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一)+番外》————我想吃肉(穿越 汉武帝VS韩嫣 帝王强攻 聪明受)

来源: 2010-06-09 19:42:11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文案

  别人受宠,便是君臣相得,我受宠,就是佞幸媚主;

  别人升官,便是赏功酬能,我升官,就是主上偏爱;

  别人尚武,便是名将奇才,我习武,就是讨好皇帝;

  别人受赏,便是理所应得,我受赏,就是邓通第二;

  韩嫣说: “我冤,我实在是冤。我认真做好本职工作,你们为什么死咬着我的私生活不放?我又没对谁始乱终弃!”

  看多了汉武朝的同人文,便手痒得想自己也写一篇。

  毫无疑问,韩嫣本身也是极有才华的人,善骑射、知胡兵,与武帝学书相爱,可谓文武双全了。常常在想,如果韩嫣不那么高傲,会不会结局要好很多?他如果再谨慎一点,能不能也建功立业,而不是顶着佞幸的名声死去?于是,便有了这篇文。

  小女子不自量力,想让韩嫣一生顺遂。

  小女子不是君子,偏爱这个飞扬佞幸。

  欢迎同好~有BL向,雷的表进。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性别转换 宫廷侯爵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嫣 ┃ 配角:刘彻等

1.初到

  即使曾经做过穿越的梦,也不曾梦到穿成了他——韩嫣。何况,现在已经不再做穿越的梦了。

  男人梦穿越多半梦想成为帝王将相,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女人梦穿越多半梦想成为绝代佳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长使君王带笑看。同人女梦穿越多半梦想进入耽美国,攻攻受受一饱眼福。

  虽是同人女,可不代表我想亲身体验一下“受”的感觉。大家太爱耽美,以至于忘了现实——异性恋才是主流,同性恋是大多数人不能公平对待的。从大学开始对同性恋感兴趣,认为能够抛开性别的框束,追求心中所爱,需要莫大的勇气莫大的爱,值得钦佩。

  天时地利之便,从图书馆也借了不少资料来研究,结果大跌眼镜——同性之爱,不是那么好混的,也不是那么好坚持的。即使在比较宽松的环境下,即使在有后台的时候,还是被众人鄙薄的,其中最着名的,莫过于诸帝男宠——个个死得凄惨。而韩嫣正是其中之一,被归入佞幸传的一个。不幸的是,现在变成了他。周岁过后得了“嫣”这个名,生在韩姓弓高侯府,生母为侧室,长得又漂亮,怎么算都只能是那个自杀的人了。

  更不幸的是,对历史还算熟悉,《史记》在一般学习历史尤其是古代史的人必读的史书中排行第一,二十四史里它也是打头的,《汉书》则排在第二位,想绕过它们,有点难,所以这两本书我都通读过了。也所以,知道了自己不但下场惨,出身也不高,中间因为被老板赏识得到优厚待遇还被人狠狠鄙视。

  ——连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当缩头乌龟的可能都没有了。

  真是狗血的穿越剧情……

  2.思考

  “今天子中宠臣,士人则韩王孙嫣,宦者则李延年。嫣者,弓高侯孽孙也。今上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相爱。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嫣善骑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习胡兵,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於邓通。

  时嫣常与上卧起。江都王入朝,有诏得从入猎上林中。天子车驾跸道未行,而先使嫣乘副车,从数十百骑,骛驰视兽。江都王望见,以为天子,辟从者,伏谒道傍。嫣驱不见。既过,江都王怒,为皇太后泣曰:“请得归国入宿卫,比韩嫣。”太后由此嗛嫣。嫣侍上,出入永巷不禁,以奸闻皇太后。皇太后怒,使使赐嫣死。上为谢,终不能得,嫣遂死。而案道侯韩说,其弟也,亦佞幸。

  太史公曰:甚哉爱憎之时!弥子瑕之行,足以观后人佞幸矣。虽百世可知也。”

  “甚哉爱憎之时!弥子瑕之行,足以观后人佞幸矣。虽百世可知也。”太史公真达人也。“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如此明白的道理,若沿着历史走下去,真真是脑袋被门挤傻了。

  只是,若抛开历史的束缚,我,又能走什么样的路呢?韩嫣在心里盘算着。

  身在汉代,对于来自两千多年后的人来说,除了多了那么一点两千年历史先辈积累下来的常识,相对此时之人,自己并没有多大的优势。想要摆脱命运,实在有点困难,清点一下目前所有条件,着实令人汗颜。

  乌黑的头发软软的,雪白的皮肤柔嫩的触感,远山翠黛眉底下是水汪汪的大眼睛眼角上挑、俏挺的小鼻子、红艳艳的小嘴。微微一笑,从打磨光滑的铜镜里看到这张不太清晰的面容,自己都觉得可爱到爆,纯正的美人胚子。前世做了20多年的女人,做梦都想变漂亮,后来发现除非整容否则没有可能,才放弃了。现在成了个男的,虽然不足三岁,可居然比女人而漂亮,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啊。人说男生女相非常漂亮,只是须得知道,女人也是有美有丑的,而韩嫣,无疑是长得像顶漂亮的女人的。

  长得漂亮,真是不顶什么用的,自己是庶出,所以被司马迁称为“孽孙”,母亲是父亲诸多妾室中的一员,虽然因相貌柔美而荣宠不衰,虽然也算是走过正式仪式的“贵妾”,但毕竟嫡庶有别。嫡出的兄长见到自己时眼睛是向上斜的,嘴角是向下撇的,绝对的不屑一顾,只是碍于祖父、父亲的家法,不敢对自己做得过份就是了。

  只是这相貌实在太过妖孽,此时人对于帝王宠男子,并不怎么反对——只要这皇帝能不误了正事儿,这正事儿里最主要的一条就是生下储君。不论先秦弥子瑕与龙阳君,便是有汉一代,高祖宠籍孺、惠帝宠闳孺、文帝人称圣明节俭却把铜山赐给了邓通任其铸钱、当今皇帝后世称景帝的天子在饿死了邓通后又宠上了周文仁。看着现在这样的相貌,很难说别人不会想歪。目前要做的,首先就是摆脱这种一看就是受的形象。

  据说母亲是随弓高侯韩颓当从匈奴降汉的部属之女,虽为貌美而为父亲所纳,有一种说法是混血儿大都比较聪明漂亮,也更健康,韩嫣就属于这一类。长相就不说了,脑子也好使,反正现在用这个脑子想事儿比较顺畅——当然也不排除以25岁高龄寄居于两岁幼儿体内的因素——走路、说话学得都很快,身体似乎很灵活、柔韧而有力量。母亲有时还会讲两句匈奴语——这算不算是早期双语教学?

  所以,目前拥有的就这些:硬件设施良好的身体、侯府世子之庶子的身份、受宠的母亲以及比别人多出两千余年的知识。而目前对韩嫣来说劣势也非常的明显:惹麻烦的长相、庶子的身份、所知的历史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得让自己把握不住,最要命的是,自己不是历史上那个韩嫣,本人的资质并不算好,在这种上层社会的圈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阴一把弄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前世20余年养成的脾性,也非一朝一夕能改得过来的,不太会讨好人。所以,现在的这个韩嫣没有那种气吞山河、成不世功业的底气。

  就算能学会讨好人,那又能如何?汉武帝不也是没有保住韩嫣的命么?汉武帝扛不了王太后,在以孝治天下的汉代,让皇帝逆太后的意思,难度与用琥珀里的蚊子血克隆出个霸王龙不相上下。武帝不是个重情的人,或者说他不是个因为对你有情份便会一路保你到底的人,他首先是个皇帝,考虑一切问题的根本,是权势、是平衡,然后才轮到情份。废陈氏、诛卫氏、赵氏,死前赐死宫妃,都是枕边人,都有过海誓山盟,盟誓时是真情,族诛时也是真心。

  俗话说得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自己最可靠,是个人都得自强。

  此时汉兴五十年有余,为景帝前元三年八月。祖父韩颓当与堂伯父韩婴因参与平定七国之乱战功卓着而受赏,合家欢庆。这时韩嫣三周岁未满,会讲话、会走路、已经认识了几百字(不是不识字要扫盲,以前也算是是受过20年教育的人才了,只是现在用小篆,比楷书繁体更复杂,若非以前熟悉繁体字,学起小篆简单就像是文盲初学字一般。),算是个聪明孩子了。这让祖父与父亲看自己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同,而嫡兄的眼睛更斜、嘴角也撇得更厉害了,在上斜的眼睛里除了不屑也多了些厌恶与嫉妒。已经是六岁的人了,年龄是韩嫣的两倍,生在侯府,却学不会掩饰,果然没啥前途,比之六岁已经学会要媳妇的汉武大帝韩嫣未来的老板,这位兄长大人实在是差得太多了。

  在家中仆人的谈话里偶尔也知道一些目前的形势——侯府的八卦,所八的对象级别自然也更高些,涉及不少政治话题——太后与皇帝在立储问题上分歧不小。皇帝至今未立太子。韩嫣幼年便入宫为胶东王刘彘侍读,此时刘彘三岁,还未封王,不过,快了。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做他的伴读呢?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争取这份工作,原因很简单,不争取这份工作,生活就得不到保障,单凭长兄大人对自己的态度,日后就不一定好果子吃。韩嫣对历史也算熟知了,可就是不记得父亲大人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万一他老人家掉得早,自己的情况岂不是很糟糕?何况韩嫣还有一个为人妾的母亲,这母亲又算得宠,父亲若死,嫡妻、嫡子怎么处置她大概都不会有人能帮着讲情,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至于摆脱佞幸之名,倒真的要思量一番了。汉兴不久,匈奴为患、七国初灭,正是大有为之时,印象里武帝即位时才十六岁,当今天子怕是只有十几年好活了。武帝即位,便是准备向匈奴动手之时,习武,是必须的。自古,军功最重。虽然不是军事爱好者,但是一些军事常识与比此时先进的军械、军事理念,还是知道一点的,关键是要找个机会可以从军。

  这样还不太保险,霍卫,北击匈奴功勋卓着,但是因为是外戚,便两人合传,甚至在佞幸传里被司马迁点名。相反,屡次战败的李广却自己有传,足见司马迁的偏心,足知时人的观念。

  所以,改变形象要趁早,不能给人“以幸进”的印象。这一点在古时,其实并不太难,只要做到一点就能站稳脚跟再搏其他了,这一点就是“孝”。汉灭秦而立,于忠有讳,所以大力提倡孝道,如果能做个孝子,那名声也就来了,先有了个孝的形象,佞幸的名声也就不大扣得上头了。如果再加上“耿直”、“守礼”,就更美妙了,武帝见卫青“踞厕”而见汲黯则须正衣冠,这就是差别了。什么?你说亲疏不同?伴君如伴虎,离那么近做什么?呆在长安,离皇帝就已经够近的了,不用再想尽办法往上靠了。就算长着一张桃花脸,可是做什么都中规中距,呆板无趣,这张脸还能引人注目么?就不信汉武帝还会有什么特殊兴趣。

  唔,功课也不能太差,这一点还是有点自信的,读了20年的书,要是还混不出个中等偏上的成绩,就可以找块豆腐撞死得了——这时淮南王刘安也快发明出豆腐来了吧?博览群书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这是一个文化不普及的时代,书也少得多,竹木简写就的书籍看起来一堆挺吓人的,实际上的内容并不多。侯府藏书算是比较丰富的,也就是几百册竹简,弄成21世纪的印刷本,也就几十本的样子,一个高一学生的各科课本加上教辅材料都比这个多。不过这竹简的质量很高,是用刀笔刻的,而不是用毛笔写的。

  嗯,决定了,努力学习,争做孝子,我要挣个好名声,我不要早死,蝼蚁尚且偷生。嗯,多喝牛奶,长得壮一点也能离“漂亮”这个形容词远一点。对人要恭恭敬敬的,礼数不怕多,低调再低调恭谨再恭谨,千万不要头脑发热。挣下点差不多的家业,就可以告病、告假、告老还乡,然后当个小地主,过上抱着茶壶,一边剔牙一边发牢骚:“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的日子。舒服啊~不用再勾心斗角、不用担心哪天老板不高兴,真是神仙过的日子。没孩子也不要紧,韩嫣还有个弟弟叫韩说呢,不用担心没人养,厚厚~韩嫣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从明早开始,要自己去祖父母、父亲和他妻子那里请安,不能再让母亲抱着了。还有,对长兄大人要有礼貌,虽然经前也没有对他不礼貌,顶多装可爱当看不见他。对管家爷爷要尊敬,对仆人奶娘要有礼,要多读书。至于锻炼身体么,看看自己的两头身,起床后绕院子跑两圈就行了,高强度的练习现在还做不了。

  好了,现在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3.一天

  《礼记·曲礼上》:“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定省:古代儿女早晚向父母问安;温凊:冬温夏凊的略语,温是温被,凊是扇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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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晨光初显,弓高侯府的仆人已经开始起身准备主子们一天所需了。听到了屋外的嘈杂声,韩嫣翻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蹭蹭,数了数一、二、三,然后翻个身,起来,惊动了乳母:“小公子怎么了?”

  “帮我穿衣吧,去请安。”这复杂的衣服,实在不是韩嫣一个人能解决得了的,以后要多练习穿衣。

  “啊?现在还早呢,小少爷还能再睡一会儿的,如夫人和世子起身后再起也不心,您还小呢。”乳母,其实你不用这么惊讶,以后我都得这么早起的。天还不冷,即使寒冬,在侯府世子宠妾的儿子的室内,也冷不到哪里去。唯一遗憾的是这时汉代不流行棉花,床铺有点硬,好吧,婴儿长骨头的时候睡硬点的床对身体好。

  “为人子怎么能比父母起得晚呢?帮我穿衣吧。”瞪大眼睛看着乳母,争取看出点儿威严来,虽然在她眼里这副表情很可爱……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天黑没多久,韩嫣就睡了。这年头没电灯,看书伤眼睛,而且伤了眼睛也没地方配眼睛矫正视力,所以晚上一般我不读书,白天的时间用来读书也足够用了。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来打发时间(成人娱乐没人会让他参加),不睡觉还能做什么?一天十多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是可以保证的。

  父母昨晚住在母亲这里,所以今早起得有点迟,有些匆忙的穿戴好衣物准备给祖父母请安的时候,发现韩嫣已经穿戴整齐等在门口了,有些惊讶。时间有些紧张,所以他没多说什么,待韩嫣对他行了一个挺标准的揖手礼之后,率先迈出步子,众人匆忙跟上。

  没有拒绝乳母抱自己前行前行,人小腿短想要跟得上大人的步伐有点天方夜谭了。到得正房,天已经亮了不少,祖父祖母已经起身了,父亲的嫡妻领着长兄大人已经到了,其他祖父、父亲的妾室也陆续到齐。父亲走过去与韩嫣名义上的嫡母大人站在一起,母亲的嘴唇抿紧了又放松,抱起韩嫣走到妾室一堆打头站好。

  众人依次请安,轮到母亲时,韩嫣挣扎着下地,在母亲与乳母的慌乱与众人或惊讶或兴灾乐祸中站好,模仿着大人们的礼节。因有早慧之名,大家并没有太过惊奇,只父亲斥了一句:“你怎么自己下来啦?!”

  “孙儿挺沉的了,怕母亲累。而且,孙儿自己行礼,不是对祖父祖母大人更尊重吗?父亲大人都恭敬地向祖父祖母行礼,孙儿怎么能不照做呢?”不能说兄长大人能做为什么我不能做,那有夺位的嫌疑。切记切记!只说是学父亲恭敬父母。

  果然,看到父亲、母亲很是欣慰的眼光。祖父祖母也没有不高兴,当然啦,夸他们儿子孝敬他们,老人家自然是高兴的。上了年纪、有了孩子的人,夸他们的孩子懂事有礼有出息,比夸他们自己更能讨好他们。

  祖父母对父亲大人一家三口态度很是庄重,后面的妾室就没有这个被重视的福气了,母亲还好,生了父亲“唯二”的儿子中的一个,今天韩嫣又表现良好,得问了几句。其他人,只得到了泛泛的领导讲话,无非团结和睦、共同进步之类。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流程。

  然后,是父亲大人一支向祖父大人请安。程序同上,只是因为祖父祖母都在,便没有在他们面前再训一次话,只说了要大家听从刚才祖父大人的告诫。

  行礼完毕后,除了被领导看中留下单位谈话的,其余人等各归其位,等待开饭。地位低的只能跟着大厨房吃,有点地位的妾都有各自的小院子,除了大厨房送的饭菜外,还能有自己的小厨房,大家长住在哪个院子里,哪个院子当天的供奉就会好一些。父亲常歇在母亲这里,所以,母亲的院子待遇一向不错。

  这是个一天只有两顿正餐的年代,早上九点左右和下午四点左右各一顿,让韩嫣很不习惯,好在之前是小孩子,一天吃个N顿都有乳母伺候着,至于以后能不能吃上三餐,就要看自己的运气了。不过母亲房里似乎随时都会有点心果腹,不怕饿着。

  侯府的朝食,在这个只有水煮菜的年代,算是比较不错的了,至少有肉有汤有粟米饭。也可能与母亲受宠、韩嫣又是男孩有关。

  饭后,祖父与父亲有自己的社交活动。后院的女人们也上演着缩小版的后宫闹剧,只是祖父血脉单薄,祖母亲自坐阵,不允许有人把手伸到小孩子身上罢了。据韩嫣的观察,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四个侍女阿喜、阿福、环儿、钏儿中,前两个就有祖母的心腹。至于嫡母,好像还没能安插什么人到自己身边,母亲那里就不清楚了。不过,自己健康地活地了现在,不是么?况且,对于嫡母来说,有个庶子,也比绝嗣要强好多,而她也只有一个儿子,只是她不乐见韩嫣比她的儿子表现得好就是了。

  既然于自己无大害,后院也没有人会去明摆着欺负已经生了一子的母亲,韩嫣也就做自己的事情了。饭后绕院子散步一刻钟,然后温习昨天的功课,再跟着母亲学习一点小篆——母亲识字并不多,韩嫣怀疑自己已经快把她会的字学全了——复习一下前面学过的字,全程大概三个小时,中间休息四五次。然后,中午到了,可以停下来吃点点心、水果。

  再休息过后,就开始下午的课程,跟母亲学点儿匈奴语,未来汉匈有大战,多知道点儿匈奴知识,也算多掌握了一些资本不是?可惜她会的也不是太多,真正的匈奴人是她的母亲,因为身份的关系,韩嫣不常见这位老太太,见面的时候多会问她一些匈奴生活情况,这个时候老太太就会显得很高兴。母亲也就不阻止韩嫣对匈奴语的学习。从老太太的话里,可以推断出匈奴并非一个单一民族,而是诸多部落合成,语言也多样,最强大的才是匈奴,其他部族因为跟随匈奴人,才会被汉人误认为是匈奴,所谓匈奴语,只是最强大各族的语言,草原上的通用语。这些都是韩嫣以前不知道的,前世的时候也不清楚匈奴居然是个多民族的混和体。老太太虽然嫁给了汉人,来到了汉朝,可是对故乡仍有思念,可能,韩嫣是唯一一个能耐心跟她学匈奴话、讲匈奴话的人,她对韩嫣问题总是尽量回答。

  再次休息过后,就是跟母亲学点儿《诗经》。这本后世让学术大家钻研的书,现在还是当作启蒙课程用的,它本是周王朝自民间采风而来,很多都是当时民歌,其间颇多情诗,桑间女子都能唱出其中不少篇章。只是放到后世,年代久远了,语言演变让人觉得难懂罢了。放在汉时的语言环境下,粗通它并不难。

  哺食(开始的时候,停下一天的功课,跟母亲一起用餐。饭后消食完毕再复习一下全天课程,天也快黑了。再次请安过后,刚好睡觉。精神生活匮乏的年代,作息时间想不规律都不行,尤其是小孩子。

  然后,第二天、第三天……了无新意。即使是节日,也没什么改观。年龄是韩嫣最大的硬伤,最初连话都不会讲,发育中的婴儿又嗜睡,到汉代的第一年基本上就在睡觉和适应新身体中度过的。去年生日过后,得了“嫣”这个让他纠结好久的名字,对起这个名字的祖父怨念颇深:就算不重视,就算长得像女孩,也不用起这么个名字吧?

  而且,韩嫣……他可是个倒霉孩子啊。也因此让韩嫣很想剖开这位老爷子的脑子解剖一下其中构造,这真不像是个正常人会给男孩子起的名字啊。长兄大人名则,就是个挺不错的名字。哪怕是刘彘这样的名字,听起来都比这威风。老爷子的想法值得玩味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4.应答

  最近一段时间,父亲往母亲和韩嫣住的小院子来的次数多了不少,虽然他经前来的也不少,可最近更加频繁了。偶尔还会考较一下韩嫣的功课,引来众人侧目。韩嫣自觉没有表现得太过超常,前世小堂妹周岁刚过的时候已经学会在过年磕头讨红包了,自己行个礼没什么大问题吧?用得着这样表现出关切、重视之情么?韩嫣已经不敢想像兄长大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把脸扭曲成什么样子了。

  鸡鸣之后,按时起床,依旧惯例请安去。到祖父正房,在父亲一家三口行完礼后,韩嫣再上前行礼。整套动作做了一个多月,已经很是熟练了。

  行礼完毕后,除了被领导看中留下单位谈话的,其余人等各归其位。今天,韩嫣属于被留下谈话的那一个。也因此得到了自行行礼后嫡母大人第二次挑眉、兄长大人第二轮白眼的待遇。祖母、父亲、嫡母、兄长大人列席。在座(在站)的就是这个府邸里所有的主子了——妾不是正经主子,但庶子是。

  “来,来,来,让祖父瞧瞧嫣儿。”祖父大人挺和蔼的。

  “诺。”一揖到底。礼不可废,何况,韩嫣可不认为一个叛王之后,至今还能高居侯位的老狐狸会对一个庶孙如此之好,哪怕这个庶孙素有早慧之名——在他只有一个嫡孙的时候。传承近千年的韩氏家族啊,七国韩国之后。叛完汉朝叛匈奴,最后再跑回汉朝的时候居然还能封侯,领兵。战国七雄,其他六国不说苗裔断绝也拎不出有用的人来,他还能活得如此滋润。

  规规矩矩地站到祖父面前,离他老人家三步远,不再靠近,低头,作恭谦状。

  一只像是木根雕的老手从眼前划过,环到后背,把韩嫣抱起。有些惊讶,抬头看着他,发现他也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嫣儿看这侯府好吗?”还是看不出意图的笑眯眯。

   “?!”这算什么问题?歪着头,有些迟疑,又不能反问他为什么这样问,郁闷了。“嗯,祖父的地方,当然是好的。”这样回答,不算过分吧?你的地盘你做主。

  “呵呵,嫣儿想不想要这样的府邸呢?”戏肉来了,你个老狐狸,从起名字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对劲儿,现在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对个牙还没长全的宝宝出这样的问题,你不觉得太无耻了么?哦,我忘了,你的牙齿数量现在不一定比我的多。

  祖母有点发呆了,嫡母似乎在努力练习九阴白骨爪,意图徒手把自己的袖子撕成抹布。兄长大人,你不用这么热情的瞪着我,再瞪我会以为你爱上我的。

  “像这里一样么?那要跟祖父大人一样的功劳才能得到么?嫣儿现在努力能挣到一座跟这一样的么?”我长大了自己养自己成了吧?我亲妈我也养,求求您了,别再绕我了,我玩文字游戏不在行,再绕下去,我非得让您给绕进去不可。

  “哦?”眯眯眼睁大了,看来,我这双大大的凤眼,不全是遗传自母亲的,父系的眼睛也挺大的,“你要自己挣啊?”怎么您挺惊讶么?

