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袁的创作谈:暮春的花朵
创作谈:暮春的花朵 阿袁
我几年前在普瓦提埃,听过一个法国女人的课。她是经济学方面的教授,每次讲课的内容,也主要是法国以及欧洲的经济问题,但有一次,也不知是如何引起的,她竟然讲起了法国女人的情感处境,确切地说,是法国中老年女人的情感处境。她说,在法国,女人在婚后大多是贤妻良母,家务几乎都是女人打理的,即使这样,厌烦了的男人说不定哪天就离家出走了;法国也有很多上了年纪的独身女人,那些独身女人如暮春的花朵一样,很寂寞,很寂寞。
我被惊得瞠目结舌。因为这说法和我一直以为的法国女人南辕北辙。在我的印象中,法国女人和香水有关,和琐碎的家务无关;和鲜花和浪漫有关,和束缚无关。她们都应该如朱丽叶·比诺什,或者苏菲·玛素一样,风情万种,妖娆迷人,一生都坐在塞纳河边享受咖啡、阳光和陌生男人的情意绵绵的眼神。法国女人的人生中怎么能没有爱情呢?没有爱情的法国女人还算法国女人吗?
然而我们那个法国女老师说,法国的男人和全世界的男人一样,更爱年轻的女人。所以法国的女人也和全世界的女人一样,一旦被时间抛弃,也会被爱情和男人抛弃。
法国女老师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伤感,有些落寞。我这个东方女人听这话的时候,也有些伤感,也有些落寞。我没有想到,即使是美丽如此的法国女人,竟然也一样,逃脱不了暮春的花朵的宿命。
然而那个法国女老师的话只是我这篇小说的诱因,我真正要写的,还是身边的那些花朵们。小说的题目虽然是老孟的暮春,但我写的,其实是江小白、陈朵朵,以及沈单单她们。两者的暮春当然是不一样的,前者是暮春三月,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有生机有锦绣前程,后者是花谢花飞,是萎谢,是零落。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虽然都是四月的花朵,但花期却是不一样的。
正因为这不一样,四月的女人陷入了人生的低谷。我在《俞丽的江山》里就写过,爱情是女人的江山。没有爱情的女人,是没有家园的女人,是无间道上行走的孤魂野鬼。然而女人也能退一步,没有爱情至少还要有婚姻的,所以女人委曲求全,苦心经营。没有的,要把它经营来,有了的,要把它经营住。打江山是难的,守江山呢,更难。
于是在这打江山守江山的大事业中,女人几乎丧失了自己的尊严和人格。爱情和尊严,婚姻和人格,哪个更重要呢?女人在这个时候是不管的,被践踏了就被践踏了,被伤害了就被伤害了。女人捂住自己的伤痛,站在家园门口,仍然在外人面前若无其事笑靥如花。
这些暮春的花朵,总让我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