复合性中草药治疗是常见疗法,服药种类和服用剂量复杂多变,这些使得肝病的成因难以确定到某一味中草药药物。只有在少数案例中,单味中草药与肝病之间的关系非常清晰,才容易定位。
但中草药药肝病人往往服用过多个中药大处方,充斥着各种中药。无奈,蔡皓东只能让医院把每个处方,每味中药一一注明,观察哪几个中药出现频率高。再结合已有的文献报道,分析最可能是哪个或哪些中药导致肝损伤。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副主任医师徐京杭也接触过很多这类中草药肝病患者。在接受采访当日,她为一名51岁的女病人刚问诊完。为治疗腰间盘腰腿痛,这名病人长期服用中药,有五六年的服药史。结果发现了肝硬化,肝衰竭。
“病人服用的是中医院医生开的处方。一年中有大半年间断性服用中成药、方剂汤药(草药)。她的药方很复杂,一个方子可能有十几味,不同阶段还不一样。我们很难将肝损害的原因定位到某一中药成分。我们是做了肝活检,病理学检查,筛查了其他很多因素,才确定是中药所致。”
“这是我们处理中草药肝损害最棘手的问题。”徐京杭感叹,化学药的不良反应好确定很多,比如对乙酰氨基酚,研究很透彻,说明书上很清楚,病因查找很方便,而中草药肝病则难以确定是哪味药物所致。
明明有毒,却说“不良反应尚不明确”
受访的肝病医生们称,绝大部分中成药的说明书上未标明不良反应,助长了中草药肝病风险。在他们临床接触的中草药肝病病例中,大多数药物都来自医生开出的处方,且医生也未曾叮嘱病患服用中草药时注意检查肝功能。
在蔡皓东看来,非肝病科的医生很难熟知哪些中草药有肝损害,尤其是中小医院的医生,“我们《药物不良反应》杂志主办会议,参加者基本上是三甲大医院的医生。大医院的部分医生通过这类学习,还可能知道一些中草药会有肝损害。但非肝病科的医生,确实难以意识到中草药肝损伤的广泛性和严重性。”
曾任国家药典委员会中药专业委员会主任的周超凡也证实了这一点。他还告诉《凤凰周刊》记者,“中医药发展应该与时俱进,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但对于一些传统上持无毒认知的中药新暴露出的问题,很多中医自己也并未做到足够的重视。甚至有中医界教授级专家,连何首乌的毒性都否认。”
“即便是在北大一院这种大医院,找中医科大夫开出的处方,或者西医大夫开出的中成药,也有伤肝的可能。如果不去做肝功能检查,并不一定能发现。”肝病医师徐京杭举例,何首乌这味中药引起的肝损害相对已经比较明确,她也曾经在医学文献里多次见到相关的不良反应报告。然而,含有何首乌成分的中成药却在药物说明书上标注“不良反应尚不明确”。
在国际上,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等国药品监管部门均出台了针对何首乌及其制剂进行监管甚至限用的政策。
业内人士估计,大陆含有何首乌的中成药应该有数百种。2013年10月,何首乌相关的中成药第一次在国内被勒令做出改变。
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首次针对何首乌发出通知,明确肝功能不全者禁用养血生发胶囊、首乌丸、首乌片、首乌延寿片、首乌延寿颗粒5种含何首乌的药品;同时将这5种含何首乌的药品转为处方药管理,并要求企业修改产品说明书。
来自国内某权威中药研究机构的研究者王佳卓(化名)曾参与何首乌修订的工作,他向《凤凰周刊》记者透露,这次修订前后花了两年时间论证,目前中药要解决相关不良反应的问题的确很难。
中草药引起的急性肝衰竭死亡率极高
在解放军302医院肝衰竭诊疗与研究中心的临床医生赵攀看来,普通的药物性肝损伤还难以构成严重肝病问题。真正可怕的是由服药引起的急性肝衰竭(ALF)。
药物性急性肝衰竭在中国的死亡率极高。赵攀称,即便患者及时接受了肝脏移植手术,它的死亡率仍可达20%—40%。
不同于发达国家,中国尚未重视药物性肝衰竭的病因调查。“碰上严重的药物性肝病,可能连肝移植都没来得及做就去世了。”闫杰对此深有感触。两年前,闫杰在医院遇到一个20余岁的小姑娘做过肝移植。而原因,正是源于一次严重的药物性肝损害:小姑娘服用中草药乌发导致。
2009年博士阶段,赵攀有了调查中国药物性肝衰竭病因的设想。他走访了北京、上海、武汉、济南等地的军医院,用4年时间完成了急性肝衰竭的一手病例调查。2013年11月与2014年4月,他的研究成果以两篇学术论文的形式,分别发表在《PLOSONE》和《Critical Care Medicine》两本医学期刊上。其中一篇指出,“中国急性肝衰竭的最主要病因是中草药。”
