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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拜见孔夫子
参与行动的控制组加上雷钧,一共五个人,下午两点,换好合适的服装和打扮,五个人进入行动室。
“小杨和雷钧负责仪器。”方无应说,“我和李建国负责警备,小于你做斥候。”
雷钧笑:“这是要打仗是怎么的?斥候都上来了。”
“本来就是去打仗,你也不想想去的是什么时候。”方无应声音沉沉,“有这种心态准备,比完全无准备的好。”
雷钧想想,也是这回事。
仪器启动的时候,人的身体会很难受,尽管经过系统训练,而且已经经历多次,雷钧依然觉得不适。
剧烈的震荡缓缓平息下来,有白色的光刺激雷钧的眼睛,推开面前那扇门,踏出一步,门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消失无踪。
雷钧发现地点是在一片荒原上。
“是这儿么?”他有点惴惴,四顾一望,渺无人烟。
“应该没错。”方无应说。
做斥候的小于往北面方向看了看:“队长,我先去前面瞧瞧。”
“好,随时保持联络。”
小于很快没了踪影。
雷钧一屁股坐下,打开包,检查了一下仪器。
“今天能碰到他么?”方无应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按理说能碰到。”雷钧说,“地图上,只有这一条官道通往楚国苦县,他要去见老子,没别的路好走。”
小杨抬起头,四处看了看:“这么说,这里就是楚国了?”
“以现代的坐标来看,我们在河南省境内。”方无应呼了口气,“空气真新鲜,新鲜得我都受不了了。”
雷钧笑起来:“被汽车尾气喷着你才舒服?别抽烟啊!”
“知道知道,楚国禁止吸烟。”
副队长李建国看看雷钧:“雷局,你说,孔子他能收咱们么?”
“啊!”雷钧赶紧站起身,拿过包裹,在包里翻扯了一阵,“差点忘了见面礼!”
“什么见面礼啊?”小杨好奇探头。
“就这个!”
小杨定睛一看,雷钧捧出的竟然是一堆火腿肠!
“雷局……”他苦了一下脸,“就……就这呀?”
“靠!十八块五一根呢!双汇的!我这还买的沃尔玛里最贵的火腿,纯精瘦肉!”雷钧飞快剥下包装皮,把几根火腿肠用一块粗布包起来,“回去记得提醒我找凌局报销。”
“可是为啥是火腿肠?”
方无应伸手拍了一下队员脑瓜:“忘了么?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那句话的意思是,做我的学生,就算拿十条肉干来当学费也是可以的——这是《论语》中的句子。
“对咯,所以这就是咱们的学费。”雷钧捆好火腿肠,又把塑料包装小心翼翼塞回自己的包里,他叹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孔子他老人家收下之后,真得快点吃掉了,这天儿太热又没冰箱,学费容易臭……”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他那么多徒子徒孙的,这几根火腿肠还不够塞牙缝。”方无应倒是挺自在。
小杨想了想:“可是队长,就算孔子待会儿真收了咱们做徒弟,咱最多不过一个礼拜就走人了,要是他发现咱们溜掉……”
“没事没事。”方无应摆摆手,“他办的是私学,不记花名册又没有期末考试,就算咱们半途真开溜也没关系。”
“哎,是啊,诸子百家的学生数不清,好多人都是今天学一家明天再学一家,半途而废的海了去了,当然这种人也没太大出息——反正咱只求工资,不求出息。”雷钧站起身,朝远方看了看,“斥候回来了。”
果然,小于很快奔了过来。
“队长,雷局,他们来了。”
方无应站起身:“能确定是他们么?”
“赶车的就是子路,绝对没错,一看见他我就知道是了。”小于笑起来,“和历史中描述的孔武有力的大汉完全相符,再加上那姿态和穿戴,一本正经!决不会是别人的。”
方无应假模假式胳膊一挥:“徒儿们!集合!”
雷钧捧着用布包着的火腿肠,方无应扛着放仪器的包,并肩站在雷钧身边,小杨小于李建国三个在他们身后排好。
不多时,车轮辚辚声由远及近传来,午后烈日下,一队远行的人马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
雷钧屏住呼吸!
来了!
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教师,历代被推崇的圣人,孔子,就在眼前!
大车在雷钧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雷钧上前一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首先,他冲着大车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赶车的人跳下马车,走到雷钧跟前,还了一礼。
“请问,车上可是鲁国来的尼父?”
赶车的大个子道:“正是,您是?”
“鄙人雷钧,这是鄙人好友方无应。”雷钧示意说,“这些是鄙人的几个侄儿。我们在此久候尼父多时了。”
赶车者愣了愣:“各位找我老师有何事?”
“我们想拜尼父为师。”雷钧恭敬无比地说,“听闻尼父近日要从此地过,我与友人一早便在此恭候。”
赶车人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看样子他遇到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
“各位稍等。”
他说完,转回头到了车前,对着车里的人低语了几句。雷钧屏住呼吸,等待着结果。
赶车人听见了吩咐,转身走到雷钧和方无应面前:“两位,老师说,请两位近前说话。”
雷钧与方无应对视一眼,目光中都隐约有着激动的神色。
随着赶车人来到大车前,雷钧看见有人将车帘掀开,里面坐着的老者显出身形。
“是楚国的人杰么?”
浓重的北部口音,声音厚重沧老,用词却极为谦逊,雷钧和方无应慌得一躬鞠到底!
“我是没什么贤能的人,只不过有人愿意听我说一些浅疏的道理,于是就做了这几位的老师。”
老者慢慢地说,“不过,既然几位也有这个意愿,就请同我们一道吧。”
雷钧一听,这话的意思是收下他们几个了,他大喜过望!赶紧将手中礼物奉上:“这是鄙人乡野所产肉干,还请老师收下。”
等赶车的子路收下了雷钧手上的礼物,他才抬起头来,看见了车里的孔子。
那一年,历史记载他五十一岁,但是五十一岁的春秋人,远比同龄的现代人显老,雷钧甚至觉得他已经超过六十岁了。他的身躯一如史书上写的那样健壮高大,可是从这样魁梧的老人嘴里说出来的,却又是柔和之极的语言。
“夫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方无应问。
“老师要去见楚国的贤者老聃。”子路说,“听说南方的这位圣贤懂的东西非常多,所以老师要去请求教诲。”
“请让我们也跟从您吧!”方无应赶紧道。
车里的老者点了点头。
第十二章 孔丘先生的绯闻
一行人继续赶着车,往南方前进。
跟在人群之后,雷钧已经可以分辨出那几个著名的弟子了:那个瘦瘦小小、少白头的是颜回,看起来脸色有点营养不良,大概是“一箪食,一瓢饮”造成的;赶车的孔武有力的大个子是子路;脸儿白白、说话语速很快的是子贡;神情始终恭敬和顺,照顾得鞍前马后的那个是曾子……
太阳非常大,大家走得汗如雨下,却默默无声,雷钧开始担心他送给孔子的火腿肠,尽管是今天中午刚刚从超市冷库里拿出来的,但是就这样暴露在三十多度的热气里,不到傍晚它们就能臭掉了……
他正低头稀里糊涂想着,没注意曾子来到面前。
“老师叫你们两位到车上去。”他说,“老师说,想和你们叙叙。”
雷钧一听,赶紧拽了拽方无应,他们快步跟上前面的大车,爬上去,钻进了帘子里。
“坐吧。”孔子示意车内的草垫,雷钧和方无应学古人的样子,跪坐在孔子面前。
“两位是楚国人,在楚王的治下,如今国内怎样啊?”
一上来就是这么严肃的问题!
雷钧暗自叫苦,开始在脑子里飞速搜寻历史记载。
“呃……”方无应先开口道,“连年征战,国人都非常辛苦。”
“吴王阖闾进犯我国的阶段,国内凋敝,日子不好过。”雷钧也赶紧说。
孔子微微点头:“如今哪里都是连年征战,所以我想去请教老聃,询问天下大道。”
雷钧问:“夫子认为,如今大道究竟为何?”
“大道,应为仁。”孔子慢慢地说,“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
“这五者为何?”
信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这是已经听了几千年的教诲,但是此刻,从这个创立教诲的人嘴里亲自说出来,对雷钧而言,震撼力依然不小。
方无应却笑道:“滔滔者天下皆是,谁能改变这种现状?”
孔子半晌,才道:“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这是孔子一贯的思想,就算全天下都乱如洪水,只剩了自己一人,也要为自己的理想坚持到底。
谈的话题太沉重,雷钧一心想改变气氛,他想了想,说:“听说,夫子去见了南子?”
孔子一听,大笑起来。
南子是春秋时期卫灵公的妻子,著名的美人,风流韵事一箩筐,她曾自称孔子头号粉丝,一心想见孔子,孔子便应邀去见了她。对此,孔子耿直的弟子子路非常不满。
“我曾对子路说,如果南子真是天所厌弃的那种人,我又怎么可能去见她?”
