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五)》
111.废后
回到家里,韩嫣觉得轻松了不少,心头大石终于搬开了去。刘彻的心情,他已经不想再去考虑了,明知无果,还磨蹭了这么多年,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可笑。既然不能让刘彻对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拖来拖去,总有起摩擦的那一天。以前真是太天真了,竟没想到这一层。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真是……早知如此……
甩甩头,罢了。爱咋咋地吧。
职场X骚扰,放到后世,大不了辞职,换到韩嫣这里,整个天下都是刘彻开的……明明是他仗着自己是老板,借机揩油,你还没法儿跟他直接翻脸。尤其是这个老板还一脸天真地问你,我明明很喜欢你的,你为什么不要跟我XXOO——大家有家有业好不好?士可杀不可辱,说起来容易,做到的都是光棍!至少是有光棍心态的人,还得加上一个附加条件——不管家人死活,或者,被辱了给家人带来的后果比被杀了还要严重。
刘彻说“比喜欢还要喜欢”,他要不这么说,韩嫣还没法跟他摊牌,他说了,韩嫣倒能给他个明确答复了。一个人模糊地向你表达好感,你要直指着鼻子说“别太爱我”,这样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只能暗示、迂回。只有等人告白了,才能说“谢谢,我不愿意。”
至于惹怒帝王的后果,拒绝总比暧昧要好,事到如今是逼着韩嫣下决断了。刘彻固然是帝王性极强的人,却还不至于为了这样的事情对韩嫣下黑手。为了情情爱爱动用不入流的手段,那样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这不是刘彻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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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嫣退后,刘彻也是傻了,一时没有反映过来,满腔热情去表白,满以为不得个主动献身也要得个主动献吻外加甜言蜜语一番,不想却被兜头浇了盆冷水。韩嫣不止是浇冷水那么简单,简直是拿冰块来砸他,还是万年寒冰。刘彻呆立当场,连韩嫣走了都没注意到。
回神的时候,热情化作了怒火,开始砸东西泄愤。一边砸一边骂,先是骂自己犯贱,再骂韩嫣无情,砸完了、最初的怒火平息了,坐在地上静了一会儿,实是忍不住了,此生从未遇此失败,以前的事情哪怕暂时失利,他都能找回场子,这回的事情,让他怎么找后账?很想立时把他揪过来,然后呢?把他揪来打一顿么?揪来压在榻上还差不多。我怎么这么没出息了?于是,开始想要驳韩嫣,却找不到反驳的说词,怎么说他?这个人是以前的同窗现在的同……?对着儿女?一心……他有妻儿,自己也有。甚至连从此待你一心的话也说不出来——皇帝岂能无子?!!!
心里没他,自然是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心里有他,却是要从他的立场来想。刘彻这此就是这个状态了。想着,心头怒火渐消,火烧完了,剩下灰烬。
分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为什么,心如死灰还要抽搐地疼?
再心疼,皇帝的职业道德还是不能不顾的。这回刘彻倒是明白了:该分开来看的不是爱情与家庭,而是情感与公事。刘彻目今最大的需求,是皇权的稳固、江山的安定、国家的富庶。
其他,哪怕是让他心疼得一抽一抽的韩嫣,也要暂时放一下。刘彻想了半天,还是不愿意放手。为了他好,所以放开他,然后躲在没人看到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他幸福地生活,自己也就觉得幸福了,回去窝在被子里痛哭流涕地演苦情戏,这绝不是刘彻的作风。要来硬的,看韩嫣那个势头,是不能成功的,大不了迂回了来,先放松了警惕,再下狠手!论隐忍当时秋后算账,刘彻是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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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定主意先晾一阵子,刘彻便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忙他的大事了。韩嫣本是作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打算——爱怎么着随你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等了半天,刘彻没一点动静,韩嫣倒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朝上出了不小的事情,黄河决口发大水,从春闹到了秋。于是治河修堤、赈济灾民。韩嫣提了包括水土保持在内的若干建议,刘彻择其可行的用了,不合理的也不含糊的驳了。见刘彻条理分明地对自己,显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韩嫣倒是放心了不少。
与另一件事情比起来,黄河决口对于朝野的震动还算小的——田蚡、窦婴闹崩了。导火索是灌夫。灌夫居然在田蚡迎娶燕国翁主的婚宴上醉酒闹事,这是王太后为了巩固娘家地位而千挑万选的婚事,特命在京的官员全要到贺,韩嫣为此还出了一大笔钱。
两家的纠葛,起因却是很简单,很实在的田蚡,觉得自己如今比窦婴发达了,用不着再巴结窦婴了,便待窦婴比以往轻慢了些。不过,他也够义气,窦婴的儿子杀了人,他还给保了下来。只是窦婴在政治上至少是在审时度势上差了点儿,两人因着田蚡索贿的事情起了点冲突,这倒也没什么,问题是中间有块爆炭灌夫,本来两家不和也就算了,硬让他给搅成了死敌。
就算是不和,也没到闹人家婚宴吧?不管灌夫有什么理由,这一点上就不够厚道。当时韩嫣也在场,见灌夫已经开始骂程不识了,上前拖住灌夫便要走:“喝多了吧?下去醒醒酒吧,这是太后命来道贺的婚宴呢。”不成想灌夫也是上过战阵的人,虽然已是人到中年,仍不是韩嫣一下手就能制住的,更是撒起了酒疯,把韩嫣一块儿骂上了。
田蚡火气大了,娶了个年轻漂亮又身份尊贵的新媳妇,本是长脸的事情,被灌夫一闹,成了打脸的事情了。田蚡怎能善罢甘休?就算不说自己吧,来参加婚礼的客人还被骂了,程不识也不是一般人啊,客人被骂了,主人面上能好看么?拉架的韩嫣一向待自己有礼,田蚡倒也把他当子侄看待,为了劝架被骂,田蚡脸上更难看了——他还是皇帝宠臣,在自己家里挨骂……
事实像是扇了田蚡响脆脆的三记大耳光,田蚡不干了。
背地里又有灌夫要揭发田蚡当年与淮南王私下交往的事情,越发不能罢手了。窦婴也是迂腐,想着灌夫是为自己出头才受的牵连,想救下灌夫,却又不得其法,事情越闹越大。
刘彻不喜田蚡,碍于王太后的面子,不好直接驳了田蚡,便命东朝廷辩。唇枪舌箭,却无人能直方孰是孰非。刘彻见满朝居然像是都怕了田蚡一般,对田蚡的印象更差了。本来他对窦婴也没太大的好感,虽然窦婴人品还好,不比其他外戚,还挺支持刘彻,只是窦婴这个人,为人就是不讨人喜欢,哪怕知道他不是个坏人,还是喜欢不起来。两相比较倒非常希望有人说田蚡点不是。偏议事的都说,两人说的都有道理。
两人说的什么呢?窦婴说田蚡贪财好色,田蚡说窦婴有反意,两罪孰轻孰重?两人对立,朝中还是偏向窦婴的多一点,可是大家都还有老婆孩子,不能得罪了田蚡,只好在里面打打太极拳。刘彻明白后面有王太后,不想让韩嫣得罪人,本是没有点他的名的,田蚡觉得韩嫣一向对自己比较尊重便杀鸡抹脖地给韩嫣使眼色,不说话是不行了。灌夫不但骂了田蚡,连程不识也骂了,酒后无德,让韩嫣对他很是讨厌,于是把话题绕开了田、窦两人,单论灌夫的不是,闹人家婚宴太不厚道了。两位都是做过丞相的人,为了一个这样的人跑过来廷辩,黄河决口了都不管,吃多了撑的吧?灌夫也骂了我了,我也生气啊,可是按律,灌夫是不该杀,他做事太不厚道,罚罚也就是了。两位,和解了吧,都是亲戚呢。
比起两不相帮缩头缩脑坐山观虎斗,这番话还算想要解决问题,办法也正相宜,听的都松了一口气,心说,梯子都搬了,你们俩各让一步得了,大家也好散会回家吃饭顺便把廷辩的八卦当佐料跟老婆孩子显摆一下。
田蚡连谋反的罪名都扣人家脑袋上了,韩嫣这算是救了窦、灌二人的燃眉之急。可窦婴是不希望灌夫受罚的,再者田蚡都把谋反的罪名往他头上扣了,他怎么能罢休?田蚡就更不行了,他心里有鬼啊。又僵上了。刘彻实在不明白,梯子都有人搬了,这两人为什么都不肯罢手?
和解的话说了出来他们都不领情,更没人愿意再搀和了,东朝廷辩就这样不了了之。剩下就看各自本事了。廷辩之后,窦婴便被阻了见刘彻的门路。
窦婴手中本有一道遗诏,是景帝看着香火之情,给他留了一条后路,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见不着皇帝,可以拿着这道诏书去,继位之君要听他把话说完。于是,窦婴通过阿娇到底是把诏书递了上去。
王太后、田蚡等人不知道诏书里写的是什么,加之市井流言说这道遗诏有让窦婴行周勃事的话,两人慌了神,宁错杀不错放,加之田蚡受了灌夫的威胁,更是要置之死地了。于是,王太后闹起了绝食。
这下,窦婴是不死也得死了。
原本不讨喜的窦婴死了,原本很讨厌的田蚡就更加讨厌了,王太后也让刘彻很是恼火——被亲生母亲以死相胁,还是要胁国事,太窝囊了,刘彻终于明白当年窦太后绝食时景帝的感受了。
王太后也没高兴多久,窦婴死了不久,田蚡跟着发疯死了,据说是梦见窦、灌二人索命。娘家本就只有这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人,如今也死了,王太后受到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一时老了许多。心思,也慢慢转到要为孙子辈筹谋了。
田蚡死了,日子还要照过,刘彻便任命了平棘侯薛泽为新丞相——又是一个木偶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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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谁当丞相,都暂时与后宫无关,因为她们的出身并不高,这新任命的丞相也不可能是她们的亲戚,大家把心思放到皇帝身上是正经——到现在,后宫是见公主不见皇子。
皇帝最近心情很好,趁这个机会多往前靠靠才好,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传闻很凶的皇后娘娘,最近一直都呆在椒房殿里不出来,真是好机会。
后宫某某人受宠、某某人进封、某某人怀孕的消息被当成饭后八卦来填补娱乐时间的时候,韩嫣挑眉:“这又不是稀奇事,别人家要生孩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夫人还是看看靖儿和宁儿的功课为好。”
“他们?我才不担心呢?他们的老师都是石渠阁里出来的,那里的人,我放心。”许绾笑道。
“就是石渠阁出来的,才要你别太大意了,那些人要求自然是严的。我近日不得闲,你多费些心,看着他们把功课写好,不然挨了骂,心里会难过的。”
“这我省得。你也不用太担心了,男孩子,淘气些原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没见他们犯什么大错啊,咱们家的孩子,本心不坏的。
“就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功课不错,也淘气不少,在外面还装老成。”韩嫣咬牙,这都像谁啊?自己和许绾都是再正经不过的人了,怎么生出这两个腹黑极品来?没等板起脸要训,他自己先乖乖站好,一副“我很乖,刚才只是不小心”的样子,一看这样,真是什么气都消了。
看着韩嫣有点匆忙的背影,许绾一笑,男孩子太压抑了可不好,再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是么?至少,他们的爹得空就得回家看看他们是不是又爬墙上树了。男孩子,怎么能离了父亲的教导呢?
韩嫣最近是在忙,不打仗了,石渠修书也结束了,他便自己找事来做。了结了与刘彻的孽缘,韩嫣倒放开了手脚,该发言的发言,该上书的上书,变了个人似的。
总结此次出兵的经验教训、训练新人是份内之事,出席各种宴会也是必要的社交生活。还有就是参与了定稿那个杂烩学说。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看着韩嫣罕有的活力四射,刘彻心里不是滋味,只能强忍着,在心里又记上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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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在收拾朝堂的同时,还在收拾自家后院。
元光五年七月,刘彻终于废了阿娇。椒房殿,空了。罪名是巫蛊,此时还没有“十恶”之条,但是即使后世,巫蛊也是属于“遇赦不赦”的大罪的。
皇后整日带着一帮人搞得椒房殿乌烟瘴气的事情,后宫也是知道的。大家乐得她有点别的事情好做,省得把大家给当成事情做了,私底下倒是对此没有怨言的。
刘彻不知是触动了哪根神经,却是突然发难了,动用了张汤,人赃并获。
外朝内宫却没有什么动荡,皇后失宠,已经不是新闻了,皇后娘家又没有什么出众的人才,近年来,大家都转向去向王、田示好,与陈、窦的瓜葛渐少,也不担心受到牵连什么的。巫蛊是个大罪,也是个非常合适的理由,皇后巫蛊挟妇人媚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只作不知罢了,现在皇帝不想当成不知道了,那就办吧。更重要的是——这个皇后,她没儿子!不会因废立一妇人而动摇国本,大臣们不管这闲事了。
后宫里,头顶上压着个皇后,哪个女人会高兴?皇后被废,大家其实是在偷笑的吧?传言皇后凶狠,帮着煽风点火的未尝没有她们,生生把阿娇对后宫五分的厌恶扩大成了十二分的残忍。
王太后不安心了,自从后宫进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她便颇不自安。一个失宠又无子的皇后,对她的威胁并不大。如果阿娇倒了,再来一个得刘彻欢心又有了皇子的,可够她喝一壶的了。经过田蚡的事,不用别人说,王太后也能明显感觉到刘彻对自己的疏远,一旦儿子有了新皇后,自己、王家、田家,公然又是一个窦氏了。还不如留着阿娇呢。所以,王太后近日对阿娇是改了不少,也会念叨一下刘彻,却没有收到效果。
对于刘彻来说,陈家是一家子的废物,成不了气候,顶多与田蚡是一个级别的就是贪财好色一点。以前他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哪怕自己死在前头,阿娇成了太后,陈氏外戚也掀不起风浪来。后宫里的女人,还没有一个产下皇子的,就是有了皇子,没有选定一个合适的太子之前,他也不想立皇后。
后宫妇人,没事也会拜拜神的,求自己变得漂亮得君王恩宠、求能生下皇子……可是阿娇这次闹得大了,她居然召来女巫,佩着刻有刘彻生辰的木偶作法。
想生儿子,哪怕是阿娇身体健康,没有刘彻配合,她也生不出来,又不是圣母玛利亚。只能用这种法子,以期能“感孕圣灵”了——还真是想学圣母了——其实是个心酸的可怜举动。傻孩子,说是感孕的,都是孩子生下搞不清亲爹或者找不到亲爹又或者亲爹不敢认的。偏偏阿娇当了真,药石无效,便求诸神鬼,巫女楚服衣男子衣冠为之祷祝。
韩嫣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瞅了个机会道:“子不语怪乱力神,鬼神之事,本是无稽之谈,神明有灵,怎会同意做坏事?神明无灵,求之何用?皇后此举,实是妇人无知,为求子而乱策,因而犯了忌讳。”言下之意,她不是有意害人,可以从轻处罚。这话却是不能在朝常上说的,包庇巫蛊,不是闹着玩的,只能就着私下召见议政的时候略提一句。
刘彻看了韩嫣一眼,没有说话。阿娇能做到什么地步,刘彻自是知道的,说她恨到要刻木头人诅咒自己,还不至于。椒房宣室同在未央,阿娇要真恨到极致,直接领人打上门倒是真的。
然而,不论迷信与否,巫蛊本身的含义却是求助于神明,达到自己的目的。就算是求子,也不可以。这不分明是要借求神明,以达到控制皇帝的目的么?其本意,是在算计皇帝!求助神明,可见其心之坚了。历来巫蛊,之所以是重罪,原因就在诛心。论其本心,在现实世界做不到了,还不放弃,还要在鬼神上头继续较劲,这样的心思实在令人害怕。刘彻最恨有人算计他、想控制他,他现在是不想让阿娇生下儿子,阿娇这次是谁说情都没用了。
念在她没有咒自己死的份上,刘彻也算开恩,收了皇后的印玺,令她罢居长门宫,一切待遇还照旧——只是,她不再是皇后了。
对此,韩嫣也只能闭嘴了,再同情阿娇,他也不能把自己跟阿娇捆一根绳上,然后把自己也给吊死了。阿娇嫁刘彻,是她母亲和他母亲做的主,两个当事人都没得选择。说起来都是无辜的人,可你要明白,当我们不能改变环境的时候,就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否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不是一个可以讨论谁更无辜的问题,无论讨论的结果如果,后果,总要有人来承担。再者,谁也没有义务去委屈自己来完全地满足另一个人的需求。这两个人,公正一点说,谈不上是谁负了谁,无论两人真实感情如何,他们婚姻的开端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交易——七虚岁的男孩,还是完全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只是,阿娇陷得太深,明白得太迟,结局,太惨。
这惨,不是说刘彻对她太坏——诅咒皇帝,称为“大逆无道”,按律,是可以诛三族的大罪,刘彻只是废了她。
这惨,说的,却是骨肉亲情。丈夫,是没有血缘的外人,说得不负责任一点,不合则离。而母亲,血浓于水的生母,馆陶的做法,让人不齿。把女儿捧上了后座,却没有教她,皇后,不是只被皇帝宠就好了的。在她失势的时候,却没有扶她一把,反而养起小情人来了。真是,把她送到悬崖上,然后,撤了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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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宫,窦太主为了她年轻的情儿董偃进献的庄园,如今成了阿娇的居所,实是这位母亲为她的女儿做最后一件事情了。女儿被废,脑袋上带了好几年的绿帽子,堂邑侯陈午,终于在次年结束了他窝囊的一生。夫妻也有同床异梦的,陈午自己也是婢妾一堆,从这个角度来说,馆陶的举动不太算让人不能理解。令人心寒的是,窦太主居然没事人似的与董偃双宿双栖,仿佛从没生过女儿一般。反而一心为这个小情人打算,窦太后去世,东宫历年积下来的宝物都入了馆陶公主的库房,如今却毫不吝啬地洒到了董偃的身上,还引董偃与刘彻相见,以抬高董偃的身价。
刘彻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要在宣室设宴召待窦太主与董偃二人,韩嫣皱眉,这样的待遇,窦太主受得起,董偃是万万受不得的。恰在此时,刘彻转脸与韩嫣一照面,韩嫣看到了他轻扬唇角,似是心情很好,窦太主自是高兴的,董偃……一面对着刘彻奉承讨好,一面又志得意满。只能叹口气,这种场合浇冷水太不识相,他们家的事,我管它干嘛?把话又咽了下去,这样的宴会,真的很无聊。
韩嫣不说话了,不代表其他人没意见。东方朔却是把董偃狠批了一顿:“私通公主,有伤风化,勾引皇帝沉溺于声色犬马,行淫辟之路,是国家大贼、社会大害!”
四下一片寂静,刘彻静了一会儿:“酒宴都摆好了,下次再改吧。”
“夫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乱之渐,其变为篡,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死而鲁国全,管、蔡诛而周室安。”
一年换一妻的“狂生”东方朔,都说宣室是先帝正处,持戟挡道,董偃欲入而不得其门。如果大家知道韩嫣“宿卫”,是与上同榻,不知会有什么说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韩嫣僵在当场,摇了摇,方稳住了身形。然后记起,自己已经跟刘彻没有瓜葛好久了。
宴会终是改在了北宫,董偃被命从东司马门入。
这,就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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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现实的,是衣食住行。国家也不能没有钱,修河要钱、安置灾民要钱、打仗也要钱,先前做这些事情可花了不少,总得找补回来。元光六年,刘彻下令“算商车”,即商人乘车,也要交钱,算赋,是专征来用作军费——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刘彻又要反击了。
112.思退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刘彻这回不扎口袋了,改用骑兵突袭,用的人也不多,就四万。用的人有四个:李广、韩嫣、卫青、公孙贺。刘彻的想法其实就是让他们去试试,看看到底什么样的打法比较合适。
名单一出来,却是哗然——李广、韩嫣是出去征战过的,也还罢了。公孙贺是太仆,领兵算是勉强可以接受,卫青又被人不知说了多少闲话。不讲大道理,就说让一个没上过战场的人独领一军、单挡一面,你说是不是儿戏吧?哪个战场新丁不是先当一回老将的副手,熟悉一下战场环境的?就算他再好,该走的程序还该走吧?就算要用年轻人吧,上过战场的李当户是不是更有资格?说你们没走后门,谁信?
这样的评论,没人会故意漏出来,却也没人想要遮掩怕得罪了谁,卫青自是听得不少。再见他的时候,他却没表示出任何的不满,这人,眼中的谦和隐忍一如当初,是一点都没有减少。不见轻狂的少年气息,只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刘彻的战前布置。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韩嫣自己麻烦刚解决,不想再做救世主。卫青一生,过得隐忍,还算善终,实在没必要为他担心太多。同为侍中,与卫青见面的次数也是不少,只是找不到初见的那种感觉了。那时的少年,会腼腆会脸红、会不好意思地问自己某字如何写、某句是什么意思,得了表扬会带着点儿开心地微笑。如今的卫青,这样的性格写在纸上的时候,让人心疼——隐忍、善良、温润、感恩、爱护家人、与人为善、不骄不躁、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愿说出来,见到了真人,却恨不得打他一巴掌,让他哭出来,好见到一点真实的表情,让他不再像是个木偶。又让人有些害怕,这么不动声色,他在想什么呢?他才多大?就有这样的隐忍功夫了?其实,真要打下去,除了肿了半边脸,怕是他也不会有更多的变化吧?
以前的韩嫣大概也给人这种感觉吧?那时候想得多,想安份地活着,如今看开了,日子也还这么过。人,有时候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还说自己命苦地被困住了。韩嫣就是自己挖了个坑,然后把自己给填进去了。拍拍胸口,还好,我跳出来了。
卫青却是被人拉进坑里的,他姐姐要留在宫里,他就是天然的外戚。卫青忘不了从郑家逃到平阳府的时候,并非一姓的兄姐们待他的和善,无私地接纳了他,那时候,温婉的姐姐们抚着他的伤痕难过得流泪,在小小的奴婢住所里翻捣着仅有的一点衣物商量着给他改身合体的衣服。哥哥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却带着热饭,日后方知,厨房怎会为奴婢家留饭,不知哥哥是花了怎样的心思才弄来的。
卫青认定了这才是自己的家人,虽然承认了这一切、与他们生活在一起,便注定要做一辈子的奴婢,可是,又如何?是生是死,便都捆在一起了吧。自己的亲人要做的事情,卫青自会尽力达成。被讥笑嘲讽,他也能坦然面对——虽然心里还是难过。被绑架的时候,对于未知的恐惧固然有,更多的是对姐姐的祝福——哪怕我死了,你能过上好日子,也够了。家里还有大哥,还有步广,也没什么更值得担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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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里。刘彻正召了大家说话。
抬眼看看四周,有些难过。韩大人是在建章的那段日子里,或者说,是此生里,除了家人以外,为数不多待自己好的人——在他还没有一个生下皇长女的姐姐的时候。可惜,最近却不理自己了,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出身,他说过“英雄,莫问出处的”, 是瞧不起自己因裙带而上么?
卫青抿抿唇,握紧了拳头,那就用事实证明吧。为了证明自己还是有真本事的,为了姐姐、为了卫家,也为了不再让人侧目而视,终要大家刮目相看。
卫青的小动作落入了刘彻的眼里:“仲卿,在想什么呢?倒像是在跟谁较劲。”
卫青忙回过神来,伏身于地,并不说话。
“是了,别在这儿劲较了,战场上见真章吧。”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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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要北出,韩嫣拿出了准备许久的地图,令人瞪大了眼。这样精细的地图,先前是见所未见的。
李广一巴掌拍到了韩嫣背上:“你小子行啊!有这么好的东西不早拿出来!”
“这也是最近才完成的,之前的太粗糙,不够细致。便是有向导,谁知道时日久了,地形地貌有没有变化呢。”
有了地图,看起来就好办多了,其实不然,没有GPS,有地图,你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坐标,一样是白搭!还得要向导。还有就是,队伍里还得有有经验的人,不然,一天走多少里地你都没个数,哪怕方向是对的,你还是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儿。皇帝出行,仪仗里是有专门的计程车,可是骑兵突袭带辆计程车——你在开玩笑吧?带着装箭的大车已经拖拖拉拉延误时间了,那还是不怕颠的东西,制作精细的计程车,也不怕颠坏了?
这次出征,李广带上了李椒自雁门出发,卫青与公孙敖一路出上谷,公孙贺出云中,韩嫣带着韩说等人出代地。只记得本来应该是公孙敖、公孙贺、卫青、李广四路出兵的,没想到现在多了一个自己,具体战况不详,只知道公孙敖领着一万士兵只带回了三千,李广全军覆没自己被抓最后逃跑成功,公孙贺带着一万人马出去旅游了一趟,只有卫青打到了茏城立了军功。
对于顶替了公孙敖,韩嫣倒是没有愧疚这感——虽然自己军事上也不算能人,不过,比起公孙敖,不是自大地说,还是自己比较合适做这一队的将军的。自己不是横空出世,突然冒头抢了公孙敖的位子,自己也算是靠本事坐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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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战争,还是投机取巧了——有资源不用,就是傻子了。韩嫣比别人更多了一项可利用的资源——他来自未来。
千叮万嘱让李椒小心提醒李广,李广盛名在外,肯定是重点盯防的目标,一定要谨慎些,多散侦骑,防止被围之后,韩嫣带着自家人马上路了。
因知道卫青此战能下茏城,韩嫣出代之后,并没有直线前行,而是绕了个圈子,躲过了前面的匈奴兵,藏在草原里,估摸着卫青攻下茏城的消息差不多能传开了,才领着人直扑单于庭。
祭天的地方被人踩了,单于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带着人马赶去茏城善后,同时进行盛大的祭祀,以告慰亡灵。王庭搬迁没有行军速度快必然有人留守,后方空虚,正是直扑过去的最好时机。
韩嫣猜得不错,军臣听到茏城被破的消息之后,大为震惊,命太子于单守王庭,亲自带着一部人马去了茏城,同时召集各部去茏城祭天,同时命人把活捉来的李广也带过去。陪同于单看家的,却是大汉朝上下切齿的人物——中行说。
中行说的性格,简单的一句评价——谁对我好,我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也不能让他讨着好。总之,被汉朝强行作为和亲的陪嫁之后,中行说便彻底倒向了匈奴一边,帮着匈奴对付汉朝,很让汉朝吃了不少闷亏。这个人,政治上有一手,军事上却不太在行。
韩嫣冲营的时候,正是夜晚,营地里的人都睡了。单于都走了,自然会松懈一些。因此冲营的时候并没有经过太大的厮杀——匈奴无城,省了攻坚战,又是在睡梦中。为了镇慑住不满于他让茏城被踩的部族,军臣带去的都是精税,留下看家的固然也不会太差,只是战斗力终是没有原本的强了。打起来要轻松得多。
大家实在是太兴奋了!因先有着补给点的分布图,没了这方面的担心,进入大草原,便是看风景,一眼看下去四面全是绿的,第一天,心旷神怡,第二天赏心悦目,第三天天地宽广,第四天舒缓眼疲劳……到了第十天,已经反胃得想吐,眼都看花了,还是找不到终点,渐渐心生烦闷——会不会就被困死在这眼望不到边的绿色里?大草原看上去长满了野草,平坦无比,走的时候才知道,两块地之间即使有个三尺的落差,只要长了草,远看着还是一样平的,真要是放开了跑过去——摔死你!这还不算,因要隐蔽,潜在草地里,正是夏天,蚊叮虫咬,一个个满身红包。今天终于见到人了,简直感激涕零!为了表示感谢,挥起大刀就要为这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绿色世界添点喜庆的红色。
韩说却被派到不远处通往茏城的方向上,果然,拦到了准备逃去与军臣会合的于单和中行说。
韩嫣非常遗憾的是,军臣走的时候,把他的王帐一并带走了,只留下一部旗鼓交给于单,作为代掌部族的信物。拿不到最大的彩头,只能清点战果,拨旗回家。统共一万人,长途奔袭,再呆在人家老窝不走,等着被人关门打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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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里,刘彻正坐卧不宁。原本是寄予厚望的李广,居然是全军覆没,让他简直不敢相信,上回三万人好歹才死了一半,这回是一个都不剩。虽然心里挂念韩嫣,但是在刘彻的意识里,军事上还是李广要高明些,四路人马,虽然想让大家都立功,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李广取胜的可能性最大,没想到,他败得最惨!儿子都丢了,还是最后碰到卫青回师的队伍把李椒给捡回来的。至于出去转了一圈的公孙贺,刘彻已经当他不存在了,也不是遇敌不战,是他遇不到,那就罢了。于是,斩首七百级的卫青为关内侯,李广免为庶人,公孙贺,旨意里就没提他的名字。
不管是胜是败,好歹这三路人还有个消息,韩嫣自从进了草原就没一点音讯,生死不知。韩家一下子去了两个成年男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韩则拼命动用关系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后来,四个女人开始往长乐宫请安了。刘彻烦得要死,担心得要命,暗暗发狠,再也不让他出去了!
三路人都赏完了,还是不见人回来,直到一个月后,代地方才传来消息。
韩嫣拎着中行说进入长安城的时候,刘彻正亲自站在城门外。斩首万余级、获匈奴单于太子、阏氏、小王、都尉……以及中行说,王庭的马群让韩嫣给征用了,还拣了王庭的几匹汗血马回来,牛羊因为要快速回军,带得倒是不多,王庭的宝物倒是让他搜刮了大半捆在马背上带了回来。
壮观的队伍,一路而来,从代地至长安,消息早就传开了。刘彻得到确切消息,才睡了个安稳觉,然后亲自安排迎接的事宜,七十年的战争,这才算得到一个让他能接受的战果。
照例是大封赏,赏功、益封,韩说一战封侯,韩氏一门三侯荣耀非常。再看带回来的战利品,看到韩嫣奉上的明细表,刘彻却笑了:“还是这么仔细。”
再次凯旋,却没有被留下 “宿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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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嫣常常想,就算历史的惯性巨大,自己这只蝴蝶力量微小,能保全了自己,却也不至于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震动吧?虽然灰了董仲舒——他没有了历史上的风光,求雨被自己的学生说是骗子,让刘彻给扔回老家了;带来了杂烩的实用主义——说仁义道德的少了,肯讲实际利益的多了;还做了些科普工作——新式农具、造纸印刷;失去了大汉朝知识结构的改变——促进了自然科学的研究。
可有一事,一直让韩嫣大惑不解——为什么,刘彻的长子还是让卫子夫给生出来了?而且,还是在元光元年?这不是人类社会的惯性吧?科学地说,精子与卵子结合才能生出孩子,可具体到某一颗精子与卵子,就不是历史的惯性了吧?
要说自己这个穿越者与刘彻隔了十万八千里,影响不到,那还有情可原,问题是自己与他颇有一段朝夕相处的日子,生活的细节,有点影响不奇怪吧?
不管韩嫣如何想不通,刘据还是生了出来,名字都没变。只是卫子夫却没有因此而被立为皇后,只被封作了美人。
刘彻固然是欣喜若狂,皇子出生,照例是要有贺文的,刘彻却亲自下诏命东方朔、枚皋作赋,足见其重视。卫子夫在后宫,一时风头无两。当下也有人蠢蠢欲动,因为有传言,陛下诏命作赋,题目是《禖祝》《皇长子生赋》,可最初说的是“皇太子”话到嘴边,硬生生改成了“皇长子。”
听到底下人的动静,刘彻满腔欢喜变成了忧虑,皇子刚生下来就有这么多人在算计着如何从中谋划二十年后的利益了,实是可恨!他的原意,年近三十得此麟儿,猛然间是有了一种终于有继承人了的狂喜。话都说了,却忽然想起了某人在当利公主出生前的推测,硬生生地又改了口。不想,果然引来有心人的计较。于是刘彻就在想,如果真是说了皇太子三个字,以后会如何?
王太后更担心了,卫氏眼看着要坐大,而自己的兄弟死的死、好酒的好酒、贪财的贪财,侄子里也没有能成气候的,对娘家的担心日甚一日。几夜未眠之后,作出了个决定——不能让刘据做太子。都说人是隔辈亲,王太后若大年纪还没有一个亲孙子,她本是盼得眼都直了,可是这个孙子背后带来的东西让王太后太不放心。
对于朝臣来说,皇帝终于有了儿子,代表着天下的稳固,当然要高兴。皇子并不等于太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虽然现在他是唯一的皇子,但是只要皇帝不死,以后皇子还不是大把的么?虽然说都是皇帝的儿子,可论起身份来,还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主要是看其生母,皇后嫡子自是尊贵无比,然后就是位份高的妃所出之子,再然后才是宠妃之子。如果刘彻在欣喜之余立了卫氏,也算能说得过去,大家也不会太计较;他不立,也没人会上赶着逼他——不是嫡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夭折。
至于暗中的算计,却是什么时候都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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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传闻,韩嫣挑挑眉。暗自思量,许是自己以前的话触动了刘彻,致使有了今日的光景。无论如何,他对卫氏母子,都有一种天然的抵触。接触多的人,可以说服自己,不要对此人有成见,接触多了,说不定自己能影响到他,总要试一试再下结论。对于无法影响到其本心的历史人物,只能按着已知的情况来了。这母子二人,实是不能让韩嫣提起同情之心来。如果说被刘彻看上,是卫子夫无法拒绝的圣命,那么,留下,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了。路,是自己选的,后果只能自己承担。
“太子亦遣使者挢制赦长安中都官囚徒,发武库兵,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皆以装会。侍郎莽通使长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节有诈,勿听也。’遂斩如侯,引骑入长安,又发辑濯士,以予大鸿胪商丘城。”
居然想到武装囚徒,已经接触政务的太子殿下不知道牢里关的是什么人么?难道全是被冤枉的好人?就这样放了出来,放就放了吧,还给他们发武器,让囚徒做使臣去调动军队。这位太子殿下,真有创意。成功了,可以说是用人不拘一格,可惜,他败了。
他“驱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丞相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中。”用市井小民对抗训练有素的军队,刘据不知道这些市井小兵面临的是炮灰的命运么?还是他根本顾不得了?血流长安,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为了保住他的太子位,他的仁慈,到哪里去了?刘据,他一点都不慈爱,真的,此时想的只有自己而已,他也只是个谋权谋利者。
身为太子,居然能够让自己的父皇被小黄门给包围了,说什么皇后、太子稀得见上,卫子夫人老珠黄刘彻不待见他,太子、生而作赋、七岁得立、二十为筑苑令召宾客的太子,刘彻怎么会突然不待见他了?真是刘彻被人突然下了降头术了么?疏远,也是逐渐的吧?要到听到父皇病重了,才哭红了眼睛求见,在此之前,你在做什么?身为太子,不该时刻关注着你的父皇么?疏远,不光是刘彻单方面的吧?不说父子亲情,单从利益角度来考虑,你怎么连这点政治觉悟都没有?**
这位太子殿下,实在让人提不起好感、生不出同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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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眼中,这位皇长子的份量却是越来越重了。
同年秋,匈奴再次犯边,这是对于去年汉军行动的报复。自觉不用再怕匈奴的刘彻也是以硬对硬,下令反击。
心中不愿再为韩嫣提心吊胆了,刘彻极不愿再派韩嫣出征,然而身为帝王,当以国事为重。李广战败贬为庶人,要先冷一会儿了,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人选,还是没有绕过韩嫣去。命先前没有败绩的卫青出雁门,韩嫣出代,李息出右北平。
韩嫣这回却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了,两番打了下来,对行军打仗也已经很熟悉了。做顺了的事情,自然心里稳。同样的事情做得越多,越觉得自己之前实在是太鲁莽了,居然敢领着一万人抄单于庭,实在是太冒险了。军臣固然是跑到茏城了,万一在半道上遇到实力不俗的其他大部落,这一万人,怕是连渣都剩不下了——自己当时根本就没想到会遇到其他敌人,实在是太大意了。
此番更小心了些,而匈奴也是吃了大亏之后的报复性袭边,心里对汉军不再像以前那样蔑视了,行动同样变得谨慎,两军相接,都是列阵而前,挖坑扔钉子的手段是用不上了,一力降十会,最终决定胜负的,还是综合实力。汉军士气旺盛,装备更是比匈奴要好上许多。一战下来,三人各有斩获,凯旋而归。韩嫣与李息胜了,不是惊人的消息,他们以前也打过几次胜仗,卫青的情况又有不同。第一次胜,可以说是侥幸,再胜,还是斩首以千计的胜利,就不能光用幸运来形容了。他,又是皇长子的舅舅,于是外甥加重了舅舅的份量,舅舅也加重了外甥的份量。
匈奴似乎是专为成为大家的垫脚石而来的,败了一阵,又进行了更大规模的报复,杀略边民千余人。汉廷自是不甘示弱,再反击。这次不是向东北,而是向西。“黄河百害,为利一套”目标,正是河套平原。河套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无论做耕地还是放牧,都是极好的。卫青、韩嫣分兵出击,合于此处。
至此,对于卫青军事能力的置疑便被打消了,卫青因前后积功被封为长平侯三千八百户。韩嫣累功,益封至万户——这里面并不完全是首虏数,还包括获军臣旗鼓,以及获其重臣的功劳在内,重要人物、重要物品的分值比较高,韩说得于单便被封以二千四百户的安平侯。所以说,人和人实在是不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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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日渐成为天空中闪亮的一颗新星,韩嫣却在思退——所有的兵法都只教了将军如何取胜,却忘了教他们最重要的一条:胜了之后要怎么办?
都说功高震主,主上生猜疑,滥杀功臣。其实,这种猜疑并没有错,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一旦臣子的威信高过了皇帝,便是臣子真的忠心,这个国家也不稳了——尾大不掉。你本身没有恶意,可你活着就是这世上最危险的存在。你的存在证明了,这个国家不是只有一个人可以被膜拜。
居高位者,积历年经营,就算自己不想,身边也会有一群依附的人:故旧、亲朋、部属、子侄……早已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为了谋求自身更大的发展必然要有所行动。你已经到了臣子的极致,不想再升了,可你的手下没有达到,他们还想升,但他们头上还顶着一个你,想升,只有拱着你向上再走一步,或者,拉下你,他们自己顶上,你,选哪一个?