赵攀的研究考察了中国7家三级军医院,分析了177例急性肝衰竭患者的病因,发现其中30名患者的病因是中草药,占去将近1/5的比例。这30名急性肝衰竭患者均无肝病史,都是在服用中草药后出现急性肝衰竭。最终,他们无一人接受肝脏移植,18人因此丧生。
这30人服用中草药并没有赌上性命的必要。赵攀翻阅患者的病历资料时,整理了他们服用中草药的目的:有9人是想治疗皮肤病,有6人是治疗上呼吸道感染。还有人想治疗风湿、抑郁,甚至有人只是为了减肥而服药。
在解放军302医院对自身的药物性肝衰竭病例统计中,中草药甚至占据了一半的比例。一份发表在医学期刊上的《120例药物性肝衰竭临床分析》文献指出,从 2002年到2012年,302医院收治药物性肝损害患者超过3000例,其中120例患者出现药物性肝衰竭。引起药物性肝衰竭的药物中,中草药占了61例(50.83%),病人治疗的好转率不到三成。
在2005年启动并完成全国范围第一阶段的急性药物性肝损伤调研后,安徽医科大学教授许建明在2006年将注意力放在急性肝衰竭上。许在第二阶段调研扩展到16个省市,并通过国际量化评分标准筛选出213例急性肝衰竭。“中草药占据28%的比例,排在第一位。在导致肝损伤患者死亡的药物分类中,中草药也是排在第一位。”许建明称,这基本能说明,中草药已经成为导致中国重症肝损伤的主要原因。
越来越多中药材被发现有毒
随着毒理学的深入研究,中草药的不良反应得到逐步重视。1992年,曾有医生在《中国中药杂志》上统计,从国内半个多世纪的医药学期刊结果看,50年代及其以前只有62例中药不良反应,60年代有174例,70年代有398例,到80年代已经上升到2217例。临床发现可致肝损伤的常用中药名单也在扩增。
在中国的《医疗用毒性药品管理办法》、《中国药典》2010版一部、原卫生部颁布的药品标准及山东、广东、辽宁、甘肃等省地方药材标准中,共收集有毒性的中药材182种,其中“大毒药材”37种,“有毒药材”78种,“小毒药材”67种。然而,仍有很多毒性中药材在不断被发现。
传统认识的一些非毒性药材也存在安全风险。“甚至连补肝肾的中药,近年也发现有肝毒性。”杜晓曦在2013年全国医院药学学术年会上指出。
然而,肝损伤只有到了严重程度才会为服药者知悉。如果患者仅仅是转氨酶升高等一般肝损伤症状,及时停药之后即可恢复。但如若病人不知情也不去检查,并不会察觉身体内肝脏的变化。
肝损伤较轻的病例,一般都不会出现在文献报告里。病患如果不住院,不会被纳入医院的药物性肝损伤病例统计。它们也难以出现在药物不良反应监测报告的系统里。所以,肝病医生认为,实际因为服用中草药导致肝损伤的人数,远高于文献中报告的百千或数万人。
中西药结合:吃出肝病的风险更高
王佳卓认可中药的药源性肝损害已成为严重影响中药临床用药安全、迫切需要解决的现实命题。但他也为一些报道较高的中草药肝病数据抱不平。他认为,目前普遍存在的中西药物联用,加上中药研究并不及化学药充分,使得很多药物性肝病可能误报为中药导致。
王佳卓披露了他所在医院的肝损伤数据。从2002年到2010年,该院收治临床肝损害病例近2000例。其中判定很可能由中药导致的肝损害病例占比近1/4,此外,有近一半的肝损害病例怀疑与中药和西药联用有关。王佳卓说,这种情况使得中药肝损害的确认和深入研究变得极其复杂。
在一些中药行业人士看来,国内中草药和化学药物联合应用,允许西医开中药恰恰还加剧了中草药肝病的风险。一项不完全统计显示,中国大约70%的中成药是由综合医院的西医医师开出。然而,按照中医的理论及传统,开中药的医生必须理解中医的相关理论,譬如辨证施治,炮制去毒。
这种中西医结合导致的混乱不仅发生在使用过程,中成药的生产制造上也存在严重的问题。许建明医师认为,中药里掺入的化学药品是另一导致中草药肝病的重大风险。在研究中草药药物性肝损伤时,许曾经在私下交流中拿到过中南大学药学院的一份报告。
“在检查的中草药里,绝大多数中成药与保健品掺入了化学药品。”许展示的报告显示:包括降血糖药物、抗癫痫药物、镇静催眠类药物、抗哮喘药物、减肥药等中成药与保健品里,检查出了数十种西药成分。
“这时候就不能将这类中药导致的肝病,归结到中草药肝病上。中成药和西药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中药造成,还是西药造成,或是混合造成。具体研究哪一味药物,我们也很迷茫。”许建明告诉本刊记者,只有彻底排除了化学药品问题,才好开展中药毒性研究。
但不管是何首乌还是其他中药,民间使用中草药的传统惯性,中药说明书上的不良反应绿灯,中西医混乱的处方权,都使得中草药肝病处于长期秘而不宣,却愈演愈烈的态势。


