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柳-公主坟的姐妹篇 - 作者:阮安仪(完结篇)-2
柳总管今日是来送月粮,顺便检查夜牡丹和白苏相处的情况。夜牡丹得意洋洋地告诉他白苏已经连着三天在她房里过夜,白天和白芙亲近的时候也少了。柳总管的心放回肚子里,留下蔬果米粮和给夜牡丹的一些胭脂水粉便下山去了。临走前他也有一瞬间想到躲在房里的女儿,可弹指间心思就跑到山下银铺里的生意上去了,毫不迟疑地打马下山去为主子家的生意奔波。
眼看日落西山,冥思苦想一天仍然分辨不清自己是失心疯还是发了场噩梦的五妞还是离开房间。白芙却喜滋滋地推门进来拿着一块新丝帕要她绣花边,见五妞呆愣着不应她,白芙噘起小嘴说,“五妞,你这阵子是怎么了?”
“小姐,你信这世上有鬼吗?”五妞颤声问她。
白芙歪头想了想,笑着摇头说,“我没见过,不信。”
“那我这几天都是发噩梦吧……。”五妞哭丧着脸,她也想不出其他解释,或许夜牡丹的鬼魂和拿剑的黑衣人都是她梦里见到的。白芙有些担心地用手指触摸五妞脸上明显的黑眼圈,说一会儿找几粒安神的药给五妞。五妞心里暖暖的,虽然和亲爹没亲近过,但是今天父亲的态度还是冻伤了她的心,还不如身为主子的白芙对她要好。
晚饭的时候夜牡丹也在座,五妞偷偷观察白芙白芙的表情,发现两个人都毫不在意,五妞也就捡了个离夜牡丹最远的位子座了。吃饭完后夜牡丹开口邀白苏下棋,白苏笑着答应,右手搂着白芙左手拥着夜牡丹往书房去,三道影子在背后凝成一团,似是连本尊的身子都是连在一起的。五妞现在也没了那些多愁善感的念头,折腾几天之后她只想好好睡下去。明天一大早要去白苏房里伺候,把今天为了个噩梦吵醒他的过错补回来。
把碗筷收拾好洗净了,五妞在后面帮两个哑奴做了会儿粗活,这才回到自己房里。她把自己甩在床上,正在脱衣服的时候她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阴冷的叹息,“唉……”
五妞僵直着回头,半透明的夜牡丹从墙里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是无限愁苦。五妞傻了,她觉着就算以前没疯她现在也真要疯了,连鞋子都没穿,她衣衫不整地猛冲出去跑到白苏的书房。从院子里透过敞开的房门就可以看到正在书房正中的软榻上下棋的三个人。今天晚上很热,白芙和白苏只穿着白色的丝绸亵衣,坐在他们对面的夜牡丹身上竟然只有小小一个红色镶银边肚兜,露着大半肌肤。白芙柔若无骨地靠在白苏身上摇扇子,白苏神情专注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看得出夜牡丹是个好对手。
夜牡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然后便抚掌大笑起来,白芙也在一边笑着用扇子打白苏说,“哥哥你又输了。”白苏懊恼地笑着说,“我刚才走得急了,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
“人生也就是如此,一步错步步错。”夜牡丹笑盈盈地呷了一口香茶,抬起头向站在院子里发呆的五妞招招手笑道,“好妹子,吹了夜风容易着凉,进来一起坐吧。他们那面两个欺负我一个呢,你过来给我壮个声势。”
五妞正想要举步,后面一只透明的手拉住她,如鸣似泣的声音似是从地府中传出来,“别去,她会杀了你。”回头去看,是和屋子里的夜牡丹一样的鬼魂。脸色仍是铁青,身子在月光和灯火下忽隐忽现,但是却没了梦中的疯狂和杀意,凄苦的令人发寒。
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屋子里那个鲜活的夜牡丹又在招手叫她进去,白苏和白芙向五妞这边看了两眼,但是目光很快又移回到对方身上调笑起来,丝毫没有发现阴阳两个夜牡丹共存的诡异。若是白苏白芙也在屋里叫她,就算有剑架在脖子上她也奔过去了。可是现在在她身边拉锯的是一死一活两个夜牡丹,一面是灯火通明的人间乐土,一面是阴暗不明的未知地府。五妞的头转来转去,分不清哪边是实哪边是虚。偏这时白苏理好棋盘,对夜牡丹说,“叫她做什么?看她也不像懂棋的样子,还是放她回去睡吧。看她那个疲惫的样子别人还以为我们如何虐待她呢。”
听了白苏这句话,五妞的脸红了。她能听出白苏多少有关心她的意思,但是那句‘她也不像懂棋的样子’令她自惭形愧。那人间乐土里哪里有她的位子?
向白苏白芙弯腰作揖告别,五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己院子里走,青白色的女鬼像个影子似的跟在她后面一路长吁短叹。一团乌云遮住月光,五妞迷了路,不知不觉走到右厢房。她忽然想起右厢房就是一开始分给夜牡丹的院落,信步走进去,推开房门,脸上一阵发痒,五妞知道是沾到蛛丝。
月娘在这时摆脱乌云的纠缠,重放光明,夜牡丹的房间在五妞眼前变得清晰。不知是夜色风大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五妞感到从脚气渗上一股子凉气。夜牡丹的房间和五妞那天来寻她的时候一样,丝毫未变,五妞记得床上的枕头被子也就是这么团在那里,夜牡丹带来的箱子打开着,刚收拾了一半……。房间里的一切都表明,这些天没人动过这里。
夜牡丹的鬼魂从她身后飘出来,飘到床前,回头直勾勾地看着五妞说,“那个晚上就像昨天发生在你身上的一样,我从梦中惊醒,发现那个黑衣人站在我面前,剑就放在我脖子上。他说如果我不杀白少爷,他就杀了我。”
“你没答应,所以他杀了你?”五妞有些感动,任何对少爷好的人在她眼里都是好人。
夜牡丹的神情变得狂暴,她在屋子里飘焦躁地来飘去,忽而大叫,忽而停下来做不解状,闹了好久才飘到五妞面前,皱着眉头说,“我杀了他,我杀了少爷和小姐。可是他还是杀了我。但是为什么白家少爷小姐还活着呢?那个和我一样的女人是谁?我是谁?”鬼魂穿过五妞的身体,苦恼地嘀咕着向外飘去,消失在夜色中。
五妞一刻也不想呆在这房间里,提起两条软绵绵的腿往外跑。一跑出院子便看到提着灯笼的夜牡丹悠然地往这边走来,见到五妞还笑着招手,“好妹子,你来寻我玩吗?”
五妞实在控制不住,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是谁?”
夜牡丹低笑起来,那声音和她平时娇滴滴的声音完全不同,低沉而略带沙哑,五妞眼前浮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黑影和逐渐走近的夜牡丹重合,妖媚的美人用毫不搭配的男性声音说,“很多人叫我海东青。”
没见过大世面的五妞不知海东青是猛禽之名,她记得说书人常说什么先礼后兵,便郑重其事地作揖道,“原来是海大侠。”
一个深更半夜莫进闺女的房里用剑架着人家脖子逼人家去杀人的实在难称大侠。五妞不聪明,但她记得无论顽皮的小妹做了什么,只要她叫五妞一声姐姐,五妞就觉得有必要拿出当姐姐的慈爱原谅了她。将心比心用在这里不知是否合适,反正五妞先把眼前的人高高捧起来,总比一开始就撕破脸要强,她五妞可没本事和人家瞪眼睛。
这是第一次有人把海东青真当成了他的名字,他顶着夜牡丹那张艳若桃李的脸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笑得五妞心底慌慌的,还以为他看穿了自己那点可怜心思,幸好夜色深看不出她那张大红脸。笑毕,海东青对五妞兴趣更浓,低头问她,“只听他们都叫你五妞,可以知道姑娘的闺名吗?”
