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足有三年不曾被人提起过了。倒不是顾虑到沈家的颜面,而是顾及着丞相家的颜面。一个女子的声名说到底,还是不如显赫的权势值钱。
沈衡笑笑,抬起头对刘雅君说:“你不提,我倒是忘了自己二八年华的时候还嫁过了。不论结果如何,也算是坐过一回八抬大轿的人。要我说,你也别挑三拣四的了,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进,何苦走那侧室的偏门。”
刘雅君没想到沈衡在这件事上也能如此看得开,一时反倒没了话说,眼看着她说完就要回屋,连忙扯住她的袖口道。
“我走哪个门跟你没关系,左右都是你做梦也进不去的便是了。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吧,林曦和后来娶进门的那位又怀了身子了,当初还说什么青梅竹马,眼皮子底下的人都看不住,可见林大公子也从未真正将你放在心上过。”
紧攥在衣袖上的手突然一痛,刘雅君反应过来时,沈衡已经在敛衽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了。
“刘雅君。”她突然慢条斯理的唤她,面上是鲜有的正色。
那样一丝笑容都不带的清冷模样突然让她觉得有些害怕,不觉后退了一步:“做,做什么?”
“没什么。”她淡淡的看着她“只是一直都想告诉你,你嘴角下面那颗黑痣特别像一颗刚挖出来的鼻屎,今日尤甚。”
“你-说-什-么?!!”刘雅君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大小姐却懒得再重复一遍,错开身继续往前面走。她承认,那个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名字,突然让她觉得有些心烦,以至于都没了兴致去敷衍别人。
奈何刘千金已经彻底被激怒,张牙舞爪就要扑过来。
“沈衡!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再走。”
身边的两个婆子本来就是带来闹事的,见状也往前凑了凑。
情况比自己想象的恶劣,沈衡看着缠上来的数条手臂也有些后悔。因为赔一个人的看诊费和赔三个人的,明显是一个质变到量变的过程,她没那么多银子,最关键的是,她还有苏月锦那只轮椅的‘外债’在身上呢。
是揍她们一顿,还是被她们揍一顿呢?
沈衡认真思量着,正瞧见门口一人径直走来。
他穿了件淡紫绣罗云图纹的长衫,头顶上的紫金玉冠比初见时的朝冠更加亮眼。
看见她们这边闹做一团,依旧笑的一脸温润。
“怎的这样热闹,这是在做什么呢?”
刘雅君先前还维持着小箭步猛冲的姿势,听到那人的声音,脚下一顿,愣是一个急转稳稳的转过来了。
俯身行礼道:“侯爷万安,许久不见,您还是那般丰神俊朗。”
沈衡惊诧的看着她的小碎步,只觉这样利落的‘身手’,不习武真格是可惜了。
“原来是廷远家的千金,许久不见,越发端庄了。”
顾允之随口客气了一句,刘雅君的面上顿时一片酡红,刚打算娇羞一下,就看见顾侯爷已经走到了沈衡身边。
“前些时日正忙,答应了找你下棋都没顾得上,今日正经是来赔罪的,不如现下就去杀两盘?”
沈衡眨巴了下眼睛,虽说有些糊涂,但也明白这是对方在给自己解围,连忙笑道:“难为您还记得,既然侯爷今日有兴致,奴家自然是愿意相陪的。”
顾允之桃花眼微弯,却是转身对刘千金说:“可用过午膳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面上竟是有心相邀的意思。
刘雅君一直都听说这位小侯爷风流的名号,不想当真这样左右逢源。虽说不愿意同沈衡一块同席,但也不想错过同顾允之相交的机会,因此含羞带笑道:“尚未用过,侯爷,也还未食?”
可惜的是“本侯方才来的时候便用过了,刘姑娘既然还未用午膳,那便快些回去用吧,仔细饿着了。”
话毕,直接拉着沈衡下棋去了。
这下,连观棋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旁的婆子傻乎乎的对刘雅君说:“小姐,您不是用过膳了,怎地错过这样好的机会。”
刘千金一双大眼几乎淌下两条血泪来:“你没看出来吗,我就是,吃饱了撑的。”
沈衡同顾允之不算熟识,印象里也没觉得她跟自己的父亲有过什么来往。自从上次匆匆一面,除了那句无声的:温婉,好久不见。半点回忆不起两人有过什么交集。
顾允之儒雅和气,虽然不像苏月锦好看的那么不沾人气,但也绝不是过目就忘的人。放眼整个庆元朝,这等容貌做派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她心下虽有疑惑,面上却也坦然微笑,捧上一盏香茗打算客套一番。
不想进了正厅之后,他竟当真要丫鬟拿了套围棋进来,温文尔雅的说。
“我让你持黑子吧?”
沈衡有些怔愣的看着面前棋盘“侯爷这是,真来找我下棋的?”
“不然呢?”他笑的温润,将装黑子的罐子推过来“开始吧。”
沈衡是个出名的臭棋篓子,在外头,从来不敢说自己会下棋,见到对方这盛情难却的样子,到底有些心虚。
只是人家顾侯爷才刚帮忙给解了围,又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只得搓着手掌坐了。
“都说琴棋书画讲究的是个意趣,奴家的棋艺一般,当中的‘意’字确实没领会多少,至于‘趣’,全当逗侯爷一笑了。”
顾允之单手持着一枚白子,闻言倒是笑了,抬眼看着沈衡道:“你自称奴家的时候,总让我想到那日在行宫门口的娇憨。”
他本就生得俊俏,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就那么略微调笑的看着她,算不上轻佻,却独有一种风流。
沈衡低头看着眼前的棋盘,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尚能称得上娇憨二字实在可喜可贺。
围棋的路数她知道的不多,最大的优点却是懂得藏拙,只守不攻。单拿眼睛盯着可以守住的几个交叉点,对方留了空档时便落子紧跟。
这是跟着她的围棋师父学的最精湛的一招,用那老头摇头晃脑的话说:你虽愚钝,但打蛇棍上的本事还是有的,赢是不用想了,输的话,也不会输的太过难看。
如今想来,倒是觉得受用异常,但是下着下着她就发现,对方这空档留的,似乎有些太多了。
捡掉几枚吃掉的白子之后,她偷偷看了眼顾允之,想说,您别让我了,虽然我棋艺稀烂,但是棋品还是不错的。
然而对方却一直在观察着棋面上的局势,长眉微皱,落子无声,颇有些高深的让人捉不着头脑。
不用,让的这般认真吧?沈衡呐呐的想,不过思及他跟某千岁的关系,觉得也还是能理解某种志同道合的恶趣味的。
可是,三盘之后,她困惑了。
照她师父的说法,能有本事让棋的人,绝对有本事隐藏自己的棋路。每个人的路数不同,棋牌上的局势也变幻莫测。但是顾小侯爷这棋路,似乎变的有些太直白了,连沈衡这种半吊子都能猜到他下一步落法。
“侯爷,再这般让下去,恐怕我真没脸跟您再下了。”她可以理解他的谦让,但实在想不通他眼中若有似无的赞赏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允之面上微红,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一直都觉得自己棋艺尚佳,不想今日却遇上高手了。你莫嫌弃我不好,我们再下一盘吧。”
这人,真的不是苏月锦叫来耍她的吗?
第十二章比上不足,比下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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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对面那张略微歉意的俊颜,沈衡彻底凌乱了,试探着问:“侯爷平时,都是同谁在一块下棋的?”
他抿着唇角笑道“平日只跟月锦一人下,多数都是平局,不想今日在你这,输的这样惨。”
这是,不相上下的意思吗?如果对方真的不是在让她,那苏小王爷的棋,得下成什么样啊?
“您,就没跟旁人下过?”
“月锦说,我的棋路太偏,同他们下棋难得趣味。所以,自懂棋开始,我便一直只同他下。”
他是在保护你。
沈衡几乎热泪盈眶,但是又琢磨不准顾侯爷是不是在拿她寻开心,话在嘴里绕了一圈之后,最终换了一句:“要不,咱们再下两盘吧。”
顾允之成了驿馆里的常客,连续几天都跑来跟沈衡下棋,这让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位和气温润的小侯爷除了苏小亲王之外,从未跟旁人下过棋。
越是没见识过的,越发是好的,在众人心中,顾允之只同苏月锦下棋,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这两位高手鲜有敌手。而顾小侯爷如今肯找沈衡下棋,那这位沈家大小姐的棋艺也必然精湛,不然断不会让其如此青眼相待。
事实上,沈衡确实也有些乐在其中,这就好比有一样事物一直比上不足,比下没有,突然之间多了个有余。而这个余,还是一直被外界手捧如珠的人,怎么说都是有些小骄傲的。
下棋的时候,她爹来看过几次,眼神从疑惑变成愕然,表情从诧异变成呆傻,最后默默顺着墙根走了。
若说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人,便是刘家那位千金刘雅君。自从发现她不光‘勾搭’了端王还顺带‘撩拨’了顾允之之后,她看她的眼神就从厌恶直接上升到了恼怒。
但她这次学了个乖,因为她发现沈衡穿衣的风格一直都是素淡为主。过去她管这个叫寒酸,现在她觉得,这就是她不甚光彩的勾搭手段之一。
放眼上京,哪个官家小姐不穿绫罗,不带金饰,偏生就她素面朝天,清汤寡水,可见这里面是有学问的。
所以,她也开始清淡,她也开始素雅,她也。。。素面朝天她不敢。反正就是尽量穿点带草带苗的衣服就是了。但凡顾小侯爷在场,她必然素白一身的来凑热闹,哪怕讪讪的打声招呼也好。
沈衡没想到她竟然能将眼光放的这样长远,漫天撒网,只吊金龟。前两天来的时候还说她抢了自己的千岁爷,这两天就换成抢了她的小侯爷了,合着满朝文武的青年才俊都是她们家的,动了哪个都是扒皮抽筋的疼。
那一席素白长衣,今天绣根稻谷,明日换只藤蔓的,近些天似乎不知道换什么花样了,直接用黑线在广袖上绣了一首酸诗。
闹的沈衡乍一见她,吓了一跳:“雅君,你爹去了?怎地没听说发丧呢?”险些气的对方又要同她拼命。
禹城的夏日虽说燥热,但到底依山傍水,每每午后都是这地界最舒服的时候。
顾小侯爷照旧如时而来,手里一本棋谱是昨日沈衡送的,进来之后便笑的眉眼弯弯,觉得受益良多的样子。且十分虚心的询问这本‘孤本’的出处。沈衡没好意思说,这东西市集书摊上一两银子三本,顺便还赠送竹叶做的书签,只是略微高深的笑笑,便算过去了。
这几日的相处让她发现,顾允之真的是个极好相处的人,没有王侯子弟那般盛气凌人,也不那么‘穷’讲究。有的时候赶上饭时了,即便不是什么珍馐也能吃的香甜。
“昨天听道道说,你平日最爱去茶馆听书,禹城虽比不得上京繁华,但有本事的说书先生却也不少。广陵轩旁的茶楼就不错,里面的说书人言语风趣,妙语连珠,你既好这个热闹,不如晚些时候我们去听上一场。”他放下一枚白子之后如是说。
现在两人见面,手里总离不开棋子,但男女共处一室总归不妥,便将桌子挪到了葡萄藤下的荫凉处。
沈衡拿棋的手一顿“说书的?我自来好这一口,只是不耐烦听些经史典籍,杜撰的最好。”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冷哼:“杜撰无非就是瞎编,听的多了,正史野史都该分不清了,沈姑娘好歹也是官家小姐,怎地爱这种信口胡诌的东西。”
沈衡看了身边那身‘白’一眼,微笑道:“所谓杜撰,都是人所未见而单凭笔者所述的故事。我们对正史的一些了解,也多是出自史官之手。我不否认这里面绝大多数的真实性,可总有些事情是他不曾参与过的,或道听途说,或独自揣测,若说正史没有半分杜撰,我也是不信的。”
“就算是杜撰,也比那些不着边际的野史话本子强。动就写些闺阁之内的艳情边史,哪个正经姑娘会喜好听这样的故事。”
沈衡缓缓在棋盘之上落下一子,饶有兴致的看向‘素白’
“你怎知野史都是艳史的?”
刘雅君本想在顾允之面前奚落沈衡的,不想却被她一阵抢白,当场憋红了一张脸“自然是,自然是猜到的。市井耍嘴皮子吃饭的,哪个不得博些噱头在里面。”
沈衡听后同顾允之相视一笑,便没再说话了。
午后的清风微凉,抚在人身上总能扫去许多燥热,眼见着面前的棋局被对方掌控,她倒是爽快的放下了手中黑子,正色道:“侯爷果然精进神速,这一局,是我输了。”
顾允之抬眼看着对面巧笑盼兮的女子,有一瞬间的失神。沈衡无疑是好看的,但却好看的并不张扬,明眸善睐,杏眼如花。那眼中半点不掺杂质的纯粹是上京女子罕有的,率性,自然。
初见她时,便是这样一双清澈的眼底,一晃经年,竟然从未变过。
“你莫不是在让我。”良久,他才轻声道,声音有些闷闷的,略微别扭。
她都不记得他了。
沈衡不明就里,只道此时的他颇为孩子气,有些失笑的看着面前那个总是儒雅如玉的男子呐呐的样子。
“哪里是在让,当真是技不如人。”
这话确实是真的,她没有刻意让过他,即便知道他的棋艺真的不如自己之后也不曾动过这样的想法。他下棋的态度很认真,若当真让了,反倒是在折辱他。
顾允之听后,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似乎是想小小的得意一下,又觉得当着沈衡的面有些不好意思,便侧过头说了句:“晚上,一同去听书么?”