  “嗯!”大力点头,我真的真的对你们家没企图。

  “自己挣很辛苦的哦,不如爷爷直接把这里给你哦~”你怎么还挖坑让我跳啊?!祖母打翻了杯子、嫡母嘴角抽得跟要看急诊似的,兄长大人的眼神已经炙热得化成了实体……老爷爷,不带这么做弄人的。韩嫣努力瞪着始作俑者,让他看清自己的眼睛,认清里面的认真。

  “这个不是兄长的吗?怎么可以给孙儿呢?祖父当守礼,安能如此?嫣虽年幼,亦知此事不可,望祖父慎之。”真的啦~再不信,我也只能哭给你看了。许多很有道理的话,以现在的年龄说出来不合适。讲不出合适的道理,我也只能装死了。

  “你还是个小不点儿,怎么会想这个呀?”你已经是个老爷爷了,怎么会跟我卯上了?

  “凡是当守礼难道不对么?”反正打算戴着正人君子的面具,你表想摘下来,“大礼不可废。”死咬着“礼”,你也说不出什么来。总不能让我解释什么是“礼” 吧?

  “你知道什么是礼么?”韩嫣真的囧了,他居然真的问了。

  “礼就是规矩吧?要遵守的。父亲大人讲《诗》的时候说过的。”他是讲过,在讲到《采苹》时很慎重的告诉韩嫣,要守礼啊~

  “哈哈哈哈~”老狐狸终于高兴了,这次表现得比较明显,让韩嫣心里发冷的同时松了口气,余光瞄到屋子里的人,也都松了口气。忍住冷笑翻白眼的冲动,怪不得林妹妹进贾府那么小心呢,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何其明智。

  祖父与父亲相视而笑,拍了拍韩嫣的脑袋,惹来兄长大人更加的歪鼻斜眼。韩嫣心说,我都说不跟你争了,这位老兄也太难伺候了点吧?叹口气,从老狐狸的怀抱里滑下来,理理被抱皱了的衣服,整整被拍乱了的发髻,低头站好,眼观鼻、鼻观心。这两位BOSS今天是有意的!自己挑了个不太正确的表现时机,还好过关了,也算是好的开头吧。

  比较合乎大家心意的表演,让韩嫣得到了与祖父母一起进食的待遇。控制好自己的动作,慢慢填满自己饱受惊吓的胃。虽然身体发育得不够成熟,动作做起来一定很Q,好在有个成熟的灵魂来控制,餐桌礼仪还颇能看得过去。至少,没人挑自己的理,也没人露出讥讽的表情,看来是又过一关。

  朝食过后,向诸位BOSS行过礼,告退,把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人。祖父笑眯眯地应了,示意奴婢把食物撤下,然后命人拿出了一匹绫一匹缮,让韩嫣带回去。心里比了个V字,恭敬地谢过。让候在外面的环儿(母亲派来帮忙照顾韩嫣的侍女)接过,丝织物虽然不重,不过卷成一卷的木芯可不轻,更何况韩嫣现在还是个二头身,这东西拖着走都显得重。

  一早上的考验,让韩嫣觉得有点累,依旧让乳母抱着回到母亲住的小院子。进门便被母亲为首的一堆女人围住了问长问短。看表情就知道母亲很焦急,再看肢体语言,可以肯定母亲大人的九阴白骨爪功力不比嫡母大人差——手里的绢帕已经变形了,可它在早上还是新的。复述了一下正房里的场景,不意外地看到母亲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黯然。

  摇摇头,回自己的小屋子继续画字去,小篆怎么看都像是幅画,韩嫣写得还算漂亮,大大安慰了前世美术课只有几何连纹得过优的玻璃心,小篆写得漂亮也算是画画有点儿进步了吧?至少那不是几何连纹。有点秃的笔,沾上水,在木桌上画了起来。水渍满了桌子,擦干净,再画。竹简虽然工艺简单,用来给幼儿练习写字还是太浪费了,况且这么识字已经惹人不高兴了。大概到明年冬天结冰,不能这么练字的时候,自己的字已经能看了吧。

  没错是“明年”冬天,汉初是以十月为岁首的。明年冬天,也不过是再过三个月罢了。

  午间休息,韩嫣咬着脆甜的秋梨,(这年月,居然没有苹果)慢慢在院子里踱步,边走边思考早上的场景。

  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显然是早有准备,也早有忧虑,怕自己抢位子么?听到自己无意的时候,开心得跟什么似的。看来父亲最近频频出入母亲的小院子也是别有目的的,是在观察是不是母亲背后教唆么?看母亲的表情,似乎父亲已经与她谈过了,不然,她也不会在半个早上等自己回归的时间里速成了九阴白骨爪。

  “于以采苹?南涧之滨;

  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维筐及筥;

  于以湘之?维锜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

  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诗经·召南·采苹》

  苹:水草名。行潦:水流。筥:音举,圆形的筐。湘:烹煮供祭祀用的牛羊等。锜:音奇,有足锅。釜:无足锅。尸:主持祭祀之事。齐:音斋,斋之省借。

  采苹,大夫妻能循法度也,能循法度,则可以承先祖共祭祀矣。

  母亲不是妻,我也不是嫡子,当遵法度,不可染指非份么?如此慎重强调,指点功课也要耳提面命。父亲大人,永远也只是父亲大人而已,别人的父亲,我的大人。

  至于祖父大人,老狐狸一只,想起他,韩嫣都想跟兄长大人一样的撇嘴了。取个女气的名字,对个牙都没长全的孩子小心试探,让人腻味透了。

  传承了这么多年的家族,当年为一国之君的时候,后宫里流传的夺嫡故事也不少吧?难怪如此上心。或许傻点儿会让很多人放心。不过,他们也不算太小人,毕竟,在汉代,兄弟争财、争位之类的事情一旦发生,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丢了祖传的爵位,担心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什么都要“从娃娃抓起”啊,现在开始灌输了嫡庶的理念,大概就是为了防止日后的争夺吧?

  不过,长着这么张脸,要是庸碌无为,难保哪天就真的成了佞幸了,光看那名字起的,难保他们没其他的心思……毁容这种事情韩嫣又做不来,只好努力让大家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脸上了。

  现在,他们应该放心了吧?

  扔掉梨核,拍拍手,听妈妈讲故事去了……

  那位父亲大人,今天怕是不会来“指导” 我的功课了。

  5.延师

  与祖父大人的对话之后,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突然对韩嫣重视了起来,供奉上更上了一个层次,父亲大人甚至每天都会过来指导一下韩嫣的功课,这算是不给他们添麻烦得到的报酬么?那爵位本就不是自己的,根本没有夺取的必要,他们实在不用这样。

  景帝前元四年春三月,在韩嫣过完三周岁(四虚岁)生日后,在未来老板刘彘被封为胶东王的时候,侯府的BOSS父子档决定提前为韩嫣延师,正式开蒙——吓了他一跳。

  真的是太早了些,长兄大人正式延师开蒙是在五岁(虚岁),也就是后世幼儿园小班的年龄。可韩嫣现在也就是托儿所的年纪,也得到了这样的待遇,是不是要大呼幸运?

  物反常即为妖,这个道理韩嫣还是知道的,所以,就算表现得聪明些,也只是在功课、礼仪上,并没有发表过什么惊人言论,给自己找苦头吃。就是功课方面,纵使有前世的知识打底,纵使韩嫣的脑子很好用,几乎可以过目不忘,好用到让他以为老天开了金手指,可小篆和《诗经》与前世差了两千年以上的文化距离,让韩嫣的学习进度没有快到匪夷所思的进度,虽然仍旧很可观就是了,韩嫣想《老子》、《论语》对他来说恐怕都比《诗经》要简单。

  可就是这些,也不是提早了两年开蒙的理由。之前他们还担心自己聪明得过了头会对长兄大人不利,现在弯子也转得太生硬了些。一定有什么问题。要知道嫡母大人居然没有反对!太奇怪了。

  也曾问过大人们:“嫣年纪尚幼,于今拜师,好像不太对,会不会揠苗助长?”

  “你能知道揠苗助长就是已经懂了不少了,可以开始学习了。有什么不对呢?嫣儿不喜欢读书么?”父亲大人如是回答。

  “儿是喜欢读书,可兄长延师是在五岁的,不是么?”

  “呵呵,嫣儿早慧,早些进学也是应该的。当勤勉用功光大门楣啊。”父亲大人为什么你的神色不像是那么高兴?

  光大门楣,对嫡子讲更合适一些吧?

  嫡子啊……难道长兄大人……咬咬嘴唇,好像没有长兄大人的什么记载,弓高侯也不见于后代的记述,就好像祖父大人只有韩嫣、韩说两个孙子似的,就这两个孙子还都给刘武帝给吃干抹净了。韩说封侯还好一点,韩嫣是直接不名誉地挂掉了。貌似长兄大人真的可能没后代……这就难怪大人们着急了,绝嗣,这个问题真的很严重。而现在据说会是自己弟弟的韩说连个影子都没有,韩嫣开始相信他们是要把自己当继承人培养而不是当家贼提防,也不是把自己捧得高高的,当长兄大人的靶子磨砺他、代他挡灾挡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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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起,穿上准备好的礼服,随父亲去拜师。这位老师名头不太大——教个两岁的孩子,想要当时名师垂青,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那位名师是你家亲戚,哪个大学教授没事去教个托儿所呢?你家是侯府也不行啊,文人还是有风骨的。就这位名头不大的老师,还是在考较过韩嫣真的识了千把字才答应的——可来头不小,他是申公的弟子。

  申公的主打课程是《诗》,学生数百,其中多有高官。这位周公就是申公的学生之一,咳,他姓周,尊称公,跟周武王的弟弟那个姓姬的周公不是一个人。学问也还过得去,至少教三、四岁宝宝读《诗经》还是可以的。况且,他老人家也不是光会教《诗经》。

  按着规定的步骤,先要奉上拜师的礼物、交学费——一般称作“束修”交的是干肉,灵魂的工程师也得吃饭呐,当然侯府的学费更贵重些多了些帛之类的东西。然后才是行礼,最后周公点头,韩嫣就算是他的弟子了。

  从此以后,韩嫣就归他管了,至少韩嫣的《诗经》是归他管了。

  每天早起,请安完毕,自己温习功课,朝食过后跟周公学《诗》。一般学到午时,他便要回他的住所去,接着教其他的学生。周公除韩嫣之外还有几个学生,都在五、六岁的样子,多是长安小官家的孩子,年纪比韩嫣大不少,跟韩嫣玩不到一起,侯府交的学费又高,所以周公安排韩嫣单独授课——他来侯府授课。下午的时间是自己的,还是按照以前的作息来,只是父亲大人常常在下午过来督促一下功课。没有事情打扰的时候,基本上一天一天就这么过,了无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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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之前母亲已经讲过不少,到周公这里,他还是从头再给韩嫣讲一遍。第一篇就是鼎鼎有名的《关雎》。

  话说,专业的和业余的就是不一样。同样一篇《关雎》母亲大人的讲解里那是追求美好的姑娘,最多引申为追求美好的生活。可周公先生就能说出:“此象后妃之德也。”、“求贤”之类的意思来。要韩嫣来说,母亲的业余说法更符合这诗的原本意境,但是,两人的解释都不适合讲给孩子听,即使韩嫣不是三岁而是五岁也一样。

  结论:汉代的启蒙课本有问题。

  因为成人的灵魂、挺好的记忆力加上之前学过,韩嫣的进度挺快的,令周公很满意,基本上之前读过篇章一天能讲个五六篇——记解释比记原文还更容易些,没读过的,一天一章,讲新课的时候再复习一下,记得也挺熟。在测试过韩嫣的学习能力后,周公就定下了这个进度,照这个进度,不用一年,就能把诗经学完了。

  韩嫣很满意,整天抱着跟人生不搭边的启蒙课本,他怀疑再读下去自己原本不太高的智商会倒退成负值。周公也很满意,韩嫣学得好,他从侯府得的谢礼也就高。

  周公决定在原定讲《诗》的课程之外,额外给韩嫣讲《尔雅》。原本与他讲好了,只用讲《诗》的,一本《诗经》300多篇,对个孩子而言,讲个三、五年,都算学得快的了,侯府给的待遇不低,加上其他学生,至少够他宽裕地过上好几年的了。周公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地遇上现在这个韩嫣,学得快,照这么下去,学个一年他就没得讲了,一边高兴有个聪明学生,一边担心自己的未来,真是痛并快乐着。也因为这样,韩嫣怀疑他讲《尔雅》是为了在侯府西席的位置上多呆两年。

  现在,韩嫣看着《尔雅》,再也维持不住面瘫相了,嘴角开始抽搐。比起《诗经》这才是像正经的启蒙课本吧?为什么父亲大人还要自己先学《诗经》?其实,《尔雅》更像是本词典、百科全书,韩嫣对它的兴趣比对《诗经》要深厚得多。

  纠正一下:是汉代对启蒙课本的选择有问题。至少现代幼儿园不会选情诗来讲。

  周公在讲课的时候,还会顺带提一些《论语》、《孟子》、《礼记》等儒家经典里的句子,以便对《诗经》作注解。有趣的是,在韩嫣的知识范围内,从没发现他引用《老子》的话。

  即使周公努力延长授课时间,也摆脱不了他在侯府上岗一年便要下岗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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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习知识的日子过得充实也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到了景帝前元五年春三月,韩嫣四周岁了。弓高侯府接到了景帝的诏命,令在京诸侯、五百石以上官员家有适龄子者一个月后送入宫中,为胶东王彘遴选伴读。弓高侯颓当嫡孙则、庶孙韩嫣,正在待选之列。

  韩嫣觉得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不太愿意让韩嫣和兄长大人入选,韩家已经是侯爵了,只要不犯大错,可保世代富贵,根本不用上赶着去跟皇家走得太近。兄长大人会袭爵,而韩嫣,想求上进,也不是靠去做个母亲只是美人的藩王的伴读能得来的。

  其实,分析过家人对自己的态度后,韩嫣也在考虑不做伴读的可能性。努力扮演好聪明、孝顺的形象,以孝廉之名被举为官也是可以的。如果认真习武,纵使不从军、不封侯,整理一下有关匈奴的资料交上去,也能在武帝朝混个不大不小的官、舒舒服服过一辈子的。选不上,也不算太亏的,即使知道那位以后会成为这个帝国的主人。

  只是,皇命不可违,侯府里的老老小小四名男性还是整装进宫了。

  历史的帷幕在韩嫣的面前掀开了一角。

  6.入选

  晨起,穿戴妥当,到正房报到。今天家庭早会的主题就是入选问题,祖父大人明确表达了他的意愿:“则儿、嫣儿皆识礼好学,只需尽力不堕我韩氏名声便可,中与不中,不必太过挂心。”

  为胶东王选伴读的活动定在早朝散之后、皇帝朝食用完以后就开始,各位选手要在开场前入宫。所以,今天正房里备了充饥的饭食——小碗粟米饭、一点肉汤、蒸蛋、还有些青菜,足够填饱韩嫣的胃——算是提前吃点东西垫底儿了。

  用完饭,父亲大人亲自向韩嫣和兄长大人再次重申了入宫要遵守的各项规矩,确信两人都记住了之后,才作罢。而在此之前,侯府里为待选作的最大的准备就是各备一套新衣、讲述进宫后的礼仪以及提前半个月讲了点《老子》——太后窦氏喜读《老子》。

  长兄大人明显的胃口不佳,比韩嫣年长3岁居然和韩嫣吃的一样多,看得父亲大人满脸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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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宫门,祖父和父亲解下佩剑,然后才领着兄长大人和韩嫣进去。历史记载中的汉宫占地面积非常之大——当时地皮也没有后世那么金贵——一路走来,真是费了不少时间,四周岁的嫩腿已经累了。遗憾的是这一路并没有多少机会观赏一下这里的景色,一来是之前被叮嘱不可以四处乱瞧,二来,才几十公分的身高,想要看风景,困难大了点。所以,一路上看得最多的是周围成年人大腿以下的汉服花纹、鞋子和地面。

  赶到指定地点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少人了,而景帝正在和太子、胶东王一起用饭,命众人在门外等候。祖父大人牵着兄长、父亲大人领着韩嫣,在等候的人群里站好,四周鸦鹊无声,突然有种清宫选秀的感觉,黑线……

  待里面的人吃完了费时良久的早饭,选伴读就正式开始了。待选众人依次进殿,让景帝等人挑选。

  因为祖父大人爵位比较高,站得也比较靠前,所以,韩家一行四人很快就被宣了进去。

  跟在父亲大人身后,见皇帝要跪的,这宫里的都是主人,套句台词是个“见人就要磕头的地方”,这样看来,选不上,也不坏嘛。

  跪下来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冷汗~居然在这种场合走神,赶紧打起精神,提醒自己要注意了。不过韩嫣还真是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注意要落后兄长大人半步,还真是习惯了凡事落后兄长大人半步啊——功课除外,总不能他笨自己也跟着傻吧?他还有爵位有封地,自己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要靠自己挣啊。

  这时听见一个男声道:“弓高侯啊,朕跟前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起来吧。”这话你不早说?

  “喏。”

  韩嫣也跟着慢吞吞地爬起来,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在一堆衣料里,爬得快了真怕会被绊倒。

  “这就是你两个孙子了么?上前来让朕瞧瞧。”景帝的声音并不太高,甚至带了点懒洋洋的意思,但你无法忽略其中的威严。前世在电视、电影里看过不少皇帝,也有许多演员被称为演出了帝王的气势,可是当真正见到景帝之后,才会发现,真正的皇帝,是无法演出来的。演得再像,也不是真的。

  “喏。”

  按着事先教好程序,兄长大人先上前:“臣弓高侯嫡孙韩则拜见皇帝陛下、拜见胶东王。”汗~就算不敢抬头看,你没听到刚才太监说太子也在场么?怎么还背这台词啊?自己加个“嫡”字倒像是你的作风,可你不知道在场的两个皇子,现在哪个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嫡子么?后宫为争皇后宝座快要大打出手了,好吧,你不知道,那也不用一脸得意啊,在宫里满地都是主子的地方,要低调、低调。

  “抬起头来。”

  “喏。”你怎么还抖?在侯府白排练了那么久。

  “是个端正的孩子。彘儿你看呢?”后半句明显温和了很多。

  “不要!”斩钉截铁的童声。

  “你怎么又不要啊?那另一个呢,来、来、来,旁边那个小家伙,你过来。”

  是在叫我么?“喏。”韩嫣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看来在侯府的排练起了点儿作用。

  “臣弓高侯孙韩嫣拜见皇帝陛下,拜见殿下。”事到临头不由人,无论事先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多么镇静,到了这会儿,韩嫣也有点发抖的意思了。看来,是不该嘲笑兄长大人没胆子的,见皇帝啊,你见你也抖。

  “抬起头来。”韩嫣心想,当皇帝的人,说这四个字的频率一定非常高,不管是对臣子还是对妃子……

  “喏。”抬起头,这一抬头,不抖了,看到以前只存在于史书中的人物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有种奇异的感觉,胸中好像盈满百般滋味又像什么都没有。在两千多年前的弓高侯府住了四年多都没有的怀古之思,在见了景帝后突然出现了。光顾着感慨了,居然忘了发抖。

  正前方端坐着的男子,身着玄衣,年龄在三十左右,光看坐高,就知道身材比较高大,相貌堂堂,表情很是高深莫测,那双眼睛看起来像是洞察一切又什么都不说偏要跟你玩猜猜猜。此刻,这双眼睛也正看着韩嫣。然后,他笑了:“是个漂亮孩子,居然不怕朕。这就是你那个聪明孙子么?彘儿,你看呢?”一句话,换了三个对象,是个难缠的人啊。

  “儿臣就要他了。”顺着声音望去,刘彻这人在年幼时还是有些看头的。长得很漂亮,当然不是说像韩嫣这样比较像女孩子,他是属于那种男孩子的漂亮,看起来就很亮眼、很有活力,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端端正正跪坐在那里,像只小老虎,比他对面的已经二十多岁的太子刘荣还有气势,光看眼神就比太子强许多。别人的眼神再犀利,看完人之后便从你身上滑了开去,可他的眼睛只要看了你一眼,你便会觉得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你盯,到你的心里去,哪怕此时他已经不再看你。这不像个5岁孩子的眼睛。

  “哈哈,你怎么单捡漂亮的挑啊?太子看呢?”

  “彘弟的伴读自是要他自己选的就好,且弓高侯府出来的,必不会差的。”

  “唔,韩嫣是吧?你先站胶东王旁边吧。”

  “喏。”走到指定位置站好。

  “继续吧。喊下一个。”

  ……

  ……

  ……

  漫长的时间过去了,从几十个孩子里,刘彘居然只挑了韩嫣一个,令韩嫣可真想撞墙。由于站在他身边,他坐自己站,很自然可以看见大家的神色。

  只要是年纪大一点或者说看起来长得高一点的,他瞄了一眼就不感兴趣了,看来这位殿下不喜欢别人比他高,至少是不喜欢身边的人比他高,哪怕只是长得高也不行。如果是长得小的孩子,他会保留意见到人家抬头,长得丑的他就直接扔掉,长得清秀的,他会回头看看韩嫣然后再看看人家,比较一下,然后也PASS掉。虽然年幼,可是汉武帝喜欢长得漂亮的人的特点好像已经定型了,王立群先生说他喜欢长得漂亮的人还真没冤枉了他。

  到最后,不但韩家父亲大人的脸抽了,连刘家父亲大人的脸也抽了。韩嫣想自己知道他们为什么抽,自家父亲想到自己儿子被个只会挑长着漂亮脸蛋的皇子给挑中了,前途堪忧。他家父亲大概想到自己儿子光捡漂亮的挑,前途堪忧。真的跟选秀女似的了……

  最后整个屋子里被选上的只剩韩嫣一个了,连竞争对手都没有。

  “彘儿要不要再看看?他们都是经过挑选的,就算比不过韩嫣也还都不错哦。”经过挑选?我怎么没经初选就被塞进来了?难道侯府走了后门?还是侯府的孙子不用初选?