能迷死天下半数女子的男子声音从一个能迷死天下半数男子的女人身上发出来,凑出来是一个能令天下半数人汗毛倒竖的怪物。五妞不停吞口水,努力压下作呕感道,“我没有名字。海大侠,您怎么生得和牡丹姑娘一样?有点奇怪……。”
海东青低头看看自己的样子也觉得有趣,对五妞说了声“稍等片刻”便使出上乘轻功绝尘而去。若不是从说书人嘴里听过大侠们日行千里的功夫,五妞定会以为又遇到了鬼怪。她不安地站在花园里四处看看,空无一人,偶有蝉鸣鸟语,到更显出这深山古宅的空旷寂寥。还好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海东青就换回一身蒙面黑衣轻轻落在五妞面前,见他回来,五妞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你不怕我?”海东青觉得有趣。
“你不像坏人……。”五妞老实说了一半,另一半还是藏在肚子里。她觉得海东青不像坏人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感觉像白苏,都是偏瘦的身材,满身透着书卷气。不同点就是白苏喜穿白衣,海东青总是黑衣蒙面。白苏手里拿着扇子,海东青手里非常适合拎着那一把长剑。现在海东青身后背着背囊和长剑,一手拎着灯笼,另一手却捏着一个手帕一样轻飘飘的东西。
见五妞注意到手里的东西,海东青将那物两手撑起来给她看。见眼前忽然出现一张凭空无依的脸,就算五妞胆子再大也还是尖叫一声闭起眼睛。海东青的声音转低,带着几分残忍的快意道,“这就是那个办事不牢的夜牡丹的脸皮,我把它剥下来做成这张人皮面具。若你昨晚帮我办成还好,现在我只能用她的身份留下来再做考量。柳姑娘,以后还是要请你多帮忙啊。”
“我不会帮你害少爷小姐的!要么你就现在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去告诉少爷小姐。”五妞的声音在发抖。海东青把杀人剥皮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无形中渗出浓厚的血腥杀气,把五妞直觉的那点好感抹煞得干干净净。
海东青轻蔑地低哼两声道,“小姑娘,我看你是被那两个妖孽的面皮给迷住了吧?难道要任由他们去危害世间?”
“我不识字,我没读过书,我不懂那么多。但是我不会背叛主子,我不会!少爷小姐一辈子都待在这山上从来也没害过人,反倒是你杀了牡丹姑娘还剥了她的皮。老天要罚也该罚你,少爷小姐才没有错。”五妞一口气把心里话说出来,是死是活她都不在乎了。
海东青摇摇头,越过五妞往夜牡丹的房里走,低沉的声音敲打着五妞的心底,“好,我给你五天时间考虑,若你还是执迷不悟,我也只好把你这个助纣为虐的愚妇和那两个有违人伦的妖孽一块铲除了。你尽管可以把我的底细告诉他们,到看他们是信你还是信我。”
劫后重生般的五妞赌气似地对那个傲然离去的背影喊,“好,我这就去禀告少爷小姐。”说完她便往白苏那里奔去,因夜色变沉看不清脚下的石子而跌倒在地。和手心擦伤的疼痛比起来在敌人门外丢脸更令她想哭,还未等爬起,嗖得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眼前一团火红,不由得用手遮上眼睛。坐起身战战兢兢拿开两只手,发现面前的地上插着刚才海东青手里拿着的灯笼。还是那蛊惑人心的声音从遥远的房间里隔着房门和花园传过来,传到小姑娘情窦初开的心底,“你拿着用吧,晚间异物众多,小心点。有时候单靠心中正气还不够,人生总要有光明才敌得住黑暗。”
五妞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心跳不已。心里问老天,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半空中传来一声宏亮的鹰啸,五妞抬头望去,一只巨鸟从月下飞过,巨大的羽翼优雅地向两侧伸展,傲视地面上的众生。五妞不知到那就是价值千金的海东青,天际的主宰。她觉得这是老天给她的回答,这就是那个男人,自由自在,高高在上。
这个男人和白苏一样,不属于五妞能触及的世界。
犹豫了一下,五妞还是拔起插在地上的灯笼,她的主子只有一个。白苏比天下众生还要重要,白苏比天道人伦还要重要。五妞迫不及待地敲开白苏的房门,将海东青的事情告诉白苏,披着外衣的白苏微笑着听完,还是淡淡的一句话,“去看看吧。”
五妞在前面举着灯笼带路,心里不由自主地惶恐起来,这过程和感觉跟早上简直一模一样。小声对白苏说,“公子,我真的没骗你,昨天晚上也是那人,他一定是挣脱绳子逃了。”
白苏在后面看不清表情,应该还是微笑着说,“你若没骗我又何必解释那么多,看看就知道了。”不冷不热的话说得五妞心头一紧。
“可是少爷,牡丹姑娘失踪那么多天,今天忽然冒出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些天失踪的是你吧?整天躲在房里不见人影,吃饭的时候也不出来。牡丹一直都在,白天在后院帮哑大哑二,晚上陪我下棋。”白苏淡淡地说。
五妞停住脚步,回头惊讶地问,“可是我第一天找了她一天……”。她没想到白苏跟她跟的很近,两个人撞在一起。五妞的背紧贴在白苏身上,为了维持平衡,白苏两手抱住五妞。
一瞬间天地星空周围的万物都消失了,五妞眼前只有一片白,是白苏的白衫。背后传来人体的温暖,她甚至能感觉到白苏的心跳。但也就是一瞬间,那温暖消失,白苏后退一步和五妞恢复一开始的距离,笑着说,“小心走路。”五妞惊慌地向前连走几大步,两条腿软绵绵的,好像两根面条。
两人无声地一路走到夜牡丹的房前,五妞啪啪地拍门,门里传来夜牡丹娇滴滴的声音,“谁啊~~~。”
白苏笑呵呵地答话,“牡丹姑娘,是我。”
屋内传来一阵稀疏声,听得出有几分慌乱,很快有人走到门前打开门。云鬓半松,两颊绽红,媚眼如丝的夜牡丹从门后探出半边只着寸缕的身子,拿腔做气地说, “少爷你怎么这么晚还……,咦?”她看到五妞的时候神色大变,转眼间便恼火地对白苏大喊,“白家少爷,您找姐儿的时候还要丫头帮你不成?”
白苏俊脸一红,笑着说,“我是有事想要问牡丹姑娘。”
夜牡丹拉下脸说,“什么事?”
“五妞说您是男子带了人皮面具假扮的,所以我想……。”白苏眼睛转了转不知如何说下去,夜牡丹的脸色已经和书中的修罗夜叉无异,很明显是快要气疯了。
夜牡丹忽然推开门将门后的整个身子都露出来,兜儿几乎掩不住的一对酥胸露在五妞和白苏面前。她盯着五妞娇笑着说,“小妹子,今天那话是安慰你爹听的,其实爷儿还从来没碰过我一指头,您这醋吃错头了。我是你爹买进来伺候少爷的,若是你们柳家嫌我挡了你这白少奶奶的路,把我送下去不就成了,大半夜的搞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也是老实人,没弄过什么是非,要陷害人也不是这么个没头没脑的方法,以后姐姐可以教你两招。”
五妞被夜牡丹的气势彻底压到,反而求救似的看着白苏,白苏虽然还在笑,但是眉心间已经皱了起来。他刚想要开口,夜牡丹眼睛一眯,媚笑着将他拉进房说,“少爷,这倒是个机会,就让少爷您亲自检验牡丹是不是个真女人如何?”