沈衡眨了眨眼,她虽不像闺阁女子那般矫情,但同男子外出左右都不算太好,刚要出声回绝,便看见院子里的门被打开了。
她爹一身藏蓝襦袍,头发都没来得及拢顺就引了一个人进来,足可见对方过来的也满突然,而这样由着自己性子‘胡来’的,沈衡能想到的,也只得那一人了。
广袖长袍,银丝系带,那个进来就缀了口她面前茶盏的谪仙男子,不是苏月锦苏小千岁还能有谁?
第十三章夫人不是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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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允之看着他这随性的样子也是一愣,眼神在茶盏上略微停滞,而后笑开:“倒是难得看见你愿意出来,今日不‘忙’吗?”
“嗯。”他随口应承着,又缀了口茶“你在做什么?”
“下棋啊。温婉的棋艺很好,最近几日都在向她讨教。”他从来没叫过她的小字,今日突然说的这样自然,倒叫沈衡觉得有些尴尬。
“侯爷过奖了。”
苏小千岁拿杯子的手一顿,神色复杂的瞧了眼沈衡一眼“你跟允之下棋?”
思及这两个人的棋艺,沈衡乖乖低头对手指“额,偶尔下下。”
苏月锦了然,也没再追问,只是转脸问她:“我要去名瓷巷,你去不去?”
灵石有消息了?!!沈衡连忙站起身,只是刚走了两步又顿住:“现下就去吗,要不要我进屋戴些金饰。”
因是窝在驿馆里,所以她的装束只做平常打扮,头上也只攒了根点翠的银簪。
苏月锦闻言奇怪的打量了她一眼“不用,我今日带了银子。”言下之意就是,上次将她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并非是想将排场弄的多大,只是因着这位爷出来的时候,忘了带钱了。
沈衡默然,决定晚上回来的时候给祖宗上注清香,仔细商量一下,能不能将苏月锦给‘收走’。
顾允之从头至尾都在摩挲着手中棋子,嘴角上扬,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沈衡,从未在他面前注重过这些。一旁的刘雅君却是急了,一面往前凑了两步一面道:“奴家一直对古玩玉器极其喜欢,王爷既然要同沈姐姐去,不知可否带着奴一块去。”
奈何苏小亲王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她,直接错开身就朝前走了。
刘千金难得见到这位正主,又眼见着对方是如此清俊的人物,哪里肯错过这样的机会,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拉着沈衡哀求道:“姐姐同王爷说说,带我一块去吧,妹妹平日不懂事,有得罪的地方在这里给姐姐赔罪了。”
这事要是换作平时,沈衡肯定一早就答应了,即便苏月锦不同意,至少也会说句好话卖双方一个脸面。
只是祭山石丢失的事情至今都是个不为人知的事,且关乎到她爹的性命,只得歉意道:“雅君,这事我做不得数,王爷的意思,哪里是我能左右的。”
刘雅君一听就变了脸,但仍旧耐着性子道:“你都没说呢,哪里知道王爷不肯带我。好姐姐,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前面的苏月锦已经走了有一段距离了,见她没跟上来,倒是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只是那蹙起的眉眼分明就在说:天热,你再罗嗦我就自己去了。
“这次真的不行,下次千岁再来,我定然求他带你一块去。”
她这般说着,脚下已然三步并作两步的疾走过去了。
刘雅君头一次放下身段便吃了瘪,而且吃瘪的对象还是她一直看不惯的沈衡,心里别说有多窝火了。那明显的敷衍更是让她觉得,是对方担心她抢了她的风头,故意不带她去的。
口没遮拦的性子不由又上来了,故意拔高了声调道:“沈姐姐确然有些识文断玉的本事,不然当初也不会得了林曦和林大公子的青睐,要不是婚事被退,现在也该是儿女成群的时候,当真是,可-惜-了!!”她就是要让端王千岁知道,沈衡是个嫁过一次的女人,而且还是上了轿子也没嫁成的人。
沈衡脚下微顿,面上闪过一丝阴翳。
刘雅君咬着不放的那点痛处,是她用大半个青春换来的教训,那个深藏在心底的名字就像是一道带血的伤疤,结了痂,凝了血,却依旧在逐渐愈合之后被翻出了血肉拿去给人看。她并非在乎旁人对她过往的非议,但也不代表她有兴致让别人几次三番的拿出来嘲笑。
“阿衡。”
正准备转身时,她听见苏月锦唤她,眉宇之间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很直接的对她说:“下次挑婢女的时候,别找这么聒噪的,听着厌烦。”
“奴家是刘廷远的长女,不是。。。”刘雅君站在原地面如死灰,苏小千岁却只拿眼看着沈衡。
这是他解围的方式吗?她看着那张略有些清冷的眸子,从善如流的微笑。
“嗯,回来便换掉。”心情却无端变好了。
名瓷巷离驿馆不是太远,两人步行没多久便到了流芳居,掌柜的一见他们进门,照旧是一壶好茶并数句好话的招待。只是沈衡没了那满脑袋的珠翠,倒是让王掌柜有些认不出来了,一面给苏月锦斟茶,一面道:“怎地今日没见夫人?”
庆元朝虽说民风开放,但未婚女子不带面纱上街的也是罕有。上次王掌柜称其为姑娘,是琢磨不准对方的身份,后来见到苏月锦帮她顺头发,便暗自料想这位必然是他的内室不错。
哪里知道苏小千岁顺头发,只是想知道他和沈衡的发质哪个更好一些。
沈大小姐不知道王掌柜心里的小九九,进来便饶有兴致的数着八宝铜镜上的琉璃珠子,翘起来的脚掌在地上一点一点的,颇有些孩子气。
苏月锦侧头看了一会,指着傻乎乎的沈衡说:“夫人不是在那里,只是改了品味罢了。砚石呢,拿出来我看看。”
王掌柜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句,转脸去柜台拿东西去了。
木质的檀木锦盒之内,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明燕后期的砚台并几方小印。东西确实都是古物,颜色形状也偏向碧藓,石色发青,带着过往封尘的岁月痕迹,可见都是花了些心思的。
只可惜这么多物件里,没有一块是刘辰方所制,也没有,他们要找的祭山灵石。
“苏爷要的东西实在太偏了,小老儿几乎找遍了整个古玩市场也只得这么几样。这几块明时青砚虽不是刘辰方的手艺,但做工也是极好的,您瞧瞧,可有看的上眼的。”
苏月锦把玩了两块,随手放下。“就这些?”
王掌柜偷眼瞅了瞅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青石砚本就难寻,流传下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嗯。”他点头,满理解的样子,却是抬脚便走,慌的王掌柜赶忙冲过去留人“公子且等等,若是当真想要,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不知道公子可愿多出些银子。”
苏小爷等的就是这句话。
沈衡听后冷哼:“三倍的价钱还嫌不够,王掌柜的胃口委实太大了些。”
“夫人莫恼,这话真不是小老儿说的,而是。。。”他四下看了看“是黑市张五爷的意思,前些天小的寻到那里,问了可有这东西的出处,他说手底下的人确实掏愣着一块,只是这价钱,他们要再翻一翻。”
好大的口气!沈衡愤愤不平,反倒没留意对方对她的称谓。
王掌柜看出她的不悦,又紧赶着赔笑道:“小的只是传话,至于买还是不买,还是看您的意思,只是那东西也确实少见,过了这当口,只怕再想要,也是不好找了。”
只传话?许多古玩店也都做黑市的生意,买主找不到的东西他们便去做中间人,这里面的差价赚了多少,只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从流芳居出来之后,天边那抹斜阳还未落下,沈衡站在石栏之上,远眺被沾染的微红的芙蓉花,怎么嗅怎么觉得今日的花香中有股子浓浓的银票味。
第十四章所谓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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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当初说好的价钱翻六倍,那便是五万四千两银子,他们就是瞅准了这东西有价无市才敢这般狮子大开口的。
这不是宰冤大头是什么?
“我要去买碧海雅阁的点心。”一旁的‘冤大头’突然开口。清俊的侧脸直直看向不远处的阁楼,乱没心眼的样子。
沈衡嘴角抽了抽,觉得这人的心真不是一般的大。
而且,您这个气质还这么喜欢吃甜食,真的好吗?她心里这般腹诽着,却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碧海雅阁建的年头有些久了,三层楼高的竹楼,却并非是立于当街的店铺。从市集走过时,还要穿过几条古老的小巷,巷子里的民居很多,傍晚都喜欢拿着只蒲扇坐在门头前纳凉,占得这条不甚宽广的小巷也越发狭窄。
袖口被轻拍时,沈衡只当是后面有人着急过去,便稍稍侧了侧身。哪里知晓,对方却是趁着她松懈的当口极快的扯下她腰间的钱袋,埋头就跑。
过往二十余年的经历,虽过的不甚平顺,但沈大小姐却敢断言,自己除却偶尔丢脸以外从未丢过银子,更别说是明目张胆的被抢了。
怔愣一瞬之后,提起脚下裙摆便追了过去。
“真当姑奶奶是吃素的?!!”
对方显然对附近的小巷极其熟悉,七拐八绕的让她摸不准方向。沈衡被挑了兴致,当下找了处人没人的地方,纵身一跃跳上房檐。
登高望远的老话向来是不假的,踩过几片砖瓦很快便看到了那黑影躲闪的小巷。
钱袋上绣的干巴巴的淡粉桃花是道道的手艺,沈衡眼看着那人颇为嫌弃的扔掉,觉得很是愤瞒。
“我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脚下轻轻一点,她翩然而下,自认为落地的身姿还是满飘逸的。
奈何对方被吓之后的喊叫实在渗人,无端平添了些许诡异。
“这位小哥,我有影子的。”能别用那种看见‘阿飘’的眼神看她吗?
这里是处死巷,方寸大小的破旧围墙本是最隐蔽的藏身之所,如今却成了堵死后路的高栏。
听到她的话,对方的第一反应却是紧紧攥住手里的碎银。
“你,你别过来啊。这里面的东西我还未动,就是拉了我去见官,也是不认的。”出乎意料的,那道有些颤抖的声音竟然是个童声,音调里还带着尚未成熟的稚气。
沈衡皱着眉走近,单手挑起他一直遮在脸上的黑布,楞住了。
还是个孩子呢。
刚才追的时候没有注意,对方竟然那般瘦弱,七八岁的身量,颧骨突出在黑瘦的脸上看的人异样心酸。
“怎地这样小就做这样的事,家里的大人呢?”她摸着他的脑袋,轻声询问。
对方却极为倔强的拂开她的手“都死了,自来都是天生地养的,用不着你们这些有钱人惺惺作态的假慈悲。”
头一次被称为‘有钱人’一时让沈衡百感交集,十分虚心的问了句:“你从哪看出我有钱的。”
孩子听后冷哼“兜里没个万八千两银子,敢出入流芳居那样的地方?你们出来的时候我便看见了,那是铺子里王掌柜的亲自送出来的。那人一直眼高于顶,不是有钱人,哪里看的到他的头顶。”
真是小看了那位贼眉鼠眼的老头在禹城的威名了。
沈衡认真点头,更为疑惑的却是:“你为什么不抢那位公子爷的钱袋?”难道她看起来比他更有钱吗?
“我没有带钱袋的习惯。”一道温润的声音解决了她的疑问。
沈衡看着慢悠悠踱步过来的苏小公子,面上晒了晒。本想解释一句:我并不是让他抢你。却在看到他手中的点心时,坦然了。
“您方才,去了碧海雅阁?”就在她忙着追“贼”的时候?
“嗯。”他点头,面上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倒是大方的拿了些点心分给几乎快要石化的两个人。
面前的状况,即便不解释也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沈衡看见苏月锦走到那孩子身边,缓缓俯下身,只到视线与同他平视。
“你愿不愿意给我做工?”很直白的语气,没有居高临下的姿态。
被风抚乱的长发,扬起一缕落在他有些浅淡的唇角,淡然的,却多了几分妖娆。
男孩从未见过这样和善好看的公子爷,一时傻在当场。
沉默良久才战战兢兢的问 “您的意思是说,愿意用我?”