  “回父皇,一个就够了。”

  “好吧,韩嫣,你就是胶东王伴读了。”这就是命么?

  “喏。臣谢胶东王赏识,谢陛下恩典。”却听得景帝开口:“离胶东王近点儿,以后你可是要给他作伴的啊。”恶,听起来好像老鸨卖姑娘。

  可还得应着:“喏。”乖乖走到刘彘身后站好,继续装乖小孩。错过了兄长大人再一次的热爱目光。

  就在韩嫣以为本次出场结束了的时候,一个小监走了进来:“陛下,太后听说胶东王在挑伴读,让把挑来的伴读带过去看看呢。”窦太后她还能“看”么?

  “知道了,”皇帝随口问了一句,“太后那儿都有谁?”

  “皇后娘娘、长公主、堂邑翁主、栗娘娘、王娘娘、阳信公主。”原来要“看”的另有其人,只是这群女人撞在一起,长公主和栗姬,可以预见的精彩啊。刘荣已经是太子了,长公主和栗姬做不成亲家反成仇家。今天的长乐宫,怕是会非常热闹了。

  “既然太后要见,那就过去吧,弓高侯,一起去吧。”

  “喏。”

  父亲大人带着兄长大人留下了。其余人等,跟着皇帝走。别人也就罢了,可怜韩嫣已经走过一次长途的腿,虽然每天都有早上晨跑、饭后散步,可那个没有要求速度啊。刘彘?他有太监抱着。刘荣?他有太子的步舆。刘启?他是皇帝,当然有人抬。祖父大人?说是祖父,他年纪也不太大,前年还上战场跟七国叛军打得头破血流的。数一圈儿下来,最惨的就是韩嫣,得自己走,真想辞职啊。

  其实也就想想罢了,刘彘从那么多人里头单挑了自己,自己要是再撒手不干,呵呵,大家会有什么想法?会不会认为是家里大人教的?会不会记住自己是个扶不上墙的主儿?会不会……在这宫里头,就没有一件简单的事。

  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在想事情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走路也不觉得很累了,不一会儿,长乐宫,到了。

  7.长乐(上)

  长乐宫,在未央宫之东,因称为东宫,有着庞大的建筑群。它的第一任女主人,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吕后了。现在它的主人是当朝太后窦氏,这位当年长乐宫中的小宫女,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成为这里的主人。

  皇帝见太后,照例也是要行礼的,余下众人更没有逃脱的可能,韩嫣的膝盖再次与地面做了亲密接触。然后是长乐宫里众人给皇帝请安,三位母亲喊各自的儿子,姐姐叫弟弟,侄儿喊姑姑,一片熙熙攘攘,硬是把皇宫整出了菜市场的感觉。

  再下来各归各位,长信殿正北矮台上,窦太后居中身边倚着阿娇,长公主居左,景帝居右,薄皇后在景帝来后让出自己的位置下了矮台,原本坐在薄皇后下首的栗姬却根本没有让座的意思,只管跟太子问长问短。薄皇后也不争,转到栗姬下首坐定。王美人带着阳信公主坐在长公主下首。祖父大人也被赐坐,站着的就只有韩嫣一个。

  那那大人在《何处金屋可藏娇》里说的没错,只有长乐宫的女主人才是真正的母仪天下。住椒房殿的人,只是皇帝的一个女人罢了,随时都有被废的危险,比如眼前这位无人问津的薄皇后。

  “哟,这就是阿彘选的伴读呀,过来我瞧瞧。”能在长乐宫里这么说话的也就是长公主殿下了,这位殿下在长乐宫里的权威是绝对的,她娘窦太后排第一她便排第二,她的兄弟景帝都比不上。

  “瞧你哪儿还有点儿长公主的样子,给我斯文点儿,别吓着人家孩子。”窦太后笑骂,“让那孩子靠近点儿。”还是满足了女儿的要求。

  “喏。臣弓高侯孙韩嫣拜见太后、拜见长公主、拜见诸位娘娘。” 慢吞吞地行礼慢吞吞地爬起来,再小心地走到窦太后跟前三步,停下。

  “这孩子怎么害羞啊?还磨磨蹭蹭的。”说着,居然亲自动手把韩嫣给拎到跟前,这位大汉朝的公主,彪悍得令男人汗颜,谁当她老公都得被压得死死的。虽然,她长得还是挺不错的,长长的凤眼,长长的柳眉,透着股精神劲儿。

  “哟,这小模样儿长得真漂亮啊,可真招人喜欢,我都想抱回家养了。阿彘可真会选人。”虽然最后一句才是她说话的重点,可是听到前面的话,让韩嫣忽然想起了董偃,神啊,原谅我怀疑这位殿下有可能是正太控。

  “是么?”太后问。

  “当然啦,女儿看人,还能看不出美丑么?”从进门开始,其他人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长公主一个人的多,栗姬都快翻白眼了。

  “呵呵,孩子,你多大了?”窦太后她不是瞎了么?怎么能如此精确地把脸转向我?韩嫣心里发毛。

  “回皇太后,臣今年三月已经过了五岁(虚岁)生日了。”老老实实地回答,这老太太虽然眼盲,可心还不算盲。

  “跟彘儿一般大呢,光听这声音就觉得舒服。稳重,是个好孩子。”太后都说自己不错,是不是可以不用为以后的生活担心了?

  “娘连这都听得出来?”景帝也来了兴趣。

  “那是,这孩子从进来,到现在,步法不乱,声音沉稳,我听他行礼时衣袖的声音就知道他没有慌乱,从小看到老,必是个能用的。”

  “儿子也这么想的,您不知道刚才在宣室那边儿,他说话行事,跟个小大人似的。一路从未央宫走过来,也不喊累。弓高侯家教,果然是好的。”当皇子伴读还要考较体力么?

  三位重量级的人物开口定下基调,其他人只有附和的份儿。祖父大人在底下谦虚了好久。长乐宫前殿,一片和乐。

  可偏偏就有人不懂看眼色。

  “陛下,臣妾怎么瞧着这孩子长得跟个女孩儿似的,男生女相可不大好吧?”这栗姬真是不会看气氛,或许她以为身为太子之母,她已经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是么?”窦太后的声音里有点不高兴了,脸上有也些淡淡的,站在她的旁边,韩嫣看得很清楚。

  “这孩子啊,小的时候长得漂亮一眼看不出男女也是常有的,长大了以后脸长开了就行,难道非要彘儿挑个丑的才行?”长公主的话干脆利索。真是个人物,一句话就让人以为栗姬是不忿胶东王挑了个漂亮侍读在发酸。

  “好啦,好啦,没事别拿人家孩子打趣了,你们再说弓高侯可要心疼了。”窦太后缓了过来,正好让栗姬恨恨地闭上她已经张开了的嘴,“过来让我摸摸看。”一双保养得不错的手伸到脸前,让韩嫣再次质疑老太太已盲的真实性。

  无奈地贡献出自己的小嫩脸,让她摸了个够之后,老太太满意了:“眉宇端正,是个好孩子。”这就是一直摸脑门的原因么?“让王美人也看看吧,这孩子以后可是彘儿的伴读呢。”

  唠叨了半天,才有人想起来正主的亲娘还没发表意见。其实王美人的待遇算是不错的了,至少她还有个出声露脸的机会,大汉朝名义上的女主人薄皇后可是一直在当布景板来的。

  “臣韩嫣拜见王娘娘、拜见阳信公主。”还是身前三步停下。王太后,连汉武帝说情都没用,一心要处死韩嫣的人。对她,礼貌周全总不是坏事吧?要记住别管她家闲事,也别跟汉武帝讲他还有个异父的姐姐,见到诸侯王就躲,不坐皇帝的车。

  “太后、陛下、长公主说好,自然是好的。礼貌周全呢。”您觉得我懂礼数就成。

  “那就好,让这孩子跟彘儿一块儿玩儿去吧,其他人留下陪我老太婆说说话。”窦太后对王娡的态度还是挺满意的。

  “喏。”

  就这样,韩嫣成为了胶东王刘彘唯一的伴读。中间的考察过程如同儿戏一般,连读过什么书、认了多少字都没有人问起过。奇怪的选拔。

   ―――――――――――――――――――――――――――――――——————————

  韩嫣跟着刘彘往外走,才发现他比自己高出不少。出了长信宫(长乐宫诸殿里太后的居所),他看起来放松了不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韩嫣讲话。

  “今年五岁了?”

  废话,刚才不是报过了么?“是的。”

  “你是几月生日?”

  “回殿下,三月。”

  “春天生的呢,怪不得长得漂亮。”那什么时候生的就长得难看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在调查户口么?

  “回殿下,祖父大人、祖母大人、父亲大人、嫡母大人、兄长大人还有母亲。”

  听到这一串大人报下来,刘彘古怪地看了韩嫣一眼。

  “别一口一个殿下了,听着烦,你认字么?”

  “学过一些。”

  “读过什么书啊?”

  “正在跟先生学《诗经》。”其实还读过金庸、古龙、温瑞安,席绢、琼瑶、左晴雯,《史记》、《汉书》、《后汉书》,只是不能告诉你。

  “你在外面见过平阳侯吗?”

  “!?”什么意思?“回殿下,臣年幼,除了外祖母家不曾去过别的地方。”

  “总该听说过吧?”这孩子怎么了,汉武帝没这么八卦吧?

  “是。”韩嫣想起来了,平阳侯曹时,尚平阳公主,生子襄。原来他是在打听自己未来的姐夫。平阳公主,算算也是出嫁的年纪了。“臣只知道平阳侯是曹相国之后,年少袭爵。”他还是个死病鬼、倒霉鬼,因为身体不好,生生把老婆让给卫青了,这个也不能告诉你。

  “喔。”踢踢地面,他不再说话。听说父亲嫁女儿、哥哥嫁妹妹有怅然若失的,这位嫁姐姐的弟弟也有这种行为真是稀奇,尤其他才五岁,真太早熟了些。

  抬起头,果然看到他一脸郁闷+严肃的表情,黑亮的眼睛里还有些黯然。再早熟,他也只是个孩子。不期然,与他的目光相遇,赶紧低头,才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做贼心虚——自己究竟在心虚什么呀?

  “算了,问你也问不清楚。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明天要读书的地方。”嘎?再次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还要走?我已经走了一上午了,皇宫果然是个没有人权的地方。明天就要开始了么?

  纵使韩嫣尽量让他看到自己眼睛里的可怜与对休息一下的渴望,可刘彘仍然不为所动,丝毫没有改口的打算。“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额,瞎子这词在汉宫里是忌讳,不能说,汉武帝真的是宠韩嫣的么?为什么我觉得他根本就是故意在跟我作对?韩嫣叹了口气,跟上。

  刘彻走得很快,惹得后面跟着的宫女、太监连连惊呼:“殿下慢点儿,小心摔着。”却惹来他的白眼。苦命的韩嫣被迫无奈拎起衣摆跟着跑,饶是每天都有坚持锻炼,也被累得不行,一个上午的奔波,早上吃的东西已经全部消耗光了。

  到了目的地,韩嫣实在是撑不住了,小孩子的身体实在是脆弱。磕磕绊绊地勉强跟在刘彘旁边,没想到刘彘突然一个急刹车,韩嫣也跟着歪歪斜斜地站住脚,原本一步的距离变成了零。在韩嫣喘着气想再次后退拉开距离的时候,刘彘又突然回了头,把韩嫣原就紊乱的心跳吓得更加不平和,脚下一个踉跄,辛苦了一个早上的知礼、持重的形象崩溃了——韩嫣摔倒在地上,好大一个屁墩儿。

  撑在地上的手掌,火辣辣的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吸吸鼻子,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手掌已经沁出几道血丝,心里真是委屈得要命,真想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喂!”,抬起头,眨掉眼里的泪珠,看见有点惊愕的刘彘。这孩子没想到我会摔倒么?看来他不是故意要我跟着跑想整我的,只是不知道他这样做会让我很辛苦吧?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破孩。韩嫣腹诽。

  “殿下~”跟在后面的大部队终于赶过来了,都什么人呐,一堆成年人,居然跑不过个小孩,还一惊一咋的。

  “傻看什么!快起来啦!”刘彘伸出手,韩嫣愣了一下:他这是要拉我起来么?一晃神,已经被拉了起来,拉的还是擦伤的那只手!他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真不小,已经很疼的手被他攥得更疼了。他可真是自己的霉星啊。

  “别哭啦!”凶巴巴的小孩有点心虚的脸红,另一只小手心虚地往韩嫣脸上蹭。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换来一声冷哼。甩开韩嫣的手,又一个趔趄,还好这次有后面来的宫女好心扶了一把,才没再次摔倒。 “谢谢姐姐。”我是个乖小孩。

  又是一声冷哼,身边的宫女一个哆嗦退到一边:“还不擦掉眼泪,动不动就哭,你还是不是男孩子啊?”老板,我那是生理现象,不是心理原因好不好?

  拎着袖子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抿紧了嘴唇站到刘彘旁边。

  “这就是太子宫的学舍了,太子哥哥、窦家表兄、陈蟜表兄就是在这里读书的。哥哥们没就国前都在这里读书,从明天开始,你也要跟着我在这里读书了。”原来皇子是放一块儿上学的,从小培养兄弟感情么?本意是好的,愿意兄友弟恭的只怕没几个。景帝与梁王还是一母同胞呢,平定七国之乱梁王下了死力的,可这俩兄弟还不是为个皇位争了好多年?

  “嗯。”

  “在这里读书,不许给我丢脸,更不许哭给别人看,听到没?”他的声音有些粗粗的。

  “喏。”我又不是水龙头。

  “好了,走吧。皇祖母她们该说完话了。”

  “喏。”

  一行人缓缓向长乐宫行去。

  8.长乐(下)

  长信殿中的茶话会还没有结束。

  长乐宫前殿,刘彘让人取来清水:“去取水来,孤要洗手。”难道是觉得刚才拉我一把弄脏了你吃完早饭刚洗的手么?韩嫣撇了撇嘴角。

  “喏。”

  水来了,很高的效率。慢条斯理地洗净手,擦干。

  “韩嫣,你也洗洗。”

  “喏。”

  用他用过的水……好吧,洗洗手上沾的灰尘也行,回家重洗就是了。破了口子的手,沾上水,很疼,希望不要发炎。

  “脸!非得孤说,你才动么?”这孩子生气了,是怪自己没有早点收拾好自己的脸面,掩盖曾经流过泪的事情么?可是,这水,真要往脸上沾么?洗过两个人的手,很脏耶。

  顿一顿,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帕子,希望刚才的灰尘已经沉到盆底了,沾一点水,把有泪滑过的地方擦了一下。

  把帕子还给小太监:“谢了。”小太监抖了一下,拿着帕子火速离开三尺远。

  人却被那个粗鲁的孩子拽了过去,两只手捧着韩嫣的脸,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心,笑得很开心。消灭证据的工作让他很高兴。

  “走吧,去见皇祖母。”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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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进殿,又是一套行礼,这次倒不用跪了,只须行揖手礼。

  “这皮小子,你去哪儿了?还不快过来。”长公主活跃气氛是一把好手。

  “回姑母,侄儿带韩嫣去看学舍了。”这会儿他倒斯文有礼了。

  “这就去看学舍了呀?彘儿还真是好学啊。”众人一片称赞声中,栗姬的嘴歪了,不止韩嫣看到了,景帝他也看到了。

  窦太后很高兴:“这孩子年纪小,每天早出晚归的怪让人心疼的,就住宫里吧,跟彘儿住一块儿,刚好就伴儿。”

  听了这话,韩嫣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这就是韩嫣与汉武帝同起同卧的开始么?“今上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相爱。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嫣善骑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习胡兵,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于邓通。时嫣常与上卧起。”(《史记·佞幸传》)脑子里轰隆隆的只剩下“学书相爱”、 “常与上卧起”。

  “不要!”韩嫣在这宫里还没这么失态过。整个长乐宫里的人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包括祖父大人。

  “嗯?”不高兴的皇帝。

  “胡说什么?还不谢太后恩典?”着急的祖父大人,从座位上爬起来,向窦太后、景帝伏拜,“臣教孙无方,望太后、陛下恕罪。”一边说一边杀鸡抹脖的向我使眼色。

  深吸一口气,跪下,仰起头,让人能看清自己含泪的眼(在袖子里狠攥了下破了皮的手掌,疼得逼出眼泪):“臣谢太后隆恩。臣蒙太后、陛下、胶东王不弃,选为伴读,与胶东王一见如故,愿为殿下伴读。臣虽年幼,亦知全忠孝之礼。太后怜臣年幼,免臣奔波之苦,臣深念太后之恩。可臣年方五岁,家母念幼儿,以前从师进学,半日不见,尚倚门企望。于今累日不得相见,臣实不忍母亲挂念,臣也想念母亲。臣不以奔波为苦,只望能全忠、孝之节,望太后成全。”抽抽鼻子,低头,伏下。您也是个当娘的人。

  好长的一段话,还要斟酌着不要得罪人,也不能表现得太成熟,儿子想娘,应该是个不错的理由。实在是费心费力,快要累瘫了,全身都发疼。

  “你娘比胶东王还重要么?”有这么比的么?栗姬,区区韩嫣,何德何能,让太子之母这样费心。

  “啊?”瞪大眼睛望着她,“为什么要比?事王,忠。事母,孝。今臣有两全法,何乐而不为?臣曾听周先生说,自古求忠臣于孝子之门,不孝之人,安敢望其忠?此一而二,二而一者也。难道臣这么做是错了么?”何况,忠孝之辩,贯穿整个封建社会都没个定论。非要论个谁比谁更重要,我就说是孝,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汉代,首重孝道。

  栗姬还想再说什么,韩嫣听见了她一个短促的半音,却被景帝打断了:“求忠臣于孝子之门,小小年纪,能知道忠孝,殊为不易,弓高侯有孙若此,让人羡慕。赏弓高侯帛十匹、韩嫣帛五匹,再取帛五匹予韩嫣之母。”我是好人,别把我当幸臣。那五匹帛,是给我亲娘的吧?

  “谢陛下。”祖父大人的声音很是解脱。

  “这孩子之前请过师傅么?”

  “回陛下,臣见此儿有些聪明,故早为延师,教习《诗经》。”

  “求忠臣于孝子之门,彘儿果然会挑人。既如此,娘,您看……”

  “就依这孩子吧,当娘的自然会担心自己的儿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窦太后想儿子了。

  “看来这孩子真是投了大伙儿的缘了,”长公主机警地打断了窦太后下面的话,“我也是越瞧越喜欢呢,一大早的该累坏了吧,来,吃点儿东西垫垫,长乐宫里的吃食还真不错。”

  “谢殿下。”真的谢谢您,不然窦太后提起她在梁国的小儿子,景帝一准儿不高兴,自己就是那让他不高兴的引子,准不招他待见,以后指不定会穿什么小鞋。

  拖着像灌了铅的腿挪到长公主身边,慢腾腾的坐端正,接过长公主递来的小块儿糕饼,一小咬着,间或吃两颗樱桃不让自己噎住。一块糕饼吃完,虽然还有些饿,韩嫣还是压抑住了再吃的渴望,瞄了一眼糕饼,又收回视线。

  一来是要注意形象,二来,这东西太干了,真怕被噎住了出糗。更何况,刘彘的脸已经臭得都能闻得到味了,韩嫣不认为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再吃下去。瘪瘪嘴,很委屈地看着刘彘,我要是答应跟你住了,相信我的名声会比你的脸色更臭。结果刘彘一扭头,当没看见。黑线~

  吃完了,摸摸嘴角,吃的很小心,没粘渣子,引得长公主拿出帕子给韩嫣擦嘴擦手。石化一下下,瞪大了眼,大约韩嫣的表情很搞笑,惹来长公主轻笑,从眼睛里往外溢出的笑。

  “你怎么不再吃了?”清脆的童声好奇的发问,不是刘彘,抬起头,转向声源,是陈阿娇。她真是应了“天之娇女”这四个字,不提她身上比阳信公主还好的衣料,也不提她坐着比太子刘荣还高的位置。单看她的样貌就不一般,在见过的人里,在长相上能跟韩嫣这张脸比的,她算是一个了。她的气度也不简单,“目无余子”这个词便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虽然她没有两眼望天,虽然此时韩嫣正被她的一双眼睛注视着,仍不觉得她是真的把自己看在眼里了,仿佛一切都不放在她的心上——想要的东西随时都会有人奉上,又何须为任何事情挂心呢?她,真是被宠到天上去了,对什么对都不觉得有关注的必要。

  “充饥就好,现在不是饭时,不宜多吃的。”其实,少吃多餐很科学,只是不能跟你解释那么多。

  “哦。”她果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把注意力转向了刘彘。俩人玩到一起去了,长公主笑得眯了眯眼,跟王美人交换了个眼神。早该想到这两人已经建立同盟的了。

  没我什么事儿了吧?韩嫣纠正一下自己的坐姿,即使很抱怨这种跪坐的方式容易把腿脚坐麻,即使很担心跪坐的时间长了会长出一双萝卜腿,可是在走了一个上午的路之后,能够坐下来,仍然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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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今天长信宫的主要话题是胶东王刘彘的伴读问题,现在胶东王也见了,伴读也见了,连伴读他爷爷都见了,剩下的就是后宫女人的八卦时间了。于是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撤了,已经开始读书的太子殿下也撤了,胶东王和堂邑侯家的小姐已经满屋子地乱跑了。此情此景,祖父大人要是再不知道告退,也就枉称老狐狸了—— 除非他有什么悄悄话要对皇帝的老娘、老姐、老婆们说。

  “如此,臣携孙告退。回家准备明日所需。”要走了,韩嫣真是太高兴了。还是慢吞吞地爬起来,腿坐麻了,挪挪挪,挪到祖父身旁,一同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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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被祖父大人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到了侯府,在兄长大人的眼刀、嫡母大人的阴沉、母亲的担忧中,被祖父大人单拎进了正房,关上门便是一通教训。

  训词太长,大意如下:今天行事太鲁莽,真是不知好歹,敢跟太后拧着干。跟着胶东王混,前途大大的有,以后要小心伺候,不得跟顶头上司拧着干,不得偷懒,离太子远点儿,与长公主、堂邑侯家的小姐保持良好关系,BALABALA~

  虽然被这样训很不高兴,韩嫣仍然佩服老狐狸的政治嗅觉,在长信宫短短一个上午的闲话家常中就改变了主意。明明之前不是这样说的,祖父大人一开始对入选胶东王侍读的事可不怎么上心,现在改口,八成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恭敬地应下来,顺便检讨自己的莽撞,保证小心行事,不捅漏子。这才被放回自己的住处。

  母亲看到韩嫣上的伤很是心疼,连景帝的赏赐都没让她高兴。只张罗着包扎,又给韩嫣收拾晚饭。几口热汤下肚,这才缓过气儿来。看着给自己揉腿的母亲,心里酸酸的,在这府里,不带杂质对自己好的人,大概就只有她了。心里暗暗决定,要努力让她过上好日子,至少,不要再每天到别人那里立规矩。

  9.伴读(上)

  汉宫皇子的功课自朝食后开始,伴读们为配合皇子的时间,要在朝食的时候入宫,等候皇子。为此,韩嫣的作息时间也要随之调整。早上照旧要早起,请安过后,听祖父大人的庭训,无非在宫中当谨言慎行之类。然后跑两圈,锻炼一会儿身体,韩嫣可不想下次因为走路的关系累死在汉宫里。接下来就是早饭,大概在辰时初刻的样子。早饭完了再自己看一会儿书,准备一下功课。辰时三刻,动身,刚好在朝食结束前到达学舍,开始一天的学习,直到哺食放学归家。这样早饭在早上7点,晚饭在下午5点以后,间隔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母亲很心疼,还特地准备了一小盒子点心让韩嫣带着中午垫饥。到了汉朝以后,终于有机会恢复一日三餐了,有点自讨苦吃,可是韩嫣挺乐意。

  汉宫门外,出示了昨天领到的令符,在宦官的带领下来到太子宫。整个学舍空荡荡的,猫也没一只,只有韩嫣一个傻站着,坐也不敢坐。等了好一会儿,长公主子陈蟜、窦婴族侄窦安民到了,他们是太子刘荣的伴读。

  漂亮的小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于是,这两个无聊的人开始逗韩嫣说话。

  “你就是韩嫣啊?”这位长公主的儿子长相并不差,只有一点,人说男生像母,他长得并不很像长公主,反而是阿娇更像母亲也更受宠些。

  “是的。”抬头看着他,真累,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嘟嘟嘴垂下头。

  “你长得真是漂亮啊,没想到妹妹说的是真的。你别怕呀,太子人挺好的,不爱发脾气。”这人可真热情,我又没怕你,只是抬着看着你太费劲。

  “好啦,你别逗人家孩子了。”窦安民说了句公道话,“听说你因为想娘不愿意住到宫里?你是男孩子哎,怎么这么没志气啊?”收回前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人家才四岁,不想娘才是不正常。

  继续低头装死,不理这两个标准纨绔,窦氏、陈氏,可不是现在纨绔子弟的代表么?