雷钧顽皮心上来,他凑上前:“夫子,南子她漂亮么?”
孔子毫不羞愧地点点头:“甚美。”
方无应毫不客气接了一句:“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孔子哈哈大笑:“如君所言,南子那样的美人,就连我这样的糟老头儿,也免不了动心啊!就为了这,子路把我责备了。”
方无应一怔:“那您又为何非要去见她?”
“嗯……”
孔子慢慢闭上眼睛,没有给出回答。
三个人的车内,燠热难当,车厢颠簸着往前行,只听见车轮的咯吱声不绝于耳,春秋末年的秋后,甚至比现代还热,太阳努力透过木板缝隙照射进来,尘埃的颗粒在微光里,跳着曼妙的舞蹈……
“你们说,南子她是个罪不可赦的坏女人么?”孔子忽然睁开眼睛,看着雷钧与方无应。
雷钧他们一愣,彼此对视了一眼,雷钧摇摇头:“我并不觉得南子是个坏女人,她没有做过什么祸国殃民之事,更没有真正出格的丑闻。一介弱女子,因为太漂亮就被人捕风捉影大谈淫乱,恐怕是这些说坏话的人心术不正。”
“你们说的,正是我所想的。谁又没有一点儿隐蔽的事儿不想让人知道呢?谁又没有为难的时候,以至于身不由己呢?所以,我不认为南子是个坏女人。”
方无应想了想,说:“夫子这么说,让我想起一个人。”
“何人?”
“一个叫‘耶稣’的人。”方无应说,“他生于耶路撒冷,彼处又称西方火焰落日国,据说当地没有土壤只有石头,石头下面藏着黑色的油脂,可供燃灯与驱动车轮之用。当地之人便拿那油脂换取粮食,而这位耶稣,便被当地的人称为圣贤,据说他,用五鱼二饼养活了五千人,又曾医治过死人,使之复活,连他自己都曾被人钉死复又转生。”
孔子微微皱起眉头:“唔,西方火焰落日国?从未听闻。”
方无应假装没看见雷钧惊愕的表情,继续说:“有一日,当地的人抓住了一个正在行淫的妇女,都想拿石头打死她。然后这个叫耶稣的人便说:你们中间,谁是洁白无瑕、从未做过一点儿错事的,谁就可以拿石头砸她。”
孔子来了兴趣:“后来呢?”
“后来,大家想了想,觉得自己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于是就没人拿石头砸那个妇人了。”
孔子笑起来。
“夫子,我觉得夫子刚才所说的,就和此人的想法是一样的。”方无应说,“对南子的态度,夫子非常公正啊。”
“你们二位,看来并非普通人。”孔子摸了摸胡子,“应该是楚国少有的隐者吧?”
雷钧苦笑擦汗:“哪里,我们俩才疏学浅,知道的事儿少得很,所以才想跟着夫子学习的。”
当天晚上,大家在野外歇息下之后,雷钧趁着没人注意,低声责备了方无应,他怪这家伙不该和孔子提耶稣。
“这会改变历史的!《论语》里如果记上孔子盛赞耶稣的话,那成什么样子!”雷钧埋怨道,“子曰:耶路撒冷之耶稣实乃大贤——这像话么!”
“那么基督教就提前传入中国了。”方无应忍不住大乐,“没关系的,耶稣还有几百年才诞生呢。”
“可你提前告诉了孔子他的存在!”
“夫子不会相信的。”方无应摆摆手,“你没见到,他听我说什么西方火焰落日国的神情?还有我说耶稣复活时候他的不屑?子不语怪神。孔子再怎么欣赏耶稣的行为,也不会把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告诉徒弟的,更不可能让他们记录下来。”
想想方无应说得倒也没错,雷钧也就心平气和了。
第十三章 见到比孔子还老的老子
被雷钧当成礼物的双汇火腿,在当晚便被孔子分给了学生们做了食粮。大家集体惊叹火腿的美味,因为他们谁都没有尝过这么好吃的肉。
这是很自然的,春秋时期不可能有味精胡椒,其它添加料就更别提,千年来人的舌头却几乎没有改变,由人工采集的天然植物香料,是不可能和现代加工食物带来的强烈刺激相提并论的。
当晚,在大家全都睡下之后,雷钧和方无应悄悄起身,启动随身携带的仪器,开始了检修勘测工作。还好大家奔波一天,睡得很熟,没有谁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雷钧和方无应足足忙到后半夜,才算完成了三分之一的工作量。
次日,又是长途跋涉,天依然酷热难当,太阳一出来,野地里是烤死人的烫。按理说到了秋末,现代社会早就不这么热了,可是春秋时期的楚国气候,和现代气候截然不同。
那时人类的足迹发展还很缓慢,植物和野生动物依然是这个星球上的老大。就算是在河南省境内,也布满了热带雨林,每天不是暴晒就是暴雨,几乎等同南美亚马逊丛林。就算是难得的平原地区,又有野兽四处逡巡,人类遇到了只有躲避的份……
气候气温这都还好说,昨晚在观测期间,小杨他们还提出了一个严重问题:遇到野兽,要不要杀?
“废话!不杀它,你等死啊?”李建国说。
“如果是华南虎怎么办?”小杨说,“队副,那可是国家珍惜保护动物,要杀它,我……我底气不足。”
“如果是华南虎你就和它合个影吧。”小于低声笑,“回去就可以嘲笑周正龙了。”
“那……如果是大熊猫呢?”小杨慢吞吞地说,“这个时期的大熊猫依然保持着食肉的脾性吧。”
“胡说什么?”本来盯着仪表的方无应突然丢过来一句,“河南省如今这种雨林沼泽地带,不可能有大熊猫。你以为熊猫是河童?”
“说的也是哦。”小杨想了想,“可是队长,要是下次咱们去巴蜀一带……”
“首先,到了那时候再说,其次,它追你,难道你不会逃么?”方无应翻了个白眼,“连熊猫都跑不过,你还当什么特种兵啊你!”
“好吧,可如果扑上来的是华南虎……”
“可以杀。”方无应简洁地说,“至少明朝之前的华南虎还远远不到灭绝的数量,如今它的数量怕是比楚国的人口数量还多,正当防卫是合法的。”
“那好!待我卸下虎骨回去给您泡酒……”
“小声点。”雷钧提醒道,“会把颜回他们吵醒的,那个少白头一看就有失眠症。”
小杨不敢再吭声了,几个人埋头干活。
“妈的……热死我了,这头套。”雷钧闷闷地说,“要是能彻底光头那多好。”
小于笑起来:“实在不行您就摘了假发吧,看您脖子上的痱子蹭蹭往外冒。”
“我傻啊我?摘掉头套给孔子看我的光脑壳?”雷钧更郁闷,“他会把我当做罪犯的。”
古人信奉身体发肤乃父母所授,不得损伤,对某些轻度犯罪者,官府会剃光他们的头发,以此作为惩罚,这种刑法被称为髡刑。
“唔,这个我也考虑过,所以您可以说您这是鬼剃头,是生了病嘛……”
方无应看看雷钧:“哥们儿,你已经好多了,我们这些本来就有头发的,套上头套那才叫一个热,你那里面至少通风……”
“胡说!”雷钧恶狠狠地骂,“假发是贴着头皮的,中间又没自己的头发挡着,热死了!”
“回去找凌局要高温补贴。”方无应调试着仪器频率,一面同情地看看他,“她不批你就给她看你的痱子,她会批的。”
雷钧没吭气,他伸手挠了挠后脖颈,淌下的汗让痱子又刺又疼。
次日,雷钧的状态不是太好,颜回叫他上大车里面坐,但是被雷钧拒绝了,他说他“岂能同老师共乘”。
事实上雷钧宁可走路,那辆大车没有橡皮轮胎,颠簸程度几乎不是个现代人能承受的,他坐在里面被颠了二十分钟,就眩晕得除了想吐什么都不想了。
他们甚至不能和孔子的弟子一同饮水,现代人的肠胃已经被现代环境给改造过了,能抵御漂白剂却抵御不了细菌。溪水山泉还好一点,随便找条沟渠取里面的水饮用,颜回他们没事,雷钧如果多喝几次,就得被送医院去。
就这么蹒跚着走了整整一上午,中午时分,一行人终于来到目的地楚国苦县的濑乡,据闻老子便住在此地。
沿途打听着,从农夫和牧童的嘴里得知老子的住处,孔子此时也弃车不坐,同弟子们一样步行前进,以示恭敬。
来到老子的住处,孔子先让弟子去叩门,过了好半天,出来个小童儿,脆脆的声音说:“先生已经知道各位来了,正在屋内侯着呢。”
“您来了,听说您是北方的贤人,您寻到了天下大道了么?”