不等白苏反应,夜牡丹已经关上房门还落了锁。五妞抬手想要敲门,门纸上映出夜牡丹拉下白苏的头吻上去的影子,白苏没有挣扎太多,两个人影就保持着唇舌相交的姿势。然后……,男人的影子抱起女人向床的方向走去。
然后,灯息了,黑暗中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和喘息声,床在吱吱纽纽地响……。惊吓过度的五妞脑袋浑浆浆的,脑子里是白苏和海东青一白一黑的影子搅成一团,夜风袭来,她蜷起身子。一件披风从天而降,五妞抬头,仍然黑衣蒙面的海东青站在他面前,明亮的眼睛盈满笑意。五妞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用手指着夜牡丹的房间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
“我当然有帮手,你也累了,别白费功夫了。”海东青轻声说,然后抬手在五妞后颈一击。五妞应声而倒,海东青抱起她一路飞檐走壁将她送回房。
五妞这一夜睡得意外的好,就算夜牡丹的鬼魂又叫又跳也无法吵醒一个被打晕的人。五六个时辰之后醒来,面前是白芙委屈的小脸。见她醒了,白芙高兴地抱住她撒娇说,“五妞,你不许不理我哦。”
“怎么会呢?”五妞手忙脚乱受宠若惊。
白芙在她怀里红了眼圈,“哥哥不理我了,他只和那女人玩。”
五妞一时不知道应该为这对兄妹终于结束禁忌的关系而高兴还是为白芙被抛弃而悲伤,脸上也没法给白芙什么表情,只是张大嘴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热情安慰,白芙委屈地哇哇大哭起来。掉了几滴眼泪后悄悄从指缝里看五妞,发现五妞仍然是张大嘴发呆的样子,白芙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浪费眼泪。
“小姐你好美,哭起来都这么美呢。你还愁什么?一定能找到好夫君的。”五妞发现白芙在看她,憨笑着说出这句不算安慰的安慰。
白芙见泪水没有效果,掏出丝帕把脸擦干净了,眼圈红红的到更惹人怜爱。她不高兴地说,“哪里有什么好夫君?我和哥哥这辈子怕是都无法离开这里。最多管家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个男人进来,我才不要,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五妞不知说什么好,猛然想起海东青的五日之约,两次从白苏那里失望,她再蠢也知道该换个方法。白芙会信她吗?再转念一想,就算白苏白芙信了又如何?海东青是个会武的人,就算没有昨晚那个装成夜牡丹的帮手他们也打不过。若他真的下定决心破誓杀死白苏白芙,十成十会得手。上次五妞暗算过他一次,想来也只有那一次了,海东青绝对不会再那么蠢的把迷药给她,让她有机会反而将他迷倒。
五妞懊恼地猛抓头发,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把他捆结实点,或者……
五妞打个冷战,把心里的杀意及时抖了出去。白芙歪头看着一会儿抓头发一会打摆子的五妞说,“五妞,你怎么了?”
“没事,小姐,我该起身了。”
白芙换了个位置坐,五妞掀开被子爬下床,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贴身衣物,五妞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想让白芙知道,悄悄背转过去用手背擦掉了。昨夜肯定是海东青送她回房,自然也是他帮她脱了衣服,这男人怎么能这么轻薄她呢?难道她看起来像是那种不知羞耻的女人?泪水忍也忍不住,五妞装作叠被子的样子拼命掩饰满脸泪痕。
无论怎么掩饰压抑,不停抽动的肩膀和泄漏出的抽泣声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白芙有些不忍心,小声问她,“五妞,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那女人欺负你?看我去教训她!”
五妞拉住往外冲的白芙,拼命摇头说,“小姐,没事。不是牡丹姑娘的错,是我自己心里难受。”
白芙看看五妞,发自内心的叹口气说,“五妞,幸好你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宅子里陪我们。若是在其他大宅院里,你早被人挤到角落去了。就像刚才,你为什么不能说是替我难过?就算是不全信,我听着心里也舒服。做人做的这么老实,难怪你是家里最不受宠的,被送来陪我们等死。”
白芙说中了五妞的心事,五妞心里一阵痛,但还是笑着说,“小姐也是老实人呢,否则怎会和我讲这些。”
“你可莫丑我,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老实人,我也不是什么老实人。我是这里的小姐主子,当然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这是任性,不是老实。”白芙嘟起嘴巴一阵嚷嚷,五妞觉得她还像个孩子一样,不由伸手拍拍她的头。白芙脸色绯红想将那多事的手拍掉,但是又贪恋这罕有的来自外人的宠溺。
两人这么乱七八糟讲了一阵,五妞心里的羞耻淡了些,还心想或许绿林好汉们不在乎这男女之别,就像那水泊梁山上的女头目在吃酒的时候也是袒胸露背的。她四处寻找换下的衣衫,白芙见了指指不远处收脏衣的篮子说,“我今早过来的时候见你还穿着脏衣,就帮你把衣衫脱下来了。你睡得好死哦,我几次抬不住你的身子害你的头撞到床柱上,可你连哼都没哼过一声。若是有贼进来这里,怕是东西搬光了你还稳稳睡着呢。”
白芙觉得有趣,用丝帕遮着嘴笑得前仰后合,五妞跟着傻笑,后悔刚才错怪了海东青。明明是她自己心里一番折腾没第二个人知晓,对海东青还是生出几分歉意,想起那个恼人的家伙时便又矛盾起来。迟疑着,低头问白芙,“小姐……,有人说……。”
“说什么?”白芙帮五妞挑衣服,拎起这件啐一口说老气,拎起那件皱眉头说料子粗。
“没什么,是想问问为什么少爷小姐不能离开这里。”五妞不好直接问白芙是不是妖精,便换了个话题问她。
白芙将手里的衣服都丢回箱子里,拉着五妞往自己房里跑,嘴里说,“你来,我有几件衣衫给你。”
五妞身上还只穿着小衣,尖叫着不肯离开房间,白芙笑着说,“现在哥哥在那个女人房里,不会遇到他。你若是有胆子这么走到我房里,我就告诉你我和哥哥的秘密。”
五妞不敢置信的看着白芙,白芙的眼神像是挑衅说:“看你够不够胆量。”
“小姐,这怎么能行呢?”五妞心里有东西在蠢动,但是理智仍然退缩着。