  “还让我别逗,你自己不也逗他么?”

  “我哪里逗他啦,我是在教他男孩子要有志气。”

  ……

  ……

  ……

  直到太子刘荣、胶东王刘彘到场,才打断了这两人没营养的争执。行礼之后,自动到刘彘旁边站好,这点觉悟韩嫣还是有的。

  在刘彘旁边的座位坐下,才发现太子宫的学舍空得可怜。整间屋子只有五个学生。不由得心里开始打算盘。景帝共十四子,刘荣最长,刘彘排行第十。

  景帝前元二年把栗姬生的刘德、刘阏(于),程姬生的刘余、刘非,贾姬生的刘彭祖,唐姬生的刘发,前元三年又把程姬的儿子刘端、贾姬的儿子刘胜封了王。刘彘的姨母王夫人生的两个小儿子越、寄还在襁褓之中。这位生了四子的夫人,到现在还有两个儿子没生出来呢。

  封王者九人,却只有刘彘被留在了宫里接受教育。

  没给大家互相聊天的时间,脚步声传来,在殿外停住,脱鞋、正衣冠,小太监开始报名字:“魏其侯、太子太傅窦婴到~”老师来了。

  太子见到老师,虽没有外头学生见老师时的恭敬如父,也得行个揖手礼,太傅回个半礼,这太傅大概是所有臣子中唯一一个不用向皇子行大礼的人了。趁行完礼的功夫抬头打量一下窦婴,也就是个标准的汉代贵族男子,40左右的样子,细眼长眉、颔下留须,深色曲裾深衣,着冠,拿着竹简的手很有力。

  这位就是被景帝评为“魏其沾沾自喜”的人了,最后被田蚡、王太后联手坑了一大把死状凄惨。当年看百家讲坛,讲窦婴之死,前因后果还大概记得一些,只是史书原文就只记得“魏其沾沾自喜”这几个字。景帝看人还是很准的,这位据说能文能武的儒将,显然书生气十足,景帝还是留了口德的,照韩嫣看来,还得在“沾沾自喜”之后加上“迂腐寒酸”四字,说是方正严肃,其实呆头呆脑,自傲清高,读儒家读了一脑子的纲常伦理,这年头还没八股文呢,就把他先给读傻了。他不是智商低,是情商不高。

  虽然政治上窦婴是个傻子,可他学问还是能看的。他先是询问了太子刘荣的功课进度,然后是检查两个太子伴读的学习情况,布置他们一段《左传》的功课先预习。然后来摸摸刘彘和韩嫣的底,看看两个新来的学生都是什么水平,然后给新生讲讲他上课的计划和规矩。

  这时韩嫣才知道为什么之前景帝和窦太后他们没一个问自己学习进度了:进了这里,从头学起,你之前学啥都没用,都得按照宫里的规矩重来。这里主要的学生是皇子,皇子现在开蒙,是从最基础的讲起,哪怕刘彘在此之前已经被母亲、姐姐、舅舅们教了不少东西,还是要从头开始系统地进行学习。在这种情况下,伴读就是之前一个字不识,只要不是笨得人神共愤,经过认真学习也是可以的。况且,伴读伴读,你就是个伴,要学得那么好做什么?学问好的都当老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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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家称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六项,窦婴只教礼、乐、书、数。射和御,不归他管,而且,以韩嫣和刘彘的年龄,学个射箭勉强还行,驾车,实在是太早了。这里的老师,不止窦婴一个,他只是主讲,还有窦太后指定讲《老子》的黄生,以及教授射箭之类武艺的太中大夫程不识。

  儒学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

  上面就是窦婴要负责的课程了,只是现在还不是学的时候。两个小朋友只是幼儿园小班的年龄,学的都是基础知识,识字、写字,数数。

  最初的功课很简单,从一学起,一、二、三、四、五……既学了数,又学了字。只是这些太简单,窦婴看两人都有些基础已经掌握了这些,很意外也很满意,哪个老师不想教一点就透的学生呢?说实话,哪怕韩嫣从大一考完高数之后就没再怎么做过数学题,数学水平拿到汉代也足以当窦婴的老师。

  扯远了,窦婴见两个小学生数学还行,已经能数到百、千、万,便决定数学课今天就到这儿了。再检查礼仪,后宫和侯府教出来的,又不是笨蛋,怎么会差?至少平常见人的礼节还是很周到的,这条也过关了。

  乐,当然不是唱儿歌,而是主要学习乐器,窦婴教的就是古琴,很符合儒学品味。只是韩嫣和刘彘在这方面是实实在在的幼儿园,什么都不懂,王太后不可能去教一心想扶上皇位的儿子学弹琴,哪怕弹琴再风雅也不行。韩嫣前世的音乐课学的全是唱歌……因此,窦婴只教了最基本的认弦,让两人学会几个基本指法便罢了。韩嫣对音乐课兴趣不大,根本没那个闻弦歌知雅意的本事,能听出跑没跑掉就没错了,协声律这档子事儿,还是交给李延年吧。

  到了书这一项,窦婴便很满意了,书不仅指书法,还有认字、学习功课都包括在内。刘彘和韩嫣之前都认了不少字,尤其韩嫣还跟着那位周公正式学习了一年,写出的字也很能看得入眼,引得窦婴侧目。

  只是韩嫣没心情关心窦婴,因为刘彘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刘彘确实很优秀。功课几乎和韩嫣表现得一样好,真令人惊叹,这绝不是韩嫣自恋自夸,自高自大到所有人都应该比自己差,要知道韩嫣是穿来的伪儿童,可刘彻不是。对比一下弓高侯府里那位让人叹气的正常儿童兄长大人,虽然比刘彘大三岁,但韩嫣敢打赌,他现在绝对没刘彘懂的多哪怕他已经跟着正经老师学了三年。这样的事实,让韩嫣对刘彘敬佩万分,哪怕他现在只有四周岁。宫里长大的,早熟的娃。

  大约韩嫣的眼神太直白,刘彘非常得意,小腰板挺得更直,头昂得更高了。心里翻翻白眼,这小破孩,小小年纪就把好大喜功的讨厌个性表现出来了。不理他,写自己的功课。

  资源难得,有免费提供的笔黑竹简,不好好利用就是傻子。文景尚俭,也只是相对的俭,至少韩嫣开始练字的时候是蘸水在桌子上写了擦、擦了写的,因为不到正常的开蒙年龄,侯府也不会白白提供资源让个庶子乱用,直到正式拜师才有这方面的份例的。这里给小孩子学字都是直接对着竹简拿墨写,好奢侈。

  看着手下的功课,忍不住的嘴角抽搐,《诗经》,又见《诗经》!韩嫣认为《诗经》完全可以改个名称叫做《汉代启蒙标准课本,第一册》了,母亲教了一遍,周公教了一遍,现在,轮到窦婴来教第三遍了。窦婴在确认两个小学生都会背《关雎》之后,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然后就打发两人抄课文,自己跑去给刘荣讲课了,那位才是他的工作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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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嫣和刘彘都在抄课文,不谦虚地说,韩嫣的字比刘彘好太多。而刘彘小小年纪,写出的字连韩嫣这个不大懂书法艺术,只知道写得好不好看的人都瞧得出来很有气势,不像韩嫣,写得比他工整、漂亮许多,两相对比,笔迹却显然柔和修长。最早教韩嫣写小篆的是母亲,女性的字体原就要柔和一些,前世又是女人,想要写出点杀伐之气来,有点难。

  光有竹简,没有写字用的纸,自然也就没有描红这一说。单照着别人写的字就能写出样来,刘彘已经很了不起了。他能最终被景帝选为接班人,绝不是单靠王太后和长公主的推动,景帝不是个可以被妻子和姐姐左右的人,连窦太后都不能。

  窦婴非常认真地在指导刘荣的功课,教的认真、学的也认真。只是听来听去,全是礼仪廉耻、尊尊卑卑,倒霉的君主全是因为不尊礼法,一点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坦白的说,这样的教学,古汉语专业能得个优秀,要是放到行政管理,那就是个补考的命。可惜,刘荣是政治系管理专业的学生,考不及格,命都没了,连补考的机会都没有,早死早超生去了。

  旁边两个伴读已经无聊得打哈欠了,陈蟜是馆陶长公主次子,窦太后的亲外孙,窦安民是窦太后侄孙,颇得太后欢心,这两人只要循规蹈矩不犯大错,哪怕只是装壁花,前途都比别人好,学习也便不甚用心,跟在太子身边,求的也不过是提前跟未来皇帝打好关系而已。这让窦婴颇为无奈,人是景帝指定的,想要换人,后头还有窦太后和长公主两尊大神,所以,窦婴很郁闷,好在有个好学又喜儒学的太子,不然,他该很想辞职才对。

  窦婴的教程基本上就这些了,到了中午,也就结束了。令韩嫣感到满意的是,太子宫中午也备点心的,虽然不是正餐,好歹能饱肚子,如果这是定例的话,自己就可以不用自带午饭,省一笔开支了,伴读可是个没薪水的差使。

  事实证明,太子宫的午间点心是长期供应的,因为下午要练习骑射,运动量很大,栗姬疼儿子便令人准备吃的伺候着,韩嫣也跟着沾了光,只是不好意思吃太多。

  下午的老师,是程不识。

  10.伴读(下)

  程不识是个严谨的人,第一眼看上去,就能联想起“军人”这个词,不是因为他的彪悍之气,而是因为他的举动有方,连跟在他身边的士卒也都没有懒散的样子。长安为帝都,常能看见士兵,但他们绝大部分都不能称为军人,军人本就应该是纪律的代名词,最大的特点就是纪律严明、等级森严、作风严谨、进退有方。军人,本该是个褒义词,却生生被一堆只知道杀人、立功封侯、讲求热血义气的人给糟蹋了。

  程不识,这位名将,才像是真的军人。

  现在,他就立在韩嫣的面前。与窦婴一样,他先布置了太子刘荣等三人的功课——射一百只箭——然后才面对韩嫣和刘彘。身着皮甲的程不识身材高大,面容整肃,双目精光内敛,看得出精明,但又不刺人眼。韩嫣决定,喜欢这个军人,跟他多学点儿本事。

  努力让自己站直,不再低垂着头,立正站好,曾经军训过,站军姿还是会的,尽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些。旁边的刘彘在看到刘荣等人已经可以射箭后,双眼开始放光,不喜欢舞刀弄枪、不想当英雄的男孩子几乎是不存在的,这就是雄性的天性吧。

   “胶东王殿下,臣程不识,奉陛下命教授殿下骑射,臣虽然不才,然弓马尚可,望殿下勉之。”

  刘彘有些激动地点头,表示明白。

  “你便是韩嫣了吧?”

  “回程先生,我就是韩嫣。”韩嫣也激动,努力表现得礼貌。

  “令祖、令尊皆善骑射,你当勉力不可堕了他们的名声。”他们是在匈奴长大的,善于骑射很正常啊。这么说,家里有不少部属都是会骑射的人啊,或许应该找个机会请教?

  “喏。”

  “胶东王殿下之前练过射箭吗?”

  “没有。”小刘彘有点不好意思了。

  “韩嫣,你呢?”

  “也没有。”光顾着看幼年汉武帝的窘态了,忘了自己跟他一样也是只菜鸟,有些丢人,缩了缩脖子。

  “无防,两位年纪还小,现在开始练就好。”

  习武对韩嫣来说是件新奇事儿,非常期待能自己射箭,上辈子可从来没机会射箭,唯一摸过的远程武器就是在军训时打了5发子弹的半自动步枪。旁边的刘彘也很迫不及待想试试身手。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是真理。

  程不识拿出两张小弓,让韩嫣和刘彘拉拉看,没带手套的小嫩手,被弓弦割得很疼,使尽力气也只能拉个半开,旁边的刘彘力气要大些,也没拉满,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见状,程不识点点头,让人在弓弦上缠上麻布,然后布置了作业:别人射箭,他们拉弓,什么时候能连续把弓拉满20次,什么时候开始教射箭。

  慢慢腾腾地拉着手里的小弓,耳边传来“笃笃”的箭头入靶的声音,拉开、松掉、再拉开、再松掉……以近三十年的灵魂咬紧牙关,也不过是拉了四十二下就坚持不下去了,懊丧的低下头,看来还是缺乏锻炼啊。再看看旁边的刘彘,他倒是没停,不过,也快了,累得通红的脸上都是汗,想来自己也是这个德行。

  再看看指导射箭的程不识,千万不要给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印象啊。叹口气,拿袖子抹抹脸,甩甩膀子接着拉,拉、拉、拉……真的是不行了,哭丧着脸,跟小弓练瞪眼。

  就在这个时候,程不识来了,让两人先休息一下,并且说能做成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退到一边,就被一群端水捧盆拿帕子的宫女太监围住,沾刘彘的光,韩嫣也舒舒服服地洗了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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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伴读,伴在读前,伴是主要的。所以,当刘彘让韩嫣陪他聊天的时候,韩嫣自然不能说我还想拉弓。也所以,他们在聊天。真是难得,一上午他对韩嫣都没好脸色,可能还记得韩嫣昨天说不要跟他住。可是周围就韩嫣跟他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大,他也只好将就了。

  “你以前学过写字么?”

  “回殿下,臣母教过臣一些,后来祖父请周先生教了一年。”

  “哦,你祖父那么早就给你请先生了么?你比我还小。”他似乎不太满意自己现在才入学的状况。

  “嗯,是祖父瞧臣跟着母亲学了些字,觉得母亲是女子,懂得少,终归让先生教比较好。”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小小年纪已经学会面瘫了。自从进了宫,韩嫣以侯府练就的的面瘫表情就常常破功,反观这宫里的人,倒是一个个高深莫测,从他们脸上根本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要不是韩嫣知道一点儿历史,光一个读了20年书没一点儿社会经验的书呆子,被扔到这个鬼地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行啦,舅舅说你早慧,所以你祖父才请人教的,写得好就写得好,有什么好瞒我的。”他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舅舅?是田蚡么?昨天才定下伴读的人选,这么快他就把自己的底细报给他姐姐了?还真是个人才,以后少惹为佳。

  “臣并不是有多聪明,”只是穿来的,“只是练多得,自然写得要能看些。”

  “你写了多少竹简?”有点懒洋洋的声音。

  “开始的时候跟母亲学,没敢用竹简,只拿清水在桌子上写的,写满了擦掉就行。后来写得好了点,才用的竹简。”小小声,对手指,我很可怜。

  “干嘛不直接用竹简?”

  “……”要怎么说?虽然你也是庶子,可咱们的处境毕竟不同。

  好在这个时候休息结束,程不识已经到了他们跟前,提醒胶东王殿下,第二节体育课开始了。

  下午的课程在哺食前结束,同程不识告别后,一天的课程正式结束。太子刘荣留在他的太子宫,他的两位伴读各归各家。刘彘自然是要到猗兰殿他母亲的住处的,韩嫣也向刘彘告退,打算回家吃口热的慰劳一下自己。

  不如意事常八 九,刚走出学舍,就被猗兰殿来的人给拦住了,王美人,胶东王太后,要见见儿子的伴读,来堵人的却是刘彘的长姐阳信公主。想也知道,昨天在长乐宫,她都没有什么插话的份儿,现在自然要找机会考察一下。

  刘彘和他的这位姐姐很亲,在阳信公主面前表现得像个孩子,拉着她的手,讲述一天的新奇经历。这个时候的他是快乐的。阳信公主也微笑着听,十五岁的少女,正值青春年华,本就生得美丽,笑起来像是一幅画。

  猗兰殿离太子宫不算太近,也不太远,一会儿也就到了。

  待他们姐弟跑到王美人身边坐下后,韩嫣还得苦命地向这位传奇女子行礼。一位已经嫁人生女的妇人,居然能够成为当时太子的宠姬,并且为这位太子生下三女一子,最后还把儿子捧上了皇位,自己当上了太后,她的母亲还是昔年反王的孙女,听起来简值像是一篇女主无敌的YY小说。但,这是事实,这位两千年前的女子,她做到了。所以,韩嫣含着敬畏向她行礼。

  她倒是和蔼,让韩嫣到她跟前,仔细打量了好久,看得韩嫣心里发毛,才开始问话:“韩嫣,今天都学什么啦?”

  这似乎应该是母亲问刚放学回家的儿子的,可她儿子就在旁边偏偏来问伴读,韩嫣还得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娘娘,早上窦太傅讲了一会儿《诗经》,考了殿下和臣数数、行礼,教了认琴,最后让写字的来着。下午程将军让练习拉弓,说能拉满20下就教射箭。”

  王美人点点头:“在家的时候学过吗?”