这是老子的第一句话,孔子的回答则是:“正是因为还没有,所以才向您请教来了。”
两位大贤的对谈,是在里面房间进行的,雷钧他们,以及孔子其他弟子都在外间等候着。
透过细细的竹帘,雷钧能够看见两位老人跪坐在草席上,他甚至能听见老子的声音,那是和孔子截然不同的口音,而且明显是从一张缺了很多牙齿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你看那白鸟,只要互相看着,眼珠子不动,自然就会有孕,虫子呢?上风有雄的在叫,下风有雌的在应和,也会有孕,天性无法改变,命运无法改变,时机不能截留,真理不能被堵塞。……”
“……我的脑子已经被堵塞了。”方无应悄悄和雷钧说,“他这说的是什么呀!”
“他还真就这么想的。”雷钧也低声说,“你能和古人灌输生物学知识么?”
“要不怎么说科普工作刻不容缓呢。”方无应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雷钧悄悄伸手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他开始疑心孔子的耐心。
老子所说的,全都是天啊道啊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这些话题,对于孔子这热心社会改造的实干家来说,无异于浮云,在雷钧的眼中,这浮云都快慢慢幻化为一个 “睡”字了,这么热的天,大中午的,孔子就老老实实跪坐在那儿听一大通浮云,五六十岁的人了,他真受得了么?
果然,对谈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里间的声音停下来了,过了好久,都没人再吭声。
全都睡着了吧?雷钧想,一面努力抑制住一个哈欠。他侧脸看看方无应,那家伙完全是一副睁眼梦游的样子。
子路有点坐不住了,他探头想看看里面两位老人家傻坐着干吗,不想被里间的人给瞧见了。
“那些都是您的学生么?”老子说,“请他们也进来吧。”
弟子们鱼贯而入,包括雷钧他们五个。依次行礼之后,都在孔子身后坐了下来。
老子明显比孔子更老,这是雷钧见到屋主时冒出的第一个想法。老子看上去真是老得一塌糊涂,说有几百岁都会有人相信,他的身体已经干瘦成了虾仁,满脸深刻的皱纹,使得他的脸看起来,好像是用藤条编起来的,倒是一双眼睛还有光芒,毫不混浊。
“这都是您的高足?很不错,我听说,南方有鸟名凤,食美玉,还有三头的怪人离珠替它看守食物,那凤鸟不正像您这几位高足么?”
“您过奖了。”孔子回头看看学生们,显然他也很满意。
却不想老子继续说:“我听说,天下无道之时,凤鸟是绝不肯出现在世上的,而您呢,在这纷纷扰扰的乱世里,您又为何非要恓恓惶惶到处奔波,一刻也不肯停留呢?”
“……”
“要我看啊,这样的世道,您该避开人群,教学也好,著书也罢,那才是最该您干的事情呢!”
第十四章 子贡的发难
当晚,他们就留宿在老子家中,在雷钧看来,这两位圣贤的交谈明显有些沟通不良鸡同鸭讲,寻不到意见的焦点。但是拿孔子的话来说,老子就如同龙这种动物,是无法形容,也不能琢磨的。
夜晚,发生了小小的意外,口才最好的子贡在莫名其妙缄默了整整一天之后,终于找来了。
“我知道,你们不是楚国人。”这是他上来的第一句话。
雷钧和方无应都愣了!
“你以为老师没有发觉么?”他讥讽地笑了笑,“老师不让我们声张,说,哪怕真的是罪犯,只要他一心向学,也为时未晚。他还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雷钧尴尬地挠挠头发:“我们不是罪犯,也没干过坏事。更没有谋害夫子的心。”
“那为何你的头发都没了?”子贡满脸疑惑地盯着他,“我见过你脱掉假头发。”
雷钧无可奈何,干脆一把摘下头套:“太热了,再不透透气我会中暑的。”
“你的头发呢?”
“剃了。”雷钧摸摸脑门,“天热。”
方无应赶紧说:“不是,他本来就有鬼剃头……”
雷钧很不满,“喂,熟归熟乱讲话我一样告你诽谤!凭什么说我有斑秃……”
“那你的头发也是假的?”子贡盯着方无应。
“我的可是真的!”方无应把脑袋伸过去,“不信你揪揪看!”
子贡一脸厌恶摆摆手。
“我们真心想拜夫子为师,他是大贤,后世万代都会供奉的……”
“夫子不听阿谀奉承之词!”
“不是阿谀奉承啊……”雷钧嘟囔着,但是看子贡表情,他不敢再说了。
那时候,他们在老子家的小院子里,当时满月高照,子贡瘦瘦的身形在月白色的尘霭中投下淡淡的影子。
“这几年,我们跟随老师东奔西走,去了不少国家。”子贡忽然放轻声音,“所到之处,国君倒是全都十分客气,无不以礼相待,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任用老师、实行他推行的道理。”
“可是夫子不是很在意,对么?你看他,何等的执著!虽然四处遭遇拒绝……”
“怎会不在意?我多少次,发现老师夜里难以入眠,起身坐望苍空。他虽然从未对我们说过丧气话,可他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是明白的……”
子贡的语调里,多少有些沮丧和失望。
雷钧想了想,说:“此间为乱世,若施行仁义,难免会被虎狼之国当作鱼肉——其实这个道理非常简单,我不信夫子看不透。”
子贡没有说话。
“但是,播种子的工作却是必须要做的。”方无应突然笑问,“吃过番茄么?”
子贡瞪大眼睛:“那是何物?”
雷钧在旁边嗤嗤笑,番茄直到明朝才从南美传入中国。
“是一种野菜的果实,这么大红彤彤的,水分特足。”方无应咂咂嘴,“一咬一包水,酸酸的,炒个鸡蛋,可好吃啦!”
子贡以完全不信的眼神看着他!
“是我们那儿产的。”雷钧说,“别的地方因为土质问题,都长不出来。”
“哦,那这番茄就是楚国之珍品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方无应也乐了:“珍品?呃,那倒谈不上,野果而已。我们那儿没人拿番茄当珍品——到你们这儿,大概就成珍品了。其实番茄的籽,只有这么一丁点儿。”
他说着,用小拇指掐出一点点指甲:“就这么点。但是呢,你要是在春天把它丢在土里,浇水施肥,这么一点点小种子,到了夏天,它能长出几千只番茄来。”
“啊!”
“就是如此。”方无应点点头,“种子播种下地,通常在起初都不会看到什么动静。”
“那是当然。”子贡说,“物种生长是有其周期的。”
“但是好好给它浇水,它会慢慢长出小苗。”方无应说,“这时候,不要去践踏它,也不要说,这么点小苗,长不出什么来的,没希望了——任何事情刚开始看着,都是没希望的。”
子贡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明白了。”
“懂了吧?”
“老师现如今,就是在做播种这件事。”子贡说,“长苗和结果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是的,甚至久到你们……不,久到我们大家全都看不见。”雷钧低声说,“可那又有什么关系?道行于天下,传播道理的人即使已经不在了,世间也会久久留下他的声音。”
那天晚上,雷钧问方无应怎么会想出这么一番话来解劝子贡的,方无应说,哪里是他想出来的,他不过借了孔子的想法,再还给孔子而已。
“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这都是他自己的思想。”方无应说,“我也是听了几千年夫子的教诲,才有那样的感触。”
“可惜他不能亲耳听见你这番话……”
“子贡一定会说给他听的。”方无应笑起来,“至少从今晚之后,子贡只会更加坚定信心追随于他。被这些徒弟们鼓励着,夫子还会轻易生出颓丧之心么?”
“不管怎么样,他们不再把我们当坏人了。”雷钧摸摸假发,叹了口气,“可咱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第十五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雷钧他们出发那天晚上,苏虹把雷钧的车开到了雷蕾她们学校。之前她就和雷蕾通过电话,告诉她自己要来接她,苏虹总是不放心蕾蕾一个人在家。
苏虹停好车,仔细看看学校周围那一排小店,然后走进其中一家湖南米粉馆。
店内只靠着墙摆了几张小桌,几把条凳,墙壁被多年油渍弄的脏兮兮的。室内光线并不明亮,但是她一眼就看见了冲她招手的雷蕾。
“这边!苏阿姨!”
苏虹拎着坤包走过去:“刚下课么?”
“嗯!刚到没多久。”雷蕾兴冲冲地说,“这儿的米粉最好吃,苏阿姨,你吃饭没?”
“在局里吃了点。”
“那我再叫一碗吧!”
苏虹正要阻拦,雷蕾却说:“不用担心,这儿的牛肉顶新鲜啦,再说牛肉卡路里不多的。”
苏虹无法,只得同意。雷蕾转头冲着里间招招手:“小刘!再来一碗牛肉米粉!”
从耷拉着白布帘的里间探出一个孩子的小脑袋,他笑嘻嘻地冲雷蕾点点头:“知道了!马上就来!”
