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一天都没吃饭,从清晨睁开眼睛开始就被宫里来的丫鬟各种折腾,挽发,开面,上妆。
从头至尾道道都用一种,原来小姐是这么伺候的惊诧表情立在旁边。
如今屋内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换了那身衣裳,以及脑袋顶上坠死人的凤冠。
苏月锦喝的一身酒气进门的时候,沈大小姐正盘腿坐在床上吃花生,旁边的小几上堆了不小的一堆花生壳。
看见他进来,满热情的打招呼。
“你回来啦?”
苏小千岁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只是斜靠在喜床旁边笑看着她。
沈衡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不由嗔怒的横他一眼。
身穿绯色团花常服的她真的很漂亮,乌黑的长发如丝,淡淡的披洒在身后。素淡的小脸娇俏可人,瞪着一双杏眸,手持花生仁的样子更添娇憨。
他懒洋洋的招了招手。
“才刚当新妇就这么把我晾着,好歹做做样子帮我宽衣吧?”
沈衡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位爷是等着伺候呢。
不情不愿的走上前去。
“我爹的衣服,向来都是自己脱的。”
饶是如此,还是伸了手替他解着衣裳的扣子。
吉服繁复,那胸.口的扣子就像跟她作对一般,拉扯之间竟然越来越紧了。
她面上有些懊恼,不由凑上前去仔细看了看。
苏月锦就是这个时候将头低下来的。
伴着醉人的冷香缓缓自头顶传来。
“这么笨?”
“谁笨了?分明是这扣子的问题。”
她不满的推他一下,索性顺着那盘扣的纹路一路向下,直接去扯那腰间玉带。
指尖滑过胸膛的酥.麻之感异常清晰,苏小千岁清咳一声,问了句让沈衡似懂非懂的话。
“是不是有点快?”
脱.衣服有什么快慢之分?
沈大小姐没什么心眼的继续埋头跟腰带较劲,摸索着环上他的腰际。
那后面有个搭扣,要先松了那个才好解开。
浓重的呼吸突然在耳边传来,她吓得一惊,刚转脸去看时便被封住了唇舌。
“夫人既然这般大方,那为夫便不客气了。”
红烛轻闪,床帐尽落,遮的住帐内春光,却遮不住一室暄睨。
及至后半夜,守夜的丫鬟们依旧能面红耳赤的听到她们王妃不满的哀嚎。
“你分明说方才是最后一次的,你这个骗子!!”
“你记错了。”
“我哪有记错!”都已经三次了。
“那这是最后一次。”
“不要,我...唔...我要睡觉。嗯...苏月锦,你这个混蛋!!”
清晨的晨光总是扰人清梦的,照耀在窗阖之间的骄阳明亮耀眼,却吵不醒熟睡中的某个女子和懒洋洋歪在床上看着爱妻的某千岁。
道道照例端着小脸盆来门前候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屋内有动静。
一旁伺候的姑娘红着脸说。
“姐姐只怕还要多等一会儿,王妃昨儿晚上...歇的有些晚。”
她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歇的晚?可是王爷昨儿挺早就回屋了啊。”
几个丫头挤眉弄眼一阵,都讪讪的站在原地埋头不语。
跟来伺候的桂圆公公压低了嗓子说。
“你一个黄花闺女问那么多做什么,让你候着便候着就是了。还有,让后院的烧一大桶热水温着,等下屋里的起来了,肯定是要用的。”
道道觉得奇怪,但也依着吩咐去了。
心里却琢磨着,怪道昨儿皇后娘娘让他们用了午膳再去问安,原是知道这两个人都喜欢赖床的...
沈衡其实早就醒了,习武之人的耳里向来不错,听着外头小丫头的议论以及道道缺心眼的唠叨,她真的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近在咫尺的打量,即便不睁开眼睛也知道他醒了。
沈大小姐不知道如何化解这新婚之夜后,两两相对的尴尬,所以她很没出息的将自己卷在大红的锦被之中,不想出来。
这个动作两人都再熟悉不过,第一次亲吻之后就是这样的一个状态。
可叹苏小千岁还在琢磨着,如何在爱妻睁开眼睛的瞬间温润的还以一笑,对方却全然不给这个机会。
用手指拽了下被子的一角,他颇有些委屈的说。
“阿衡,你想冻死我吗?”
大半个被子都被她抢去了。
沈衡被子下的脸酡红一片,小小声的说。
“那个,你,你先把衣服穿上...我等下就起来。”
他歪着头看了她一会,甚是乖巧的回了个。
“哦。”
然后从善如流的对外面吩咐。
“进来伺候吧。”
进来伺候?那不是外面的那些丫头都要进来?她的衣服还丢在地上呢。
沈衡几乎在话音刚落的同时,便奋不顾身的捂住他的嘴巴,连声说道。
“先,先别进来。”
趴伏在身前的软玉温香,换来某千岁懒洋洋的闷笑。
“舍得出来了?”
衣衫半敞,胸前精壮的肌理半遮半掩,多一分便显放.荡,少一分便缺风.情。
怎么从前会觉得这谪仙一般的人物会不食人间烟火?这分明就是谷中妖孽。
“实在是看走眼了。”
她羞赫的摇头,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在那上面又摸.了一把。
惹来心情他甚好的大笑。
“我命人先将水抬进来吧。”
沈衡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点头道。
“好,那让她们将东西放下就走。”
面子这东西既然早晚都是要丢的,能多留一会儿便是一会儿吧。
“那让道道进来?”