一步一步,生生把人逼到了绝境。
陈桥兵变,是怎么来的?宋太祖固有不臣之心,手下若不支持,他也做不了皇帝。曹臣几欲称帝,而为荀氏所阻,最后杀了荀氏却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吾愿为周文王。”
难道要等到走到了荣华的顶端才开始想退路么?到那时,已经来不及了。就算现在的帝王与你相知,没有任何的猜忌,新帝呢?一朝天子一朝臣,略显稚嫩的新帝面对手握重权的老臣,能有什么样的想法?这是先帝的人,先帝信任他,他忠于先帝,可是,我并不了解他,他,能相信么?
就算自己能得皇帝信任,可自己终于死的那一天,后人能保持住这份信任么?未必。到那里,倒是三岁孩童怀抱千金而过闹市,只要有一人居心不良,就有天大的危险。说狮虎大,那是代表了强,说猪羊大,那是代表了好大一块肥肉,大家都来割一刀吧!
一直以来,韩嫣对于最实关于军队的设想都有些耿耿于怀,现在的军队,与他脑中所想,实在差得太远。他想把兵权归拢而非下放到将军手中——军阀混战,历来是乱世的火油。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刘据最后能不能做成太子,但是他知道,史上韩说为戾太子所杀——因为韩说怀疑戾太子没有得到刘彻的命令而擅调军队所以拒绝执行刘据的命令!一日未登基,没有得到授权,刘据就没有权利调动军队,这是律令。不是韩说自行其事地违背了合法的命令,是刘据本身违制,他却因为韩说遵循了法令而杀了韩说。这人,急红了眼。
人终有亲疏远近,如同卫青不可能放弃卫家一样,韩嫣,要先保住自己的亲人。看着长大,如同儿子般抚养的幼弟,怎么能让他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哪怕自己家人是十恶不赦,又有几个能够真正狠下心来大义灭亲?何况,韩宝宝太招人疼。
韩嫣要抽了卫家对军队的影响力,阻止刘据上位。卫青,击匈奴的时候,刘彻的军队会听他的命令,然而因此让军队偏向刘据进而成为他上位的砝码,绝不可以。韩嫣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到史上巫蛊发生的那一年,不能保证历史的惯性到底有多大,所以,他要提前行动。
于是,韩嫣上本请行参谋、设军校。他要释权,在自己处在上升态势的时候,留下一线生机。
113.太傅
看到韩嫣的上书,刘彻的脑袋有了一瞬的空白。
韩嫣明明白白地说要跟刘彻了断,刘彻思前想后想了好久,终是没有拿他怎么样。心里还很犯-贱地惦记着他,还在想着怎么能把事情转回来。心里盘算得好好的,什么挡路就搬什么,搬完了,不就行了么?一这么想,心里就舒服多了。事实上,刘彻的日子过得却并不舒心。
没了能说心里话的人,刘彻开始是觉得寂寞难耐,打发寂寞的好办法就是找点事情做,国事,他玩得很溜,拦路的舅舅疯死掉了,朝中连个能倚老卖老装长辈训他的人都没了。家事,王太后因田蚡之死受了打击,还没缓过气来,注意力也就放在家长里短上了,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给金俗的女儿金娥找个好婆家。儿子,他也生了。
出去玩乐?老想着以前与韩嫣在一起的时光,他侍中封了一堆,也颇有解颐客,当时引得一乐,散了更觉闷得慌。众人环伺,知心者无,实在是人越多、越寂寞。想逗儿子玩,想起这儿子还有了别的内涵,又失了兴味。
找来找去,生活中韩嫣没有参与的地方,就是后宫了,只有在才会不那么想他。后宫佳丽得了福祉,蒙幸者众。然而温香软玉抱满怀,努力耕耘,沉浸在肉-体的快感中,五官被晕眩的感觉包围,能够暂时忘记一切。然而,事后却更空虚无聊,更想把心里的空洞给填满。
能填满的那个人,却是不愿靠前。逼得紧了,搞不好适得其反,时机不到,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继续空虚继续寻点乐子找补回来。空虚也会成为一种习惯,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习惯了,习以为常也就当成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韩嫣不在他眼前身边,不时时与他暧昧着,刘彻渐渐不如以前那样迫切了,于是便想,兴许过些日子,便会渐渐忘了那一时的冲动了吧?韩嫣越来越显出能干的架式来,真要是跟他做了那一步,现在还真不好办了。
然后,开始用审视臣子的眼光看着韩嫣。越看心里越难过——明明是要相知相守的人,如今却落得要这样打量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也不知道自己要看些什么,却没有再召幸宫人,自己跑到宣室里闷闷地坐了一夜。再派他出征的时候,故意忽略了自己心中正堵得难受。与卫青配了一样的人马,领了一样的粮草,连出征时说的勉励的话都是一样的,然后问自己:“其实,我已经放下了吧?我待他,与别人,也没什么不同吧?”
送走了他,一转脸,便回到了后宫,说:“其实,没有他,我不还是照样过得挺好么?后宫美人如云,真是赏心悦目、赏心悦目、赏心悦目——啊~”
眼前一阵裙裾飞扬,却是女子闪过,喝住了,抬起打头人的脸,很素静,没有让他讨厌的脂粉气,点点头,就是她了。名字?后宫女人真不需要名字的,包括她们自己,让她们在名字与名位之中选一个,绝对是宁愿在姓氏后面加上一个尊贵的位份而不是自己的名字。
后宫的女子很可爱,不会说我只要一心人,不会说,咱们结束了吧。不会在自己“很想”的时候一把推开,不会甩开自己的手,不会为了照顾另一个人而把自己扔在一边,真是好极了。
她们那点心思在自己眼里也很单纯,不过是单纯地想要捞点好处罢了。这样的人反而更好懂,真的。想要“千金买笑”便给她千金就是,至少不会想着法儿推脱,让自己一片好意全成了烫手山芋,好心当成驴肝肺。比起什么都不想要的韩嫣来说,与这些人相处,更轻松。
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样的日子不过,还想要什么呢?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
“陛下是明君。”“陛下圣明。”“陛下做得很好。”“陛下……”
“朕真的有那么好?”
“当然了,您是皇帝啊。天子,怎么会有错呢?”
悚然惊悟,自己真的快变成一具土偶木梗,成了一个合格的“帝王”了。在这些女人眼中,自己只是“皇帝”。闭上了眼睛,挥挥手:“你下去吧。”
女人不知道皇帝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说话,现在却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欲言又止,只得道:“喏。”
为什么要说“我不是朕、朕不是我”,为什么要让我明白皇帝与刘彻的区别?一瞬间,刘彻有些恨了。阿嫣,你太狡猾。如果不明白,会不会更快乐些?只当这些人是在讨好自己。如果不明白,会不会就不再想——换个男人在这里她们一样会尽力讨好,只要他的身份是皇帝。会不会不再苛求这么多,只要觉得舒服了就好?
如果你不说,爱是唯一,是心中只有一人。我会毫不吝啬地赏赐让自己觉得舒服了的女人,觉得那就是宠爱了。看到女人尽力侍候自己,觉得自己在她们心中很重要,她们在爱慕自己。你,为什么,要让我明白这些?
用力,手中新枝捏作残红,任汁液染满了手掌。
让我明白了这些,你却突然抽身说要结束这一切?你打的好主意!做梦!让我不要再惹你?是我先惹的你,可谁让你这么可爱?谁让你越来越吸引我?现在,不是我惹你,是你惹了我啊。搔到痒处,触到了心底,点了火,就想走?
轻抚额头,手掌遮住了双目精光——没门!窗户都没有!房顶盖严了!地板砌上石头!收回手,摸着下巴——到底,要怎么做呢?
却听得宦官来报:“主父偃求见。”
“宣。”
主父偃,潦倒长安的齐地人。卫青荐了他好几次,自己都没有理会。那是元光元年的事情了,那里卫青还没有立下大功,就想着荐人?卫青,你是不是太心急了?看着田蚡安排人,你也有样学样?主父偃,朕不是没有打听过,历齐、燕、赵、中山,没一个人能看得上他,真是神弃鬼厌狗都不待见,这样的人,你也荐?是看他可怜想拉他一把,还是此时施恩要他报?不管是哪一种,你都不该拿朕做人情。主父偃,却在据儿出生后就请立卫子夫为后,你们,真的很清白么?
主父偃上书诣阙,看了他的上书,方觉得他是有真本事的,只是,太深刻!有用,非常有用,却不知收敛,不过,送上门来的刀,不用,白不用。
主父偃来了,是个个子并不高大的中年人,有些瘦,眉宇间是深深的竖纹而非这个年纪的人多有的额上横纹,显得坚刚狠厉。这副相貌,刘彻有些看不上眼,若非他的上书太吸引人,他的计策实在有效,刘彻并不很想用他的。请置朔方、徙豪强兼并之家于茂陵、行推恩令,实在是太得刘彻喜欢了。高兴之余,也有一丝遗憾——与卫家没有瓜葛就好了。这样一个颇得法家精髓的人,却是偏向外戚的,让刘彻觉得堵得慌——主父偃,不能长留。
主父偃明摆着要挺卫子夫母子到底,让刘彻很不喜欢,目前为止,刘据是刘彻唯一的儿子,支持他们母子,不是单纯的在诸皇子中择一贤者而择式的站队,而是在算计刘彻啊——支持据儿的人,其实,是在打着朕再无他子,然后,离死不远了,好表忠心吧?得子固然是朕所喜,只是,他今年连路都走不稳,你们却把他夸成一朵花,是不是太心急了点?朕的儿子,不需要你们这样的吹捧,朕当然想自己的儿子成器,只是,你们夸得太离谱了。你们,能不能,把眼光放得长远一点?
主父偃却是带着另一个让刘彻很想会心一笑的消息来的——燕王刘定国淫-乱以及其他重罪。燕王偏远,却是北接匈奴,收回来,正好。让他去办吧。
主父偃欲言又止:“陛下……如今皇子已大,母族日显,出身不能再说寒微。陛下春秋日盛,而椒房仍空,即便不立太子,何妨先立皇后?后宫有主,也免得再起波澜。一兔脱走,万人空巷……”
刘彻眯着眼睛笑了:“朕如今听到皇后两个字便觉得烦,据儿么——”有些无奈地道,“他还不会说话呢,再看看吧。卿且行燕,回来再说。”
“喏。”
主父偃退后,刘彻心下更怒,一个一个,就没有省心的!又转而想到,自己如今已是而立之年,确实只有这一个儿子,心下不痛快了。也有些犹豫:要不要先立了据儿?以备万一也是好的,各地藩王,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与之辈。又一想,立了他,岂不是如了一帮躲在暗处的小人的意?若是以后再有更合意的,想换太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先帝废栗太子,看着简单,却是有当时的窦太后、梁王、包括馆陶在一旁支持,并且是打了个措手不及,让栗太子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刘据,他的舅舅日渐峥嵘,姨父们出自旧门,当年的栗家与之是不能比的。一时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王氏有孕,也快分娩,不知是男是女……
就在这时,又有通报:“安阳侯求见。”
刘彻歪了歪嘴:“宣。”
韩嫣进来,刘彻静静看着他行礼问安,心下却在暗自估量,瞧这行止,是一点都没变,只不知道,心,变没变?
韩嫣倒没有想得太多,这几年,刘彻对他似与众人同,没有那么紧挨着,也不刻意回避,像是完全忘了以前那一段一样。当下从袖子里拿出了准备好的奏章。
刘彻挑眉:“这又是什么?”
韩嫣不语,双手奉上。刘彻接过,展开。
韩嫣见刘彻面上先是一白,隔了一会儿,五颜六色轮了一回,最后定黑色上。心下纳罕:明明是对集权很有利的办法,为什么他会这么生气?
刘彻恨得牙痒,刚想着要跟他继续,他倒好,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想着放权,为的什么?担心什么?正在大有为之时,你为什么要退?心里在想什么?是以进为退想要更多,还是怕功高震主?抑或,看着卫青得重用,心里有什么计较?
深吸一口气,缓声问道:“正值而立之年,王孙怎么想起这一出来了?”
“其实,十多年前,臣再次蒙先帝诏命,令臣再为陛下伴读的时候,已经跟陛下说过了,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
刘彻一愣,笑道:“怎么不记得?只是,你现在要退的什么位?”摆摆手,“别说已经得够了军功、国家也大胜了,匈奴还没有彻底打垮,不是么?正要指着你再努力,怎么就要退了?” 原来,这人还记得当初志向……
“这是早就想好了的,不是么?”韩嫣理了理袖子,轻声道,“当年,先帝驾崩前,曾提点过臣,此事,不能着急。臣回去想了很久,确是需要一个契机。由一将军上言,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满朝老将,用旧的法子太久,轻易不能接受反而容易多想,年轻的,又没那个资历能让大家接受。如今由臣提出来,也算合适。”
“我还要用到你呢,现在退了,你要把我闪在半空么?”
“此事,陛下不用担心,军事上,卫青比臣更有天份,历次出征,军中也磨练出了一批人,不能当帅,做将还是够的。臣也不是就些消失,不过是想闲下来,把自己知道的都写出来,也不枉知道了这么些东西。”
“听说,各家都有自家不传之秘,你倒大方。”
韩嫣摇头:“想把好东西留给儿孙后人,本是舔犊之情,却不知,有些东西能单留给自家人,比如财帛,有些东西,还是散出来的好。学问不是天生的,都是学来的,得之于人,授之于人,方合道理。”
“先缓缓吧,还是不妥。难道在怕什么功高震主?”
“陛下,此事于国有益,望陛下三思,”韩嫣想了想还是坚持,“现在,臣还算略有薄名,却也不是国之柱石,虽有微功,还谈不上什么功高震主,臣并不担心。臣在军事上,很难再有更大的建树了,最高也不过再进一步而已,但是后面,有更年少者,”看着刘彻沉思的表情,韩嫣知道他已经能听进去了,“这些人,陛下用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君臣相得?知人善任?有才不用实在可惜,用了,他们便要建功,功劳大了,难免会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便是臣子真的忠心,这个国家也不稳了——尾大不掉。哪怕本身没有恶意,可活着就是这世上最危险的存在。”
“居高位者,积历年经营,就算自己不想,身边也会有一群依附的人:故旧、亲朋、部属、子侄……早已抱成了一团,为了谋求自身更大的发展必然要有所行动。哪怕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在掏空国家权利,可这些人,确实已经成朝廷的蛀虫。”
“到时候,陛下要怎么办?不觉得遗憾么?曾经那样的君臣相得合作愉快,只能默然收场,是怎样的感伤?然后,君是昏君,不能容有功之臣。臣是权臣,势倾君王。”
“看不出这样的后果也就罢了,看出来,却不说、不想办法解决,就好像看着别人一步步往深井里挪,自己在一边瞧着还直乐:他们是傻瓜,迟早要出事的。臣,不想做那种人。原本能好好相处的,何必要闹到不可收拾呢?”
如此严肃的话题,刘彻却笑了出来:“于国有益?阿嫣还想着要看着这天下越来越强盛么?”
“当然。”
“唔,”刘彻点头,“朕知道了,卿且退下,一会儿自有旨意。”
“喏。”
捏了樱桃放到嘴里,唔,真甜~拍着膝盖打拍子哼着小曲。
既然让我对你有了爱慕之意,我可不会再放手了,被你爱过,再看别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让我变成这样,你是要负责的。想走,没那么容易,你不过来,我不会想法儿让你来么?
春陀悄悄来报:“安阳侯家,夫妻相敬如宾。卫将军家并无嫡妻,只有几个侍寝婢女。修成君家里,正在给小姐办嫁妆……”
直指绣衣使者回报:“太仆大人在相看长安闺秀,听口风似要为卫将军选妻。弓高侯太夫人、安阳侯太夫人在为安平侯准备婚事。”
母后快不行了,为金娥定下门亲事倒在意料之中,只是定下了淮南……唔,也好、也好。
公孙贺又不安份了么?卫青,有多大了?唔,十二、四、六、二,二十四了,是该娶了。阿说,也二十了,王陵家的闺女,怎么就选了他?列侯不假,不过,这翁婿俩的封地倒是挺近啊。真是像他哥哥,尽向着外家。阿嫣……呵呵……你真是心仪许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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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嫣回家,等到的不是刘彻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他上表请辞的暗号,而是再次出征。
元朔三年,匈奴再次入边,汉匈双方像极了两个怄气的孩子,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去年汉廷刚收了河套,今年匈奴就打到了代、雁门一带。正准备反击的时候,王太后却死了,只能停下办丧事。死了亲娘,刘彻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是这位母亲一手把他拱上了皇位,又在初时为了他皇位的巩固劳心劳力,本该感激的,却因她对娘家的偏袒带来的一串问题磨去了好感。如今人死了,母子天性又发了出来,很是难过了一阵。
王太后的丧事办完,恰是张骞自月氏还,带来了西域的风土人情,以及匈奴与西域各方势力的分布情况。
新一轮的布置又开始了,刘彻自此确信了匈奴各部平日各自为战的状态。整个大汉朝的国家机器围绕着新的战略方针运转。大战当前,韩嫣自不能明着表现出退避之意,只得暗下再向刘彻进言,却得到刘彻一句:“再战一场。”只能回去准备了。最后一场吧,再战,打是打顺了手,总是心中难安,一旦有了退意,便不想再拼死拼活了,暗中告诫自己——站好最后一班岗就好。
汉廷在紧锣密鼓地布置,匈奴也没有停手,元朔三年的行动汉军并没的立即反击,匈奴尝到了甜头,不免再想南下,于是,元朔四年又到了代、定襄、上郡来打草谷了。此时王太后丧期已过,刘彻再也不想忍了。
元朔五年的春天的大旱,没能拦住汉军北上的脚步。定了韩嫣与卫青为两路主率,下各辖四将军,分路出塞。
送走队伍,刘彻站在巨大的舆地图前暗自思量,卫青、韩嫣须得分兵,否则,以两人资格,卫青必属韩嫣之下,待到韩嫣退位,而军校未成之时,卫青就是韩嫣天然的接班人,底下的将校必集其门下,再要拆开来就要费事了,不如先分了一半去。韩嫣回家上表请退的时候,才不至于天下将校几集于一门。李广似乎不适合远战,守城倒是在行。公孙贺、公孙敖,跟着卫青正好,这样韩嫣手下就能多两个不是亲卫家的名额……还有什么?
韩说,唔,让他随着阿嫣再战这一场吧。这场回来,我不说,阿嫣怕是也要让他借口退下吧?——兄去弟随,阿嫣若退而阿说不退,阿嫣的军中部属怕会追随阿说吧?阿嫣,再让我看看你到底会怎么做……
卫青是个老实人,只是太老实也太实在了,行军打仗似乎占去了他所有的智慧,其他的事情竟是全由着家人摆布了,二十六了吧?没有正妻也不觉得奇怪么?你儿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家里还没有主事的。你真不知道你姐姐们打的什么主意?你议婚都议了几年了?你到底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自己心里没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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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挺顺利的,韩嫣觉得自己这辈子打仗好像都在拣便宜,先是拣了李广的便宜在人家苦战吸引注意力的时候捣乱建功,然后是乘着卫青战茏城的时候绕到单于庭,现在,知道对手是右贤王的时候,又要抄右贤王的退路。真是开了作弊器= =!
然而,这一仗就是开了作弊器,他也非赢不可,点着手下将领、校尉的名单,几乎都是新人,或者是从未立功之人,而卫青手下用的是沙场老兵,看起来是卫青很得刘彻照顾,其实,刘彻是不想把军中新势力放到卫青手上。
卫氏之盛,是因其军功。刘彻真的那么信任他么?是不得不信任吧?除了霍去病,武帝朝再找不出一个能够替代卫青的人了,不是刘彻不愿,不是刘彻不敢,也不是刘彻不忍,是真的没有这样的人。每次出塞,刘彻都是兵分几路,这里面固然有军事战略的必需,更多的,是希望军中不要出现一个权力中心。数次分兵,几路的将军里,刘彻不是没想过要提拔一些能独当一面的,却是比不过卫青,战功没他多、损失比他大、用人还老出岔子,只能作罢。如果有了另一种方式,刘彻,当然会想用。
看到被捆了个结实的右贤王,韩嫣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有这么个大活人,这回算是能交差了。
回城的庆典,也比以前大不了多少,卫青斩获数比韩嫣要多,韩嫣却抓了右贤王这个大彩头,两下持平,各自益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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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刘彻认为韩嫣军功已盛,侯封万户,再多,太显眼,便要封韩宁为侯,令他两子皆侯省得他老是挂念。韩嫣却说:“连阿靖,臣也希望到最后给他留下千户足矣。生为臣之子,少而衣食无忧,读书习武拜的可以说是最好的师傅,这样的条件下,他们若能成材,功名富贵自己求来,设若不才,给他们再多的东西,他们也留不住。昔年萧丞相为子孙置产,择贫脊地,就是这个道理了。何苦令三岁孩童手持千金而过闹市?”
如今韩嫣要退出领兵的序列,刘彻觉得以后再难有进封的借口,不免旧话重提。韩嫣无奈:“臣说过,不喜欢说谎话的。”
刘彻撇撇嘴。
“陛下见过宁儿么?要不要见见?”
“男儿当自强。”听到韩宁如此说法,刘彻很郁闷,这孩子跟他娘、他哥哥一样不讨人喜欢:“这是你父亲挣来的功勋,正是自强得来的。”
“又不是臣自己挣的。”
翻白眼了,这孩子真讨厌。抬眼看看韩嫣,居然笑得很欣慰,很好,随你罢!封他,不过是为了让你不要因为担心他而费神,你不觉得困扰,我也懒得理个不讨人喜欢的小鬼!
儿子不要封,便都加到韩嫣头上好了,于是,韩嫣成了大将军。目瞪口呆,去找刘彻理论。
“不是要带个好头么?以此衔求退,下面的人才能更重视。”刘彻不以为意。如果韩嫣不是以军队的最高职衔退位,他的影响力就不能达到最大,后面再有人立功让刘彻不得不赏提到比韩嫣现在更高的职衔上,这个人如果不想退,那么韩嫣再做的事情其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还有另一点,刘彻没有说出来,大将军,汉制不常设,设,位比太尉,亦是万石,身份贵重。韩嫣要退位,刘彻也不想让他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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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韩嫣要退位,韩则、韩说并没有阻拦。
“正该如此,”韩则想了想,“祖父当年就说过,不要锋芒太盛,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哥哥的意思,我明白了,”韩说把自己深思熟虑过后的想法说了出来,“咱们韩家,跟着陛下走就是了,我参军,不过是觉得哥哥一个人在外头太累,不想成哥哥们的负担,如今既已封侯,也不用哥哥们为我担心,正是退下的时候。舒服日子,谁不想过呢?”
韩嫣一直以为像自己这样不求上进的人很少,没想到韩说现在二十出头,居然也想退了,不会是自己把人教坏了吧?
“哥哥想到哪里去了?”韩说哭笑不得,“哥哥们一早不就教过我么?人要有自知之明。卫青,论领兵,我真不如他,与他争个什么?几次出塞益封,我已有了五千户,还不够么?其他人,一个个热炭团似的心思就想争功,再争下去,等着陛下收拾么?一群傻冒!”
“再说了,现在陛下又添了一个皇子,以后怕是会有更多……争储,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各方拉拢的对象,再不退,就得做出一个选择,有百害而无一利。选错了,几辈儿孙翻不了身。选对了,又能进到何处?”韩则补充道。
韩嫣放心了。又说了自己推掉刘彻加封韩宁的事情,韩则却是大大支持:“这样就好,”又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不太好意思说,你们都看到了,我和你嫂子至今无子,以后怕更难了,不如——把阿宁过继来吧,韩家长房,总要有个香火……”说着,自己也伤感了起来。
列侯无嫡子称为无后,是要除国的。弓高侯韩家,便要成为历史,弓高由国家收回,或者再行封赏给有功之臣。再者韩则无子,祭祀的事情便不好办,虽然不过继韩宁韩靖一样会孝顺他,只是侄子与嗣子毕竟不同。
沉默了一会儿,韩嫣点头:“我固然没有什么的,只这毕竟是大事,要与全家人都说了才是。”当下把在一起聊天的女人们请了过来,众人都觉得这样也好,总比过继个疏远的更合适。
于是韩则上书请求继嗣,韩嫣请分封邑与次子,万余封邑分作两份,这样虽然还是不少,却没有那么显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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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韩嫣请退,还很无私地把所知的军事知识给传授了出来,众将很是不解。军校初立,人数并不多,不过二十来人,是从良家子里优选的,出身富贵的刘彻还不要。肯无私教授的毕竟要少,大家并不理解韩嫣这么做的理由。
看到他退,私下也嘀咕一下他是受了猜忌,刚拜了大将军就急转直下到不领兵了,怎么看,怎么像是被夺了兵权的淮阴侯。刘彻却允了他家过继的请求。过继的孩子一般是不能继承爵位的,刘彻的允诺却是说,韩宁可以继承弓高侯的爵位,并且这个爵位可以一直传下去,这绝对是份丰厚的赏赐。
见他开了军校,大家觉得是被抢了饭碗,这是要提拔新人来对抗自己了,难免有所抵触。
“我固然可以敝帚自珍,只传自家孩子,只是,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在把所知全都教给他们之前还活着,如果我死了,他们怎么办?大家都不愿轻易透露自己的知识,谁来教他们?就算能顺利地教给他们,数代以后,谁能保证不会出现子女尚在襁褓而父亲已逝的事情?到时候又要怎么办?他们要到哪里去学这些能够让他们显扬的东西?如果我把自己所知传授了出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就能很容易地从外界得到知识,如果有天份自能悟出道理,到时再有建树也未可知,不是么?”
军人都是刀头舔血、不知何日身丧,这样的顾虑很正常,想法也很周到。这不过是可持续发展的一种论调罢了,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而已。如同一个游戏规则,只要大家都接受了,都照此执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藏着掖着与大家都露在外面,那是一样的。与其藏得费事,不如全显出来,既大度,自己又能得利。尔虞我诈与尔不虞我不诈的世界,都能运转得很好,你选不选一个更轻松的活法?当然,前提是大家都要接受这个规则。
接受一个规矩,需要一个带头人,名人效应很重要,此刻,韩嫣扮演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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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见到韩家兄弟一齐请退,心下松了一口气——终是没有看错人,高兴之余给韩说加侍中、上大夫,韩靖韩宁皆补入期门。韩嫣见大家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也是松了一口气,没成了晁错,实乃大幸。众将不跟他计较,一是现今他功劳最大,由他带头,没人敢跟他硬扛,二来刘彻也很配合地做了善后工作,军费独立,立功的将士终身免役,参军但是无功的退役也免五年役,同时在从长安开始渐渐推行募兵制,挑选精壮,年三十五无功的退役也免一定年限的徭役。同时改进了抚恤的制度等等。同时,军队独立,直属皇帝,朝臣只有参与是否出兵的权利,没有指手划脚的权利。
这时大家才醒过味来,就是有点牢骚也不敢发了,这是皇帝要改兵制。
刘彻翻着兵书,轻笑。渐渐换成职业军人,比以前的轮番服役制要好太多了,哪怕有连坐制,也不如现在这样稳妥,一直呆在军中,一呆二十年,对军队自然有感情,士卒之间处得时间长了,袍泽之情更厚,更不会轻易丢下战友私逃,战场上更是用命,凝聚力也强。虽然削减了军队的人数,战斗力却上来了。还省了军费,还是划算呢。
韩嫣见军队步上正轨,又作出了让人更惊呆的决定——退役!以大将军衔退役。学校,是培养人才的摇篮,慧能能出名全是因为他有了个好学生,学生也长老师的名声,再呆在军校里,哪怕韩嫣不再上阵,还是会日渐积累起人望来。他,还得动。
刘彻居然允许了!
韩嫣成了大司农,掌谷货——打仗要靠军需,国库经过几次大仗渐渐有些吃不消了,这是韩嫣的理由,刘彻把这官安给韩嫣了。于是,带着新造的算盘,韩嫣上任了。体会到了专业人员好处的大汉朝,这回没有为难他,批准了使用专门会计人员的奏请。韩嫣趁此把全国的账本理了一遍,每年制定国家预算等等他还记得的财政管理办法。
清理国库账目,推行新的税制,商人不能一棍打死了,不然这个国家也就没了活力。韩嫣用的却是征收遗产税的办法,土地遗产税较少、钱帛就多了,商人钱多……还有奴婢的管理。抑制兼并,在这个时代环境下,并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用慢抽的方式由国家慢慢来。
财政再紧张,韩嫣也咬牙抽出一部分资金,办学校。长安太学建元六年便设了各科博士,本是董仲舒首倡,只因他的学说让刘彻不喜韩嫣又从中出力,本人被废居家中,太学却是保留了下来。此时略作护散,十几年来韩嫣那套实用的学说因其通俗易懂已是很有市场,各地本身便有一些条件参差不齐的学校,此时便是在此基础上略加整理,花钱倒是不多——通过学校尽力宣传一个新的概念,外交与扩张。
不是称臣了就是大汉子民了,不与大家交一样的税,凭什么要受到优待?一个人说是承认你是他的主人,却要花你的钱吃的比你的儿子好用的比你的女儿好,他给你一张纸要拿回你一块金,这是奴婢还是祖宗?
辽东虽苦,再往东北,却是微子故地,盛产人参、貂皮、鹿茸……隔海向东,不是蓬莱仙岛而是布满黄金之地……
司马相如使西南夷,韩嫣嘱他再向南打听有没有产量更高的稻种,目前束缚汉朝发展的不是土地兼并也不是匈奴边患、奴婢制度,是粮食产量。粮食产量低下,一个人务家能养活的人口便少,就有更多的劳动力被束缚在土地上,同时,养活一个人需要的土地数量就多,一旦兼并,麻烦就像滚雪球。提高作物亩产量是很重要的问题。
甚至想到派人由此向西——那里是印度,棉花的原产地,有了这个东西,绝对是向北发展必不可少的物资——张骞回汉,便说过经蜀过西南夷取道身毒亦可通西域。
牛羊肉其实很贵的,出塞得来的东西很可以卖给商人,让他们再转手,既充了军资又活跃了资本。
薛泽就是个橡皮图章的功能,代替薛泽成为丞相的公孙弘很配合,他也讨厌董仲舒,为此还下了绊子,他的思想更实用,为人也更灵活。从天然感情上,他是比较接近韩嫣的。他还很识时务,不会拿自己的前途过不去。韩嫣埋头苦干,有了成效,他也有个襄助的功劳,也乐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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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韩嫣忙得不亦乐乎,刘彻笑了。
韩嫣很愤怒。
国库刚刚轻松了,这个败家子居然要修后宫?
桂宫,名字很好听,史上也挺有名,可要是拿自己辛辛苦苦攒来的钱修,韩嫣只有一个感觉——肉疼!
刘彻居然还笑得很无耻!桂宫修好,刘彻大宴群臣,作出了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决定——后宫全体迁往桂宫。未央宫,汉之议政所,一堆女人来裹什么乱?对匈作战连连取胜,淮南王谋反铁腕断了数万人的性命,主父偃一出而灭三国,越来越逼人的帝王威严令人不敢反驳,谁来触这个霉头?又不是在宣室里请他姑母的小情人。
汉初萧何营宫室,先造长乐宫,那时候整个汉廷的议政之所是在长乐宫的,后来又造了未央宫,于是长乐宫住了吕雉、未央宫住了刘邦,这才把议政之所改在了未央。议政之所尚且能变,何况只是皇帝后宫搬家?
未央宫么,留下来,给皇子住。
刘彻终于又抱上了几个儿子——王氏生刘闳、李氏生刘胥、刘旦,连同刘据,都被刘彻拎到未央宫了。
一直养在后宫稀见群臣的诸皇子终于与大家见面了。论长相,这几个人都还不错——父母都是相貌不错的人,孩子长得丑才是难得。
皇长子据年龄最大,已有七岁很有些小大人的样子,举止文雅和善。余下的三个皇子,刘闳比刘据小一岁,刘胥、刘旦年纪更小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倒也都似模似样。
韩嫣又郁闷了——刘据按原计划生了也就罢了,这三个也……而且,一个没多一个没少,都是什么事啊?
未央宫被收拾一新,各分了住所。刘据住到了他的父亲、祖父曾经住过的宫殿里,其余三人也各有住处。诡异的是,陈掌被任命为詹事,皇后有詹事、太子有詹事,其他人么……陈掌,他是太子的姨父。而年轻的霍去病正在去年,一战封侯,较之卫青、韩嫣的起点更早了好几年,他,是刘据的姨家表兄。长安城、宫墙内都弥漫着奇怪的气息。
马踏匈奴的冠军侯,不是不想去围观一下的,韩嫣终是没有去拜访。韩嫣是他长辈,没有反过来拜访的道理,霍去病更是个不喜交际的人,他与韩家的交集,不过是在校场偶遇带着侄子去见长识的韩说互相较量一把。
与霍、卫这样的名人近在咫尺,却碍于种种原因不能相交,应该是穿越人士一大恨了。只是韩嫣却没功夫暗恨,他被安了一个自己不想接的差使。
搬到处所里,各位皇子的第一件事却是拜师傅。师傅是韩嫣,名号是太子太傅。太子太傅却没有太子可教。
令见太子毋以臣礼,令诸皇子执师礼以待之,以示汉家尊师重教。
满脸黑线地坐在原来的椒房殿,现在的未央殿里,韩嫣很想逃,却是逃不掉。刘彻的理由很好啊“先帝有言”,刘启不过是夸韩嫣字写得好,说是皇孙可以跟他学写字罢了。会玩扫雷和会自己编程根本是天差地远好不好?
“哪个学生不该敬老师?皇子若以身份尊贵而不重师,不以师言为然,能学到什么东西?”
看着韩嫣别扭的样子,刘彻淡笑,真是不错呢。
114.未央
椒房殿,汉宫正殿,历来皇后居所,没有住过这里的汉后,只有一位——吕雉,长乐宫才是她的地盘。萧何营宫室,先造的是长乐宫,后来才是未央宫,在规模上未央宫比长乐宫要小一些,但是因为后建,颇吸取了一些教训,未央宫倒比长乐宫更适宜居住。亭台楼阁双拱桥,花木掩映,很是宜人。
椒房殿更是宜人中的宜人,只是呆在这里并不舒服。正殿九间,宏丽非常,正中作为读书之所,西侧皆是藏书,东侧却被指为太子太傅起居休息之处。这里的上一任主人,此刻正在长门宫。
韩嫣心中不乐,以外臣不得留宿内宫为由请辞。刘彻回答得干脆:“后宫之人已迁桂宫,这里,没有什么女人,只管住!”
答完了,看着韩嫣一脸为难的样子,心下暗乐,口上却淡道:“还有什么事么?”
“这——原是皇后居所。”
“哦?”
“臣住,不相宜。”
“有什么不相宜的?”
“这里,原是皇后居所,皇宫正殿。”
“现在,这是你的地方了。”
“皇子学宫,怎么会是臣的地方了呢?臣虽为太子太傅,可太子师傅非止臣一人,其他人,起居之处在哪里?”太子太傅更像是班主任,其他的授课者像是带课老师。
“他们要什么起居之处?你才是正主儿,其他人不过是捎带,上完了课还要做别的事情,窝在宫里做什么?”
那我就要窝在这里了么?韩嫣总觉得刘彻今天很奇怪,完全不是熟悉的样子。
疑惑地抬起头,看见刘彻异样的神情,韩嫣想要再次拒绝的话硬咽了下去。久违了的表情,有些熟悉,硬生生从尘封的记忆里翻出一些熟悉的情绪来。
这目光……
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境,把面部表情调回正常,又撞上一双了然的眼睛。人与人之间太熟了,就这一点不好,有什么变化都会被人发现。
“陛下。”
“嗯?”
彼此心知肚明。韩嫣最大的疑惑,却是——刘彻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照他的性子,早该把与这些那些年少轻狂抛一边才是。后宫佳丽三千,十五而选入三十而放归,永远不缺新鲜的面孔,也不会断了美人,这些年,他真没缺过美人。现在猛然拿这样的眼光看着自己,韩嫣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忧而是惊奇。
“还是小时候住过几天吧?那里还是母后还是皇后,到我做了太子,咱们就不在这里了,”慢条斯理地扯着闲话,一面执起韩嫣的手,“这里,你大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吧?我带你认认路。”
韩嫣心下惊疑,默默随他走着,一面听着刘彻信口报着殿阁名称,一面心下暗自思量。
椒房殿,韩嫣也不是完全不记得的,站在庭院里略停了一下,一抬手指着一排房子道:“这里臣倒还记得,以前在这儿还住过几天的。”
刘彻低头看了一下空了的手:“哦?还记得什么?再去据儿那里看看吧,在那儿住的时间倒长些,我倒还记得以前常常与你同榻夜谈的。”
同榻……夜谈……韩嫣不语,跟着刘彻往刘据的住处去了。
刘彻走得极慢,韩嫣跟在后面敛了眉,也放缓了步子。刘彻讲解未央宫的N种行走路线的时候,韩嫣便顺口接上两句,打定了主意,装傻。既然刘彻能看出自己的想法来,那就让他看到自己的拒绝好了。韩嫣渐渐有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两人都多大了,还在玩这种暧昧?