苏虹马上说:“雷蕾,你学习压力大,该多加营养——等会儿我碗里的牛肉给你吃。”
雷蕾笑起来:“阿姨,你就那么不爱吃肉啊?”
她把书包拿起来,给苏虹腾出地方:“坐吧。”
苏虹坐下,揉揉额头。雷蕾关切地看看她:“阿姨,上班很辛苦吧?”
“绝对没有你么上学辛苦。”苏虹笑道,“再说我们还有收入,当学生却得交钱。”
“那倒是的。”雷蕾一咧嘴,“我爸说,就算分数不够市一中,他拿钱也得让我进去——其实我的话,进不进一中都无所谓的,20中虽然不是一类重点,我觉得也没关系。”
“高中还是要进最好的。”苏虹摇摇头:“当年我……”
雷蕾凝神看着她。
苏虹愣了半天,摇摇头:“不行,老了,都记不清高中的事儿了。”
雷蕾笑起来:“你有多老啊?说得像老太太似的。”
“真的,说来奇怪呢蕾蕾,”苏虹撑着脸,慢慢说,“现在回忆起高中的事儿,竟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啊?”
“是啊,班主任叫啥,同学叫啥,是哪个班的……怎么我都给忘了呢?忘得干干净净的。”苏虹叹了口气,“我这人就是这样,走一路丢一路,对人名和数字最不敏感。”
“那你可得小心了,专有名词的遗忘是早老性痴呆的前兆啊……”
“死丫头!十六七年的事儿了,忘了也理所当然吧!大学的事儿我就记得清清楚楚的。”
雷蕾哈哈大笑起来:“是因为高中太用功了,其它的事儿都没往心里去吧?”
“或许吧。”苏虹有点悻悻的不甘心,“怎么会忘得这么干净……”
正说着,店内的小伙计端着两碗米粉走过来。
雷蕾把其中一碗放在苏虹面前:“尝尝吧!味道好极了!”
苏虹瞪了她一眼:“你简直成这家店的广告员了。”
小伙计笑起来。
那是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个头不高,脸上被灶台的黑烟给弄得有点脏,但是一双眼睛却幽黑晶亮,恰如点漆。
“哟,怎么这儿还雇童工啊?”苏虹拉过那个男孩子,“你多大了?”
“十六岁。”
“胡扯吧你!”苏虹说,“就你这身高,撑死了十岁出头。”
男孩子抿嘴笑了笑,却不反驳,这时候里间又在叫:“小刘!二号桌的米粉好了!”
“来了!”他低头转身进了里间。
“他是小刘,我们同学总来这儿吃米粉。”雷蕾说,“和他都熟了,听说是老板的亲戚。”
“这么小就在店里做活,也不上学?”
“看样子是的。”雷蕾说到这儿,顿了顿,“苏阿姨,求你一件事。”
“什么?”
“今晚能让小刘和我一块儿回去么?”
苏虹瞪大眼睛:“那怎么行?叫个陌生人来家算什么事儿?”
“也不是陌生人啦。”雷蕾放下筷子,“我都认识他一个月了,苏阿姨,本来今晚我说好带他回去,反正我爸也不在家……”
“你带个陌生男孩子回家干吗?”苏虹不悦,“谈恋爱也太早了吧?”
“什么恋爱啊?”雷蕾哭笑不得,“没谈恋爱,这么说吧,小刘他想看书。”
“看书?上学校去看啊?”
“这不是,去不了嘛。他成天在店里做活,就想看书,那天和我说了,我就说好吧,上我家来看吧我家书多!”雷蕾说到这儿来了劲,“其实小刘懂很多东西呢!我的语文作业,文言文的题好难好难的,他都知道该怎么翻译。”
“那是人家比你用功。”苏虹说,“农村孩子都这样,可惜出来打工就念不成书了。”
“那行不行?”雷蕾眨眨眼。
“什么行不行。”苏虹故意装作不知。
“带他回去,今晚。”雷蕾继续眨眼。
“别眨巴了,都快眨成病了。”苏虹埋头吃米粉。
“苏阿姨……”
“行行行我答应了。”
雷蕾赶紧抓起筷子大口吃米粉,倒是苏虹放下碗:“要是真去我家,那他今晚只能睡沙发了。”
“没有关系的。”
身后冒出来的声音把苏虹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小刘正站在她身后,抱着一个盘子,目光恳切地看着她!
“阿姨,我想看书,哪怕一个晚上也行!”小刘继续说,“可是店里很忙,我出不去,而且……”
人家孩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苏虹的心终于软了,她摸摸孩子的胳膊:“好吧,今晚就去我家吧。”
“……阿姨,你家书多么?”小刘怯生生望着她,“雷蕾说,她家书多。”
“废话!我苏阿姨家的书像图书馆那么多!”
苏虹忍住笑:“书倒是不少,你想看什么样的书?”
“历史方面的……”孩子垂下眼帘。
“那就没问题了。”苏虹说,“蕾蕾你快点吃,时间不早了。”
“那我先去和伯伯打个招呼。”小刘说完,一溜烟跑进里间灶台。
苏虹发动了车,雷蕾拉开门上了后座,她们又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小刘飞快从店里跑出来,他穿了身破旧的学生服,摘掉了围裙。那孩子一直跑到苏虹的车跟前,却愣住了。
“呆着干吗?上来呀。”雷蕾推开车门。
小刘迟疑了片刻,才钻进后座。
“把门关好。”苏虹说。
小刘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他把车门轻轻扣上。
“唉,这样不行,得用力。”雷蕾越过他,使劲把车门关上。
苏虹从后视镜看了看那孩子:“小刘,你没有坐过的士吧?”
男孩子低下脑袋,摇摇头。
“习惯就好了。”雷蕾拍拍他,又说,“行了,阿姨开车吧。”
车刚上了大马路,苏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从后视镜里,她看见小刘死死扳着扶手,脸色煞白,咬着牙!
“怎么回事?”
“阿姨,他晕车。”雷蕾赶紧摇下车窗,“吹吹风吧。”
苏虹叹了口气,农村出来的孩子,晕车也很常见。她将速度减慢,尽量挑选平缓的路段,减少颠簸。
还好,没过多久小刘的精神就恢复过来,他趴在车窗上,像所有乡下孩子进城一样,贪婪地看着周围飞驰的景色。
城市车水马龙,流光溢彩,苏虹的车滑过如长河般的灯火,夜已经很深了,但是外面依然喧嚣。
“车真多……”小刘如痴如醉地说,“人也多如牛毛。”
苏虹笑了笑。
“这车,如此快。”
“啊?还快么?”苏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经减速了呀。”
“哦,没关系没关系。”小刘摆摆手,“您该怎么驾驶还是怎么驾驶。”
苏虹笑起来:“蕾蕾,你这朋友说话可真逗。”
“他就是这样,嘿嘿,”雷蕾说,“有时候就文绉绉的,一点都不像个小跑堂。”
小刘只是笑,不说话。
苏虹说:“想看书,怎么不去图书馆?”
“我没有身份证。”小刘低声说,“没办……”
苏虹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到了苏虹的家里,小刘先很有礼貌地问她哪儿可以洗手。
苏虹指点给他卫生间。
“不把手洗干净就碰书,那很无礼。”
苏虹笑道:“家里教育得真好,小刘,你是哪儿人?”
“河南人。”小刘从卫生间出来,笑了笑,“穷地方,也挺乱的。”
“出来打工就能挣钱了。”苏虹引领他进了书房,“书都在这儿呢,你随便看吧。”
“谢谢!”
关上书房门,苏虹来到客厅,雷蕾将书包甩在沙发上,正在吃薯条看电视。
“作业做完了?”苏虹问。
“在晚自习的时候写完了。”雷蕾眼睛盯着电视机,“苏阿姨,我爸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说是这周末。”苏虹说着,伸手摸摸雷蕾的长头发,“丫头,你真是越长越大了。”
雷蕾咯咯笑起来:“瞧您说的,我还能越长越回去么?”
“你越大,我就越老。”苏虹说,“我能不感慨么。”
“苏阿姨,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老,真的,挺年轻的。”
苏虹懒懒站起身:“行了溢美之词就省省吧。我先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苏虹看看客厅里依然在看电视的雷蕾,她想了想,推门进了书房。
“小刘啊,水热了,先去洗澡吧。”
台灯下,男孩子合上书站起身:“哦,谢谢,我这就去。”
苏虹好奇地走过来,看看男孩手上的字典:“还要用字典么?”
小刘腼腆一笑:“好多字我都不认识……”
“是么。”
“那我先去洗浴了。”
看着男孩转身出了房间,苏虹突然想起雷蕾说的话,这孩子不是连文言文的题都会做么?怎么连阅读都需要字典帮助?