在他的认知里,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对待他的态度,要么就是暴打一顿,对待野狗一般的嫌恶。要么随便给些赏钱,带着悲天悯人的高高在上。然而对方,却是打算给他一个可供温饱的饭碗。
“为什么不愿?”他抬手,用雪白的衣袖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脏污“你可愿意?其实我也不是太难伺候的。”
沈衡看着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略微的迟疑表情,忍不住莞尔。
原来某人,也知道自己的性子有些怪呢。
身边的孩子已然泪流满面,一面点头一面哽咽着说。
“蒙公子爷不弃,自然是愿意的。小二是弃儿,生下来便没见过父母长的什么样子。虽然活的卑贱,却从未真心给哪位贵人磕过头,或许这膝盖并不值钱,却是诚心拜您的。”
言罢立时就要跪下,被苏月锦伸手拉住。
“我的命格不好,你莫要将我的福气跪薄了。”
沈衡瞧着那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有些哭下不得。庆元朝皇子的命格不好,还有哪个是好的,这话也只得他想的出来了。
但,最是无情帝王家,或许生在皇室,也不见得是他认为的福气吧。
“小二这个名字是一位救了我的恩公取的,虽不好听,但却有着特殊的意义,不知公子爷能否让小二留下这个名字。”
苏月锦沉吟“二是双数,但凡好事都是成双的,这名字很好,冠一个姓氏便是了。”
沈衡看见他扫过来的视线,本来柔软下来的内心突的一跳,果然听见他慢条斯理的说:“就叫沈小二吧,听着也上口。”
于是,一锤定音,双方都满意的微笑了。
徒留下僵直在原地的沈衡,带着一种秋风扫落叶的萧索,独自矗立在风中。
沈小二看着年纪不大,却是个已经满十二岁的半大孩子了,之所以身量一直不高,是自小就没吃过几顿饱饭。那孩子起先知道捡到自己的小爷竟然位皇子的时候,吓得半死。
好在行宫里的桂圆公公是个会逗趣的,一会儿做过鬼脸,一会扮个关公,没多一会功夫就哄的他不怕了。
沈衡在一旁看的钦佩不已,只觉苏小千岁身边的人才实在济济,就算落魄了,打把式卖艺也是能有条活路的。
小二是土生土长的禹城人,虽然年纪不大,却对城中一些弯弯绕绕的门道知道的不少。
他告诉他们,黑市就是个吃人的横窝,里面的人多是土匪出身。朝廷剿匪的时候,这些三教九流的人跑的跑死的死,剩下的这些多是偷偷藏匿在山上的,风头过了之后才敢陆陆续续的出来。
县令张青贤是个明哲保身的性子,即便眼皮子底下得了动静,也懒得沾惹是非。再加上张五每年送上来的“孝敬钱”,只要闹的不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黑市的据点很隐蔽,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行内人才知道,其中就数流芳居的王掌柜跟这些人来往最为密切,所以明日去时一定要小心提防。
第十五章你用了我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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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说完,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王爷,帮黑市跑腿的人多半都是这城中吃不上饭的孩子,他们跟小二一样无父无母,为了能喘上一口气才不得不帮张五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求求王爷开恩,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吧。”
孩子的脸还那般稚嫩,刚穿在身上的新衣即便改小了依旧显得那样宽大。骨瘦如柴的身板,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张皮平铺在身上,又有多少孩子同他一样,在承受这样的苦楚。
沈衡不由攥紧了手中的茶盏。
古玩所谓的掏愣,是四处寻找值钱的货物以供交易。但黑市的掏愣,却是要到有钱人的腰带上摸。摸得神不知鬼不觉倒好,若是碰上哪个厉害的,就算生生被打死打残也是常事。
他们,何其忍心?如此欺负这些没了爹娘的孩子!
朱门酒肉,路旁冻骨。
即便一个王朝再强大,也无法净化一整个浊世的肮脏。
总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人物,他们站在最狭窄的角落之中摸爬滚打,他们甚至觉得能吃一顿饱饭便是幸福。却又活的那样卑微,那样无奈。
她低头看着白底青花的茶杯,阶级,永远是这世间最难以逾越的鸿沟。
手中的茶盏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拿了过去,她听见苏月锦站在她身旁说:“那便有多少,养多少,饿死几个朝官,总能喂饱一座城池的百姓。”
沈衡动容的看向他,碧草密林之间,那张清俊的侧脸依旧那般淡然,眼中的坚定却是她过往不曾见到的。
他转脸看向自己,缓缓吐出几个字:“阿衡,你用了我的杯子。”
依照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都要在夜间进行的铁杆定律,同王掌柜的“会晤”很自然被安排到了晚上。
两人来到流芳居的时候,大街上的野狗都已经睡着了。
沈衡打着呵欠看着那个精神抖擞引路的小老头,觉的他实在该考虑一下“打更”这个营生,或许会比坑蒙拐骗更适合他。
“委屈两位贵人了,咱们得从这条密道底下走过去,路程也不是太远,说话就到了。”王掌柜的翻开一处杂草堆积的墓碑如是说。
来之前便想过,这处不光“掏愣”东西,还要收“手艺人”将半新的东西“打磨”成旧物的据点必然不小,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城中凤竹角后的那片坟岗。
事实证明,这个推断也确然是正确的。
另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坟岗,仅是入口,真正的黑市,竟然是在城外。
沈衡揉着眼睛,适应了一下眼前的迷蒙。
“不过就是买块砚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寻什么宝藏呢。”她随口敷衍着,却是想看清距离最近的石碑上刻的是哪位大哥的名字。
走来的路上,他们的眼睛一直都是被黑布蒙起来的。若是不趁此时记住一些特征,只怕再找过来,就难了。
但王掌柜似乎极是机警,凑前一步讪笑道:“这也是黑市的规矩,得罪的地方还请贵人见谅。”状似无疑的一挡,刚好遮住了那碑石。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大半夜到这阎王爷爷管账的地方,多犯人家的忌讳。”她说着,略推了他一下。“我瞧着这处倒像是新坟,既然路过了人家的地方,少不得要拜一拜的。”
“您不长住禹城,不晓得我们这里的规矩。”小老头堆着满脸的笑意,再次挡在她身前“新坟上的土薄,经不得生人拜祭,不然便睡的不安稳。正所谓入土为安,既然只是路过,还是莫要惊动了才是正理,您说呢?”
沈衡不想引得他疑心,缓缓停住脚步笑道:“王掌柜的这张嘴,总是这般能言善道的。”
这个王德胜,道上有个诨名叫笑面虎,跟黑市的张五爷很有些攀亲带顾的关系,据说他的女儿王慧云嫁的就是张五的侄子。
他如今年逾五十,一家老小却从未在禹城出现过,有时被问到,也只说呆在鹿城老家。
鹿城距离这里需得路过整整两条山道,每逢年节,他的妻子孩子却总能面无疲态的出现。这也就是说,他的家眷,很有可能就住在黑市的窝点里。
抓他,不如顺藤摸瓜,不然王德胜要是不肯带路在牢里咽了气,只怕就要白忙一场了。
密道看起来很宽,却也有些年头了,入口处虽则狭小,却能看的出经常出入的痕迹。只是这地方偏僻,又隐藏的隐蔽,远远看过去根本找不出什么痕迹。
“前面那几个,干什么的?!”
迎着浓浓的泥土味,正准备下去的当口,突然听到一声叫喊。
一队举着火把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竟是碰上夜间巡逻的守卫了!!
一旁的王掌柜暗叫一声不好,飞快掩上那处暗道,率先拉了他们朝着另一边跑去。
三个人的脚步匆忙,踩过杂草时的动静即便放缓也还是让他们找准了方向。
“大晚上的不回去睡觉,在这折腾什么呢?” 一名佩刀的参将率先走近,黑袍蓝锦,竟然还是御林军的衣着。
沈衡偷偷看了眼一旁的苏小王爷,用眼神示意,您怎地就没告诉您的人今晚少出来溜达呢?这下不好办了吧。
外围巡逻的虽隶属三军,却并非是大内的编制,要说没见过自己的主子,稀里糊涂给抓进去也是有可能的。沈衡倒是不怕闹出这乌龙,只是担心王德胜因着这一次吓破了胆,不敢带他们去了。
回答她的,依旧是某人极为平淡的眼神。
他忘了。
王德胜早吓得一身冷汗,惨白了一张老脸赔笑道:“没,没干什么,就是想我爹了,跟家里人来看看他的坟头。”
“想你爹了?”参将冷哼,拿着火把照亮最近的一处墓碑“你爹叫刘春花?”这分明是一名女子的墓石。
王掌柜的在禹城横行多年,遇上这样夜间盘查的倒是头一遭,一面擦着额角的汗珠一面道:“小的想着,来都来了,便顺道看看我娘。”
话刚落,眼角刚好撇到那上面扎眼的黑漆,以及北靖三十二年立的字样。
这分明是处尚未及笄的女子的新坟,就是倒退二十年,他这“儿子”也当不上。
做贼的遇上当官的,再圆滑也难免忙中出错,更何况遇上的还是皇家禁卫。
“这是他后娘,没来得及过门就咽气了。”
一直在墓碑旁拔杂草的苏小王爷慢条斯理的解释,敷衍的挺诚恳的。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糊弄皇家侍卫的,周遭的人都僵硬了。眼见着他走上前来,十分“识时务”的塞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在参将手中。
“拿去喝酒。”
这贿赂的,还能再不走心一点吗?
那名参将站在原处几乎将眼珠都瞪出来了,沈衡瞧了眼那架势,赶忙拉了下苏月锦的衣袖。
他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但仍旧从善如流的又抽出两张。
“就这么多了,剩下的银子还要买东西的。”
这回那参将反应的倒是利落了。
“死者已矣,生者还能尽这份孝心实属不易。”言罢,恭敬的收起银票直接带着人走了,脚步踉跄,却消失迅速。
沈衡同王德胜对视一眼,都觉得,果然有钱能能使鬼推磨的这句真言无论放在何处都是硬道理。
另一边离去的队伍中。
一名正直的小侍卫焦急道:“大人,方才那男子分明是在胡扯,咱们该让那老头带咱们去他爹的坟头看看才是。”
参将闻言并没有放缓脚步,只是狠狠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看你爹的坟头!赶紧走就是了。”
方才那云淡风轻的男子分明就是千岁爷,莫说他说那墓碑底下葬的是那老头的后娘了,就是说是那人的亲娘,那也是对的。
默默将收到的银票揣好,他眼含泪光的轻叹:王爷啊,您这样大半夜的吓自己人玩,真的合适吗?
第十六章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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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林军走后,王德胜倒是更为谨慎了,带着他们绕着坟头转了好些圈,才转到另一处密林里。
沈衡看着那处更为隐蔽的密道,不得不赞叹他们对挖坑这种技艺独到的热爱。
从里面出来时便是一阵灯火通明的强光,一名赤着上身,膀大腰圆的汉子率先走上前来,对他们拱手道:“恭候贵客多时,快请里面上座。”
一旁的王掌柜的殷切的介绍:“这便是黑市的当家张五爷。”
沈衡不动声色的笑笑,却暗叹这处地方比想象的还要密实,是个极易守难攻的地方。
落座之后,张五命人上了两盏清茶,虽不是什么上等茶具,却是较为出名的汝窑,可见是用了些心思的。
“咱们这地方偏僻,一路过来难免燥热,两位先喝口水解解渴吧。”
沈衡抬起杯盏闻了闻,觉得这蒙汗药下的实在有失水准了些。
“常听人说道上的人喜欢黑吃黑,张五爷上来就端了这么好的茶来,实在太过客气了。”
她说着,将茶盏向一旁推了推。
“沏的浓了点,略放放吧。”
做这个买卖的,有时候跟杀人越货没多大区别,张五本来瞧着这两人没甚功夫的样子,便试探的上了这一杯。
又听着沈衡这话说的模凌两可,也不知是她过于谨慎,还是真看出了什么,面上却是大笑道。
“张五是个粗人,底下的人也都不怎么会伺候。贵人既然吃不惯这浓茶,立马给您换盏清的。”
沈衡却是推拒到“茶便免了,既然是来谈生意的,便将砚石拿出来看看吧。”
张五眼中闪过一丝阴翳,却是笑开:“贵人所言极是。”
龙纹雕饰,青藓石纹,虽说看不惯这黑市的做派,但这东西却是十足十的真货。
苏小千岁坐在椅子上,单手把玩着手里的物事,虽没说话,却是心情甚好的样子。
“知道贵人欢喜这类东西,底下人还顺手找了两个,您瞧瞧可有入眼的,价钱可以一并谈一谈。”
张五说着,又拿了两块上来。
沈衡瞧着其中一只石青龙头的石块,差点落下泪来。
“我要这块。”她抚摸着最上头的龙头颤声道。
祭山石,竟然真的在这里,她爹终于不用买棺材了。
张五没想到前些日子刚收的‘砸手货’居然也能被看中,当下同王德胜对视了一眼。
“贵人喜欢就好,这东西也是有些年头的了,虽没有刘辰方的砚石金贵,但到底也是古物。买卖做的就是个回头客,就算您一万五千两银子好了。”
不成想,话音落了半晌也没人接话,都只顾着看手中新得的物事。
张五只当是对方嫌贵了,便让了一步道:“青石便算一万两银子吧,就当跟两位交个朋友了。”
“这话得跟我们爷说,我不管帐。”沈大小姐抽空回了一句。
而她的“爷”却压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张五虽说长居黑市,但道上的人哪个不给几分薄面的,如今被如此怠慢,当下便冷了脸。
“黑市的规矩想来二位来之前便是知晓的,向来都是拿银子说话的,二位既然当了儿戏,便莫怪张五按道上的规矩来了。”
他这般说着,已经将一柄刀刃架在了沈衡脖子上。
“实话告诉你们,进我这黑市的,没几个人能平平安安的走出去的。老子见了银子欢喜了倒好,若是空手套白狼的,就只管给这小娘皮收尸吧。”
他这话,自然是对苏月锦说的,只是对方依旧不咸不淡的坐在那,半点没有被“威胁”的自觉。
“其实也不算空手。”良久,苏王爷才应了一句“来的时候还是带了一千多两银子的。”
只不过现在就剩七百了,那三百被他用来‘贿赂’自己人了。
张五听后勃然大怒,手中的刀刃几乎下意识就要收紧,却猛然惊觉胸前肋骨三分处被人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随着那一道剧痛,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道凌冽剑光。
张五没提防面前的女子竟然是个练家子,脚下就势一滚依旧被她的剑尖在脖子上划下一条深深的伤口。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惊吼。
沈大小姐却没兴趣跟他扯那些三六九,前腿一扫,回身又是一记快攻。
王德胜早在一旁吓破了胆,一面让闻声而至的打手们快些上去帮忙,一面找了处桌角将自己藏起来。
黑市的人,大都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张五虽说不是出自什么名师,但到底过了这么多年的流亡生涯,刚才那一击是尚未反应过神来,如今眼见自己的人多起来,那刀锋也是越舞越快。
其实依照沈衡的想法,也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毕竟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就算真要围剿,也不可能只她两个人来。
谁能想到苏月锦压根就没打算给人家银子?!!