“道道也不用。”
她连连摇头。
那丫头就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若等下看见她身上...咳,她没办法解释那个过程...
苏千岁的眼睛不知怎么亮了一下,温润的披了件罩衫在她身上,自去着人抬水去了。
对于一大清早便能享受这样的体贴,沈大小姐还是很欢喜的。
可是不久之后,这份欢喜便化成了一股青烟渺远了...
“苏王爷,您不觉得您该出去了吗?”
拿着只帕子站在桶边这是闹哪样?
“我出去了,不就没人伺候了吗?”
谁要你伺候了?!
沈衡翻着白眼,尽量心平气和的说。
“臣妾自己能洗。”
“但是我想帮你洗。”
“不需要!!”
他似乎有些踟蹰,轻挑眉梢问到。
“可你方才,好像是爬下来的。”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怎么洗澡?
到底是因为谁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原本打算装一天端庄贤惠的沈王妃再顾不得其他,直接拎着某人的衣服将他丢了出去。
于是,婚后的第一天,所有候在门外的丫鬟都看见了她们的王爷被无情的关在了门外,怎一“悍妇”二字可书。
婚后是要去皇宫向圣上和娘娘请安谢恩的。
即便沈衡出门的时候尽量目不斜视,依旧能用眼风扫到几个丫鬟通红的侧脸,以及莫名的敬畏之色。
动静...太大了...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昨夜可以重来,让她挽回一些面子。
反观苏小千岁,倒是气定神闲的很。难得正式的着了一件玄青色连珠纹过肩蟒缎锦衣,腰配玉带,长发用玉璧束起,越发趁着那通身的气派,贵气从容。
因是要见驾,沈衡的衣饰也特意选了一身庄重的大红织金花孔雀纹缎衣,襟口微宽,长长的裙摆拖去地面。罗云髻上斜缀着几颗东珠,莲步轻移之间,多了几分成熟女子的风韵,又不乏灵透之气。
缓步坐上马车,两人都对自己正式的服饰有些微词。都是懒散随性的人,冷不丁被套在这份庄重里,都觉得不甚自在。
一个皱着眉头说:“脑袋太重了。”
一个嫌弃袖口不够宽大。
然后吊儿郎当的窝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才能少进宫几次。
桂圆公公抽搐着嘴角,眼看着这两个人没心没肺的样子,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实乃传世金句,不信都不行。
庆元朝时至今日已有百年,历任君主都励精图治,掌权之下的江山都算得上是国泰民安。
北靖帝苏沉羽二十七岁才继承皇位,不是因为才学不够出众,而是当年皇子中才学出众者太多了。其中不乏勾心斗角,争权夺势,政权党羽皆各为其主。不想争到头破血流,却是让无心皇位的今上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虽是赶鸭子上架,但不得不说,苏沉羽是个好皇帝。除了偶尔的任性和乱发脾气,唯一让史官记录为诟病的便是后宫子嗣不丰,皇子公主加在一块只有七人。
这在一个帝王的后宫之内,绝对是绝无仅有的。
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生下苏月锦之后便再无所出,朝臣们几次劝谏都被圣上冷着脸驳了回来。
沈衡作为王妃,按礼婚后是要给各位叔伯小姑敬茶的。却因着今上独特的家世背景,生生在皇家新妇中,成为了第一个不用给兄嫂敬茶敬到眼冒金星的女人。
大皇子苏月均早年便被分了封地,二皇子苏月涔听说是敏妃的儿子,在当年的香料案后便不知所踪。三皇子四皇子皆在塞外,唯一的两个小姑,其中一个还在去年出嫁了,剩下的那个,就是冷宫洛贵人的那位七公主,苏月华。
然而那日,她也称病没有出现。
缓步行至凤栾殿的时候,沈衡心里还有些紧张。潜意识里,她一直觉得圣上是不太喜欢她的,悍女也怕见公婆,握着一手心的冷汗,进门之后刚迈上门槛就生生摔了个狗□□。
苏小千岁一面将她扶起来,一面对圣上说。
“下次刺绣能不能换个地界?”
男子刺绣本就是奇事,更何况这穿针引线的人还是当今圣上。沈大小姐没口吐白沫,两眼一翻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
反观圣上倒是坦然的很,慢慢悠悠的展开自己的绣工。
“这百鸟朝凤怎么样?”
这话自然是问沈衡的。
说实话,那针脚也只做平常,放在一大堆绣品里根本不出彩。
沈衡仔细瞧瞧了,实话实说道。
“很一般。”
“哦?”圣上挑眉。“如何一般了?”
“凤凰尾羽华贵,本该是用勾丝银线缀在尾端。但圣上这刺绣,凤尾却用了最普通的明黄。虽同其他百鸟略多一分贵气,却并不特立独行。沈衡斗胆,揣测圣上是想以此警醒皇室家眷,凤能翔于天际,仰仗的是百鸟的恭顺。勿以此为资本,而失了该有的尊重。”
北靖帝眼眸微眯。
“那又如何让百鸟恭顺?”
沈衡垂首答道。
“该愚钝时愚钝,该明理时明理,旁人琢磨不透,他人瞧看不清,自然便会恭顺了。”
琢磨不透,瞧看不清?