刘彻挑眉,心下暗道:从早开始你就装疯卖傻,那时候我没看出来,不对,是看到了却没往这上头想,现在,我想明白了,你还装?你就装吧,咦?你还装?好吧,我就只好跟着装了。
漫长的椒房殿参观行程终于结束了,刘彻瞄了下韩嫣,此时韩嫣正在闭在眼睛吐气,刘彻挑眉暗笑,让你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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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读书自是缺不了伴读的,望着高高低低八个伴读,韩嫣心下感慨万分。又有些庆幸自家孩子生得早,不会在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便被选进宫来,见人便要行礼磕头。与景帝不同,刘彻给儿子选伴读,不是自己带着皇子去挑,而是与他们的母亲商议,这些女人的提议,他还都考虑了,最终的名单,实是惨不忍睹。
长安城里有适龄学童的贵族人家,也有拼命削尖了脑袋想当伴读的,尤其是做刘据的伴读,也有铁了心不想跟皇家搀和的明白人——在储君未立的时候,站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于是,便有走门路的,有为了挤进去送礼的,也有为了退出来求情的,一时间热闹非凡。
有演热闹的,便有瞧热闹的。刘彻就看得很开心,还笑眯眯地,韩嫣奉召而来与他一道最终确定伴读的人选,看着刘彻的笑脸,心下发寒——又有人要倒霉了。以前,景帝是高高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看着底下一干小学生做小动作。现在,刘彻站在了讲台上,他扔下一句“大家一起选班长吧~”然后,开始看猴戏……
果然,不搀和进来,是明智的。韩家老祖宗的智慧,确实值得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可怜一群小孩子,因为年纪小,正好赶上了这场大戏,真是倒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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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年纪大了也不好——得娶媳妇了,韩嫣的意思,要到十八岁以后,让他们自己选,家人在旁提点参考意见的。正在拖延间,刘彻却扔了个雷来:“要不要结亲家?”
说话的时候刘彻正歪着头,笑看着韩嫣。儿子尚主?还是不要了。娶个儿媳妇回家,还要公公婆婆对着她行君臣大礼?丢人!许绾的意思,也是不想要个“高贵”的儿媳妇。再说,让自己的儿子娶刘彻的女儿?太狗血了!
刘彻听到韩嫣拒绝,也没有生气。他很想看到一个有两人共同血脉的孩子降生,只是——“总觉得别扭。”
刘彻笑道:“如此,便罢。”也不是特别热衷,韩嫣的孩子,总是与别的女人生的,而且,两个死小鬼,特别惹人烦,天地君亲师,两个小鬼在韩嫣那里却是排在天地之前的,一出现就能抢走所有注意力,不要就不要,也不是很遗憾。
“听说,你家里有人身子不大好?”对于许绾,刘彻是恨得牙痒,只是场面话该说的还是要说。
“正是,臣正担心着呢,这么多年,家事全是她在撑着,实在是过意不去,臣正想着,朝上事情已经差不多了,是时候闲下来多陪陪她了,正好,也给下面新进者让路。陛下,臣退位如何?”
刘彻磨牙,没想到一句话就引来韩嫣这么多想法,半晌方道:“你又不是大夫,裹什么乱?朕让御医去瞧瞧就是了。看着你为了她又是退位又是拘在家里,只怕她更要多想,反而不美。”
韩嫣略一寻思,应了:“也好,臣便少在外头应酬,多些时间回家也就是了。”
刘彻傻眼了,他把人弄到未央宫,就是要留住的意思,这一圈话说下来,韩嫣还是要回家,他还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心里憋屈得要命,也只得点头同意。
韩家有人病了,比如说韩母、韩说、韩嫣,御医便像是家养的一般去韩家上门就诊,可是许绾、韩靖、韩宁,却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这回,却是刘彻点了御医去给许绾瞧病。
诊断的结果却是许绾的身体状况不大好,韩嫣心里堵得慌,刘彻心里却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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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绾的身体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日积月累攒下的体虚。许绾生活条件自是极好的,只是有一样,平素锻炼得少,做的又是管家这种劳心的工作,渐渐体虚也是正常。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将养着,韩嫣还得继续回来忙碌—— 丞相公孙弘死了。
这位生前极得刘彻欢心的丞相大人,得到了死后哀荣。然而大家关心的不是前丞相的丧事,而是新丞相的任命。刘彻心知众人的想法,也想着如今朝上的改制正在关键的时刻——一个政策最后能否收效,不止在于政策本身的好坏,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延续性。再好的政策,不能真正落到实处,也是白搭。于是,韩嫣成了丞相。
刘彻对韩嫣的要求很简单——把现在手上要做的事情按原计划做下来。
刘彻的任命,实在是让韩嫣无法抗拒——少年时因为与帝王的暧昧,而压抑的热情却是喷发了出来,把这个国家导上经过几千年历史验证的发展方向,这诱惑,实在太大。还是侯府庶子的时候,他可以只想着有五十顷地、奉养母亲便好,成为当朝大司农,便想着要定个合理的制度,保证这个国库不被花干,士民不被杀鸡取卵式地抽税,成了丞相,便想让这国家不经历苦痛。
一君一臣合作愉快,刘彻之前的行为仿佛是突然抽风又突然平复一样,又变成了规规矩矩。韩嫣摸不着头脑,只能归结为刘彻抽风,细看了两天,发现刘彻确实恢复正常了,这才带着疑惑当刘彻家的老师。
几个皇子颇听得各自母亲说了一些关于这位太傅的传言,不过是得父皇青睐,自幼相熟,份量颇重,要与太傅亲近一些之类。然而,想要与太傅亲近一些,也不是件容易完成的任务。
在他面前摆谱以势压人让他屈服,是不行的,太傅的身份,经刘彻金口玉言,比皇子还要尊重几分。用心计,这些人年纪尚小,在韩嫣这个混未央宫长大的人面前那点小心眼不够看。只剩两个办法可行,一、努力学习,功课好了,自然得到关注;二、剑走偏锋,发表点惊人言论。论功课,几个人都不笨,成绩都在伯仲之间,那就说点惊世骇俗的吧,反正这位太傅也不是古板的人,万一说的对了脾胃,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那就是一件美事了。
可是,上次说错话的刘旦可是被罚写自己的名字好久——写功课可以乱写,可写自己的名字啊,写得歪七扭八是自找难看,只好认真写,写得他见到自己的名字都觉得那两个字不像是字而像是鬼画符,看得想吐。然后,皇子们变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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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库渐盈,各地学校也初具规模文理兼重,很有点韩嫣想像中的样子了。虽然仍是“学而优则仕”但是学的东西却是多了,宿麦、水稻渐渐推广,韩嫣还专过问了麦子的加工方法以期得到更大范围的推广,也成立了专门的研究机构,争取让知识转化成为资本。棉花,最终是张骞带回来的,只是自愿耕种的人少——又不能吃,保暖这项任务现在的衣料也能对付,只能用国家出资雇人耕种的办法来进行,然后制成棉衣,作为北上的物资进行发卖。
被漫天传言迷晕了头的人,看到北上带回的一支野参价值巨万,大颗的珍珠被抢购一空,倒卖其他的物资也发了财,纷纷北上,其中的商人更是不惜血本。还要国家下令禁止,以防北上淘金太热耽误了农业生产,棉花也不用国家再费力了,还要加以引导才能保证粮食生产。因盐铁收归国家而不满的部分人,国家予以补贴,允其北上——为了不过度开发,北上需要准入制度的。
一项新的政策,要推行,总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改革不是田园诗,其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可要毁了它,实在是太容易,巨大的国家机器一旦诉诸暴力,尤其还是在小农经济占绝对主导的现在,不出一月便能让现有的成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新策初生,漏洞自然是有,韩嫣得尽快发现它们并且补上,让天下觉得现行政策,是利大于弊,这样才能推行得下去。换一个人,不一定能这样坚持。
韩嫣想了想,同意了,他心里还有另一个算盘,几个皇子眼看着长大了,不久就要立太子了。到时候,借口专心教育太子,便能从丞相的位子上退下来,倒不用担心没有后路可走。
115.悲喜
别人倒不知道韩嫣已经连退位的借口都想好了,只是觉得以韩嫣的资历功劳做丞相也还能接受,只是,丞相,臣子的顶峰,做了丞相的人,不是死在任上就是退位闲居,再无其他可能,不免有些人为韩嫣担心了,现在做了丞相,以后,要怎么办?
然而在另一些人的眼里,韩嫣做了丞相,加太子太傅为丞相,显是要加重太子的份量,这个太子太傅还是文武两道都有功勋的人,皇帝如此做法,是为了太子铺路,谁做了太子,那位子显是稳得不能再稳了。
哪怕在刘彻设了中朝、内朝,逐渐架空了外朝权利的情况下,丞相的职责权利还是不小的。尤其,韩嫣这个丞相,身上还加着侍中衔,是中朝、内朝的成员。韩嫣家里就没断了上门求见的人,身为丞相,他有责任沟通联络百官,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不见人。
可上门的,并不都是谈公事的,还有夹杂着其他的事情,比如求官的,比如说情的,这还算是比较好应付的。难缠的,是来讨论一下皇子功课的。无奈之下,韩嫣立了规矩,公事,到丞相府去谈,自己家还是闭门不见客。
太子位上现在还没有坐上人,太子位比丞相位重要多了,各呈心机。
几位皇子的表现合起来看很热闹——刘据很稳,只要表现得符合大家对于太子的初步要求就好,剩下的,自有他的姨父们来接手运作。刘闳的母亲是宠妃,又是皇次子,自身条件也好,只是外家太弱,王夫人为赵地倡伶出身,家中人实无能人,便只粘紧了刘彻与韩嫣。而刘胥刘旦兄弟二人一母同胞,谁抢到了皇位都是赚的,于是抱成一团,不管怎么样,先把另两个给踹下马再说。当利公主十五许阳信长公主之子曹寿,鄂邑公主却是胥、旦二人之姐,李氏有意将其许与韩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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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见了两份请求,问了韩嫣,不答应。问了阳信,答应了。那厢,皇长女嫁万户侯,珠连璧合。这厢,韩靖被家里扔到军营锻炼,婚事缓议,李氏只能暗叹时运不佳了。
处理完两桩婚事,摒退了侍者,刘彻对着灯烛暗自思量。他不是傻子,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自是一清二楚,卫氏母子真是有点意思了,只是……太子是朕的儿子!猛然想起景帝临终时的话,刘彻面色更沉了几分。天下,只能姓刘,天子,只能姓刘!卫长公主、卫皇子,嗯?
李氏,居然敢把主意把到阿嫣头上了,也是个伶俐人。呵呵,又说错了,在你眼里,韩嫣不是阿嫣,而是安阳侯吧?
王氏病了,唔,闳儿是不错,还要留着再看一看。活蹦乱跳的时候非要争储位,临要死了,却要为闳儿择一佳处。人,是不是都要到临死才能明白过来?看在你明白过来的份上,哪怕不立他,朕终会给他个好地方。
当利,你在哭什么?嫁得曹家表兄,不是你们的希望么?不放心母亲和弟弟?你的母亲是后宫位份最尊者,你的弟弟是朕的长子,你,要怎么样才放心?
霍去病,看着倒好,卫青,你也该歇歇了,为什么你不能自己请退?朕的天下朕的兵,眼里不能只有一个统帅,那个统帅还不是朕。该给霍去病什么奖赏呢?这小子的性子真是好,据儿怎么就不能有他那样的性子呢……他,也该回来了吧?
我的姐姐,你把自己嫁给了卫家,便要再从卫家娶一位公主回来抵平么?卫青你多大了才娶到嫡妻?朕竟不知,朕的长平侯已经凄惨到要在而立之年才能娶到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女人么?大将军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连娶个年貌相当的媳妇都不行?
很好,好极了!都是聪明人。
都在私底下埋怨过朕吧?朕是无情人?没有按你们想的做,朕便是无情的人了么?皇子有四,可皇位只有一个!朕的天下,祖宗传下的江山,这家业,朕怎能不慎重?你们只觉得朕风光无限,手握天下生杀大权,有谁知道朕有多难?
朕不想杀人,真的不想。朕也不想废了原配妻子、给曾经的老师定罪,不想用怀疑的眼睛看着每一个人,朕也很累啊。可是你们,一个个拿饿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朕,恨不得把朕吃进肚子里好养肥了你们自己!!!怎能让朕不心寒?朕不是你们家养的羊,肥了就杀!不但想吃肉,连骨头你们都想拿来熬汤!
“行矣!强饭勉之。即贵,愿无相忘!”姐姐,对当时对卫子夫说了什么?以为朕是聋子么?好个“即贵,愿无相忘!”接下来,你们,又做了什么了?现在,你们还要做什么?还想要什么?知道我为什么对修成君家如此纵容么?不是因为母后,而是因为她不会说“即贵,愿无相忘!”
真的,不是我非想着阿嫣,只有他在为天下尽心的时候没想着啃我一口嚼嚼咽了。原以为汲黯是个耿直人,可堪大用,可他终是让朕失望了,阻伐匈奴,非毁大臣,公孙弘、张汤哪里得罪过他了?不过是昔时不如他显贵现在位份比他高了,他嫉妒了——“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汲黯,你让朕太失望。
都安份一点,行、不、行?整天被人算计着,睡觉的时候都要想,现在朕睡着了,他们是不是还没睡,是不是聚在一起又要商议些什么了?都说朕负了你们,你们有谁为朕想过?做了皇帝便该死了么?一做了皇帝,不对你们予取予求,便是朕对不起你们?朕是你们的主子还是你们的奴才?或者连奴才都不到,是你们养肥了的猪羊,只想着杀来吃呢吧?
都眼看着朕坐拥天下,有的实在太多,想着分一杯羹,谁想着给朕一点什么了么?没有!!!奉承为的不过是从朕手里握取荣华富贵,有人真心在心疼朕么?有吧,只是不是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朕现在拥有的,是朕费了多少心血争来的?却转眼被你们在心里瓜分了个干净。
别人对我的好,未必出自真心,手中的权势被人觊觎,阿嫣,拥有的如此之少的我,怎么会再放开你?便是你,现在也不是我的。争夺,朕从不弱于人,阿嫣……
刘彻抱着脑袋想了半夜,越想越恼火、越想越委屈,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回转身一看,四下里冷冷清清,怀疑的目光从周围侍立的人身上一一扫过,不由得太阳穴上突突地跳。
想让他陪着的自己的那个人,正在家里陪老婆……握紧了拳头,眯起了眼,刘彻冷笑。
韩嫣与许绾的夫妻相处,刘彻冷眼旁观,相敬如宾是不假,看着也气人。明明韩嫣对许绾并无爱慕之意,两人分房多年,虽然不见韩嫣再纳别人,这夫妻二人的亲热却是有限。刘彻不得不有这样的怀疑——韩嫣,是不是不行?可是他儿子都生了,显然身体没毛病。那么,只有另一个假设——他,不喜欢女人,但也没有见他养娈宠。刘彻得出一个让自己心情愉快的结论——他心里只有我。
可这样一个人,名义上却是完全属于许绾的。更何况,韩嫣曾经明白表示要与自己了断,他在尽力维护那个家。而许绾,持家有方家中很是和睦温馨,让韩嫣更难割舍。
让韩嫣觉得心中有愧的许绾,刘彻却是巴不得她一跤跌到地上,直接摔死了算完。无奈这女人越活越坚强,就算病得七死八活,还要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让人夸她,刘彻越想越觉得恶心,直想找根绳子把她勒死了干净,却又不能直接动手。自己不能动手,不代表没有别的办法,许绾也是心知肚明皇帝在动歪脑筋,于是在韩嫣看不到的地方,两人斗法斗得热闹。刘彻算是摸着规律了,只要表现得对韩嫣亲近一些,韩嫣不觉得,许绾就能紧张好一阵子,然后,挖空心思想办法。就这样,生生把许绾累得心力交瘁。
自韩宁降世,许绾身体便不大好,两个孩子的降生间隔太短,给许绾的身体造成很大的压力,两人从那时被迫分居——“你媳妇身子不好,你别去闹她”母亲如此告诫,“你要熬不住,只管收房便是,靖儿已经长大,想她也不会说什么。”韩嫣落荒而逃,也不再提此事。其实被母亲拉到一边,说不要两人再如何如何的时候,韩嫣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简直要放烟花庆祝的。这样的心情说出去,怕是会给她最大的难堪吧?韩嫣一想到这里,觉得肠子都打结了。此后外务渐多,家事照例又是主母的责任,母亲一惯是不管事的,家事便都压到许绾的身上。
身心俱疲,说的大概就是许绾这样的情况了。跟韩嫣直说皇帝有歪心思?她还真张不开这口,再看韩嫣,老老实实做事,天一擦黑就回家,规矩得不得了,也起不了这话头。丈夫被个女人惦记了,还能跟亲妈、婆婆诉苦,可被个男性皇帝惦记了……谁都不能说,只能烂在心里。
太太死了压断街,老爷死了无人抬。许绾的丧礼规模浩大,刘彻非常慷慨地特赠其紫绶金印。直到刘彻宣他去说话,韩嫣才知道刘彻给得非常心甘情愿。当时刘彻一面下诏,一面心里暗乐:你终是承不住这样大的福份,阿嫣终会是我的。当然,这些不能告诉韩嫣。
刘彻大方地给了韩嫣七天假,七天一过,韩嫣又被召到宣室。
“你——很难过?”看着韩嫣铁青的面色,刘彻改了话题,“你其实,对她没有爱慕之心吧?”还是专挑人家不爱听的讲。
青白的面色转成粉红,要发怒的前兆。
刘彻继续下重槌:“你大可不必如此,你难过,不过是觉得自己对她不够好,没有把心都放到她身上,对她——没有爱慕之意,”眼前人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瞳孔也缩了缩,“你待她已经够了,便是让她活转过来,亲自站在你的面前,也会真心说,你待她已经很好了,比她想像得要好得多。你怎么知道,她要的你没有做到呢?”
韩嫣猛地抬头,看着刘彻继续说: “便是你问她,她能跟你要的,只是一心一意对这个家好。你做到了,不是么?她满意了,不是么?”
“她不明白,我明白。”韩嫣终于艰涩地开口。
“她不明白,我明白。”刘彻说了一句同样的话,“你教会我明白的。你跟她说过一样的话么?一生一代一双人,你,说过么?没有,不是么?”看着韩嫣呆呆的样子,刘彻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没有告诉她,爱慕之情,还可以更深,不是么?可你让我明白了。你,心里还有我,对么?不纳妾、不续娶,其实,你心里不喜欢女人的吧?男人,没有能给你一心一意的,不是么?你要家,他们也要。现在,你要的,只有我能给。”
“臣听不懂,陛下要说什么。”
“我懂,就够了。”
“陛下!”
“我有名字!你不会也忘了我叫什么吧?”
“刘彻,”韩嫣缓了一下情绪,轻轻开口,“我早说过,你我,不会有结果。”
“只是以前没有,现在,我便要这个结果。”
“陛下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陛下若想要结果,二十年前便能要了。”
“你——”
“嗯?”
“我是爱不了女人,男人,大概没人会把我那可笑的坚持当一回事吧?”韩嫣从不说谎,只是,实话更让人难以接受,你确定能听得下去么?“你懂了我,又如何?便是你懂了,我也不可能抛下家人不要。陛下不强求,那么,你,要什么?你觉得,我能给你什么?”
“我要的,自是你能给的,陪着我,不过份吧?”抓住修长有力的双手,不让它们跑掉,“没错,拦在我们中间的东西实在太多,少时总以为,有我的庇护,你能活得很快活,哪知,我却是你大的负担。后来终于明白,天子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曾经,我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很早就明白自己不喜欢女人,可男人——这世间……”
“当年我放手,不代表我就放弃了,”十指用力,“我不要你今生以身相许,可你总该知道我的心。我,从没把你不当一回事。你我身在此处,连大声说出来都做不到,那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可我,总不甘心就这么远远地看着。”
“我一直在想,若是你椒房殿里住得是你,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执起手放到唇边摩挲,“看,我还不是做到了?”
“……”想要收回手。
“不要躲着我好吗?”
“我没……”下意识地否认,看到他了然的目光,又泄气,“我也很想恣意活一回,可……”
“我又没让你如何……我也很寂寞……”再亲亲,“能就这么陪着我说说话,就好。以前,你有妻子,我不打扰你,不让你为难,看着就好。现在,她去了,你还要这样么?让我再远远的看着?”寡妇都能再嫁了,你还在磨蹭什么?
“好不好?”见韩嫣低头不语,刘彻追问,还是握着手,却沁出些汗来,手上也略加了些力道,“我没那么龌-龊,”声音低低的,“非要与你共赴巫山才行,只要你能在我眼前,好不好?”饭要一口一口的吃……鸭子好不容易到手,还没煮熟,可不能先吓飞了。等了好久,不在乎多等一会儿,到时候,算总账也就是了。
韩嫣听得面红耳赤,猛抬起头,本是恼怒,却看到一双晶亮的眼眸,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其实早有所觉。椒房殿、太子傅,不以臣礼见皇子……只是,自己一直在装不懂吧?比起有什么都要表现出来的刘彻,自己太胆怯。
刘彻很满意,功夫终于没有白费,他本是极不喜欢弯弯绕绕的,想做什么,大声说出来,然后去做,才是他的本性。无奈,情之一字最是磨人,生生把他变成了迂回前进的人。原本在他的想法里,韩嫣对妻子只是一份责任罢了,对自己才是真正的爱慕之意,韩嫣总归会回到自己身边。愿意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不行动的自己眼睁睁看着韩嫣被一点一点拉到别人身边。刘彻才醒悟,这件事情不是靠强力就能做成的,韩嫣那性子,是吃软不吃硬的,让他心软觉得对你有亏欠了,事情就好办了。
116.桂宫
这世上最累人的,不是实务性的工作,不论是家事还是国事,都是有章程的,按规矩办,虽然忙点累点,也还能应付得过来。真正累人的,是人,是心。
韩嫣最近很忙,许绾死了,可家还在,家务事还在。于是韩家的家事又都压到了韩嫣的手上。韩家本就是个有规矩的地方,顶多忙些累些,也就罢了。问题是韩靖和韩宁,到底是亲生儿子,韩靖和韩宁失了亲娘,心里的难过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消散的,韩嫣又开始做起了青少年的心理辅导工作。还有往来应酬,虽然韩嫣以前管过家,可娶妻之后,这是妻子的职责与权利,他也许久不问了,重新拣起来,累得够呛。
看着霜打了茄子一般的两个孩子,再看着家里堆的一堆杂事,韩嫣揉了揉额角。心里盘算了一下,老爷太太两套班子,韩嫣用人与许绾用人,虽然互相有商有量,到底一个人一个脾性,家里奴婢也难免隐隐分成了两个阵营,互别苗头也是有的,得按下去。两个孩子,也该学学管家了,不要求他们精通,至少得会使人。以后终是要各自成家的,不能让下头人哄了去,也不能对家事一窍不通——多少人都坏在后院起火上头了,突出的例子就是霍光了,一个无知的女人就毁了满门。
还有韩靖和韩宁,韩宁过继给了韩则,两人身份便不同,各自成宗,底下的人难免会有个亲疏,这一条也要注意。与韩则韩说商量了一回,决定把三家兄弟放在一块儿教,内容从韩家传统的厚黑科目到韩嫣补充的阴险教程再到治家都有了。
唤过韩靖、韩宁来:“你们母亲不在了,有些事情,你们也该学学了。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在治国前,不能治一家何能治一国?从今天起,你们也学着理家吧。”
韩说家的韩兴,公然又是一个韩宝宝,人小鬼大,比韩靖、韩宁要小许多,功课自是不一样,不过,为了拉近兄弟感情,还是放到一起,比照着当初韩则韩嫣教韩说的例子,大带小。
这个宝宝不简单,听了韩说对于皇子伴读的描述后,生生病到了皇子开课后一个月才好。韩说的本意,是稍作恐吓,让韩兴自己说:“我不要去。”然后,他再教宝宝装病之类的,小孩子抵抗力差生病也很自然,就说是紧张的,别人也挑不出毛病来。没想到韩兴深刻吸取了一生病就不用去先生那里读书识字的教训,直接躺倒了,倒把家里人吓得不行。
韩嫣吐血:当年为什么我就没有立时反应过来?硬被挑进了那个可怕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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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也在团团转地打主意,人啊,就在眼前,看到吃不到,他急。能管得着他的人死得骨头都快烂没了,碍事的许绾也死得凉透了,帝王威严日盛之下敢跟他唱反调的人近乎绝迹,如此形势一片大好,再不下手,实在对不起自己。
男人总不能憋着自己,尤其刘彻这样的条件下,想管住自己的蠢动,实在是太难了。身边有女人的时候,还能消消火,现在……刘彻敢拿人头作保,他要是再跟旁人缠在一块儿,韩嫣绝对能当他之前说的话是耳旁风,以后要想表白心迹,韩嫣一定当成笑话来听,一边听一边说: “您这是在练习着向谁表白呢?”
不能前功尽弃!可也不能就这么憋着自己呀~刘彻在心里惨嚎。
悲愤了半天,拿定主意,你要的,我给,我要的,你也得给!我不碰别人,你也不能让我憋着吧?那就你来解决……
可是,要怎么开头?
跑过去直说:“咱们XXOO吧?”不行!太没美感了。
“今天晚上的太阳真好,如此良辰美景……”太酸!而且,要怎么扯到那事上头?
要是自己开了头,他不接茬怎么办?说不要求“共赴巫山”那是策略,可不是保证,其实那才是目标。可是话已出口,万一他当真了,压根就不往那上头想,怎么办?刘彻挠头,总得让他也有这方面的意思,至少要小醋一下,心里,嗯,才能进行得下去,大家都是男人下面的事情就……
打定了主意,刘彻抬步往桂宫行去。
当利虽嫁,仍未离长安,此时却是回宫看母亲。刘彻对这个女儿还是挺上心的,女儿不同于儿子,偏疼皇子与偏疼公主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虽然,都是他的孩子。当利见刘彻,也没有那么拘谨,倒是大大方方。
刘彻坐下才知道,当利这是报喜来的,不由暗叹外甥手脚够快。卫子夫的处所,一片喜气,下一任的平阳侯都有了影儿,阳信长公主,还能不站在自己一边么?刘彻心里却没多少欢喜,人啊,都是被子女逼老的。几个皇子年纪尚小,还不觉得,当利一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他正沉浸在恋爱的感觉里,却被当头棒喝,心下很不是滋味。
“父皇,据儿与母亲分开,女儿来了也见不到他,今天把据儿叫过来好不好?咱们也好一家团聚。”
刘彻呆了一下,旋即道:“啊,好啊。”招手,“六儿,去未央宫,宣据儿来,就说他姐姐要见他,”顿了顿,“让闳儿也来吧,他母亲近日病着,正想他呢,得了,朕亲自去跟阿嫣说吧,给他们都放假了,到桂宫来见见他们的母亲。”
“父皇……”
“啊,你别起来了,朕亲自去,顺便与太傅说说他们的功课,据儿一会儿就到,你们一家乐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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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没立太子,到哪儿去坐坐,没刺激到韩嫣,倒先把自己给刺激到了,然后,整个后宫怕是会因为他的到来再被大大地刺激一把,后院起火鸡飞狗跳。
还没走出桂宫,听得春陀来报:“王美人……怕是不大好了……”原本不想去看的,一想到已经到卫子夫处坐了,一挥手:“瞧瞧去。”
“妾不求闳儿得立太子,只求陛下能给闳儿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否则,妾死也不瞑目啊~陛下,没娘的孩子……”哽咽了,“昔年以齐悼王之势,尚且险丧命于吕太后之手。赵隐王……闳儿,他可怎么办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妾是将死之人,有何可讳?昔年也有为闳儿求太子位的念头,如今,只求陛下给闳儿一条活路吧。”
吕后杀刘氏子,实是汉家心里的一块疤,刘彻如何听不出王氏担心的是什么呢?如今诸子争位,固然能择一优者而立,后面却是难收尾的事情,如何能不再有吕后之祸呢?
安慰病人,又添了一桩心事,心下更烦了。王氏病危,他心里确有几分可惜的,只是连着先前受到的年龄上的打击,再出了个要死的人,刘彻心里像堵了团棉花。又听得一贯伶俐会讨巧的人亲口承认算计过太子位,再一联想,后宫哪个有儿子的不是这样想,更堵了。
既然到了桂宫,又坐了两处,也就不差李姬一处了。已经到了桂宫大门口,刘彻又折了回来。那里既没有要生的,也没有要死的,总该好点了吧?
鄂邑公主尚未择婿,韩靖丧母,让李氏母女扼腕良久,许绾死了,若鄂邑已嫁,上头没了婆婆,立时便能当家,对韩家的影响也就大些,如今,三年不嫁娶……刘彻赶到的时候,母女两个正坐在一起一人拎着一头,拎着卷长卷轴在看——听得刘彻驾到,李姬母女自是盼着是来看自己的,无奈他先去了卫子夫处又到了王美人处,最后竟是往未央宫去了,不免丧气,转回头继续研究鄂邑的夫婿人选了。刘彻到了宫门口早挥手不命禀告,自走了进去,正好看到了卷轴。
适龄的侯家子,封地、年龄、官职、倾向标得很全,寻常人家择婿也要看看门第的,这很正常,只是每个人名字前面被她们用或朱砂或墨点了不同颜色的小点……刘彻只睇了一眼,朝廷站队,还有比刘彻更熟的么?
堵得更厉害了,却没说什么,只道: “今天朕给胥儿、旦儿放假,一会儿他们便到。”
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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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皇子,到底还是孩子,四人得了同样的待遇,也没有厚此薄彼,很开心地跑去各人找各人的娘去的,刘据、刘胥、刘旦满心欢喜,刘闳的开心里带着担忧。目前四人离去,再遣散了各人的伴读,刘彻方坐了下来。
刘彻的心情很抑郁,连带着脸色也不大好。韩嫣细看了他一下:“累了?”
一句话,仿佛啪的一声合上开关,眼前一花,刘彻已到了面前,盯着韩嫣看一会儿,再捧起韩嫣的脸,韩嫣的背僵了:“你怎么了?”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一点一点往后靠,想摆脱刘彻的手。
“唉~”刘彻先放下了手,垂头丧气的模样,也不答话。
“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低低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咕哝了一句。
“?”
“我是不是老了?”刘彻没听到韩嫣的回答,又问了一遍。
韩嫣失笑:“孔子说,三十而立,你这才到哪里?不过是刚刚在事业上有了成就,就敢说老?”
“真的?”怀疑的斜视。
“我好像和你同年……”
“你一点都不老。”再细看一眼,越看越有些嫉妒,明明是同年的,看起来为什么比自己年轻?不是越显得自己年纪不小?
“我不用日夜操劳。”
扑上去,抱住了,脸对脸蹭:“我如今乖得很,天天晚上休息得很好。有没有奖励?”
脸绿了,这是抽得哪门子的风啊?受什么刺激了?睨他:“陛下,您现在是皇帝,不是皇子,更不是正在就学的皇子,奖励,不归臣管。”
推脱的话,真是很溜。刘彻暗忖,却不再接话,只管抱着,一动不动。韩嫣觉得不对劲了。
“说实话,怎么了?”
静下来:“这几个孩子,哪个合适?”
“论学问,胥最差,”叹气,“我是拿他没办法了,旦,旁学杂收,本是不错了,却是浮躁。闳……心事重了些……据……总觉其心不正……”
“其母死,便是闳了。”
韩嫣愣了一下,沉默。
“是时候了,”刘彻拍拍手,起身,看向韩嫣,“你家里如今也没什么大事了吧?夜谈如何?”伸出手。
韩嫣垂下眼,看着眼前的手掌,十指不沾阳春说,说的就是它们了,却有笔茧和习弓马时留下的薄茧,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定在自己的眼前不动。伸出手去,被握住。
刘彻一用力,把韩嫣拉了起来,借着劲道把人揽了过来。
韩嫣站稳,一边挣扎一边瞪着刘彻,望入眼底却是一片幽深,垂下头:“天色尚早,出去走走吧,散散心也好。”
刘彻“嗯”了一声,就势拉着韩嫣的手,并肩往外走……
117.春宵
宫宴,韩嫣没少参加过,只是这回——“陛下准备的歌舞,说是很不错,请大家一起看看。”
到了偏殿,卫子夫、平阳、当利、卫青、刘据、刘闳、刘胥、刘旦、李姬、鄂邑……更像是刘彻家宴,为什么要把自己也喊来?而且,表演的人,为什么是他们?
唱歌的是李延年,跳舞的,是他的妹妹,倾国倾城的李姬。
李姬,很美,却还没有到倾国倾城那么夸张,至少在韩嫣眼里,她还没有到让人移不开眼的地步。解了多年困惑,李姬,她长得既不像阿娇,也不像韩嫣,更不像卫青,她,只是她自己。因为美貌给了她自信,显得落落大方,倒与一般歌姬不同。
李延年的歌声也很动听,带着中性,很是清亮。配乐也不错,柔中带刚,不会让人觉得这是靡靡之音。李延年被刘彻调到身边的时候,韩嫣的心情很复杂——该来的终究会来,卫子夫没霸了天下,倾城倾国还是如期而至。这死皇帝,果然是不能信的,他要是能老实,真是猪都能飞天。叹了口气,那么,历史还是会重演么?
想到历史,韩嫣一不小心,失了手,酒盏晃了一下,伸手捏过案角的帕子,擦了擦手,一旁早有机灵的侍者换上了新盏奉上了温水。自己一番努力,让这天下偏了方向,可刘彻这口子嗜好……算了,不管他了,别让李广利暗坑了李陵就是……刘据……说不得,要用其他的办法了……
刘彻一边看着歌舞,一边瞄着韩嫣,面带轻笑。
最近为了立储的事情,刘彻很犯愁,连带的脸色一直都不那么美妙。到了桂宫转了一圈,又阴着脸回来的事情,整个后宫都是有数的。于是,便有人有了其他的猜测。
听到那句“宁不知倾城复倾国,佳人难再得。”刘彻笑了,再听平阳一句“李延年之妹颜色姝绝。”笑意更浓。如同当年的景帝一样,现在的刘彻对于这种事情心知肚明,只是一直愿点破罢了。当下便顺着平阳公主的话头接了下去,果然,见到佳人。抚额一笑:“果然是佳人,明日宫宴,让他们兄妹一起来吧。”
李氏,很美,是个让男人动心的女人。只是——刘彻在心里对比了一下,一时快乐要用一生知己来换,于是,熄了念头。一生知己,爱人,心意相通之人,刘彻叹气,心意相通、被人理解,感情固然是好,只是,缺憾也不是没有,真要让自己以后清心寡欲么?有点难,失掉的欢愉,还是要找补回来的。
美人当然有用,不过,要怎么用,那是皇帝的事情。皇帝要拿来当宠妃用,可以,要拿来用作旁的用途,谁又能管得了?
今天……刺激大了……酒洒了,刘彻心下笃定,正琢磨着要不要把人收进宫来继续刺激着他,看一眼歌舞,再瞄一下,笑容僵在了唇边——那是,什么表情?自李延年来后,韩嫣便常皱眉,此时竟是舒展开了,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过犹不及,事情好像做过头了……刘彻心里飞快盘算着。
韩嫣却是没有想那么多了,对于刘彻的情爱画廊,他是没有多余的心思来欣赏的,以刘彻情感生活的丰富程度,韩嫣早就被刺激得麻木了,想再生气都提不起力气来了,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吧,只是让我心疼、让我牵挂……
宴罢,大手笔地赏了李氏兄妹千金。李氏,“竟是与当利同年么?都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找个好人家嫁了罢,如今李延年已是朝廷命官,身份自不成问题。”
看着韩嫣瞪大了眼睛,有些惊疑不定,抬眼看向刘彻,刘彻说完了却像没事一般一仰头,满饮杯中酒。
“啊,你们都各回宫吧,据儿、闳儿、旦儿、胥儿都瞧瞧你们的母亲去,”刘彻一挥手,“朕与你们的太傅聊聊……”
女人们对视一眼,又避开了,谴开皇子,与太傅聊聊……比起关心皇帝与太傅的暧昧,似乎他们有可能谈到的对诸位皇子的评价,以及这个评价对于太子人选的影响,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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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与太傅要聊聊,当然要到学宫里去。
未央殿,灯影摇曳,想偷听的被以语涉机密为由,由大总管亲自赶了个干净。
“我是男人。”刘彻如是说,韩嫣低头不语,当然知道他是男人,再正常不过的男人,有这方面的需要,很正常,自己,实在是没有立场要求他……
“想要鱼水之欢,不是什么怪事吧?”还是不接话,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么?其实,你不用解释的,韩嫣又不是你什么人,干嘛要跟我说这些?
“我爱的人,他又不喜欢我跟别人搞在一起,只好忍了。”刘彻叹气,心下暗乐,别绞袖子了,你那力道,这衣服料子再好,也经不起,会碎掉的。
看着韩嫣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苦笑道:“我是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人么?好吧,我是有点,食、色,性也。也不至于……李氏颜色姝丽,是让我动心,只是,心里想着你,”摇摇头,看到对面的人面露愧色,忙上前一步,抱在怀里,没被推开,悄悄再抱紧一点,在他颈窝深嗅,“我也不对你说谎,刚见到她,是有些犹豫,”双臂用力,抬起头望入韩嫣眼底,“可我舍不得你……”
趁势吻上了记忆中的唇,唔,果然与梦里的一样美好甘甜。担心被推开的忧虑与没有被推开的欣赏更加深了这种甘甜。
韩嫣到刘彻的表白,身子微微颤抖,刘彻……闭上眼,随他吧……
不知是谁先挪动了脚步,卧榻出现在身下,仿佛它一直都在那里一样。刘彻身上的衣物也不翼而飞,好像突然蒸发掉一般。
很熟悉的地方,却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很熟悉的人,也显得有些不真实。可能,只是因为即将发生的事情……
成年人,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就是装傻了,可是,知道了,反而很不安,心跳得厉害。
韩嫣躺在榻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伏在身上的刘彻,紧张得全身冒汗。安抚的轻笑掩不住灼灼的目光,目光犹如实质,韩嫣心里更紧张了。心下发慌,曲肘支起上身,看了刘彻一眼,旋即飞快地别开眼去:“那个……”还是算了吧……
刘彻好气又好笑,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想逃?伏下身,含住韩嫣的耳垂,用力吮了一下,换来韩嫣一声闷哼。耳垂吃痛,韩嫣转正脖子,刘彻真势唇舌往下,滑过颈侧,轻咬喉结,闷哼变成了喘-息,睁得很开的眼睛眨了眨,韩嫣的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
喘息声传入刘彻耳中,不由得会心一笑,松开口,舌尖从喉结到锁骨划出一道水痕,轻轻咬了一口,感到身下的人微微颤了一下,手下不停,十指居然在两人紧贴的情况下拉开了韩嫣的衣襟。
衣襟敞开,韩嫣感觉到了一丝凉意,猛然回神,有些可思议地看着刘彻。刘彻觉得韩嫣这样的表情实在是可爱,不由得手下用力,在韩嫣腰上轻捏了一下。 “唔……”腰部本是敏感的部位,韩嫣腰间一跳,又落回榻上,瞪了刘彻一眼。
“一直看着我,就这么想我么?”刘彻调笑,手上也不闲着,继续与韩嫣剩下的衣物搏斗——这该死的裤子!为什么穿裈不穿袴?忘了,带着这股歪风的就是你!恨恨地一用力,嘶地一声,分作两半,一力降十会,谁说非要小心脱的,直接撕不就得了?