如何看待马兜铃酸可能导致肝癌的论文?
【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岑少宇】
一篇关于马兜铃酸可能导致肝癌的科研论文,在发表几天内激起热议。照理说,马兜铃酸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礼遇”。毕竟它可以导致严重肾脏疾病,甚至最终引发泌尿系统肿瘤,都算是公认的事实。现在多了个致癌嫌疑,真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原因无他,背后是中医黑与中医粉的激烈互掐。
马兜铃酸的这组研究到底说了什么?
在吃瓜看互掐之前,还是有必要先了解下这个互掐的战场。虽然引爆舆论的是一篇论文,但整个战场是这个研究组两篇文章中的一系列实验。
作者在2013年发表文章,通过对几十例与马兜铃酸有关的上尿路上皮细胞癌(UTUC)病例进行全基因组测序,首先证明马兜铃酸即使在一类致癌物中也是个狠角色,导致的突变数量很多。
其次比较了两种典型癌症(幽门螺杆菌导致的胃癌和麝猫后睾吸虫导致的胆管癌)与UTUC的突变情况,发现后者独树一帜,A到T的突变很多,于是认为这是一个“指纹特征”(signature)。

左起:UTUC的全基因组突变、UTUC的外显子突变、幽门螺杆菌导致的胃癌与麝猫后睾吸虫导致的胆管癌外显子突变
再用离体的施加马兜铃酸的细胞学实验,证明能观察到类似的A到T的大量突变,认为足以验证马兜铃属植物的诱变性与肾毒性。

而小鼠体内的实验,则证明喂食马兜铃酸会导致肾脏异常,与人类的病例相似。但研究人员没有对小鼠的组织测序。

当时,他们已经运用了这个结果,对肝癌进行筛查,在93例中,发现11例强的A到T突变特征,19例弱特征,认为这11人有可能与马兜铃酸有关。但这个强弱呢,只是简单定了个标准。

而在今年的论文中,先研究了台湾地区的98个肝癌病例,单从该地区看,病例没有多少增加,但作者们开发了一个名为mSigAct的软件,可以先计算没有马兜铃酸“指纹”的假设,再处理有“指纹”的假设,最后比较两个假设。至于为什么要开发这个软件,是因为在测序分析中常用的非负矩阵分解(NMF)算法不支持有无“指纹”的统计推断。
还有一项新突破,就是比较了各地区的1400例肝癌患者数据,得出中国大陆与台湾地区肝癌患者发现马兜铃酸“指纹”的比例高于其他地区。