北靖帝上下打量沈衡一眼,扬声笑道。
“沈括那个老匹夫能教出这样灵透的闺女倒是难得了,赏。”
沈大小姐默默擦着额角的细汗,觉得平日多读些话本子还是分外有用的,至少瞪着眼珠瞎掰的时候能用的上。
那一日,陛下的赏赐颇丰,皆是金贵的稀罕物件。
据后世史官记载,端王妃初入宫廷,刚入殿门,便先行五体投地大礼。帝后甚宽,含笑拉起赏赐无数。且赞誉:礼官之女果然识得大体。自此后,宫中女子皆自效仿,成为皇室新妇问安一大礼节之一。
这自然是后话了。
第八十一章爱情真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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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当然不知,自己无意间的“狗□□”会被传为佳话。她只知道回去以后,快要被各位官家夫人的请柬埋没了。
看着地上用麻袋装的一张张小红纸,突然发现文武百官的家眷也真是不小的一个群体。这要是一人给上一两银子,她一个月的月钱就出来了。
于是乎,执笔写信,感谢对方热情邀请的同时,顺便表达了自己身子不好无法外出的矛盾心情。
洋洋洒洒的一大篇,思量之间感觉颇有几分大儒的文采。
依照沈衡的本意,这帖子回过去了,怎么着也能收到几样回礼。她拿去换了银子,正好给附近吃不上饭的孩子,顺便再翻修一下破庙。
后宅之间相互走动是门学问,把握住火候,物尽其用才是正道。
然而有些时候,总是事与愿违的。
帖子发出的第二天,沈大小姐就收到了堆积如山的回礼。但问题是,这些东西为什么都是专为女人滋补的补品,而且还是熟了的!!
“红米虫草银耳羹,红糖雪莲盅,乌鸡鹿茸汤...小姐,您这是哪不舒服吗?”
这都是药膳啊,其中还不乏养胎的秘方和安胎之法。听说上京名贵的药材铺子都被疯抢了,更有甚者,连小孩满月时的腕镯小锁都开始着手购买了。
抱着汤盅的道道凑上前来挤眉弄眼的说。
“奴婢听说,外头的人都猜测您和王爷是奉子成婚的,莫不是真的?”
她缓缓支头看向天外浮云。
“或许是,真的吧。”
连她都快以为那是真的了。
无意间的脑洞大开,居然成就了坊间八卦事业的又一高峰,眼见着那些汤碗,她只能吐出六个大字。
“汤倒掉,碗拿去卖钱。”
她就不信了,凭她的聪明才智还修不了破庙的几扇窗户?
苏月锦回来的时候,沈衡正窝在炕上数银子,带进屋内的冷风吹的她瑟缩了一下,抬手塞了只手炉在他手里。
“冷不冷?”
他懒洋洋的靠在她身上。
“冷,你给我捂捂么?”
他的手还是没什么温度,终年清冷的体温让他习惯了这种寒冷。温热的小手将它拢在手心,轻轻搓揉着。
“怎么还是这么冷?身上的毒不是清干净了吗?”
他歪在榻上没说话,而是反问她。
“我见后院堆了好些东西,谁送来的?”
“还能有谁,左右不过是那些大人的家眷嘛。”
她答的吱吱唔唔,生怕他再问下去。
苏千岁偏生不依,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送的都是些什么?”
“就是一些平常的吃食,很...平常的那种。”
“很...平常吗?”他学着她的样子拉长了尾音。
“我怎么听说,是有人身子不爽利,这才有了这些东西。”
他听说了?听谁说的?
“今日王彦辰来找过我,颇为隐晦的表达了不易操劳过度的意思。”
他说着,含笑睨了她一眼。
沈衡瞪着一双杏眼,整个脸颊都酡红了。那个王彦辰是宫里的御医,平日都是给皇上和娘娘诊脉的。
他都知道了,岂非宫里的那两位。。。
“是她们理解的有失偏颇。”
她尽量淡然的坐定,默默塞了一把核桃在嘴巴里。
因为这件事不光体现了她单薄的文字功底,还间接暴露了她的智商,还...咳咳...
苏月锦好笑的看着面前粉嘟嘟的小脸,不由凑上前去蹭了蹭,宠溺道。
“药方什么的,留着吧,反正早晚都用的上。”
他想要个孩子,男女都好。
沈衡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觉得矜持这东西也没多值钱,笑呵呵的回到。
“那就生嘛,生它十七八个的也热闹。”
树影横斜,春风阵阵,确实是一个孕育新生命的好时节。
可是沈大小姐忘了,孩子,只是一个结果,要孩子才是一个过程。
次日清晨之后,她便觉得她只要一个就够了。
婚后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惬意,虽然不用侍奉公婆,但叫苏千岁起来应卯却成了比伺候公婆还要艰难的事情。
“父皇相信你,一定可以让小混蛋按时上朝的。”
圣上的话言犹在耳。
沈大小姐扒拉着手上三只纯金如意的贿赂,真的觉得举步维艰。
“苏月锦...快点起来,再磨蹭下去真的迟了。”都整整半个时辰了,真没见过这么能赖的。
良久之后。
被子之上缓缓露出一个脑袋,慢条斯理的说。
“再歪一会儿吧。”
“不行。”
再歪下去就该散朝了。
“可是我生病了。”
沈衡咬牙。
“这个借口昨天你已经用过了。”
“那就是被子病了,我要留在床上照顾它,你要一起么?”
你能说的再真诚一些吗?