“喂,你!呃……啊!”被不正经的话说得脸红耳赤,韩嫣正要反驳,右边乳珠被咬了一口,麻麻的,想抬手推开身上的人,却是浑身发热提不起力气来,只能任由炎热的唇在胸膛上留下点点印记。
灵活的舌头来到肚脐,在打里打了个圈,有些痒,韩嫣轻笑出声,引得刘彻抬头。
下身要害却被握在掌中,不敢轻动,眼巴巴地望着刘彻,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了,眼睛也蒙上了水气。咬住下唇,只不吭声,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禁忌的刺激……自己居然……愤愤地一扭脸,埋进枕头里,爱咋咋地吧,反正,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正常反应嘛……
“这么快就有反应了,是不是一直想着,跟我,嗯?”
韩嫣屈起腿,蹭了蹭刘彻下身:“男人都有的反应,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不是一样?难道也是想跟我……”猛然惊觉自己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咬住唇不说话了。
刘彻笑出声来:“我是一直想着,做梦都想这样,把你压在身下,然后,插进去……”
“闭嘴!”
“你怎么还害羞?比小时候,也没长进多少啊。”
“我不像某人,身经百战!”韩嫣咬牙。
刘彻不说话了,手上加重了力道,韩嫣闷哼一声,不说话。刘彻垂下眼,细细地摩挲着手中的器官,很漂亮。好像还是在昨天一样,也是这样羞涩地躺在榻上,乖乖的,什么都不懂,任由自己动作。
“嗯……你,快一点……唔……”韩嫣羞恼道,对上一双笑眼,放低了声音,“我……嗯,快一点,我受不了了……”
“遵命。”含笑的语调下,白色的液体沾满了手掌。低头看着身下羞愤欲死的人,刘彻明智地决定不再逗他。伸手抚上了韩嫣的后身,因为紧张,在刘彻的注视下,穴口一开一合地收缩,实在是无言的诱惑。刘彻承认自己是经不起诱惑的人,于是,很经不起诱惑地伸出食指,在后庭的边缘划圈圈。
“很奇怪啊……”像只被定在解剖台上的青蛙。
“哪里奇怪了?明明很漂亮的。”说完,还在人家大腿内侧摸了一把。
“喂!”,正待抗议,异物侵入的感觉,让韩嫣不舒服地皱起了眉:“你——”一声招呼不打,就……
刘彻凑上去吻住了韩嫣的唇,一手穿过了他的后颈托起,另一只手,微屈食指,在肠壁里活动。怀里的人动了动,双手环上了他的后背,用力搂紧,四目相对,韩嫣有些尴尬,闭上了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想到这里,刘彻早已发热的下-体,更热了,真想就这样直接扑上去,把他压在身下,直接插进去,一偿夙愿。
刘彻因为爱人在怀不会跑掉而带来的从容已是飞了,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好在他还剩下一点理智,还记得要做做扩张的工作。耐住性子,沾着欲液的指头从一根加到了三根。韩嫣咬住唇,心下很是惶恐,对男人正常生理需要的体谅早忘了,破罐破摔的无赖心态也飞得不见了影,无厘头地想起另外一外事——做不下去怎么办?做了,他不喜欢怎么办?啊?~~我为什么要想这些啊,管他喜欢不喜欢,我很疼啊。
居然敢分神,刘彻红了眼,一挺腰,猛地刺入肖想已久的禁地。
疼……韩嫣忍不住飙出泪来,与战场上的伤痛不同,这样的疼,仿佛深入骨髓,那么小的地方,虽然经过扩张,可是可容纳刘彻的巨大,还是个仿佛不能完成的任务。疼中带麻的感觉从尾椎传入大脑皮层,后-穴也在反射性地收缩颤抖,韩嫣开始痛恨起敏感的身体来。
紧窒,湿暖。
刘彻吐出一口气,很美好……想不出形容词来,只想继续……抬起眼,满意地发现韩嫣泪眼迷蒙地望向自己,低下头,吻去泪水,扶着韩嫣腰,缓慢而坚决地开始了律动。深深浅浅,渐渐加大了动作的幅度,只想让他松开唇,叫出来。
渐渐地,疼痛中透出酥麻的感觉,韩嫣忍不住呻-吟出声……
许久……
“你他妈的够了吧?”韩嫣忍不住暴了粗口,声音有些沙哑,怎么这么有耐力?
“憋了这么多年,一次怎么够?”充满活力的回答,“放心,我会让你很快活的……”
配合着把韩嫣翻了个面的动作,以证明他真的有这样的“能力”。
118.番外
(缺)
119.原因
清晨的光线散入帷帐,皱皱眉头,刘彻睁开了眼睛。
睡着了的人,放缓了全身的线条,发髻已经有些散了,凌乱的发散出髻落在肩颈间,雪肤黑发,愈发显得颜色分明。 忍不住伸出手,掬起一束,放到鼻端。最后,整个人都趴了上去,轻轻啃咬着肩头的肌肤。
“唔……呃……”韩嫣睡得浅,模糊觉到了刘彻的动作,在反应过来这是谁之前,已向身后挥过拳去,手臂挥动间,带着身体跟着小幅度地动了一下。没打着骚扰的人,自己酸痛得又落回了被子里,脑袋也清楚了,记忆渐渐回笼。
看着韩嫣慢慢泛出粉红色的背,刘彻轻笑,双手滑到韩嫣腰际,从后面捧住盆骨,拇指在臀上摩挲着。
“该、该起身了,还有事要忙。”挣扎着想起来。
“今天休沐日……”所以,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于是,反对者被消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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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嫣把自己关到书房,斜倚着大大的靠枕,歪坐着想事,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
就像在做证明题一样,要证明A结论,就需要先证明条件B、C是成立的,要证明B、 C成立,必须找到条件D、E、F,而条件D、E、F又有各自的条件要证明……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滚到最后,条件证明出一大堆。转了一圈,才猛然发现—— 真正要的结论还没证明出来,自己已经跟这些外围条件死磕了好久,久到把A结论已经忘了,不是脑袋抽筋,还想不起来自己要证明的是A……
自从知道了自己姓韩名嫣之后,他最不愿见的,就是昨晚的事情了,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韩嫣闭上眼睛,有些泄气,躺回靠枕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
没想到会与刘彻发展到这一步,或者说,一直避免着与他发生关系,自己到底为什么就没有反抗地由着他了呢?细细回想,原来,这人已经铺了一张大网,把自己给罩住了。而自己,本就是个懒人,没有那么明确的目标,唯一一个明确的目标就是安安稳稳活到老死,却没有一个清晰的计划,还老是被他带偏了轨道。太容易被人影响了,而刘彻是接触最多的人,被他影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被他的情绪感染,也是常有的。
明白地感受到了刘彻的心意,不感动,是骗人的,在这个世界上,刘彻大概是最懂自己的人了。韩嫣自己,看着刘彻也不同别人。称为“余一人”的帝王,天下的最高权力者,这个从起长大的人,参与到他的喜怒哀乐的人,让韩嫣无法把他当成冷冰冰的帝王、高高在上的神位。
韩嫣本是觉得两个人明白对方的心意就可以了,现实的条件下,做到最后一步,简直是在拿前半生的努力开玩笑。勇气,不是表现在这个地方的,人,总要向现实低头。
然而,刘彻似乎在不安。
刘彻比较重视的人的封号,舅舅是武“安”侯、外祖母是“平”原君、最欣赏的丞相封“平”津侯、最倚重的大将军是长“平”侯、隆虑公主临终相托之子为昭 “平”君……史上匈奴降者里,位份最尊的于单,号为涉“安”侯,还有易地而封的“六安国”。有穷兵黩武之讥的刘彻,他的心里比谁都想“安”、“平”,比谁都更强烈地渴望着安全感。
想要平安的人,会努力地寻求安全感,为此会做出一些带有强迫症倾向的事情也不必太惊奇。如果这个寻求安全感的人,目前的职业一栏填写的是“皇帝”,那么,他会有什么举动呢?想着如今的太子学宫,韩嫣额头一抽一抽地疼。也好,让他安心了,否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自嘲地笑了,在宫中朝上厮混了这么多年,自己果然也是不单纯了呢,对着喜欢的人,也要想一想得失,真是堕落了。世上真没有单纯的人呢,每个人都有着多重身份,想单纯,太难。
甩甩脑袋,召来吉利:“弓高侯,近日怎么样了?”
吉利小心地看了韩嫣一眼:“弓高侯,身子仍是不太好……”
韩嫣心一沉,他知道韩则这不是在装病了,再小心地将养,韩则到底还是有些病根,如今,不过是熬日子罢了:“备车吧,去弓高侯府。把阿靖也叫上。”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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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弓高府,韩说也在。韩则高兴了:“可巧了,今儿倒是凑齐了。”
人凑齐了,刚好开会。
“你,好像对卫皇子,有些不太喜欢。陛下诸子,其母皆出身寒微。卫氏,算是好的了,至少,卫青、霍去病那是凭军功起家的。皇长子,本身也还可以。你怎么——”韩则歪在引枕上,跟两个弟弟说话。
“不知怎么的,我是对皇长子不大喜欢——”看到韩则皱眉,韩说睁大了眼,忙摆手,“别这样,就是不喜欢,我还不至于因为个人喜恶,影响大事。”
“三十年了,”韩嫣轻道,“自从做了当年的胶东王伴读,到今天,我与陛下相伴,已有三十年,”看了一眼不明所为的一兄一弟,“三十年相伴的臣子,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娃娃不吝美言,陛下,会怎么想?这不是寻常人家,见到属下对自己儿子表忠心,会觉得不欺幼主,是个忠仆,可是”向南方呶了呶嘴,“那是帝王家。”
指指自己:“自幼相伴的人都对皇长子赞不绝口,陛下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便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要想到这一条,先小人后君子,哪怕他们父子和睦,该想的,咱们都得想到。我们,毕竟是臣子,再亲近的关系,都不能忽略这个事实。”
响鼓不用重槌,看到韩则、韩说了然的神情,韩嫣续道:“天子,至尊,一个天空怎能有两轮太阳?”
“就是卫家在诸皇子舅家里势大,我就更不能倾向于他。对别的皇子好,可以说不是趁热灶的势利小人,对一个满门军侯的外家热心,是想要争着拥立之功么?自从我做了陛下的幼年伴读起,任何一个母族兴旺的皇子,我都不可以颇向他。陛下身边的人,可以说某皇子好话,但是,这话不能常说,我见陛下的时候比别人多,说话,就更得小心。再说,他们才多大的年纪?就没口子的说如何如何好?这不明摆着在说假话么?批评一下,正是太傅的本份。”
“你是太傅,少不得要有个说法的,”韩则不以为然,这回想躲,怕是不成的,“现今来看,皇长子正得其宜,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汉家重外戚,昔年灌将军等人评窦氏之语尚在。窦氏本微族,出一太后而三侯,魏其虽是军功封侯,若非窦氏,岂能为大将军而与平七国乱终而封侯?因其微,尚可辖制,令其与忠厚长者居。吕氏,与高祖俱起,得封侯者,不独为吕太后,也是有军功的,诸吕终横行。一个没有任何母族背景的皇子,反而对大家更有利。”
“长平侯?”韩说有些疑惑,“他与冠军侯,绝非轻狂之人。”
“我不是说他们,”韩嫣揉了揉眉心,“好,咱们家就算今天打定主意去锦上添花,人家也要了,可是咱们要把自己摆到什么位置上?韩家,只站在胜利者的面前听候调遣,我们,只听皇帝的话。站队晚点没关系,关键是要站到正确的位置上。”看着韩说点头,韩嫣又头疼了,本来最保险的选择,史上的韩说,却因此丢了性命。
心下叹气,真是件麻烦的事情啊。无知,有时会更幸福些。刘据,在现在所有人看来,都是非常合适的太子人选,哪怕是说对刘闳很看好的刘彻,只怕心里还是放不下要立刘据的念头的。
再看看韩则,更头疼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但是一旦死亡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就不是那么好接受的了。失去亲人的滋味,韩嫣已经尝过,但是此时还是不能适应。韩则的死亡时间,韩嫣压根就没记住过,心里没底,现在是知道了也是痛苦,无知,也是痛苦了。
“便是如此,也不要显得太过了,”韩则伸手在案上轻叩,“你是太傅,公正便好,既然不想因此与人有隙,就要做到谁都不偏,关键,是要陛下和诸位皇子都觉得你公正。这样,不管日后哪一个得登大位,有了更亲近的人,也不会听人谗言觉得你偏颇。”
韩嫣一肃,忙点头:“这是正理。”自己确实表现得有些偏向于刘闳了,都有点暗示站队的意思了,要改正。
“哥,”韩说抿了一下唇, “以吕氏喻卫氏,是不是过了点?皇长子与舅家,瞧着还好,多交往点,也不是坏事。”
“皇长子长在深宫,陛下眼底下,要如何交往?与外家交?”韩嫣摇头,“哪怕押对了宝,到时更是个麻烦。”
“怎么说?”
“没有发生的事情,谁都说不好,可是我们既然是要准备,就要做最坏的打算,”历史上也没有的事情,真是看不准,只能自己琢磨了,“以史为鉴,可知兴替。皇帝与外戚,虽是有血脉之亲,可实在是说不好。孝惠皇帝不与母家争,诸吕横行,这是皇帝忍让的。不忍让的人,孝文皇帝可是命百官到薄昭门口哭丧的来着;便是当今,”压低了声,“对舅家,皇太后在日尚可,于今也不见厚待了……不管哪一种,卷进去了,都不得善果。”
“现在看着关系好,谁知道以后呢?窦太后是先帝母,窦家一时风头极盛,到了今朝,田、窦相争,结果,你也看到了。孩子终要长大,有自己的媳妇自己的家,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还是,远着点吧。”刘氏与卫氏的关系,不是耶律氏与萧氏的关系,也不是孛儿只斤氏与弘吉剌氏的关系,世为婚姻。还是要有新的外家产生,何必搅进去呢?田蚡为当年的胶东王没少奔走,当时也是甥舅一家亲,后来呢?田蚡与卫青不能比,可是卫青诸子也不见有成大器之相,刘据会有自己的儿子,这儿子又有自己的舅舅,他待卫家能与刘据一样么?日后,还真是两说。
又说了一会话,韩嫣韩说见韩则有些倦了,便止住话头,起身去看韩宁了。韩嫣一边走一边思量,最坏的打算,无过于刘据做太子,实在不行——别过头看了一下韩说——若是自己早死,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韩说远离是非之地。或者,对刘彻进行“这世上本没有神仙,谈论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的洗脑?都不是容易的事啊。
120.冷暖
刘彻确是没有打消要立刘据的念头的,跟韩嫣说话的时候,气氛太放松,他对刘闳又颇为喜爱,加上刘闳之母病得很有美感,还没到形容枯槁,刘彻对这个给自己生下儿子的女人怜惜之心未消。韩嫣这个太傅对刘闳的评价也不错,刘彻顺嘴给溜了出来,一说完,心里就有些后悔了。就算是对刘闳感观不错,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也不能就说得这么斩钉截铁的,只希望听的人不要太当真才好。
回头再掂量了一下几个儿子,除了刘胥有些不着调儿,其他三个,看着都还不错,他又犹豫了。立储不是儿戏,不能不慎。转过头又想,这几个孩子都大了,若不早定名位,怕又有什么不该有的“上进心”,一时愁上心头。没儿子的时候盼儿子,儿子来了,想多要几个,儿子多了,又恨不得这些儿子里除了出一个合格的太子,其他人全当布背板去。
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外头小宦官一溜小跑跑了进来,在门口被春陀拦住了,趴到春陀耳朵边儿上正嘀咕着。
“说什么呢?”刘彻提高了声调。
春陀有些为难地看了刘彻一眼,趋到面前,小心地道:“王美人,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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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朝会,刚进宫门,就得了小黄门的线报,刘闳的母亲死了。
后宫里死了个女人,不是什么大事,这个女人再得宠,只要皇帝还不到为她殉情的地步,都不是什么大事。王氏颇有些圣颇,却还到不了这个份儿上。然而,她却是死在大家对于太子之位躁动不安的节骨眼儿上,不免让人重审视一下现状。
韩嫣略转了转脖子,看看四周,显然消息灵通的人不止自己一个。王氏去世,也不是什么需要封锁的消息,知道的人自然不少。
王氏去了,临死哀求刘彻早日让刘闳就国,刘彻犹豫了一回,还是没有答应。临去母亲的哀求终是比不上对于一国继承人的考量。
刘彻现有四子,说起来不少,想到若是诸子争位,真是多生一个都是多余。但是在挑选继承人的时候,却又希望多几个备选的来让他挑出个合适的人来。刘彻儿子的数量并不算多,比起他的父亲,就是个零头的样子,自不会轻易允诺。立储之事,让刘彻的心情拧成了个麻花,正着想,这样好,反着想,那样好。
朝罢,刘彻留下韩嫣来商量事情。
“知道了么?”刘彻开了个头。
“?”说的是哪一桩?
“闳儿母亲新近去了。”刘彻毕竟有些惋惜。
“呃?那——你打算如何待他呢?这个年纪,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他哭得厉害,性子看着有些绵软呢。”刘彻踌躇道。
“母亲故去,不哭才是奇怪。”
“唔。”
两人都没再提立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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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纪的孩子,功课本就不是很重,因着刘闳母亲病逝,干脆大家都放了假——名义上,刘闳之母也算是其余三人的庶母——韩嫣倒是趁机偷了个闲。
刘彻有些心烦,王氏长得不坏,人也讨喜,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大好年华去了,刘彻终是高兴不起来。尚念着王氏的好,他起身去了王氏的处所。
刘闳守在母亲的灵前,正呆坐着。
刘彻原本极喜欢这个儿子的,近来被他哭得有些心烦觉得这孩子性软弱经不得事,此时看刘闳小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肿,倒把不满减了几分,又勾起慈父的情怀来了。走上前,揉了揉刘闳的脑袋。
“父皇……”刘闳的声音低低的。
“嗯。”抱起儿子。
“母亲是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带着哭音。
“呃?”刘彻拍拍刘闳的背,转移话题,“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回父皇,还好。”仍然是没精打采的声音。
“你是男子汉,不要太颓丧。过了这几天,回去读书吧。你乖乖的,你母亲也会高兴的。”安慰人这种事情,实在不是刘彻的长项,继续转移话题。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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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宫里常有往学宫送东西的,往日三处送来给四个人,今日变成了两处,还是送给了四个人。
韩嫣暗暗点头,卫子夫到底心细,不管是发自内心也好,还是做做样子,至少,她都想到了刘闳。李氏,就差多了,虽然生了两个儿子,却不如旁人得宠,常自愤愤。鄂邑嫁进了盖侯家,做了刘彻舅舅的孙媳妇,也是亲上加亲。却不见刘彻对她们更好一些,于是,李氏更忧愤了。对于以前有宠的王氏之子刘闳,她实在是生不出好感也分不出心神来照顾。
看来,以后可以少费一点心了,刘闳有卫子夫惦记,多少能弥补一下丧母之痛。日后两人的关系,就看各自相处的慧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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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闳儿,近日过得如何?”
“回父皇,还好。”
“又是还好,”刘彻叹气,“与以前有什么不同?有没有不方便的?有便与父皇说。”
刘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小脸有些紧绷。得宠的母亲去了,对儿子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虽然还没有人对皇子不敬,只是比起母子俱得皇帝青眼时的风光,难免有人懈怠了下来。这时候的小孩子最是敏感,刘闳修养算好的,没有立时乍毛已经很不容易了。然而终是道行浅了些,被刘彻一提,忍住了没说什么坏话,脸上不免带了出来。
刘彻也是在后宫长大的,略一寻思明白过来了,于是父子俩一起黑脸。
“卫娘娘常照儿臣的。”刘闳到底年幼,受不了压抑的气氛,开始没话找话。
刘彻顿了一顿,轻轻点头:“李娘娘呢?”
刘闳抿着嘴,抬眼看了一下刘彻,轻轻摇了摇头。刘彻闭了一会儿眼,复又睁开:“你且回去吧,有什么要用的,只管跟身边的人说,”招招手,“六儿。”
“奴才在。”
“闳儿,记住他,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找他。”
刘闳应喏,六儿忙对刘彻一礼,再向刘闳一礼。
看着刘闳退下,刘彻忽道:“你原是父皇指给阿嫣的吧?”
六儿一惊,忙道:“正是,当时安阳侯刚进宫,年纪小,故而陛下命春大人挑人去照顾一二。”
“只是照顾?”刘彻笑问。
“……”六儿伏在地上,不敢回话。
“这么看来,你照顾孩子倒有一套了?你亲自去,到未央殿当差去,替朕看看几个皇子。回来,朕有话要问你。”
“喏~”六儿声音有些抖,本就是皇家的眼线,只是近些年没人提,他自己都忘了这档子事。今天刘彻忽地提及此事,不免心惊,转念一想,这是让自己再做回本行了,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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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陛下,底下的人,倒是真没有敢做过份的……”
“这些东西,不过狗眼看人低罢了,”刘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宫里,人情冷暖,朕的儿子也轮得到奴才下人品评了……你接着说。”
“皇子闳近来不见笑影,皇子胥对皇子闳有失礼貌。皇子据,进退有度。皇子旦倒不似其母弟。”
“就这些?”
“卫娘娘打发人送东西的时候,常备了皇子闳的。李娘娘倒是没有,”看了看刘彻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小心续道,“安阳侯亲自过问了诸皇子的起居,皇子闳因有母孝,他的起居,安阳侯亲自吩咐下的,皇子闳近日过得还算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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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闳儿,近日如何?”
“回父皇,好些了。”
“哦?”
“住得比桂宫舒服,”见父皇并没有像某些私下传言一样开始不喜欢自己,刘闳也放开了胆子,“儿臣知道是太傅在照顾儿臣,儿臣心里很感激。”
“你又知道了?”
点头:“桂宫与未央宫都是禁宫,本该一样才是,可是未央宫却比桂宫舒服,可见是未央宫里有人在关照儿臣,当是太傅。”
“是么?”
“以前别人对儿臣好,儿臣不觉得什么,也不会去深想。母亲去后,儿臣才懂了一些事。”
“你都懂什么了?”俯下身,与儿子对视,满脸亲切。
“他们觉得父皇会不喜欢儿臣,就不像以前那样待儿臣了。只有卫娘娘和太傅没有对儿臣比往日坏。”委屈地看了一眼父皇。
“你身边的人呢?就没有尽心的?”
“他们也有老实,私底下却说儿臣可怜、跟了儿臣以后怕没大出息了,有些人老家在京城附近,不想随儿臣就国,儿臣当时没睡着,全听见了。”
看着刘彻铁青面色,刘闳怯怯地:“儿臣没跟他们一般见识。儿臣确是、确是没了母亲。可是太傅说,敢面对事情的人,才是真的勇者。只能看清了路上的石头,才不会撞上去摔跟头。儿臣、儿臣,嗯,不要掩耳盗铃。”
刘彻改了颜色,有些惊诧地看着刘闳:“你倒长大了,开始会想事了。朕都知道了,你且歇息去吧,不要想太多,你是朕的儿子。”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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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几个孩子都怎么样?”
“据于学业颇有进益,闳经母丧学犹不缀,旦所喜甚博,胥的性情也好了些。”
“还记得当年栗姬么?”
“怎么想起她来了?”
“听说,父皇曾以诸皇子相托,她倒心生愤懑、恶言相向,”刘彻目中寒光闪过,“她不愿善待别人的儿子,她的儿子也就别想登上大位了……”
“算了,不说这些让你烦了,”刘彻摇摇头,伸手拉过韩嫣,“一见面就说这些,咱们好像从没好好说过咱们自己的事。”
韩嫣笑出声来:“要怎么说才是好好说过咱们的事?”
刘彻有些无趣,嘟囔道:“好歹说点好听的吧?算了,”斜了韩嫣一眼,“就知道你不会。”
韩嫣歪头看着刘彻:“唔,其实,你现在这样子,挺好玩的……”
刘彻的脸一下耷拉了下来,呲牙咧嘴了一下:“过奖了,阁下倒是依然貌美如花……”
韩嫣的脸也耷拉了下来,明明自己相貌已经没那么女气的。
面面相觑,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两人,都不是职业花花公子啊,也都过了为爱昏头的年纪,要怎么说甜言蜜语?
“我还记得那年,你翻墙到了我家,”韩嫣握住了刘彻的手,“比说什么都让我高兴。”
刘彻用力回握住:“是我犯傻了,事到如今了,还要怎么说?”
“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傻上一回的。说,也是要说的,不说,怎么知道?咱们,不是都说过的?”
“唔,确认一下。”靠拢了来。
“呃?”这算什么?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你知道我只会用行动表示?被吻得脑袋昏沉沉的,记忆深处翻出几句不知何时看过的话。
“咳、咳。”推开刘彻,韩嫣摸摸脸,再清清嗓子,理正衣襟坐好。刘彻抿着嘴,看着他的样子暗自发笑。直看得韩嫣坐不下去,开口道:“好久没赛一场了,今儿正得闲,跑一圈去?”
刘彻知他是抹不开脸,也不点破,当下应允。
121.立储(上)
小龙女说:“既有其生,必有其死。”
反过来说,也差不多。
刘闳的娘死了,刘彻的外孙降生了。曹宗,未来的平阳侯,他的祖母是大汉朝的长公主,他的母亲,是当今陛下的长女。满月宴的排场,出奇地大。
韩嫣接到阳信公主的请柬,只得去了。阳信公主的面子,虽然不小,倒不至于一封书柬就让韩嫣非去不可。韩嫣去平阳侯府,是因为阳信公主以如今的身份出面张罗这事,本身就很耐人寻味。
阳信长公主殿下,如今不是平阳侯家的媳妇,她在曹时死后,又改嫁了汝阴侯夏侯颇。这样的场合,她是孩子的祖母,不出席说不过去;可她又不算是曹家人,出席又不大好安排。最终,夏侯颇没有出现,阳信自己去看孙子了,也免了彼此见面不知怎么称呼才能合适的尴尬。
都是喜欢向自己弟弟推荐漂亮女人的长公主,阳信却无疑比刘嫖要高明一些,不是因为她荐的人生了皇子,而是她从没觉得单凭一项功劳就能坐吃山空受用一辈子。再者,同样是选男人,阳信三嫁,先是万户侯,再是高祖功臣之后,最后一位丈夫则是军功侯万户的卫青。比起自降身价在丈夫未亡前就养情夫的刘嫖,阳信哪怕嫁了三次,都显得更庄重些。
阳信的脑筋,比起刘嫖更清楚一点。哪怕卫氏是从她家门口走进未央宫的,儿子娶了当利公主,她也没有打算把自己与卫氏绑在一起,更别说为卫氏筹划卖命了。后宫产子者有三,卫子夫年纪渐长,色衰爱驰,李姬向来无宠,唯刘闳之母风头最盛,卫青甚至给王家送了五百金贺寿。阳信心里一琢磨,情势不明,不能太近着卫氏了。心里还有一点不好意思说的就是,虽然她是个重利益的女人,却也好面子重身份,曾经的家奴现在大翻身,再让她硬贴上去百般扶持,实在抹不开脸。
卫氏兴,她是卫长公主的亲婆婆,卫氏过得不好,她还是当今皇帝的亲姐姐。所以,她人还是照样改嫁,听到李延年唱曲也没有犹豫地把李延年妹子长得不错这事给说了出来。
然而现在,情形又变了。王氏死了!李姬就没得过势,最有胜算的就是卫子夫了,刘据又占了个长子的名份,这样的情势下,再不推卫家一把,就是傻子了。
于是,曹宗满月宴,阳信以自己的名义邀了不少人。须知曹襄与当利两人毕竟年轻,说话的份量比起阳信要差一些,他们相邀,有些人未必会到场,阳信相邀,大家就得更慎重一些了。
能被邀请的,都不是傻子,大家心照不宣。公孙家、陈家、卫家自是知情的,心下也是暗喜。刘彻的情性,这些人不是不知道,因此一向还算守规矩,老一辈自不用说,小一辈的卫伉兄弟还小,公孙敬声虽有些纨绔习气还没有闯什么大祸,霍去病更是个“寡言少泄”的。但是,这样的情形下,太子宝座唾手可得的时候,圣人都难免有点想法。想与朝臣拉近点关系,又怕动作大了刘彻不喜,先帝时大行请立栗姬为后的教训真是鲜血淋漓,那还是太子之母呢。于是,心里躁动,面上还得老老实实。可巧阳信太善解人意,曹宗生得实在是时候,给大家提供了机会。
两位姨母,亲自跑到平阳府上帮正在月子里的外甥女筹划安排宴席,两位姨父保证当日会相帮外甥女婿招呼客人,舅舅也允诺一定出席,招呼客人的事算他一份。连因为接了异母弟到长安照顾而与母家发生不快的霍去病,也答应过来。亲戚之间,空前的团结。
韩嫣到的时候,平阳侯府正是热闹的时候。曹襄站在门内迎客,见到韩嫣,忙趋了上来,行了个晚辈礼,寒暄几句亲自引着韩嫣到了正厅。韩嫣的座次很靠前,旁边就是公孙贺。一般宴会,如果主人家里人手不够,关系好的亲戚也会多担待一点,帮着与其他客人聊聊天,显得主人家没有怠慢了客人。公孙贺现在充当的就是这个角色,与担负着同样任务的,还有卫青和陈掌。
一个月大的婴儿,正在娇贵的时候,怕风怕光怕吵闹,寻常人家也不会抱出来随便炫耀。于是,这场名义上的满月酒,在客人说完了祝语,送完了礼,主人举盏答谢之后,便成了彻彻底底的成年人的舞台。
韩嫣环视了一下场上,宾客三三两两聚成一小团,略交换一下意见,又散开,再与其他人又聚成一小团,再八卦一下。此时,阳信却到跟前来了,韩嫣忙起身。
“我倒没想到你还肯赏脸呢,”阳信笑道,“先前还好些,这些日子,却是连人影都不见了,你就那么忙?整日不是宫里就是闷在家里,大小宴上就没见过你。”
“家里乱糟糟的,哪有心思到处跑。”
“怎么了?”阳信皱眉,忽地明白了,“你不如续弦吧,身边没个人照顾是不行。”
韩嫣连连摆手:“不是为这个。现在这把年纪,阿靖都快成人了,我还折腾什么呢?是家兄,身子不好,正愁着呢。”
哥哥病得七死八活,弟弟还想着续弦就有点不厚道了。
“他身子一向不算好,说句难听的,一向康健的人病成他现在这个样子是吓人,他这样一惯不好的,现在这样子算不得很糟糕,还有得熬,一时半会儿啊,没什么大事。只管放心。你别不信,先帝和襄儿的父亲,都是身子不好的,也都熬了许久。”
韩嫣点头应了。
“瞧瞧,光顾着说话了。”阳信举盏。
韩嫣也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好。”阳信高兴了,再举杯。一旁的侍婢忙给韩嫣满上酒,韩嫣只得再饮。如是者三。韩嫣暗暗叫苦,该死的性别歧视,阳信拿酒水润润唇,自己就得陪着喝一盏。
听到阳信叫好,韩嫣喝得爽快,便有人凑了上来。主人家是皇帝看重的皇亲,客人自是乐意凑趣;现在喝酒的是当朝丞相,更是要多巴结一下,于是逮着机会的人开始朝韩嫣敬酒。
位份再高,也不能与广大群众作对,在正厅上的人位份也是不低的,面子也是要给的,少不得是要一起喝一盏的。于是,推杯换盏,彼此喝得不少。
“我向来不善饮,已是醉了,不能再喝,”韩嫣见后面还有人跃跃欲试,心道不好,站了起来,举着酒盏,“这盏酒,仅谢诸位,此饶了我吧。今日可是平阳侯与当利公主的喜事,大家还是找正主去吧。”
众人看他喝得确是不少,又是身份贵重,话说得也委婉,给足了大家面子,倒不好强灌他了,慢慢各自归席了。
“王孙若觉不适,不如且去更衣。”公孙贺在旁劝道。
“更衣”真是个好词汇,韩嫣心里直抽搐,可以指代许多不好在明面上说的事情。一抬眼,发现公孙贺还在看着自己,韩嫣眯了眯眼,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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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人家的厕所都比穷人家的卧室舒服,这绝对不是夸张而是实情。只是,韩嫣再没见识,也不会把这地方当成“更衣”的地方,这分明是间装饰考究的小客厅。
掬起一把清水拍了拍脸,韩嫣打起精神。
果然,有人来了。
“可醒了酒了?这么些年,酒量也没见长,你怎么混的呀?”虽然是在打趣,能这么不客气地跟韩嫣说话的人,这世上也是屈指可数,在平阳府里,怕是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公主说笑了。”
“唉,”阳信叹气,“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板一眼的。”
“到底,比小时候要好点好吧?”打太极,其实是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的人的必备技能。
“说起小时候,才想起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刚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是小不点儿,”阳信笑出声儿,“明明漂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偏要装小老头儿。”
见韩嫣有些尴尬地转了眼,阳信移了脚步,坐下,招呼道:“坐吧,在这儿甭拘束了。外头吵得很,陪姐姐说说话。”
“您这个姐姐,臣可不敢乱叫。”韩嫣到阳信的对面坐定。
“自打你入宫,我从来也没把你当外人,三十多年了,还跟我装!守规矩?守规矩能把太子打得鼻青脸肿?”
“那不是小时候,那个,切磋武艺么?”
“切磋到那样?可怜父皇母后问的时候,陛下还说是习武太用功自己不小心磕到的,倒让程太傅背了黑锅,被父皇训了一顿。”
韩嫣只能傻笑,那时自控能力不好,开始还想着那人是太子,不能打得过份,挨了两下之后,就红了眼,狠狠地饱以老拳。现在想来,居然没有因此挨罚,不只是运气好那么简单了。
阳信似乎来了谈兴,开始说起当年韩嫣做伴读的趣事来了。平常规矩的人,一旦闹出点笑话来,倒是让旁人记得分外清楚。
说着说着,阳信叹道:“如今皇子们也到了你们那时的年纪了,我那些侄儿,都还好吧?”
“陛下的儿子,自是极好的。”
“谁最好?”阳信问得直接,东拉西扯了这么多,她相信韩嫣应该想明白了,干脆挑开了问。摆明了你别拿官面儿上的那一套糊弄我,大家都是熟人。
“您问哪一条呢?”
“就没有一个哪条都好的?”
“各有千秋。”刘彻都在犹豫的事情,我下什么定论?就算有偏心,也不能到处乱说吧?
“不信!”
“陛下也是这么觉得的。”
阳信垂下头:“这么说,事情还没定?”
“一切自有圣断。”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要听你说。”
“圣心未定,不敢妄度,”看到阳信有些不满的目光,韩嫣平伸出手,五指上竖,“不能泄禁中语,”收回手,“今日府上的客人真是不少。”差不多都是来趁热灶的,几乎都在等着最后定音了,刘据的呼声很高,高到让韩嫣开始为韩说发愁。
“我心里还是不宁。”
“皇子们,哪个不得喊您姑母呢?”
“难道?”阳信一惊。
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您也别再问了。统共一个位子四个人,跟您说实话吧,我心里,也没底。干脆就不猜了,我已是太傅,何必自寻烦恼,您说是吧?”
“这么些年,你少有看岔过眼的,实话跟你说吧,我也不为别的,你也看到了,今天是我孙子的满月。”孙子她外婆姓卫。
韩嫣坐正了,笑道:“您要是这么说,那也简单,一句话,以不变应万变。一动不如一静。不管是您,还是旁的什么人。这么些年,我是没出过什么岔子,不是我有什么眼力,只是我只要看到一条就行了——跟着陛下走。”车轱辘的话说了一圈,韩嫣就是围着“陛下的主意”打转。
阳信点头,她当然知道最好不要跟皇帝弟弟拧着干,不然会死得分外凄惨。
“我当然随着陛下走,你——陛下定下的人,你——”
“陛下不是庸主。”
“你是丞相,立储大事,怎么能没有个主意?”
“陛下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公主知道,我也不是那么拘谨的人,何必拧着来?”
“你觉得只要是陛下定下的人,你都能接受?”
“反正,我是不会反对。”爱怎么折腾都随你们,我只管看结果。胥和旦是没戏了,不过闳、据二人。
作壁上观,阳信明白韩嫣的意思。心下明白他这算是说了实话,到了韩嫣现在的位置,实在不必在立储的事情上头投机一把。韩嫣也没有触到她们的底线——反对刘据,阳信对此还算满意。
话已说完,再略寒暄,韩嫣便借口酒醉告辞了。得到他的表态,阳信也不多留,命曹襄亲自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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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昨晚喝多了,阳信公主灌酒可真狠。”
“哦,想起来了,昨天是宗儿满月,你去了?”