“五妞,你若真想和我们一起,那就忘了山下的那些东西,我才能告诉你我们的事情。你乖了一辈子,得了什么?还是和我们在一起吧,就当世间只有我们三个人,管他别人怎么说怎么看。要定什么罪都是他们一张嘴的事情,就算你死也不忘救父亲,他们还会逼得你尸体翻个身。你若事事都信了他们,那就再也不要问,乖乖做你的傻丫头,我们两个看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最后一句话吓到她,她不想被白苏白芙排出在外。眼前模糊起来,五妞仍不敢相信她的头在点,白芙笑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五妞已经被白芙拉出房门,拉到阳光下。六岁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暴露在阳光下的肩膀感到炙热,五妞眼前都是光影,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变成发光体,耀得她睁不开眼睛。被白芙拉着在花园里飞奔,一只空出的手遮在胸前,天旋地转,哪里还顾得上留心路上有没有人在偷看。耳朵里都是白芙的娇笑,挣脱了束缚女子一辈子的礼法,五妞的身子轻飘飘的,她觉得她已经疯了……。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感是什么?好像融入天地间,紧绷的肩膀逐渐舒展开来,一颗心化作小鸟,随时要飞出胸膛,让她忍不住地想笑。如果五妞现在照镜子,她会发现和以前不同的她。她仍算不上是个美人,但是往日眉宇间的畏缩被这种不知名的东西取代,平凡的脸似乎也发起光来,闪耀着和白芙不同的另一种神采。
看在别人眼里,她现在也像是一个生于天养在地的妖精吧。
夜牡丹和白苏没在房里,两个人站在花园里说话,看着白芙拉着看起来很不同的五妞飞跑过去,穿得比五妞现在多不了多少的夜牡丹在团扇后面乐不可支。白苏呆看着,好像从没见过五妞。夜牡丹察言观色,用扇子拍打他,“见一个爱一个……,大字不识的傻丫头你也动心。”
“女人太聪明令人害怕,还是傻些得好。”白苏不承认也不否认,浅笑着转身往另一片花丛去了。
夜牡丹冷不防从后面抱住他,脸贴在他背后摩挲几下,不等白苏动手推就自己跳开,笑嘻嘻地说,“白家少爷,您心儿跳得好快啊。”
白苏没答话,抬脚走进花丛里,不理会夜牡丹的调笑。
白芙挑了一件她几年前最喜欢的大袖给五妞,一贯的纯白色调,这几年长了个子才收起来的。五妞比她矮半头,穿着到正合适。五妞这次没有扭捏推托,大着胆子换上。白芙皱眉看着活像披麻戴孝一样的五妞,不明白怎么会和她所想的差那么多。
她平日里无需过多装饰,所以也没想过这许多。她是天生美玉无暇,装饰反而多余,找不出什么配得上她的饰物,反不如这一身简单的素白更能一五一十地衬托她的天生丽质。先天不足却是要后天来补,同样的衣服穿在五妞身上只会掩埋了这平凡的小姑娘。白芙想了想,忽然拍手笑道:“有了,我想起来了。”她从箱子底翻了几条色彩鲜艳的裙子出来,当初柳总管不想她总是一身素白,就挑了时新的上等料子做了这些颜色活泼的衫裙。白芙从来没穿过,倒成了专门给五妞做的。
果然是人靠衣装,这次铜镜里出现的是一个略带姿色的小家碧玉。白芙又给五妞好好梳了头发,可惜她房里没什么华丽的饰品。正在惋惜之际,在门外瞧了很久的夜牡丹扭着小蛮腰走进来,把头上的玉簪子金步摇分了几只给五妞。五妞不想要,可白芙已经接了插在五妞头上,整个人亮丽很多。夜牡丹和白芙没了间隙,又从夜牡丹那里搬了一堆胭脂水粉在五妞脸上东涂西抹。
到最后,五妞已经认不出镜子里那个亮丽的女子是谁。似曾相识,又陌生的很。五妞回身感谢白芙和夜牡丹,夜牡丹摆摆手笑着走出去。出去后却停在院子里遥望屋里的五妞,眼神很是专著。白苏拈着一朵新开的白色小花踱步进来,从后面一把抱住夜牡丹,然后又放开,笑着说:“牡丹姑娘,您的心也跳得好快啊。”
夜牡丹对他抛个媚眼,“想到您这心儿就跳个不停啊。”
白苏笑着点点头,“好,陪我下盘棋吧。”
夜牡丹用涂满蔻丹的指尖戳戳他,“小姑娘打扮起来很漂亮呢,不进去看看?”
“不可能比芙儿更美,没什么好看的,下棋。”白苏把不是很情愿的夜牡丹一路拖去书房。夜牡丹不甘心地骂他没心肝木头人。
五妞在房里没听到白苏那番话,只知道白苏来了又走了。满腔热血冷下去,不知自己为何乐滋滋地装扮成另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无论怎么装扮都比不上白芙的绝美,也比不上夜牡丹的艳丽。她急切地想要分享白苏白芙的秘密,觉得只有这样才算是融入他们生活里。
连夜牡丹都做不到的,她就要做到了。
白芙拉她坐到床上,轻描淡写地说,“是我娘临死前留下遗言,要爹爹把我们关在这里。爹爹趁我们年幼的时候逼我们发下毒誓今生今世不得私自离开,若是背誓就会有可怕的报应降在我们最心爱的人身上。我最爱的是哥哥,哥哥最爱的是我,所以我们不能离开。”
“可是为什么大夫人要说这种话呢?”五妞觉得白苏白芙可怜极了,为了亲娘临死前一句话就被关在这里。
白芙笑着说,“大概是因为我们和其他人不同吧,其实爹曾有一次要放我们出去的……,偏我一时忘形坏了事。当时年级小不明白,现在才知道当初爹爹没有立刻把我们杀掉已经是天大的怜惜了。”
五妞急道:“小姐,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亲爹杀死儿女呢?”
白芙的笑容中渗入浓浓的忧郁,她垂下眼睛,长睫毛颤动着,似乎还无法下定决心告诉五妞。五妞心急如焚,但还是耐心等着,不想逼迫白芙。海东青所说的话越来越像真的,可五妞心里仍然有一丝希望存在……。
“我……,”白芙迟疑着开口,但似乎不知如何表述,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白芙忘记要露出笑容,五妞看到一张孩子般迷惑的脸,可怜兮兮的,好像迷了路,不知何去何从。白芙走到桌旁,拿起一把水果刀,转身疑惑地问五妞,“五妞,我和哥哥没见过几个人,也没机会问别人。除了……,啊,算了,和那个无关。只是想问你,我可以刺你一下吗?”
白芙的刀子比在五妞心脏的位置,表情很认真,五妞瞪大眼睛向旁边连退几大步拼命摇头,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我要是刺了你会怎样?”白芙仍然认真地问五妞,手里握着刀子一步步走近。
五妞很努力地吐出几个字,“我会死啊!”
“什么是死?就像娘一样被埋在地下再也不能回来吗?”五妞的答案给白芙很大打击,她的脸色渐渐苍白。
“对啊,小姐。你怎么问这些怪问题啊?先把刀子放下来好不好?”五妞吓得快哭了,白芙的表情很怪,似乎随时会做出疯狂的举动。
白芙在地上轻盈地转着圈,似风摆垂柳般悠然地舞动着,手里的利刃偶尔划过床上的帷帐,留下一个个破败的口子。她梦游一般说,“你和爹一样,山下的人都不会明白的。那天爹还说要带我们回家,回山下的家,我和哥哥好开心,在院子里跑啊跑啊。平时明明都没事,偏偏那一天我撞在花架上。平时明明花架都很结实,偏偏那一天裂了一条细竹扦。我正撞上去,就像这样……,就在这个地方……,血流了一地……。”
五妞紧张地看着白芙手指的方向—— 是心口,可是白芙仍然好好地活着呢,应该没伤到要害,被救活了……。
白芙忽然又问,“五妞,要是你伤成那个样子,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你说你家人会做什么?”
