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心灵的地狱》（5）

第五章　牛鞭象征男人的能力

 

心理治疗，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进行心理分析。要尽可能把潜在的、未觉察的意识分析清楚，使之显化出来，变成自觉的东西。心理上的潜在能量得到释放后，体症及人的焦虑情绪会自然而然地弱化和消失。

 

十、神经症患者康复的条件

 

1993年2月9日晚，与安子林家的第三次电话。

安子林的母亲接的电话，说安子林与吕芬、安琪一起送客人去了，几分钟就回来。作者本想趁这个机会与安母谈谈，进一步了解安子林的情况，但考虑到她年迈，身体不好，就算了。几分钟后再拨电话，三人已回来了。

接电话的是吕芬。

吕  芬：是柯老师吧？我们刚才送一个美国朋友去了。她是来中国上大学的。过去安琪去美国时曾住在她家里。她今天来看安琪。她在中国学习的一门课是中国美术史，安子林刚才给她讲了半天……对，她是个女孩子，很开朗的性格，叫琼。起了个中国名字：白智莉。会讲汉语，对中国文化有理解，知道八卦。安子林拿着自己的画给她讲了半天，兴致很高。女孩子也特别高兴，觉得找到了一个好老师。他们已经定下来，以后她来家里向安子林学习中国美术史，一周两次。

作  者：这个情况很好。安子林开这样的课，对身心调整会有很大好处。有的时候，类似这种情况是治疗他的疾病的最有力的方式。这叫进入强者角色。这两天又去医院治疗了吗？

吕  芬：想做血液净化疗法，已经预约了，血也验了，肝功能正常。

作  者：这两天他情绪怎么样？

吕  芬：昨天晚上有些解不开。

作  者：什么事？

吕  芬：就是有些体症。吃过早饭以后，感到很累。我们拉着他去医院看验血结果。他一般不愿进医院，怕受暗示。但本身是个病人，又求医心切。我给了他一个积极的暗示：你今天很好，明天还会比今天好。可是第二天，他又出现体症，说：我没好。我对他说：总会好一点。就是这么个情况。

作  者：现在，我提第一个问题。记得你告诉过我，安琪曾说，咱们家整个一个阴盛阳衰。我接触过很多家庭，凡是男女双方在社会地位中女方超过男的，健康的男人一般在心理上都会很敏感。作为一个男子汉，你是否感觉到安子林在这方面有过潜在的压力？

吕  芬：过去没有。那时他还帮助我。他生病以后，同事提醒我，问他有没有这个压力。安琪算了一卦，卦象说，女子太强，不适合做妻子。算卦的情况安子林也知道。我就想，安子林的潜意识知道了。为了他病好，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职称、学历都不要了。干脆衰落到底，在单位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后来，女儿又算了一卦，井卦。安琪说：妈，你不能再衰了，已衰到底了。你也应该小心点，慢慢井就有水了，供大家饮用。她对我说：妈，你还要保持你的本心。

作  者：第二个问题也许更加敏感。按照我对安子林的感觉，包括对他的身体、情绪的感觉，在他生病之前，我估计他在夫妻之间的性生活及性能力方面，处于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状态。不知他在这方面有没有压力？

吕  芬：性生活方面，十几年比较协调。但他比较文弱，男子汉气质不强，生病以前一个月一次。感到精力不足。心理上有些压力。一次夫妻生活，往往很长时间缓不过来。他说：我不行了。我鼓励他：你还是行的。我们家是两居室，阳台被包起来，成为一个小间。小间原来是安琪住，他病了，就让给他住。一住两年，不想出来。女儿说：爸爸，这间房该还给我了。他就是不换。

［妻子的这一段叙述是非常重要的。在中国这样一个对性问题较隐讳的国家中，许多疾病──特别是神经症──涉及到的性问题往往被掩盖起来。特别在知识界，由于生活、精神的压力而造成性功能衰退，反过来性功能衰退又造成了新的精神压力，这种恶性循环的公式，几乎使得相当大比例的人都患有不同类型的神经症及其他身心疾病。］

作  者：现在，我想问第三个问题。第一次见面时，你说：我知道，他生病是有需要的，他用生病的方法把我拴住了。这句话你是脱口而出的。那么，他是否有种潜在的心理负担，不生病，你就不会如他期望的在他身边？