“阳信公主下了帖子。”
“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让你喝得忘了今儿还有正事儿。”
“说了些小时候的事儿,”韩嫣凑上去,笑道, “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实话?反倒让程太傅跟着被骂不小心。”
刘彻咳嗽一声:“什么跟什么呀,我早忘了!”扑,把韩嫣压在席上,“笑什么笑?我可替你遮掩着,你还不知道,到现在都没谢过我。”
“你要怎么个谢法?”屈起手肘勉强撑着上身。
“以身相许如何?”
韩嫣但笑不语,看着刘彻逼近,忽地眼波一转,屈起的手肘又放下了,整个人平躺在席上。刘彻不防,整个人都趴到了韩嫣身上,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发现跟韩嫣的位置掉了个个儿。身上的人笑着靠前,两张脸贴近,嘴唇都能感受到他呼吸出来的热气,有些痒。当韩嫣的唇准确地贴上自己的唇,甜代替了痒。难得韩嫣肯主动,刘彻索性由着他了。
舌头扫过牙齿探入口腔,遇到等候已久的同伴,纠缠共舞。放开刘彻的舌头,舌尖继续向上勾起,轻轻舔到了上腭,心痒难搔,刘彻呼吸加重,腭上的酥痒直传到了心底。实在痒得不是地方,想止住这样的痒,刘彻终于反客为主,狠狠抱住身上的人,缠住作怪的舌头,用力吮-吸。韩嫣今天很乖,乖乖地任君采撷,刘彻不会与自己的好运作对,直到嘴巴发麻方才满意地松开了。
分开时,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彼此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眼中激荡未退。刘彻咳嗽一声:“朕心中正有一件大事,欲与丞相相商,怕要费些时间,丞相不如且留宫中。”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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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的确实有要事相商,却不是立储,而是匈奴。汉之国力日盛而匈奴几经打击,刘彻觉得最终决战的时机已到。关于最后一击,汉廷已谋划了好久,军需上的准备也早已到位,将领的名单也大致确定。刘彻现在提出来,不过是想再确认一下。
一项一项把准备工作再细看了一遍,两都有些吃不消。战争,不是两边各派一名大将,领着一群小弟兄互砍那么简单。那些只是表面,何时出击、走什么样的路线、目标为何、计算兵力、需要的物资、各部之间的配合…… 都是需要注意的,甚至可以借用一句“功夫在诗外”来形容战争。
基本的配置倒没什么疑议,看到最后的统帅时,刘彻有些犹疑。吱吱唔唔,还是含糊地提出让卫青、霍去病两路出击。
“他们俩,是再合适不过的人了。今天这事,很该一早召他们过来相商才是。”
刘彻有些黯然:“是我误你,竟成笼中鸟,可我实在不愿你远离。”
“笼中鸟?”韩嫣失笑,“你把我关在哪里了?我照样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我自己要退的,与你什么相干?”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自己还是知道的。哪怕你让我出征,我都不愿意再去。卫青在这上头的天份,实是强我太多。我若强出头,才是误国误己。”
只是这样,刘据的份量会更重。
韩嫣沉默半晌:“若是他,也好。”
“你先前对据儿,评价不算太好。”
韩嫣承认了:“是担心。皇子,自幼生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能生皇子者,无不将己子视若珍宝。外家对皇子,也分外重视。据有个能干的舅舅,是好事,总比有个无赖的舅舅给皇家长脸。但是,换了你,你这么争气的舅家,能没有一丝得意?不会更依赖舅家一点?”
刘彻点头,他是从皇子长到太子再成了皇帝的,对于外戚的理解,比韩嫣更深。皇帝更希望有个无赖舅舅了不起来个大义灭亲,太子、皇子,只会希望有个能干舅舅能稳固自己的地位。
“不是说有个争气的舅家不好,只是,这样会忽略很多其他的事情,反而于成长不利。只有在逆境中,在没有助力的时候,才能放宽眼界,努力寻找对自己有利的东西,磨炼自己的能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太子立得早了,经得磨炼太少,立得晚了,诸王又会生异心。实在是件难为的事情。”刘彻也担心。
“实在为难,倒不如先立一个看看,”韩嫣想了一回,“这样稳妥些。再等下去,真要让所有人觉得自己都有希望、生出异心,就不好办了。”
“真的立据?”
“立谁都随你,我倒没意见。”
“是么?”
“当然,”笑了,“谁问都这么答。”
“除怎么还有人问么?”
“阳信长公主,在她家喝酒时闲聊了几句。”
“还以为你更喜欢闳呢。”
“他确是招人疼。可是不能谁招人疼就立谁。”
“姐姐到底是女人,沉不住气,老爱瞎打听,”刘彻似是不以为意,挥了挥手,复又笑道,“想了一天的事,累了,咱们——歇了吧?”
[不是我疑你,只是,我想确认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安心。你对几个孩子的偏向让我担心,你对据的改口让我愤懑。你不知道,当我听到你与阳信密谈的时候我有多害怕,真怕连你也在立储的事里搅风搅雨。我很想能抱着一个人安心地睡一觉。]
[不是不知道你在问些什么,只是,我从来都不认为信任这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然后就粘在一个人的身上不会跑掉,没有一次次的确认,怎么会有深信不疑?我也疑过你,所以,我接受你的怀疑。但是,刘彻,别确认了太多次,多到让我不想被确认就好。]
122.立储(下)
元狩四年“将军卫青将四将军出定襄,将军去病出代,各将五万骑。步兵踵军后数十万人。青至幕北围单于,斩首万九千级,至阗颜山乃还。去病与左贤王战,斩获首虏七万余级,封狼居胥山乃还。两军士死者数万人。”
——《汉书·武帝纪》
这一场仗刘彻是下了大本钱了的,光是战斗人员便有数十万,后勤还没算在内,他是希望能够在这一仗里把匈奴彻底打趴下,就算不能灭其国,也要匈奴几十年里缓不过气来。目的是达到了,可是问题也来了。攒了若干年的家底,又空了。随着漠北大胜而来的,还有对有功人员的封赏问题,让朝上局势又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筹措军费的时候,经过前些年的努力,还没显出财政紧张,待到打完了仗,算算成本,缴获的东西值钱得少,打仗花的军费多,战后封赏又是一大笔开去,刘彻开始心疼了。一心疼,便要想着法子搂钱。
造皮币?跟20世纪40年代末 “法币”的唯一区别就在于这个皮币没有发行得太滥。却同样是扰乱金融秩序的白目手段。这么多年,前世的知识,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都忘得差不多了,韩嫣的政治经济学水平公限于背诵几条原理,自己理解都很吃力,满头大汗地解释了半天,才让刘彻打消了这主意。改以下狠手地收了盐铁的经营之权,并且决定认真进行算緍。
国家财政,到了刘彻这里,很倒霉地碰上了个烂摊子——花钱买爵的人越积越多,到了一定的爵位便可以不用纳税,问题是,有钱买爵位的人,商人占了很大一部分,商人本来要出重税的,人头税是常人的两倍,他们一不用交税,财政收入登时少了一项长期稳定的来源,只好从别的地方再想法子找补。刘彻暗暗下了决心,以后不能再卖爵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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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功的要封赏,有过的也要罚。各有升降,几家欢喜几家愁。
李广终是自杀了。对此,刘彻耸肩:“既是与匈奴决战,便要用最稳妥的办法,难道要为了李广一人的心愿,让五万大军陪着他玩?不是没给过他机会,只是他若拒关而守,匈奴人不敢前,若出城野战,他好像从来没赢过。让他出征,实在是碍于老将颜面,再让他打先锋,我还没有昏头。”韩嫣沉默了,李广出塞,实是少有胜绩。
说他不行吧,放到边境从来没让匈奴前进过一步,守境有功,可一旦北进,不是他自己出毛病就是跟他配合的人出毛病。实在是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只好和个稀泥,用是不用、不用是用了。
韩嫣曾经委婉地表达了请李广再任卫尉的意思,刘彻倒没反对,李广却不愿意。
“三个儿子的运气比我这个做父亲的都好,他们都是关内侯了,我还是这么不上不下的。敢看来是不用我管了,可是阿陵还小,他父亲早逝,我这个做祖父的,在有生之年能给他挣个列侯回来,也算对得起他父亲了。”看来有些热衷于封侯的李广,并不只是为了自己才如此执着。
无法阻止李广踏上宿命的旅途,还有一件事情,韩嫣却是能够阻止的——李敢。李氏三兄弟,是他除刘彻外最早交到的朋友,不能坐视不管。韩嫣找到李敢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李广的死因,只知父亲兵败自杀。告诉他实情,总比日后从不知道谁那里听到夸张了不知多少倍的解释然后脑袋发热去找后账要强。李敢不是不知军规的人,固然对卫青不满,总还没有打上门去,让韩嫣松了一口气。
刘彻终于确定了他的太子。
先是刘彻下令赐已故的王美人夫人的印绶,并以夫人的规格葬了王氏。在大家惊诧的时候,又册封了还在世的卫子夫为夫人。
一活一死,都是夫人,无疑活着的那个,胜算更大。活人固然无法把死人摇醒了一较长短,可是阳间的一切,死人却是再也享用不到了。死了的王夫人,正在青春年华的时候,可能是因为皇帝还念着她的美貌,活着的卫夫人已是人老珠黄,被封的原因就耐人寻味了。卫青、霍去病的凯旋,让人更是侧目相视,她,会不会再高升一步?
确实高升了,卫子夫被刘彻正式册封为齐王太后。在刘彻下令准备立太子大典之前,诏书下到卫子夫处,殿中诸人激动万分,还以为是册封皇后的诏令,册子先册母,给太子一个嫡子的名份,是景帝行下的先例。元狩五年,刘据被封为齐王,在大家都以为他会成为太子的时候。
刘据没有成为太子,真是晴天霹雳,雷翻了一群人。便是不乐见刘据上位的韩嫣,听到刘彻说:“就是闳了吧。”的时候,也是惊愕大于惊喜。
“嘘——我只先跟你说,不要告诉别人。”
韩嫣呆呆地点头,忘了问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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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一向少生病,有个头疼脑热的,不等御医、后宫、臣下紧张起来,他自己就先好了。这回却不同,忙完了一场大仗,又要想着法子财政上的漏洞,先是紧张战局后是亢奋胜利最后是担心善后。精神一直崩得紧紧的,收拾完政事,放松了下来,他便觉得有些乏累,倒头便睡,这回却吓坏了一群人。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光线太亮,伸手挡住了眼,发现腕上一片红色,眯起眼,见是系着条红线,连着个漂亮的如意结,一时有些反映不过来。
“都有谁在?”听着自己的声音,刘彻很不满意,怎么哑成这样?声音还挺小的。
噼哩啪啦,一连扰攘,还传来有人跑得太快跌倒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声往外传去的惊呼:“陛下醒了~”
帐子被刷地一声拉开,映进来一张焦急的脸。
“你睡了三天四夜。”病个三天,与睡了三天不醒,绝对不是同一个概念。
“这么久……”刘彻沉吟道,“看来真是累着了。”
韩嫣忙扶起刘彻,嗔道:“你也太会吓人了,一句累着了就睡这么久?”
“吓着你了?”
韩嫣别过眼去看向门外:“御医看不出毛病来,可你就是不醒,都快要自裁谢罪了。快起来梳洗一下,吃点东西吧,不觉得饿么?”
刘彻抬眼,看着韩嫣脸色青白,眼下青痕尚在,显是没休息好,伸手抚了上去:“我这不是好好的?”正待说下去,扑扑的脚步声又传了过来,夹着“父皇”之类的呼声,皇子们到了。
同样是释然的表情,四个孩子各有不同,细微的差别与稚嫩的掩饰在刘彻眼底映得清清楚楚。最为自己能醒来高兴的,大概就是刘闳了。皇子们请过了安,还没说什么,今天轮值的卫青与张汤也进来了,不待他们见完礼,一旁备下的饭食也端了上来:“都是好孩子,守了这么些天,你们也该累了,都回去歇着吧。朕对太傅说了,放你们一天假,都去吧。”
“喏。”
“朕睡了这几天,朝上都还好么?”
“回陛下,丞相具安排得妥当,您——呃,只睡了三天……”大事还没来得及发生呢——见韩嫣正扭脸对皇子训道“白天别睡太多,实在太累,略眯一会儿,晚上早些睡就是了,仔细别睡得昼夜颠倒。”张汤忙接上了话。
一旁诸皇子忙肃手立着应了,方才退去。
“你都怎么布置的?”这回是问韩嫣了。
统共就三天,还没用到有大动作。四位皇子且居未央宫,停了功课、轮流侍疾,便在宣室近侧宫室安排了几人的临时住处,后宫诸人、在京公主亦是轮流请安。也令中尉、卫尉、郎中令各安其职,不必慌乱,朝中诸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御史大夫张汤并卫青、霍去病、宗正刘弃也被他拉了过来一起守着。为了安定人心,韩嫣明白地告诉家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什么事也没有。看着韩家照旧,起初惊慌的人也都安静了下来——咱们离皇帝远着呢,有什么事情,也有他们先顶着不是?
刘彻笑着点头:“这便好。”当下,命卫青宣告武官、张汤宣告文臣,皇帝已经醒了,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两人领命而去。
“你不吃?”
“我看着你就好。”
刘彻嘿嘿地笑了两声,大大地喝了一口粥:“你熬的?”看到韩嫣点头,“味真好,就是稀了,我可三天没吃了,光吃稀的,你就不可怜可怜我?”
“你也知道三天没吃?”白了一眼,打个哈欠,“一下子脾胃哪受得了?下顿你还得吃粥,想吃好的,明天吧!”
嘟嘟嘴:“好想吃肉啊~”
一个暴栗子打下去:“你几岁了?给我老实点!”连着紧张担心了三天,韩嫣火气不小。
这三天,韩嫣便守在宣室,反正他在这里有常住榻位,虽然知道汉武帝个长寿的帝王,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没事,但是看着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少有的人,也忍不住揪紧了领口觉得气闷。
自己心里再烦,访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其他人并不知道刘彻能活到70多,他的父祖寿命都不长,皇帝一病,不免议论纷纷。于是一面守着刘彻,一面安排布置。
前后不过三天功夫,也还压得下,没到大家陷入“大臣弄权软禁皇帝”的恐慌中,刘彻也就醒了,韩嫣这才松了一口气。
摸摸脑袋,刘彻道:“累着了吧?你也歇会吧?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
“我不累,没什么的。”
“不累得狠了,累到脑筋快不清楚了,你才不会……”摸摸自己被敲的脑袋。
韩嫣呆了呆,好像真的反映有些迟钝了,低头无语。眼前红影晃动:“这是你弄的?”
看着红色的绳结,韩嫣涨红了脸,伸手要抢,也抢到了。只是,那结子刘彻并没从腕上取下来。大力一扯,刘彻顺势压了过来。
“哪个都没偏,就没想过我要死了,你要如何自处么?”
“你且死不了呢。”
“是么?”爬起来,乖乖地继续喝粥。
一边喝一边琢磨,既然一切都井然有序,那他就再 “病”着好了,病去如抽丝嘛,再说,这次睡得有些过头,老觉得身子发懒,正好多将养一下。于是,刘彻躺在榻上,看着大家围在身侧忙碌,装睡偷听一下悄悄话。很美好的日子嘛!
韩嫣只是限了时间不许太长,以免打扰了刘彻休息,并不禁诸人请安,诸皇子是随身在的,没只许哪一个不另一个,后宫有名份的,除非刘彻单独点名,都一块儿拎过来,免得被说厚此薄彼,刘彻也没单点了某一皇子、某一妃子,于是大家一起来。请安排队,皇子里是刘据打头,妃妾里是卫子夫打头,各是一脸凝重。闳看着自己是满眼忧虑,旦与胥有些忌妒不屑,据也是忧虑,却在行动间无意中把弟弟们都挡在了后面。妃子们看卫子夫的眼神就更有趣了,生子的李姬是一种眼神、未生子的尹氏与邢氏又是另一种,好一场大戏。
刘彻看到眼里,记在心里,悄悄对韩嫣道:“我若立时死了,这些人,怕也就是这付样子了。”韩嫣觉得刘据身为皇长子,也挑不出毛病来,序列靠前,比弟弟们略有些得意对个十岁孩子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卫子夫身为皇长子之母,做太后的可能性比谁都大,却也仍旧温谦,还能照顾一下刘闳,不像李姬,因为不得宠,一忧愤,把儿子的前途给忧愤没了。至于别人巴结他们,他们也拦不住不是?这么说来,刘彻是满意刘据了?
刘彻却不这么想,母亲活着,在仰望的臣子那里是优点,到了俯视的刘彻眼中却成了缺点。
只要皇帝的母亲还活着,那么像田蚡这样极不得人待见的人,都能成为丞相。刘彻亲见过大汉朝两位皇太后的强势,只要她们活着,她们的家人就能横着走。窦皇后的存在,让刚刚剿灭了诸吕的汉臣担心她被人贩卖做奴婢的弟弟会在她成了太后以后让自己遭遇不幸。太后,在刘彻眼里,就是有“孝”字礼法撑腰的合法强盗,吹不得打不得,只能供着,还得听她的话。相比之下,大司马大将军势压君王简直就是个笑话,再强也是臣子。
自己的父祖年寿不高,四、五十岁便去了,刘彻偷偷估计了一下自己的寿数,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此时他还没有“再活五百年”的雄心壮志,开始担忧起身后事来了。辛辛苦苦创下的大好基业,却让个女人高踞于这金字塔的最顶端,刘彻很是不乐。
卫子夫一向恭良,刘彻也看在眼里,但是考虑到储位的时候,他便不惮用最阴暗的想法来打量这个女人。王太后当年,何等温良谦恭?窦太后一死,也是闹得沸反盈天。
刘闳失了母亲,本来刘彻还要担心他受不住打击,没想到他居然扛住了,还成熟了不少。
然而,论资排辈,怎么排,都该轮到刘据做太子的。没有嫡子,刘据是长子,也不是蠢得天怒人怨,不立他,立谁?这是天下人的想法。
眼看着皇子年岁渐长,不立太子实在说不过去,皇帝的这次“休息”在大家眼里实称得上是“病得凶险”,于是,刘彻刚刚结束了他的病休,有人开始请立太子。本是为国着想的好事,只是在奏章的写法上,多少都提着“先天之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不免让看的人想歪。
刘彻捏着表章,心情是震怒。他的耳报神不少,眼线虽不说遍及长安,至少对列侯、朝官的作为还是略知一二的。诸人如同偷粮老鼠般的举动,倒有七八分落在了他的眼里。朝臣之间不可能没有联系,也不可能不显出一点立场来,人无完人,有点小动作刘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但是众口一词,真是半刻都等不得了!这么想着要拥立之功?急着示好?朕只是病了一回,还没死!朕偏不如你们的意。
刘彻不怕不立刘据卫家就敢造反,他心里清楚,怨气或许有,要说反心,那是不可能的。卫氏因自己而起,势力只在军中,这二十年来对军队的改造,让军队的向心力对皇帝的忠诚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就是想反也反不起来。然而,却有些担心一打退了匈奴就决定太子不是刘据,会令臣下寒心。
但是看到朝中若有若无的串连,隐隐地像是认定了一个新的主子,他便把最后一点顾忌给抛到了脑后。
————————————————再翻回来——————————————————————
卫子夫很郁闷,黯然神伤。十四入宫,便得帝王青睐,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证明了不孕的不是皇帝;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儿子,让他觉得后继有人;弟弟、外甥为他出生入死;单这宫里实没有自己给刘彻带来得更多,现今却得了这样的下场。欲哭无泪。
她很不解,不立刘据,要立谁?还有谁比刘据更有资格做太子?
卫子夫本是小心翼翼的人,出身低微,更让她是加倍的小心。生下刘据后,情况就有些改变,刘彻后宫,就没有个正经人家出来的,比起别人,她还算好的。
原本是奴婢的时候,只想着能跟正常人一样生活就好,待入了宫,便想着能生下一儿半女后半生也好有个依靠,生了儿子,就开始想做太后了。人的需要层次总是在不断提升的。你不能拿一个奴婢的要求来衡量皇子之母,她的身份已经改变。
她在心里翻来覆去掂量了很多回,娘家人争气,有大功于国,平日里也是小心谨慎,不养门客,不荐私人,刘据又是长子,自己位份不低,刘闳之母虽然有宠,可前年她死了。李姬是生了两个儿子,可都不受待见。反观刘据,少时长在自己身边,尽心教养,礼仪周到,也不愚笨,不该是天生的储君么?
现如今,卫青闲居家中,霍去病,自从他拜了生父又接回那个名叫霍光的弟弟开始,他的立场也已经鲜——他不会为卫氏彻底奉献,不愿搅得太深,情势危时,他会拉卫家一把,但是不可能把自己完全等同于卫家。霍去病流着卫家的血,却是姓霍,亲近又不是那么亲密。
军中新人出自军校,这些人如今是只认刘彻了。老人,淮南一案牵进不少,还有就是资格比卫家还老的,使不动。不知不觉间,刘彻竟是把兵权拢了个严实。
想想昔年卫青的部属,霍去病势力上升的时候,卫子夫有些暗喜,一辈挨着一辈,卫家皆有能人,卫青退了,霍去病顶上,正是自然的交接,卫青三子尚幼,由已经成年的霍去病来作为卫青的继承者,正是相宜。卫青门下趁热灶去投霍去病,卫家人没有刻意去笼络倒也有些乐观其成。只是霍去病的性子不喜麻烦,没有功夫与人深交,竟致这些人离卫家渐行渐远了。
再看长安城中,刘彻早已命韩说为郎中令、李蔡为中尉、李敢为卫尉,期门、建章皆由新人掌管——都是与诸皇子无瓜葛立场的。韩说算是中立的,可李家,李广是死在军中的,这分明是把自己都当成了贼来防。
真的寒心了。
抱着凉透了的心,卫子夫收拾行装随刘据就国。正要启程,却被留了下来——刘彻策刘旦为燕王、刘胥为广陵王,命刘据留下观礼。策王之礼已毕,皆令拜完太子再行就国——君臣名份先定。太子,是刘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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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砸到了刘闳脑袋上。母亲早亡,令刘闳第一次尝到了冷暖交替的世情,正在苦苦挣扎。突然之间却让他做了太子,人生的起伏太大,他有些难以适应。
死前只是美人的母亲,死后却成了夫人。这是尊重母亲看重自己了吧?自己做了太子,母亲会高兴吧?
“只恨我为什么要把你晚生了一年,卫氏子不过是生得早一年,天下便都当是未来的太子,他有什么本事?给只受伤的兔子包包脚就能说成是仁慈?天下人都是兔子么?他是皇子又不是兽医!”
“你父皇最疼爱的是你,你比那个皇长子聪明百倍,为什么世人只看到了他?”
“只因我来得晚了一步,卫子夫早已侍驾多年,只因你来得晚了一步,卫氏子已经降生。除此之外,我们哪点不如人?她卫子夫若是良子家我也认了,明明是出身不比我尊贵的,她一介奴婢都能想着当皇太后,为什么,我不行?”
“你在胡说些什么?不想争?封王便好?你也想封到长沙去么?你以为母亲不想你平平安安过一生么?你不想争,他们也未必容得下你!你只比他差一岁,隔得太近,不光是我看着你有可能,他们难道不防备你么?吕太后当年,是怎么对高祖诸子的?要母亲再给你说一遍么?”
听得多了,刘闳心下不解,卫娘娘人不坏的,哪有传说中吕后的凶狠?不明白还要争什么,父皇更喜欢自己不是么?
直到母亲病亡,他才明白,自己不争出头来,别人便要踩着自己的肩膀去出头。争了,得了太子位,至少,没有奴婢敢在背后“小声”议论。皇兄在看到卫娘娘也给自己备了东西的时候,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就像自己看到饿了饭的小狗时,很想扔出一根肉骨头的眼神。看小狗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等到自己被那种眼神看的时候,心里却忍不住泛呕。天皇贵胄,谁愿被人施舍?
不用被人可怜,感觉,还真好。
123.更新
立了太子,便要给太子配齐全套的班子,做刘彻的太子,是幸福的,做太子以外的其他儿子,简直像是遇到了后爹。于是,诸王尚未离京,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给太子配的豪华阵容压得喘不过气来,刘据分外难过——刘彻把卫青也列进了太子师傅的名单里。朝臣倒觉得刘彻还算厚道,待卫家荣宠依然,也不算怠慢了功臣。
诸王就国,也要配一套班子,比起太子来,却差了一头不止,同时,《左官律》、《附益法》的存在,让有能之士不想为诸侯王效力 ——诸王的情绪都不大好。情绪再不好,规定的礼数还要做下来的,拜了宗庙拜父皇,再到太傅面前听一次课,这是必须的。至于朝中其他的大臣,本就与年幼的诸王相交不多,藩王结交大臣,又是犯忌讳的事情。
临别的课程很短,也就是说几句要善待臣民、忠于皇帝、为国守藩的场面话罢了。说的人照本宣科心说我说的你们到底听没听啊,听的人蔫头耷脑想着这辈子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长安,都巴不得早点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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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已定,韩嫣觉得,自己能够做的,都已经做了,再占在丞相的位置上,也难有建树。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上半句正确,下半句不然,一代人,能够在历史中风光个几年,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是一个人呢?“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才是真实写照。
比如韩嫣,外头看着风光,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不过因为沾了两千多年知识的光而已,让他开头还能凑合,再继续下去,怕是要黔驴技穷,自己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老天帮忙了。背出来的知识与现实还有一大截的差距,从最早的军事改革开始,韩嫣就已经领教到了现实环境的威力——你说军队要廉洁?可以啊,但是,你知不知道军中惯例?战利品从来就是三分自留七分上缴的。打得越好,挣得越多,所以将士用命。不然,单靠明面上的军饷、赏赐,收入也就比种田多那么一丁点儿,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卖命么?这可是货真价实地“卖命”啊。前面拿命在拼,万一死了,后面老婆孩子饿得头昏眼花,谁愿意?
起先的那套杂烩学说,几经修订,终于成形,出来的结果也让韩嫣感叹——不能小看任何人啊。为国成神的说法是没了,刘彻大手一挥,为国牺牲之人入了忠烈祠,成了臣民学习的榜样。中心思想就是为国为民,讲求实效。
人的经历很重要,当时提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很高明,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年后回头再看,当时的想法真是太简单了——谁都能成神,岂不天下大乱?怨不得日本战国了那么久。刘彻没因此把韩嫣给灭了,真是太给面子了。还是实践出真知,空想出来的东西,不经实践检验,那是满身漏洞活似莲蓬浴头。
人所处的位置也很重要,刘彻坐得比韩嫣高,虽然没了两千年的积累,他所看到的东西,有时候还是比韩嫣要清楚许多。
既然如此,能卖弄的都卖弄了,效果还不算好,何必再尸位素飨?真要等到被后浪推死在沙滩上么?死得也太难看了。
再者,穿过来三十多年了,以前的知识,自己也很难记全了。谁能把三十多年前学的、一直没有怎么用过的东西,在三十多年后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反正韩嫣是不行。韩嫣的记忆力一向不错,但是,人的记忆力再好,也要建立在这类知识经常使用的基础上。长在中国,不上学也会讲汉语;可是如果毕业后不再学习,那么就算英语过了六级的人,也很有可能很难再讲除了yes、no之类的基础词汇、MY NAME IS ……句子以外的其他东西了。
还不如专心当个老师,教教刘闳混混日子去。没有知识,总还剩着一点常识,没有可以卖弄的东西的时候,趁早收手。因此,不等到丢人现眼的时候,他便很有自知之明地请退。
倒是刘彻,见韩嫣退得如此干脆,倒恼了——你撇这么干净做什么?刘彻还没想过换丞相的事儿,丞相与皇帝独处的时间长些,才是正理不是?你不做丞相了,岂不是还要再找理由好单独相处?
“有点累了……”韩嫣撇撇嘴,“我又不是要跑掉。”
“什么?”刘彻手一紧,直接把人拉了过来,“你要跑去哪里?”
“有没有听清楚啊?”韩嫣挣扎着抬起手,敲他的头,“我是说,我不是要跑掉,只是想休息一会儿么……整天忙,都没时间做别的……都快忘了悠闲日子是个什么样儿了。”
“唔,”刘彻先是盯着韩嫣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歪过头去,沉吟了半晌,“这样,再看两年好不好?”这是商量的语气了,“我也想闲下来,只是最近事情多,”脖子对着脖子磨了几下,“忙过这阵子好不好?”
韩嫣顿了一顿:“你先想好了人,试着练练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除非是要治丞相的罪,否则,不管皇帝愿不愿意丞相退位,都要表示出挽留的意思,韩嫣也没指望一说就成,不过是先打个招呼,慢慢抽身退步的时候,不要被认为是消极怠工就好。
刘彻应了下来,又道:“我总觉得未央宫空了些,再建一座宫室好不好?”
反正你是跟钱死磕上了,钱少了,拼命地刮钱,等看到国库里有进项了,又觉得不舒服了,非得寻个由头花光才舒服。
“宫室少?”韩嫣诧异道,“桂宫新修才几年?”
“前阵子病了,朕想了很多,”刘彻正色道,“太累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朕决定还是不要去桂宫了,身体重要……”说完,还对韩嫣严肃地点点头。
韩嫣一愣:“你那是关心国事才……” 闭上了口,看向刘彻,刘彻这会儿倒笑开了。
“我可真是可怜,”刘彻自叹,笑着瞥了一眼韩嫣,“孤枕难眠啊~”
“那就加个枕头!”韩嫣恶狠狠地道。
看着韩嫣故作凶恶的样子,刘彻再接再励:“那个,多个枕头没人枕,不是更凄凉——”继续笑,脸上的表情很明显——你再当不知道啊。
韩嫣绷不住了,什么都做了,这会儿再装无知,有点晚了:“你那枕头睡久了有点硬,不舒服……”
“唔,回头换个新的,你再来试试?”
韩嫣眼睛四处晃了晃,没看刘彻,点头。
耳边传来奸计得逞的笑声。从来不知道皇帝的枕头居然会旧到不舒服……
“别笑了!”推推埋下脑袋,肩头一耸一耸的人,“有功夫笑,还是算算手上的钱够不够盖房子的吧。”
“就去、就去。”
一看账本,才发现问题严重,钱,好像没有预期的多,要有大的花用,好像不太够。财政一紧张,新的宫室,只好暂停。刘彻脸色有点难看了,韩嫣也看出问题来了。商人有多富,他们俩不太清楚,但是,以盐铁起家而致全国闻名的前任盐铁商人交的财产税,居然不如一个关内侯的年收入,这就说不过去了。
偷税漏税,是个历史性的、世界性的问题。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谁也不愿意白交给别人,挣得越多,越舍不得,尤其是精打细算的商人。刘彻大怒,悬赏令民告缗。
老是刮商人的钱,先是收车钱,再是收财产税,商人的人头税还比常人贵,歧视性很强。但是,一个现实是——农作物的亩产量不高,一个农民能养活的人少,大家都去经商了,种田的人少了,粮食少了,国家就很难稳定。手中有粮,才能心中不慌,压制商人,不全是因为歧视,还有稳定社会秩序的因素在内。虽然,刘彻也是很想从商人身上刮点钱来用用。
韩嫣摇头,再一次感叹环境的力量,重商主义在这个时候,真是行不通啊。
124.刘闳(一)
做了太子,搬到了他的父亲、祖父曾经住过的地方,排场比以前大了,伺候的人比以前多了,底下人待自己比以前更恭敬了,刘闳没有觉得更高兴。他碰到了一个难题——他很不喜欢现在的伴读。
皇子伴读与太子伴读,差得不是一点两点,因此,最初被选为皇子伴读的孩子,无不被家人叮嘱,侍侯好现在的主子,对其他皇子也不能忽视了——诸王就国,伴读未必会被派着一起去,留在京里,对着的是太子,要想有所发展,讨好非常有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子,那是必须的。长大以后,入朝为官,国家很防范大臣与诸王交通,打着某王以前伴读的烙印,很难有大发展,除非事先做两手准备。刘闳最初也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伴读的孩子也都上心,待到王夫人一去世,被家人一叮嘱,开始有了讨好刘据的倾向,小孩子遮掩的功夫不到家,刘闳看了出来,很是难过。待到被立为太子,看着玩伴又凑了上来,心境已经有些沧桑的刘闳冷笑。于是,跑过去找刘彻。
跑到宣室的时候,发现太傅也在,刘闳想了一想,想说的事情让太傅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好,于是,通报一声就跑了进去。
行过礼,听到刘彻一声:“你不去玩,跑到这里做什么来了?”刘闳提起头,看到父皇脸色不太好看,再扭过头,看到太傅正襟危坐离父皇老远,脸上故作严肃,太傅没有示警就表示父皇这不算是心情不好。忙扑过去,抱住刘彻的胳膊:“父皇~哥哥弟弟们都走了,住的地方好空旷,原本坐满了一屋子的人,现在听课只有三两个人,儿臣觉得心里不舒服,没心情玩。”
“唔,这样啊,”觉得儿子很有手足情,刘彻面色缓了下来,“他们是藩王,自然要就国,不会再回来了。你要是觉得冷清,便再选几个伴读就是了。”
“谢父皇,”乖小孩行过礼,又爬了起来,仍旧抱住父亲的胳膊,“那据皇兄还有旦、胥他们,到了封地会不会也觉得冷清?也给他们加几个伴读好不好?”
“哦?怎么想起这个来?”
“嗯,上课的时候,儿臣看到自己的伴读,想起他们以前与据皇兄交好,想来据皇兄与他们分开,也难过的,咱们把他们送给据皇兄好不好?”瞪大了无辜的眼睛,乞求地看着父亲,“跟朋友分开了很难过的。儿臣还有父皇、有太傅、有少傅,可是兄弟们身边却没几个熟人……”吸吸鼻子。
刘彻眯了下眼,睁开,低头看看儿子:“你先去选新伴儿吧,剩下的事儿,父皇来办。”
“喏。”乖乖地向父亲行礼告退,也没忘了师傅。
“现在的孩子,可真了不得!”看着刘闳退了下去,刘彻忽然暴出一句来。
“聪明总比傻子强。”
“也是,至少,他看出来了一些事,原本还以为他没长大,现在看来,倒有几分眼力,只是,太沉不住气了。”
“他还小。”
“得开始教了,这么毛燥可不行,”刘彻叹道,“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父皇已经开始教我看奏章了。”
韩嫣在心里偷笑,你在比他大十岁的时候,也很毛燥啊。
刘彻给刘闳选了新的伴读,却没有如刘闳所愿地把他不喜欢的立时换掉。刘闳居然也出乎意料地没有再闹,只是没多久,却发生了太子言语被泄漏的事情,一查,是伴读大嘴巴……
韩嫣暗叹,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了不得,心机不简单,正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卸磨杀驴的时候,看到了刘彻满意的笑容,这才恍然大悟。这么大的动作,没有皇帝默许推动,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操作得起来?刘闳能跑到跟前来表现关心兄弟,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皇帝家的父子传承,真不是别人能摸透的,自己还是做好本职工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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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课程,与皇子的课程真的很不一样,这是刘闳的体会。
“以前太子年幼,学习当从基础开始,我虽忝为太傅,不过是教几个字罢了。如今,太子长大了,到了该讲道理的时候,那便说点有用的吧。”
“什么学问最有用呢?”刘闳兴致很高。
“只研一门学问,我不如老学究,但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国事,不是背几页书便能了事的。将来治理一国,虽有僚佐,也少不得自己要费心费力,就说一说这治国吧。”
“治国也是学问?”
“对。”
“是要亲贤臣、远小人么?”
“也对,也不对。亲贤臣、远小人,道理谁都知道,桀、纣,也知道,他们都是聪明人,但是他们还是任用了奸臣,败坏了国家,所以,为君者,贤明与否,不在乎他背下了多少大道理,而在于到底做不做得到。”
“那要怎么才能做得到呢?”刘闳发问。
“婴儿要怎么样才能长大成人,你就怎么做,这世间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韩嫣补充道,“不过是日积月累,处处用心。凡事多想一想罢了。皇子,生在深宫之中,稀与外界接触,便会不懂世情,这样的人背再多的道理,也只是个书呆子罢了,多听听民生,多看看自己的子民,听得多了、看得多了,懂得自己也就多了。”
刘闳有些扫兴,男孩子喜欢快意恩仇的多,做事情也喜欢干脆利落,一听没有立竿见影的好办法反而要日复一日地磨日子,脑袋耷拉了下来。说了等于没有说嘛。
韩嫣笑了:“不过,现今倒是有些法子,能让你少被骗子蠢弄。”
“真的?”刘闳坐直了小身子,“太傅快讲~”
感谢CCTV、感谢科教频道,教会了我如何装神弄鬼——虽然节目的制作目的是教会大家拆装神棍的骗局,感谢物理老师,让我知道磁铁两极同极相斥、异极相吸可以利用这个原理让它们“跳舞”,感谢小学自然课,让我知道蚂蚁喜欢甜的东西可以用糖水让它们排出字来,感谢……
刘闳看得目瞪口呆!闻讯而来的刘彻也看得傻了。
“这、这、这、这……”刘彻结巴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的时候,不也是往鱼肚子里塞破布的么?老把戏了。”
刘彻抻了抻脖子,不说话了,神情有些低落。
刘闳很好奇:“太傅,这些,有人再弄这些,就是装神弄鬼?”
“大概吧。”
刘闳兴致勃勃地跑过去逗蚂蚁玩了。
“阿嫣,”刘彻呆呆地开口,“这些都是骗人的?”