“找大夫。”五妞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就算是穷苦人家也会拼死恳求大夫救人的,像白家这样家大业大,只要一挥手全城所有的大夫都会拼尽全力。
“爹爹应该是想要找大夫吧。可哥哥那时候还是个傻孩子,他想我快点起身,我们才能尽快离开这里,所以他彻底杀了我。把竹竿整个按了下去,我能觉着我的心被刺穿,很痛……。我和哥哥都很开心,以为一会儿醒过来就可以和爹回家去了。可爹爹打了哥哥,还抱着我哭。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爹爹却把我丢到一边,说我是妖怪,然后就大叫着逃了。我和哥哥还是不能离开这里,那以后爹爹也很少来。怎么样?这就是我们的故事。我和哥哥都是一样,两个不死的妖怪。傻到以为世间人都和我们一样的妖怪,实际上连爹爹都怕我们憎我们。”白芙一口气说完,将刀子丢在地上,很疲倦地转个身将身子摔到床上。
这就是白苏白芙的秘密,被白芙如此平淡的讲出来,五妞脑子里乱成一团。脑子里好像住了两个五妞,七嘴八舌地吵着。
心里那个想要逃避现实的五妞说:“小姐一定是吓我,拿我玩笑呢。”不用说,这个很快被否定。
小天真又努力麻醉自己:“小姐当初说不定是假死呢。”这个更快被否定。连夜牡丹的那晚的疑惑都解了,难怪她说她杀了少爷小姐,可少爷小姐还活着。
最后还是把那个傻五妞打瘪丢到一边,她五妞承认少爷小姐是传说中的妖怪!那又如何?仙人一样不死啊?谁说不死之身的就是妖怪呢!就算是妖怪又能怎样?只要不害人就行了,比山下那些鸡鸣狗盗作奸犯科之徒不知好了多少倍!最重要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五妞是奉了父命嫁给个妖怪。出嫁从夫,就算妖怪相公要她吃人也得听从不是吗?五妞学了一辈子的规矩,今天正好用来对抗所谓的天理。
五妞自己也知道,就算她不是被‘嫁’给白苏,就算她只是个粗使丫头,她一样会找出追随白苏的理由。忠心也好,道义也罢。其实底下都是两个字 —— 白苏。
白芙悄悄拉住五妞的手,仍然闭着眼睛,小声说,“怎么,怕了?”
“怎么会?”五妞的声音清明而平静。白芙的心浮动的心安稳下来,咯咯地笑着,一只袖子挡在脸上,纯白的棉布料悄悄吸去滑落眼角的泪水。
在书房下棋的白苏也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感觉,连下错五子惨败在夜牡丹手里。夜牡丹眯起眼睛,“输棋还笑得那么肉麻,入秋的时候发春可有点不合时节啊?”
白苏心里浮动不安,不知不觉捏碎了手里的棋子。脸上却仍然是和煦的微笑说,“好久没有比武了,今天再来赌一局吧。”
“还是老赌局?”夜牡丹笑得很大气。
“不错,我也没别的好求。不是吗?”白苏轻轻跃下地,悄然无声,甚至没有震起一丝尘土。
夜牡丹注意到这点,眯起眼笑着说,“看来这阵子进步不少,不过你几年之内还是别想我帮你离开这里。”
“闲着也是闲着,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还在说话的时候,白苏已经挥出两掌,两个人在书房里过起招来。半个时辰后,白衫被汗水湿透的白苏躺在躺椅上喘粗气,夜牡丹悠闲地在旁边嗑瓜子。白苏抱怨道:“你是不是怕我超过你,私藏了什么招数?”
夜牡丹大笑,“我这里根本没有招数,藏什么?不过是比你多活了个几百年罢了,你打不过我也是正常啊。”她忽然听到院外有脚步声传来,眼珠一转,丢下瓜子钻进白苏怀里。故意拉下半边衣服,露出大半个肩膀,一条腿盘在白苏腿上。在白芙和五妞进门前,她做了最后一件事 —— 把白苏的手塞进自己的肚兜里。
果然,门口多了两个石雕美人。夜牡丹偷笑,白苏苦笑。
白苏被白芙拉走去审问,留下五妞和夜牡丹大眼瞪小眼。大眼睛的是夜牡丹,眼睛骨碌骨碌转着打量焕然一新的五妞。小眼睛的是五妞,很勇敢地瞪回去,努力研究眼前这个连女人看着都会脸红心跳的狐狸精。
五妞先开口:“你是海东青的帮手吧?告诉他,我不会帮他的,要杀要剐随他去。”
团扇掩住樱桃小口,男子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你真不怕死?”
五妞尖叫一声向后跳,她本来以为这个夜牡丹就是前夜勾引白苏的那个女人,没想到海东青这次亲自出马。想到刚才海东青和白苏的亲热,五妞捂住嘴想吐。海东青嘻嘻笑着恢复女子娇柔的调子对五妞说:“你不怕有一天他们吃了你?”
“少爷小姐不吃人!”五妞坚定地说。
海东青眼神一动,笑了一阵说:“刚才白芙把她们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五妞点点头,挺直腰板站着,神色坚定,
“你一点都不怕?” 海东青奇怪。
“为何要怕?长生不死又不是什么坏事,皇帝老子都天天求神拜佛想求长生药呢。”五妞甚至有些羡慕白苏白芙,千百年后她五妞就成了一堆枯骨,可白苏白芙还是会像这样携手游戏人间。
海东青沉下脸冷笑着说:“妖和人最大的不同不是这个。”他站起来一闪身就到了五妞面前,五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卡住脖子。海东青的手放在五妞细细的脖颈上残忍地说:“妖和人最大的不同是心,妖始终是妖心,只是学做人的样子。人却是人心,猜不透妖怪心里想着什么。用你自己天真的想法来揣摩他们,害死的不仅是你自己。”
五妞吓得脸色苍白,但仍然硬起胆子说:“妖怪不一定要害人的。”
海东青仰头大笑,一时忘了变声,用了本来男子低沉的嗓音,更显得阴暗诡异,“我说过妖和人不同,有时候他们觉得很正常的事情,实际却是在害人。比如兽类会近亲相奸,就算是修成人形的妖兽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但人间这就是在乱伦。对两个不死之身的妖物来说,死死伤伤就像穿衣吃饭一样平常,所以他们不会觉得生命有多宝贵,自然也不会觉得杀人是罪大恶极。就算我现在把你在他们面前切成碎片,他们也只会笑看着。你也可以问问他们,如果他们能离开这里,第一件事是要做什么。听完那个你再来决定也不迟,记着一件事,人心猜不透他们的想法的,因为你们的心天生不同,莫要太一厢情愿。”
海东青放开手,回复夜牡丹的娇态,好象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扶正在白苏怀里滚松的坠马髻,摇着扇子回房去了,连背影都比五妞这个真女人要妖娆多姿,五妞抚着脖子跌坐在地上,海东青的话她听了,只是不懂含义。呆坐片刻,她爬起来去找白芙,问他们离开这宅子后第一个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白苏和白芙正躺在柳树下,白芙的嘴还是嘟着,白苏用嫩柳叶在她脖子上瘙痒逗她。五妞找过去的时候白芙才刚刚被逗笑,白苏怜爱地轻吻白芙的红唇,惹得白芙又是一串笑声。见五妞来了,白芙先伸出手招她过去。五妞浑身发躁,很想和白芙一样依偎在白苏身旁,但终究不敢。在两人旁边坐下来,还是迟疑了一下才决定还是坐在白芙这边,眼神却还瞄在白苏旁边的草地上。白苏白芙都看出五妞的心思,白苏嘴角向上扬了不到米粒那么长的一点点距离。
这距离对五妞来说还是太近了,恍惚间都可以闻到白苏身上的书墨香味,她急急地问:“少爷小姐,若是你们能离开这宅子,你们第一件想做什么?”
白苏白芙笑着异口同声地说:“去吃城里老三家刚出炉的豆腐脑。”
五妞呆住,然后和白苏白芙一起笑起来。这是五妞一次吃饭时无意中提起来的,说城里老三家的豆腐脑刚出炉的时候最好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她心里反上一股悲伤,更有些愤怒,对海东青和对世间的愤怒。是他们禁锢了白苏和白芙,还要安上一堆莫名其妙的罪名。眼睛里湿漉漉的,正想说些什么,却被白芙接下来的话惊呆了。
“第二件是去把白家毁了,把知道我们事情的人都杀掉。”白芙笑吟吟的样子如同稚童,白苏也在笑,好像白芙刚才说的是要去白家喝杯茶一样。
五妞急忙说:“为什么呢?那是你们的家啊!”