沈大小姐抽搐着嘴角,突然悟到了皇后娘娘那句:今后便麻烦你照顾他了。以及话尾处那句意味深长的“呵呵。”真正的含义。
只恨她明白的太迟了。
日子虽过的“张牙舞爪”,但不可否认,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王妃同王爷的感情很好。
一个下朝晚归了点,另一个便会站在府前翘脚看着。被发现之后还不愿意承认,装作看花看水的样子。
一个说出门买些东西,另一个必然会跟在身边。不要仆从,不用伺候,回来的时候所有东西都被王爷拎在手里,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常听人说:夫君是天,妻子是臣,尊卑有序才是伦常。但在端王府,这对夫妻就是平起平坐的。
渐渐的有人开始明白,原来“举案”不一定非要齐眉,“相敬”也不一定要“如宾”,真正的生活就是点点滴滴的。偶尔张扬,偶尔放肆,不需一板一眼,才是爱情真正的样子。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衡其实也有难念的时候,就比如皇家这一本。
自从她“得道”当上王妃之后,沾亲带故的“鸡犬们”就开始摩拳擦掌,想着“升天”了。
三五不时送上拜帖,金银玉器的乱送一气是她们惯常的伎俩。这里面除了朝臣家眷,还有一位她家的远房亲戚,更是打着曾经施恩于沈家的旗号,日日徘徊在门前。
沈小姐先时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律闭门谢客。可没过多久便传出沈王妃不屑与朝臣妻女交好,不理家中亲信的骂名。
这话,旁人没几个胆子敢讲。能传的这么有鼻子有眼的,不肖多想也能猜到,必是那位一直都未露面的七公主无疑了。
道道说:“小姐,咱们还将这事回了皇后娘娘吧。”
这才刚大婚不久就传出这样的名声,总归是不好听的。
她低头摸着袖口的团花。
“不打紧的事何必劳动她老人家,你去回事处跑一趟,将所有留了拜帖的夫人的名单都记下。”
“您打算揍她们?”这样不太好吧?
沈衡捂着跳动的额角轻叹。
“明日后院摆宴,我要宴请请众位夫人。”
第八十二章一宴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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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的东厢房内,桌上菜品还冒着热气。七荤八素,招待十几位官员家眷。
宴是好宴,菜色也讲究,只可惜这菜的寓意让人一进门就不太敢放的开。
众所周知,上菜时摆双不摆单,见过四菜一汤,六荤一素的,何曾见过七九这样的单数?
七荤八素是句俗语,都知道这是头晕脑胀的意思。至于这话暗示的是谁,就得看这顿饭吃的妥不妥贴了。
沈王妃姗姗来迟,身穿一身家常沉香色点花儒裙缓步进门,一支金色步摇松松挽在发髻上,样式略显朴素,却也不失体统。一张俏脸生的剔透灵动,尤其是那一双杏眸,顾盼之间恍若秋水浮动,分外亲和。
就见她扬起笑容招呼道。
“夫人们都来齐了?前些日子偶然风寒,耽搁了这么些时日才来见你们实在过意不去,快请落座吧。”
几名妇人见状连连称是,捡着好听的话寒暄着,私下又暗暗揣度她的用意。
这些人的夫家都是朝廷正三品以上的大员,想要巴结端王爷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
因平日鲜少注意过沈衡,再加之桌上那几道菜,言谈之间难免伴着小心。反倒是那位没甚心眼的“嫂子”,仗着有几分关系在里头,张口就直奔了正题。
“王妃可能都忘记了,我是你姑母家的嫂子,小的时候还抱过你呢。”
“哦?”沈衡抬起头看着面前妇人。
“倒是当真没什么印象了。”
想她九岁才从挽瑕山庄回到上京,这瞎话编排的实在有失水准了些。
妇人只当她是真的不知,越发得意道。
“可不是嘛,你那个时候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我那个时候就对我们老爷说,这孩子是个金贵命,将来必要嫁了王侯才能配得上这身份。”
沈衡闻言受用非常的点头。
“倒是应了您的吉言了。”
要不是碍于桌上还有旁人,只怕她还会加一句。
“摇个签多少钱,您要不把我下半生也算算?”
说实话,这门亲戚正经是有些远的,她口中所说的姑母其实是她爹的堂妹。
家里是渝碗县城的,夫家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好歹也是一方知县。撑一方百姓,比京官不知自在多少。
这次这位嫂子来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是想让沈衡帮忙在千岁那吹吹枕边风,将她家老爷调到京城里来做官。
沈衡默默低头刮着碗盖,轻声说。
“夫人的意思,沈衡醒得。但是您也该知道,这调令不是随便就能下的。月锦虽贵为王爷,更该避嫌。我们也有为难的地方,只怕这事真帮不上忙。”
刘于氏赔笑的脸僵硬了一瞬,旋即笑开。
“王妃这是说哪里话。不过就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哪里会这般麻烦。小妇人不懂朝堂之事,但却知道王爷在朝中的威信,他老人家说一句话,那是比拖了十层八层的关系都中用的。再者...”
她拿眼皮子扫了一眼沈衡。
“咱们跟你爹的关系也是不俗呢,想当年沈大人入仕之前要没我们家老爷在旁帮衬着的,哪里会有今天。王妃就是不看僧面,也该顾全着自己爹的情面吧?”