吕  芬：没有，病以前没有。我学习，他一直还帮助我。生病以后，特别是一住院，就对我表现出孩子般的依赖，把我拴住了，他很有些自得。我原来很精神，不久前女儿对我说：妈妈，你现在成鹿了，眼皮好几层，愁眉苦脸的。医生说，神经症不传染，但感染。医生让我带着他，回忆初恋时的情景。我们到恋爱时的地方去散步，他说找不到那种感觉。他对我说：他指望别人指望不上，好像掉到河里要捞根稻草。“你就是那根稻草。可我又不愿连累你。”今天一起去医院，他又说：我又要去治疗。你能不能再请一个月假？我们的厂被别的厂吞并了，两千多人都有个再分配问题。我现在只能待分配。我一直希望有转机，可一直没有。

作  者：我估计他今年春天会有大的好转，因此，你一定要有信心，要特别坚定。你已经做了大量工作，努力会有成效的。如果没有成功的希望，我应该告诉你真相。

客观地分析，他的病确实比较典型，在神经症中也是比较严重的，这是问题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有利的因素也很多。

首先，安子林心地善良，本人素质好，善于自省，对自己敢于分析。在和我的对话中，不论他的潜意识怎样活动，都很诚实地接受我的分析，还常常配合分析，讲出更多的潜意识活动。至于事后潜意识的抗拒，是他的理智无法支配的。仅就这一点来讲，他是个很好的病人。他对家庭、对你、对孩子都有爱心，责任心，这是他康复的一个特别有利的条件。

碰到一些人品不好的患者，正面力量不够大，就会很困难。

第二个有利条件，是有你这样的妻子。你是一个善良的、有责任心的妻子。爱丈夫，爱女儿，有相当的文化素养，懂得心理分析，能吃苦，承受能力强，这些优点给我印象深刻。

第三个有利条件，是你们的女儿。女儿年纪虽小，但很懂事，对这个问题表现出高度的理解力。在治愈安子林的过程中，她会很好地配合你，起到你起不到的作用。

你的家庭并不复杂，一家三口，关系和谐。有很好的基础。

第四个有利条件，安子林现在已充分体验到生病的痛苦。生病虽有好处，但痛苦也是很大的。不充分体验到生病的痛苦，就不会有决心摆脱疾病。这是一个根本的心理机制。潜意识不感受痛苦的折磨是不行的，这个过程是必要的。

由此产生了第五个有利条件，安子林已从内心深处生出了使病相结束的决心。虽然这个决心会时时被潜意识所抗阻，但决心一旦产生，会逐渐起作用。

第六个有利条件，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治疗，求医，你们已经有了一定的经验，遇到病情的反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七个有利条件，你们得到许多朋友的帮助。包括我在内。我的分析会对安子林产生很大的心理支持。当然，我会掌握这个限度。过分的支持会使病人产生依赖心理，那反而会延缓他恢复到健康人的角色中。

总之，希望你有耐心，有信心，相信你会经受住考验。

 

十一、五大原因让男人无法强硬

 

紧接着，是与安子林的谈话。

作  者：我们已进行过两次谈话，希望我们现在的谈话能够比以往更深入一些。心理治疗，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进行心理分析。要尽可能把潜在的、未觉察的意识分析清楚，使之显化出来，变成自觉的东西。心理上的潜在能量得到释放后，体症及你的焦虑情绪会自然而然地弱化和消失。

下面，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们曾分析过牛鞭，它是一种象征物。它象征着雄性、阳刚、健壮等等，它还象征着男人的性能力。我了解过许多家庭，进入中年后，相当一些男性在性能力方面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不管他承认不承认，都会有一定的心理压力。请体会一下，你在生病之前是否有一点不自觉的压力？

安子林：哦，有一些。

作  者：那么，请再体会一下，如果病好了，精神上能解脱吗？

安子林：可以。

作  者：只有将一切都挑明了，才能使潜意识显化，病症消失。要分析你所面临的压力，哪些超过了你能忍受的限度？再仔细想一想，小时候有没有过某种心理创伤？对童年的分析很重要。

安子林：关于童年的创伤，好像没有。成年后，一切功能也都正常。心理上感到不够满意，压力有一些。已经进行过很多分析，但这些都属于正常范围。

［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神经症与性方面的原因，与童年的心理创伤有重要的联系。弗洛伊德是深刻的。当然弗洛伊德有时也不免有绝对化之嫌。我在分析神经症患者的实践中注意到，神经症患者常常不仅具有童年时的原因，还有非常强烈的现实生活原因。仅有童年某些记忆刻痕，如果没有现实原因，并不会诱发神经症。而即使没有童年记忆的折磨，仅仅是现实的原因，就可以制造出神经症来。