  “?”她说的是哪个方面? “学过写字,没学过骑射。”

  “你思念母亲,不愿意跟着胶东王,住在宫里,是吗?”声音淡淡的,没听出不高兴。可韩嫣觉得她有诱供的嫌疑。

  “我想母亲,也想跟殿下一块儿读书,白天陪殿下读书,晚上陪母亲聊天,不是挺好吗?”小心地组织词语,然后再上一句,“母亲是母亲,殿下是殿下,不是,我是说,我不知道栗娘娘干嘛把母亲和殿下拉一起,没人会这么问,我是说,他们,我……我不喜欢她这样问。”慌乱一点,重点是带出最后一句话。这种问题跟问小朋友:“你爸爸跟妈妈哪个更疼你?我知道两个都疼你,不过,哪个对你更好啊?”一样,纯粹是逗孩子着急的,有点缺德。要是孩子父母跟这人有矛盾,绝对会以为这人是在欺负自家孩子顺带挑拔家庭关系。

  “呵呵,好啦,别哭啊,你母亲是个有福的,我也不拦着你回去跟母亲团聚了,”王美人满意了,“陛下赐你五匹帛,我不能高过陛下去,来人,拿三匹帛给韩嫣,再拿三匹贺他母亲有此佳儿。”

  “谢娘娘。”虽然没有固定工资可拿,不过这两天收的小费可不少,更重要的是,难得的体面。

  回到家里,向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汇报了一天的情况,当然是删减版的,然后被打发去吃晚饭。天还没黑,又被拎过去听他们对自己的最新安排。两位大人一致认为应该给韩嫣补课,于是,作息时间再次被调整,早上的功课被改成骑射,晚上回家以后读书练琴到天黑。

  第二天,在韩嫣挪动着被祖父大人从匈奴部属里挑来的骑射教头训练得很惨的身体到达学舍的时候,发现刘彘居然已经到了。抬头看看日晷,自己没迟到,是他早到了。不过在这宫里头,只要主子不高兴了,没错也是错。尤其主子是个小孩儿的时候,他要是不讲理,你也拿他没办法。

  连忙上前行礼,先道歉再说,连台词都准备好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跑到这宫里来……”还没等韩嫣开口,刘彘先说话了:“韩嫣,母亲说你拿水练字很……辛苦,学舍有的是竹简,你好好练,给我练出一笔好字,听到没?还有,不用担心你的母亲。”

  “……”被同情了,还是当成受排挤的庶子小白菜同情,其实,侯府没虐待韩嫣,放到哪里,也不能一个两岁的娃娃想干什么家里人就非得准备好一切条件随他折腾的。

  “喏。”看来他是不打算追究写字、和住在宫外的事情了。只是想要和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必依靠你的怜悯来获得,我会凭自己的本事来挣。哪怕只是粗茶淡饭,可毕竟是自己的,我吃的时候心里踏实。不过,还是谢谢了。真是个好心的孩子。决定喜欢他一点点。别误会,是欣赏的那种喜欢,让韩嫣这么个成年人,对个小豆丁产生超友谊感情实在是太困难了。

  不用担心被顶头上司讨厌的日子过得很安稳,刘彘是个很好的同学,聪明、好学,进步飞快,几乎每天都能发现他比前一天更成熟,让韩嫣有点惊讶又有点心惊,更加打定主意要努力。

  非常不客气的说,韩嫣的起点比刘彘高许多,但刘彘的进步委实太快。打个比方,两个人走路,韩嫣的起点超出刘彘一大截,可刘彘的加速度比韩嫣大许多,总有一天能赶上韩嫣,超过韩嫣,还好,路程不是无限的,这世上有他这样加速度的人并不多,而且韩嫣的速度也不慢,韩嫣还能在这世界上领先绝大多数的人。

  虽然不是十分争强好胜,可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超过你,心里总是不舒服的,尤其是原来不如自己的人,人类的基因里本就有竞争的因子。

  于是,韩嫣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有名师指导、有良好的学习条件、还有个能够相互促进的同学,这样的条件再不知道认真学习、充实自己,可真是傻了。至于人际关系,扮个乖宝宝别得罪人就可以了,毕竟只有五岁。

  就这样,过完了四月。五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会认为是景帝亲近姐姐,疼爱外甥,可韩嫣知道,要出事了。

  景帝前元五年五月丁卯,封长公主子蟜为隆虑侯。长公主命自己的儿子回乡祭祖,不再做太子伴读。

  11.风起

  “(景帝前元五年五月)丁卯,封长公主子蟜为隆虑侯。”

  “(景帝前元五年夏)遣公主嫁匈奴单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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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帝前元五年五月,栗太子刘荣的伴读换人了。馆陶长公主次子陈蟜被他的舅舅封为隆虑侯,接着就被他的母亲馆陶长公主打发回堂邑侯的封地祭祖、向死去的祖先禀告封侯的事。然后,长公主禀告窦太后,为他挑选妻子,让他安心在家准备婚事,连带着让窦太后想起同为太子伴读的窦安民也没成亲,让窦家也开始挑媳妇。在长公主的动作下,两位出身名门的伴读回家准备娶亲,太子荣没了伴读,与后宫、世家的联系被切断了大半。

  馆陶长公主,果然出手不凡。反观栗姬,真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居然能够在后宫滋滋润润地存活了二十多年,还能为皇帝生下了三个儿子,其中一个还封了太子。她趁这个机会把娘家栗氏的两个侄子推上了太子伴读的位置——真是一刻也等不得,她的侄女刚入太子宫成为良娣。哪个皇帝都想有个优秀的继承人,保证江山千秋万代,可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太子母家便开始伸手安插亲信。

  栗猛、栗申,便是栗姬的两位亲侄子了,年纪比太子要小几岁,据说在家中也颇读了几年书,相貌还能看得下去,只是脑子不太灵光。对窦婴,他们还老实些,太傅、大将军、魏其侯、窦氏宗族……一长串的头衔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程不识的一身戎装也让他们感到压力,黄生是太后指定教书的也不能得罪,剩下被他们居高临下鄙视的,就只有韩嫣和刘彘了。至于宫女、太监之类,这两个根本当人家不存在。

  大约是觉得刘彘以后顶多是个藩王,舅家也不行,而韩嫣不过是个侯府庶孙,这俩人要权没权,要势,比起他们的太子表兄,也没什么势,他们居然只在初见刘彘的时候马马虎虎地行了个揖手礼,第二天见面揖手礼都省了,只点了点头招呼了声“见过胶东王”,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讽刺。这样的举动让刘彘大为恼火,太子荣尴尬万分,可碍于栗姬的面子连斥责都是结结巴巴的,即使是刘荣的斥责,也只是让他们再次马虎地行个礼而已。

  无奈之下,韩嫣只得上前拉拉刘彘的衣袖,名份在那儿,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何况还不是一条狗,何况他家主子已经骂过他了。刘彘把脸转向韩嫣的时候,眼睛里还在喷火,再不灭火,就要被迁怒了,轻轻地摇了摇头:“殿下,臣昨天特意做了样东西,要献给殿下的,今天带来,殿下要看看么?”一边说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竹简。刘彘稍稍平了怒气:“什么东西?”口气还是有些冲。

  是一卷九九表。在窦婴这里,数学不是重点,所以教得比较少也比较慢。一个月只教了点加减法,学得韩嫣想撞墙。刘彘倒是挺有兴趣,后宫长大的,算计这种事挺得他喜欢的,不管是算数还是算计人。不过,昨天开始学简单的乘法,刘彘就有些吃力了,实在看不下去,韩嫣可不想在小学数学上耗太多的时间,他学得快些,自己也能跟着早日脱离苦海。昨天回家就动手做了一卷九九表,右边是加法、左边是乘法。

  其实西汉已有简单的九九表了,只是不像后世那样排成楼梯状,也没有阿拉伯数字和加减乘除号,看起来很是吃力。韩嫣把一卷竹简展开,转九十度,拿小刀刻下竖线,连同原本竹片的缝隙就形成了一个一个的长方形小格,再把竹简正过来,按照当时的书写习惯从右往左、呈楼梯状填进算式 “一一得二”、“一二得三”……“九九十八”这是加法,然后是乘法。费了韩嫣一晚上的劲,三年多以来第一次开夜车。

  “臣把太傅教的算数之法,总结条理、列成表格,觉得这样看起来清楚些,所以带过来,请殿下指正。”何必理他们呢?栗家快要被族诛了,他们也得意不了多少时间了。

  栗猛“切~”了一声,“小孩子的东西。”

  真要谢谢他把刘彘的愤怒又引了过去,毕竟只是五岁的孩子,再深沉也经不住这样的挑衅。只是今天注定没有他发飙的机会:“太子太傅、魏其侯窦婴到~”老师来了,有矛盾的小朋友各归各位坐好。刘彘也把手里的竹简胡乱塞进袖筒。上午的功课,开始了。

  窦婴的重点还是太子,太子伴读照样是被忽略的,这两个新的比那两个旧的还让人无语,基本上只要他们能老老实实地充当摆设,窦婴就不会去管他们。韩嫣和刘彘照例是练字、抄课文,小篆的笔画看得人眼花,要是小楷就好了,笔画简单,书写速度也会快许多。只是今天刘彘的字写得很不好,狠狠地下笔,好好的字写成了墨团,被窦婴训了几句,要他平心静心不可冲动云云,惹得栗氏兄弟在一旁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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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就在栗氏兄弟还没笑完的时候,多日不踏足太子宫的景帝到了。栗氏兄弟见驾,神色中还透着得意,景帝的眉毛挑了挑。

  “今天天气不错,朕就四处走走,你们忙你们的,魏其侯。”

  “臣在。”

  “他们学的怎么样啊?”

  “太子殿下习《左传》将尽,颇有所得,臣已可见其宽仁,可承先帝、陛下之志。”这两位的志愿是把匈奴打得满地找牙,而刘荣只能被匈奴打得找亲娘哭,比起窦婴,他更听栗姬的话。

  “唔。这两个就是栗家的?”

  “是。”

  “学得怎么样?”

  “他们昨日才方到,臣只让他们先熟悉一下课程。”

  “胶东王呢?”

  “胶东王天资聪颖,学得很快,只是须得磨磨性子。”

  “唔。”招招手,“小猪,过来父皇这儿。”父母疼小儿,窦太后如此,刘启也如此。

  “父皇~”受到委屈的小孩扑向家长,准备寻求安慰。

  “叭嗒。”一束竹简从衣袖中滑了出来,是九九表!韩嫣的神经一下子崩了起来。

  “随身带着竹简,彘儿就这么好学么?”点点小猪的鼻子,这时的景帝看起来像个普通的父亲,“让父皇瞧瞧这是什么。”

  一旁早有机灵的小太监捡起竹简,双手捧着奉上,韩嫣的脑门上开始有冒汗的迹象。

  “唔,九九表。”自然是九九表,韩嫣还在两表的中间用大号字写的,“你写的么?太傅也瞧瞧。”

  “喏。”

  “不是儿臣,是韩嫣写的。”

  “哦?魏其侯看怎么样?”景帝好像很感兴趣。

  “此表较之臣所授,更加条理清晰、一目了然,”那是几千年的智慧到最后成形的,当然比你的好,“胶东王之算学可用。”

  “小孩子的东西有这么好么?”刘彘的口气很疑惑,“栗猛说这是小孩子的东西没什么了不起。”

  拍拍儿子的脑袋,景帝别有深意的看了栗猛一眼:“能学会这个自是没什么了不起,可能自己制出这个的却是真了不起。韩嫣。”

  “臣在。”顶头上司和上司的上司都没生气,让韩嫣松了一口气。

  “这是你自己制的么?”

  “回陛下,是臣制的。”少说少错。

  “噢,不是别人教的么?”

  “太傅教的加减相乘之法,臣、臣觉得有些繁乱,看起来有些吃力,就……就想弄得简单些,看起来也省力。臣以后不敢偷懒了。”有错没错,先认个错。

  “呵呵,”袍袖挥动的声音,“起来吧,你没错,唔,删繁就简。你这孩子,有点意思。”

  “喏。”

  “窦婴。”

  “臣在。”

  “这九九表你拿去抄一份,再还给胶东王。”一声清脆的叭嗒声,竹简落到了案桌上。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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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栗猛、栗申的武艺显然是练过的,至少箭能射到靶子上,力气也不小。汉代即使文臣上殿,也会佩剑——虽然装饰作用居多——尚武的风气很浓,身为外戚的栗氏,习武也不是件奇怪的事情了。这两人对于自己的武艺很满意,又处在青春躁动的时期,极其卖力地开弓搭箭,每开一箭总要“嘿”一声,看得程不识嘴角抽搐。

  他们俩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程不识是个严谨的人,对于这种幼稚的卖弄绝对没有好感,偏这两个人看不出来。

  据韩嫣私下的观察,程不识对太子荣的教导颇有些敷衍的嫌疑。不能怪程不识,这位太子实在是太过仁弱了,虽然孔子认为射箭是项文雅的活动,但刘荣的动作也太过文雅了,虽然比较有准头,但力度不够。这样软绵绵的学生,想得到一个在血火中打熬出来的将军的喜爱,比栗猛、栗申更困难。即使因为他是太子,程不识还得恭恭敬敬地指导,但是并不很热心。

  反观刘彘,身体好,学习态度认真,对练武颇为狂热,对程不识也更尊敬。不是说刘荣不尊敬程不识,只是刘荣的尊敬多是因为礼法,而刘彘的尊敬带了更多的真心,刘彘爱武将。

  作为刘彘伴读的韩嫣,论力气,现在还比不上刘彘,不过胜在用心,比刘彘还要有毅力。不全是因为心理年龄的原因,纯粹是面子问题,有时想到自己一个快30的人了还没个学龄前儿童能坚持,就算已经想坐地上不起来了,还得咬牙硬撑着。所谓勤奋好学的评语,就是这么来的。想当年,因为在同一辈里年龄比较大,被下面的一堆弟弟妹妹缠住问问题,就是编个答案出来也不愿真说“我不会。”为了不被大家问倒扫了面子,拼命读书,把他们可能问到的领域的问题全找来,至少看了个皮毛,所以被大家评为努力学习,其实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还把毛病带到这里来了。

  就这样的学龄前二人组,居然得到了程不识的青睐,认真指导学习,除了正规教案之外,还会讲点儿个人小窍门。

  兵法或者说军事理论课程,也是程不识教的,这门课不是刘荣的强项,太子殿下虽然活学活用地把窦太傅的仁爱理论搬到了程将军的对敌策略上,仍然不能让程将军给他打高分,只说:“兵者,危也,人主毋须亲临。”

  刘彘和韩嫣年纪小,现在学兵法不合适,所以,以锻炼身体为主。即使这样,程不识还是偶尔会给两人讲讲战斗故事、历代名将、着名战役什么的。

  韩嫣很想把前世知道的一点知识给写下来,怕自己忘了,又担心现在写出来会被人发现,然后当成小怪物。只好在小片竹简上标几个自己知道的提示字,然后每天晚上睡觉前在脑子里重新背一遍,以求不要忘得太快。

  整个五月,韩嫣知道的变动,除了长公主次子被封为隆虑侯外,就是阳信公主大婚。平阳侯曹时尚主,从此阳信公主被称为平阳公主。胶东王太后,与汉初功臣世家成了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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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说多事之秋,六月的汉宫就可谓多事之夏了,匈奴要和亲,要娶公主。景帝被人打上门来,要强抢他家闺女,不但要抢他家闺女还附带要N多的嫁妆,心情很是糟糕,连带着整个后宫的气氛都不好。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连八卦都少了很多,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

  韩嫣跟刘彘做了两个月的同学,也渐渐熟悉了起来,所以也有机会到猗兰殿去转转,有时是刘彘拉着去,有时是被王太后传着去。开始见王太后,心里总有些毛毛的,这让她看韩嫣的眼神很奇怪,韩嫣在她奇怪的眼神中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现在不用怕她的,一没勾引她儿子、二没揭发她的婚恋史、三没调戏他儿子的小老婆,这么心虚,不是惹她注意么?于是便慢慢地放开态度,表现得像是小孩子怕生,被家里人教得在宫里要小心,跟她熟识了才慢慢展露性情。王太后也对韩嫣这个讲礼貌、帮她儿子学习进步的可爱正太很满意,让韩嫣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也一样,刘彘要韩嫣陪他去猗兰殿。猗兰殿里,王太后、她的三个女儿、田蚡都在,更像个小型家庭聚会——要一个外人来做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了,景帝给他和王太后的女儿赐婚了。景帝还是疼自己女儿的,没让亲生女儿和亲,选了宗室之女给了公主的封号嫁到匈奴去了。虽然嫁的不是亲生女儿,可心里还是不高兴,想着给自己女儿操办婚事,冲冲和亲带来的霉气。小女儿许给长公子次子隆虑侯陈蟜,次女许给南宫侯张生,这便是隆虑公主与南宫公主称号的由来了。

  让韩嫣惊讶的是,隆虑公主嫁的居然是馆陶公主的儿子,一直以来,大家对这两家关注的焦点都放在着名的金屋藏娇上,没想到在这之前两家已经结了亲。胶东王太后,与大汉朝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早就是亲家了。而南宫侯,则是汉初赵王张敖之后,张敖,是吕太后唯一的女婿。听到隆虑公主的婚事,韩嫣就在琢磨,后来的武帝之所以对长公主母女再三忍让,除了她们的势力之外,是不是还因为自己还有个姐姐被抵押在陈家当人质呢?

  王太后召韩嫣来,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是想听听外头对这两位准女婿的评价罢了,田蚡只是个郎官地位不高,对于侯门里的事能打听的不是太多,平阳初嫁也没太多有用信息,长公主虽是盟友可王太后还有别的心思,只有韩嫣勉强算是有点高端门路,所以想问问。虽然不管这两人人品究竟如何都改变不了景帝的决定,也改变不了王太后攀上有力亲家的决心,但是作为母亲,究竟还是担心女儿的,还是想听听未来女婿的风评,好心里有个准备,哪怕只是个学龄前儿童说一句她女婿很好,也能好受些。说穿了,她图的就是一个心安。

  “隆虑侯臣在学舍见过,相貌堂堂。南宫侯,臣所知不多。”也只能这样说了。又不能对着两个满眼羞涩的小姑娘说,你们俩的老公都不是什么好人,风流罪过,在自己父母丧礼的时候还搞三搞四,最后被夺爵?

  “唉,算了,陛下选的女婿,想是不会差的。”王太后自己给自己解释。

  “姐姐何必担心,两位外甥女婿皆是世家公子,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我不就是瞎担心么?娘嫁女儿,就怕受欺负啊。”

  “您且放宽心吧,隆虑侯常在宫里,姐姐是见过的,弟弟也曾瞧过南宫侯,相貌也不差。”相貌好其实不顶什么用的。

  “是啊,隆虑侯是常见的。”不但是隆虑侯是常见的,隆虑侯的母亲也是常见的,馆陶公主的个性……王太后在担心女儿了。

  “你真的看到南宫侯了?人还可以?”

  “是~我的姐姐,你就放心吧。”使个眼色,示意外甥们安慰一下。

  王太后搂着刘彘,摇了摇手:“罢了。”又抬起头:“韩嫣,你再想想,有没有听说过南宫侯。”

  “臣没有。”看着王太后低沉的脸,便补了一句:“娘娘为什么担心呢?大汉的公主,怎么会受欺负?”

  “不错,大汉的公主,不可以受人欺负。”王太后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光,看向儿子,“彘儿,你要帮着姐姐们,要不让姐姐们受欺负啊。”能不被馆陶公主的儿子欺负,除非站得比这位窦太后的爱女高。

  “喏。”用力地点头,“儿子一定不会让娘和姐姐们受人欺负的。”

   12.涌动

  时间在按部就班的学习中慢慢流过,宫里的气氛却越来越不安,栗氏兄弟脸上得意的表情只有加深没有减退,只是大约被人在背后狠狠训斥了,所以对刘彘也能规规矩矩地行礼,见到韩嫣也不过是从头顶俯视而已,进一步的动作倒是没了。

  就这样,到了前元六年。前元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是窦太后的生日,藩王、彻侯、公主中有头有脑得圣宠的便有资格到长安来为窦太后祝寿。窦太后最喜欢的小儿子梁王刘武却没有来,这让窦太后的生日过得不是那么高兴,连带着对刘荣的态度也更差了。

  窦太后不待见刘荣的原因也很明显。窦太后一心想让景帝传位给自己的小儿子刘武,太后爱她自己的儿子,景帝也爱他自己的儿子,母子、兄弟之间便有了隔阂。自刘荣被立为太子后,这种隔阂就更加明显了。合该刘荣倒霉,本来窦太后在还是皇后的时候眼睛就瞎了,所有孙子辈中她唯一用眼睛看过的就是刘荣,最初刘荣还是很得窦太后喜欢的,只是刘荣成了太子,等于是让梁王与帝位无缘,于是他就被窦太后讨厌上了。加上馆陶公主煽风点火,刘荣、栗姬常在太后面前吃鳖。

  梁王不来,可太后的生日还得过,这不仅仅是太后的生日更有其象征意义。所以,窦太后的生日宴会便在她并不痛快的情况下开始了。为了准备太后生日,窦婴被拎去做总策划,学舍的功课就停了,韩嫣也得到了前后十天难得的假期。从四月到将近十二月,大半年的时间,只在过年的时候有过一次假,这是第二次,景帝的生日不是窦婴负责,所以也就没得到假期。太后寿诞,韩嫣年纪小、没爵位、没官职、又是庶子,自然是没资格参加的,便决定趁这十天假期,好好休整,年假也就是那么几天,还要拜年什么的根本没有机会总结生活。

  诸多皇孙,只有刘荣、刘彘在眼前,据说,刘荣不讨太后喜欢被打发去撑太子的脸面,就只有刘彘和阿娇一左一右地伴在老太太身边了。这些,都是听阿娥——跟着祖父大人出门参加寿宴的车夫的老婆的娘家侄女——八卦来的,她是在母亲院子里听用的。

  太后生日过后,窦婴又重新拿起教鞭,韩嫣也回到太子宫学舍,继续做伴读这伴没有薪水只能靠小费解馋的工作。当然,窦婴上课打人是不用教鞭的,他用的是手板,太子颇得他青睐,挨打的时候极少,即使挨板子,多是太子挨一板子剩下的九板子就赏给伴读代为承受了。窦婴对太子的两任伴读虽然不太重视,但也不能太过放任,看不过去的时候还是会揍,之前的隆虑侯和窦安民身份不低学得也凑合,只是偶尔得一两次板子。栗氏兄弟就惨得多,代太子挨的打还没有因为他们自己的原因挨得多。

  说到这里,韩嫣就不得不感激刘彘了,据他所知清代皇子学不好是要伴读代为受罚的,在这里,虽不完全这样,也会受无妄之灾,到目前为止,韩嫣还没挨过板子。自己学得还行,刘彘的功课也是极好的。这一点,韩嫣非常满意。

  回到学舍,韩嫣还听到了一条并不意外的八卦——馆陶公主的独生爱女陈阿娇,被许给了胶东王刘彘。具体细节不详。没有亲眼看到,所以对“金屋藏娇”持保留意见。韩嫣没什么见阿娇的机会,阿娇并不来太子宫,而是跟着窦太后在长乐宫里学东西,只可惜自己的亲外婆,大汉朝的国母,最后培养出了一位废后。不管怎么样,馆陶公主和胶东王太后,最终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景帝、窦太后对此非常满意,刘荣的太子位斜得更厉害了。

  栗姬也真够笨的,她儿子都二十多了,小老婆也有一堆了,阿娇才几岁?就是先答应下来又能怎么样?等阿娇长到能嫁的年纪,刘荣儿子都能生一堆了,那时候阿娇便是皇后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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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冬十二月,雷,霖雨。”

  其实冬天打雷下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科学一点的说法是,这年天气普遍比较暖和,所以有冬天下雨的情况发生。只是两千多年前的汉代,绝大多数人不是这么想的,人们说,物反常即为妖,要发生大事了。很多人都压低了脑袋,小心做人,生怕未央宫里哪片叶子掉下来砸破了自己的头——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也有不少人,则是抬起自己高贵的头颅,准备承接天上掉下来的巨大馅饼。胶东王一系,属于前者,栗太子一系属于后者。虽然刘彘一点低头的意思也没有,而刘荣看到栗氏兄弟的得意则表现得非常尴尬,然而,有些事情毕竟是事实,而另外一些事情终究会发生。

  大事果然发生了——前元六年秋九月,皇后薄氏废。这位无子无宠、迫于形势而被景帝娶回来供着的女人终于成了下堂妻。栗氏,越发的张扬了起来。在韩嫣的身边,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栗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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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长且久者,况于人乎?”黄生慢条斯理地讲着《老子》。

  他也是正式的太子老师,只是没有太傅的名号。只是他上课的时间太少,汉制,五日得一休沐,每五天有一天休息的时间用来洗头洗澡,也就是处理点私事。太子宫的课程也遵守这样的规定,每五日算是一个小阶段,黄生只五天上一次课,其他的都是窦婴的教学时间。

  今天,正好轮到黄生讲《老子》。要韩嫣说,一本《老子》五千言,韩嫣和刘彘听也就罢了,刘荣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早八百年都学完了,还要时不时地再被拎过来听人串讲一遍,着实痛苦,还又不能表现出来,并且每次都要有比上一次更深的体会,这罪真不是人受的。比太子荣更难受的就是栗氏兄弟了,他俩对这些更是一窍不通,习武还能让他们高兴些,听课简直就能要了他们的命。这也不奇怪,景帝在位这么多年,对宠姬栗氏的娘家根本没有什么特殊安排,只能说这家人家实在是没什么人能拿得出手了。

  看着栗氏兄弟在太子宫的学舍里、在黄生的读书声里,一个劲儿地点头,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是赞同黄生,眼尖的才会发现他们是在打瞌睡。看着他们的样子,再听听黄生的内容,觉得世界真奇妙,太巧了,黄生讲这段《老子》,跟栗氏目前的境况实在是太吻合了。韩嫣有些想笑,然后也确实笑了。

  很不幸,栗申一个头点桌子,磕醒了,抬起头、抹抹脸,正好看见韩嫣在笑他。

  课间休息,栗申便站到了韩嫣的面前。

  “小东西,你笑什么?!”