这刘于氏是个没读过书的,说话粗鄙不知进退。旁的夫人听后都暗暗蹙眉,却也没人愿意提点她。
在座的,哪个不是来走关系的。投石问路,出耳朵听着就是了。
沈衡将茶盏放下来看着刘家夫人。
“家父入仕之前却是受了刘大人二两银子的帮衬,他也一直将此事挂在嘴边。可若没记错的话,我父亲早在接任六品殿仪时便亲自送了五两银子作为答谢。真计较起来,沈家并不欠刘家什么。”
拿了你的,我们双倍奉还,当初说四两不好听非要拿五两的也是你们。
他爹虽出身贫寒,却从未在金钱面前折过腰。五两银子如今看来寒酸,却是那时一个贫贱书生的所有。
“呦,王妃这话说的。亲戚之间哪有什么欠不欠的,都是互相帮衬着罢了。那二两银子在当时也不算少的,换成现在,少说也得值这个数。”
她说着,用手比了个手势。
五十两吗?
沈衡笑看着她没说话,继而听到她说。
“都是实在亲戚,也没必要说那些虚的。咱家老爷现在仕途不顺,就是想来京城长长见识,您就给想想辙吧。”
话里虽是这样说,但刘于氏的脸上却半点没有恳求之意,那样子,倒像是来要账的。
这事若是轮到了旁的主母身上,就算不应,也多半会拿几个银子打发了。
谁人不知这一类的妇人最是嘴长,这厢回绝了她,过后指不定怎么在外编排呢。
沈大小姐自然也是明事理的,朱唇微弯从近旁的木匣子里拿出一大把金铬子。
刘氏拿眼一看就笑开了花,哪里知道对方只在上面挑拣了几下便又放回去了。径自取了二两铜钱出来,放到她手里。
“夫人难得来一趟,若是给了金子就难免世俗了。这两枚铜钱是昨儿上头赏下来的,听说是父皇把玩过的。这也就是您来,换做旁人,我定是舍不得给的。”
刘于氏是被丈夫撺掇来的,先时看见那二枚铜钱的时候整个眼睛都快气绿了,但这是御赐之物,还能丢了去。
只能捧在手里推诿道。
“这如何使得,皇家的东西都是金贵的,小妇人可收受不起。”
“如何就收受不起了?”
沈衡诧异的拉住她。
“夫人都敢明目张胆的来讨要调令,哪里还有收受不起这么一说。现在世道不好,银子做的不足量,连人心也开始短斤少两了。夫人既然心直口快,那沈衡也不绕弯子。谁唤了您来的,那便找谁去要赏钱去。端亲王府门槛不高,诚心拜访的都会门庭大开,若不是,只怕偏门也别想再迈进来一步。”
刘于氏此时就是再白目也明白那话里的意思了。
她屡次造访不成,本就有了回去的打算。踟蹰之间恰逢七公主将她找了去,无非就想浑水摸鱼凑碗“汤”喝,哪里会想到旁的。
眼看着沈衡冷了脸,连忙跪倒在地。
“王妃恕罪,民妇愚钝,真的没有旁的意思。”
沈衡面上却并没有恼意,只是命人将她扶起来。
“这王府,也就外头瞧着光鲜,您没瞧见我们院里那几颗老树都没人修剪吗?圣上器重的,从来都是简朴二字。若是刘大人真想升官便让他好好干吧。
什么时候这官越做越穷,百姓吃的越来越好,这官位自然也就能升了。沈衡妇道人家,不便多言政事。在座的几位夫人都比我年长,这么浅显的道理自然不用我教,对吧?”
“王妃所言甚是。”
这一出杀鸡儆猴,不用动刀就能敲到七寸上。在座夫人无不暗自思量,这位沈王妃真不是随便招惹的人物。
一顿膳食吃的味同嚼蜡,但沈衡的那句“官越做越穷,百姓越来越好。”反而成了箴言。
明理的夫人将这话转给自家老爷,竟然觉得受益匪浅。
自此朝中很是掀起一股简朴之风,好似不在袖口打上几块补丁都不足以说明其节俭。
苏小千岁下朝之后斜倚在月亮门上轻笑。
“朝里那些老匹夫都穿的衣衫褴褛,你倒是有兴致在这里煮酒。”
沈衡咧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素手轻舀盛出半盏桃花酿出来。
“美酒在手,佳人在侧,怎会没有兴致。”
被称作佳人的苏小千岁眉梢轻挑。
“是不是美酒,尝了才知道。”
酒香清冽,蔓延在唇齿之间,双唇依偎传来阵阵冷香。摩挲在唇瓣之间的温润不知何时加重了力度,等反应过来时她已被他抱在怀里回了屋内。
沈衡的小爪子不安分的挣扎两下:“现下还早呢。”
他顺手放下床帐,惫懒至极的回了句。
“这事分什么早晚。”
而不分早晚的后果就是。
饿的眼睛发蓝的两人大半夜的爬起来找吃的,因为不想惊动众人,蹑手蹑脚的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两只红薯。
气若游丝的沈大小姐禁不住恼怒。
“晚膳的时候厨房说留饭你为什么不让?”
“我说了...”
“我怎么没听见?”
苏千岁慢条斯理的看向她。
“你那个时候有心情听吗?”
沈衡:“...”