她突然来了好奇心,俯身看看台灯下那本合上的书。
那是一本白寿彝的《中国通史纲要》。
合上的地方,是第六章第六小节:东汉皇朝的建立和长期的动荡、黄巾军大起义。
第十六章 前大周国立图书馆馆长老聃的秘密
在老子家中住了一夜,次日黎明,孔子与弟子们起身,去向主人告辞。
“您这就要走了么?”老子和蔼地看着孔子,如同看一个不听劝的孩子。
“是的,我们这就要出发了。”孔子恭敬地说,“昨天叨扰了一夜,十分感激……”
“还要继续去撞墙啊。”老子喃喃道,“也罢,各有天命,不过老头子我,倒是想求您一件事儿。”
“哦?您有什么事儿要求我呢?”
“就是他们。”老子伸出干枯得像树枝一样的手指头,指了指雷钧,又指了指方无应,“可不可以,请你让他们留下来,陪老头子我几天呢?”
孔子有点诧异地看看雷钧和方无应,然而很快,他就了然地笑起来。
“当然没问题,这两位,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楚国良材,其所思所想,甚至远胜过我这个为师的。”
孔子的微笑,似乎有着很深的涵义。
雷钧和方无应都很吃惊!但是在这种局面下,他们是没有什么机会说话的。
“那就这样吧。”孔子转头对雷钧他们说,“就请你们留下来,陪着老聃馆长几日。老聃馆长博学多才,相信定能给你们启迪。”
雷钧与方无应深深埋下头:“……是。”
望着孔子的大车渐渐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雷钧与方无应都从心底吁了一口气。
“行了,他们走了,我们进来吧。”老子转过身,走回到院子里。
雷钧有点不安,他看看老子:“老聃馆长……”
老子回过头,咧开没剩几颗牙齿的瘪嘴笑了笑:“我不做馆长很多年了。进来吧,你那假头发也可以拿下来了。”
雷钧一惊!
方无应倒是一副明白了的样子,他拍拍雷钧,招呼小杨他们进来。
关好院门,雷钧走到院子里,他迟疑的看着老子,却没有伸手拿下假发。
“放心吧,我这里没外人来,尽管拿下来好了,唉,天这么热……”
老子的语气十分平和,雷钧斟酌半晌,终于还是拿下了假发。
院子已经被小童打扫得干干净净,四周边缘细沙面上布满不规则细纹,地面上还留着清晰的扫帚扫出的波浪形痕迹。这样的院子比现代人想象的要舒适得多。它甚至不仅仅是个院子,简直就是一个扩大的客厅,就在院子中央,有一棵高大参天的槐树,而主人老子就坐在这大树下,扇着扇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五个。
雷钧走到他跟前,席地而坐:“可是,您怎么知道我这头发是假的?”
“我不仅知道你这头发是假的,还知道你们并不是楚国人。”老子用扇子指了指,“你们五位,是异人。”
这话说出来,大家都震惊了!
方无应笑道:“老聃馆长,您这是从何说起?”
“你们,不属于这儿,不属于楚国,也不属于此时。”老子慢慢说,神色平和,一点都不惊讶。
“可是……您是怎么知道的?”
“那是因为,我能看得很远。”老子温和地说。
“比我们看得更远么?”
“多多少少。”他又笑起来,“你们,明白么?一切都尚在开端。不要以为我们是婴儿,你们是老人,所以你们就了解得比我们多。那婴儿,刚从母体出来,看似什么都不明白,但事实上,他所知道得比**更多,因为他还记得更久远的事情……”
雷钧被彻底震撼了!
“婴孩,因为刚出生,所以都会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母体出来的,甚至会记得出生前那温暖的所在,以及自己究竟是如何形成的。而成年人,因为在这尘世里度过了太久的岁月,所以早就忘记了婴孩时候的记忆,他们就只记得自己是个人罢了。”
所有人,包括方无应,都活像傻子一样望着老子!
“你们几个,虽然从那很晚处来,却不见得能明白这些——正如成年人不能明白婴儿心中的秘密。”他说到这儿,似乎发觉大家在发懵,就微微笑着停了下来。
“可、可是……”难得方无应也有点结结巴巴,“那出生之前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老子扬起头,望着深蓝色的天空,那种神态,就好像在用目光捕捉自己的人生。
好半天,他才慢慢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雷钧将接下来的句子背了出来,以一种梦呓般的语调。
老子起初有些愣神,然而旋即,他便微笑起来。
“是么?这便是我想写的那本书?”
雷钧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已经违背了规则,穿越局的工作手册上有这样的规定:决不允许告诉本人他未完成的著作,例如给年幼的李清照背诵“生当作人杰”,那是严重违规的行为。
“也罢,也罢,不管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的,究竟还是我老头子的东西。”老头儿摇摇扇子,“倒也不碍事。”
方无应总算是回过神来了:“老聃馆长,那么,您向孔丘先生要求把我们几个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呢?”
“你说是为了什么呢?”老子又笑起来,“如果再跟着他们往前走,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做你们自己的事情?”
方无应只觉得老子一双眼睛,直视自己的心肺!
“行了,你们该忙自己的了。”老子站起身,蹒跚着往屋里走,“趁着现在天色还早,不然等日头上来了,可就热了……”
等老子进了屋,那几个才回过神来!
“我的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杨先叫了出来,“他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真的如他所言。”雷钧慢慢说,“此人通晓天地之奥秘,我们这些事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
方无应先反应过来:“算了,不要去想了,干活干活。”
大家不再讨论,开始拿出包裹里的仪器工作,虽然每个人肚子里都是疑团,但也没人知道该如何去寻找答案。
第十七章 所谓“异人”
但是干到一半,雷钧还是摘下手套,他低声嘟囔道:“不行,我还是想不通。”
方无应一边记录数据,一边不抬头地问:“想不通什么?”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雷钧看看方无应,“你不觉得奇怪么?”
“是很奇怪。”方无应将测量数据录入电脑进行处理,他停下手,想了想,“是不是梁所长曾经来过此时?我记得梁所长在试验初期,也就是十年前,曾经几次亲自穿越过时空……”
“那他也不可能在那时候就告诉老子:我们今天要来。”雷钧摇摇头,“再说他也不可能违反规定。”
“唔,这倒是。”方无应摇摇头,“我不想打听了,如果真有秘密,那也是属于老子他一个人的秘密。”
既然方无应都这么说了,雷钧觉得自己没法再和他讨论下去了。
然而他始终不能死心。
中午,小童儿为他们端来了简单的饭菜,雷钧问:“老师呢?”
小童答:“在屋内看书。”
“能替我向老聃馆长说一声么?就说我有事情想请教他。”
雷钧的话刚落,方无应他们抬头看了他一眼。
完全不顾及同事们疑惑的目光,雷钧继续说:“如果方便的话,我有要紧的事情想请教老聃馆长。”
七八岁的童子,用水晶般透亮的眼睛凝神看了看雷钧:“我去给通报,老师见不见,我就不敢说了。”
“多谢。”
没过一会儿,小童走了出来:“老师请您进去。”
跟着小童来到书房门口,雷钧看见老子正坐在一堆竹简前,袖着手,闭着眼睛。
小童退了出去,雷钧站在当地,斟酌该以什么样的话开头。
“……我已经看不了这些书了。”老子忽然说。
“为什么?”
“眼睛不行了。”他转过身,笑了笑,“只能坐在它们跟前,然后一本本的回想——进来坐吧,就坐在老头子身边好了。”
雷钧走过去,在老子跟前恭恭敬敬跪坐下来。
房子里很安静,而且无比阴凉,四面堆的全都是竹简,空气里,除了陈旧的竹简所散发出的灰尘味儿,还有草席微微潮腐的怪味儿。细细的阳光,透过竹帘缝隙照进来,淡淡的。
“以前您做守藏史的时候,就把天下的书籍都读过了吧?”雷钧问。
“读过很多遍。”老子慢慢说,“读到后来,不用打开书,每句话都能出现在心里。”
雷钧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心中,有很多疑团。”
“如果都通透了,就不必活在人世间了。”老子咧咧嘴。
“可是您已经很通透了。”雷钧笑道。
“我也有并不清楚的事情。”老子徐徐呼出一口气,“所以,我打算过两天离开这里。”
“您要去哪儿?”
“这里干戈扰攘,太乱了,我想去人烟稀少的西域,好好把没想透的事儿想明白。”
雷钧悄悄乐了。
“何事这么高兴?”老子也笑眯眯瞧着他。
“唔,我想,和您说这些应该不碍事。”雷钧说,“反正什么都无法瞒住您——函谷关那儿有个人等候着您呢。”
“是么。”老子依然笑眯眯的,丝毫不好奇。
“一个叫喜的关尹,会求您给留下点什么,例如……一本书。我估摸着现在他在函谷关里,都预备下竹片和笔了。”
“真要命啊……”
“后世有个叫鲁迅的,把您这桩轶事编了个小故事,讲给大家听。”雷钧笑了笑,“我喜欢鲁迅,也挺喜欢他那个故事的。”
“那么,你对你自己的事情,是怎么想的?”老子把话题一转,他看着雷钧,“你要见我,是有什么疑问想问吧?”