沈大小姐双拳难敌四手,一面挥剑一面对赏玩的正有兴致的某千岁气急败坏的吼道:“还不帮忙,等我死在这?”
话刚落,便听到一声轻笑:“他是知道我在这,所以放心的很。”
沈衡看着突然出现的顾允之,以及他身后迅速包抄而来的皇家禁卫整个人都蒙住了。
“阿衡就是喜欢偶尔矫情一下,其实她可以自保的。”
苏小王爷缓缓站起身“这里交给你了,找到那些孩子,先送到行宫里,我去看看那位张县令。”扒了他那身官服,应该能‘搜刮’出不少油水来。
某人一脸公务繁忙的样子,却是当真拉着沈衡就这么走了。
刀剑相交的声音仍在耳后,沈大小姐直到从密道里出来都没想明白,顾允之到底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难道顾侯爷方才一直跟在咱们身后?”为什么她半点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内息。
苏月锦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抬起袖子凑到她近前反问:“你觉得我香吗?”
沈衡僵硬了,虽说男子也会熏香,但这么正儿八经询问自己香不香的,倒真是是头一回碰见。
碍于对方的“盛情难却”,也只得低下头闻了闻,只是。。。
“这香,不似你平日熏的那个。”味道略有些甜腻,倒像是龙泽花的味道。
“恩。”他点头,颇有些嫌弃的摆弄了下自己的衣裳“允之有一只会识香的巴蛇,只认识龙泽花的味道。”
竟然是,那只巴蛇将他们引过来的!!
沈衡对顾小侯爷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一旁的苏小王爷却似乎很厌烦那味道,不时用手拂一拂衣角。
沈衡觉得有些无奈,笑看着他道:“回去将你的香再熏上一遍就好了。”龙泽花的香味本来也是极淡的。
苏月锦闻言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我身上的是体香,不是熏上去的。”
沈衡:“。。。”
老话总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两人从坟岗出来的时候心情都算不错,哪里知晓还没从里面转出去就被一队黑衣人团团围住了。沈衡对于这种连开场白都没有,直接提刀就砍的架势实在不喜,一面拔剑相迎一面对苏月锦道:“您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苏小王爷掰着指头算了算:“太多了,记不太清了。”
“。。。”
第十七章沈大姑娘和苏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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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用剑的路数很偏,招招致命,且个个都是精英。一小队人马足有三十来人,部署的十分严谨,可见是得了消息,早就埋伏在这儿的。
沈衡虽鲜少参与江湖中事,却能看出里面的门道,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应当就是点墨水阁的人。
点墨水阁算不上什么江湖大派,却有一只极为精炼的杀手分会。里面的人仅看银子说话,但凡肯出的起价钱的,不论江湖道义都会依照雇主的要求依约而来。
但一次出动这么多高手的,倒是难得见到。沈衡错身躲过一剑,调转头对苏月锦耳语:“若是再来一队,你可打得过?”
她已经听到不远处点叶而至的脚步声了。
苏月锦扬手解决掉近旁的一个,十分中肯的说“打不过。”功夫再好也有疲累的时候。
“那便想办法召集你的人过来啊。”如他这样身份的人,身上总会带着些信号弹之类的东西的吧?红光一现,暗卫闻讯而来。
苏小王爷抽空睨了她一眼“阿衡,你话本子看的太多了。”
爆竹那东西,也是随身带的?多危险。
“那-现-在-怎-么-办。”沈衡抽搐着嘴角,眼看着越来越多涌上来的人潮。
“那就跑吧。”
“。。。”
沈衡觉得,千岁爷真的是这世间最识时务的俊杰。
作为一名有身份有地位的皇子,他能将‘打不过’和‘我们逃跑吧’这两件事看的如此淡然,且做的顺理成章,没有半分挣扎,多少让一直误以为英雄都要咬牙死撑的她觉得有些汗颜。
情势不容乐观,紧跟其后的那一队比前面的更加难缠,苏王爷虽没有信号弹,倒是随身带了些毒粉,袍袖一挥之间总算拉开了些距离。
但是。。。
看着面前巍峨的悬崖峭壁,沈衡凌乱了。
“我记得,这路一直都是您带我跑的吧?”
坟岗空旷,岔路口却很多,方才逃跑的间隙,一直都是苏公子指挥路线的。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指的是一条死路?
苏小王爷将视线看向远处的山涧,挺认真的说“阿衡,是人都会犯错,你莫要太依赖我了。”
我依赖了吗?分明是你很淡定的对我说,我们朝东南方向去吧,那里看起来一团祥瑞。
但是现下,祥瑞在哪里?
沈衡闭了闭眼,却也知道实在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眼见后面的黑衣人越追越近,只得探着身子朝前望了望。
浓浓夜色之间,依稀可以看见对面似乎有一处悬壁。
捡起一块石头试探的丢过去,果然听到一声坠地的回响。
还好,情况并不算太糟糕,他们是到了两座崖壁之间的间隙上了,虽说误打误撞,到底对面还有一处可以落脚。
“飞过去吧。”距离虽然有些远,但以她的身手应该不成问题。
她这般说着,已然伸手拉了他纵身跃出。
身子腾起时,依稀听到对方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但情况紧急并没有认真去听。
直到飞出去的身体突然在半空中下坠,她才明白过来苏月锦说的那句话有多么重要。
他说的是:“不能过去,我不会轻功。”
会武的人不会轻功代表什么?这就好比是做厨子的不会颠勺,卖字画的不会磨墨,做县太爷的不认识几个大字一样不可思议。
苏月锦的身手,她是见识过的,莫说朝堂,就算放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样的人物,不会轻功?这怎么可能呢?
但有的时候,事实就是这么胜于雄辩。
端着熬好的汤药走到屋里,她问那个静静躺在床上摆弄砚石的某人:“今日觉得如何了?”
“尚可。”他看了眼她手里的药碗,缓缓用被子掩住半张容颜:“先放下吧,冷了再喝。”
冷了,正好用来浇花吗?
接触的时间越长,沈衡越发现这是个极任性的人,动就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看着不远处那盆不甚精神的水仙,诚恳道“您就没觉得,这花开的都有一股子中药味了吗?”好歹也是屋里唯一的盆栽,能不能别这么糟践。
苏小王爷没说话,只是默默将被子又抬高了一些,很不配合的样子。
“今日没放那么多黄莲,不会太苦。”沈衡苦口婆心的劝慰。
他面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神色淡淡的说:“我不怕吃药,只是不太喜欢这个碗的形状。”
所有的碗都是圆形的。
沈衡默了默,淡定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茶杯,四方的,仔仔细细的倒了满满一杯。
“可以喝了。”
有的时候,“多才多艺”也是被逼出来的。
环顾着略显窄小的木屋。
都说绝处逢生,若是没有山崖之下的这处村庄和下落时接住他们的参天古树,他们可能真的活不下来了。
山崖很高,虽不至于万丈,但相差无几了。
苏小千岁摔断了腿,虽然沈衡一直不愿意承认那是自己压的,但醒来的时候确实是他护她周全的。
还记得当时看见他苍白着一张脸色的样子,她慌的眼泪都出来了,趴在他身前急声询问:你是不是快死了?
他抬手摸着她的脑袋,温声安抚:“早让你少吃些的,总是不听。”
村里的大夫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身子一直不大好的样子,好在医术却是不错。
苏千岁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硬是被那一碗一碗的中药汤子给救回来了。
骨头接上之后虽说能动,但到底伤及了筋骨,再加上各处的大小擦伤,总是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的。
也不知道,外头的人要急成什么样子了。
“苏家娘子,我们要去收苞谷,你要一同去吗?”
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只是那一句苏家娘子直接惹的她脸红了半边。
刚进村子那会,苏月锦这个“祸水”招了好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围观,开始的时候因着担心他的身体,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便。
但是渐渐的,提亲的人却越来越多,每日应付那些热情的七姑八婶都是极费神的事情。
最后闹的苏小爷也烦了,直接来了句:“苏某已有贤妻在前,劳诸位费心了。”就这么给打发了。
但沈衡却也因着这句话,从沈大姑娘变成了苏家娘子。
“阿衡,她们在叫你呢。”放在被子上的手被轻拍了拍。
‘沈大姑娘’深吸一口气,分明就在某人脸上看到了清晰的‘戏虐’二字。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名唤博古村,虽然不知道怎么会叫了这么个雅致的名字,但村里的人确实都识文断字。
里面的人,几乎三分之二的村民都姓巫。
这并不是一个大姓,在庆元朝,她也不曾见过几个这个姓氏的人。沈衡也曾问过他们是否是家里的氏族最先发现的这里,而后才举家搬迁的。得到的答案却是含糊其词,并不愿回答的样子。
跟山崖之上的禹城不同,这里虽则环山,却有着一大块适合耕种的土地,住在里面的村民都能自给自足。
“苏家娘子看着细皮嫩肉的,做起农活倒是麻利呢。”
一名站在沈衡身边掰苞谷的大姐笑呵呵的说。
沈衡一面友善的笑笑一面道:“我爹在家也时常做些农活,所以自来都会一点。”
这话倒是真的,不过她爹干活的原因是,自家庄子上干活的奴才嫌弃工钱给的太少都走了。他的俸禄每个月又要送礼,就只得自己揽下来了。
“都说贤妻嫁俊郎,大姑娘这般贤惠,确然是个有福气的。”
沈衡面上做娇羞状,心底却将她的‘俊郎’骂了个十足。
第十八章凑合着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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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村上,就从未有人出去吗?”她状似无意的问。
“没有。咱们这四面都是大山,从老辈扎根在这就没人出去过。苏小娘子既然来了,不如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咱们博古村虽说没有外头繁华,但吃穿用度却是从来不愁的。”
沈衡闻言略点了点头,心下的疑虑却更重了些。
承然这里的人都是极好的,夜不闭户,田谷共享,谁家的老人年纪大了,不消说,跑来帮忙的年轻壮汉总是不缺的。
只是,若说没人出去,她也是不信的。
前不久她便看到一户村民的妻子身上着了件纹花盘扣的织锦缎子,虽说那缎面是五年前流行的花样,却足以说明两个问题。
要么,这村子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出去采买些东西进来。要么,就是这里面也有人同他们一样,是误打误撞进了这里的。
她和苏月锦都是有功夫底子的人,饶是这样从山崖摔下来也将养了好些时日。若是普通的村民,断不可能从上面摔下来而毫发无损,真有万幸,也不可能人人都能摔在那棵参天古树上。
这也就是说,博古村内,必然有通往外界的途经,或者说,从外界进来的途径。
收了苞谷回来时,天空已是撑起了一面余霞,红艳艳的松拢在这处静怡的小村庄里。
炊烟四起的石瓦木屋,早就腾起了阵阵饭香。沈衡伸着鼻子闻了闻,只觉这样伴着柴火炉灶的味道,当真是住在上京多年的她许久不曾闻到的了。
一路走过时,她特意放缓了脚步。
都说闻油烟味也能填饱肚子,她打算先吃个‘半饱’,然后回去就可以少吃一点自己做的饭了。
每逢饭时,都是她和苏月锦最痛苦的时候。因着一个不会做饭,一个不怎么会做饭,导致两个人时常对着一桌子的饭食大眼瞪小眼。
“我回来了。”她进门打了声招呼,转脸开始琢磨今天的晚饭。
方才在田里,她摘了些玉米,青豆,和圆白菜,房梁底下还挂着那日巫二嫂子送来的腊肉。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将这四样东西炒成两盘菜。
“玉米炖白菜,还是青豆炖白菜呢?”