第八十三章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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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苏月华的时候,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傍晚。黑云乌压压的浮在上空,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意味。
沈衡刚从沈府回来,刚一抬眼就看到了一身素白的七公主长发飘飘的矗在王府门前,虽不诧异,但也显诡异。禁不住想起坊间常说的一句老话:作死也不挑个好天气。
眼瞅着就要下雨,为了不请她去屋里“畅谈”,她特意挨着墙根走的。
那一身牙白锦裙,素色披风,再配上那张紧紧绷住的脸,多像一尊冻坏的雕像啊。
沈大小姐拢了拢身上淡黄的罩衫,觉得自己大把年纪还这般粉嫩,着实有些不太好意思。
刚错开身要进府,便被眼疾手快的苏月华一把抓住了。
“沈大小姐莫不是没看见本宫?见面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进门,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衡手捧着小手炉微笑,这才像刚看见她一般,惊讶道。
“原是七妹妹!我还当是哪个不醒事的小丫鬟呢。可是我眼拙了,一时竟没认出来,这是要往哪去啊?”
谁是你妹妹?!
七公主双目圆瞪,这分明是在拿身份压自己,提醒她不懂规矩的另有其人。
见识过沈衡的伶牙俐齿她也不遑多让,冷嘲热讽道。
“沈小姐这么一提醒倒是让月华想起来了,前些时日可不是有人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嘛。说来也是,你同皇兄大婚,月华原该去庆贺的。只不过啊,这心里窝着事情总不觉好过,眼见着林家就要满门抄斩,那数十口人的性命压在心上,哪里还笑的出来。”
“原是这样啊。”
沈衡含笑看她。
“我最近倒是好吃好睡的,公主年纪尚轻,睡不好便多点一注安神香吧。”
苏月华听后整张脸都冷了下来。
“好吃好睡?”
她上前几步逼近她。
“你就不怕有报应吗?林家一门都是因你获罪的,光氏族子弟就有整整三十六口,这么多条人命背在身上,你就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沈衡何惧之有?”
她敛衽站住,定定看向苏月华。
“第一,林家获罪是因诬陷沈家在先,这才暴露了罪行。第二,满门抄斩乃是林方知多行不义,私下买卖官员,增收地方赋税,搜刮民脂民膏所至。第三,沈衡不是什么圣人,没有理由去对险些害死沈家满门的人施予什么同情之心。万事皆有因果,如果哪日洛贵人被害,公主还能对陷害之人同情落泪,那沈衡自会自悔今日之言,亲自向你请罪。”
“凡事没有推己及人时,任何事情都是妄断。天冷了,公主请回吧。”
苏月华紧紧盯着沈衡,几次张口又想不出说词。
她是一朝公主,虽然母妃被降于冷宫,但皇后娘娘从未难为过什么,衣食住行也都按贵人品阶,连带着她也没吃过什么苦头。
她不懂什么朝堂之事,更不明白什么民间疾苦。她只知道她最爱的男人要被斩首了,她不知道这样的痛苦找谁去宣泄。
皇后避而不见,父皇不予理睬,她连求情都找不到门路。
就在沈衡将要进门之时,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突然伸手再次扯住她的衣襟。
“那林羲和呢?你不是很爱他,要嫁给他的吗?他如今入狱了,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你好狠的心。”
沈衡淡淡看向纠缠不休的苏月华。
“我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看他去死,因为我根本不会去看。年少轻狂,错把公子做良人,我们之间早已两不相欠。”
她没告诉她的是,林羲和手底下也没多干净,枉死的百姓都睁着眼睛看着呢,当初那个香樟树下笑的一脸腼腆的少年早已不再。
岁月总是最诚实的东西,它可以让一个人变的温润和善,也可以让人变得面目全非。很明显,林家选择了后者。
她的决绝让苏月华一时没了主意,当下也不知怎么就痛哭出声。
那恍若杀了她全家的架势,连王府内的管家都惊动了。
往日雍容华贵的公主哭倒在沈衡脚边,扯着鞋面叫喊着:“我不管,我就是不要他死。你帮我去说情,你去!!”
沈衡叹息一声,语重心长的掰开她的手指。
“这鞋面是蜀绣的,你轻着些。”
苏月华却早哭迷了眼。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这让难得露个脸的沈王妃多少有点心塞。踟蹰间,正看见苏千岁那顶闷骚的深紫小轿慢悠悠的朝这边行来。
摇晃的轿帘里,那张精致的侧脸分明朝这边蹙眉望了一眼。待看清门前情景时,居然很有留在偏门看热闹的架势。
要不是沈大小姐眼中:你敢不过来,晚上就睡书房。的意味太过明显,估计他会让桂圆再去买包瓜子。
无奈的从轿撵上下来,苏小千岁表示自己很无辜。
苏月华哭得泪眼婆娑,但那一身直缀蟒袍纹的玄青朝服她却再熟悉不过,哽着喉咙唤了声:“皇兄。”
他闻言倒是应了,上下打量一番之后,颇为认真的问了句。
“洛贵人去了?怎地没听说冷宫有人来报丧呢?”
沈衡本来在对着道道挤眉弄眼,闻言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话也就他能问的出来了。
苏月华那一身“丧服”再加上此时的样子,可不就像来“报丧”的吗?