鬼神也是一种信仰,两千年后还有人信,何况现在?正是“万物有灵”大行其道的时候,巫医还没彻底分家的年代,刘彻虽还没有像愚夫愚妇一样供奉个狐狸大仙,但是对神仙之事,仍是深信不疑的。此时,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脑筋一时连不过弯来。
“世上真无神明么?”再问。
“这——”韩嫣也犹豫了,刘彻这样子,说得难听一点,好像被抛弃的怨妇啊。再说,自己都能穿了,神明……还真不好说,虽然没有遇到过一个白胡子大爷告诉自己你被选中去穿越,“没见过,不好说。也可能有吧……”
刘彻点点头:“对,应该是有的。神仙岂是寻常能见得到的?神仙的能耐大着呢,怎么会弄这些小把戏?对!”晕晕乎乎地回宣室去了。
刘闳见刘彻走了,又偎了过来:“太傅,你懂得可真多。”
“这算什么?不过是些别人没注意到的道理罢了,看着神奇,说穿了,便是一文不值。上当的人,不过是没有见过罢了。见识了一回,便再没有上当的了。”
“那,咱们把这些道理都讲给天下人听吧,省得大家受骗。”
“那要怎么讲呢?”弯下腰,平视。
“嗯,长安不是有太学么?各地不是也有郡学么?让他们讲……”
难为你能想到这个,韩嫣心里抹了把汗,领着刘闳跑到市集,问了建筑材料的价格,再跑到少府,问了建学校需要多少材料、多少人工,然后,到石渠把舆地图和行政区划的簿子捡了出来,拎着算盘让刘闳计算一下普及全国性的义务教育要花的钱……
刘闳把两眼算成了蚊香状,抬起头,望向韩嫣:“要这么多钱?”
韩嫣点头:“所以说,治一国,不光是亲贤臣远小人那么简单,还得学会算账。”
“所以父皇要给商人加税、要用皮币么?”
“皮币造得再多,世上的东西也是有限,金银珠玉饥不能食、寒不能衣。要想国富,先得民殷。”
“有钱就能买到喜欢的东西啊,再说,各地不是还要进贡么?”
于是,多了一句嘴的刘闳隔天被拎到郊外去玩,觉得很开心。到了半下午,肚子饿了,想吃东西。发现带了钱却没有东西可以买,陪着的人也没有带吃的,终于明白了“钱不是万能的”、“价值要通过交换价值才能体现”、对“金银珠玉饥不能食、寒不能衣”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同时明白了,特权也是有限制的,比如现在。
125.刘闳(二)
刘闳第一次见到韩兴是在太傅家里。
经过立储风波之后,刘闳觉得太傅人品挺好,没有因为母亲去世就冷落自己,也没有用看小狗狗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下十分满意。待看完太傅口中的“小把戏”,更爱跟太傅粘在一起了。无奈太子不止有太傅一个老师,还有其他的师傅,刘彻做什么都是大手笔,给儿子找师傅也是一样,从骑射到诗书林林总总一大堆,却个个毕恭毕敬——呃,倒不是说恭敬了不好,只是处在刘闳这样好动的年纪,太守规矩太死板的老师实在是让他喜欢不起来。不同的说教方式,更是激化了刘闳的喜恶之感。
小孩子坐不住,读了一会儿书,就有些走神儿,掏出小玩具偷偷在桌子底下玩,被别人诸如少傅石德发现了,免不了说一通玩物丧志大道理,再哭丧着脸请罪:“臣无能,不能让太子有所长进,没有教好太子愧对陛下信任……”刘闳噎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道你怎么不对父皇这么说?他建了多少宫室花了多少钱?现在又惦记上汗血马了,那他算什么?然而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只能谢过少傅继续坐好听课,左耳朵听右耳朵冒。
如果这样的事情被太傅遇到了,会下课,然后让他玩个够:“没精神听,就先玩。玩够了,再回来听。你这么着,玩也玩不好,学也学不好。好了,去玩罢!”转头吩咐六儿再准备一些同类玩具。
不到一刻,刘闳就自动扔下玩具了——这些玩具不过是些泥人陶俑弹弓琉璃球之类,玩的就是一个逃过老师眼睛的快意,没有了枯燥的课堂作对比,由着你玩,这些玩具的吸引力大大降低了。物以稀为贵,再好的东西堆满了眼,也没有那种新奇感了。刘闳到底还是记得自己是太子,要认真学习,任他玩的时候,他又开始惦记起功课来了,于是乖乖回来继续听课。再说,太傅的课,讲得更生动有趣,能让刘闳走神的时候并不多。
从此,太子的课程安排便是学三刻休息一刻了。
刘闳明白太傅不可能整日围在自己身边,其他的师傅虽然不讨喜,到底还是能教一些东西的,也耐下性子来听。只是一得了空,便想往太傅那里凑,就算不讲有趣的知识,看着太傅的脸也很赏心悦目。
这一日,刘闳写完功课,瞄瞄以前喜欢的小玩艺,撇撇嘴,这么幼稚的东西,以前怎么会喜欢玩?唔,还是对看看太傅好了。很不巧,今天是休沐日,韩嫣在家休息。
太子身边永远不缺讨好的人,便有出主意的:“听说陛下今日不在宫里,您只要跟郎中令打声招呼,报备一下儿,就能出去了。”
刘闳一转眼:“就这么办了。”郎中令也在休沐,就几个当值的郎官在,谁也不敢拦着太子殿下。
安阳侯府大门口儿,正巧碰到了同样溜出来的刘彻。
刘彻与韩嫣并不是整日腻在一起的,两人都有事情要忙,刘彻除了谈情说爱,正职是个要管理国家的皇帝,除了韩嫣之外,他还有其他的臣子要召见。韩嫣除了向刘彻汇报大小事务、跟他在一起聊天歪缠还要教刘闳、处理丞相该处理的政务。因此,两人一天倒有半天是见不着面的。逢到韩靖从南军休假回家的时候,韩嫣也要抽出空来回家看看儿子。这天,正是韩家大少爷回家的日子,韩嫣自然是在家的。休沐日,大家都休息,皇帝也休息了,一觉睡到自然醒,摸摸身边没有人,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抱了个枕头眯了一夜。起床之后看看没什么事,就直奔韩家去了。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都已经到了门口儿了,那就一起进去吧。
韩府的管家们对刘彻已经很熟了,皇帝翻墙的时候都看过了,这回居然走大门进来,真是规矩得不得了了。对于皇帝领着个小男孩儿进来也没有表现出过激的反应,一面恭恭敬敬地把人迎了进来,一面命人进去通报。
“不用了,朕自己去找阿嫣,”止住了要去通报的下人,突击检查,看看他都在做什么,“韩靖,别躲了,朕认得你。”正准备悄悄溜到后面通风报信的韩靖只得站住了脚,上前行礼,一面行礼一面腹诽:“知道您认得我,休沐日都不得安生。”
一道矮矮的身影咻地一声不见了,跑得好快。这回刘彻没来得及喝止,父子俩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加快了脚步,却在转角的地方停了下来。
“兴小猪,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臭哥哥,快放我下来!”刘闳闻声望去,见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被个青年拎在手里。拎的手法还很特别,一手拎着腰带,一手拎着领口。男孩儿很像被捏住壳的小乌龟,划动着手脚,却因为腿短手短怎么也碰不到行凶的人。于是,扭过头去,对着凶手“嗷~”了一声。
“噗~”刘闳笑出声来,男孩子和青年都回过头来看着自己。青年一脸无害,男孩子见自己的狼狈样被别人看到,脸色通红,睁得大大的眼睛透着羞恼,四肢一阵扑腾,真像是只炸毛的小猫。
青年轻轻地把男孩子放了下来,顺手理了理男孩子的衣襟:“在自己家走路怎么能不小心呢?看跑太快撞人了吧?”
“谢谢哥哥,”男孩子镇定了下来,只是说话间还咬着牙,勉强揖了一下,“下次一定注意,”扭头看向刘彻父子,行了个礼,对刘彻道,“您是来找伯父的么?”
看小孩子变脸,真是项乐趣,刘彻笑道:“是啊,你伯父在家么?”
韩宁却是认得刘彻的,放下在弟弟衣襟上的手,上前行了个大礼,方道:“回陛下,因是休沐日,叔父正在小憩。”这时候还要找上门来,你可真像是叔父讲过的“周扒皮”啊。
“是么,阿嫣是累了,别吵醒他,咱们过去瞧瞧。”
睡着了的人有什么好瞧的?知道人家累还要过来打扰?陛下下雨没打伞,韩家孩子们狠狠鄙视了刘彻一通。
韩兴见哥哥行了大礼,知道这是皇帝了,也上前去行礼,一面觉得陛下脑筋不清楚,一面又觉得自己方才的糗样被天子看到很尴尬,脸上的表情很纠结。刘彻笑了,摸摸他的脑袋,拉到身边,一面问着“多大了?”、“读过什么书?”之类的问题,一面熟门熟路地摸向韩嫣的住处。
韩嫣没有睡在屋子里。庭院花树下摆了张竹榻,韩嫣就这么躺在花树底下。安阳侯府的花树栽了有些年头了,枝繁叶茂,大朵大朵浅粉色的花缀在枝叶间,微风吹过,落了满襟,衬着白色的曲裾。
有一两片打着旋儿落下的花瓣偏会找地方,正落在额间唇上……
睡姿漂亮,是件风雅事,韩家孩子对此很有些自豪——比起某日有幸参观到李敢伯父磨牙打呼的睡相,他们更接受韩嫣的睡相。但是,某家父子呆呆的眼神就让人很不舒服了。于是,韩兴扑:“伯父~”带着甜甜的颤音。
韩嫣早醒了,安阳家规一向严谨,报信的被拦下了,可消息还是如期传到了韩嫣耳朵里:“侯爷,前院遮阳的伞立了起来,有贵客到了。”既然刘彻想玩突袭,韩嫣就陪他玩好了。于是,继续装睡。
被人参观睡相也不舒服,听到韩兴一声伯父,韩嫣顺势就起来了。抖抖衣襟,抬眼:“怎么都来了?”
皇帝父子驾到,自然要好好招待的。当下韩嫣陪着刘彻说话,刘闳抢不过父皇,也觉得跟韩兴在一起比较有共同话题,干脆跑去找小朋友玩了——再有太子的自觉,他还是个小孩子。
“就这么睡在院子里,也不怕着凉?”当着人家儿子的面,不好扑过去,刘彻只好不咸不淡闲谈。
“觉得屋里闷。倒是陛下,怎么想起出宫?带人了么?”
“我丢不了,”摆摆手,再看看一边一个门神,“觉得闷了不如出去走走?”用询问的语气说出来,却是不容拒绝的。
刘闳被韩兴领着逛了一圈,发现太傅家花园里居然有一小块菜地,用来种种粮食蔬菜让小朋友熟悉农事,试着浇了浇水,觉得很有意思。转过眼,正想问韩兴这种的都是什么,正撞上韩兴“连这个都没见过,可怜的娃”的眼神,刘闳郁闷了,恨恨地发誓回宫也要弄一块地。
两个小孩子开始有意无意地卖弄自己的学识,年纪相仿懂得也差不多,偶有一点你知道我不知道或者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互相炫耀一下,渐渐到玩在一处。刘闳觉得这个韩兴懂得不少,不会刻意讨好但又很有趣,很像个“朋友”了。韩兴也觉得刘闳是伯父的学生,人也不笨,很能说到一起,这个害伯父整日要忙着教他而与家人相处时间变少的“太子”也不那么讨厌了。
126.刘闳(三)
见到韩兴之后,刘闳觉得自己找到了满意的伴读。正待向父皇提出要求的时候,却传来消息——大司马骠骑将军病逝。
刘闳对霍去病,有些防范。虽然不见霍去病如何为刘据鼓吹,但是他是刘据的表兄,只要他本身做得好,就是在为刘据加分了。因此,刘闳不喜欢霍去病。
“去吊唁一下吧。”听到太傅这么说的时候,刘闳撇撇嘴,父皇为他的丧礼弄了那么大排场,也不差我一个。
少傅石德却附和了太傅的话:“正是,殿下当去,也是展现储君风范。”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刘闳也只好去走了一下过场。果然赢了不少赞誉,还得了父皇表扬。
刘闳便趁机提出了想要新伴读,刘彻想了想,韩兴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做太子伴读,是许多人家巴不得的事情,点了韩兴当伴读,也是对韩家的优待了,当下应允了。
刘家父子觉得做伴读是项优待,韩家人却不这么想,韩嫣首先想到了自己当年的伴读岁月,老师是学究、同学是上司、饭菜全由别人安排喜不喜欢都得吃、起得要比太子早睡得还得比太子迟、太子学得好伴读就得彻夜苦读以期跟得上太子的进度、太子学得不好伴读也要跟着挨揍……一个哆嗦,我家兴小猪哪能受这样的苦。就算要进行点挫折教育,也不用下这样的狠手。
韩说、韩则以及两人的母亲对韩嫣的伴读生活还留有印象,直摇头:“还得像跟班儿似的伺候,咱们家到现在还用得着靠把孩子送进宫里受苦来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么?”
大人虽然看得清楚,也不能忽略了当事自己的意见。韩嫣小心地问韩兴:“兴小猪,很喜欢跟太子一起玩么?”
韩兴想了一想:“太子殿下,还算有意思,跟他一起玩,也没什么不好。”
“太子伴读可不光是陪太子玩,还要一起读书、习武、挨罚。”
“伯父,我没说要当他伴读……”
那你为什么说他有意思,还说跟他一起玩没什么不好?
“我只是说不反对跟他一起玩,没说要当他的伴读。”
韩兴当然不愿意,他自己也有伴读的小孩子,自从给皇子选伴读开始,他就留意观察,两相对比,发现伴读真不是个好玩的差使。自己家算是对下人很和善的了,宫里的规矩更严,岂不是更要受苦?小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样。偶尔与这个挺有意思的太子打打交道还好,要是天天这么伺候着,韩兴实在不想当这份差。
然而,皇帝说出的话,想让他反悔,实在是不容易。韩兴只好满心不情愿地跑去当“伴读”。韩嫣舍不得自家侄子受苦,干脆提议给刘闳多找几个伴读:“先前的伴读不是都黜了么?光阿兴一个太子身边的人也太少了些。”多几个伴读的,韩兴也好轻松一些。
刘彻一寻思,以刘闳的年纪,让他处理朝政为时尚早,不如多选几个伴读,也好让刘闳早日练习一下御下之道,当即同意了。大笔一挥,霍光和卫伉都成了伴读,再从在京列侯家里又选了六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凑了个整数。未央宫倒比诸王未就国时还热闹了几分。十个孩子便有几种不同的身份,卫伉已是列侯,霍光只是布衣,韩兴是列侯嫡长子,还有没有列侯爵位而是九卿之子的其他同学。半大孩子倒也不算讲究这些,却也隐隐有了分野。
孩子多了,难免会有麻烦事,尤其是顽皮的男孩子多了的时候。
这一天,正是习武的时候,刘闳是太子,哪怕在孩子群里,忌讳还是有的,何况这些孩子年纪也不是太小,大家都让着他。刘闳倒没觉出别人在让着自己,只觉得自己很勇武。打赢一场,还看看很投自己缘的韩兴,那意思——瞧,我够本事吧?当我伴读不亏吧?一旁卫青看得心里直抽搐,只能别过头去指导一下其他对练的人。
刘闳练了一会儿觉得老赢没意思,转眼瞧着韩兴练得很威风也在赢,于是挑上了韩兴。与当年的韩嫣刘彻武力值对比一样,在武事上没有严苛要求的刘闳比起韩兴来要差那么一点。开始的时候韩兴还能让着点儿,后来身上着了两下觉得疼了,刘闳居然还要“乘胜追击”,韩兴也生气了,认真了起来。
韩兴本就不是能点到即止的高手,意气上来,轻重拿捏得就不到位,刘闳也尝到厉害了,两人抛开太子、伴读之类的身份,纯粹是同龄男孩的较劲了,其他的伴读都停下手来,惊讶地望着场中的对战。卫青一瞧不对劲,忙上前分开两人。静了一下的伴读,嗡地议论开了。
如果是私底下两人打架,输了也就输了,还能很大方地承认技不如人来显示一下太子的肚量,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输了,刘闳面上挂不住了。
“哼!你放肆!”刘闳斥责的词汇有限,没有领悟到国骂精髓,或者说他也没想着怎么“切责”这个放肆的家伙,只等着韩兴道个歉,然后再安抚几句,找回点面子,两人便合好。于是,一面捂着被拧疼的胳膊,一面斜着眼睛看韩兴。
韩兴呆了一下,没想到在伯父那里打赢了没关系,换了他,赢了太子就要被甩脸子,也不高兴了,梗着脖子两眼望天就是不说话。
卫青也急了,立即宣布下课,让刘闳休息一下回去听下面的课,把韩兴留了下来。一面命人去报信。
待韩嫣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韩兴正被罚站,刘闳已经在众伴读的拥簇下回宫听今天的文化课去了。卫青正站在庭院当中陪着韩兴,在他的课上出了事,他也有责任,韩兴比不上太子金贵,身家也不错,经过运动量极大的课程之后再罚站,卫青担心他吃不消。一见韩嫣过来,卫青倒松了一口气。
“伯父不是说,当太子很不容易,大家都捧着让着,说实话的少。要当个好伴读,就不能在功课上做假么?至少得让太子有个数,别被骗了。”
“呜呜~父亲说,伯父见到做假账的都是扔进廷尉府去的,为什么我没造假反要被罚,呜呜~”
韩嫣苦笑:“行了,你还是回家去吧。”
听说自己儿子和韩嫣侄子打架,想过来看看结果的刘彻听了这“童言无忌”,也默然。
于是,敢冒犯太子殿下的韩伴读,上工不到三天就被炒了鱿鱼。
被冒犯的太子殿下却没觉得快活,这么一闹,原来只是略让他一下的伴读们,缩手缩脚算是好的,一见他就开始奉承以防被他讨厌被赶走的倒占了一大半——被黜回家,会被修理得很惨的。刘闳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再想找个能把自己当正常同学看待的人,已经是晚了。
刘闳恨恨地咬着被角,他只是想杀杀韩兴的威风,没想赶人啊~可是韩兴却被韩嫣以回家好好教规矩为由,再也不让他接触了。“太子殿下继续读书吧,阿兴太胡闹了,可别跟他混一块儿了,臣已经让他父亲好好教他了,教不好,绝不放出来。”
太傅说话时的神情好严肃,刘闳好想哭,好容易有个能说到一起的人,就让自己一时抹不开脸给搞没了。
“想要不在你面前遮遮掩掩的人,你自己就得先有容人之量,”刘彻面无表情地下了总结,“你现在还想要韩兴做伴读么?”
刘闳点头:“儿臣当时正在气头上,才由着师傅罚他的。没想着要他走……父皇~再让他回来好不好?”
“你说呢?”刘彻咬牙,“这天下,从来不会缺有本事的人,只是缺了愿意对你说实话,不把你当成神主牌位供奉糊弄的人。这么一闹,哪怕原本赤诚以待,再回来,也不见得就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儿臣知道错了,现在伴读都闷得好无趣。您让他回来吧,他就是他又不会变成女孩子。”
“天下人多得是,喜欢用谁不喜欢用谁,这个随你,”刘彻笑道,看着刘闳发亮的双眼,“只是韩兴你得自己想办法。要是当他是个普通伴读,父皇就下旨让他再回来,他若拿乔,你也别再理他了,跟皇家拿身段的人,不值得用,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要是想拿他当朋友,你就得自己想办法去了。”
“伴读和朋友不一样么?”
刘彻想了想:“伴读只是个职位,伴读是伴读,朋友是朋友。”
“什么样的人才能做朋友呢?”
“他得不图你什么,没想着做‘太子的朋友’,而是‘交了个朋友,只不过这个朋友是太子’。”
刘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不是,想跟我做朋友,而不是想跟太子做朋友?”
刘彻轻笑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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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过来的时候,韩嫣正在与僚属议事。众人上前见礼,刘彻四下瞧了瞧:“很忙?”
“例行公事,布置一下下个月的事儿。”
“那就散了吧。”一面说,一面一副想笑又忍住的神情对着韩嫣。
这显是有话要与丞相说了,众人很有眼色地告退。桑弘羊走在最后,只听得一句:“我跟你说,闳儿他……”原来是在说太子,这倒是大事了,难怪要散了例会。不过,陛下居然自称为“我”,丞相与陛下的关系不一般呐……
据说,当太子殿下趁休沐日跑去安平侯府找因为说了实话而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前任伴读的时候,韩兴规规矩矩地行礼、规规矩矩地请罪、规规矩矩地对答,目光不上抬、眼睛瞅地。俨然一副学究相,太子殿下傻了,悲哀地往大门外挪动。
待太子殿下一转身还没走出大门口呢,前任伴读扑到自己亲爹怀里撒娇: “我很乖吧?今天晚上请伯父过来吃饭好不好?伯父做的蒸鸡蛋好香啊~”
“嘭”这是贪嘴的前任伴读被敲了脑袋:“是你请伯父吃饭还是让伯父给你当厨子?还有,你怎么就知道吃蒸鸡蛋啊?”
“祖母说,你小时候比我还喜欢吃呢!别再打头啊,打笨了怎么办?唉~这年头,说实话的要挨罚啊~”
太子殿下猛地一回头,惊喜地发现,前任伴读正斜眼瞟着自己扮鬼脸儿,看着像是赌气,脸上却没有记恨的样子。
隔天,曾经“犯上”的韩兴居然成了侍中。刘彻过来,就是告诉韩嫣这项任命的。
“给个十岁孩子加侍中,他能做什么?你想什么呢?” 韩嫣瞪着刘彻。虽然侍中是加官,表示皇帝恩宠的,但是被加侍中的人,无不是本身便有职衔、有工作的。
刘彻憨笑:“就代朕看看学宫好了,咱们难免有想不到的地方,呵呵,阿兴年纪小,闳儿差不多大,正好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想什么,回来告诉咱们,也好有个数不是?”
好吧,刘彻也是做父亲的人,疼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
“闳儿注定要坐到我的位子上,我怎么能让他太孤单?”刘彻正了颜色,“天子,本就是孤家寡人,要冷静自持,既然选了闳儿,自然要给他最好的安排。我得给他一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
“既然要给闳儿一个朋友,不如就是阿兴了,”无奈地看着韩嫣,“由来先朝的臣子能兴旺到新帝登基的不多,你对闳儿尽心,我不想看到闳儿以后倒疏远了。阿兴这孩子单纯、性子也耿直,让他跟闳儿好好相处,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也省得你挂心。
韩嫣轻笑。刘彻,对于他认定的人,从来是不吝给予的。选了刘闳,便要给这个接班人铺好路,对韩家青眼相看,也要给韩家留一线生机。
“那就看他们自己了。不过是孩子呕气,过几日也就好了。”
“但愿如此。”
到底也没有说如果他们不和好要怎么办。这才是刘彻吧。
其实,从来没有把所有问题都丢给刘彻的念头,既然是两个人在一起,就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扔给一个人。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其实,兴小猪没那么幼稚,敢把自家子孙教成直肠子,祖父大人会奋起于地下追杀兄弟三人的。
“嘿嘿,既不用当伴读又不用故意疏远太子,既然能拉近关系又不会靠得太近,你小子行啊!”韩宁一面咬着樱桃,一面拿指节检测小弟脑袋的硬度。
“不许打头!”韩兴抱着脑袋哇哇大叫。
“吵什么!反了你!”韩宁翻白眼,也敲了一下,“咱们家的家规,哥哥有权敲弟弟脑袋!不服气去敲阿曾!”
“什么时候的家规,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瞧父亲老是敲叔父么?”
“啊?”
“啊什么啊?这么逗太子,你给我当心点!不想理他也别勉强,想讨好太子的人多着呢。你便装老实也给我在人前装两年,保管他记不起你来。”
“没逗他,”韩兴有些不高兴了,“能玩到一起的人少,就他还好。只不过要在一起玩,他不能太小瞧我。”跟奴才似的呼来喝去,人家是栋梁!男孩子喜欢做强者,都想指点江山,所谓良禽择木而栖,现在只有太子这根木头可以选,只好把木头雕得比较不像朽木一点了。
“少得意了,”韩靖吐糟,“跟太子打架的时候,你根本没想那么多!”非常肯定地语气,“你就是练着练着驴脾气上来了,什么‘离得不远不近的正好’,分明是闯完祸之后才发现结果没那么糟。”
被说中心事,韩兴干脆躺在地板上假装睡着了……“我本来就在想怎么能不当伴读的么……打的时候是生气了,打完了就清醒了,所以马上装可怜当老实人,我还是很睿智的……啊……我在说梦话说梦话,呼呼……”
顶着侍中的名头,韩兴终于被再次拉进了未央宫。从板着脸旁听,到一起讨论功课,最后恢复了挥拳相向,只是死活不愿再做伴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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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则道:“过近则狎。远点儿也不错,靠得太近,便容易见到不足之处,容易被挑到毛病。阿兴先头,就是离得太近了,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
韩嫣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我正琢磨着退位的事情……”
“什么?”韩则惊呼。少跟皇家掺和,是韩家的信条,到了韩嫣这里违反得厉害,韩则早就想让弟弟离皇宫远点儿。许昌也是在丞相位上退下来的,但是他那时候已经年过六旬退了不久就死了,韩嫣现在的年纪,不做丞相了,要如何自处?
“哥,你想好以后要怎么办了么?”
“老老实实地教太子啊,”韩嫣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我退位了,正好给孩子们一个上进的机会。他们正是想建功立业的年纪,正该拼一拼。压着他们,实在太对不起孩子了。我若不退,咱们家就太显眼了。风头浪尖上可不是常人呆的地方。前一阵子又是改制又是用兵杂着立储的事儿,没人注意到,如今大事已定,大家静下来不免要把眼睛放到朝堂上,被人盯上了,可不好。”
“陛下同意么?”
“我有法子让他同意。”
“?”
“没看出来么?陛下设了中朝、内朝,就是想分丞相之权……”
“你退了,正好让他再想法子继续削权……”韩则接口。
“这个陛下,在他手下真不好混,”韩说感叹,“早退早好,退得早了是好人,退得晚了——”是死人……
“就是,他们家父子都不是善茬,少惹为佳。”韩则对于天子的敬意早已经降到了最低。
127.杂事
“嘭!”砚台在铺了垫子的地上砸出一声钝响,墨汁四溅。
“畜牲!”刘彻喘着粗气。韩嫣只看着衣袖溅上的墨汁,不动声色。一旁的宗正额头冒汗。
韩嫣不急,是有原因的,这事关不到别人,只当看笑话好了。宗正冒汗也是有原因的,这事可大可小,单看皇帝心情如何,而现在皇帝的心情明显不好。
“母亲刚薨了,他们就闹出这种事来!”刘彻开始砸桌子,“荒唐!混帐!”
难怪他生这么大的气,刚得了个宝鼎,觉得自己很得上天眷顾,还在群臣面前炫耀了一把。没几日馆陶大长公主去世,陈须与陈蟜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是太不长脸了。寻常列侯也就罢了,这两位却是刘彻的亲表兄加前任妻舅,陈蟜还是他姐夫,刘彻面上无光心下恼火。
骂了一阵砸了一阵,刘彻渐渐平静了下来,宗正瞄了一眼韩嫣,面露难色。韩嫣道: “陛下,堂邑侯与隆虑侯——”
刘彻一瞪眼:“要为他们讨情?”
“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来,臣能讨什么情?只是,两位身份,都是大长公主之子,要怎么处置,宗正亦不能自专,还得您拿主意。”
刘彻正在思量的当口,外头通报:“太子殿下求见。”
刘闳进来,六儿跟在后面,瞧见地上的砚台墨迹,两人都顿了一下。再看宗正一脸求救的表情,太傅却是眉眼如常,刘闳放下心来——是宗正遇到麻烦了,与自己没多大关系。
上前请过安,六儿自退到一边立好,刘闳小心地道:“父皇,您这是——”
“你给太子说。”刘彻直着宗正点名。
宗正小声解释:“馆陶大长公主薨逝,未除服,堂邑侯便与兄弟争财,隆虑侯,呃,亦不守孝行……”其实,这两个人还有一项大罪,孝服没脱便乱搞男女关系,陈须倒还罢了,陈蟜的嫡妻可是刘彻的亲姐姐。刘闳年纪不大,宗正不敢跟他直说通 奸之类的话,只含糊一句带过。
刘彻冷哼一声,看看儿子,也觉得有关成人话题暂时不要说得太详细,只对宗正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国家法律,难道是摆设?你就不知道要怎么办?”
宗正忙应了退下。他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事本不全归他管,本来承平日久,开国功臣之后倒是纨绔居多,常有不法受刑除国殒命的,也不在乎这两个家伙,有什么事廷尉也能办了。只因陈家与皇家的关系比较特殊,两代尚主,犯事的又是公主之子,还牵连到一个皇帝的嫡亲姐夫,皮球被踢到了他的脚下,这才不得不跑来请示。如今得了明确指示,一溜烟跑去执行了。
刘闳小声道:“那——姑母怎么办?”
刘彻一顿,看了刘闳一眼,揉揉额角:“封了她的儿子吧,这两天就宣诏去。春陀,你去跑一趟。春陀!春陀!死哪去了?”
“回陛下,他病重了,告了病……”小宦官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回禀。
“嗯?”刘彻眉头皱得死紧。
“他是伺候过先帝的老人了,年纪确实不小了,”韩嫣插了一句,“这个年岁一旦病了,怕不是件好事。”
“是么?”刘彻脸对着回话的小宦官,刘闳记得六儿提过,这是六儿带的徒弟了,仿佛叫靳忠的。
“看样子,像是起不来了……”
“唔,”刘彻点点头,抬眼看了六儿一眼,“你便回来替他的职吧,”再一转眼,指着靳忠,“你,去伺候太子吧。”两人忙谢了恩。刘闳身边跟着的人本就不多,自做了太子,伺候的人都是新派的,且说不上什么心腹近人,六儿本就是宣室当值的,如今回去,倒不觉得什么。
韩嫣道:“春陀那里,既病了,有照看的人么?”
汉时宦官有两个来源,一类是从小召进宫的,一类就是犯法受腐刑的,后者入宫前可能已经有了妻儿老来老去还有个人照顾,前者无儿无女就晚景凄凉了。
六儿小心道:“几个徒弟,轮流伺候着……”言语之中有些凄凉。
刘彻皱眉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是还有亲族么?过继一个照顾也就是了,难道还要朕教?”
宣室内外宦官大喜,齐声谢恩。过继,民间本不是大事,在宦官看来就是大事了,少有人甘愿做宦官的后嗣,如今得皇帝开口,事情也好办些。
议完了事,刘闳退去听课,韩嫣留了下来。
“看你这样子就是有事,”刘彻把自己扔到靠垫上,“说吧。”
“突然想起来的,”韩嫣踌躇了一下,“宫里有多少宦者?”
“这我哪知道?总不在少数吧。”
“那也忒惨了点儿。”
“宫中宦者,又不全是无辜人,还有是犯法腐刑的,也算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这个刘彻倒是清楚。
“呃?”韩嫣一顿,随即道,“那就更糟了,亡秦的中车府令……犯了错自然要给人机会,但是犯了罪,就是说本身有问题,给了一刀就拉到宫里来,实在不妥。再说,腐刑……”也不仁慈啊,正常男人,下了蚕室,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好不好?
赵高,善书法通律历,也是人才,居然矫诏立二世、指鹿为马……刘彻抿紧了嘴唇。
用腐刑之人为宫中执役,皇帝小老婆一大堆,用男人当使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但又不能没有伺候的人,于是只好用阉人。汉初人口凋蔽,为了皇帝一家,让好好的良家男子做太监,那也说不过去,于是用腐刑犯便成了两不耽误的事情了。本来觉得很合适的事情,一提起其实的疏漏来,这才觉得是个大问题,不用多,有一个赵高就够受的了,内宫不比外朝,隐阴私事又多……
“让我再想想。”刘彻头疼了。
“废腐刑吧,得有个由头,这样,你上书,我来下诏。改腐刑为实边,嗯,宫里现在的人就先别动了,其他的,”敲敲书案,“你说,宫里要是缺了人手该怎么办?”
韩嫣想了想:“不如——桂宫仍用宦者,未央宫么——用杂役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女眷。便是有宫婢……”斜看了刘彻一眼。
“看对了眼,便成全了他们也算一段佳话,”刘彻接得飞快,“宫婢亦是执役者,到了年纪也是放出宫。桂宫里人也不多,用不着那么多宦官。”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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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嫣,快来。”刘彻眉花眼笑地招手。
韩嫣很是诧异。
皇帝下诏废了腐刑,关于陛下圣明的称赞自是少不了,刘彻被拿来与他那位废了肉刑的祖父一起被歌颂了好长时间,自己心里也颇觉得意。
然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高兴的事来了,不高兴的事也没避开。刘彻的女婿兼外甥平阳侯曹襄,刚抱上儿子没多久便故去了。曹襄在列侯里算得上是争气的了,身为公主子仍能上进,还随军出征任过后将军,加上当利的关系,平日颇得刘彻喜欢。外甥死在自己前头,刘彻当然高兴不起来。女儿成了寡妇,更是件头疼的事情。当利公主,在几个女儿当中年纪最长,最得刘彻喜欢,女儿不同于儿子,可以使劲儿地偏疼。刘彻开始为新女婿的人选发愁了。
这两年汉家公主的运气都不太好,先是馆陶,自己死了不说,两个儿子都丢了爵位。顺带着隆虑的丈夫的爵位也没了。然后是当利,青年守寡。接着是阳信,她倒没死,可是她儿子死了,儿子死了,她回平阳府治丧,转过头回家的时候,发现现任丈夫在偷人。拈花惹草,可以说是高位者常有的现象,可是这位通的,却是他父亲生前的房里人。阳信一看便晕了过去,待醒过来,收拾包袱就回了平阳府,这头刘彻也得了消息,没得说,夏侯颇自是倒了大霉。
刘彻一边操心这些大小姑奶奶们的麻烦事儿,一面还要处理国事,均输、置郡、治河……忙得不可开交。按说,他这心情应该没那么好才对。
扫了一眼室内,瞧见两个人,陪坐的那个是乐成侯,刘彻对面的人背着光看不清楚。待走到刘彻身边坐定,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目测一下,身量颇高又不显得笨重,面相也好,皮肤白晳、高鼻梁、浓眉大眼,见到韩嫣,起身行礼,面上也不见慌乱,行止喜人。
长安列侯、才子韩嫣多见过的,这位却是面生,正在思量间,却听刘彻道:“这是栾大……”
细听栾大道:“臣常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顾以臣为贱,不信臣。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与方。臣数言康王,康王又不用臣。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奄口,恶敢言方哉!”
韩嫣有种绝倒的冲动,能把话说得这样满,还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果然是“要骗倒别人得先骗倒自己”、“不在于说什么,而在于怎么说,关键不是言辞而是语气神态”么?若非不信这个,韩嫣都要被这种诚恳笃定的语气给说服了。
栾大描绘的前景也动人,刘彻正为前两件事犯愁。神仙、不死之事,就是唯物主 义教育了几十年的新中国,大江上飘了几十米的废旧农膜还会被某些人当成“白蛇娘娘”来拜一拜,何况巫医尚没完全分家的时代?一听四件难事都能完成,自然感兴趣。
刘彻显然已经心动了:“如何才能见到令师?”
“臣师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有亲属,以客礼待之,勿卑,使各佩其信印,乃可使通言於神人。神人尚肯邪不邪。致尊其使,然后可致也。”
刘彻打量了一下栾大,又看看一旁陪笑的乐成侯,点了点头:“你们且下去休息一下,等朕宣召。”
两人退下。
“怎么样?怎么样?”刘彻很兴奋,拉着韩嫣直问。
“长得还行,话么——”
“怎么?”
“还要验过才行,”韩嫣缓道,“神仙怎么就挑中他了?神仙既有能为,为何不先来见天子?还是神仙跟他特别投缘?嗯?”
刘彻有些不高兴了:“神仙的心思岂是凡人能解?”
“既这么着,你要怎么待这个栾大?”
“只要他说的四样事能成,便令其尊贵又如何?便给他信印、封为列侯也使得。唔,令有家属,当利新寡……”
“他说什么你都信了么?他有证据证明自己真有神通?你看过了?”
“神通?是个好词,”刘彻念了一回,“那倒没看过,你一向不大信这个,这可不大好啊。明儿,不,今晚便设宴,让他显一显,大家都来看看,如何?”
“若是他显不出来呢?”
刘彻只是冷笑。韩嫣静了一下:“容我回去准备一下,先当他是贵客吧,不行了再说。晚宴总要郑重些。”
刘彻点头:“也好,”犹豫了一下,“真的不可信?”