白芙指指身子下面的土地说,“这才是我们的家,那个地方从来就不属于我们。只要他们还存在一天,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所以还是斩草除根。”五妞说不出话来,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父亲。原来父亲是白苏白芙一直想要除掉的人,五妞眼前浮现出白苏和父亲争斗的景象,无论哪个倒下去都是她致命的心伤。
偏白芙扳着指头数给她听:“爹爹和你爹是肯定知道的。不要脸的二娘和猪头弟弟或许不知道,不过他们本来就该死,所以应该是只有四个人需要杀。放心啦,我们不会杀五妞的,你要永远陪着我和哥哥。”白芙的样子似乎是想要安慰五妞,但她的话却把五妞推入更深的深渊。
“小姐,可是……我爹……。”五妞哭出来,眼泪划过白芙精心装点的容妆,在脸上开出一道道粉痕,好不容易得来的美丽片刻间便被创造者摧毁。
白苏白芙似乎不解地看着,白苏说:“我爹也是一样。”白芙更是皱起好看的黛眉说:“他对你一点都不好啊。”
“可他还是我爹啊,少爷小姐,不要杀我爹,不要杀任何人好不好?”
白苏白芙一起摇摇头说:“怕什么?生死都是一样,你爹会去转世,下辈子一样活。”
“不一样……他是我爹……”五妞哭成大花脸,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生生死死的事情哲人们探讨千年都无定论,要她怎么和白苏白芙说呢?只咬死了一个念头,那是我爹,不能杀我爹。
五妞号啕大哭,白苏白芙隐去笑容静静地看着五妞。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无论说什么对方都无法了解。三个人都是第一次明白地感受到差别二字,坐得很近,但心却离得很远。他们来自两个不同世界,也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里。
隐身在屋檐下的夜牡丹悲哀地笑了。
五妞没吃晚饭,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个不停。若是要她从世俗和白苏之间选一个,她可以很快选出。现在要她从亲生父亲和白苏之间选一个,她完全崩溃了。说是出嫁从夫,但要她仍然无法接受白苏要杀死她父亲的想法。忘了这是白苏白芙能离开碎封山才会发生的事,眼前只晃动着父亲的脸。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有人推门进来。五妞仍然伏在床上,死了一样。忽然闻到肉粥的香气,她这才抬起头。仍然一身黑衣的海东青背对她站在桌旁点灯,五妞呆呆地看着,知道抉择的时候又要来了。灯火通明,海东青端起粥碗走到床边。他今夜第一次除去蒙面巾,超过白苏的美貌令五妞双眼发直。若是单看这张脸,十人里有十人会认为海东青是个女子,一个绝色的美人,但他浑身的霸气会纠正所有人的错误观念。五妞今夜没有那个心思欣赏美男子,她想到的是更实际的问题。说书人经常提起要做坏事的人如果被人看到脸就会杀人灭口,海东青忽然把真面目暴露在她面前,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呢?
今晚的海东青很温柔,低声劝五妞吃饭。五妞接过粥,没想到粥碗非常烫手,她惊叫一声将粥碗丢掉。海东青手疾眼快地伸手接过粥碗,满满一碗粥丝毫未少。五妞把红肿刺痛的手指含在嘴里,低头不言不语。一把盛满肉粥的汤勺伸到她面前,低沉蛊惑地声音贴着她头顶传来,“我喂你。”
五妞能感觉到海东青的气息吹动头顶的发丝,痒痒的,从头痒到心里。这辈子哪受过这么好的对待,也不能怪五妞的一颗心无法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就沉醉下去张开嘴,但还是清醒过来。五妞问:“你不必对我这么好,还不是要我帮你去害少爷小姐。”
海东青笑着点头,他的笑容和白苏不同。或许是因为白苏时时刻刻都在笑,所以他的笑已经不算是笑,也很少真的让人感到笑意。海东青平时看起来很冷酷,忽然这么一个灿烂的笑容就成了冬日暖阳,热力直传进五妞心底。他的声音柔和:“我对你好是希望你和我一起救人。”
“救谁?”五妞有点转不过来。
“救你爹,救白家人,救所有可能会被他们所害的人。”海东青的声音像是有磁力,五妞不知不觉地跟着点起头。海东青便继续说下去,“我对你好也是因为我很喜欢你。”
这句话把五妞说傻了,白苏的影子变淡,心儿无法控制地向上飞飞飞,飞到喉咙口又用力咽回去。告诉自己别会错意表错情,像海东青这样的人物不会是要……。
“我今年虚岁二十六,家中父母早就催我娶妻。我是个整日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寻的是一个有胆识能吃苦的女子和我比翼齐飞。见姑娘你面对厉鬼仍然毫不逊色,我知道你就是我所寻的女子。待我们将这里的事情解决之后,我会按正经规矩到府上去提亲。”说完,海东青将手里的勺子递到五妞嘴边,五妞傻傻地张嘴吃下去。粥还温热着,五妞忽然说:“碗很热,别烫到。”
海东青看一眼手中端得稳稳的粥碗说:“我是练武之人,不妨事。”
五妞的手还在痛,中指上已经起了一个小水疱。海东青像是在她面前展开一个美丽的梦,美得毫无真实感可言。像水中月镜中花,谁遇到都会痴迷一阵,但也都知道当不得真。五妞摇摇头,“海公子,你不用骗我了。要是该帮你,你不说这些我也会帮。要是不能帮你,我连命都不要了还要这些干什么?”
海东青失望地叹口气,淡淡地说:“罢了,或许是我假话说太多,说真话都没人信了。姑娘你却不该如此妄自菲薄,你真的比世间很多女子都要好得多了。”
“怎么会?我长得丑,又苯,大字不识一个。”五妞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娶妻当娶德。蛇蝎美人我见得多了,风吹就倒的娇小姐我也领教过,更不必说那些骄蛮的世家小姐。美人才女很多,但真正有胆识的女子却是凤毛麟角。我曾经帮忙去救人,那个女子就只会拖着我哭,连逃都不会,几乎连我都害死。从那时我就发誓,这辈子只要找个能和我共患难的坚强女子。你现在不识字,但我可以教你。而且你一点都不丑,只是没机会打扮过。实不相瞒,今天见到你装扮的样子,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怕被妖女看出破绽连忙逃走。”海东青一口接一口把粥填进五妞的肚子。
一碗粥吃完,五妞一句话也没有了。海东青站起身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必须要令尊令堂应允才行。咱们还是来说正事吧。”
五妞点点头,眼睛只盯在手指的水疱上。海东青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膏涂在五妞红肿的手心里,冰冰凉凉的,五妞想哭。一边涂他一边说:“没几天了,我知道白老爷当日要他们许下的诺言里有个漏洞,只要白老爷一死他们就有机会离开这里。白老爷命中的一个死劫将至,若是等他们离开伤人之后再下手就晚了,所以我师傅要我在这几天里除掉他们。他们有两个人,都很难对付,我必须要你帮忙。”
五妞低着头,沉默片刻后闷声说:“让我想想吧。”海东青有些失望,但还是起身离开,临走前关照五妞要早点休息,五妞轻轻地应了,但还是没动。
海东青回到西跨院,院子里站着白苏,一身白衣在黑夜里很是显眼,好像一个鬼魂。白苏的笑脸有些僵硬,低声对海东青说:“你是在色诱?”