苏小王爷拄着个拐杖蹦哒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她这句自言自语的唠叨。
他低头朝菜篮里瞅了瞅,颇有些指点的意思:“玉米怎么能炖白菜呢?你要用青豆跟玉米放在一块煮,这两个才是一样的东西。”
沈衡先时还有些不信任,但一琢磨面前这位爷是天天吃御膳的人,他出的主意,定然是好的。
于是,一锤定音。
在苏王爷的‘旨意’和自己的创意之下,做了一道青豆玉米汤,和圆白菜条炒腊肉。
或许你们并不知道白菜条是什么东西,其实它只是切的比手指头还粗的白菜丝。
“要不,尝尝?”
菜上齐之后,沈衡咬着碗边看着他。
苏小王爷从善如流的拿起筷子戳了两下,很坚定的摇头“好像不太能吃。”
东西哪里有能吃不能吃的,熟了都是一个味。
“先吃吃看,不行再吐掉。”她循循善诱。
“那你先吃一口。”他单手支头,摆明了不肯‘身先士卒’。
两人就这么在饭桌上僵持了一阵,最后还是沈大小姐拿起了汤匙。
其实她每次做饭时的心情都是值得赞许的,若说做的不好或许是因为不够认真,但她似乎,就是因为太认真了。
“算了。”
汤匙最终还是被放回了汤锅里。
她承认,她确实没有勇气每天都尝试一种呕吐的方式。
起先苏月锦还病着时,她天天都能吃饱饭,那是因为左邻右舍都会热情的送些饭菜来。
但是长时间吃人家的总是不好意思的,也只得自己另起炉灶,偷偷在厨房里琢磨。
“咱们凑合着吃吧。”良久,她讪讪的建议。
三天了,除却饿急了扒两口白饭,嚼两根黄瓜以外,肚子里真的是空空如也。
苏小千岁歪头看了她一会,挺嫌弃的说:“能吃的,都可以凑合。”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个不能吃,根本没法凑合。
“那便不要吃。”
两人平时也会斗嘴,但沈衡今日真的来了脾气。
村里的人没少照顾他们,给些金银首饰又觉得污了这份质朴,所以她每日都会去田地里面帮忙。
姑且不论回来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单说饭做完了还被他奚落就觉得很不痛快。
“你难道不认为,今天这汤做的不好,完全是因为配菜的关系吗?”如果用玉米来炖白菜,一定比这个好吃。
“同样的菜色,不同人炒总是有所不同的。”苏王爷不承认是“战略”上的失误。
“那莫不如你来炒。”
都说怒从胆边生,恶从心头起。沈衡今日倒是难得胆肥了一次,说完还瞪了苏千岁一眼。
“阿衡,迁怒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他这样说着,却没再计较什么,而是慢悠悠的拄着拐杖出去了。
沈衡很少发这样无端的脾气,眼看着他一瘸一拐的出门,心里反倒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腿是因着她才摔断的,虽说好些了,但近些天也没吃上几口好饭。
好歹也是个皇子,如今落魄到成日吃些不伦不类的东西,抱怨两句也是难免的。
她坐在桌前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将人先找回来再说。
不承想,刚推开门,便看到他长身玉立的身影。
“三娘,我家娘子的手被开水烫了做不得饭,您家可还有剩的,我们略吃一口便好。”
他站在两家相隔的木栏边上,略有些歉意的说。
巫三娘本来在自家院中收拾杂物,一听那话当场就笑开了。
“苏相公这是说哪里话,咱家旁的没有,偏是菜多,你略等一等,我这就进屋给你拿去。”
“那便多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颊还有些微晒,即便离得不是很近,沈衡依旧能感觉到他说出那句话时些许的不自在。
他应该是,第一次开口求人吧。
竟然是为了两人都能吃上一顿饱饭。
苏月锦拎着食盒回来的时候,沈衡一直靠在门边傻傻的看着他,一双杏眼整个眼圈都是红的,兔子一般。
他并没有催促她进去,而是随性拉着她一同坐在了门前的小凳上。
“三娘家的饭挺香的。”
她重重点头。
“比你做的好吃。”
她继续点头,心里却因着方才的计较而自责。
“等下将你的手用开水烫一烫,我们就可以多蹭几天了。”
她怔愣,瞠目结舌的看向他,挺缺心眼的样子。
苏月锦却是笑了,伸出手指轻挂了下她的鼻子:“怎地这样傻气。”
暮色里,那张清俊的容颜依旧精致的不沾烟火,眼底的宠溺却又那样真实。指尖滑过的痕迹微凉,亦如两人初见时的清冷,却不知怎的,让沈衡晒红了脸庞。
第十九章打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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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朝历来都有“打秋风”的民俗,每逢夏去秋来,立秋当日,必然要有这一项活动。
这个习俗,最开始是由圣祖武成帝兴起的。
那时的庆元并不如现在一般丰足,相反的,因着几场旱灾,田地里几乎颗粒无收,让那一年的农户过的异常艰难。
这位看似温吞,实则甚有手腕的帝王在看见百姓无米下锅时,直接拍案搬下一道诏书。
特批在立秋当日,所有百姓都可以带着妻儿老小去官宦人家中打秋风,且必须保证吃饱。
傻子都看的出来,武成帝这是自己国库里没银子,四下里往自己人脑袋上打算盘呢。但您甭管这算盘怎么扒拉,总之此举安定了民心,让他建国之初就得到了诸多百姓的拥戴。
由此可见,庆元皇朝的皇子皇孙们,从他们祖宗这一辈的小六九就算得门清。
而打秋风的习俗也因着这个典故而一直延续了下来。
时至今日,庆元百姓都相对富足,除却一些实在吃不上饭的,已经鲜少有到官宦人家占这份便宜了。只是习惯了这份热闹,每逢立秋,都会在这一日将自己做的饭菜拿去给邻里之间共享,坊间戏言谓之:互打秋风,以喻彼此越加富足之意。
博古村虽偏居一隅,却照旧将这当成了一宗大事,家家户户都在这一日早早升起了炊烟,大清早就开始忙碌,为的就是跟四邻互相凑个趣子。
但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不论逢年过节,总有那么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人家,过去人家愁的是没米下锅,现在人家愁的却是,怎么下锅。
“阿衡,有的时候天赋这种事真的没必要太过勉强。”苏小王爷斜靠在自家的灶台前闲闲的说。
都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除却那盘子里焦黑的一团,他可是什么能吃的都没看到。
“君子远庖厨,您还是去屋里吧。”沈衡手持一把大铲,看样子还打算再炒一锅。
她就不相信了,以她的悟性,就连一盘像样的东西都炒不出来?
苏月锦抬起袖袍拨了拨隔在两人之间的黑烟。
“屋里,也没法呆了,我去院子里略坐坐吧。”
这所木屋本就不大,厨房同里间只隔着一扇木门,走到哪都能闻到一股子奇异的烂菜叶味。
沈衡闻言,刚扬起的士气又减弱了一半“等下就到晌午了,要是有人来咱们这儿吃饭,可怎么招待人家啊。”
在没来博古村之前,她真的没觉得不会做饭是这么相形见绌的事情。相反的,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之中,这项‘技艺’算是唯一能与之“同流合污”的共通之处了。
但现下看来,却成了她最难以启齿的“痛处”。
苏小王爷看着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倒是站在旁边瞧了一会。
“这事其实也没那么难。”他说完,对着她招了招手。
“你跟我进来。”
晌午的博古村格外热闹,点心果品,热菜小炒,四溢的香味伴随着乡亲们热情的人潮显得异常有人气。
沈衡坐在人群中,低头瞅着手上圆圆的两个“包子”实在忍不住要腹诽一下苏千岁的手艺。
就算她要伪装成被开水烫了手,也没必要包的跟断了手指一般吧。
“有时候面子和里子总要丢一个的,做人不能太贪心。”
这是苏小爷包完,认真看着自己的成果所下的结论。但是介于他平日的种种恶习,沈衡更愿意相信这是他闲极无聊的另一种乐趣。
“苏家娘子,尝尝我今日做的酱汁排骨。”巫三娘热情的走上近前,一面挑着最嫩的小排夹到她碗里一面道:“天可怜见这女娃娃,大热天的连遭了两次这样的罪了,下次烧水的时候可要注意着些。可看过大夫了?”
“看,看过了。没什么大碍的,用草药包上几天便好了,只是这些天难免又要让三娘多带口饭食了,实在过意不去。”她这般说着,整张脸都是通红。
这一次的“烫伤”距离她上次,只隔了短短两天,真不带这么蹭吃蹭喝的。
“这话可是跟我外道呢。你同苏相公刚来,许多事情肯定都不习惯。大家比邻而居,原该多照顾应着些的,莫说是这几顿饭,就是今后顿顿都在我家吃,那也是拱手相迎的。”
听着巫家嫂子的话,沈衡越发觉得自己的小人行径十分可耻,搓着“肥硕的手掌”回笑。
一抬眼间,却正看见她今日着在身上的那件蓝底团花的缎面长裙。
“三嫂子这衣服,当真是好看,怎么平日没见你穿过呢。”
巫三娘没看出沈衡眼底的诧异,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一大把年纪了,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不过就是瞧着今日热闹,瞎穿的。”
她说着,倒是上下瞧了沈衡一眼,见她穿的还是那日被救之后自己给的粗布料子,不由拍了下手板。
“倒是我疏忽了,姑娘身上的这件早该换了。咱们村里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穿的衣服也都不讲究,东面住的冯姑娘却是个有见识的,压箱底的衣服应该还有两件,不如晚些时候娘子问她去要两身。”
“东面的冯姑娘?”沈衡看向巫三娘“可是跟兄长同住的那位小姐?”
“正是她。她这个人啊,性子虽说有些怪,只是顺着她的脾气哄,倒也算是满和气的人。我和西头住的德旺家媳妇的衣服,就都是她送的。”巫三娘说完,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就住了嘴:“当然娘子若是实在不喜这人,不穿她的是了。左右你生的俏,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她这般说着,复又客套了几句,便赶紧去招呼旁的客人了,生怕沈衡着恼似的。
沈衡瞧着她走远,心里倒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说的这人,她自打来这村子便认识了。只是两人相处的极为不快,原因是这位冯大姑娘看中了咱们苏小王爷,在听说沈衡是他的“妻”之后,更是百般看她不顺眼,每逢相遇,总要以白眼视之,间或冷嘲热讽无数。
害的沈大小姐多次都想询问,对方可是刘雅君失散多年的表妹,不然何以举止做派如此相像。
村子里这种料子并不多见,多数人都穿的极为普通,一段时间以来她都在早这些料子的出处。
却不想,这东西竟然是那位‘白眼’小姐的,一时之间更觉头大,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去问了。
“这排骨做的不错,你不尝尝么?”一旁的苏月锦转脸问她,打断了她的愁绪。
因着离的很近,连带他身上的那抹淡香都闻的清晰。
沈衡闻言点了点头,也确实觉得有些饿了。只是刚想那筷子来夹,却发现整个手掌都被包的圆乎乎的,根本抓不起东西。
肚子饿没得吃,跟有的吃没法吃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东西,吞了一大口口水:“您不会是在包的时候,就想着吃饭时怎么看我笑话的吧?”
苏月锦睁着一双清润的眸子看她:“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当然是!!!
沈衡默默将头转过去,尽量不去看面前的吃食。但那香味就好似长了腿般,一个劲地往她鼻子里钻。
分不出指节的手,又连续尝试了几次,都以筷子滑落而告终。
“张嘴。”
面前突然出现一块香嫩的小排。
沈衡有些怔愣的看着对面那个秋风霁月般的男子。
“不吃么?”苏月锦见她不动,不由伸着筷子又朝她嘴边送了送。
第二十章沈姑娘的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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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平日虽不太在意男女大防,但总归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微红着脸推拒道:“不,不用了,等下带回去些吃也是一样的。”
“宴席不是要吃的很晚?”他面上倒是一派泰然,没有半点扭捏。
沈衡拿眼瞧着那块外焦里嫩的小排抿了抿嘴:“无妨,我再等等,也不是很饿。”
话刚落,便看到巫三娘端着酒壶倒酒来了。眼见着这“小两口”的样子,不由笑开。
“苏家娘子这是害羞什么呢,都是一家人,既然手上有伤不方便,当家的喂两口东西有什么害臊的。”
三娘的嗓门本来就高,这一嗓子下去,本来吃酒的几个村民不觉都落了筷子看过来。
“咱们村上的人没那么多讲究,我家婆娘不舒坦的时候我也这么喂过,小娘子不必不好意思。”
“就是,不过就是喂口饭,大家乡里乡亲的,哪能笑话你。”
其中巫善远家的媳妇更是站起来咋呼道:“莫不是要我们转过去娘子才肯吃?”
一句话,说的大家伙都笑了。
沈衡“娇羞”的一侧脸,真的很想回一句:乡亲们,老娘真的不是矫情的人那。
但经这么一闹腾,再端下去倒是真有些造作了。
苏小千岁单手支在下巴上,挺正色的道:“阿衡,我的手酸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要是不吃,我就不伺候了。
“吃。”沈衡内心流着宽面条泪,张嘴就咬了满嘴的鲜香。
苏月锦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又夹了一片脆嫩的莲藕给她。
要说矜持这个东西,有的时候就像是天边的浮云,反正都被风吹走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飘回来。
沈大小姐吃的胃口大开,不时还伸着白花花的包子手指挥:“我想吃那盘樱桃肉。”
他今日倒是格外好说话,面前的几盘菜,大部分都进了沈衡的肚子,自己只是极偶尔的挑几块来吃。
“你也吃些。”肚子填饱了大半,沈小姐飘远的矜持终于记得回来了,颇有几分羞涩的说。
不过话说起来,这位经常被伺候的主子爷喂起饭来倒是甚为娴熟,莫不是圣上生病的时候也这么伺候过?