“试过才知道。别忘了新垣平,没抬举他之前怎么着都好办,若是先抬举了他,日后没有灵验,就不好收场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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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闳一口排骨塞在嘴里还没咽下,忙用力咬住了骨头,他怕自己大声笑出来。扭头看看太傅,也憋笑憋得辛苦。天啊,真有拿磁石跳舞装 “神术”的骗子,唔,父皇脸色不大对劲,再用力咬住骨头,造成不能笑出声,会被迁怒。
栾大看着刘彻表情严肃,还以为皇帝被自己这一手绝活震住了,正待开口。韩嫣起身道:“累不累?且饮一盏。”
递出个空酒盏来。栾大一看愣了一下,旋即变色:“丞相固是人间尊贵人,也不能如此戏弄与我。”单看这宴会的宾客,栾大便知道皇帝很重视自己,尤其是召了新寡的当利公主来,先让自己与她照了一面,公主对着皇帝无言一拜的时候栾大欣喜若狂。此时见韩嫣递了个空盏,他开始拿乔了。
韩嫣一笑,左手向空中一抓,左袖在持盏的右手上滑过,再看时,酒盏已满: “请天帝琼浆,不算怠慢了神使吧?”再一伸手,左掌出翻出一颗大桃子来:“可要佐酒物?”当年曾经用这招成功震慑住了哭闹的韩宝宝,从此成为韩家哄孩子的压轴法宝,其实就是个小魔术,手快就行。
栾大目瞪口呆。
刘彻心下恼火,还存着一丝希望:“既可招致神仙,不如请来为当利主婚罢。”
栾大彻底傻了。
128.过渡
栾大如何请得来神仙?看到韩嫣那一手,他心下惶恐觉得事情要糟,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脸上的肌肉紧收了一下,旋即扬眉,说需要准备,后又将“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有亲属,以客礼待之,勿卑,使各佩其信印,乃可使通言於神人。神人尚肯邪不邪。致尊其使,然后可致也。”的话给重复了一遍,意思很明白,你不先兑现条件,是见不到神仙的。
栾大脸上的变化虽快,到底没逃过刘彻的眼,刘彻省过味儿来,火冒三丈,让栾大先证明一下自己的“神技”,却是看到韩嫣逗刘闳时拿的小玩艺儿,再让他请神仙,却又提条件,分明是没见到货便要人付款,付的还是漫天要价不许还价的巨款,这货物还没有任何保证。
虽然一切封赏都没明允诺,看起来只是设一场宴会,弄了个滑稽先生来取乐,刘彻知道自己明白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他了,这个骗子到现在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讨要封赏自己还差一点把女儿嫁给他了,越想越气。脸也沉了下来。虽然不知道韩嫣方才空手取物用的什么手法,不过结合他一贯作为,刘彻也知道这看起来比栾大高明许多的手段,多半也是如磁石般用了自己不知道的道理。
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刘彻道:“你能做出丞相方才的……”形容不出来,直接伸手比划了一下。
“丞相之技强于臣,此技学之不易,非有缘不得窥其门径,”栾大此时倒不敢说得太满了,回脸看了看韩嫣,带着希翼,“难道也是同道中人?丞相亦能见仙么?”非常希望韩嫣能承认,栾大觉得自己也给了韩嫣天大的台阶,让他也成了神仙的使者,这样,丞相应该不会再跟自己过不去了吧?
韩嫣心底翻了个白眼,压根没理栾大,对着刘闳招招手,刘闳吐掉骨头擦擦嘴,跑到韩嫣席边,恭敬地道:“学生谨听太傅教导。”
师生二人跑到一边嘀嘀咕咕,回来只见刘闳满脸兴奋与得意,轻蔑地看了栾大一眼,复又向刘彻一礼。照原样儿就把“学之不易”、“非有缘不得窥其门径”的空手取物给他父皇表演了一遍。举座哗然。
“父皇想看小把戏,儿臣虽然年幼,得师傅教导,也知彩衣娱亲。小小把戏,愿博父皇一笑。”刘闳笑嬉嬉的样子,很像考试得了满分希望父母高兴的乖孩子,恰好给了刘彻一个台阶下。
于是,“神使”成了个变把戏的,赏了五匹帛……
孝顺的太子殿下被陛下拉到御座边摸了摸脑袋,表现父慈子孝。
神仙之说,此时是大有市场的,栾大入长安时日也不是太短,在贵戚中小有名声,一向得人追捧。宫宴上的事情传到贵人耳朵里,曾经出了许多钱财供奉他的贵人们回头一想,不由得暴起了粗口:“他奶奶的!这个王八蛋,从来都只是收钱玩小把戏,他没有办过实事啊,老子怎么就信了他了?!”
开国日久,开国传至今的列侯里有本事的不多,被骗的大有人在。这些人与刘彻是一个心思,被骗了,面子上说不过去,表面上没吆喝,暗地里恨得牙痒。不几日,有人投了匿名信,说是在栾大住处见到了某列侯家的宝贝,据说是高祖皇帝赐的贵重物件,丢了一直找不到贼赃。廷尉去抄的时候还意外地发现了其他的贵重物品,然后,由“偷”变成了勾结游侠儿的“盗”。陛下英明地说:“岂能因他侍过一回宴,就误了国法?这么多家列侯、贵戚受其害,可见其恶。从重!”廷尉府判的徙边被皇帝硬改成了腰斩,大臣们一面说皇帝真是英明,一面领回了自家的“失物”。
至于自己曾经不长眼地供奉过“神使”,以及“神使”大家曾经差点成功骗倒皇帝的事情,长安权贵们选择了集体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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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手勒得死紧,韩嫣双手环过刘彻的后背,轻抚着。虽然面子上是挽回来了,刘彻心里真是不好受。韩嫣知道,刘彻对于神鬼之事的崇信源自他未生时,王太后梦日而孕,可能是为争宠而编的假话,可是她梦日而生的居然是儿子而不是女儿,实在是太巧了。更巧的是,景帝居然梦到一个老头儿,说:“这孩子就叫彘吧。”
刘彻一直以为自己是上天的宠儿,此时在神仙事上栽了个大跟头,不但是否定了他看人的智慧,对于他出生时的各种异相也是个变相的否定,他心里的难过可想而知了。
这种时候,还不能直说什么,因为表现上看来,皇帝英明无比,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到个引子。刘彻的心,已经被现实打得千疮百孔,哗哗流血了。韩嫣只好一边由着刘彻把自己勒得呼吸困难,一边轻抚他的后背缓解一下刘彻的紧张情绪。
“我是不是特别傻?”刘彻终于闷闷地开口了。
“你傻在哪里了?”韩嫣缓声道。
“装什么?!”刘彻忿忿地加大了手劲,听到韩嫣一声闷哼,才松开了手,面对面站着,“我让个骗子给糊弄了!别说你没看出来。”
“那傻子想把咱们当傻子哄,却让咱们看了场笑话不是么?”韩嫣失笑,“咱们早就知道了那把戏是怎么一回事儿,可也不知道真有人会跑过来丢人不是?你这气的什么呢?”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上前一步,抚上刘彻的肩,被孩子气地抖掉,笑了笑,“被个神棍当成是可以糊弄的人,换了谁都不会高兴。明知道他心怀恶意,为了大局还不能显戮,怕被人笑话,只好另找由头,我心里也觉得窝囊……”
“就是,”刘彻吐了口气,“实在是窝囊。”
“至少,这事还有一桩好处,别瞪眼,我说真的。你想啊,以后谁再心存侥幸,都得掂量一下——天子可不是能被骗的了。”从这事里韩嫣还学到另一桩好处,说话要注意表情语调,光凭说话内容不一定能让人相信,加上表情就不一样了。略歪了一下头,扬脸,四十五度的明媚笑容,晶亮的眸子,很好地缓解了刘彻的情绪。
“噗哧,”刘彻终于露出笑脸了,“你这是不是在说,韩大人聪明绝顶不会被骗?”瞥一眼韩嫣。
“你才要‘绝顶’!”
“嗯?啊?咦?呃?哦!哈哈!绝顶……”
“少贫了,且歇了吧。明儿还要商议治河的事情。”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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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是指望不上了,可现实中的问题它还存在着,比如说黄河。此时这条母亲河已经初显后世黄沙滚滚而下,有事没事就决一回口子,跑得不高兴了就改改道,抬抬河床努力向上做个地上河的样子了,这么些年来就没怎么消停过。
治水不外两策,一是疏,一是堵。疏固然是好办法,可是黄河沿岸无不是肥沃之地,疏就代表着要安置大量本来没被水患波及的人口,不划算。那就只好堵,可堵黄河决口,也不是件小工程。同时,因为黄河泛滥还产生了不少流民,又是社会隐患。
“就这么堵啊?”刘闳有些丧气,“堵完了冒,决口了再堵,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黄河两岸,都是好土,住不了人种不了田,得亏多少钱啊?”一副吝啬鬼的模样痛心疾首。
“殿下,”石德一声惊呼,“君子不言利。”
石德比韩嫣略长几岁,本对韩嫣很敬服,不论别的,单就举贤荐士这事就让他佩服了,不嫉贤妒能,不蓄私客,凡所举荐必是坐定在丞相司衙内考较,一有所得必报天子,私邸不见生人,除了必要的礼节,不去串连。事母孝、待弟悌、与兄友,不蓄婢妾,行止有礼,很让家风严谨的石德佩服。
听说他是太傅,而自己被点为少傅的时候,石德很是激动了一阵。待旁听了韩嫣的课程后,觉得韩嫣确实有点墨水,教课也算生动。但是,那些教刘闳的“把戏”近乎墨家,让石德很不痛快。
“玩物丧志啊!”石德常常感慨,“太傅怎么不把太子往正道上引呢?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天子,是要着眼天下的。这些小事,各有专人司其职,太子把眼光放在朝政上才是正理。”
直到出了栾大的事情,石德的情绪才有所好转。此时听到刘闳又跟钱较上劲了,石德又头疼了,他也不是腐儒,儒家如今只是诸子百家中的一派,也没有至上的地位,石德只是觉得未来的一国之君被太傅影响得钻进钱眼里,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刘闳悲愤地看了一眼石德:“少傅,朝臣要领俸禄、国家要赈灾、养兵卫国、赏有功之臣,孤还想办学校、启民智,让天下人不要被骗子轻易骗了……这些都要钱啊~不言利,这些事情办不来啊~”
石德哑然。
韩嫣道:“言利不言利的,关键是看言利是为了什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是正理。当然,也不能因为自己是好心,就一味求取无厌,要注意‘度’,事缓则圆。否则,好心办坏事,岂不可惜?”
刘闳受教地点头。
“不问钱财,做一清高之士,谁都愿意。只是这天下总要有个当家人,太子知道世情,总比不问盈亏只管花钱要好。”韩嫣看向石德。
石德想了想,道:“虽是这样,也不能太重视这些了,礼仪德教诗书都不能偏废。”
“这是自然,以后,讨论这些事的时间不超过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一学诗书,三分之一习朝政。”
“也好,”石德同意了,“听太傅的。”反正卫青那家伙是不指望了,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主儿,许是因为齐王的关系,一直在避嫌,还是别难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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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嫣带着刘闳用黄土堆起了河道的模样,讲解水土保持问题的时候,石德也勉强在一旁听着。亲见了流水冲过两块对照地,一种植草木,一光祼,结果后者泥沙俱下表演了一把和稀泥,另一个就要清许多。石德承认这些杂艺于国也算有益,只是:“这些更该让底下人去学,学了好为国效力,这教给太子算什么呢?”
“至少让太子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想使唤人做事,也要先知道事情是什么样的,省得被蒙蔽了。”
石德道:“这些东西固然有用,也比经学吸引人,只望太子不要太入迷。”
刘闳忙站好应了,石德这才踱了开去,留下韩嫣与刘闳。
黄河是因为泥沙大才决口的么?
比划着模型讲解地上河、水的流速、泥沙沉积。
便是水土保持,也有麻烦。本来这黄土高原上也是郁郁葱葱、树木茂盛的。现在,木头哪儿去了呢?
答曰:做题凑了。
皇帝用的,叫做黄肠题凑,即柏木黄心,即去皮后的柏木。棺椁周围用木头垒起一圈墙,上面盖上顶板,就像一间房子似的,外面还有便房。天子以下的诸侯、大夫、士也可用题凑。但一般不能用柏木,而用松木及杂木等。但经天子特许,诸侯王和重臣死后也可用黄肠题凑。
用的都是几十年以至百年以上的大木。动辄几千根上万根的木头用来垒一座冥宅。帝王将相有多少人?他们的妻子也是要用差不多的规格来下葬。汉之列侯,于今近两百,帝后十余人。
那,草呢?开荒开掉了,人口越来越多,田地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只好开荒。本是好事,
气候又渐干燥……
刘闳实在难以接受展现威严的皇陵居然是黄河泛滥的一大祸首,神色很茫然。韩嫣道:“想什么呢?若是高祖时砍一棵树再补种一棵,到现在补种的也都能用了。”
刘闳大力点头:“对对,这与不要焚林而猎、竭泽而渔是不是一个道理?”
“正是,做事不能杀鸡取卵。”
同样的事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刘闳看到了不要竭泽而渔,刘彻听了之后却翻开了簿子,开始清点列侯的数目……
129.卫长
拉起裙裾,步入宫门。这里是未央殿,原本被称为椒房殿的,只是自陈后被废,便空了出来。直到几年前,父皇在未央宫北起了桂宫,命宫妃尽数迁居,这里却被粉饰一新,换上了未央的匾额——未央宫的后宫正殿,叫未央,正相宜,如今却是一个男人在主事。
未央者,未尽也,取其延绵之意。这里是太子太傅教导太子之处,原本,教导的是所有的皇子,只因立了太子,藩王就国。这里,就只剩下太子了。
一路上侍者宫人不断地行礼,卫长止不斜视,继续缓缓地走着。生为皇长女,父皇最疼爱的女儿,自出生起,就被人礼遇着,受礼,已经受得麻木了。能让她行礼的人,却是不多。父皇、母亲、去世的皇太后算一个、废死的陈后、几位姑母,还有,如今要去见的人。那位皇太子弟弟,见了她还要叫一声“阿姐”。
到得殿外,却听侍者言道:“见过当利公主。”
当利公主,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会叫她乳名的母亲去了齐地,大家都叫她“卫长公主”。她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外家——卫氏,枝属五侯,她的舅舅七出漠北、五战五捷,她的表兄少年万户、意气纵横。整个汉宫,没有比她更显贵的外家了。可是,为什么,她那身为皇长子的弟弟却只是做了齐王?
想不透,也不是她该想的。母亲曾说过,若非这殿里的男人一席话,或许,据已经是太子、母亲已经是皇后了。母亲错了,父皇,不是谁一句话就能改变了主意的,没有让他相信的理由,谁都不能改变他的主意,父皇做的事情,必定是他想做的。比如优待那个栾大。
直到证明了那棋子跳舞,只是磁石在作怪,而栾大并没有求下神仙来,父皇方才愤而将其腰斩。自己,才会站在这里,准备向他道谢。栾大,相貌壮伟,单看貌相也是佳婿,守寡的自己虽然不急再嫁,父皇命下,如果嫁的是他,自己倒不是太反对。只是……打了个寒颤,若真嫁了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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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光线很好,以前这里的墙壁涂着香料,整修过后,却是粉白的看着清爽,墙上的水墨字画透着舒雅。定眼看去,玄衣广袖,当中坐定的人与这正殿很是相衬。
拜下:“见过太傅。”也曾到过这里请安,拜的是废后,那时的椒房殿富丽堂皇却透着冰冷凄凉,被拜的那个女人在她眼里,只剩下盛大的排场来强撑着威严,那威严在她看来苍白如纸,无子无宠的皇后,父皇已经不愿相见的皇后,有何威严?眼前的男子,随意地靠在靠椅上,静静地看着,倒让人无法轻视。果然,有时候位份真不是一切……
“公主请起。”
她抬起头,眼睛适应了殿中的光线,看着眼前这个人,虽然挂名是所有皇子皇女的老师,他做太傅的时候,自己却在待嫁,宗儿满月,接待他的是曹襄,一直无缘得见。韩靖韩宁,被长安称为玉人,舅舅却摇头:“那是因为大家没有见到他的父亲。”传说他当年出行,掷果盈车,长安倾城来观,以为神人。
今日一见,果然,舅舅一向不虚言。老天似乎对他格外仁厚,那张脸上只见成熟不留沧桑。修长的手指如玉一般,握着一卷发黄的竹简——该是古物,现在都用纸了。
颔首谢过,规矩地坐好。父皇有命,此为诸子傅,须以父礼见之。父皇是天子,他自不能得了天子的礼遇,却成了天下不是皇家人却被父皇以外所有人参拜的人。“示以皇家重礼,师傅不行臣礼。”
其实,她们姐弟私下闲谈,更喜欢这个男人教育他的儿子的说法——尊敬长辈,不是为了显示他的尊贵,而是为了表现你的修养。
不安地动了动,总觉得这人含笑的目光好像把人都看透了一样。却听得他道:“公主此来,不是为了盯着臣发呆吧?”声音清澈如流水,老天厚待他的不止是相貌。
“是来向太傅道谢的。”
“臣做了什么要公主道谢的事情么?”男人轻轻挥手,侍者上前斟茶。她接过,缓啜了一口,定了定神,话要怎么说?——谢谢你没让我嫁给个神棍?
“学生说错了,是来道别的。”
“回封地。”
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么?明明是自己在心里的决断,谁都没说的。口中仍答:“是。”
“平阳。”
打了个寒颤:“是。”真的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么?
“能出去走走,真好。”
是么?你不是也曾出塞北击?是了,这人已经二十年未出长安了。曾获匈奴太子,将兵再出大漠,那一次,舅舅大获全胜因功封侯,几次大战之后,舅舅与表兄再战漠北,他,却再没有走出过长安半步。有人说,他功高震主,被父皇所忌,可为什么他还成了太子太傅?父皇先是让他做大司农,掌了天下的的谷货钱帛,他要改制,便让改。凡所举荐,无不应允。然后,他便成了丞相,怎会是不信任。可是,为什么,不再让他出塞了呢?是为了让卫家立功么?舅舅与表兄的军功可不比他差,父皇照样让舅舅居于大将军位,父皇何曾有过忌讳?而卫家,如今除了曾经显赫的名声、不受太子青睐的师傅与没有实权的爵位,还有什么?
“宗儿已经若许大,还未到过平阳,毕竟是祖上封地,还是早点见识的好。”
男人点头,不再说话。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问了:“太傅……为何,据弟被封齐王?当利要走了,不愿再搅入事中,只是,不想有件事情压在心里……”
男人眯一眯眼,笑了:“公主是想问,为什么齐王是皇长子,又深得陛下宠爱,却没有被封作太子吧?或者,还想知道,为什么,卫氏一门五侯,枝属繁盛,却比不过母亲早逝、外家无人的刘闳?”
她绞着袖子,不说话。
“你知道,外面怎么称呼你么?卫长公主。可你本应该姓刘,”猛然抬头,却看见男人目光四下打量,似在怀念什么,“公主应该还记得,这里原是什么地方、住过什么人。”
“废后。”
“陈皇后的母亲,你知道么?”
“窦太主。”
“我一直叫她馆陶公主,因母姓而得称,馆陶大长公主不是第一个,以前还有一位栗太子,也是因母而称的。先帝、陛下,却无人敢以天子刘姓以外的称呼来称呼他们。”唯一的例外,便是被称为钩弋子的刘弗陵,可他却是早折无子。
她呆在当场。因其母姓而称,不是很常见的么?为什么要这样说?
“公主看来是累了,请回吧。”公主殿下,即使再有母系遗风,这还是个男权的社会,不以父姓称,本身就是个反常,哪家孩子不随父姓?窦太主?尊称?刘家的女儿,就算改姓也该改成夫姓吧?怎么成了母姓?不从父、不从夫,在这个年代,立身就不正啊。
“喔,”漫应了一声,又醒过神来,“姑母如今住在平阳侯府,尝问左右,列侯中可有贤者……”你帮我一把,我也给你提个醒。
眉头轻皱了一下,旋即松开:“阳信长公主,岂是臣下可高攀的。”
“当利告辞了。”
“公主慢走。”
竟是连长公主都不在意么?果真是傲得可以。
慢慢地往宫外走去,心下却难平静,果然不像传说的那样温和谦恭啊。曾经亲见过他拎着金家表兄的领子拖到长乐宫的。修成子仲横行京师不是一天两天了,碍着皇太后,无人敢惹,却被他像拎只猫似的拎了进门。
皇太后当时就变了脸色,母亲看事情不对带着自己与姑母一道退了出去,隔着门,只听见皇太后厉声喝斥,以及一句:“太后当为其计长远……”下面的话,离得远了,却没听全。只觉得他实在是无礼,皇太后发怒,他居然还是平声平调,居然没有语带惶恐地请罪。
据说父皇当时急着跑去长乐宫劝解,赶到的时候,却只听到皇太后一句:“这孩子就教给你调-教了。”于是,金家表兄又被他拎了出去,按着脖子道歉,完了扔到建章营去操练,从此老实了。
谁说他是好人的?金家表兄横行多年,他都不管,这次不过是冲撞了他家儿子,他才出手的。母亲说得没错,他也不是悲天悯人的正人君子。
摇摇头,长安的一切,已经与自己无关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好好养大宗儿便是。这人虽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这样,就够了。夕阳拉长了影子,向宫外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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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听说,卫长姐姐来过了?”刘闳腻在韩嫣身侧,太子风仪全丢一边,摆出歪缠的造型来。
“太子想说什么?”
“……”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她要回平阳。”
“哦。”
“今日没有政事要观摩?”
“嘿嘿……”蹭过去,“太傅,讲讲税制吧。”
“陛下出题了?”
“国库……老是花钱……”撇嘴,“国家事情多么……”
伸手,从短桌抽屉里抽出一卷纸:“以后会好的,现在什么事情都只是刚起了个头,正是花钱的时候,现在花了钱,以后就不用了。来,都写在这里了,自己看去。”
“太傅……”
“嗯?” 抿了口茶。
泄气地歪头,手里的纸卷在地上拖了老长。往殿外挪挪挪,猛然回头:“今天研究税制,让我少写两遍功课吧~~~~”
“你说行不行?”
“……”终于拖着纸卷儿走了。
130.醋海
吃醋
火热……
韩嫣睁大了眼睛,双腿缠上刘彻的腰,双手环上刘彻的脖子,仰起脖子,承受着身上一波一波的冲击。几日未见,刘彻积攒下的热情,灼热得几乎要烫伤了他。韩嫣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张大了嘴,像是被捞出水面的鱼,连呻-吟都卡在喉咙里,只能随着身上的人一起摇摆……
在韩嫣几乎要以为自己会丢脸地晕过去的时候,埋在身体里的器官猛地抽动了一阵,灼热的液体洒在肠壁上。
两个人抱在一起,静静地回味着高-潮过后的眩晕。
“说,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刘彻一平复过来,又翻到韩嫣身上,四目相对,开始质问。
“一早跟你说过的,母亲这几日病了,”轻声回应,“我得照顾几日……”
“反正你不想见我的时候,家里就会有人病。”
“我……”韩嫣有些恼了,忽地想起,好像,刘彻说的情况是有发生过的,于是闭上了嘴,顿了顿,岔开话题,“母亲上了年纪了,病痛也是常有的。”
“就这样?”刘彻哼哼, “原来我真是不懂世事的,婆婆病了不用儿媳妇照看倒要儿子照看……”
韩说嫡妻仍在,但是韩母却是长住韩嫣府上坐镇的,母亲病了却扔到弟弟家里让弟妹照顾,怎么也说不过去。弟妹跑到大伯家里照顾婆婆,嫂子又早死,说出去也不好听。
“待母亲病好了便给阿靖定亲,内宅得有个主事的……”
“内宅主事的,不一定是阿靖的媳妇吧?不能是你的新妇么?你就没想着要续弦么?”
今夜的狂野,不是想念那么简单呢。韩嫣翘翘唇角,无声地笑了。只是,这种说法是从何而起?往日也有有意与韩嫣结亲的,却都被婉拒了,韩嫣心下明白这种事情刘彻必定知道的,却也没有今日这般激烈的反应……
“唔!”疼痛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刘彻伸出拇指和食指,惩罚似地捏住了韩嫣左胸上的红樱,捻着,微微地向外扯。
韩嫣吸气:“哪里听来的莫名其妙的话?”挺起上身以减轻痛楚。
狐疑地打量一下,刘彻勉强相信韩嫣不知情:“阳信公主去探病了?”
“阳信长公主久居长安,与家里也有些往来的,我母亲病了,她来探病不对么?”对上别有深意的眼睛,猛然想起当利临别时的话,“阳信长公主,自重身份,非列侯之贤者不肯轻降,岂是臣高攀得起的?”
“果然知道。”
“猜的。”
“呃?”
“陛下不用担心臣肖想您的皇姐。”韩嫣正对着刘彻充满威胁的双眼,笑着亲了亲刘彻的唇角。
刘彻愤愤地吻住了说出恼人之语的嘴,舌尖扫过每一颗牙齿,再缠住了灵巧的舌头,细细地品尝。直到两人都呼吸不畅,方才放开。
“她的事,不用你操心!”右手伸到韩嫣身前,抚上胸前的突起,一面轻轻摩挲,一面道:“还疼不疼?”说完,满意地看着韩嫣的背泛上粉色,耳根一片通红。
“我也没那个精力操心她啊,”韩嫣转移话题,“整日已是忙得脚不沾地了,如今大汉的国土,较高祖时广了一倍,事务日繁,实在不是我一个人能忙得过来的。”
即使排了责任表,实行了逐级责任制,责任到人,他这个丞相还是要最后把关,御史大夫、太尉、丞相同属三公之列,却以丞相为尊,有事还是有知会丞相一声,九卿那里虽然也是对皇帝负责,却也越不过丞相去,丞相事务之多可想而知。
“一旦有所疏漏,便要误事,不如,再加一丞相,分为左右丞,如何?”
刘彻一面抚着掌下光滑的脊背,一面沉思。
“又想退了?”
“是想偷懒了,”承认,“都少有功夫写写字、弹弹琴了。”
“就为了这个想退位?”
笑而不答,只看着眼前人,直把刘彻也看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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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闳的功课更像是素质教育,老师也多,今天轮到庄青翟。韩嫣便被石德拉到一边,有事相商。
确是大事。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立储之时,这是极其重要的一条标准。刘闳被立为太子,可是他的母亲,仍然是夫人。而皇长子刘据虽然被封为齐王,卫子夫也是夫人的位份。但是王夫人死了,卫夫人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汉家换太子的事情也是有先例的,刘彻的太子位就是顶了他哥哥刘荣的。为了确保刘闳太子位的稳固,请册其母为后似乎是必须的。
然而,还有疑虑,毕竟当年刘荣已是太子的时候,大行请册栗姬为后被诛,而后栗姬、刘荣俱败。现在,石德为刘闳发愁了——请是不请,这是个问题。请册吧,哪怕不发生当年栗姬、刘荣的悲剧,一旦被拒绝,那就等于是向天下宣告刘闳的太子位不稳了。不请,卫子夫活着、刘据活着,卫青看着仍然不倒,这也是刘闳的一大威胁,哪怕卫青现在是刘闳的师傅——学生和外甥,哪个更亲?
于是,趁着刘闳听其他课程的当口,石德跑过去与韩嫣商量。韩嫣听了石德的话,顿了一下,看向石德的眼神有些复杂。
石德道:“陛下自立太子以来,稀近后宫而常居学宫,悉心教导太子,可见陛下对太子抱了很大期望的。然而,太子之母却没有皇后的名份,有些不太稳妥,”回廊上只有石德与韩嫣两人,石德还是四下看了看,“如今陛下春秋正盛,先前虽然病得有些凶险,现在看来仍然身体康健,如不趁着陛下对太子关注之时请立太子之母,若是……等到陛下返身有了新宠,立了新皇后……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刘闳的地位可能会受到挑战。
石德此人,万石君的亲孙子,家风严谨平日看来甚至有些迂腐的,但于政治却不甚死板。作为太子少傅,他对于刘闳比对刘彻更尽心,行为更倾向于为刘闳谋划。虽然在韩嫣看来,这并不是个好现象,在石德这个位置上,日常中通过教导来加重太子的资本,是师傅该做的,然而,明显的谋士色彩就是“好心办坏事”的行为了。所有太子的师傅、属官都会遇到这样的困扰,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在为后来铺路,已经想到刘彻身后事了,也会让刘彻有一种儿子与自己不一心的感觉。然而,出于做人师傅的良心,又不能不为学生考虑。
请立皇后的事情,臣下固然可以做,只是指名想要请立某人为皇后,实在不是臣子该做的事情。请立王夫人,还有一个困难——她已经死了,而且还埋了,这样的事情没有先例,到底该怎么办?
韩嫣木了,近年来刘彻稀近后宫,他是知道的,两人之间过得也是滋润。他却压根忘了,太子,需要一个皇后母亲,这个皇后母亲必定是刘彻的合法妻子,不管死活,都是一样……
终于明白了刘彻前日的心情,韩嫣仰头,看着远方天际,白云在蓝天上变幻着图案……
“丞相?”
“王夫人已然薨逝了,前面,无便可循,”韩嫣酙酌着开口,松开了握紧的拳头,“便是有,如今桂宫也没有正式主事的人,且由卫夫人权摄。立了死皇后,下面,少傅说,要不要再立个活皇后?”
石德一愣,额上开始冒汗:“这个——”齐王的生母,如今是后宫位份最高者,虽然不如年轻人得宠,在后宫资历和美貌同样重要,卫青现今还是大将军。要不是想到卫氏潜在的威胁,石德也会这么想早日确立刘闳“嫡子”的身份。现在一想,追册了一个皇后,就等于打破了汉宫多年无后的局面,那么,再立一个活着的新后,也是正理。按理,生下了皇长子的卫夫人,是极有可能的。到时候,齐王也就有了嫡子的名份,他还是长子……
“少傅还没与别人说过吧?”
“还没。”石德答道,其实是与其父石庆提过的,只是石庆比石德更谨慎,让他先与韩嫣通个气,免得被误以为是向太子邀宠。
“那先谁都不要说,”韩嫣想了想,“且探一下陛下的口风吧。”
“丞相与陛下素来亲近,不如,再辛苦您一下……”探皇帝口风,是项风险挺大的工作,石德有些吱唔。
“也只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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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去桂宫了。”到得宣室求见,只遇到留守的小宦官。听到这样的回答,韩嫣站住了。小宦官见韩嫣面色不太好看,也不敢再接话,许久方道:“夷安公主生日,卫夫人请陛下去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刘彻身边有过宠爱、生过孩子的女人几乎全部早逝,失宠被废的阿娇倒在长门宫里活受罪,如今活得长的只得一个卫子夫。连李姬,在儿子就国没多久也抑郁而终。
这夷安公主,便是生母早逝,刘彻便命卫子夫抚养她。夷安公主,早早地被刘彻许配给隆虑公主之子昭平君,以安抚姐姐了,她的生日,说重要还真有点重要。
“奴才给您去桂宫通报一下?”
“不用了。”略一颔首,转身走了。
“昨儿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淡淡地回道。
“夷安生辰,总要过去的。”
“嗯。”
刘彻歪头看了看韩嫣:“一定有事。”
“太子生母,”韩嫣顿了一下,“总要给太子一个嫡子的名份才能断了底下人的疑虑。”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彻。
“我没想过死后还要有个女人与我并肩。”
“?”满眼问号,忽地想起,刘彻,他的茂陵,没有皇后陵园。初立茂陵的时候,阿娇在位,却也没有立皇后陵园,阿娇为后十余年,也不见他提过立皇后陵。史上卫子夫在位三十八年,也不闻茂陵有后园。即使传说中的卫青墓占了皇后的地,从卫青死到卫氏败,尚有十余年的时间,也没见这方面的记载,死生大事……
“闳儿的事,你不用担心,”刘彻握住韩嫣的手,感到韩嫣的手一颤,用力反握住了自己,“我必不会令你再为难。”
“若我册了王氏,她的家人位置就定了,闳儿会不好办。王家人,无才无德,一旦被我荣养,日后便是闳儿也动他不易。不册她,我也不用再册别人。我倒要看看,谁敢请立太子庶母为后。”
追册之事最终不了了之,太子的师傅们开了个小会,互相约定提醒警告一下同僚、故交,不许再提此事,以防重蹈栗氏复辙。做了太子师傅,前程甚至上就与太子挂上了钩,为太子考虑的时候真是比为皇帝考虑的时候还要多,对太子比对自己儿子还卖力。便是像石德这样的正直人,也暗自祈祷——陛下不要再有新宠了。
现在不是建元初年愁皇嗣的时候,皇帝已经有了四个儿子,虽然不多,可也不算很少了。便是没再生儿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朝中终于没有泛起立后的声音。
这也有刘彻的威严日盛的缘故,同样的事情,在初登基时,便是与国有利的事情,不买账的人照样一大堆,在位时间久了,便是出了昏招,大臣们也少有反对。大臣也会欺负菜鸟皇帝。
如今的刘彻,少有人敢触其逆鳞。他定了主意不想册后,太子的师傅们也表了态,想在这上头有所动作的人,终是没敢出手。
131.丞相
“太傅——”刘闳拖长了调子扑了过来,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开始抽条长个儿了,冲击力着实不小。韩嫣只沉腰上一紧,整个人晃了一下,双手顿了一顿,轻轻地拍着刘闳的背。这孩子一年不见成长了不少,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我是倒叙的分割线———————————
韩靖的婚事,早在许绾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打量儿媳妇的人选了。却是件大事,母亲是前丞相的女儿,父亲是现任丞相,也要选个差不多的。尚主本是个不错的选择,刘彻原有此意,只是韩嫣与许绾都不乐意。只好自己去费事挑选,正在踌躇间,许绾去世,母丧三年虽然不是硬性规定,到底还是守一下比较好,于是韩靖的婚事暂时搁置了。
现在眼看着韩母的身体渐渐虚弱却查不出病来,显是油尽灯枯,人老将死。老人家想在临终前见到孙媳妇,只得重新开始打量,自是一番喧闹,好在韩则与直氏为韩宁选亲的时候,照例是置下了一份长长的名单,此时拿过来正好参照一下。
一看之下,大摇其头,两年前的名单已经有不少人出嫁了,只得另行整理。列侯家的女儿适龄的已是不多,韩嫣征求了韩靖的意见,干脆扩大范围。最终定下了左内史儿宽家的女儿,姓虽然有点奇怪,人长得也不是天香国色,左内史的职位也不是很高,却胜在家风淳厚、人品也不错。
韩靖婚后便是韩宁,因不愿让弟弟越过哥哥先成亲,韩宁虽是早就定了亲,到底晚了一个月才成亲。婚事的排场自是不必细说,忙而不乱,统筹规划、井井有条本是韩家的一大特色。丞相家里娶儿媳妇,宾客是拦都拦不住,车水马龙,应接不暇,即使没有想趁机敛财也收了不少礼物。
儿宽心下有些不安,过了几日寻到机会,对韩嫣道:“下官嫁女,本不愿高攀,只因丞相家严谨,令郎一表人材,才厚颜允诺。只是,前几日,君家太盛,恐非好事。丞相昔者家门不纳私人,公事悉决于衙,何其明智,为何儿女婚事却如此盛大?”
韩嫣知道他是好心,只是,自家还要在这世上生活,就不能活在真空之中,就说儿女婚事吧,谁愿意与一个孤僻的人家结亲呢?总要做得差不多。限制礼金的数目,已是韩嫣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当下谢道:“您说的都是正理,可您也知道,韩家在长安几十年了,多有故交,我也不能拦着不让他们来。”
“丞相的难处,宽岂有不知的?不过是白说一句,提个醒罢了。您一向看得明白,只是——”犹豫了一下,往天上指了一下,“那位用过的丞相——唯愿阁下如柏至侯、平津侯。”
韩嫣一揖肃然道:“正是,谢了。”
儿宽点点头,回了一礼。女儿嫁得好自然是好,只是夫家太盛,他的些担心盛极而衰,不得不多一回嘴,见韩嫣应了,儿宽才放下心来。
见过了孙媳妇,韩母了却一桩心事,没等见到曾孙便闭了眼。
母丧虽不是法定的必须辞官守丧,三年不得为官,仍是要表示一下的,韩嫣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非赖在位子上不下的理由,于是上表请辞。刘彻非常不情愿,去了丞相位,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太子太傅也是官职,如果要退的话,自是一并退掉,这样韩嫣回家守孝,两人见面的机会几乎为零,除非刘彻再偷偷摸摸跑去翻墙。当然,还有另一种选择——未央宫里的地道,不知是何时修建,只是韩嫣依稀记得前世某个电视节目上介绍过考古发掘现场里有这么一段,入住之后就假装无意地“发现”了——韩嫣又不愿意在母丧的时候搞这种偷情的事情。
于是,刘彻很心烦。还有一件更心烦的事情,因为刘彻先前把太子太傅的位置抬得太高,一旦韩嫣退下来,再选个其他人上去受这样的优待,他又不乐意。干脆让太子太傅的位子给空了下来。
丞相的位置在朝堂上远比太子太傅重要,大家可以暂时不管太子太傅,反正没有了太傅,还有少傅,还有一大堆其他的师傅,太子的功课仍然能够继续。没有丞相,朝臣开始骚动。刘彻眼看着底下的蠢动,一挑眉,点了太子少傅庄青翟为相。丞相位子定了,还是太子的老师,显然,太子的位置很稳。
然而,庄青翟却并不走运,走马上任没一个月,就出事了。李敢家在卫尉、郎中令的位置上经营许久,消息很快,风风火火闯进门,急吼吼地在灵前拜了两拜,不等韩嫣回礼,一把拉过人:“听说了么?庄青翟下狱自杀了!”