更深刻彻底地说，现实的生活原因几乎可以制造出任何疾病来。］

作  者：想一想，生病之前，有哪些感觉比较累、精神上比较紧张的事情？再想象一下，一旦康复进入社会，哪些是比较怵头的事？

安子林：社交是一个，再一个就是体力。

作  者：有可能回避上班吗？

安子林：现在希望上班，主要是体力不行。体症不是主观能掌握的。你还没有意识到，体症已经出现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体症一出现，情绪就坏了。事实是体症在先，情绪为后。不是不想好，也不单纯是主观愿望的问题。每当体症一出现，越想战胜，越感到吃力。现在稍有风吹草动，就怕又回复到原来的状态，心里没底。

作  者：不会的，回复到原来的状态，根本不存在这种可能。

接着刚才的话题。当你在考试时出现第一次神经症症状时，潜意识只稍稍发作了一下，就被掩盖了。你在吃牛鞭时，潜意识便以此为突破口，用非常激烈的方式将积压的能量释放了。但任何能量的释放都是有限度的。随着释放的过程，强度也会逐渐衰减，直至平静。我研究过很多癌症，绝对地说，癌症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由于心理原因造成的。感冒，肩背疼，都和心理有关系。

安子林：都是心理原因吗？我那次拉肚子时，白细胞、红细胞、血都有。

作  者：也可能你在吃饭时有些不洁之物，心理因素趁机夸大了它的反应。人都是有抵抗力的，肠胃有很强的灭菌功能。潜意识借助外在因素造成病症，病症的出现又诱发了潜意识的能量，于是，情绪与体症相互推波助澜，造成强烈的反应。一病就是这么长时间，绝对不是纯生理的原因。

恐惧感的诱发使你一下缩到非常软弱的地位上去，像一个需要母亲照顾的小孩，这时，你知道，一切面对自己的压力都不起作用了。

然而，如果你痊愈了，你重新成为健康人，所有的压力都在前面等着，你所面对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潜意识是畏惧的。消除这种畏惧感，绝不是努劲能够奏效的，也非理智能够掌握的。潜意识决定着你，支配着你，只要觉得前面有危险，它就不让你蹦出去。

根本不要努着劲蹦。遇到有体症时，有时可用暗示的方法消除，有时恰恰可用相反的方法，告诉潜意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愿意难受就难受，听其自然好了。

要有一个自然的过程。

安子林：往往早晨起来，干一点活就像中毒一样，很累，很疲乏，想躺下。一躺下，马上感觉得到安慰了，我可以逃避去干什么了。但躺下以后又睡不着，想事，想来想去，还是这点事，觉得应该起来，起来后又觉得头晕脑胀。来来回回在这个弦律中。

作  者：你刚才对自己的心理分析多清楚。为什么你的病晨重暮轻？晚上就可以躺下了，你刚才分析早晨的心理过程，起来就难受，躺下就得到安慰。很好理解。通常到了晚上，人就可以彻底地躺下休息了。这时心理上会非常放松。了解了自己潜意识的活动，对它就可以采取恰当的方针。

潜意识还有一个特点，即使你分析清楚了，症状的消除也还要有一个过程，不是努劲就能努过来的。有时还要具体的安排，布置。比如，早晨突然来了个朋友，一岔，也就过去了。

如果早晨经常有朋友找你呢？反复打断，时间长了，反应的链条就彻底断了。

今天不是有个美国女孩子来吗？如果这个美国女孩早晨找你上课，你不起也得起。在那个女孩子面前，你是强者，是她的老师，你会感到一个成熟男人所具有的自信和尊严。而当你一进入病人角色，环境照顾你，一方面满足了潜意识的某种需要，同时，传递潜意识的暗示也是有害的。

尽量将有意思的事、喜欢干的事安排在早晨，比如讲艺术，上课，不要理潜意识会怎样。我已经安排好了，没退路了。早晨起来后，使潜意识来不及做躺下来的安慰工作。这是一个简便的方法，包含着行为疗法、鼓励支持疗法的奥秘。它往往比吃药、打针及一般的精神分析都起作用。潜意识是很聪明的，当你面临着许多确实不愿正视的事物，又没有力量去改变它时，想哄骗潜意识是不可能的。

假如从明天开始，你再不用去上班，可以随心所欲地绘画，你的画得到普遍的赞赏，全世界的人都排着队抢购你的画，哪怕是一小幅，也会被高价买走，你凭此就可以调整好一切社会关系和环境问题，你的病自然而然就没有了。

这是肯定的。

疾病之所以不能很快痊愈，就是因为你还面临着许多潜在畏惧的问题。

你现在待在家里，想一步迈到门外面去。外面的世界你虽然看不见，但它的严酷性你都感到了。外面也许春暖花开，也许狂风暴雨，也许会有很多朋友，也许会有讨债吵架的人。你犹豫。不要紧，把这一切都摆出来，别藏着，一件件分析，与家人朋友商量。哪些确实能想通，在心里不畏惧，哪些事可经过改造处理，将压力转变为兴趣，转换为生活的动力。把每一桩压力都列在纸上，都分析清楚，都想通，都找到方法，那时症状会自然消失。