  “我听师傅讲《老子》,听得高兴,不能笑么?”伪装正经,韩嫣还算在行。

  “你明明在嘲笑我听不懂,上课打瞌睡!”袖子已经挽了起来。

  “我在听课,没事儿嘲笑你做什么?”无辜地看着他。

  “撒谎!你就编吧!小小年纪就会说假话,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栗申!”刘荣听不下去了,“不得胡言。”

  “放肆!”刘彘也生气了。

  栗申斜睨了刘彘一眼,再对着刘荣:“太子,臣可没胡说,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净装相!姑母不是说过的吗?男生女相,真是妖孽,迟早跟邓通似的不得好死!胶东王选这样的伴读,分明是瞎了眼,偏偏还有人说他们一个懂事、一个会挑人。”

  “住口!”刘荣开始大喘气,“再乱说话,以后你就不用进宫了,母亲那里我去说。”转向刘彘:“十弟莫怪,栗申本就是个粗人,本宫自会训他。”

  刘彘眼睛开始冒火。韩嫣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虽然知道这副长相不太美妙,可年纪小大家只觉得他可爱,没人说难听的夸他的倒还不少,尤其是母性泛滥的寂寞宫女们。被人当面说得如此过份还是头一次,上次栗姬虽然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没这么尖刻,韩嫣也没太在意。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模拟过好多次云淡风轻的表情,但今天,听到栗申以如此不屑的语气说起,浑身都在发抖。事到临头不由人,真正轮到了自己头上能冷静的人不多。

  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自己不是在玩角色扮演的游戏,一切伤害,都得由自己来承担而没有重新读档的机会,也不能指望一转身所有人都会忘掉这段记忆。鸵鸟,不是谁都有条件当的。

  那边栗申还没有住口:“太子何必向他道歉,您可是未来的皇帝,别人都要巴结咱们才对。小小年纪就会藏奸,还想要娶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的女儿当老婆……”

  “啪。”好大一记耳光,被窦婴赞为仁孝慈和的太子动手赏给了栗申一记耳光。

  栗申捂住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刘荣。韩嫣有些发愣,没想到刘荣还能做出这样的举动。直到被刘彘拉回座位,还没回过神来。一天就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回到侯府,也没敢跟大人们复述栗申的原话,只说他无礼。

  夜里,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睡不着,想着白天的事情。

  ――――――――转换人称的分隔线――――――――――――――――

  必须承认,我在某些方面的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好,今天的事情真是给了我一记棒喝。虽然只是栗申那个没脑子的家伙在复述栗姬的酸话,可以肯定栗姬的不满主要是针对刘彘、长公主等人,我只是倒霉被捎带上的。只是听了这话,我根本不可能做到轻风细雨不萦怀。

  之前只想到有关韩嫣的流言是在武帝登基后宠爱韩嫣所以才流传起来的,之前大家见到我,总是说我是个可爱的漂亮孩子,加上刘彘也是个幼童,还真没人往歪处想。没想到现在就有人讲歪话了。

  直到此时才发现,他们不是NPC,只会按照固定的套路走,他们是会思考的、独立的个人。仗着年纪小,大人又不太重视,最初在侯府的时候,没什么人关注还能按照自己的剧本走下去。到了宫里,连树上掉个叶子没有及时打扫,都能被人猜出背后有什么特殊含义的地方,亲身经历了一些事,才醒过神来:他们不是按我的知道的剧本走过场的演员!即使是,那剧本还可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改动了呢。我以前的想法实在是太简单了,以后还得更小心才行。纵使知道结局,可谁又晓得过程会演绎成什么样的乱七八糟呢?我犯了穿越的通病——自以为了解一切,却不知历史已经悄然改变,虽然蝴蝶的翅膀不至于扇起暴风雨,可自己的周围温度已经改变了。我被自己的固定思维给坑了一把。还好,问题不是太过严重。

  最近兄长大人对我的敌意是越来越明显了,我知道是为什么。先前请的周公,侯府仍然供着,由正式老师降成我的家教;祖父从匈奴带回来的部属,除了教他骑射的之外,我也有一个单独教授骑射的人,那人还跟外祖母家有点关系,教得分外尽心。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每天早晚必定把我拎到正房,仔细询问一天之内的经历并且叮嘱要谨慎小心。虽然我不是什么热门人物,可在这个没什么娱乐的年代,上流社会无聊圈子里对八卦便分外热衷,宫里便有些关于我的八卦传出来,也就是聪明、可爱、好学、字写得好,得景帝夸过之类。这些,都让兄长大人非常不高兴。

  可我管不了他高兴不高兴——计划没有变化快,我之前的许多美好构想现在看来也只是构想而已,光为了应付这些变数,我就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实在没多余的精力来应付他,除非他现在就想灭了我。

  我不能因为他不高兴就表现得比他傻,除非我真是平庸到一无是处,只能巴结讨好、仰其鼻息,跟在后面当应声虫,否则,光凭我小时候长得比他好,母亲比较得宠,他就不会喜欢我这个庶弟。况且,我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就算要靠巴结讨好人才能过上好日子,我也得抱个粗腿不是?就算他长大了会变得平和,不计较小时候的事,那他得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等到他不想跟我计较的时候,我还指不定吃多少亏呢。

  况且,一旦水平降下来,刘彘第一个饶不了我,他身边不会留笨蛋,我要是笨了迟早会被换下来,登高而跌重,踩我的人一定是一堆,要是不被换下来,就又坐实了花瓶的名声了。而程不识的功课我又不想拉下,最后就搞成了个骑虎难下的局面了。一开始是想着表现上进跟着刘彘混的,中间有过韬光养晦的想法,最后成了伴读又被迫表现优秀。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当时居然连装病逃避入选的经典桥段都给忘了,我是猪!

  我还真是不聪明,前世根本没遇到过这些事,哪怕读过不少涉及宫廷争斗、政治阴谋的书,也只是当剧本在看,压根没想到过这些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便会有些举止不当,幸亏有个年纪小可以作为解释的理由,才没让人太过怀疑。年纪小还好,再大一点,就连理由都可以省了,直接被人给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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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嫣在家里想了半宿对策,准备应付明天的场面。第二天到了学舍,只有刘彘对他说:“韩嫣,不要害怕。”说完,还拍拍韩嫣的肩膀,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遇事会害怕的小屁孩……

  半天课后,景帝来了!韩嫣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人家景帝根本没搭理他,先是问了窦婴的教学情况,照例听了对太子的赞美,对栗氏兄弟只是一言带过,刘彘和韩嫣也得了些夸奖。坦白的说,窦婴还是挺公正的。景帝听完,又是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考较了栗氏兄弟在窦婴的手板下打得勉强能看的功课,又问了刘荣几句政治观点,得到以礼治天下的回答,景帝脸上一直是淡淡的。

  “小猪,告诉父皇,上学有意思么?”

  “回父皇的话,能学到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儿,儿臣觉得很有意思,很喜欢。”

  “哦?你都学了什么啦?”挑眉逗儿子。

  “儿臣学了好~多~”比划一个大大的手势。

  “好多是多少?”

  “窦太傅教的选贤任能,遵礼,仁孝。程将军讲了好多打仗的事儿。”

  “是么?”

  “嗯!”

   “哈哈~”景帝很高兴,“这就是好多啦?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可不许淘气,要认真学啊。”

  “喏。儿臣可没淘气,儿臣学得可快了。”

  “不能自满啊,要戒骄戒躁,知道吗?”

  “喏。”有点沮丧的声音。

  “韩嫣。”

  “臣在。”

  “朕记得你是跟胶东王一般大的吧?”

  “是。臣和殿下同年,殿下是冬十月,臣是春三月,比殿下小五个月。”

  “过了年就七岁了,七岁,男女不同席,也不用再跟你娘了,算是个小大人了。过了年,你搬进宫来陪你家殿下好不好?”

  他在想什么呢?韩嫣疑惑地抬起头,看见景帝正含笑看着自己。歪了歪脑袋,想了一想,点头:“臣挺想跟殿下做伴的,臣跟殿下住在哪儿呢?殿下不是住在王娘娘那里的么?那怎么行呢?那是后宫,祖父大人说,要守规矩,外臣不可以进后宫。”年纪小的理由被堵了回来,得另想借口。

  “你才是多大点儿的小东西啊?弓高侯也太谨慎了,小孩子还是活泼点儿好,就听朕的。不会让你们老住后宫的。弓高侯那里,朕自会跟他说。你年后就搬过来吧,跟家里人过个好年。”拍拍韩嫣的脑袋。

  “喏。”一礼到底,韩嫣在宫里形成了两大习惯,一是一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就条件反射地答“在”,另一个就是礼多人不怪。真是苦命,先说自己长大了,然后又说自己还小,自相矛盾。追上一句“臣在休沐日能回家看母亲么?”

  “呃?”景帝呆了一下,“可以啊。”眯着眼睛一边点头一边笑。

  景帝走时,带走了栗氏兄弟。从此以后,汉宫里再也没有出现他们的身影。下午骑射课,射完了五十支箭的空档,刘彘让韩嫣陪他聊天,言谈之中很是得意:“我就说了,没事儿的。”

  “是。”很多时候,他说韩嫣听就行了,他也就是想找个倾听的对象,无奈宫中合适的倾听者实在太少,韩嫣就成了他的心情垃圾筒。

  “干嘛?让你陪我住你不高兴?以前你就不要,今天还这样!我白跟母亲和姑母告状了!”你就是不告状,她们也会知道的。不过这孩子为自己出头,还是让韩嫣有些高兴。

  “臣不是不高兴。”

  “那是什么?你又想你母亲了?羞不羞?”还是气鼓鼓的。

  “不全是,臣是在想以后住到宫里,要做些什么。”三餐饭会减成两餐的,饮食不规矩容易得胃病,这点得考虑一下。还有就是,进了宫,要不要自己洗衣服?宫里可是危险事故高发地带,不安全呐。

  “住到宫里,还用你做什么事情?陪我读书、陪我玩儿就行了。”

  “……”跟小孩子说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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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中,将今天的事情如实上告,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都没有反对,只是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并且让人开始打包行李,离过年还有二十天呢。今天一堆人都抽风了么?阿娥为韩嫣揭开了谜底:今天,大行上奏,请立栗姬为后,景帝大怒,按诛大行。

  天,已经开始变了。

  13.入宫

  景帝前元七年,在家中过完新年,十月初韩嫣便搬到了猗兰殿。猗兰殿本身并不很大,汉宫等级现在还遵循秦制,分为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王太后排在第三等,所住的宫殿按规制不可能很宏大,却胜在布局精巧。

  先是拜码头,给王太后行礼,大家也算是熟人了,王太后简单说了些欢迎的话,让猗兰殿的太监头领带韩嫣先安置,并且指了一个小太监在韩嫣屋里听使唤,没待韩嫣客套,便带着儿女匆匆去东宫了,因长乐宫在未央宫东,故称东宫,这时的东宫跟后世的东宫不是一个概念。

  这个月,梁王又入京了,常被太后召去长乐宫,加上过年,长乐宫便常常设宴。景帝便命后宫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去作陪,虽然叔嫂有别分开来坐,可多只苍蝇也能碍碍眼,何况是一堆人呢,都赶过去也能让这母子少点说贴心话的时间。所以,对整个汉宫来说,这个年过得很是忙乱。

  一脸严肃的太监头领对韩嫣躬了躬身:“公子请随奴才来。”

  “有劳大人了。”韩嫣回他一礼,纯粹是出于礼貌,却让他面色缓和了好多。头领姓冯名吉,冲韩嫣点点头,然后领着两个抬箱子的粗使太监和被分给韩嫣的小太监去韩嫣的屋子。现在的太监还不叫太监,而是被称为宦官,蔑视一点的称呼叫阉人什么的。不管怎么说,是个普遍被人瞧不起的职业。不过,韩嫣倒没有这种感觉,职业无贵贱么。而且,宦官按后世标准来说,其实也算是残疾人,大家不能歧视弱势群体不是?

  韩嫣的行李名单里,除了衣物、书简、之类用品,还有几袋子钱,祖父大人给了一小袋金子——二十颗龙眼大小的金子成丸状,要是韩嫣力气再小点儿就拎不起来,官方的解释是给他练习弹弓用的,至于为什么要用金子,解释很简单,先用重点的东西练练力气,以后用轻的就能打得更远,什么破理由。私底下的说法非常直接,你也算是懂事了,在宫里总有要用钱的时候,拿着花吧,花完了我再给,别惹事就行。

  拿到金丸的时候,韩嫣很是囧了一下,“苦饥寒、逐金丸。”据说韩嫣曾用金丸打鸟雀。可那是出自野史,可信度不高,现在,韩嫣确实有了金丸,却是用来行贿收买人的。打定主意,除了给小费,其他的全攒私房钱了,整天跟在刘彘身边,别人都要给自己送礼才是。父亲大人也给了一袋,理由同上。最让韩嫣心酸的是母亲,包里除了几块金子外,还有些散碎的银子,一串铜钱,她甚至还拆了一对耳环上镶的珍珠:“拿好了,到宫里结点儿人缘儿了,娘没本事,家里又不能派人跟到宫里伺候,你看着给,让人家给你弄点好吃的也是好的。”

  所有的东西总共装在一只箱子里抬了进来,箱子上有锁,钥匙拴韩嫣腰上。一共两把,一把是大箱子的,一把是箱子里装贵重东西的一只小箱子的。几份竹简就占了一半的空间,一个食盒里装了母亲做的几样点心,一个简单的梳装匣子,韩嫣硬让母亲加上的两只面盆两条布巾,再加上两套换洗的衣服、两双鞋子,就是全部家当了。

  到了地方,韩嫣才知道被安排在刘彘的隔壁偏房里,屋子很干净,比以前的房间略大些,床铺在西、床前有架屏风挡着,书架在东,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三张案桌几个座垫,三部分由木格隔开。床铺上的被褥簇新厚实,还铺了毛皮,生了炭火,保暖工作做得还不错,这时是没有棉被的,连棉布都极为少见,有条件的都用毛皮保暖,也有用木棉填塞的枕头被褥的,只是数量极少。屋子里的摆设也不张扬,挺得韩嫣喜欢的。

  “小公子看着还行么?娘娘吩咐了,小公子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说出来,奴才给您收拾。”

  “不必了,这样就很好,谢娘娘费心了。”

  “娘娘说,小公子今天刚过来,先安置一下,哺食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奴才们让小厨房做,娘娘和殿下今天在长乐宫陪宴,就不过来了。”

  “我有点汤配点饭就成了,不用太费心。”

  “奴才记下了,小公子想要什么汤?”

  “天冷,青菜不易得,来点儿肉汤就行,什么肉都不打紧,只别太肥就行。麻烦您了。”

  “这是奴才应该做的,那奴才就这么交待下去了,这两个人先留给您安置行李,六儿是单给您使唤的,您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他就成。”

  “好的。”

  “您要是没什么事儿,奴才就告退了。”

   “大人请留步。”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从袖中取出一份竹简:“这是我带来东西的明细,劳烦大人见证清点一下,若是无误,请呈给娘娘。”其实,这些东西在宫门口已经被守卫的南军和宫里的宦官查过一遍了,到这里,只是再去去疑罢了。东西还是和田蚡打过招呼的,被褥就是通过他先期送过来的——自从被选为刘彘伴读之后,田蚡有时也会成为侯府的客人。

  “这……”

  “大人不必为难,在宫门口已经查过一次了,大人再看一下,也不过去去疑,好让大家心安。请。”

  “这……好吧。”

  当着他的面,打开箱子,让小太监们搬出竹简在书架上摆好,食盒打开里面的点心在宫门口就被拦了下来,两个盆连布巾放在床尾一个洗脸一个洗脚,梳妆匣子打开里面一柄木梳、一面铜镜、几条发带,外拿出来挂在木头架子上防止有皱纹。内衣和鞋子收进床头的小柜子里。装贵重东西的小箱子也打开,里面放了几颗金丸,一点碎银子和一把铜钱,也让他点了,其他的钱韩嫣装自己身上了,财不露白、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韩嫣还是懂的。

  “东西奴才都看过了,小公子真是个谨慎的人。”

  “大人过奖了,我只是按规矩办就是了。”打开小箱子,取出两只金丸,递给他,“韩嫣大过年的搬过来,给您添麻烦了,这点东西就当是年礼吧,请您别见笑。”

  “哎哟~这怎么舍得?奴才只是尽本份罢了,当不得小公子的礼。”

  “这是过年的礼哦,大人不喜欢有人送年礼吗?阿娘说,过年要送别人礼物是礼貌哦。不是么?”

  “这……也是……”

  “那就收下吧。”韩嫣抢着说,“就当是初次见面,我送您的见面礼,以后还要请您多照顾呢。”张开手,金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那奴才就却之不恭了。”笑着收下了,“天还早,离哺食还有一段时候,奴才给您弄点东西先垫垫,您先坐着歇会儿。”

  “有劳了。”

  “小兔崽子,仔细伺候着。那奴才告退。”

  “不送了。”

  转过身,再从小箱子里取出两个银丸子,给抬箱子的太监一人一个:“方才多谢二位了,天气冷,这些二位拿去喝酒吧。”

  两人对视一眼,接过:“谢公子。”

  “不必客气。”

  待他们走后,再拿了一个金丸子给六儿:“以后这屋子就咱们俩了,我刚来,好多事儿都不懂,有做错的地方你要告诉我哦。”

  六儿笑着接过:“小公子说得哪里话?伺候您是奴才的本份,您要歇会儿么?”

  “不用了,我再看会儿书,你忙去吧。”

  “喏。”

  一下午韩嫣都呆在屋子里,翻着带来的书简,都是自己手抄的,在宫门口过安检的时候着实被翻了好久,按规定是不许外面的人带文字进宫的,因为韩嫣的情况特殊,是当伴读的,所以被特许。

  一来是累,二来也是怕犯忌讳,现在年纪小还好,要是养成了在后宫随便走动的习惯,到长大了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抓住小辫子。至今对历史上韩嫣的死因心有余悸。

  天暗下去的时候,韩嫣放下手中的竹简,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两步,活动一下筋骨。冯吉领着六儿进来了,六儿手捧着一盆汤,后头跟着两个端着盘子的宫女。

  坐在中间的案桌后面,看见他们把食物一样样的摆上来,很丰盛,一盆羊肉萝卜汤还冒着热气,一碗粟米饭,一盘烤肉,两枚煮鸡蛋,都盛在漂亮的漆器里。旁边还有一盒糕点、两枚梨。

  “小公子尝尝,看味道合不合?”冯吉笑容可掬。

  喝着热腾腾的汤,虽然没有辣椒和孜然,这两样东西现在正一个在美洲一个在西域呢,可味道还真不赖,“挺好的,有劳公公了。”

  “您喜欢就好,奴才告退。”带着两个宫女走掉了。留下六儿。

  “不送了。”

  韩嫣在吃晚饭,见六儿站在一边儿,知道他是得等自己吃完了收拾好东西才能吃。就问他: “等我吃完了厨房还有你吃的饭么?会不会饿着?”

  “回公子,奴才们分两拨吃的,先头一拨先吃完了好伺候主子的,后一拨是等主子吃完才吃的,奴才先前吃过了。”

  “唔。”

  晚饭过后,六儿收拾了盘,临出门韩嫣问他:“你呆会还有旁的事儿么?”

  “奴才就是伺候公子的,您有事尽管吩咐奴才。”六儿答得很干脆。

  “那你呆会过来陪我聊聊天儿吧。”

  “喏。”

  14.共枕

  六儿没多久便回来了,韩嫣也没问他什么八卦隐私之类的,后宫忌讳这个,只是打听了一下猗兰殿的布局和人员概况、作息时间。

  经他介绍,韩嫣对猗兰殿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正殿自然住的是王娘娘,左边住着隆虑公主和南宫公主,右边原本住着胶东王和阳信公主,不过现在阳信公主出嫁,随平阳侯回封地去了,不住这儿了。”

  “宫里的人也不算多,宫女七、八百太监也是这个数,加起来也不到两千人,这些人里还要除去在花园、大殿、御膳房、永巷、织室等处服役的人,后宫妃妾数目不少,每个娘娘的殿里的人手也没多少。王娘娘的品级不算很高,手底下供使唤的人连着配给胶东王和两位公主的奴才也不过三十来个。宦官们的头领就是刚才的冯吉冯大人,王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叫蕊儿,除了这两个人,还有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在娘娘身边听用。小厨房里有四个太监、四个宫女,每个公主两个宫女、两个太监,胶东王也有两个宫女、四个太监,乳母已经出宫居住了。这些都是按各人的名份定下的配额,剩下的就是固定在猗兰殿的六个太监和两个宫女。奴才是因为公子要住过来,所以刚从别处调过来的。”

  “只宫里比外面起得要早些、睡得要迟些。小公子住段日子就习惯了。”

  其实猗兰殿的作息时间和韩嫣的也差不多,韩嫣一向起得不晚,只晚上休息的时间要晚一些,宫中晚上常有些打发时间的歌舞、聚会之类的,基本上跟着景帝、窦太后的时间来的。不能起得比皇帝迟、睡得比太后早。现在大过年的,皇帝、太后有兴致,整个皇宫里的人,自然得陪着。

  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作息方面倒不是大问题,汉代没有电脑的环境造就了韩嫣早睡早起的良好习惯,往事不堪回首,当年韩嫣可是上网上到凌晨三点以后就寝的主儿。现在宫里睡得再晚,也不可能比以前还晚的,也就晚上八点钟的样子。皇帝还得早朝呢,自然不能睡得晚了,皇帝睡了,谁还敢不长眼的吵闹呢?自然是都睡了。

  至于饮食,从今天的情况来看份量足,质量好,哪怕一天吃两顿也能行。猗兰殿的人口不算复杂,两位公主身边的人自己不用太靠近,毕竟男女有别。王美人身边的人不能太靠近,礼数到了就行了,省得让她以为自己在巴结图谋些什么。刘彘身边的人,要打好关系,可也不能做得太明显。总结起来就是,没事别乱洒钱,有人有需要或者有谁帮了自己的时候再适当的予以回礼,老老实实做人。

  和六儿聊了没多久,王太后就带着儿女回来了,除了平阳公主回宫外府邸,其他人都聚在王太后这儿了。冯吉先知会了韩嫣一声就迎了出去,韩嫣也整整衣冠,走到自己的屋子门口老实站着。看着王太后一行步入正殿。

  没多会儿,一个小宦官就匆匆跑了过来:“韩公子,娘娘要见您呢。”

  “请您给带路。”

  “喏。”

  到了猗兰殿正殿,王太后坐在正位上,两位公主和刘彘都倚在她身边,见韩嫣进来,都坐直了身子。

  “臣韩嫣拜见娘娘,拜见三位殿下。”

  “好啦,快起来,你这孩子就是礼多,以后住这儿,见天儿的这样行礼也太麻烦了,你行得累,咱们看着也累,这些虚礼就且免了吧。”

  “喏。”

  “用过饭了吗?”