像是回答她的疑问,他饮了一口杯子里的桃花酿之后颇为赞赏的说。
“你比白圣暄好喂多了,不挑食。”
沈衡愣住,虚心请教道“不知这位,是朝中哪位尊驾?”
听名讳,不是皇家的姓氏。但能经了千岁手的人,想来身份必不会太低。
他似乎奇怪她突然用了“尊驾”这个词,十分怪异的看了她一眼“白圣暄是我娘养的红眼雪貂,平日除了松肉,从不吃鲜蔬的。”就连他喂,也颇费些周折。
沈衡整个人都僵硬了,合着苏月锦方才,一直抱着一种喂养宠物的心态在喂自己呢。
但是,一只宠物,能不能别起这么有名有姓的名字?!!它知道是在叫它吗?
令她想不到的是,这位白圣暄不光知道这名字是它的,还很会差别对待。
比如刚见面的人要唤它白大人,半熟不熟的要叫白小主,熟了之后才能叫它圣暄,或者喧喧。
沈衡第一次被它鄙视,也是因为在初见时的那一声:“阿白。”
恼的小家伙直接翻脸,差点扑上来咬死她。
这自然是后话了。
宴席散了的时候,都已经是月上中天了,两人慢悠悠的踱步回去,倒是都没急着进屋,而是搬了桌椅坐在檐下看起了星星。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远离尘嚣,让这座山村连同黑夜都带了一份别处没有的静怡干净。
若是可以,一辈子居住在这样的小山村也没什么不好。
她看着远处淡淡的月光地,轻声道:“三娘说,身上穿的料子是冯思珍送的,我想着,明日去问问。只是她一直不甚喜我,若是回来的时候被揍了,看大夫的银子便从我欠你的钱里扣吧。”
早晚都是要离开的,她爹一直找不到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买了块长生牌位给供到祖宗祠堂里去了。
他闻言看了她一眼,甚不解“她做什么要打你?”
沈衡差一点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你这祸水。话到嘴边又没那个胆子,只得委婉的回了句:“冯姑娘,一直欣赏你。所以她总是看我不惯,倒是她哥哥的为人倒是还算不错,每逢遇上,多少都会打上一声招呼。”
她这般说着,却是猛然悟了。
她未见得非要去讨好冯思珍,这事完全可以去问冯家那位大哥啊。
两人是亲兄妹,自然都是打一处来的,冯思珍知道的事情,她哥哥必然也是知道的。
“要不我牺牲一下姿色,跟她哥套套近乎吧。”她眉飞色舞的说,仔细看上去还颇有几分得意。
苏千岁本来在神游太虚,良久方回道。
“你方才说,什么色?”
“姿-色!!”她虽自问没有什么才华,但长相还算是说的过去的。
奈何对方眼底的不信任委实打击了她乐观的心态,微垂着脑袋道。
“其实,我也没那么糟糕。”
他将头歪在自己的臂弯上,挺认真的说:“抬起头我瞧瞧。”
沈大小姐已经懒得与之计较他这偶尔登徒子的恶习了。
破罐子破摔的呲牙,回给他一个张牙舞爪的笑容:“我本来就不丑。”
换来他轻声的闷笑:“恩,不丑。”
那一声轻哼略带了些沙哑,若有似无的慵懒,听在沈衡耳朵里,更有些戏谑的味道。
长成他那样,哪里还看得出更好看的。
沈衡自我安慰的通透了,转脸去拆手上的白布。捂了整整一个下午,估计再闷下去都该长出蘑菇来了。
“要不要我帮忙?”
他略往近前凑了凑,满大方的开口。
沈衡本想说,那你便帮么。
刚一抬头便对上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眸子。
他今日饮了些酒,呼吸之间还伴着淡淡的酒香。
她不自觉退后了一点:“我,我自己可以。”生怕他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
苏月锦却恍若未闻,直接伸过手来帮她解。
两人坐的很近,近到他被风挑起的发丝都同她的缠到了一处。
沈衡看向那两缕纠缠在一起的青丝,低声呢喃:“你的头发,保养的真好。”
若是不破坏一下气氛,她真的觉得自己要被眼前的男□□惑了。
苏月锦闻言抚了抚她的长发,温润道:“比起你的,确实要好上许多。
半斤对上八两,铺垫的暧昧一扫而光,还能将气氛破坏的再彻底些吗?!
次日清晨,沈衡起了个大早,虽没花枝招展的出门,倒确实在家中好生捯饬了一下。
淡眉轻扫,云髻微挽,鬓间还特意攒了几只点翠的步摇,自认为还是不错的。
苏小千岁一直坐在一旁看着,直到她出门的时候才慢悠悠的来了句。
“阿衡,你这算是去偷情吗?”
他说的极其自然,眼神还颇有几分幽怨,沈衡却险些跌倒在自家门口,僵硬的看着他道:“偷,偷情有白天去的吗?”
话刚说完,便觉出不对了。
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就算同男子相会也不算。。。这不是变相承认自己同苏月锦是夫妻了吗?
她面上一片酡红,苏小王爷却是极为受用,心情甚好的摆手:“回来的时候记得去三娘家拿饭。”
沈衡点头,几乎下意识的落荒而逃。
第二十一章妻不如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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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思珍家住在博古村最东面的一处临水的院子里,那边的住户虽说也多,但沈衡一眼望去便能找到她家的宅子。
因为在这一排朴素的民居里,只有她们家的院墙是爬满了藤花的,颜色大红,配上那脆生生的绿叶,真正应了大俗既是大雅的名句。
沿着木质的栅栏走进院内,还没来得及进门,便听到了屋里的争吵。
“你去不去?反正我就你这么一个哥哥,憋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么久,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我中意的,难不成真让我孤独终老吗?”
现下这个时候,正是村民下田务农的当口,冯家大哥的腿脚不好,沈衡本以为这个时候只他一人在家,不成想冯思珍也在,反倒不好现下进去了。
“你倒是说话啊,到底去还是不去?”
冯喻凌叹息一声“怎么去?人家苏公子都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你何苦还想那不着边际的东西。如今困在这村上也是没奈何的事,哥哥虽无能,不能带你离开这里,但是也不能由着你给人做妾啊。”
他说的坦诚,冯思珍却不以为然,怒气冲冲的道:“什么妾不妾的,只要能跟苏公子在一起,我死也甘心了。况且那沈衡,一脸衰夫败子之相,哪里配的上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
沈大小姐本不欲做这听人壁角之事,抬脚准备走人的。只是乍闻对方对自己如此中肯的评价,不由拿起腰间的铜镜照了照。
分明天庭饱满,地格方圆,实在看不出到底衰在了何处。
难得冯家大哥却在这时说了句公道话:“沈小姐虽长相不及苏公子,人却是很和善的。你这般背后说人是非,哪里是大家小姐该有的做派。”
“什么和善不和善的,那都是表面上的东西。苏公子若真欢喜她,怎的两人到现在还无所出。他日我嫁过去,诞下个一男半女的,以后正室的位置还指不定谁坐呢。”冯思珍说着,伸手扯着他的衣袖就往门外拖。
“你帮我去问苏公子的意思,没准这事就成了。”
男人嘛,喜新厌旧本就是常事,她就不相信自己胜不过那沈衡。
“思珍!你怎地这样糊涂。昨日打秋的事你又不是没听说,苏娘子的手烫伤了都是她相公亲手喂的饭,两人平日虽深居浅出,但多数时间都是形影不离,可见感情极好。子嗣只是早晚的事情,你硬要横亘其中又是何必?”
“你懂什么,都说妻不如妾,他现在欢喜她,时间长了总是要厌烦的。我比沈衡年轻,等到她人老珠黄的时候,还怕苏公子不欢喜我吗?”
沈衡拿脚扒拉着地上的土堆,觉得冯小姐对‘妾侍’这个词汇的了解实在通透,委实让她这等“正室”,望尘莫及。
这般琢磨着,脚下便慢了一步,冯思珍拉着她大哥大步流星的冲出来时,正同站在院中的她四目相对。
这下,尴尬了。
沈大小姐下意识的抬眼看天,西子捧心状的感叹:“今儿这云,格外无暇啊。”说着,已经迈着小碎步朝旁边溜达了。
依照她个人的拙见,冯思珍的这番衷肠,都是对着自家兄长述的,那是关起门来的私房话。如今冷不防让她看见当事人的“家眷”在此,必然会不好意思。
于是果断善解人意的决定走人。
只是她倒愿意装傻了,不代表别人乐意当这茶壶里的饺子。
冯思珍看到沈衡之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颐指气使的出声:“姓沈的,你给我站住。”
听惯了众人对她苏家娘子的称呼,突然被提起沈这个姓氏,多少让沈衡觉得很是宽心。
端庄无比的微笑:“冯小姐唤我何事?”
“唤你能有何事?。”她叉腰冷哼“你也无需同我装傻,方才那话你必然听了个全,我也不怕你知晓。明白告诉你,我就是要嫁给苏公子,就算你不同意,也是这个话。”
当着好气魄啊。
沈衡从善如流的点头:“确然,只是这是你的事,实在不用预先知会给我听的。”
她的本意是,每个人都有追逐爱情的权利,至于追的着追不着,真不是她一句话两句话便能改变的。
然而这极平淡的话,却被冯思珍当成了“正室”的一种挑衅,当下气恼道。
“我知会你?需要吗?你算是哪根葱,你没发现苏相公看我的眼神向来比旁人多几分关注吗,可见对我并非是无意的。”
那是因为你每次见到他都死命眨眼,让他以为你是个患了眼疾的。
沈衡摇了摇头,实在不愿同她一般见识,满诚恳的说。
“这是他的事,若冯小姐有这份自信,大可去找他说说。”
今日这事恐怕是问不上了,她略摆手,直接转身想要离去,却被对方拦住了去路。
“沈大姐比我大了少说也有三岁吧,现在看着皮相倒好,只怕到时候依旧熬不过岁月如梭,莫不如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让我同苏公子成了事。等他日后嫌了你,我也能帮你说上几句好话。”
沈衡看着对面花枝招展的冯思珍,确实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银盘脸,樱桃口,嫩的跟出淤泥而不染的小莲花似的,确实年轻。只是这刁蛮任性的嘴脸,着实污了这面相了。
“冯小姐若是想吵架斗狠,只怕是找错人了。”
她自问不是坏脾气的人,旁人敬她一尺,她便还人一丈,但你欺负到我头上。
不行。
“怎么着?你还来脾气了不成?”
冯思珍是听说她会两下武,但一则从未见过,二则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沈衡都表现得极为温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思珍,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让开让苏娘子过去。”
一旁的冯喻凌实在看不下去了,拖着一条病腿艰难的挪过来拉她,被她伸手拂开。
“什么做什么,大家既然话都摊开了,自然要说明白。你当她今日是来做什么的,无缘无故能绕到这里?必然是因为苏公子对我态度有变,她担心了,特意跑来示威的。”
冯喻凌眼见着她又要上前,只得死死抱住她的胳膊“你别闹了行吗,快跟我回去。”
冯思珍见状,猛的推了他一把:“死瘸子,你这会子倒是心疼这小媳妇了还是怎么着,帮着外人甩我的脸子,莫不是你两之间有什么猫腻不成?”
她倒是越发来了脾气,挣脱不开便要往他的病腿上踩。脚下还没落步,便猛然被一股外力扯倒在地。
“你闹够了没有,家教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沈衡冷冷的看她。
村里的人都知道,冯喻凌的腿疾是因着冯思珍用错了药材才落下的毛病。他未曾埋怨过她,她倒有这个良心拿亲哥哥的痛处说事。
冯思珍没想到沈衡真敢动手,反应过来之后当场就要冲上来撒泼。
却在瞄到不远处归来的乡民时,生生停了下来,转脸哭道:“快来帮帮忙啊,苏家娘子打人了。”
沈衡没想到前一刻还在装横的大爷,转脸就装起了孙子,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巫家三嫂跟她们最相熟,第一个冲到近前,急道:“这是怎么了?”