雷钧慢慢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老子:“我想知道,我的妻子去了何处。”
老子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她从我身边消失,已经八年了。”雷钧继续说,“我用尽了办法去寻找她,但是怎么都找不到。一点线索都没有,她没有在这世上留下一点儿痕迹……”
“那是因为,她回去了。”
雷钧一怔:“回去?回哪儿去了?”
“她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了。”老子笑眯眯地说,“这种事情,勉强不得。”
雷钧呆呆望着老子!
“就如同你们是一群异人。”老子指了指雷钧和屋外的人,“你的妻子也是。有那么一天,她突然思念起来处,于是便不顾一切回去了。”
“……那她还能回来么?”
老子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转过身,又对着那堆竹简了。
“天下万物生於有,有生於无。”老子用吟哦般的声音说,“最终,大家都要去往同一个地方。所以,你又何必执着于她的归来呢?”
雷钧跪坐在席上,长久没有出声。到最后,他缓缓给老子叩了个头,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院子里,其他的人还在忙,一见雷钧出来,都拿好奇的目光探查他。
“……也许他真的什么都知道。”雷钧的声音缓慢又充满诧异,“也许他也不知道。总之,这是个奇怪的人。”
他说完这些之后,不再看其他人,重新埋头干起活来。
老子的话让雷钧想的更深,更乱。但是他没料到,自己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副作用:小杨也跑去单独和老子谈了一番话,回来之后他闷闷不乐,方无应问他和老子谈了什么。他大叹了口气。
“别提了!是因为队长和雷局说,这老头子什么都知道,所以我就跑去问他,我的女朋友到底在哪里。”
大家一阵爆笑!小杨到现在还没有合心的女友,这是全局都知道的事儿。
“谁知那个老家伙却很热心地劝我和他一道去西域,还说修道修多了,天下人在我眼中就都一个样啦,我就会对谁都有爱啦——呸!难道我是耶稣么!”
第十八章 被汉朝人给潜规则算咋回事!
然而在即将返回现代的当天,雷钧与方无应接到了局里传来的消息,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
通讯期间,小武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很大的杂音,但是基本意思还是能听清楚。
“……是说,汉末出了点问题?”方无应看看雷钧。
雷钧点点头:“他们发现了一个极小的穿破口,小到差点就忽略过去了。到现在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人造成的。小武已经搜索了四五天了,依然没发现踪迹。”
方无应想了想:“大致阶段在汉末,那就远远超过一千年了嘛,仪器效果不怎么好……”
“小武给出了勘察到的最详细数据:公元190年到192年间。”
听他这么说,方无应摘了根草在嘴里咬了咬:“只能确定是在这两年里出的问题,剩下的得咱们来用仪器查找,咱们和汉末在一千年以内,时间更近。可是雷钧,为什么小武他们竟然会查不到踪迹?”
那时候,他们已经告别了老子的家,出了濑乡。此时,几个人正坐在一片野地里,小杨他们在检修设备,雷钧放下手上的活,躺倒在草丛里,仰面望着一碧如洗的春秋天空。
“如果穿越过来的真是人类的话,那我只能说,此人改造自己的思想改造得太彻底了。”雷钧慢慢地说,“甚至有可能,他已经将自己同化了。”
“同化成现代人?!”方无应惊讶地看着雷钧,“现代人同化为古人容易,古人同化为现代人就太难了!长时间磨合那我相信,还得包括催眠手段,药物洗脑,先期恶补教育,继之长达三年以上的心理干预……这些办法一股脑用上,的确能达到你说的那个效果。但是……”
“但是小武说,漏洞应该只发生了不到一个月。”雷钧坐起身,抱着手臂,“之所以我们能探测到粒子的异常变化,就是因为同一空间内,出现了思维完全相异的人。”
小杨听到一半,插嘴进来:“这个我知道,可我常常疑惑:现代社会也有神志紊乱的精神病患者,他们的思维也异于常人吧?”
“你说得没错。”雷钧点点头,“不光是精神异常者,还有因为脑部手术造成思维异常的人——比如有人摘除颅内肿瘤之后,罹患面容失认症或瞬间记忆缺乏……”
“面容失认症?就是记不住人的脸咯?”小杨问,“瞬间记忆缺乏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能看到水缓缓流进杯子,但是那一类患者,脑子里就只有三个镜头:要倒水的那个镜头,水向下流的一个静止镜头,水满了的一个镜头。所以他们会惊讶为什么白光一闪,水就到杯子里去了。”雷钧说。
方无应点点头:“此类例子很多,症状也多有不同,几十年前都被统归为歇斯底里症了,最近才被医学界慢慢区分和定性,相关书籍我建议小杨你去看格林;汉弗莱斯的心理研究报告。”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但是小杨,你要明白,这一类思维异常,只是和我们健康人的思维有某方面的差异,它原有的基础和我们却是无差异的。古人则不同,他们是彻彻底底的另一套系统,并且体系完整健康——当然了,‘健康’的标准也是以当时社会而言,比如女性裹脚在明朝就是健康的。”
“这么说,现在闯过来的那个汉末的人,之所以我们探测不到他的踪迹,是因为他的所思所想已经趋于现代人了?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已经接近一个现代人了?”
雷钧站起身,走到仪器前:“很有可能是这样。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人工屏蔽’损坏得太严重,时空发生了微弱的扭曲,导致仪器测不准。”
“那更麻烦啊!”
“为今之计,只有再往汉末跑一趟了。”方无应看了看仪器的指示:“现在是下午同志们,三点之前完成今天的任务,然后直接转场汉末!”
小杨笑出了声:“什么叫转场啊?队长,你当咱们是跑江湖卖艺的么?”
“你以为能好多少啊?”方无应一脸严肃,却没停下手里的活,“赶紧确定下一站的地点!”
“是!”
雷钧摸摸下巴上硬硬的胡子茬,他苦笑道:“我还想回去刮个脸呢……”
“想被人当成宦官?”方无应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也罢,反正汉末是阉党当权,雷钧你可以试试冒充……”
“信不信我活剐了你!”
雷钧他们于三日之后的傍晚回到局里。
他们带回来的消息是,汉末的确有人失踪了,失踪的人是尚且年幼的汉献帝。
“怎么丢的是他?!”小武惊讶道,“原来是儿童走失案。”
“和年龄无关吧。”方无应摸摸光溜溜的下巴,“我们已经查明了,汉献帝一个月之前失踪,当时差不多十二岁,曹操还未出现,现在是董卓控制大局……”
“你的下巴怎么了?”苏虹突然叫道,“胡子呢?你怎么光着下巴回来了?!”
方无应瞪了她一眼:“什么话?什么叫光着下巴回来?就好像我光着屁股回来似的!”
“不是啊,还特意叫你们把胡子长茂盛一点,所以下午才出发。”苏虹更迷惑了,“你怎么在那边就剃胡子了?小杨,你们队长这是怎么了?”
雷钧拿起苏虹的大本时尚杂志,遮住自己狂笑的脸,其他几个队员也纷纷无事找事,王顾左右而言他。
方无应端起热腾腾的咖啡喝了一口,他倒是一脸不在乎:“不好意思,鄙人在汉末冒充了一回宦官。”
小武一口茶没含住,噗了出来!
凌涓也愣了:“冒充宦官?”
“废话!不冒充宦官,怎么可能混进宫中调查情况?”方无应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叹口气,“话说回来,尖着嗓子讲话可真不是男人受的罪。”
他说到这儿又咳嗽了一阵。
凌涓转向雷钧:“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雷钧忍住狂笑,放下手里杂志,一本正经地说:“报告局长,正如方队所言,当时我们不知道该从哪方面来查,就只有先将调查重心放进宫内,除了扮成宦官,我们没有办法混进去。”
“于是你就变成宦官啦?”苏虹好奇地看着方无应。
“不是‘变成’,是‘扮成’好不好?”方无应瞪了她一眼,“宦官是随便可以变的么!”
“总之当时情况有点特殊。”李建国说,“必须另辟蹊径……”
“真看不出来。”苏虹啧啧道,“居然没有检查下身……”
“偷块腰牌,再把胡子一剃,略施薄粉,穿金戴银,讲话幅度小一点,遮掩住喉结,脾气再大一点架子再横一点,谁能怀疑呢?”雷钧用手指揉揉鼻翼,笑道,“汉末那种阉人横行的年代,无故去找一个宦官的茬,那不就等于找死么?”
“该拍照留念。”小武叹道。
“嗯,真应该把那几个镜头带回来。”雷钧忽然故作神秘,说,“知道人家如何称赞我们方队的么?”
方无应没好声气地打断他:“行了行了,晚饭有没有啊?我还没吃饭呢!”
“哦!我去打饭!”小武跳起来,“你们都还没吃吧?我去食堂!”