  “回娘娘,用过了,饭很好。”

  “看过你那屋子了么?觉着怎么样有没有要添的?”

  “回娘娘,看过了,挺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以后在这儿就跟在家里一样,别太拘束了,好了,早点安置吧,明儿还要早起呢。”王美人看起来也不轻松,任谁在长乐宫已经风雨无休地当了好多天阻碍母子谈心的电灯泡,还得当得不着痕迹,而且第二天还要继续这份工作的时候,都不会轻松得起来。

  “喏。”

  回到屋子里,六儿已经预备好了热水,刚洗漱完,正光着脚丫,站在暖暖的毛皮垫子上,门就被推开了。刘彘已经脱掉外面的大衣服走了进来,韩嫣连忙迎了上去,好在是木地板而且铺了柔软的草席垫子不太冰脚。

  “殿下怎么到臣这儿来了?”王太后可是让大家都早点睡的呢。

  “我就不能到这儿来么?”

  “当然不是。只是天气已经变冷了,殿下怎么脱了大衣服呢?当心着凉。”要是因为跑我这儿让你感冒了,你家爸妈不把我放院子里冻成冰块儿才怪呢。

  刘彘却一摆手:“没事儿,我身体好着呢,别啰嗦啦,跟我说说外面的事儿。过年外面热闹吗?”顺手就牵住了韩嫣的手,往床铺边走过去。韩嫣的床铺,软软的鼓鼓的枕头,松软的被子,都是淡色的,在灯火下,看起来温暖舒适得不得了。刘彘一坐在上面就不想起来了。

  “还好,人挺多的,不过我不常出门。殿下最近过得怎么样?”

  “宫里过年,年年都这样,今年我还得陪阿娇玩,好多游戏姑母都不让玩,真没意思。”说到后来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瞪了韩嫣一眼,“你要是早点过来就好了,还能陪我玩。”

  “翁主是女孩子,谁多游戏不合适,所以长公主才拦着的。殿下别不高兴啊,再过两天就能回学舍了,到时候殿下又能练武了。”

  “也对,过年不许动刀兵,真无聊。”打了个哈欠。

  “殿下困了么?得回去睡了吧?”我也想睡了。

  “嗯。是该睡了。今天我就睡你这儿吧?咱俩一起睡。”兴高采烈地提议。

  啊?他要睡这儿?额滴神啊~汉武帝和韩嫣睡一张床上,怎么想怎么邪恶,哪怕现在这两只都只有六岁。

  “你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寡人就不能跟你一起睡么?”这会儿他倒记得摆王爷的架子了。

  “可、可、可、这、这、这,臣怎么能和殿下睡一起呢?”终于回过神来,韩嫣有点磕磕巴巴。

  “怎么不行?难道寡人就不能跟你睡一块儿么?!谁说的?!”

  当然不能!那样咱们会被认为是从背背山上下来的。可这话不能说,以自己的年纪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殿下也得问过娘娘才行啊,不然的话,找不到殿下娘娘该着急了。”

  “也对。”刘彘指着六儿,“你,就你了,去跟母亲说一声,今晚寡人就住这儿了,让她别担心。”

  六儿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冯吉便带着王太后的命令来了:“殿下,娘娘说了,住下可以,只是今晚不许睡得太晚,明早上得按时起来。”

  “行!”刘彘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奴才告退,殿下早些安歇。”

  韩嫣松开发髻,梳顺头发,引得刘彘惊奇: “你怎么把头发松开啦?”

  “这样睡舒服。”这时男子梳的头发即使是睡觉也不松开了,第二天早上拿梳子篦子什么的抿抿,再戴上帽子就结了,有条件的人家三日洗一次头,也就三天梳一次,没条件的,成月的不梳不洗也是正常,所以蓬头垢面这个词非常真实。为了保证发型不乱,睡的都是木制的硬枕头,特别不舒服。韩嫣受不了这个,就央母亲给做了个大大的软枕头,里面塞的是木棉。男子发髻简单,自己梳也难不倒韩嫣,他就每天这么松松快快地睡觉了。因为是自己的习惯,在家也一个人睡,倒不觉得什么,现在刘彘问起来,才发现自己的习惯跟别人不太一样。

  “真的么?我也试试。”说着他还真放开了头发,“梳子呢,给我也把头发梳顺了。”

  “喏。”当他的保姆在他睡觉前做的工作也就是这些了吧?韩嫣认命地给刘彘梳头,轻轻地,还不能弄疼了他,觉得自己像个可怜的童养媳。呸、呸,我在想什么呢?就今天一晚上,明天让他自己睡!敢过来,就把他踹床底下!

  梳通了头发,慢吞吞地把梳子放回梳妆匣,刘彘已经在嚷了“你这枕头好软,枕起来真舒服,比我那儿强多了,以后我就住你这儿来了。”

  回过头,韩嫣都快哭了:谁能想到我只用一只枕头就把堂堂汉武大帝给拐了?从字面上讲,这绝对是“同床共枕”了……

  “殿下要是喜欢,可以让人也填个木棉枕头,这样殿下在自己屋里也能睡得很舒服了。”

  “知道啦。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到床上来!”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呀?!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换个场景,这个台词绝对让人喷鼻血。

  如果面前是个除了亲娘以外的成年人在说这句话,韩嫣一定一字不回撒腿就跑,以免发生不名誉的事情。可现在说这话的是个上公交车勉强够交儿童票的小孩,这小孩儿还半躺在床上,怎么看怎么天真,所以韩嫣也只能乖乖跟着爬了上去。

  走到床边,把刘彘推到里面,在他还没开始生气的时候把里边的被子掖好,让刘彘愣住了。看什么看呀?不把您伺候好了,在我这儿睡冻着了,又是我的罪过。然后韩嫣也爬进被子,再把自己这边的被子也掖好。背对着他,心说,快点睡着了就没事儿了。不想却被他从被后抱住。

  “太子哥哥说他以前常跟德、阏于一起睡的,姨母那里的越和寄也常一块儿睡,姐姐们有时候也会睡一块,就是没人跟我一起……”

  “……”原来是自己思想太邪恶,他只是想体验一下兄弟之情,可惜这皇宫里的兄弟之情薄如纸,同母的还好说,异母的最好不要妄想,他就一直没机会体验,现在好不容易捞到了一个同龄人,就想试一试。寂寞的小孩,生在皇宫。

  回过身,看着刘彘有点落寞的小脸,韩嫣心中一软,回抱他。软软的,肉乎乎的,热乎乎的,还带着奶香味儿,真是只小猪啊~仔细看下去,汉武帝这会儿也是个漂亮的小正太啊。前世就是个正太控,这会儿韩嫣忍不住了,抱住蹭蹭。安慰他:“我在家也是一个人睡的,兄长大人也不理我……”

  “你也是……以后咱们就一块儿睡吧!”刘彘下了决定,“好不好?”

  “好。”

  刘彘满意地点点头闭上眼:“说定了,不许反悔!睡觉!”

  他满意地进入黑甜乡,剩下韩嫣一个僵硬在那里,直想抽自己——我……我……我居然被汉武帝给色诱了,还是正太版的汉武帝。

  四下一片寂静,守夜的宫女和六儿在床前屏风外头的地铺上已经睡着了,韩嫣听着大家的呼吸声,欲哭无泪,久久不能成眠。

  15.乱战(上)

  第二天,在体内的生物钟的作用下,自动转醒,韩嫣还是神清气爽地爬了起来。昨天夜里并没有失眠,相反,睡得还挺好,在没有空调、电热毯的时代,冬天能抱着个软软的发热物体睡觉简直就是一种享受,所以,最后韩嫣还是睡着了。

  悄悄地放开抱着刘彘的手,也悄悄挣开他的手,身子刚起了一半儿,刘彘忽然动了,这小子力气真大,一收手臂把韩嫣又给拉躺下了。回头看着他,原来还没睡醒,眼睛都还没睁开呢,只是条件反射。再小心地拉开他的手,手臂又是一收,倒!只得推推他:“殿下,该起了。”

  刘彘眯着眼睛轻哼了一声,把脸埋到韩嫣怀里蹭了几下,嘟囔着,看得韩嫣哭笑不得。下一刻,刘彘睁开了眼,有些迷惘的样子,一个成天装大人的严肃小男孩一下子表现出孩子气的表情,真的很萌,害得韩嫣差点抱上去啃两口。

  这时,外头六儿和宫女萱儿也起身了。一边蟋蟋苏苏地收拾地铺,一边说话:“奴才这就给主子更衣,主子先躺着边别,小心着凉。”

  刘彘嗯了一声,眨眨眼睛,再看向韩嫣时,已经清醒了。

  六儿和萱儿显然是合衣睡的,很快就转到屏风后头,手里拎着床上两人的衣服。拿着自己的衣服,看着动作敏捷的萱儿,再看看刘彘披头散发的样子,对六儿摇摇头:“我自己来,你快去打水。”拿过自己的衣服穿了起。

  一边穿裤子一边心里冒汗。

  汉代不论男女,平常穿的是无裆的裤子,韩嫣很不习惯,在脱离尿布期之后就提出抗议,母亲禁不住缠,便自己动手给他缝了几条长裤,让韩嫣终于脱离了穿开裆裤的窘境。学骑射后,这样的长裤便成了韩嫣的日常配置。

  昨晚睡在一起,惊觉刘彘还穿的是开裆裤,再想想这家伙的风流账,深觉这裤子也可能是罪因之一。刘彘问韩嫣干嘛穿长裤,韩嫣只得回他说,可以随时骑马,比较方便。

  萱儿给刘彘穿完衣服的时候,韩嫣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连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让萱儿多看了他好几眼。这时六儿带着一堆人进来了,端盘的端盘、拿水的拿水。萱儿不得已又给刘彘重新梳头发,看得韩嫣心虚地转过头去洗脸。

  起床后,喝了点蜂蜜水,便去王太后正殿请安。南宫和隆虑也刚到,王太后见人都到齐了,便带大家去长乐宫向窦太后请安。韩嫣昨天刚搬进来,今天除了窦太后,还得向景帝再报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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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乐宫里很热闹,窦太后一张老脸笑得像盛开的菊花,每条褶子都透着幸福,梁王刘武、馆陶长公主一左一右陪着打趣儿,景帝早朝不在,却派了一堆妃子来陪老太太。

  许是小儿子来了,心情好,窦太后对韩嫣也挺和气,也没计较韩嫣先前扫她面子拒绝她住进来的提议的事儿。听说韩嫣住在猗兰殿里,还关照王美人多照顾,“可怜的孩子,离了娘可不容易。”王美人应了。老太太转过头去,又跟小儿子聊天去了。

  “武儿老是呆在封地里,不过来看我这个老婆子,瞧瞧、瞧瞧,都瘦了。”

  “娘,自从弟弟到这儿来,您这话可都说了八百回了。”长公主还是一贯的风风火火。

  “你这丫头,嫌娘啰嗦啦?”

  “哪儿能呐?您要是觉得他瘦了,想着法儿给他补补倒是真的,光念叨有什么用啊?”

  “我能补他补一时,难道还能给他补一世?梁国清苦,怎么补都没用,要是能留在长安就好了。”

  这下,可没人接话了。梁国清苦?开什么玩笑?连韩嫣这样的小孩子都知道梁国的富庶,战国魏故地,在汉代可是极为繁华的,梁国面积广大。这次入京,梁王的仪仗与皇帝无异。梁国府藏的珍宝,怕是汉宫都比不上。

  再说了,你一看不见的老太太,说他“瘦了”,可信度非常值得怀疑。况且在座的可都是大儿子家的人,您这么想割大儿子的东西补小儿子,她们能乐意么?你儿子苦,在座的儿子们封国没梁王的大、年纪比梁王小,他们比梁王更苦啊。

  一时冷场,还是梁王接了话:“娘,儿子没事儿,您就放心吧,皇兄待儿子很好。”

  “你就会说他的好话。”

  底下的人开始跟着救场,赞兄弟情深的,说太后慈爱的,好不热闹。阿娇却没什么顾忌,只管跟过来跟刘彘玩儿,说是玩儿,也不过是你拉拉我袖子、我对你扮个鬼脸儿,在长乐宫,这两个人还是有分寸的。闹了一阵儿,就坐在一起说话,韩嫣也有幸旁听。

  阿娇说的无非是梁王舅舅给她带了好多东西,其中还有颗特别大的夜明珠,可惜被馆陶公主收起来了,说是到她长大了再给她,可馆陶公主自己得的东西比她的还好,也被馆陶公主收了起来。“娘已经是大人了,干嘛要收起来啊,戴着多漂亮?”你娘怕碍了另一个弟弟的眼。

  “我娘也得了,还不是也收起来了,父皇尚节俭,姑姑做的没什么不对。”梁王的手伸到后宫里来行贿了。只是,一点珠宝和自己儿子的皇位相比,傻子都知道要怎么做。

  阿娇有些没趣,便转向了我。

  “韩嫣,你进宫跟阿彘一起住了?”

  “是的。”

  “那你以后就陪阿彘一起玩儿了?”

  “是的。”

  “那以后咱们三个就能一起玩儿了,宫里可真没劲,几位表兄都去封地了,哥哥和窦家表兄也走了,太子哥哥一向被栗氏看着不跟我们玩儿,你来了倒是人多些。”

  “是。”

  “你老是,是、是、是的,真没意思。”

  “是。”

  “……”她又转过头去跟刘彘磨唧去了。

  不多会儿,景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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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太后在景帝面前仍然旧话重提,想让梁王留在长安,景帝的答案非常圆滑:“国家制度,阿武是得就国的,不然他那大片地谁来管呢?就算儿子答应了,大臣们不答应啊。不过,既然母后想把他留在身边,那就先多住些日子如何?这点主,儿子还是能做的。”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窦太后和梁王母子十分满意,只是景帝说得在理,况且聊胜于无,能留在长安,好歹比让梁王直接回封地强。于是,这母子俩也就点头答应了。长乐宫里又是一片和乐,窦太后笑得最快乐。梁王则是不时地偷瞄景帝一下,发现景帝面上并没有不高兴,就又转过头去逗老太太笑了,长公主也在插科打诨活跃气氛,底下的妃嫔时不时地凑句趣儿,总的来说看起来挺像是和睦的一家子。

  这幅景象实在让人发笑,各自心里揣着盘算,希望别人看不出来,又都以为自己看透了别人,还让别人落自己套儿里了。

  小时候上课,总以为把课本竖起来躲在后面讲话不会被老师捉到,长大了自己站到讲台上才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除非你人整个人缩在桌子底下了,否则,你做什么老师一般都瞧得明明白白,只有课本后的一个小死角,可能老师看不到,可这个死角范围很小,顶多就五厘米的距离,根本不可能掩盖得了一张脸。哪怕你非常幸运地把脸也藏住了,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那得多大的书、多小的脸啊,而且,你在课堂上要把脸藏起来做什么?这不摆明了有问题么?想来只是当时成绩还看得过去,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自己计较就是了。

  现实的状况也一样,只要位置足够高,别人的小动作也很容易被发现,除非是在范围极小的死角里做点儿有限的小动作。课堂上只有一个老师在盯着,现实里,皇帝还有耳目爪牙帮忙,只要这个皇帝不太傻,寻常人的小动作是瞒不了他的。

  景帝绝对不傻,相反,聪明得一塌糊涂,他的政治修为已经可以用智慧来形容了。梁王打什么主意,他不用想都知道,之前窦太后可是摆明车马要立梁王来做储君的。景帝一直拖着没立太子,最大的原因恐怕是薄皇后无出,而刘荣又实在不太合意,所以就一直拖着,后来被太后逼急了,迫不得己把刘荣拉出来顶上。

  他一向纵容长公主,还同意了长公主给儿子定下王美人的儿子,又答应了刘彘和阿娇的婚事,最大的原因不是他偏疼姐姐和外甥们,而是要拉着长公主站到自己一边,在窦太后面前跟梁王争宠。纵容栗姬逼着薄皇后自请废位,为帝国最后的继承人的生母腾地方。

  长公主的心思景帝也明白,女儿嫁刘荣给拒绝了,现在又要嫁刘彘,跟栗姬结仇之后就开始说刘彘的好话。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彘好,是真的,这只是景帝考虑的一方面,栗姬对景帝的无礼以及对景帝其他妃子、儿子的嫉恨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彘的优秀和栗姬的愚蠢让景帝一直在长子和第十子之间摇摆的心定了下来,族诛了栗氏。长公主对景帝与梁王之间竞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窦太后只有三个孩子!两个联手对付一个,结果不用我说了吧?所以阿娇嫁给谁,谁就会是下一任的皇帝。可栗姬不懂,偏偏王美人懂了。

  景帝,他要易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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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王入朝,景帝整天跟他一块儿在上林射猎,大事压到了朝臣的身上,窦婴算是重臣,得处理朝政,另一方面,今天梁王来了,太后的大寿就更要热热闹闹地办一场了,窦婴这个窦家非常得意的人才再次被拎出来操办。学舍的课便停了,学校停课,景帝却没放韩嫣这个住校生回家,反而嘱咐他安心住在宫里:“好好儿陪你家殿下。大过节的,太乱,先别回家了。”已经陪着他了,还要怎么“好好陪”?

  前元七年十一月初,景帝调郅都回长安任中尉,理由是现成的:今年太后大寿,王、诸侯来得多,长安城的治安实在太糟糕,郅都不畏权贵“正得其宜”。苍鹰飞到了京城,权贵侧目,长安风气,为之一肃。

  前无七年十一月己酉,景帝上朝后,迟迟没有回到后宫,连早饭都没吃就呆在未央宫大殿,整个后宫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有点门路的妃子纷纷遣人打探消息。不多会儿,消息传来:景帝一上朝便宣布了一道圣旨,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太子刘荣,被废了。

  馆陶长公主的到来,为猗兰殿带来了更多的细节:“窦婴也是个傻子,偏跟陛下争,争不过最后还辞官,摆脸色给皇帝看,我看他呀,日子要难过喽。”

  “姐姐真是和气人,到现在还在为窦婴担心。”王太后笑眯眯地。

  “你才知道么?”

  两人相视而笑。

  “栗氏这会儿正发疯呢,谁管她!真把自己当人物了。说正经的,这几天你这儿的人都小心些,阿武正在老太太那儿套近乎,今天朝上窦家的人除了窦婴,可都没跟陛下对着干,我们家那位和平阳府上都老老实实地听陛下旨,偏向梁王那边儿的人这次也没反对,我看阿武八成也是想……”伸出手指指了未央宫的方向,“老太太那儿甭让阿彘去得太过了,让阿武看出来就不好了,长乐宫有我和阿娇在呢。”

  “多谢姐姐费心了。”王太后就着坐着的姿势,直起身,伏拜了一下。

  “哟~这怎么使得?都是一家人。” 长公主放下手中的杯子,扶起了王太后,“还有,条侯今天可是跟陛下死犟的,他是太尉,说话可是有份量的,刘荣身边也有不少人巴结。”

  “那……”

  “别动,咱们现在都别动,这回就算陛下想收回成命都难,老太太和阿武怎么会让刘荣再回来?咱们呐看着就行,刘荣倒了,陛下还得立个儿子,谁不想把家业传给自己的儿子呢?这宫里可就剩下彘儿一个皇子了……”长公主笑得很开心。

  “彘儿的事,就劳姐姐费心了。阿彘,还不谢谢岳母大人?”王太后招呼刘彘上前。

  咳、咳,大人说话,一般不会避着儿童,他们总经为小孩子听不懂,其实,这孩子全都懂。真儿童听不懂,伪儿童总听得懂。就算听不懂,学话传话总是可以的。韩嫣这个伪儿童,便在这种情况下也恭逢其盛地旁听了实况转播。当然,不排除她们想借他的口背给家里大人听,进而再影响一批朝臣站到她们一边。

  16.乱战(下)

  长公主和王太后因为废太子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另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又发生了。“前元七年冬十一月庚寅晦,日有食之。”

  日食发生的时候,韩嫣正和刘彘窝在房里读书写字,刘彘到底取得了韩嫣房间的居留权,他自己的屋子倒成了放东西的仓库。每天晚上从上床休息到睡着之前,刘彘都会缠着韩嫣说话,天知道已经在一起一整天了,到了晚上他怎么还有这么多话可以说。韩嫣应该感谢刘彘小时候是个漂亮正太,对着那张可爱的小脸韩嫣还是很有耐心的,回答稀奇古怪的问题并且适时加上两句赞美、鼓励。这也使得刘彘更加粘他。如果是个丑小孩,很难说韩嫣会不会因为没有耐心搭理加上对皇子使用暴力而被拉出去砍头。

  更让韩嫣觉得郁闷的是,大家居然对两人粘粘乎乎的情况没有意见。“彘儿一向没有什么合得来和玩伴,韩嫣来了倒了了我一块心病。”——王太后如是说。韩嫣其实想太多了,俩人都是丁点大的小毛头,关系好点儿,除了栗姬那样生事儿的,谁也不会想歪。真是被《史记》刺激得过头了……

  韩嫣翻着《孙子兵法》心中感慨万分,NND,老子终于不用再背《诗经》了。年假前,《诗经》课程正好结束,窦婴就说来年可以换其他的课本来学习,这让韩嫣几乎要感激涕零了。

  刘彘在写字,虽然当初是他让韩嫣好好练字的,可一旦看到韩嫣写的字比他好得不是一点两点,这孩子又开始发酸,努力提高自己的书法水平去了。

  两人一写一读,室内一片寂静。屋子里的光线忽然变暗了,难道变天了?又要冬天下雨?外面忽然传来惊嚷——日蚀了,猗兰殿乱作一团。偏偏王太后带着女儿去陪窦太后了,留下刘彘和韩嫣在殿里写功课。

  猗兰殿里的宫女、太监像是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屋里侍候的除了六儿,便只有另一个跟刘彘的小宦官叫阿明。这会儿,六儿吓得缩在案桌边儿发抖,正在给刘彘磨墨的阿明,手里的墨块儿掉到了砚台里,溅起一滩黑水,人已经跟六儿抱在一起、抖在一处了。

  刘彘虽然坐着没动,不过从他苍白的脸、睁大的眼中可以看出,他一动不动不是因为镇静,而是因为惊吓过度。

  殿里殿外也就韩嫣一个人有闲心四处观察了,要不是处在这么个慌乱的状态下,他还真想观察一下呢,日食啊,多难得的天文奇观,上辈子盼都盼不来的,这辈子人们却躲都躲不及。

  想了想,还是算了,又没有墨镜,自己还想要眼睛呢。收回心思,看到明显不在状态的刘彘,大家都慌着压根儿没人想到要过来“护主”。这么点儿的孩子,亲娘又不在身边,真可怜,走过去,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殿下、殿下。”

  啪,手被刘彘抓住了,接着整头小猪撞进了怀里,腰被搂住了,好大的力气:“韩嫣!”刘彘的声音有些抖。

  “臣在。”

  “那那那是什么?”刘彘醒过神儿来,望着韩嫣,有些哆嗦。

  “回殿下,是日蚀。”配合地挂上笑脸,准备扮个知心姐姐安慰他一下。

  “要出大事了对么?窦太傅说过,这是上天在示警。对吗?”他的眼睛亮得有些碜人,透着恐惧。

  怎么可能?那是自然现象,能给他讲太阳、地球、月亮三点一线么?死窦婴,我就说混和班制不好,讲给刘荣的功课让刘彘给听到了,这不是害人么?“殿下怎么会这么想呢?”