沈衡还未待张口,便见到冯思珍哭喊道:“三娘,苏娘子打我。”
第二十二章被护住的“孙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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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思珍干脆赖在地上不起来了,可怜兮兮的来拉巫家的。
“方才苏娘子过来,非说我勾引了苏相公,抬手就打,半点不由人解释。你们也是见识过她的身手的,我哪里经的住她的手,我哥哥急着从屋里出来帮忙,结果也被她推到了,三娘救我啊。”
后面跟来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了过来,眼见着小姑娘哭的声嘶力竭的,不由对沈衡道:“苏家娘子这是做什么,都是乡里乡亲的,何苦伤了和气,再怎么样,也不该出手伤人啊。”
苏月锦昏迷的时候,山边丈高的药材都是她脚踏青叶亲手踩下来的,不少人都知道她有一手好本事。
再加上冯思珍对苏相公有意的事情,众人都心照不宣。推己及人,哪个当家的媳妇能愿意自己的相公隔三差五的让人惦记,因此都当了真。
一面安抚被‘欺负’了的冯思珍,一面七嘴八舌的说:“苏娘子这事做的着实过了,看你也是识文断字的,怎的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是啊,思珍虽说任性了些,但本质还是不错的,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谈,何必闹到这步田地。”
沈衡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当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冯思珍收获了诸多怜悯之后,更是有了主心骨一般。
私下里一合计,突然爬起来朝就近的水塘冲了过去,嘴里喊着:“这事闹的众人皆知的,即便没有的事也变成了真的了,这让我今后还如何嫁人,我不如死了算了。”
众人没想到她性子这般“烈性”,纷纷上前安抚。
沈衡冷眼瞧着她折腾,根本懒得多看,奈何巫三娘一直推她,苦口婆心的劝:“好歹也是你先动手的,闹成这样,你也该上去拉一拉,总不好这么僵着。”
有什么好拉的,那水塘还没她脖子高呢。
沈衡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走上前去拉住,压低了声音说:“戏演的差不多就行了,还待怎样?”
冯思珍斜睨她一眼,扑腾的更厉害了。
一旁的巫旺家的一直看不惯冯思珍的为人,不由转脸问冯喻凌:“真是苏娘子先动的手?”
她跟她接触过几次,一直觉得这人是个极和善的,平日里对谁都是笑脸相迎,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不问青红皂白便伤人的人。
沈衡闻言也是一顿,转脸看向那个站在院子中的男子,她当然希望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冯喻凌的视线,在自己妹妹和沈衡之间徘徊了一下,面上闪过一瞬间的挣扎,最终还是叹息一声。
“诚如诸位所见,确实是苏家娘子先动的手,只是冯某并不怪她,只恨自己没将妹妹管教好。”
一席话,说的冠冕堂皇,义正严词。大气之余,连带老冯家的里子面子都找补回来了。
沈衡抿了抿唇角。
诚然,每一个亲哥都是护犊子的。他们张开亲爹一般宽阔的肩膀,稳稳将“孙子们”护在羽翼之下,却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姑息是不是真的对她们是好的。
面对这样可怜又可悲的人,她只想说四个字,去你娘的。
她方才竟然帮他出头,真的是不知所谓。
冯喻凌的话,就像是一剂定心丸,让站在水边扑腾的冯思珍越发来了气势,高声嚷嚷道:“天地良心啊,我冯思珍虽说对苏公子有意,但一直都将这份念想默默藏在心中。如今被这悍妇这般生拉硬拽的拿出来说事,让我如何自处?又有哪家的男子再敢要我,我还是死了算了。”
这由头找的真好,竟然是想趁这个机会直接嫁了。
沈衡面上反倒平静了,缓缓凑近她身前轻声细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冯小姐既然唤我一声大姐,那长辈少不得要教你一个乖。白日做梦这种事,确实挺让人心花怒放的,只是现实的土壤太过稀松,恐怕来不急开,便败了。”
冯思珍瞪她“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她微笑”就是天热,让你下去清醒清醒。”
话毕,手腕翻转,直接将她推到河里去了。
做好人,她不娴熟。做恶人,顺手拈来。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在场的村民都没想到沈衡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冯思珍推到河里,反应过来之后赶忙冲过去救。
一时之间,哭喊声,吵嚷声,比之市集还要有过之而无比及。
正闹腾之间,也不知道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竟然将博古村的村长给请过来了。
这位除了眼珠子灵便,其他地方都有点毛病的老头在这里一直威信极高,一把沉木拐杖啪的在地上一敲,众人都没了声息。
他看着沈衡,一字一顿的说:“苏家娘子打人在先,意图伤人性命在后,将她送到宗祠思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口浓痰就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听的沈衡一阵憋闷。
然而这话里面的威信,却比县太爷的还要好用三分。刚落下,便有人上前将她带走了。
沈大小姐犯错的时候,连自家的祖宗祠堂都没跪过,倒是头一次被送到了别人家的宗祠里。
虽说没让她跪着,但四周连个椅子也无,实在跟关禁闭没什么区别。
黑乎乎的小屋,房屋破旧的有些年头了,对着一大堆自己不认识的祖宗牌位,她也着实不知怎么跟它们打招呼。
老头将她扔到里面之后,就颤颤巍巍的回去了。走路仍旧一摇一摆的,让她颇觉愧疚,生怕他就这么在半路断了气。
今日这事,确实挺憋屈的。若她执意不进来,外头的那些人也是没奈何的。只是她同苏月锦落难至此,全靠这些乡亲们帮衬着,同他们动手,她觉得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月上中天的时候,门被推开了,阵阵饭香袭来。
沈衡捂了捂有些发疼的眼睛,本以为会看见那张精致的脸,然而进来的,却不是苏月锦。
“三娘?”她看着她,略有些发证,傻乎乎的样子。
巫三娘跟她比邻而居多时,虽不认同她今日的做法,但还是向着她更多些的。一面叹息,一面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
“可是饿了?”
沈衡眼眶微红,却不是因着委屈,而是三娘看她的眼神,是真的在心疼。
饿了一整天的肚子,有人关心,总是觉得心底温热的。
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衣角,含笑道:“您不说倒不觉得,当真有些饿了。”
“咱们博古村,是有些旁的地方没有的规矩,村长对你严厉一些,你也莫要怪他。咱们村上能这么和谐共处的,也多亏他一直维持着,左右就是让你在这呆上三天,不当事的。”
沈衡嚼着嘴里的饭,倒是没再多做解释,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三娘走后,屋内又归于了平静,她抬眼瞅着外头的月光地眨眼,也不知心里在落寞些什么。
这一夜,她没有睡,别扭的在墙角抓了一晚上的蛐蛐。
一连几餐,都是三娘来送的,沈衡用筷子夹着盒里的脆笋,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我们家那位,在忙吗?”
第二十三章我就是客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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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实想说的是,苏月锦莫不是死了?好歹也是患难与共的小伙伴,事情闹的这样大,于情于理也该来慰问一下的吧。
她觉得,自己心里不舒服的原因就是出在这里。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瘸腿了,另一个还知道照顾呢。她被关起来了,他竟然连饭都懒得送。
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次一问,三娘脸上显出几分尴尬,支支吾吾的说:“苏相公,忙倒是不忙,只是他腿伤尚未恢复,走不得远路,便拜托我来了。”
宗祠离她住的地方,只隔着一户房舍的距离,这搪塞的借口,未免太牵强了些。
她笑笑,挺乖觉的点头:“那倒是了,他的腿,一直都没恢复好的。”
沈衡不追问,反倒让巫三娘替她鸣了几分不平。
再加上她本就不是个能藏的住事的,不觉就开口道:“苏娘子还是想开些吧,有些事情,也不是咱们女人能左右的了的。男人嘛,不就这么回事。”
沈衡没想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不由奇道:“三娘向来爽直,怎地今日说话这般吞吞吐吐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巫三娘看着她那傻乎乎的样子,不觉叹了口气。
“冯思珍在你被关了之后,直接拉着她哥去找了苏相公,哭着喊着要他纳她为妾,闹的动静满大的。
我当时还想着,你同苏公子鹣鲽情深,他必然是不会应允的,便没当做一回事。
只是这两天,他嘱咐我给你送饭,自己反倒跟她日夜厮混在一处。昨日晚上我还看见你那屋里亮着灯,两人也不知聊了些什么,反正冯大姑娘出来的时候眉眼都是笑的,可见是事成了。
要我说,你也莫要生气,苏公子长得俊俏,闹出这档子事,多半也是顺水推舟,再怎么论,你也是正室,她进门总归要尊你一声主母的。”
巫三娘倒豆子似的说了个齐整,话落了半晌也没听到沈衡接话,正准备抬头,听到一声瓷碗碎裂的轻响。
沈衡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瓷渣子,十分温婉的道。
“原是这样啊,甚好,甚好。”
男子纳妾,说到底都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博古村远离尘世,但村内有妾侍的人家也着实不少。
同位女人,巫三娘觉得她是能体会到沈衡那种憋屈的,毕竟她是因着这事才来思过的,就算要抬一个进门,也实在不该选在这个时候。
这般想着,送饭时难免比平日更尽了一份心力,正餐之余还会多做些小点心来。
害得沈衡每次瞧着她,都觉得自己该做出点深闺怨妇,委婉哀怨的神情,不然都不太好意思吃那糕了。
其实她心里,也并非就是舒坦。只不过同巫三娘想的,又是两回事。
从冯家兄妹的对话中不难看出,这两人确实不是博古村的人,且误入其中的方式一定就是在这村内的某一处角落里。
她上次未来得及“卖弄姿色”就被关进了宗祠,苏月锦自然要想办法接着找。
冯思珍主动上门,本就是正中下怀,再加上她对苏千岁的那点小心思,套起话来,肯定比她更容易些。
她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只是一想到那个刁钻娇蛮的女人一脸得色的坐在苏月锦身边的画面就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要是换一个人,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她就是太讨厌冯思珍了。
沈大小姐琢磨的通透了,心里却并没有多豁然,依旧蹲在角落里别别扭扭的抓蛐蛐。
就算哄着那泼妇,也该来看看她吧,不闻不问的,多没义气。
三娘最后一次来送饭的时候,苦口婆心的对她说:“小衡啊,你明日被放出去之后可万不能再动手了,对你没好处的。要是再被抓进来,估计就得被关到过年了。”
村长一直奉行小错小惩,大错严惩的铁律。苏娘子这性子,难保是要吃亏的。
沈衡不知道三娘为啥非要用‘放出来’,这样极具争议性的词语,但大抵跟她内心的状态还是满相近的。
老老实实的应承:“放出来就听话了,我不打她。”
巫三娘走了之后,沈衡在宗祠里摸黑打了一套拳。她也不知道这种行为的意图是什么,总之心底总有个声音在说。
冯思珍要是非要进门做了妾侍才肯将那地方说出来,她就揍她丫的。
黑漆漆的屋内,窗棂上的月光都撒的零零碎碎,她平躺在略显潮湿的地面上,乱没形象的摆成一个‘大’字。
手脚上下抖动着,想象着自己是一只吃错了药的青蛙。
诚然她有的时候是会有些人来疯的,她把这个缘由归结为,吃饱了撑的。
苏小千岁就是在这个时候将门推开的。
见到她这“惨不忍睹”的“形状”之后,眸中难得显出一瞬间的怔愣。微垂着头仔细端详了她好一会,确认眼前的“东西”真的是沈衡之后才肯抬腿走进来。
沈大小姐僵硬了,缓慢的坐起身,尽量以一种自然的方式走都墙角蹲下,然后埋头做沉思状。
内心沸腾的小懊恼却已经跟丢失的节操抱头痛哭。
她方才那个德行,怎么对的起她爹!!
好歹也敲个门吧?
屋内,静悄悄的,空气中满是他身上似兰似麝的淡香,她知道他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用鼻子偷偷嗅了嗅,没有冯思珍身上熏死人的喇叭花味。复杂的心情稍缓了缓,但又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就这么背对着身子抠土玩。
“阿衡。”
良久,她方听到他唤她,语调温润,似乎又带了些讨好的意思。
沈衡没转身,却是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她想说,你要是同我解释,便算了,我知道你接触冯思珍是为了找出口的。
但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怪矫情的,就止住了。
可是很快她便发现自己理解错了,因为对方讨好她的原因只是因为。
“我想吃掉你那盒点心。”
沈衡几乎下意识的转头,正看见他用手戳着那盘桂花糕,特没心没肺的样子。
把她扔在宗祠三天,连最起码的慰问都没有,见面就是想吃她的点心?
“王爷想吃什么便吃么,哪里用的着征求我的同意。”
她瞪着一双杏眼,说的十分客气,心里却是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苏千岁倒是坦然,从善如流的点头,竟然当真拿着点心吃了起来。
吃到最后一颗的时候,他咬了半口,似乎终于想起屋里还坐着个活物。
满“大方”的问她:“你要吃么?”
沈衡咬牙切齿的微笑,本来想说:“我不吃,您老人家喜欢吃,便都吃了吧。”
又实在看不惯某人的嚣张,改口道:“我吃。”
似乎没想到她这般饥不择食,苏小千岁眼里显出些许挣扎,挺诚恳的将手收回去:“我就是客套一下。”
剩下那半颗,也进了他的肚子。
杀了他可以吗?可以吗?!!
沈衡奔腾的小眼泪几乎喷薄而出,她再也不要搭理这个人了。
他却没事人似的走上前来拉她。
“我找到村里的出口了,你跟我来。”
第二十四章苏千岁的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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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担心我爹在外面急的自杀,我肯定不会同他出来的。
要不是担心道道在我走了之后没有旁的宅子肯用她,我也是不会跟他出来的。
要不是。。。
沈大小姐内心里叨逼叨了很多“要不是”,不然她真的很难说服自己不跟他划清界限。
就在出门前,他居然堂而皇之的用她的衣角擦手,还一脸将就的表情。
他到底知不知道“节操”两个字怎么写?