可怜七公主哭得断气也没得到半句安慰,哆嗦半天也才吐出一句。
“并无,洛贵人她好的很,是我,我...皇兄,我是来恭贺您和嫂嫂大婚的。还有就是,羲和就要被斩首了,父皇又一直不肯见我,您能不能帮我劝劝他,饶了林羲和一条性命?都知道父皇最中意的皇子就是你了,登上大宝更是早晚的事,你去求情,父皇一定会同意的。”
储君未立,提及皇位本就是大不敬的言词。也好在苏小王爷那一干兄弟都不在,不然这话传将出去指不定被编排成什么。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
“不巧,父皇刚允了我在家休息,近期都不用去上朝。”
“不用上朝?您怎么了?”
苏小千岁“咳咳”咳嗽两声,大义凌然的说:“最近变天,我感觉自己要生病了。”
生病还有靠感觉的?
谁能理解,拥有一个不着调的哥哥的悲伤?
眼见着某公主陷入呆傻,苏月锦赶紧拉着沈衡进了府门。
大门缓缓合上的那一刻还能看见苏月华矗立在风中,独自缭乱的小身板。
桂圆公公说:“王爷,您就把七公主这么晾在外面?”眼看就要下雨了。
他习惯性的将手送到沈衡手心暖着,甚无辜的说。
“宫里有的是可以取暖的地方,她既然想冷着便由着她去吧。”
宫里的孩子就是活的太舒服了,让雨水冲一冲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苏月华的脑子确实被雨水冲了,但压根没有见好。
因为她病倒之后居然被诊出了喜脉。
孩子是林羲和的,出了这样的丑事她却显得异常激动,挺着肚子跑到凤鸾殿求皇后娘娘,看在皇嗣的份上饶林羲和一命。
皇后向来是喜欢看热闹又不爱管热闹的性子,转脸就把冷宫的洛贵人给拎了出来。
她的原话是:“潘枝花,你当姥姥了,恭喜。但是你女婿要死了,节哀。你闺女不肯堕.胎,要用皇嗣力保,这事你看着办吧。”
第八十四章酱油的桂圆公公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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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枝花可不是普通妃嫔,没入冷宫之前曾是仅此于皇后的贵妃。后宫里的那些心思手段,没人比她用的通透。
近些年或许是舒坦日子过的多了,早没了争宠斗狠的心。乍闻自己闺女这般不济世,整张脸都快气青了,当下就穿戴齐全去了天牢。
也不知那话是如何同林家人说的,总之苏月华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见什么端倪便被一碗堕胎药给灭了。
药是林羲和亲自灌下去的,过后林家的人说,宫里的洛贵人说了,只要不让公主诞下麟儿,就能饶林家一条性命。
皇后娘娘听后面无表情的道。
“洛贵人?宫里从来没有这个人。”
查无实据,你能如何?官场上的以彼之道,永远是轮番转悠的。
不论过程如何,反正苏月华肚子里的孩子是没了。孩子亲爹的一碗堕胎药,让那个总是高昂着头颅的公主恍若一夜之间明白了许多,再看不见眼底那份桀骜。
洛贵人冷眼看着她的萎靡,厉声责问。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迷茫的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娘亲。
“可我的孩子没了,我该找谁要去?娘,您是我的亲生母亲,为何连您也这般狠。这孩子难道不是您的亲外孙吗?”
“我狠?我是要你永远记得,是孩子的爹自己不要他的!当初我就不赞成你同林家的婚事,偏生你铁了心的要嫁。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你还好问我孩子找谁要去?”
潘枝花看着那张不醒事的脸,只恨自己平日疏于管教没有教育好她。
“心里不痛快就自去找地方发泄去。林曦和不是还关在牢里吗?林家一大家子都在那里,气不顺就出去撒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身为皇室子女,没有心机就只能被玩死,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任何人。
潘枝花的一席话,苏月华不知听进去多少,总之傍晚十分她却是去了天牢。
大门敞开的那一刻,一股血腥混杂的潮气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干呕两声,这才缓步下了阶梯。
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偶尔的一束微光都灼的人眼睛生疼。
张挽君眯上眼睛好一阵才看清来人是苏月华。
她还是穿的华贵,一身绯色锦缎花样繁复,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苏月华堕胎的事她并不知情,乍一见来人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念想,趴伏在地上唤了声公主。
苏月华淡淡扫了她一眼算是应了,华裙一展坐在了放好的小椅上。
“本宫来看看你。”
张挽君连连点头,还未说出什么讨好的话就又听到她说。
“本宫怀了林曦和的孩子。”
怀了他的孩子?
张挽君低垂下的眼帘闪过一道精光,似悲似喜的说。
“那真是恭喜公主了,奴家一直就觉得公主是个有福气的。只可惜曦和现下还被关在牢里,若他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是吗?”
苏月华睨着她。
“你倒是大方的紧,旁人怀了自己丈夫的孩子还能这般喜笑颜开。”
“公主怎么会是旁人呢。”
张挽君认真凑上前来。
“您跟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林府上下,哪个不当您是这府里的主子。”
这话分明弦外有音,若是往常的苏月华,只怕会被牵着鼻子老老实实的被她们当刀使。
只可惜,
“孩子没了。是林曦和亲手杀了他,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活,殊不知,杀害皇嗣的罪名更大!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奇怪,当你千方百计为他人着想的时候,他人却在暗地里算计你。”
这怎么可能呢!
张挽君震惊抬头,皇嗣是至关重要的筹码,林家怎会糊涂至此?