韩嫣心下觉得蹊跷,面上不显,给李敢让了个座。听李敢细说。
“庄青翟新官上任,很想大干一场,御史大夫张汤却是让庄青翟没面子了几回。恰在此时,丞相府三位长史合起伙来给张汤下绊子,说他受贿,张汤哪受得了这个?自已吊死了。陛下省过来,把庄青翟又给下狱了,三个长史都是他的人。庄青翟也受不了这个,他也自杀了。”
关于张汤的事情,韩嫣记得并不多,曾经有部电视剧里说他因为跟刘陵有染而死,结果,人家张汤主办淮南反案的时候尽心尽力,韩嫣八卦地关注着事态也没发现问题,于是把张汤丢到一边。“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里的张家就是起自张汤,风光了西汉一代呢,没想到他却自杀了。
“张汤这小子的性子太硬,”李敢闲闲地道,张汤起自小吏,李敢对他也不甚尊敬,“他是谁的账都不买,还能不得罪人?那三个长史,就是因为他太无礼了,这才下的手。那个朱买臣,是因为淮南案时张汤穷治庄助,庄助是朱买臣的恩人、老上司……”
韩嫣摆了摆手:“张汤不至于泄奏请之事以谋利。”
“你倒看得透,庄青翟却看不透,由着三长史作弄。不对,张汤至不至于,庄青翟都不会在意,只要能把折了他面子的张汤给按下来,他都乐见其成。”
“长进了么——”韩嫣调侃李敢。
“咱们李家,”李敢叹气,父兄都已去世,“不长进也得长进了……”
送走李敢,韩嫣寻思着庄青翟也算倒霉的,这做丞相才几天啊?不知道下一个倒霉蛋是谁了,反正,刘彻的丞相就是消耗品。
丞相之位不能久空,下一个消耗品也出来了,是太子少傅,赵周。
这一位更倒霉,碰上酎金出问题,下狱死了。太庙大祭的时候,韩嫣尚未除服,不好参加。消息却是韩宁带来的,过继之后,韩宁不用为祖母服那么久的丧,除服之后正好赶上大祭,作为列侯嫡子相貌也不错,被选为太庙大祭时的舞者,倒是亲见了当时的情境。
大祀日,饮酎受金,刘彻的脸色突然变了,随即招来少府验看,列侯助祭的酎金多半不合格。好好一场大祭,不欢而散。陛下除了一句:“仔细看看,这都是什么。”再也没有多余的话了。
国大之事,唯祀与戎。刘彻的太常就三天两头地换人,原因就是太庙里供奉的牺牲瘦、酒变酸之类的鸡毛蒜皮。但在当时,这就是大事,就要问罪。列侯们再没见识再不着调儿,也不会随便拿酎金开玩笑,就算不是认真准备,也不至于是故意拿次品来糊弄。只是哪个列侯也不是专职的工匠,金子的成色究竟如何,差别大了他们或许能看得出来,略有不同,还真不是一眼能分辨得出的。基本上皇帝要拿这个开刀,谁都躲不了。
大家心里嘀咕着可能是上个月齐相卜式上书请击南越,列侯装聋作哑,惹火了皇帝这个好记仇的家伙。
卜式上书请击南越,没有人支持,北击匈奴,是打顺手了的,搭顺风船大家都会。南越的情况比匈奴要复杂得多,地理、气候、人员、战法,统统不熟,畏难是自然的。列侯本已富贵,实在犯不着拿身家性命冒这个险,倒是年轻军官兵很踊跃。
韩靖因为祖母的丧事,闲在家里。韩宁也是跃跃欲试,怎么说也要证明一下自己,二世祖是没错,可也是有志气的二世祖。韩家的男性长辈保持了默许的态度,韩宁如愿向刘彻表达了自己作为韩家代表参战的意向。当时刘彻心里挺高兴,脸上却不显,只把韩宁升做都尉,让他继续操练去了。
就在众人以为刘彻息了此心,升了韩宁不过是不好泼他冷水、给韩家一个面子的当口,刘彻发作了。抹去了一百多个列侯,其中就包括了韩家的几个姻亲,卫青的两个儿子还有姐夫公孙贺。酎金出了问题,连求情都没借口,刘彻出了一口恶气,高兴了。
韩嫣却知道,酎金不过是个借口,甚至列侯没有附和主战都不是主因。真正的原因,在于列侯对于中央财政的压力,大大小小的列侯近两百,封户多的过万,少的也有几百,平均一下,大约总在两、三千户的样子,于是便有五十万户的财税不归中央管了,此时全国的人口不过一千万户左右,国家二十分之一的财富没了。这是百分比,随着近些年社会财富的增加,这二十分之一的绝对数量越来越大,却不用缴税,而刘彻却要负担国家所有开支,早就咽不下这口气了。至于列侯庞大的不用缴税的家族,还没有算在内,同时他们的奴婢按规定是要交两倍的人头税的,然而有权有势的人,偷税漏税实在是太方便了……
连着两个师傅先做丞相后都下狱而死,看来颇像是刘彻故意要削他面子一样,对刘闳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趁着刘彻心情还不算太坏的时候,刘闳蹑手蹑脚地挪到刘彻身边,在刘彻发现之后,委屈地扑过去:“父皇,儿臣想太傅了。”
儿子的两个师傅都被自己干掉了,虽然不是故意针对,刘彻也觉得不好意思:“太傅要守丧啊——”你以为你老子不想啊?
“不是能夺情么?太傅老闷在家里可不好,母亲去世的时候,儿臣也是悲伤莫名,整日浑浑噩噩。直到回到学宫,学习功课,有些事情做,才缓了过来。父皇便是为太傅想,也该给太傅找点事情做……”看到刘彻若有所思的表情,“咱们请太傅回来好不好?”
“还是说,太傅一旦退了位,就不能回来了?”
“谁说的?!”
“那父皇您就下诏吧~”
“你懂什么?太子太傅,听着尊贵,在官员的序列里位置并不很高,还不如空顶着列侯的位份高。本身是朝官,加个太子太傅听着好听,如果只是太子太傅,那地位就有些尴尬了。”
“那就再做丞相好了,总比别人强。”刘闳对两个倒霉的前丞相实在同情不起来,连御史大夫被手下长史诬陷、酎金不合格,这样事都不知道,废物点心要他们干嘛?偏偏讲课的时候还一脸正义,显得比谁都有知识。新的丞相,是石德的父亲石庆,万石君家看着很稳固,刘闳还是不放心,怎么看,这石庆都没什么才华,不像父皇欣赏的人,真的很不保险。
“你太傅不想做丞相怎么办?”
“父皇 ——”刘闳开始哭丧脸了。
“真想太傅了?”
“嗯!”用力点头。
“那你这样——”
于是,刘闳亲自跑到安阳侯府,行了拜师大礼。做太子太傅的时候,是刘彻下诏,韩嫣奉诏,然后受皇子拜的。这回,用的却是寻常人家拜师的礼节,更显出诚意来。韩嫣无法拒绝,连着两个师傅出事,找上韩嫣就是让他救场的,不同意,就代表放弃了太子,长安城怕是要热闹了。只得翻出列侯的礼服罩在麻衣上,接了刘闳奉上的腊肉条。
刘彻翻出了古书制度,去了“太子”二字,直接封了韩嫣为太傅。太傅,古官,高后元年初置,金印紫绶。后省,八年复置。后省。现在被刘彻又给翻了出来,位在三公上。
太傅是个不常设的职衔,具体职责,不详。不过,既然加了个傅字,主要职责就是教导太子了。刘彻另加了石庆为太子太傅——却没有先前韩嫣的那种优待了,只是见不必行大礼,却没有让刘闳再拜他——又选了几个少傅,把太子一太傅一少傅的规矩给彻底破坏。这样一来,太子太傅与太子少傅便没了以前的那种尊贵,几乎要变成太子的一种属官了。
刘闳高兴了,亲自把韩嫣扶到未央殿的正座上,又拜了一回,终于放心也开心了。趁着刘彻在宣室安抚石庆的功夫,刘闳先跑过去跟韩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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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闳正把分别四个月来的新闻一一讲解,直说到天擦黑,用完了晚饭,刘闳还是不肯回自己的住处,硬要“夜话”。师傅连连被父皇整治,他两边都不能诉苦,对身边的人也不能多说,碰到一个能放心说话的人,心情可以理解,韩嫣同意了。
于是,刘闳躺在太傅舒服的榻上,抱着太傅的一条胳膊,继续倒苦水。
正说得起劲,却被韩嫣伸出食指封在唇上,定睛一瞧,太傅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
韩嫣悄悄起身,把刘闳拉到身后,一起往门边走,靠得近了,忽然微笑,猛地拉开门,恰见刘彻立在门外。
刘彻安抚石庆很花了些功夫,解释了理由——丞相加太子太傅是为了让丞相与储君打好关系,并不是让丞相主要承担教导任务,看,前面两个丞相身兼两职精力不够,不是出了岔子了么?所以,教导太子的任务,朕另找人了,因为太子是储君关系到国家的未来,当然要尊崇一下他的主要老师,并没有压丞相一头的意思……BALABALA……
石庆是个老实人,很感动。刘彻索性好人做到底,留他一起吃饭,以石家家教,石庆这顿饭吃得让刘彻看着都觉得受罪。终于吃完了,刘彻抽身跑到未央殿里来,正想着韩嫣应该乖乖在等自己,却看到黑灯瞎火,正在询问的当口,门打开了,他儿子跟韩嫣都穿着睡衣……
“你怎么来了?!”
“儿臣有好多话要说,是吧?太傅~”
“别站在门口了,进来说话吧。”韩嫣让开路,侍候的人很有眼色地进来点灯。
“闳儿回去睡,这么大人了,还缠着太傅?”
“儿臣想太傅了。”
“以后太傅不是都留在这儿了么?还用想?太傅今天忙了大半天也该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父皇不是也来了么?”觉得太傅累了,您还来打扰?
“父皇突然不想住宣室,就到这儿来凑合一下。”
“为什么不去桂宫呢?您前些日子不是一直都歇在那的么?”刘闳见到韩嫣太兴奋,此时还没恢复过来,遇到刘彻也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儿子是生来讨债的!刘彻觑见韩嫣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心下暗恨:“去看看歌舞散散心怎么了?”
“呃,没,没怎么……”
“时候不早了,都睡了吧,反正,榻够宽,睡得开。”
儿女都是债啊!刘彻心里流泪,还不能显出来。
次日清早,刘闳精神抖擞地与作业较劲去了。
刘彻与韩嫣一边往宣室去一边说话。
“小混蛋,该给他选几个孺人、良娣,收收神了。”刘彻冷哼。
“小——混蛋?”
“心里烦,才去桂宫走走的……”刘彻转了转眼珠子,“我可老实了……”
“嗯。”
“人都纳进宫了,放着也是放着,”看到韩嫣轻瞟了一眼,立即保证,“就是拿来赏心悦目一下,我没做别的。真的。”
“白放着,似乎可惜了。”
“呃?放出宫去,让桂宫空了,我多没面子!你想啊,为什么天子八佾?就是要显出气派来!”
韩嫣默了,不管怎么样,刘彻都要脸上好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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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闳觉得,请太傅回来真是个英明的决定,不但有了个讲课生动、关心自己的老师,连父皇都少去桂宫,省了对于未来某一天冒出个得宠的幼弟的担心。这位太子殿下,丧母之后无所依托,被刘彻安置在未央宫里教养。母家并无足以影响到他的人,太子与太傅,是天然的同盟者,与韩嫣倒是相处得很好。韩嫣再次回到未央宫,没有了做丞相时的繁琐事,每日不过与刘彻议几句朝政,剩下的大把时间便是教导刘闳。
随着相处的增多,刘闳发现父皇与太傅,有点不对劲!太傅还好,这父皇,好像很爱往太傅身边凑。刘闳年岁渐长,韩嫣便与刘彻商议给他开了生理卫生的课程,然后再纳妃妾。因此,刘闳对这方面先有了一些正确的知识,而不是偷偷摸摸、欲言又止的模糊认知。有了正确知识的刘闳,怎么看,父皇的某些举动,都像是带着某些暗示。
刘闳迷惑了……
132.忽悠
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刘闳睡不着觉。人一旦有了怀疑,许多时候对于同一样事情就会有不同的看法。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为什么太傅一回来,父皇就不往桂宫跑了?为什么经常发现父皇和太傅从同一间屋子里出来?有那么多政事要讨论么?还是“彻夜”讨论?
刘闳住在自己的宫室里,韩嫣住在未央殿,刘彻在宣室,便是刘闳有心想“巧遇”,老远地便有人通报,赶到跟前儿正看见两人一脸平静地等着他。不过,那表情,也太平静了吧?根本不像是平常的样子,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隐情?
又翻了个身,靳忠在外头道:“殿下觉得不舒服么?”
“孤好好的。”扬声应了,扯过被子蒙着头,觉得气闷又拉开,扯着被角拧来拧去。
心中的怀疑还不能跟别人说,毕竟,他怀疑的事情,不是能随便拿出来讲的,说出来,对谁都不好,只能在心里暗暗留意。
石庆在刘闳看来太死板,这个问题还是不要问了,卫青又不太得他信任,朝臣刘闳接触得不多,挑来挑去,选中了石德。
石德算是个正派人,却也不太拘板,同时,刘闳认为他的口风应该很严,不至于到处乱说。但是毕竟不是什么能直白发问的事情,于是,刘闳很委婉地问了一句:“少傅,父皇为什么与太傅如此相得?这里头有缘故么?”
石德点头,从两人自幼同学,一直讲到韩嫣为刘彻定策、刘彻荣宠韩嫣,就是没有说两人有什么暧昧。石德说的许多事情,都是刘闳不知道的,比如韩嫣救驾的事,比如两人一块儿顶住朝堂压力出兵马邑的事儿。
归结起来:一、从小在一起熟悉,二、韩嫣知进退不恋栈权位,三、刘彻是个明主,四、两人算是共患难。
石德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早年便是有一丝流言,如今早已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他又岂会到处说嘴?还是对着太子。刘闳的怀疑虽然没错,只是,向朝臣打听这样的八卦,实在是打听错了方向,如果韩嫣年轻个二十岁,或许能听到流言——谁会想到年轻时没有闹出过什么事来,两人到了现在的年纪又歪缠在一起?
刘闳问不到什么,忽然醒悟过来,石德既然不是个会乱讲话的人,自己向他打听显然是找错了人。
“你在父皇身边多久了?”趁着刘彻命六儿来宣诏的机会,刘闳把六儿唤到一边。
“回殿下,总有三十多年了吧。”
“能在父皇身边这么久,该是个灵巧人了吧?”
“回殿下,灵巧说不上,总还算守本份。”
滴水不漏,刘闳有些泄气,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太傅现在正在父皇那儿吧?”
六儿搞不清刘闳到底想问什么,心下更是谨慎:“太傅正在宣室,陛下今天召了诸位将军议一议南越的事情。召您过去就是为了这事儿,先前是奴才没说清楚。”
“哦,那一起走吧。”
一路上刘闳加快步子,领着六儿走在前头,后面的人见他显是有话不想让别人知道,都识趣地落后了一段——便是看不出来的,六儿一个眼色,靳忠收到,也都缓了下来。
刘闳压低了声间:“父皇与太傅,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能在陛下身边当差,无不是眼瞎耳聋舌头哑的。”六儿一怔,望向刘闳,见刘闳面上的神色,显是察觉到什么了,旋即低下头恭敬地答道。
这便是坐实了有问题,刘闳冷了脸,旋即摆上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这话说得有趣。”
六儿转了转眼珠子,伏下身:“殿下有什么话要问奴才,何妨直说?”
“孤有什么话要问你么?”
六儿仍是低着头:“是奴才多嘴了,只是——两位待殿下如何?”
很好。
就是因为这两人待他很好,刘闳现在才为难,他对这件事的感情很复杂。皇帝有几个男人,在汉家,不算什么,甚至可以说是一项传统,甚至在刘闳现在的立场看来,刘彻宠男人比宠女人对自己更有利。
只是,如果自己的父皇跟自己的太傅弄到一起,刘闳很难顺当地接受。他把太傅当成长辈来尊敬,实在不想让太傅与父皇有什么事情发生。当然很想自己的父皇与自己的太傅关系好,但是不希望“好”到这样的程度。这两个人放到一起,潜意识里都会觉得是父皇在“宠”太傅。学识渊博的太傅、文武皆能的太傅、让人爱敬的太傅,怎么能,怎么能做男宠?思来想去,刘闳觉得如果因为对自己有利而放任父皇跟太傅发展,自己心里也觉得愧疚难安。再者,在刘闳看来,父皇一向对自己不坏,自己年纪渐长,就算突然来个宠妃生个儿子,对自己的地位影响不会太大。于是,决定还是要拉太傅一把。
至于怎么拉,刘闳还没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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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宣室,人已经齐了,行过礼,刘闳到刘彻身边坐定。刘彻到底是没忍住,还是跟南越打了起来,前线正在打,后方这是在讨论军情。这样的会议,让刘闳过来不过是让他感受一下氛围,刘闳也明白,只坐在一边听而不言,顺便仔细观察刘彻和韩嫣。
看着又迷惑了,明明两人相处的时候,很有些举动的。现在却是端正严肃,只是显得很有默契,常是你说了上句,我接了下句,偶一交换眼神,也很纯粹,不见什么“眉目传情”。
心不在焉地听完,直到众人散了,刘闳还是没想明白。再在思量间,刘彻与韩嫣交换了一个眼神,待刘闳回过神来,发现太傅又被父皇留下来了。复杂地看了一眼父皇——你怎么能这么不讲究?再看一眼太傅——恨铁不成钢啊!
耷拉着脑袋退了下去。
“太子这几天——”韩嫣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 “很奇怪。”
“是有点儿,”刘彻同意,“他这个年纪是不是该纳几个孺人、良娣了?”
韩嫣很想翻白眼:“不是已经跟他说明白了,这事,太早对身体不好。说好了到他十六再办的,已经知道了的事情,他怎么会再惦记?”
“他不是快十六了么?”
“他是那样的人?”
刘彻皱起眉来:“你怎么看?”
“他——”迟疑了一下,“近几日怎么一直在周围打转?”
六儿小心地插口道:“今天,太子殿下问了奴才一点儿事儿。”当下把刘闳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宣室一片寂静。
刘彻与韩嫣的事情,身边侍候的人是知晓的。只是被刘彻下了封口令,真是“耳聋眼瞎舌头哑”,本以为很妥当,不想却被刘闳察觉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赞他反应敏捷好呢还是骂他多操闲心好了。
韩嫣觉得胸口发闷,曾经问过刘彻“你要怎么对你的孩子们说我?”没想到现在真的碰上了这件事。
“我跟他说,”刘彻抓住韩嫣的手,觉得韩嫣掌心里满是汗,抿了抿唇,“你又在想什么?!”声音中有些愤怒。
韩嫣抬起头,与刘彻对视一眼,忽然笑了:“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你……”
“你想跟闳儿说什么?要我说什么?”
“啊?”
“啊什么啊?”咚,敲上刘彻的脑袋,敢在“龙头”上下手的人不多,韩嫣算一个,“早就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了,不是吗?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可靠?以前那样,我自身尚且难保,要怎么才能可靠?”
“你……现在……”
笑而不答。
曾经那样的退缩,不是因为胆怯,而是明白自己无力保护自己的爱情。退缩,只是因为重视,想对自己的负责、对你负责、对感情负责、对大家负责。是因为我不能为了感情抛弃人间其他真情,比如,亲情。
今天,我愿意放手一试。说我欺软怕硬也好,见风使舵也罢,甚至可以说我市侩得对释放感情也论条件不配谈感情。只是我想对这段感情负责,不想让它夭折。对待感情,就像对待孩子,如果不能保证孩子的顺利成长,让他随着自己吃苦受累、遭人冷眼、得不到好的照顾最终夭折,便不如不生。不能不顾一切地让孩子降生,一边说着这是 “爱的结晶”一边却用痛苦夭折这样的方式体现“爱”。
我们的感情,与其让它如昙花一现,用自己的血泪平添世人的谈资,不如让两人都平淡地生活。现在我们的力量虽不足以扭转世人的观点,至少已经能影响很多人,为什么不去试?在我觉得自己的感情并没有错的时候,在我几乎能保证家人不受牵连的时候。
我从不觉得爱上男人是个错误,以前的拒绝,是因为我不能不考虑环境。现在,我们,或许可以应对了。至少,我们应该去面对自己的家人。即使不是大肆宣扬,也要在别人问起的时候,可以从容应对。
这是两个人的事,怎么会让你独自一人承担?我,也总要放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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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招来刘闳,父子谈心。
“这些日子,你老在周围打磨,有什么事想要跟朕说?”
“父皇……”原本很想问一下真相的,真到了眼前,刘闳又犹豫了。
“嗯?”
“太傅……”
“太傅不好么?”
“当然不是,”连忙否认,“太傅很好。”
“有话就说!”
“太傅总留在宫里,不会想家么?家里人不会想他么?太傅这么多年没有续娶,虽然是不忘旧情可也太孤单了……”
“不用拐弯抹角了,你太傅就留在咱们宫里了,你不是很喜欢太傅么?朕把他留下来不好么?”
“我……不知道……”刘闳的声气有些虚弱,本来是很好,可是您这么不厚道地吃了窝边草,就不好了,“父皇想过世人会怎么看待太傅么?父皇既然喜欢太傅,怎么能让太傅被人议论?”
“有人议论?”刘彻的脸色沉了下来。
“还没有,可是——”你就这样瞒着啊?“父皇,天下美人多得是,那个……”你就放过我家太傅吧。你们这样可不是个事儿。
“你父皇缺年轻貌美的?还是你觉得朕只要觉得漂亮的都想纳?”
“太傅如今,风采依然,”刘闳涨红了脸,硬着脖子坚持。你宠的都是漂亮的好吧?我可不是误会你,“怎能不让人误会?”
看到儿子不是因为讨厌韩嫣才出面阻止,甚至还很为韩嫣考虑,刘彻缓下表情:“你觉得太傅的学问怎么样?”
“很好。”点头。
“你太傅封侯是因为战功,不是父皇循私,对吧?”
再点头。
“那还有什么好误会的?他乱政了?他进谗了?他害人了?”
“没有。”
“你太傅是个好人吧?”
“是。”
“既然他什么都好,于国不但无害,反而有功。朕既爱上了,为什么不把他留在身边?”
“呃?”刘闳承认太傅很值得爱,只是,“太傅要怎么办?就瞒着天下人么?不是委屈了太傅么?”
沉默了一会儿,刘彻道:“怕他委屈,才要瞒着人。有喜欢的人,不能可着劲儿的宠,朕忍很久了……”
刘闳无语,他家父皇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难得了,而且,父皇不是随便能劝动的:“只是,很辛苦……”而且,很危险。还是去看看太傅吧。
刘彻拍拍刘闳的肩:“去看看给你选的人吧,挑几个顺眼的封作良娣、孺人吧,年纪也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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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闳哪有心情看美人?回到学宫,正撞着韩嫣在翻书,刘闳歪着头,左看看,太傅很端庄么,右看看,也没有什么“柔媚”的样子,虽然还是很漂亮,却从脸上看不出以色侍人的痕迹来。
刘闳进门的时候,韩嫣便知道了,刘闳左看右看他也觉察了,把书放下,招呼刘闳:“既进来了,坐下歇着多好。”
刘闳磨磨蹭蹭挪到韩嫣身边:“太傅……你和父皇……”太傅的脸色变了,眉尖微颦,轻抿了唇,眼神……说不上来,只是让人心里堵得慌。刘闳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殿下,知道了——”尾音轻轻地,破碎在空气里。
刘闳有些慌乱:“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太傅会很辛苦。”
眉尖没有松开,唇角却略上翘:“殿下……”
“呃?”
“谢谢……”
呜~刘闳觉得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太傅那副表情,会让他觉得很有罪恶感呐。你们的事情,自己操心去吧,我本领有限,不敢再插手了,呜~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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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彻的示意下,掖庭令给刘闳准备的人自是不会差,各种类型都有。只是,有些诡异。苗条型的一排六七个人摆开了,丰满型的一排六七个人摆开了,大家闺秀模样的还是一排,清秀佳人也是一排……一排一排地下来,刘闳的眼睛转出螺旋纹,胡乱点了几个看得过去的便匆匆离开了。
“这样才不会专宠出事。”刘彻对韩嫣解释道,“只是皇孙的外祖家,倒不知如何安置了……”
“外戚不任朝官,给爵荣养。”宋、明两朝,便有这样的规定,还真没发生过外戚乱政的事情。
刘彻眼睛一亮:“好主意!”
“要与太子说一下,他外祖父还没封呢。”
刘闳很快地点头同意了,被年轻的太子选中的人,自觉前途无量。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又没有正经婆婆,宽松的环境下,哪怕被叮嘱了再多的守则,也难免有所放肆。便是自己不说,身边伺候的人也会说说巧话:既然得宠,不如趁 机留住太子生下儿子,提携娘家与窦氏、田氏平齐的话说了出来——反正太子母家没用么。很不巧,太子的宫殿里是没有牢头,可是耳报神一点都不少,刘闳也算经过一番波折才登上太子位的,对于自己周围的掌握很重视,刘彻对于自己的太子也很用心,便是刘闳一时发现不了,刘彻也要让他发现身边的女人不能宠。
刘闳憋了一肚子火,却还要指望女人给他生儿子,委屈得要命,实在不想太给这些人好待遇。
“这样既全了亲戚之义,也免了吕氏之祸,何乐而不为?”外祖父被抬举成了列侯,又不用担任实职闹笑话,刘闳也很满意。一般而言,只有皇后的娘家才能无功而封侯,这样一来,虽然王夫人没有被加封,却是向世人表明太子的位置更稳。同样的,对于自己的姬妾,刘闳也打算照此办理了。
刘彻却又有了另一样愁事,酎金拿下了百余列侯,但是国家仍然要不断地封下去,难道要隔几年再检一次酎金么?
刘闳做完韩嫣布置的地理作业——拿笔照着登记簿子把藩国、列侯的封地在全国地图上描出来——脸色一片铁青,大汉朝的好地方,被这些人分了三分之一。
“子子孙孙,无穷尽矣。”韩嫣一句感叹,让刘氏父子发现他们的后代很可能无地可封——地方都已经封给与他们血缘很远的亲族了,自己家的孩子怎么办?齐国、燕国都是刘彻先治了人家的罪收了人家的地才有地方封自己的儿子的。难道自己的后代也要这样相残么?
“怎么办?”
“分封而不赐土,列爵而不临民,”韩嫣把记忆中比较缓和地对付分封制的办法说了出来,“赐爵而不予实地,国家按现在的标准,固定下俸禄,也就是了。”
“都放在长安,会不会出乱子?” 刘彻动心了,社会财富不断增加,可是俸禄却被固定了下来……
“放在眼皮子底下,若有事,廷尉府一小吏便能办了。再者,也不是都圈养在长安的,有才干的人,照样可以外任做官不是?”
“要是,他们不愿意呢?”刘闳不觉得这事很简单,而且,他也不想兄弟们都回到父皇的身边来。
“谁想就国,就请去,”韩嫣笑得很奸诈,每逢国家令列侯就国,底下都是哭声一片,长安离皇帝近,更有发展前途,保守地点说,远离了长安,谁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坏话,自己都是无法辩解。再者,长安的生活多么便利,岂是寻常封地能比的?
“只是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主父偃便是先例,逼出人命来显得朝廷严苛就不美了,为稳妥计,藩国且不要动,”韩嫣看了一下刘闳,“先从列侯开始,慢慢来,这是国家大计,不间断就好。记得温水煮青蛙么?”
刘闳点头。刘彻问了煮青蛙的典故,眯眼笑了:“就这么办吧。”
韩嫣道:“不过是保全大家的意思罢了。能有个不让大家针锋相对、对大家都有利的办法,何乐而不为?事缓则圆,不过是找一个不伤感情又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133.完结
当接到刘彻回舆的消息的时候,刘闳简直是感激涕零了。
刘闳觉得自己恐怕是天下最操心的儿子了,人家不都是老子挣钱儿子花的么?为什么到了他这里,自己整天想着如何攒钱,自己的父皇却在一个劲儿地花钱。出兵南越,好大一笔军费开支,不过,看在为国家扩了十几个郡的份上,刘闳也就忍了——虽然目前新增土地收的赋税还抵不上花掉的军费,不过长远来看,确实挺划算。
可是,前两年,这个败家的父皇居然想出亲自领兵去匈奴的地方逛一逛的馊主意来,十二部将军、十八万大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刘闳的心在滴血,可是这却是宣扬国威的大好机会。
就当是部队拉练了,刘闳在心里安慰自己。待到刘彻向北转了一圈儿,圆了儿时横刀立马的将军梦,刘闳心说,这回该消停了吧?转脸刘彻又盯上朝鲜了……幸亏匈奴使者死在长安,刺激得单于寇边,才让父皇冷静了下来,暂缓了四处出兵的打算。
不四处出兵了,刘彻改四处游玩了,把国事扔给刘闳,他自己逍遥去了。去就去吧,居然把太傅也给带走了。父皇,您老人家难道不知道现在的丞相大人就是个摆设么?他从来不拿主意的,您要玩,好歹把太傅留下来给我搭把手啊~
累得半死不活,终于明白,皇帝不是件好玩的事情。刘闳在听到卫青的讣闻的时候,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这回,父皇肯定得回来了。
果然,刘彻匆匆结束了行程,刘闳大喜之下,对于刘彻给刘据舅舅厚葬,起墓像庐山也没有了那么大的酸意,甚至向刘彻奏请给卫青立嗣。卫青三子皆非嫡出,按制,属于无后除国。刘闳请以千户封卫伉,以继卫青之嗣,倒让朝臣觉得这太子很公正仁厚。
刘家父子对卫青的感情很复杂,既欣赏又带着点儿防备,说怕他,倒不至于,只是横在心里算是一件心事。不厚道地说,卫青挂了,这父子俩心里固然觉得失一栋梁,然而想想他死后的影响,暗喜的想法也不是没有的,这其中刘闳的欢喜之情,要浓烈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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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大好之下,刘闳还代父去吊唁了一回。回来之后满脸悲恸,在刘彻与韩嫣要去茂陵看看卫青埋骨之所的时候,刘闳还申请跟着一块儿走一趟。
刘彻对于刘闳的表现很满意,天下父子都希望有一个埋头做实事的儿子,看着年轻的儿子为国操劳,刘彻也知道自己最近宽松了的财政状况有他一份心力在。更难得的是,这儿子还不抱团不结党,没拉拢自己身边的大臣来个聚众饮宴什么的。(刘闳:朝上最有影响的人,不是我太傅就是我少傅,我还结交小鬼做什么?)出巡的时候,也是问安不断,有小事、急事先行决定也没忘了跟自己报务,遇大事先拟了对策,奏请执行。
看过卫青墓,刘彻觉得给了卫青死后哀荣,全了君臣之义。再看看刘闳,稳重有礼,倒把难过的心情减了几分,开始有了心情与刘闳闲话出巡期间的政事。点评了一下刘闳处理事情的优缺点,刘彻意犹未尽,开始说到刘闳频频请示上头来了。
“你我父子,还要这么小心做什么?!”刘彻板着脸训斥,心里其实挺美,“以后有小事就别跟朕啰嗦了,烦!父子之间还有什么可以不信任的?”
刘闳唯唯,他这种做法,是跟韩嫣学的。韩嫣给他开的第一份小灶就是——“父皇”是“父”和“皇”两个字。私下研究之后,刘闳认为太傅讲的很有道理,去世的皇祖母看得明白,所以,她成了皇太后;栗氏那个女人是白痴,所以她跟她儿子一块儿完蛋了。
也是因为韩嫣对他这样直白的教育,让刘闳断定自己可以信任这个太傅,而不是单纯对太傅有好感。
当然这样的隐蔽课程,刘闳是不会透露给刘彻的。只是现在,得有个救场的,于是,刘闳看了一眼韩嫣。
“虽是父子天性,可人终要相处才会觉得亲近。老听有人问,你为什么不信任我?你应该相信我。觉得别人不信自己便是受了天大的侮辱,那人便是天大的恶人。又有几人反思过,我要做什么,才能让别人相信?我为了这份信任,又付出过什么?信任,要从哪里来?不过是平日一点一滴的相处,让人觉得安心值得信任罢了。不知付出,只会索取,再深的情感,也会被磨得没了。”刘闳的眼神,韩嫣自是看到了。
“反正你教的学生,怎么瞧都觉得他对。”刘彻本身就不是想“追究”刘闳礼貌过头。
“臣说错了么?太子请示,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他看重与陛下的父子之情,不愿因一些举手之劳的小事没有做,而使父子生隙罢了。”
刘闳松了口气,听得韩嫣解释,说到心坎里去了。刘彻的眼睛也很亮,还带了笑意:“是朕说错了,儿子孝顺,该高兴才是。朕倒不该为着自己偷懒,让孩子伤心呢。”
拍拍刘闳:“既然来了,便四处走走吧。”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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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闳在前面探路,刘彻与韩嫣在后面慢慢踱步,随从们远远地缀着。
韩嫣又回头望了一眼。
“看什么呢?”
“卫青……”
“他是不错,没做过什么逾距的事情。可是他姓卫,你说,他能抛开卫氏不管么?再不同,他们还是一家人,皮连着肉、血浓于水。他又有大功于国,不能随便处置了,朕只能晾着他。闲置他,不是我心眼小,不过是不想让他有被我亲自问罪的那一天罢了。如今他死了,倒是全了君臣之义,不然……”刘彻摆摆手,不愿多说。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威胁,这说的,大概就是卫青的这种状况了吧?他可以建功立业,但是必须在刘彻可掌控的范围内,一旦势大,栽培他的人就要先动手拔了他。韩嫣可以退,可卫青还有一整个需要他屹立不倒的家族。本人再善自隐忍,可一旦他有了一个可能角逐太子位的外甥,就不可能让他一直发展壮大。
年轻时,大好男儿也想着做一番事业的吧?荐士,是朝廷官员约定俗成、没有明文规定的义务,只是荐了一个主父偃,被用完了族诛,为郭解求情,当面被打回。刘彻对他,是在防范吧?终让他明白了“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待士大夫,招贤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
卫青,才是辛苦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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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感慨完,刘闳黑着脸回来了。
盗墓贼光顾的不止是千年古墓,刚下葬的权贵也可能被他们扒光了裹尸布。汉家先帝的陵墓一字摆开,连里陪葬墓,绵延了几十里地,正是个聚宝盆。虽然皇陵时时有人维护,但却是个冷衙门,说难听点,就是个看坟的凑合,上心的人少,面子上糊弄过去也就行了,刘闳就是不小心看到了挖了没堵的盗洞。
刘彻的脸也黑了,他的陵,可比陪陵豪华多了,比他父祖的陵也壮丽。再想想前几年,文帝陵里陪葬的瘗钱都被盗了,高祖的陵园差点被人私吞了几十顷的地……这都是明面儿上的,刘彻父子不傻,自然知道这暗地里怕是还有没被发现的其他行径。
息了见神仙的心,刘彻只希望自己死后能过得舒服些,所以,努力把自己的陵修得豪华,把奢侈品拼命往里面堆。可恨的盗墓贼!一定要严办。
“严刑酷法有什么用?事后罚得再重,可事情已经做下了,损失已经发生了,再严惩?你的目的没达到吧?”
“你有办法?”
“我才不操心这个呢!他们给我备下的东西,我早就散济出去了。”
刘彻惊骇地看着韩嫣,没想到他已经不在意鬼神到了这个程度了,事死如事生啊,不怕死后当乞丐么?
“其实,有时候也舍不得,许多东西都是用了好些年的,总担心留在上面,会被后人不当一回事,扔了砸了,也心疼。”
“我给你备!别再散给别人了!”
“人死或烟消云散或为魂魄,自是不用人间富贵。或是再世为人,可是谁生下来不是光秃秃的?”韩嫣笑道,不是人人都是贾宝玉,还带着块石头,“不过是靠自己努力。便是生在富贵人家,无力守成,也要一穷二白的。陛下生下来,难道还带着,那些财富,可是历代先帝努力挣下来的。”我已经证明了,人就是转世,能带走的,不过是前世的知识与记忆,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东西也会变得模糊,所以,陪葬这东西,纯粹是浪费感情。
刘彻若有所思。
刘彻把国事扔给刘闳,想了许久关于陪葬品的问题,觉得事后惩罚,就算灭了三族也不能挽回自己被人挖过一回的损失——刑罚再重又如何?盗皇陵原本就是死罪,不也没止住文帝陵被盗么?文帝陵,还是有遗诏令从俭的,都被人盗了,自己那藏品丰富的阴宅……
只好采纳了韩嫣的建议,堂堂帝陵成了本朝功绩的展览馆,前起殿,后安陵,殿内挂着功臣相,刻着本朝年表大事记的石碑,甚至本朝修订的书籍、历法、律令也展示在内,没钱买书又想看标准版本的人,尽管来吧。几代先帝的陵也被改造了,用的,都是茂陵陪葬的钱。
仿佛看到了死后仍然为万民朝拜的景象,刘彻心里稍微安慰了一点儿。死皇帝,除了大祭,几乎就是无人问津了,自己死后还能被络绎不绝的祭拜,自己的功绩能活灵活现地展现在后人面前,刘彻心理平衡了。想着这么多人来参拜,连同周围迁来的人口,茂陵必定繁盛,多少能震慑住盗墓者,刘彻安心了。
不得不说,刘彻很有钱,至少,存在茂陵里的钱很多。肉疼地看着刘闳一笔笔地划出去,建了学校修了路,刘彻嘴角直抽搐,好在各地歌功颂大赞皇帝英明的奏章让刘彻好过了不少。刘闳也识趣地没再当着刘彻的面儿花钱,余下的宝贝都封进了库府,还挑了刘彻喜欢的玉杖、书匣准备奉安,这才让刘彻觉得好过了些。
君臣合葬,算是开了先河,刘彻命停棺未央殿,待自己死后,一起入土。据说,韩嫣在身边,他比较安心。韩家人快要崩溃了,好吧,能得您信任,那是臣子的福份,您也一直信任咱家老爷子,可你不能死了也要把人拉着埋你坑里吧?好吧,陪葬那是臣子的福气,埋的地方越近越代表受到重视,我们忍了。可你停棺不葬,非等着你,你要是十年八年不死,那……
次日,刘闳请安,却不见回应……
……
韩靖:我爹该和我娘合葬,好吧?
刘闳:朕也想父皇和母亲合葬,好吧?
相对无言,同样死了父亲的难兄难弟拖着长长的祭文,两人一路挪到茂陵……
先帝的命令啊,谁敢违抗? 现在的皇帝不行,现在的侯爷就更不行了……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刘闳:勉强吧,父皇没跟其他女人合葬,母亲的陵墓比别人的规制都大,朕的位子更稳。父皇,既然你遗诏令朕遵母亲为皇太后,令卫氏就国。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傅跟你埋一个坑里这要求太不好办了,朕给您二位尽量靠近一点好么?反正,你俩平常也是一个宣室一个未央的,大不了,朕给您凿条道连着。太傅说了,距离产生美。
韩靖:凑合吧,总算是尽快安葬了,先帝,你死的真是时候,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我其实也很讨厌你啊,不过,这回你死的真是太识趣了,让我爹能早日下葬,我决定以后不太讨厌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