海东青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温柔笑意,冷笑着说:“我倒真很喜欢这姑娘,来看她是要选我和她爹还是选你这个妖物吧。”
“别忘了你也不是人。”白苏惊觉自己很难得的生气了。
“可我瞒得好。”
一黑一白错身而过,好似太极阴阳鱼形。
五妞一夜间憔悴下去,眉头紧锁不知想些什么。白苏见了没说什么,还是自己看书下棋和白芙游戏。夜牡丹偶尔在五妞身边晃晃,留下两声叹息就又走了。烦恼还是留给五妞一个人,她真期望白苏也能像海东青那样温柔对她,她更期望海东青能停止对她的逼迫换她平静的生活。可惜世上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她还是要自己做选择。选了白苏是不孝,选了海东青是不义和失节,选哪个她都要在自己的良心折磨下度过下半生。
还是白芙看不下去,她以为五妞是为了他们说要杀她爹的事情在烦恼。她去对五妞说,“五妞,我们不杀你爹还不行?你笑笑嘛。”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五妞脑子里有了个念头。只要她能劝到白苏白芙不会随意杀人不就都解决了?海东青也不需要再追杀他们。
似乎知道她做了决定,海东青晚上轻盈地跳进她房里。五妞坐在桌旁等着他,今夜她很镇定地帮海东青倒了一杯茶,把自己的决定说了。
海东青沉默片刻,温柔地笑着说:“这么说你还是选了他?”脸上是悲伤,令人看着不忍。
五妞几乎就要改口去安慰他,但还是硬起心肠说:“海公子,我不懂那么多道理,只是觉得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少爷小姐说不定这辈子都无法离开这里,也就没机会去害人,你现在杀了他们多少有些冤枉。就算少爷小姐能离开这里,只要他们不会去杀人不就行了,何必非要杀他们呢?”
“你怎知他们肯定不会杀人?他们根本不把这个当回事。”海东青眼神漂移不定。
“不需要他们懂,少爷小姐都是守誓之人,只要得到他们的誓言就可以了。”五妞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眉头舒展,眉飞色舞。
海东青站起身对五妞说:“如果你能在明天得到他们的誓言,我就放过他们。若是他们拒绝,那就是心存无法化解的杀机,我还是要铢杀他们,到时也是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五妞感觉到海东青身上传来的杀气,瑟缩几下猛力点头。海东青忍不住追问:“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们是妖物?”
五妞摇头,还想趁机劝解海东青说:“公子你不是也说品行最重要吗?少爷小姐虽然有些残忍,但本身的品行并不坏,对我好得很呢。我是觉得这就足够了,若是他们能开始珍惜生命,和人又有多大差别了呢?而且我是侍奉少爷小姐的人,不管他们是什么都要忠心,不然就是不忠不义。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若是真的为了自己而弃少爷小姐于不顾,那岂不是成了书里的坏女子。哪里还有什么德行呢?”
海东青勉强地笑着低声说:“可惜,终究是我晚了一步,若是我先遇到你就好了……。”说完他慢慢地走出去。五妞低头送他出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闭了嘴对他落寞的背影施礼,然后关起房门回去躲在被子里大哭一场。她多少还是被海东青打动过,只是她一颗心里已经装了一个男人,怎么也容不下第二个。
海东青回房把剑拎出来,跑到一丛细心栽培的野菊前面狂挖。白苏无声无息地走到旁边,很心疼地说:“你也不用这样吧?这菊酒才埋了两年而已,不到时候呢。若你真很喜欢那丫头就送你好了。”一句话出口,海东青的动作忽然停下,白苏也后悔起来。
海东青低沉地说:“你当真?我不想骗你,这世上能不顾人妖之别的人极少,我寻了这许多年也只遇到这一个。”
白苏不好意思反悔,慌张地笑着说:“你不是说你装得好,只要不告诉他们不就成了?”
“对外人怎么都瞒得过,想瞒枕边人却是难比登天。”海东青听出白苏语气中的悔意,继续猛挖,最后挖出两只密封的小酒瓮。他丢一只给白苏,自己盘膝就坐在一片狼藉的花丛旁边打开封盖连灌了大半缸酒。放下酒瓮他擦净嘴边的酒痕,狂笑道:“好酒!”
白苏机警地四周望望说:“小声点,不要吵到芙儿和五妞。这两天芙儿连着追问我,我快架不住了。”
海东青强要白苏和他一起坐在泥堆上喝酒,白苏无奈地陪着坐下也喝了两口,他喝完叹口气连说可惜。海东青豪迈地说:“小家子气!下次我去偷御酒给你。”
白苏笑了,“不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算起来你还是我和芙儿的父亲呢,这酒算我孝敬你的。只是你这次来到底有何目的?我不信你只是想来试探这两个女子。”
“哈哈~~,我还就是专程来试探她们的。我虽然教你读书习武音律棋艺,但却从来没教过你们夫妻之道,这次就是要来给你找个可靠的女子伴你一生。”海东青又连着喝了几口,白苏心疼地看着,觉着自己的酒被糟蹋得不轻。
他努力不看海东青手里快要见底的酒坛,淡笑着说:“我有芙儿。”
海东青忽然古怪地笑了,“她不能陪你一辈子,我这次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带她走。”
白苏一愣,手里的酒坛落在松软的泥土上,没有破碎,但是里面的酒撒出不少。海东青伸手将酒坛抓过来放在自己手边,等着白苏接下来的一连串问题。
“我却要留在这里等着接受背誓的报应吗?”白苏笑得像个幽魂。
海东青摇摇头,“绝对不会违背你们当日的誓言,但是你却要在这里多等一段时日,到时候自然就解脱了,只是今后你要麻烦很多,必须有个可靠的人来帮你。”
白苏低头抢过酒坛也大喝起来,喘口气艰难地问:“你是想要娶芙儿吗?”
“当然不是,我要送她进宫。”海东青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霾。
白苏瞪着她:“开什么玩笑?必须要身家清白的世家女子才可进宫,你不是想偷偷摸进去把芙儿丢上皇上的龙床就算了吧?”
“没错。上天被皇上不顾朝政和百姓生死一心寻仙求丹的精神打动,派了仙子下凡点化他,这点子如何?”海东青阴冷地笑了。
白苏带着无奈微笑:“好,好点子!不知你送我家仙子进宫为得是什么?”
“你不必知道。”海东青只吐出五个字,之后便猛灌美酒,无形中挑明自己并不想说明原因。正好月色被乌云掩盖,他一身黑衣黑发, 面孔被黑色的酒坛挡住,整个人活似融入夜空。白苏的脑子转的飞快,但怎么转都转不出海东青身后无形的黑色羽翼。
平静闭塞的生活就要被打破,他和白芙两人面对的是未知。白苏仰头环视孤寂的大宅,和白芙一起梦想离开这牢笼梦了一辈子,大门真正要打开的时候才发现或许自由并非是他们最想要的。如果自由的代价是和心爱的妹妹分开,他宁愿老死在这里。可惜他无力改变即将发生的变动,海东青决定的事情如泰山般无法动摇。从这个神秘的黑衣少年在白苏三岁时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开始,那张丝毫不见岁月沧桑的脸始终是无法违抗的。即便白苏现在已经比海东青更高,他仍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三岁的孩子,满身泥污地趴在地上蒙蒙忪忪地仰视那个神一般的人。海东青教他读书写字甚至习武,他知道的海东青都知道,而海东青知道的他却不一定明白。
海东青对白苏百芙来说亦师亦友,朦胧中又像是父亲。脑中动不得违抗的念头,否则就像白苏现在这样六神无主。一边是恩人和希望,一边是心爱的妹妹,要如何抉择呢?