“不相信吗?开始我也不信。那个男人我爱了那么久,为了嫁他甚至不惜同母妃翻脸。听说有了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做的第一件事情还是跑到父皇面前为他求情。”
“可是他呢?为了母妃随口应下的一句:只要你肯,我便想办法放你出去,亲手将那碗药灌到了我嘴里。”
她那么爱他,如果孩子的命真的可以换他的命,她依旧不会犹豫的。
可是他却先自己一步,选择了杀死她的孩子。甚至没有问过一句,你愿不愿意。
她对张挽君说。
“你别紧张,我只是心情不好没地方发泄。洛贵人说,心情不好就要找个法子让自己好过一些。如今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倒是舒心很多。有时候我也在想,为妾,能做到你这个份上也算是足够了。公婆的器重,丈夫的怜悯,即便没那么出众的长相,依旧能将贱人该做的事一样不漏的做的圆满。”
“你付出的比我多,但下场也远比我的惨。听说你这额角的伤是林方知打的?啧啧,下手也真狠,我看着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张挽君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也不知自己父亲那边有没有帮忙疏通关系。眼见着苏月华眼中渐有癫狂之态,不由向后挪了数步。
“公主说的什么,奴家一句也听不懂,牢里潮湿,恐污了玉.体,还请公主快些回去吧。”
这个时候还抖着精明呢。
苏月华挑起眉梢,径自从袖中拿出一根麻绳。
“我不急,等送走了你,还要去看看林曦和呢。”
张挽君没想到苏月华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一步一挪的蹭到墙角。
沈衡断了她一只胳膊和一条腿,此时的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你想做什么?害死你腹中孩子的又不是我。况且这里是天牢,是圣上眼皮子底下的地方。圣上还未下旨,你不能杀我!”
苏月华缓缓逼近,扬唇笑道。
“你以为我不杀你就有命活吗?连张家都被抄了,你以为你们还有什么活路。张挽君,本宫会同林曦和相识,你在里面没少下功夫。本宫会有今日,怎么会忘记你这个牵线搭桥的红娘呢?”
张家被抄家了?!
粗壮的麻绳勒在脖子上的那一刻,张挽君奋力挣扎起来。
“就算要死也轮不到你动手,你这个疯子,快放开我。咳....来人啊,快来救救我!!”
苏月华的手劲算不上大,但以张挽君现在的情形想要挣脱根本是不可能的。就见她手上紧紧扯住麻绳,一路拖着她向后拉扯着。
“救你?!等阎王来救吧!听说你很喜欢杀掉别人的孩子,就连身边的人也不放过。你这样的人,死了之后都不知道地狱有没有人来收呢!”
张挽君整张脸都憋的通红,挣扎着吼道。
“林曦和的孩子只能是我生。饶林那贱人是咎由自取,你也一样!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不是你身份贵重,林家会恭维你?林曦和会稀罕你?”
“闭嘴!”
苏月华的长发早已凌乱,充血的眼底满是失去理智的疯癫。
“我怎么样是我的事,轮不到你这贱人品头论足!!”
张挽君也知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死死攀住麻绳骂到。
“你才是贱人!活该林曦和..不要你的孩子...你就是活该如此..”
“我活该?!那你呢?嫁给了他还不是照样帮他娶妻纳妾?”
苏月华手下越收越紧,眼中是嗜血的狠厉。
要不是她,她或许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要不是她,她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林曦和是谁。要不是她,她如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张挽君双目圆瞪,早就没了进气,手下胡乱拉扯的却还是艰难的嘶吼。
“...你们这些贱人,林曦和本来就是我的...除了我,没有任何人配做...他的...妻...”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吐尽最后一个字,最终在这份纠缠了将近十年的执念中咽了气。
张挽君用了半生去攀附权势,却到死也没有坐上她梦寐以求的,正室之位。
外头候着的侍卫悄没声息的说。
“里头的动静有点大,要不要进去看看?”
另一人目不斜视的说。
“别管闲事,上头吩咐了,就是咽气了也当作没咽气。到时候断头台上一摆,谁知道是死是活。”
那一日,牢里先后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张挽君另一个便是林曦和。
不同的是,他是被人灌了砒霜,七孔流血而死的。
侍卫们闯进去的时候,七公主还怀抱着林曦和的脑袋坐在牢里发怔,身边一只破旧瓷碗由自在地上打转,好似一声了却尘世的悲鸣。
苏月华的神情,不似解脱,也不似怨恨,就像是没了什么念想一般的空洞。
在那之后,七公主被贬为了庶民。有的人说,她疯了。也有的人说,她是被洛贵人送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嫁人了。总之,那个恃宠而骄的女子在亲手结束掉一切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林家被斩首那日,沈衡没有去看,而是歪在自家的葡萄架下望的出神。
苏月锦说:“在想什么?”
她缓缓靠在他胸前,轻声道。
“在想人性,真的是这个世间最捉摸不透的东西。张挽君也好,林曦和也罢,一场繁华梦,不过镜花水月,竹篮水空。可叹世人总想不明白,兜兜转转迷失在那片阴暗中。我原以为自己会开一桌酒席庆贺的,但想来又觉得没什么兴致。”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外面的爆竹声热闹异常,是百姓们对贪官恨之入骨的嘲讽。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的说。
“这爆竹也要银子,何苦给这些该死之人送这个行呢。”
苏千岁面上僵硬一瞬似想表示赞同,只可惜还未说什么便听到桂圆扯着嗓子喊了句。
“王爷,你让咱们买回来的那三千响的爆竹什么时候点啊,门前都摆好了。”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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