比如我自己，常常要参加一些活动。有时还未出门就感到很累，但不自觉。一想，明白了，参加这个活动有些勉强，不大情愿。不情愿的事情支出就多，所以会感觉累。这样一分析，就和潜意识对话：这个活动是不是必须参加？回答是肯定的。如果必须参加，就要高高兴兴地去，免除不必要的疲劳。相反，高兴的事，即使体力上支出很大，也不觉得累。有一句话，叫“乐此不疲”，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情绪是由潜意识支配的，神经症不过是潜意识支配人的一个比较集中的典型反应，它是情绪集中和深刻的反应。

讲个笑话，我认识一位气功师，从深圳到北京办事。不少人慕名而来，找他看病的每天排着队。事后他对我说：那些天实在太累了，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连轴转，觉得挺不住了。可周围的人都说，气功师，高功能。他就不敢病。没有气功师那块牌子，早撑不住了。

我还有一位朋友，前几年面临着退休，很苦恼，神经衰弱，体重迅速减轻，去医院检查，以为得了重病。不久单位决定返聘，让他继续上班，他不仅没病了，连体重都恢复了。你看，人的精神作用就那么大。有一个具体建议，你的“不舍斋”可以改为“随意斋”。“随意”二字，既是禅宗用语，也很艺术。这两个字可以使你的心态感到自由。如果在家里挂条幅，可以挂这样一些：“我不病，谁能病我”，这是一句古语，禅宗也常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是老子《道德经》中的话。“顶天立地”，既是成语，也是练功术语。你自己还可以想一些。有利的因素综合在一起，事物必然会发生转化。

我对你讲过你女儿的事，是真实的。当时有点吓着你了，不要紧。那是一种警醒，目的是希望你振作起来。你是很能影响女儿的。当你战胜了疾病，健康起来，会给女儿带来很大的积极影响。虽然我不鼓励你在艺术上为自己设置的高目标，但我估计，你将来会在艺术上有所成就。有机会我们可以专门在一起探讨艺术。

对你疾病的分析，对我也是有帮助的，这是我目前正在研究的领域。你如实的回顾，增加了我在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你的诚实给了我很深的印象。

应该说，我们的交往是一种缘分，你和你的一家人都有令人尊重之处。

苦尽甜来。这段生活是一种体验，对你未来的艺术创作会有启示，它至少会增加你对他人的理解。思路要开阔一些。要尽可能与这两年的生活划出界限。就像一个人的腿坏了，走路要用拐杖，腿好了，把拐杖一丢，不但扔了，还要把拐杖烧了。这在心理上就完全好了。春暖花开了，要和旧的东西告别了，要有这种心态。

生活环境、室内布置、生活节奏，都要有变化。要与这两年的生活告别。

安子林：我病中常想到一个情景，大象群。大象在壮年时努力维护自己的象群，衰老了，主动离开象群，到一个山洞里自己死掉，不拖累群体。我总在想象大象的弦律，这种消极的想象打不断，让我很恐惧。我总想：我的孩子、妻子都很脆弱，家里需要一个男人。如果我真的起不来了，不如学大象，别拖累她们了。

作  者：这就是所谓的“自杀倾向”，这是抑郁症的普通症状之一。你是焦虑症、抑郁症、恐惧症并发的神经症。自杀倾向不过是对人生压力畏惧的转化形式。把压力看轻了，它也是自然就消失的事情。

你刚才讲到大象，坦率说，只有你好起来，这个家才是幸福和睦的。一旦你去了，想一想，没有父亲的女儿，失去丈夫的妻子，她们的一生会怎样呢？

对大象的弦律不必恐惧，有时浮现，随它去，如夜晚做梦，别理它。

告诉你一个奥秘，当一种想法出现时，使劲排除是很难的，就好像一个人不困，睡不着，越强迫自己，越睡不着。这时怎么办呢？一个是注意力的转移，去干点别的事。不要强迫自己，执著的结果，必然逆反。

如果一定要躺着，可以用旁观者的态度，好像另外一个人在看：我倒要看看安子林的心理活动会怎么发展？你会找到另一个自我。超脱一些，用那个“真我”去看那个“假我”。《金刚经》中有个宗旨，叫做“不降而降”。有人问释迦牟尼：我的心不安，怎么能降服住？《金刚经》说：不降而降。

当你对现实的一切不再畏惧时，这个门坎一步就迈出去了。

希望你早一些迈出去，毕竟是春暖花开了。

作为一个人，还是健康地活着幸福。

我断言，在这个春天你的身体会有大的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