等他蹦走了,苏虹兴致依旧盎然,她拽住雷钧:“怎么评价的?!”
“丰神俊朗,岩岩如孤松立,立俦人中,望之若鹤。笑若桃开三千树,灼灼风华……”
“三千棵树?!我是植物园?!”
“哦这最后一句是我加的嘿嘿!”
“等等,这是方无应?”苏虹怀疑地看着雷钧,“美貌成了这样,我以为是潘安再世。”
“反正人家就是这么说的……咳!你不被他的美貌打动那是因为你看他看太久,审美疲劳了!”雷钧嘿嘿笑道,“不过鄙人当时,正巧在‘美姿容’的‘方大人’身边侍茶。”
“哦,就因为他长得漂亮,皇宫就对你们敞开方便大门?”苏虹更疑惑了,“这是啥逻辑?你们赶上汉朝选美大赛了?”
“咳。这个嘛,扮成宦官只是第一步,能够出入宫廷,主要还是有人看上了咱们方队长,而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
“好啦到此为止吧。”方无应拖长声音,“被个汉朝人给潜规则又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咳,那不是没潜成嘛!”
“要真潜成了还得了?!”
苏虹更有兴趣:“哎呀谁看上他了?!谁啊谁啊!”
“抱歉,这个就不能说了,”雷钧大笑,“不然方无应肯定会暗杀我的!”
“知道就好。”方无应阴恻恻一笑,“我可是说到做到的!”
苏虹不满了:“有那么严重嘛说得那么吓人!”
“不严重?!下次有被古人潜规则的机会,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喂!……”
方无应故作大义凛然状:“同志们,今年你们真得评我为劳模啊!方无应同志为国家为集体所做的牺牲太大了!”
“哎呀人家那是欣赏你……”
“哇靠!被当成阉人也罢了,被个男人看上有什么好骄傲的!”
凌涓在旁,笑着打断他:“让他继续说正事儿。”
雷钧咳嗽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充分证明了我们控制组的方队长绝对是人中龙凤——好吧言归正传,我们已经打听到了,汉献帝已失踪一个月,宫里还瞒着,只说病了,董卓那厮最近也不常进宫来,所以还没发觉。”
苏虹悻悻道:“太师老人家雄风不减当年,估计正在凤仪亭里闹得欢呢……”
“哼哼,这个嘛……”
这会儿功夫,小武拎着几个饭盒走进来:“赶上好时候了,各位,今天食堂有糖醋带鱼。”
小杨李建国几个一哄而上,分了饭盒。
方无应掰开方便筷:“所以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寻找汉献帝。”
“十二岁的小皇帝。”小武补充道,“而且可能思维起了变化……”
“这个我们料到了。”雷钧边饭粒划拉进嘴里,边说,“年龄起了关键作用,因为年幼,所以被现代社会同化也更快……”
“可他是皇帝,”小杨插嘴道,“虽然是个被挟持的傀儡皇帝,但也是深宫生,深宫养大的。”
“深宫生养的,也不见得就愿意过那种日子。”小武忽然说,“也许对这孩子而言,在现代社会做个平常人,也胜过去当什么傀儡九五至尊。”
“他真能当个寻常人么?”小杨撇撇嘴,“他不会现代的语言,不懂现代的简体汉字,不认识现代的物品,甚至没有身份证……”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方无应还在“奋勇”吃饭。
“我、我说……”
沉寂中,苏虹忽然结结巴巴开口:“那个……我可能、可能……遇到过他……”
“谁?遇到谁了?”小武转头看她。
“……汉献帝。”
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倏地集中在苏虹身上!就连咬着半块带鱼的方无应,也停止了咀嚼!
“那你怎么不赶紧抓住他!?”雷钧急了,“你当时在干嘛?!”
“我不知道是他呀!”苏虹辩解道,“那时也还没勘测出漏洞来嘛!”
“在哪儿见着他的?”方无应丢开饭盒,一把抓过电话,他已经开始拨公安局的电话了。
“……他是雷钧家闺女的朋友。”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雷钧身上!
“蕾蕾的朋友?”雷钧吃了一惊,“难道是她同学?”
“她在牛肉米粉馆认识的小跑堂。”苏虹耷拉下脑袋,“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自己说是河南来的……”
“都城洛阳的确在河南。”小武说。
“……家里穷,又乱。”
“汉末的确又穷又乱。”小武又说。
“然后那孩子说特想看书,可是看不着,因为没有身份证。”
“汉朝人……是没法搞到身份证。”小武总结道,“以上都很相似,但这些要素都很普遍,因此还是不能断定。”
“蕾蕾和我说过,这孩子非常懂礼貌会做事。那天晚上我把他带回家,也觉得他成熟得不像小孩子。”苏虹说,“到家,先洗手洗脸,怕手脏了把书碰脏,临走向我鞠躬致谢。但又完全不胆怯自卑,期间还问过我,如何弄到身份证和城市户口……最突出的一点:明显是通古文的,看书却得依靠字典,偶尔用词又是那种,呃,就是特别古典的。那天他看了一晚上书,客厅的灯一直开着,我估计是到天亮了。”
“他看的什么书?”
“……其中一本是白寿彝的《中国通史纲要》。我看见他洗澡的时候,书摊开在第六章,东汉皇朝的建立和长期的动荡、黄巾军大起义。”
“你没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苏虹摇摇头:“他没说,我也没细问,就知道姓刘。”
“很可能是他。”方无应说,“把这小孩所在的地址报一下。”
苏虹报出了地址,雷钧一听,果然是女儿学校附近。
“已经通知当地派出所。”方无应放下电话,“我现在就过去。”
“喂!千万不要野蛮执法啊。”苏虹赶紧说,“那孩子……挺乖挺好的。真的。”
方无应抓起外套:“放心,我们不是城管。”
第十九章 寻找汉献帝
半个小时之后,方无应和雷钧到了米粉店门口,看见了两辆警车停在那儿。
派出所的人并未找到自称“小刘”的汉献帝,只得把米粉店老板叫去谈话,他以为是人家告他非法使用童工,就全招认了。
原来他是在一个雨天捡到的小男孩,当时孩子浑身破烂,在垃圾堆翻找吃的,米粉店老板看着太可怜,就把孩子带回了店里,给他换洗衣裳,又给他饭吃……
“这么说,他还做了好事了?”苏虹在电话里问,“那孩子去了哪里?”
“他把那个叫刘协的孩子留下了,米粉店老板也不知道是哪个‘协’,就知道是这个读音。开始他发现这孩子说话不清楚。”
“他说话挺清楚的呀?带着口音倒是真的。”
方无应说,“一开始他听不太懂孩子说的话,还以为是两广那边来的,后来慢慢孩子就开始学说普通话,然后帮着老板做事儿,他说他不要工钱,只要求他不要把自己赶出去。”
“……太聪明了!”苏虹惊叹,“才多久就会说普通话了?”
“他说这孩子起初每晚捧着字典看,学认字儿,白天就干活,帮店里的忙,因为他又勤快又老实,店主才收留下他。”
“他没想到自己收留了个皇帝吧。”
“孩子是今天不见的,衣服和鞋子都不见了。”方无应说,“就留下一张字条,说他要‘去远方寻找梦想’。”
苏虹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雷钧叹了口气:“字条在我这儿,字迹工整漂亮,当然了,好歹是做皇帝的,毛笔字不会差。”
“于是,咱们怎么办?”苏虹回过神,“去哪儿找‘追寻梦想’的汉献帝?”
“没怎么办,先回局里再说。”方无应道,“这边派出所都已经出动了,长途车站也接到盘查通知,一个小孩子而已,应该没那么大本事立即离开本市。”
方无应和雷钧回到局里,大伙看着那张字条,面面相觑。
“他能去哪儿寻找梦想?”小武看着大家。
“其实我更想知道他的梦想是什么。”方无应哼哼,“汉室已德衰祚薄,他难道想在现代社会光复祖业?”
“怕是不会。”小武说,“也许他只想活下来而已。”
“这孩子生命力是够顽强的。”雷钧叹了口气,“老板和我们夸他多认真,多老实,后来因为他这么可靠,老板每个月给他一百块,算打工的钱。他都攒着说要去上学,连一瓶可乐都舍不得买。”
“汉朝人喝得了可乐么?”小杨插嘴。
“他想念书?”苏虹问,“想正经当学生?”
雷钧点点头:“有一次他还和老板说,他要去念大学,要上最好的大学,还要去美国留学,因为电视里总说美国最强大。”
“志向真伟大。”苏虹干笑,“比光复汉室伟大多了……”
“别讽刺人家小孩啦。他看出来这是自由的世界,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毕竟才十二岁。”
“这孩子厉害,从跑堂做到皇帝的不稀奇,能从皇帝做到跑堂才是真本事……”
“没听见么?一开始还在垃圾堆里找吃的呢!”