她腹诽着,已经不记得在他背后翻了多少个白眼了。
他一直慢悠悠的在前面走着,冷不防说了句:“阿衡,别学冯思珍那个傻样,瞧着跟有毛病似的。”
这人莫不是背后还长了眼睛?
只是提到冯思珍,她不觉又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着:“您倒是记名字记得满熟。”
她记得他身边有个端茶递水的小哥,在他身边都呆了六年了,每次见面他都要问一次:“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
搞的后来那小侍卫看见他都要说一句:“王爷,奴才叫凤竹。”
果然男人只在子嗣上重男轻女,其他地方都是反着来的。
“我喜欢看凤竹哭笑不得的样子。”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苏月锦突然回了这么一句。
那家伙端着茶盏呆头呆脑的样子多可爱啊。
沈衡拜服了。
搓着衣角慢慢悠悠的道:“你惯会戏耍人的。冯思珍看起来就是傻的,想来这些天你倒是颇得了些趣味。”
苏小王爷闻言倒是真想了一会儿,满中肯的点头:“是有些意思,她比你还会撒泼。”
他长住上京,所接触的女子里鲜少会遇到这样的泼妇,确实新鲜。
沈衡本来心里就不甚痛快,再加上他语气里三分“赞赏”之意,不由鼓着腮帮子道:“奴家怎能同冯大小姐想比,常言道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说的就是这位的做派。沈衡自认,这等本事是万八千年也学不来的。”
那东西撒起泼岂止是兔子,比之泼猴都有过之而无比及。
她说完,闷闷的垂着头。
他们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夫妻,说到埋怨,根本谈不上的。就是觉得心里头怪怪的,不自在的很。
前面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他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说:“阿衡,你这算是醋了?”
沈衡几乎立时涨红了脸,一时竟觉得有些语塞。
“就是同她聊了几句,这些天,都在忙着找出口的。” 他伸手抚着她的长发,哄小家伙一样的摩挲。
宗祠阴冷,确实委屈她了。
这算是,解释?
她将头稍稍错开一点,结结巴巴的道:“没有的事,我就是不喜欢冯思珍的为人而已。”
似乎有些不高兴她的躲闪,苏小千岁皱着眉又凑近了些。
眼尾微挑,带着些许不满。只是那双眉眼生的太好,颇有些似嗔还怨的意思。
沈衡不得不承认,这等姿色卖弄起来,确然比自己的有看头。
只是眼见着他一点点靠近,心下难免有些慌乱。
好在他只是就近拉住她一缕长发,极认真的建议。
“这头发,该洗洗才是。”
都不香了,他是跟她关系好才提醒她的。
沈大小姐终于大彻大悟。
握着颤抖的小拳头料想,自己前世定然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调戏了大家闺秀的苏月锦。不然老天爷怎么会那么不开眼,今生就派了他来整她。
冯思珍说的那个地方,是处灌木丛生的树林,盘根错节的老树枯枝同杂草相连,看上去甚是荒凉。
沈衡在采药的时候曾经从这处地方走过,只是当时太过匆忙,又因外面绿荫极为密实,所以并未注意。
此时正值深秋,虽说也是落叶遍地之时,但这里的叶子,却干枯的恍若隆冬。
她捡起一片树叶轻捻了一下,刚想对苏月锦说:“这叶子怎地这样奇怪。”便觉着鼻间一股香气袭来。
那香真的是极淡的,像是供奉在桌案上的香火味道,却一纵即逝的那样诡异。
她下意识的屏息,想用手去捂住口鼻,却还是迟了一步。
眼见着面前的场景变得模糊,枯萎的藤枝却突然像长了脚一般迅速滋长。
深埋在土中腾起的树杆拔的丈高,疯了一样朝她席卷而来。
根本来不及思考。
她本能的抽出腰间长剑格挡,但那树枝就好似石头做的一般,如何也砍不断。抽在身上的古藤,钻心一般的疼痛,竟然比之刀剑还要锐利三分。
她觉得心底异常烦躁,连带出剑的动作都比往日杂乱了很多。
四周灰蒙蒙的一片,她找不到苏月锦的位置,只得一路躲闪着朝后面的方向退。
“向北面跑。”脑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她不知道那是谁,但是直觉那是可信的。
脚下一个急转,正看到密林北面的一点光亮。
是那里!!
枯枝,树藤,整个丛林之中都蔓布着一种古老的腐朽气味。沈衡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境遇,只能顺着心里的声音朝着那道白光疾奔,眼见着就要踩到那亮光里面的时候,身子却突然被一股外力拦腰抱住。
拼命挣扎间,她听到苏月锦轻声的安抚。
“阿衡,是我。”
似兰似麝的清香那样熟悉,她焦急着拉着他道:“快跟我走。”再晚,后面的树藤便要追上来了。
他却没有动,而是自袖中掏出一根六叶绿草缓缓点燃。这东西是用来醒神的,他身上多少会备着一些。
混沌的神志逐渐清明,沈衡怔愣的看着眼前场景,背后哪里还有什么粗壮的树藤,分明跟他们来时一样,深埋在土下,没有半点挪动过的迹象。
身上被树藤抽过的地方也无半分伤口,甚至连衣料也只是因着刚才那通疾驰而凌乱了些许。
再看向那道白光处,整个人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里,竟然是一处断崖!而她的半只脚,已经踩到了涯边。要不是苏月锦及时拉住她,只怕她就要摔下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震惊的看向他。莫不是这丛林中有什么妖物不成?
“是藤藻。”他轻抚她的脊背,指着不远处的几捧落叶:“是很古老的一种香料,即便不在炉中燃烧,一样会散发香气。闻到的人会莫名焦躁,进而产生幻觉。藤条指引的地方香味最盛,所以你会不自觉的朝这个方向跑。”
沈衡看着悬崖边上大堆的枯叶,叶面齐整,方方正正的摆放在那里,显然是有人故意放置在那的!
如果推论不错,悬崖的另一头,一定就是出口。
可是“你方才不是也闻了?”
为什么只有她一人产生了幻觉?
他顺手摘下几片叶子捻了捻“我不怕这个,大约是幼时在敏贵妃那闻的多了。”
不光是这些香料,连带一些带毒的草种只要吃的不多,都是没事的。
他说的很随意,沈衡听后却半晌未及回神。
他说的件事情,当年几乎惊动了整个庆元朝。
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生下苏王爷之后便几度缠绵病榻。圣上怜惜娘娘,亲自带着她去奉芜山拜访神医。
只是苏月锦当时刚满周岁,实在不便上路,便将他交给了娘娘本家的姐妹魏敏照顾。
敏妃擅香,性子一直都温温润润的,哪承想会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地位而对一个孩子下手。殿中的熏香都是动了手脚的,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苏月锦已经奄奄一息了,虽说捡回了一条性命,但身子底子却大不如前。
他的内息一直若有似无,又无法运行轻功的症结就是出在这里。
后宫纷乱,天家的孩子,生来就是不易的。
第二十五章手足无措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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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等等,我飞过去将吊桥用绳结绑好。”
每个人生来的路就是不同的,她不会什么悲天悯人,只走好眼前的路便好了。
两崖之间的间距不大,悬崖的另一头还挂着破旧的吊桥。只是接口处的地方被斧头砍断了,想来必定是冯家兄妹误入之后让博古村的人有了戒备,因此直接断了这竹桥。
苏月锦抬头看了一会儿,十分坦然道。
“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抱着我飞过去。”
您已经将节操置之度外,能不能别将男女大防也看的那般淡然?
她面上僵了僵,妄图唤醒他为数不多的自觉。
“您就没看出来,其实我是个女的吗?”
苏小千岁挺认真的看着她:“阿衡,这个光用看的,很难分辨出来的。”
这个登徒子!!
不用看的还能用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在日后的某一天,她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真的不是调戏的意思,而是。。。
后续暂且不表。
总之。
看不惯你,又弄不死你,这句话本子上的经典名言就是她现在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深吸一口气,她道:“我的轻功虽然还说的过去,但到底没这样试过,还是将吊桥接上吧。”
她还是担心会有闪失,那东西虽然看着有些年头了,中间串联的却是铁索。苏月锦不会轻功,但飞花踏叶的本事极好,借力踏过去是最万全的方法。
然而苏小千岁却不甚赞同这个想法,指着她腕间道。
“你不是有根上吊绳?缠在对面的古树上,跃起时手下也好收力。”这才是万无一失的做法。
沈衡听后整张脸都黑透了,到底要让她强调多少次?
“那东西叫千色白绫!!”
自从上次采药的时候被他看见自己拿它勒死一只野猪之后,他就一直称那个为上吊绳。
完全忘记了,她这种逼不得已的行为到底是因为谁说了一句:“好想吃酱肘子啊。”的结果。
晃动着手中雪白的绸缎,她一字一顿的道:“它是用十二根金蚕线和三十九根抽丝的纤藤所制,利可封喉,柔可轻舞,不比你宫里的骚包瓷瓶便宜。”
买的时候可是下了血本的好吗,好吗?!
“恩。”他漫不经心的点头“五十一根线缠成的白绫,拴过去吧。”
他爹库房里给人上吊用的就是这东西。
他居然用了“拴”这个字!!
沈大小姐粉拳紧握,但也知道争执的过程不会改变结果。只能愤愤的一甩袖腕,朝对面山崖绕去。
脱手的白练灵蛇一般,迅速在对面树藤上绑了一个死结。
用手试了试那力道,她讪讪伸出半只小胳膊:“等下,你要抱紧些。”摔死皇子这份重罪可比弄丢圣祖灵石的名头大多了。
身体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异样的契合让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在这之前也有过一个拥抱,但那时的情况危急,根本顾不上其他。如现在这般心无旁骛的贴近,终是太过亲密了。
沈衡抿了抿唇,很担心会让他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却感觉他的内息也不如往日的平和。
淡淡的冷香充斥在鼻间,她稍稍歪了歪头,意外的发现那张脸上一闪即逝的酡红。
原来,他也在紧张。
纵身跃起,两人的身影恍若在云间踏过划过的青虹,利落恣意。
诚如沈大小姐所言,这条上吊,这条千色白绫的韧性确实极好,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稳稳站到了对面。
只是脚下才刚落地,便看见对面涯边急急亮起的数道火把。
举着锄刀纷纷而至的村民在看见眼前的场景之后都显得有些惊慌。
颤颤巍巍的村长这次是被人背过来的,一面用手捂着口鼻,一面喘息。
隔着一道深深的悬壁,他们两两对视,一时之间竟然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沈衡知道这里的人都是善良的,即便布置这藤藻也只是为了保留一份净土。
看着对面的乡邻,她郑重敛衽施了一礼,她和苏月锦的命是他们救的,她真心感激这段时间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
停顿良久,也只轻声说了三个字。
“请放心。”
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是对他们最好的承诺。
她看见巫三娘笑了,憨厚的村民们傻傻的看着她,最终都选择了拱手相送。
人已经到了出口,即便担心,他们也只能选择信任。
人群之中突然冒出一道声音,刺耳的几乎划破天际,是冯思珍。
头脸都未来得及梳洗她急慌慌的自人群中挤出来,高声呐喊着:“苏相公,带我走!!”
沈衡饶有兴致的看向苏月锦,听到他甚是无辜的说:“我不会轻功。”
这事,当真在哪都能派上用场。虽说只是个借口,但如何不是一种保护她的方式呢。
也许等她年长一些便会明白,外面那混乱不堪的世界,真的没有踏踏实实的在这处小山村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要幸福。
这里,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
自山中出来之后,沈衡偷偷看了眼苏月锦的神色,略有些踟蹰的开口。
“你打算,如何处理?”
藤藻带毒,且不容易生长,不懂香料的人极容易弄巧成拙伤到自己。博古村会出现这样排列整齐的藤藻林不是巧合,而是被人悉心照管的结果。
“当年那名给敏妃提供香料的宫人,名唤巫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村中的巫家人,就是他的子嗣吧。”
她爹说,这人在事发的前一夜便消失了,圣上为此震怒许久。想来就是那时,带着一家老小逃到这里的。
谋害皇嗣是重罪,虽说对方不是主谋,但到底还是做了敏妃的爪牙。
她看着他,轻声道“就算他还活着,也已经是迟暮之年的人了。都说罪不过三代,博古村的人。。。”
“那日救治我的老人便是巫善。”他见到过他衣角内里的补丁,是二十年前宫里所用的料子。
竟然是他!沈衡愕然。
可能连巫善自己也不会想到,他意图谋害的孩子居然会在这么二十年后的今日被他所救。
因果轮回。这样意外的相遇,或者是老天爷给他的另一种赎罪的机会吧。
“你在紧张什么?”苏月锦转脸看她,眼底是一片温润的清澈。
“我。。。”
他微笑,抬手蓄起掌风震落山间碎石。
大大小小的岩石迅速封住了通往村内唯一的小道。
现在,没人能进去了。
“既是世外之所,便莫再让旁人打扰了。”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沈衡看着那张精致的容颜,一个男子最令人人欣赏的,不是权倾于世,而是海纳百川的气度。他被伤害过,却从未将这份仇怨放在心上,他真的很善良。
这样的结果,也是给博古村的人,最好的归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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