“你莫担心,我带她离开后会给她十天时间考虑,若她不想离开你,我会送她回来。”海东青看出白苏内心的挣扎,古怪地笑着。白苏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含义,可他这么说,那白苏也无话可说。心里多乱多烦躁也努力不表现在脸上,安静地把酒喝光,起身拂去身上的尘土,和海东青道声晚安后便要回房。
海东青冷冷地盯着白苏镇定如常的优雅身影,在他身后冷冷地说:“明日五妞会想要你不杀人的承诺,不要给她,我会最后逼她一次,若这次她仍不怕死地站在你这边,便是可放心的人了。不要把今晚的事情告诉芙儿,尤其不要告诉她我要带她走。只要她是毫不知情地被我带走,就不算私自离开这府第,诅咒便破了。若你说漏嘴会麻烦很多,但我总有法子把她带走而不触动你们当日的誓言。”
他声量控制得很好,声音小却仍在寂静夜空里传得真切,白苏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努力稳稳地挺直脊背快步回房。海东青也起身,他不屑去拍打身上的尘土。站在月下低头打量自己,从上看到下,从头看到脚,似乎不认识自己的身体。然后他仰天狂笑一阵,提气飞纵而去。临走前视线扫过不远处的树丛,脸上带着少年恶作剧似的神采。别人看着是邪恶,但是他因此而快乐。
一片狼藉的花园恢复平静,许久……,树丛里滚出浑身早已僵硬的五妞。身子僵了,心是冷的,真相是丑陋的。她很努力为白苏白芙辩解,但是辩解给谁听呢?她被最信任的两个主子骗得团团转,她的痛苦揪心原来都是一场测试。而海东青的表白……,她根本不敢仔细想,那从来就美的不像真的。考验,原来这些都只是考验。
好一场美梦,梦里她五妞被三个那么美好的人所需要,梦醒后却是更孤单寂寞的真实,她后悔为何因为担心海东青而寻声而来。四下无人,五妞抽泣着蹒跚回房,果又是一夜未眠,翻来覆去总算给自己找到一个好归宿。还是死了吧,从海东青的话里来看,她是作为白芙的替代品留在这里,陪伴孤单的白苏。若她没经过这考验,或许海东青就不会带走白芙,柳树下仍是一对天成璧人。无人真心疼爱她早日托生去,下辈子说不定能有个好皮相,生在中等人家,也能好好过一辈子。
第二天早上爬起来,眼睛红红肿肿的,比平日还要难看几分。早餐饭桌上意外地安静,白苏和五妞一样眼圈发红,面色苍白,昨晚似乎也没有睡好。夜牡丹到还是唇红齿白,鲜艳的浓妆足以遮盖一切,只有眼中血丝透露些许信息。白芙狐疑地轮番扫视其他三人,咬馒头的样子像是和馒头有杀父之仇。
吃完早饭,五妞呆呆地对白苏白芙说:“公子小姐,能否答应五妞一个请求?”
白芙乐得有人开口,觉得应该和家里古怪的气氛有关,张口就要答应。白苏看出白芙的心思,轻轻捂住她的嘴,对五妞说:“你先说说看。”
“少爷小姐可否能立誓即使出去后也不会杀人?”五妞等待拒绝,然后海东青会和她说些什么,她便作出贪生怕死的样子要背叛白苏白芙,然后……便没有她五妞的然后了。
白芙娇媚地笑了,“我就知道你惦记这事,要答应你也不难,可是若有人要害我们,难道还不能反抗吗?若是因为自卫而杀了人该怎么办?”
五妞不假思索地说,“只要不主动杀人就好了,若有人要害少爷小姐,他们自然是该死的。”
白芙眼睛左右转转,娇声道:“若我们不答应呢?”五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白芙并不知道海东青昨夜的安排,无力应付她,只要等白苏的拒绝就好。
“我们不会立这种誓言。”白苏用力将白芙搂在怀里,眼睛盯着白芙玉笋一般的指尖,微笑着答复五妞。五妞心里酸楚,毫无解脱的感觉,有些最后的话想对白苏白芙说,但无法开口。昨夜的心意动摇了,她若是真那么死了,白苏白芙岂不是会误会她一辈子,把她当个贪生怕死之人。心思一转,又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海东青开始威胁她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动摇过。若昨夜没有听到他们的计划,说不定今天真会在海东青的剑下变节。
她神色变换之间,白苏又缓缓开口道:“我们不会立这种誓言是因为我们已经对父亲立下过这种誓言。除非自卫,否则绝不伤人。除非有杀身之祸,否则绝不会私自离开这宅子。而且无论什么情况下,都绝对不能伤害白家人,柳家世代侍奉白家主子,也算是半个白家人了。我们确实恨他们,但是为了我们自己也不会真的做什么。”
五妞张大嘴巴,惊慌地看看白苏又看看镇定如常的夜牡丹,可是他们昨夜发现她在旁窥视,所以改了计划?白芙的笑容有些缥缈,她和白苏的手正握在一起,力道大得令四只手都胀得通红,只有关节处白得刺眼。之前白苏和她交握的手几次握紧几次松开,最后他的手坚定地握紧,力道大得令白芙痛到想哭。白芙明白白苏在做某个重要的决定,支持他的方法就是同样用力握回去,无声地告诉哥哥,无论那决定会带来多大的痛苦,她都会笑着默默承受,永远支持哥哥。
白苏怜爱地轻吻白芙的额头,将头埋在她肩膀上低声说,“芙儿,若是咱们离开这里后就必须分开该怎么办?”
“那我们就永远不离开这里,如果离开了哥哥,再好的日子都是粪土一般。”白芙不假思索地笑着回答。
白苏抬起头,脸上挂着充满自信地灿烂笑容,似乎一夜之间已经破茧成碟,就算无法超越苍鹰,但也可以飞上高空,不是只能在地上爬行的柔弱生物。带着几分挑战意味,他对夜牡丹说,“我看今天天气很好,来赌几盘吧。”
夜牡丹闷闷地笑着说,“不必了,你已经把自己做为赌注放进了世间最大的赌局,坐庄的是世俗和人的利己心,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皆来源于此。不管你信不信,我诚心希望你赢。”说完她站起身,浑身的妖媚竟一瞬间因神态而改变,突增几分霸气。不再搔首弄姿,一只手将低垂地胸衣往上拉拉,对白苏接着说,“不过我可以和你来一场小的赌局,赌得是一切都可能会改变,人心尤其易变。若你输了,日后不得再违抗我。若你赢了,我日后听你差遣。”
“好,我赌。”白苏毫不迟疑地答应,白芙两边看着,满脸好奇,但聪明地不去打断。
夜牡丹点点头,回首对五妞施一礼,“柳姑娘,我今夜就要走了,不知临走前可否能再尝到姑娘亲手做的糯米团子?”
新的考验吗?五妞迷迷糊糊地想。她不答应就杀了她还是她答应就杀了她?那就答应吧,给敌人做饭算是背叛。装扮成夜牡丹的海东青笑笑走出这个以白苏为中心的世界,他要为五妞准备一份礼物……。
饭简单地令人瞠目,桌上只有一大盘糯米团子。五妞的糯米团子很精细,糯米一定要泡到三个时辰以上才能放入笼屉去蒸,蒸得时候在旁边守着,刚熟透便取出放入木盆翻捣。熟糯米捣得细密粘稠,小心包进豆沙团成两口大小的团子,最后裹上甜甜的豆粉。一口咬下去整颗心都溶化在那柔软中,想咬断的时候又会感觉到粉团子的韧性,丝丝缕缕地就是不愿和另一半分开,其实到头来两半还会在胃里相见,重新融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身黑色劲装的海东青不声不响吃了大半盘,抬手抹净嘴角沾上的豆粉。白芙皱皱鼻子,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男人所谓的豪爽。连女孩子家的全套礼仪都是他教给白芙的,偏偏自己就是那么率性到粗鲁,猜他这辈子就没用过手帕这东西。她小白苏一岁,第一次见海东青的时候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现在已经想不起当时的情形。而且海东青对她的教导不若对白苏那么严格,所以白芙到不像哥哥那么尊崇此人,还会因为海东青经常占据白苏的时间和注意力而对他不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