大家都安静下来了。
“挺可怜的……”苏虹小声说,“堂堂一国之君。”
“那种国君,不做也罢。”雷钧站起身,“周边不是宦官就是董卓、曹操……算了,我先去给蕾蕾打个电话。”
他回到办公桌前,抓起听筒拨通了家里电话,接电话的是女儿雷蕾。
“爸爸?”
“是我。”雷钧说,“今晚要加班……”
“啊知道啦知道啦。要很晚回来。”雷蕾说,“没关系,我这儿有客人。”
“客人?”雷钧说到一半,忽然脑子里闪电一样!
“我的好朋友要出远门了,所以来向我告别的。”
雷蕾还想把话说下去,却突然听见父亲在听筒那边飞快打断她:“朋友?!哪个朋友?是姓刘的那个男孩子么?!”
所有人都跳了起来!
雷蕾的声音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啊,小刘说他要去广州打工,所以来向我告别的……”
雷钧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抖,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蕾蕾啊,帮爸爸一个忙好么?”
“什么?”
“帮我尽量留住你这个朋友,爸爸……呃,你也别说爸爸要见他,就只要他再留半个小时。蕾蕾,你一定要想办法留下他!”
电话那边,女孩满怀疑惑答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雷钧扫了一眼其他人:“就在我家。”
“现在就去!”方无应抓过桌上钥匙,“赶紧!”
一路飞车,到了雷钧家里,雷钧用自己钥匙打开门,女儿奔上前来:“爸爸!”
“……走了么?”雷钧一脸紧张地看着女儿。
雷蕾摇摇头:“在家呢——咦?方叔叔?你怎么也来了?”
方无应笑了笑:“我就是来接你这个朋友的。”
说话间,雷钧就看见了从客厅走出来的小男孩……
他看样子也不过十岁出头,因为食物没那么多激素,古人比现代人身形成熟得都晚,但是五官清秀,肤色白皙干净。男孩身上穿着便宜的套头T恤衫,下身是旧旧的水洗布牛仔裤,脚蹬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
“来接小刘?”雷蕾转头,困惑地看着身后的刘协。
四个人的玄关,气氛有些诡异的宁静。
“您是来找我的么?”刘协扬着脸,看着方无应,安详了然的表情里,毫无惧意。
“呃……”方无应想说点什么,但是他看到雷钧的女儿在一旁,又把原本那一套给咽回去了。
“蕾蕾,我和你爸爸要先把刘同学带回去。”方无应说,“他的亲人找来了派出所。”
“啊?是么!”雷蕾有点高兴,她转头看看刘协,“那太好了!你不是一直发愁身份证的事儿么?这下就不用花钱找人做假的了!”
十二岁的刘协,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是啊。”他弯下腰,提起一个小小的牛仔背包,将它背上身:“雷蕾,那我先走了,这段时间多谢你。”
“谢个什么!等弄完了再来我家玩哦!”
“嗯,一定!”刘协说完,又看看雷钧:“叔叔,咱们走吧。”
第二十章 帝王之家非我选
下得楼来,一直来到局里的车跟前,刘协站在打开的车门跟前,不动。
方无应叹了口气,改了汉代语言:“陛下,请上车吧。”
刘协转过身,看看雷钧家的窗口,这才将背包扔进后座,旋即人也钻了进去。
方无应跟着坐进车里,雷钧在驾驶座上,他从后视镜里看看刘协,从关上车门开始,男孩的表情就起了改变,他垂着头,满脸悲戚。
“陛下……”他斟酌片刻,才道,“宫里寻不到陛下,已经乱了一个月了。”
“华夏乱了多少年,又何尝在乎这短短一月?”刘协低声说着,用手抱住头,“别叫我‘陛下’了,我真想一直喊你们‘叔叔’。”
雷钧无语,默默发动了车。
所有的人,包括凌涓,全都等候在局大门口。当他们看到车过来的时候,全都松了一口气。
车停在人们跟前,后座门打开,方无应先下车,随后,一个小男孩从车里钻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齐齐集中在了汉献帝刘协身上:这是他们所接待过的最年幼的“客人”。
苏虹一眼就认出了刘协的脸,没错,正是几天前到她家借宿的小男孩。很明显,刘协也发现了她,他拎着运动包,嗫嚅着走过去:“……苏阿姨。”
苏虹斟酌半晌,还是礼貌万分地回答:“陛下,里面都准备好了,请进来吧。”
小男孩的脸色瞬间惨白了,他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再抬起头来时,刘协的神情完全改变了!
“……朕该拿什么封赏各位呢?迎回天子可是大功一件啊!”小男孩的表情忽然换上鄙夷,“可惜朕手中无一兵一卒,国库又是空空如也。”
“我们并不想要封赏。”方无应不动声色地说,“国库虽然空空,各怀私利的勋臣、大珰手中倒是满满。”
“可这不是我造成的!是董卓那厮逼着我当皇帝!”小男孩尖叫起来,“为什么要让我来承担一个国家?!我应该上学!我想和雷蕾一样进初中!”
大家全都安静下来。
一通歇斯底里的发泄之后,小男孩已经面如死灰,浑身发抖。
“……我是在讲废话刘协冷冷一笑,“两千年前古人的痛苦,在各位面前,不过是一场滑稽的猴戏。”
这孩子原本长着一张秀美的脸,长长的睫毛,瞳距较宽,眼珠近似烟褐色,嘴唇线条优美,不知是遗传自父亲汉灵帝还是母亲王美人。
可是此时,孩子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一秒之间,那孩子变得老成起来,和他的年龄完全不符合。
他笑的时候,显得又疲惫,又冷酷。
“现代人又好到哪里去?”雷钧耸耸肩,“雷蕾同样要准备中考,夜间上晚自习到九点,为了考市一中她得复习到凌晨一点,这是中考,后面还有高考,考研或者托福GRE……而她只是个普通的百姓——你大概没见过她因为化学不及格,回家被我骂哭的样子吧?我现在不骂她,以后老板连骂都不会骂,直接炒鱿鱼。陛下,没有谁,没有任何一个时期,人是可以轻轻松松、自自由由地按照自己意愿生活的。”
“可她至少不会被胁迫!什么叫‘挟天子以令诸侯’您懂么?”
“那这就是您的命运了。”方无应接着说,“您还将活很久,并且幸运地没有被任何人杀死——知道关老爷么?就是你家皇叔的义弟,他的死相很难看的——所以,是不肯接受现实,非要和命运无休止地较劲,还是接受现实,活出自己的价值?不止您,我们,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在做这选择。”
刘协怔怔望着方无应,半晌,才慢慢说:“是和命运较劲,还是活出自己的价值……”
他呆立了好几分钟,终于转过身,朝办公室走去:“行了。我不会再和你们作对了。”
他淡褐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翳,长长的腿蹒蹒跚跚的,看上去像受了伤的小兽。
当晚,汉献帝被送回了汉末,他失踪的那个时刻。
陪同他的是苏虹,其他人都不被允许到近前去。苏虹后来说,刘协临走前和她说了很多话:关于自己往后的打算,关于后世历史对自己的评价,关于汉室内部的纷争……
“你是怎么说的?”雷钧有点好奇。
“我说,你已经很勇敢了,就算身为末代皇帝又如何?末代皇帝不丢人,不要在乎别人眼光,溥仪也好好地活到无疾而终呢。至于后世历史就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人人都只为了彪炳千古而活着,那才是一群疯子。”
“你这说得倒也没错。”雷钧有点怅然,他用指尖蹭蹭鼻翼,“不过他想参透这些,还得费一番功夫。”
“对了,他还把这个给我,要我交给你家蕾蕾。”苏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玉,递给雷钧。
那是一块玉佩,雕着龙凤纹饰,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是他的玉佩?”雷钧惊讶地接过来看了看,“这太贵了,你怎么能收下呢?”
“他说,如果不答应他,他就不进转换室。”苏虹说,“这块玉佩很贵重,相等的汉代古玉,市价差不多上百万了。”
雷钧抬头看看凌涓:“局长,这该充公。”
“不用。”凌涓摆摆手,“这是直接从汉代带过来的,它并没有经过历史积淀。你看,它还很洁净,是新开采的玉石。有价值的大概只是玉质本身。”
“你就留着给雷蕾吧,按章程赎买,顶多七八千块钱。”方无应拿过玉佩,看了看,“这是高古玉,没有和田玉贵重。看来汉献帝留的是定情信物?”
“胡说。”雷钧哼了一声,“我倒不觉得是什么定情信物,他的思维已明显转向现代了,这不过是给朋友的一件礼物而已。”
但是最终,那块玉佩仍然被考古人员给送回了汉代,因为他们在后续勘查中发现,玉质自身,同样能够引起频率共振的紊乱。
苏虹说挺可惜的,雷钧却说新的发现可以完善规章制度。
再说他始终认为,做末代皇帝的岳父,可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