此外,作者还研究了马兜铃酸“指纹”在已知的癌症驱动基因中的情况。
这串马兜铃酸研究靠谱吗?
许多评论者都指出了研究存在的问题,很突出的一点是逻辑链。细胞实验证明马兜铃酸能够产生A到T“指纹”,但不等于所有的这类“指纹”都由马兜铃酸产生。比较的癌症那么少,是否能排除其他癌症产生类似“指纹”的可能性?
透过中医粉与中医黑之间的硝烟,不难看出,这里逻辑链的“问题”,更准确地说是如何看待现代科学的问题。
要发现这个所谓的“问题”并不难,甚至普通人都行,但如何解读,就有三个方向:中医粉为了批驳论文,态度往往是痛打;中医黑的态度则可能故意无视,避而不谈任何问题,只是“科普”论文的结果。
那么第三种呢?就是承认现代科学“永远在路上”的特性,认识到在绝大部分情况下,科学研究都不可能完成“排他”的任务,而只是逐步接近“真理”。现在研究指出马兜铃酸可能的“指纹”,就是有益的、最前沿的探索,至少当得起一个“interesting”的评价。
文章的结论也是目前可以接受并参考的结果,如果发现有任何其他因素能够产生类似“指纹”,那就应该通过论文来说话,科学就是这样一点点进步的。
同样地,开发软件未必就是玩统计游戏,而是希望比起简单列几项条件筛选,能得出更可靠的结果。
小鼠实验没有提及测序确实是个遗憾,如果做了测序,没有得到“指纹”,却故意在文中不提,这可能有“学术不端”之嫌,但并无实据。还有细胞学实验,作者使用的马兜铃酸浓度、培养时间等都受到了一些网友的质疑。
我想这里也反映出学术圈急躁的毛病。如果在几十年前,研究者可能会沉下心来,写出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而不是隔几年发一篇,自我引用前文;文章里也会有更靠谱的细胞学和活体试验,毕竟这些都要反复尝试,人力、物力方面都有很高的要求,也需要更多的跨学科合作。
相信很多关心科学发展的人,都希望能够改变学术圈的风气,但也要看到,目前看似急功近利的倾向,也是学科发展的“进化痕迹”,如果没有这样的变化,或许科学的发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突飞猛进。
总之,种种质疑都难以否认这些研究是前沿的成果,虽然需要继续跟进完善,但也难以完全推翻。
面对未来更多的“马兜铃酸”,中医怎么办
对于并不完美的研究,公共政策制定是否应该参考?这更多地恐怕不是科学问题,而是社会问题,是公共管理的利弊权衡。因为接触致癌物有点像抽奖,多抽“中奖”几率会增加,所以有些人主张宁可“错杀”。自然,也有些人不同意,希望有更坚实的结果再改变政策。
好在马兜铃酸因为早就被证实对泌尿系统有毒性,所以在政策上应该没有这么大的争议。但不巧夹在中医粉和中医黑之间,还是逃不掉一顿口水。
中医粉认为已经禁了若干含马兜铃酸的药物,够与时俱进了,反对者则批评没有禁全。中医粉再辩称很多药物本来就不用,或者表示早已对相关药物有所警觉、用量很少,反对者则会举出一些中医对马兜铃酸的危害不以为然的例子。
同样地,如果停留在这样的口水里,这次马兜铃酸争议的价值就要大打折扣。
对中医最致命的一点来说,绝大部分的毒理、药理研究,都是通过现代化学、生物学的方法进行的。根据传统“理论”或许可以开发出新的方子,即使不了解细胞、基因层面的机理,也可以得到临床上有效的结果,这当然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但即使如此,现在鉴定有效与否,最靠谱、明确的结论还得依托现代统计学,哪怕传世方子依托的也只是“经验”,未必能排除假阳性等陷阱。没有重新的检验与发展,只能沦为循证医学的低级别证据。
至于毒理、药理往往不得不深入细胞乃至基因层面,因此几乎不可能从中医传统“理论”出发,取得什么新进展,最多是用现代科学解开谜团,在此基础上,再用传统“理论”去“套”。
如果人们对中药的研究越来越深入,如何面对得到的结果?很有可能,机理完全不同、表象相似的现象,被中医“理论”统称为一个东西;或者相反,中医认为不同的东西,却有相似的本质,如何修正“理论”去调和?
每个新解开的机理是否都能用传统“理论”成功地“套”上去?为了“套”结果,“理论”会不会成为打满补丁的破褂?
可有些“资深中医粉”没有这样的烦恼,比如坚持认为,伤肝(或其他有较强副作用)的“西药”更多,中药伤肝(或其他较强副作用)的“主要原因”只是不懂、不精中医的人“不合理使用”、“超量使用”、“生药污染”等等。现代药物确实有很多负面的例子,但不管从药理还是药剂制造,一直在发展完善,这些“资深中医粉”把几乎一切质疑归为实践问题,对理论不予反思的态度则着实令人担忧。
当然,这样的人在中医粉里不少,但在真正的中医界大概是少数。可中医界也有些人,不怎么关心现代技术的应用,对现代技术研究的结果避而不“套”,这样的话,传统“理论”会不会自然地渐渐消亡?但如果壮士断腕,不断砍掉某些“理论”,最后会不会砍得不剩什么,传统“理论”是不是同样要消亡?
中医的未来不在于粉或黑,不在于官方政策怎样导向,而在于如何解决上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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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南一学校用大铁锅熬中药免费发给学生
近日,昆明天气变化大,学生容易生病。云南新兴职业学院的医务室早已被挤爆,为此老师特意在学校食堂门口现场熬制一锅药,让有症状的同学免费去领。

@羊大川:铁锅不能熬中药这是最基本的常识…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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