  “太阳没了,”这时,天又暗了几分,刘彘的手收得更紧了,“你不害怕么?”

  “太阳怎么会没了呢?一定会再出来的。”

  刘彘有些呆愣,也不抖了,眼睛直瞪着韩嫣,希望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太阳还会出来?”

  “一定会!每年都会阴天下雨,可下完了雨,满天云雾散了之后,太阳不是照样出来么?殿下不要担心。”

  “真的吗?”

  “是的。”叹口气,回抱住他,拍拍。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比夜里还黑,夜里好歹在殿外庭院里还有几盏灯笼点着,现在一点亮光都没有。

  刘彘把脑袋埋在我怀里,喘着粗气,刚刚平复下来的身体又有发抖的迹象了:“怎么越来越黑了,你不是说太阳会出来的么?”

  “请殿下耐心点,马上就会出来的。”再拍拍,“殿下抱起来暖暖的,像是小太阳呢。小太阳就在我身边,怎么会没了呢?”抱着,拍着,哄着,越来越像保姆了,黑线。

  太阳果然慢慢地出来了。外面的喧嚷也渐渐停了下来。刘彘呆了半晌,猛然放开韩嫣,脸红红的,非常的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拍拍衣袖,再斜瞟了韩嫣一眼,韩嫣装作没看见,低头拉拉被刘彘抱皱了的衣服。

  房门猛地被推开,一堆人蜂涌而入,围着刘彘,把韩嫣挤到一边:“殿下,您还好吧?”

  “殿下,担心死奴才了。”

  “幸亏殿下没事儿,不然奴才都不知道怎么跟娘娘交待。”

  ……

  ……

  ……

  七嘴八舌,如果说两个女人抵得上一千只鸭子的聒噪,那么,算上太监这屋里得有上万只鸭子了。韩嫣撇撇嘴退到一边,心说,你们早干什么去了?一个个的,现在跑出来卖好,不过是想让刘彘忘了刚才他们丢下主子的失职行为罢了。你们想争功就争去吧,自己刚脑子发热说了一堆安慰的话,现在越想越不对劲儿,刘彘是太阳,那景帝呢?抖~再说了,以刘彘好强的个性,要是介意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懦弱相,会不会杀人灭口?自己以后可怎么混呐。而且,这年头见到日食不害怕的小孩儿,也不正常吧?得想个弥补的说词了,但愿能有个解释的机会。

  一堆人正献殷勤的当口儿,王太后匆匆赶了回来,挥开众人,上下左右、前前后后、 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发现自己儿子没事儿之后,才放下心来。

  猗兰殿正殿,王太后何等精明,回过神来,上下一审,发现一堆奴才居然只顾着自己逃命,把她宝贝儿子给落屋里,只有个娃娃——也就是韩嫣——陪着。当下大怒,除跟着去请安的几个心腹没吃瓜落,阿明和六儿天时地利得了赏,剩下的全被按在地上狠捶了几十板子,只剩一口气在。

  发作完了,才想起来,还有个韩嫣。

  “好孩子,幸亏还有你。一群没用的东西,就自己自己乱蹿!”王太后犹自恨恨。

  韩嫣慢吞吞地说着刚想好的词:“臣不敢当娘娘夸奖,只是臣是殿下的伴读,日蚀时正在殿下身边罢了。”

  “那也比那群混帐强!”

  “其实殿下很勇敢呢,外头乱哄哄的,殿下还稳稳当当的站着。臣本来还有些害怕的,看到有殿下在,跟殿下说说话,慢慢的就不那么怕了,一会儿太阳也就出来了。”

  “是么?看来我的彘儿还真不赖呀。” 王太后很高兴。

  刘彘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儿臣开始也怕的,后来跟韩嫣说说话也就好了。”

  “是吗?”王太后慈爱地摸着儿子的头,把他搂进怀里,“韩嫣也该累了,回屋歇着吧,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今天就别再看书了,哺食过来跟我一块儿吃饭。彘儿陪娘说说话儿。”

  “喏。”跟刘彘说的话倒不怕给王太后听到,韩嫣也安心回屋了。

  晚饭跟着王太后、刘彘、南宫、隆虑一块儿吃,以前韩嫣都是在自己屋子里吃的,虽然王太后细心周到得连自己起床喝蜂蜜早餐要喝羊奶都准备了,可君臣有别,韩嫣还是跟他们分开吃。今天,算是优侍了,王太后还吩咐以后给韩嫣多加两盘菜。

  饭后,景帝来到了猗兰殿。

  “回来的人禀报,说彘儿今天下午没受什么惊扰,是么?”

  “是的,彘儿倒沉静,反倒是一屋子的奴才鸡飞狗跳,有事儿的时候只顾着自己乱蹿,太阳出来了,一个个倒钻出来了。还好有韩嫣跟两个小宦官陪着。”王太后说起这个,就是一肚子的气。

  “哦?朕的小猪还是勇士么?你不害怕?”

   “回父皇,儿臣开始还有点担心的,后来跟韩嫣说说话,就不太害怕了。再后来,太阳就出来了。母亲也回来了,现在见到父皇,儿臣就一点儿都不怕了。”

  “哈哈哈哈~”景帝笑得很开怀,只是眼底仍有郁色。

  “韩嫣。”

  “臣在。”

  “你陪着你家殿下的?”

  “不止是臣,阿明和六儿都在的。臣只是靠殿下近些,陪殿下说说话,打发时间。”淡化自己的存在是最明智的。

  “哦?你不怕么?”

  “回陛下,说说话就不怕了,而且,还有殿下呢。”

  “是么?你们俩倒是相得。都不怕。” 景帝沉默了一会儿,“你这孩子虽然面相柔弱,却能不畏惧,不居功,不忘主,很有长者风范。这很好。”

  我没这么好,只是知道点日食原理罢了。而且,论起心理年龄,我也算是“长者”了。

  “臣谢陛下赞赏,臣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而且,臣觉得长相和品性没什么关系。”

  “是么?”

  “臣听程将军说,留侯也是面容姣好,状若好女。可他能谦逊求学,进桥下履,得《太公兵法》。面柔心壮,志亡暴秦,辅高祖得天下。兴汉之后,激流勇退。留侯谋略无双、人品可敬,臣不敢比,只能以之自勉。要是因为长相而被人瞧不起,臣心里挺委屈的,我又不是长得难看。怎么能因为长得可爱就被人怀疑品德志向?”这话早就想说了,我长得漂亮碍了谁的事儿了?自从程不识讲张良故事、韩嫣发现张良也是个漂亮人,就开始准备这词,留着合适的时候说出去,现在得了机会自然要抓住。

  “哦?留侯。”景帝沉吟了一下,提高了嗓音,“留侯!哈哈!岂非天意?!好好好!你便做你家殿下的留侯吧。是朕拘泥了,面柔心壮,很好!小留侯,朕可要考较你的功课的。”

  “喏。”

  王太后一脸惊喜:“陛下!”景帝只是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王太后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留侯张良,汉初三杰里最得刘邦信任的人,被刘邦这个以无礼出名的流氓皇帝持师礼待之。帮吕后出主意请出商山四皓给刘盈压镇,最终保住了刘盈的太子位。能用得起留侯的,只能是皇帝、是太子。

  晚上景帝宿在猗兰殿,刘彘连枕头都没拖,就直接跑到韩嫣屋里。

  皇家小学住校生卧谈会现场:

  “韩嫣,你白天的时候真的是害怕么?”如果说多疑是皇帝的必备资质的话,那么可以肯定刘彘这条已经合格了。

  “是的。”

  “可我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你也没发抖。”

  “臣心里挺怕的,都吓得忘了发抖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是吗?那你还说了那么多的话,让我别害怕。”

  “臣开始是怕被人瞧不起装着不怕的,后来说着话,就不那么怕了。没想到大家都害怕……”

  “嘻嘻,我就知道,你也害怕。”得意的笑,让人想揍他一拳。闭上眼,睡觉,今天真是太累了。

  刘彘却不肯安生,对着韩嫣的眼睛吹气,生气地睁开眼,却换来他忍笑的脸:“嗯哼,快点睡了。”

  “……”他倒还有理了?!愤愤地闭上眼睛,不理这小破孩,再跟他纠缠下去,自己的智商会倒退到6岁。

  手被刘彘拉起来环到他的身上,他也抱紧了韩嫣:“好啦,不要生气嘛,今天都没人会想到我,只有你……”

  可怜的孩子,吓坏了吧?韩嫣拍拍刘彘:“都过去了,睡吧。”

  “你要一直都陪着我哦~”

  “嗯。”继续安慰不安的小孩。

  “一直一直,不许离开。”

  “好。”没有安全感的宝宝,以后你会有许多人争着陪的,不在乎一个韩嫣。

  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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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食之后,刘彘跟韩嫣越发粘乎了。成年人忙着处理废太子事件带来的影响,没有过多的精力关注这两个小孩,王太后、景帝觉得有个同龄人在这个时候陪一下刘彘是个不错的决定,也就放任了这两个人的连体婴形态。韩嫣甚至怀疑景帝之所以在年前提出让自己住到猗兰殿,就是为了可以在目前这个状态下陪着刘彘,减少废太子事件对刘彘的负面影响。

  随着日食的发生,长安一片混乱。长公主到猗兰殿的次数增多,长公主、王太后之间的信使也来往频繁。从这些消息里,猗兰殿知道了外面的动向。日食过后,支持刘荣的人认为这绝对是个机会,前头皇帝废了太子,后面就日食了,这说明什么?太子是承天命的人。其他人也是心中惴惴,日蚀的象征意义,在当时,是谁都不能忽略的。梁王一系也有些慌乱,无奈事情已经开始,骑虎难下,想收手,还真不容易。只得硬着头皮硬顶。

  景帝也硬气,愣是把朝臣的反对意见置之不理,挽起袖子顶替闹情绪的窦婴亲自上阵给亲娘准备生日去了。老太太心里很高兴,把窦家的人拎进宫里挨个儿骂了个遍儿,让他们少跟着裹乱给皇帝添堵。上头两尊大神摆明了态度,底下的人闹了一阵子也就歇了,关于废太子的事,也就没什么人再提了。

  栗氏本就不是什么强宗大姓,上次早让景帝一锅端了,栗姬在知道儿子被废,朝臣力争无果后,恚愤而死,因为处在新年后、窦太后生日之前这段时间,都没人上报,免得触了上头的霉头。其他的人里,窦婴缩家里闹别扭去了,条侯周亚夫跟皇帝赌着气也当了甩手掌柜。

  这下子梁王一系高兴了,活跃非常,梁王四处送礼收买人心,韩嫣便亲见他派到猗兰殿送给南宫公主添嫁妆的东西。窦太后也高兴得不行,看谁都顺眼。

  窦太后寿诞当日,韩嫣得了景帝的恩旨,让他与许久未见的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见面。宫宴殿外,老狐狸一见面就把韩嫣揽身边儿了,嘴里说着:“让祖父试试长沉了没有?”手里却把一个挺沉的袋子塞韩嫣袖筒里。韩嫣为他的肉麻抖了一抖,差点儿把刚拿到手里的金子给抖到地上去,从来没见他这么热情过,还得回话:“祖父大人不必担心孙儿,王娘娘和殿下对孙儿很好,陛下还让孙儿做殿下的留侯呢。”祖父大人一脸惊喜,和同样表情的父亲大人对视一眼,各自敛容。

  这次韩嫣有幸在窦太后的寿宴上有了一席之地,坐在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中间。位置还算不错,周围是一堆的侯,不免挨个儿见礼。坐下之后,听一帮子人言不由衷的互相问候。然后就有人开始夸弓高侯家的孙子真可爱。祖父大人趁机传达了景帝的意思:“这孩子居然说想学留侯,陛下居然也没怪罪,算他运气好。”,一群人面露笑容,彼此交换了个了解的眼神。

  景帝这回学聪明了,没直接跟窦太后说不立梁王,而是让大臣轮流去劝。长安的大臣绝大部分是跟景帝一边儿的,之前之所以那么保刘荣,无非是为了一个礼制,景帝无嫡子,刘荣是长子又名份已定,所以才引得一群固守礼制的大臣跟皇帝顶着干。现在窦太后要立梁王,这是兄终弟及,而景帝暗示自己不同意。皇位当父死子继,一群坚持大义、宗法的大臣便卯足了劲儿希望说服窦太后。

  其中,以袁盎为最。而他,也成功了。梁王归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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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嫣。”

  “嗯?”

  “我害怕。”

  “为什么?”最近也没日食啊。

  “荣哥哥被废了,娘说他就要被贬出京,以后再也回不来了。栗娘娘也死了。梁王叔父走了,太后不高兴。”

  “?”然后呢?

  “宫里人都怪怪的。太后的脸比日食时的天还黑,姑姑老是看着我笑得很奇怪,最讨厌的是一堆奴才,围在我身边,想靠前又不敢靠前的样子!”刘彘有些郁闷,“我是不是也要倒霉了?”

  小家伙的政治敏感度不低啊。“不会的,殿下一定会好好的。”

  “真的吗?”

  “真的。你看陛下和王娘娘有很担心的样子么?”这两位怕是要躲在被子里偷笑的。

  想了一想,“好像没有。”

  “那就是了。陛下和娘娘是殿下的父母,如果殿下有事,他们一定是最先担心的人。现在两位都没担心,就说明殿下一定不会有事的。”

  “好吧,我信你,睡吧。”继续抱在一起睡大头觉。

  17.回归

  随着梁王归国,刘荣被废,栗姬身死,汉宫里有眼色的人开始向猗兰殿靠拢。王太后真是个人物,都这样了,依然不骄不躁,待人有礼,每日到长乐宫请安没晚半刻,拒绝了再往猗兰殿添人手的建议。顺便说一句,猗兰殿上次日食后挨了打的人还真倒霉,遇上了隔天来探望的长公主,长公主一听说这事儿,又命人狠捶了一顿,两顿打加起来,跟直接杖毙没什么两样。

  王太后低调做人的直接后果就是刘彘被关在猗兰殿里闭门读书,韩嫣作陪。刘荣被废为临川王发配到封地去了,太子 宫空了,窦婴正闭门在家休养,老师也没了。韩嫣和刘彘只能自学。

  还好有个田蚡能进宫来给两人讲讲功课,田蚡人品虽说不怎么样,倒还真学过一点东西,讲课也有一套,韩嫣和刘彘听得入迷。初时因为有成见,韩嫣最初对他是敬鬼神而远之的,因为听了他讲课渐渐听得入迷,就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包袱,自己又没碍着他,他也没碍着自己,何必鬼鬼崇崇惹人生疑呢?

  然而,田蚡也不可能常入宫,更多的时间,是自修。征得景帝同意,两人得以借阅石渠阁和光禄阁的藏书,通俗的讲,石渠阁差不多是图书馆,光禄阁就是档案馆了。里面资料丰富、藏书众多。进了这里,韩嫣都不想出来了,前世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个图书管理员,每天都有书可以看。

  刘彘惊讶于韩嫣读书的速度,那是因为他还没见过后世的BH人物趴网上看小说时的战绩:韩嫣前世曾经一天读了五十万字的小说。熟悉了小篆以后,韩嫣读光禄阁的资料要快一些,因为多是介绍风土人情、物产、典故的、资料,通俗易懂,看得快也记得牢。而石渠阁的书多为着作,思想性强,需要理解,得反复阅读、才能背下来,读得相对慢好多。遇到喜欢的或者觉得有用的,韩嫣还会抄录一份,留着自己慢慢看。

  日子在读书、写字中过了四、五个月。前元七年夏四月乙巳,胶东王太后王氏被立为皇后。

  圣旨下来之前,长公主已经提前知会了猗兰殿。

  “弟妹!亲家!大喜啦!”长公主一进殿门就提高了声调。

  “姐姐这是怎么了?” 王太后嘴上这么说,脸上已经开始有了笑影。太子被废、栗姬已死,最近整个后宫里议论的都是新皇后的事儿,况且,王太后和长公主最近谋划的都是立后、立储的事情。这个喜事,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是什么。

  “你是新皇后啦!”随着长公主的宣布,猗兰殿上下一阵激动,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子成了皇后,自己的身价自然也会跟着见涨。

  “圣旨还没下呢,姐姐且别这么声张。”虽然控制不住上翘的嘴角,压抑不住眼中的狂喜,王太后还是有分寸的。

  “我知道~”长公主不以为然,“我这是跟太后、陛下都通过气的,不用担心,明天就有旨意来了。你先准备着。”

  第二天,圣旨果然来了,胶东王太后成了皇后,搬出了猗兰殿,成为椒房殿的新主人。天下间的风向,已经非常的清楚了。

  同月丁巳,胶东王刘彘以嫡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更名为彻。太子宫也换了主人。

  因为顾忌到前头刚废了一个太子、死了一个宠妃、走了一个亲弟藩王,皇帝跟太后又疏远了关系,景帝也有点顾忌,立后和立储的仪式并不很盛大。只让内外命妇拜了皇后,朝臣们拜了太子。也没有大赦天下,只是赐了民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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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彘成了太子,现在要叫刘彻了。他有了自己的太子属官,之前虽然是王,有封地、有属官,可他根本就没见过这些属官,也没管理过自己的封地,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全新的生活。

  这生活的第一步,就是搬出母亲的寝宫,自己住到太子宫里去。景帝为他选了极好的班底,配了新的太傅。

  只还是不给韩嫣回家,他被迫搬进太子宫,六儿也跟着来了。以前住猗兰殿倒是可以说是给皇子做伴,皇子跟个臣子关系近点儿没什么,他不是太子,对谁偏爱点儿也影响不了大事。现在皇子成了太子,未来的皇帝,再跟臣下的儿子混得太近,那问题就严重了。而且,还就你一个人跟太子混得近……

  祖父大人委婉地表示了想接韩嫣回家住的意思,理由也还说得过去,祖母病了,想孙儿。景帝很光棍,派了太医去看病,结论是老年病,静养着就行了。知道结果,景帝大手一挥,韩嫣还是被留了下来,至于祖母的病,给休沐假回家。伴读不能住宫里?男女大防?好吧,咱不拿年纪小说事儿,省得被坏人钻空子,韩嫣,你就挂个郎官的职衔,宿卫吧,反正太子宫大清洗,空缺很多。

  一国之君,为什么对我如此优待?他儿子对我青眼有加,他不是应该把我给打包扔出去,免得对他儿子影响太深,毒害未来天子么?韩嫣百思不得其解。

  宿卫太子 宫,很神圣的任务,保护未来天子。望着九重宫阙,每道墙下都站着一队的南军,韩嫣根本找不到自己站岗的地方。他的主要职责就是继续陪着刘彻,陪读、陪练、陪吃、陪玩、陪睡……N陪的那种,只领一份工钱。虽然只有一份工钱,好歹是白干了两年后的第一次薪水,也让韩嫣分外激动。要知道,郎官本是没有薪水、食宿自理的,给韩嫣发薪水,算是优待了。

  景帝任命卫绾为太子太傅,配齐了太子宫的属官。韩嫣和刘彻两个失学儿童终于又回归课堂了。卫绾的第一堂课,不是讲《诗经》也不是讲《论语》、《老子》,而是拿出太子 宫的职官名册,从头开始讲解,太子宫的标准配置是多少人,各种职务上各有多少人,负责做什么的,等等等等。学完了这些,再是汉爵制、官制,务求让太子殿下清楚,他手底下的人都是做什么用的。然后才是讲经讲史。

  卫绾的课堂,和他的人一样,规规矩矩,真真正正的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唯恐树叶掉下来砸掉了他的脑袋。窦婴教刘荣,是一种长辈的语气,带着慈爱关怀。卫绾教刘彻,是一种臣下的语气,恭谨敬畏,即使刘彻才七岁,他也战战兢兢如对大宾,这种谨慎,在韩嫣所知的人里,只有万石君石奋一家、未来的大将军卫青、托孤之臣霍光才能与之媲美。

  韩嫣看着卫绾,再看看自己,发现这份小心,自己实在是学不来。凡事太小心了,憋得死乌龟,只要大事上不出差错,不跟上司顶着干,不拘小节一点儿,反而会让人觉得是真性情。一向小心,如果哪点儿疏忽了,反而会被认为是故意为之,或者之前的小心都是装的。想清楚了这些,心情突然轻松了许多,话说,装模作样真TMD的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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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成为太子以后,景帝时常召他考较功课,有时也会捎带上韩嫣。刘彻是个好强的人,旁边有个人跟他一块儿学,比他学得好点儿,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憋着劲儿。所以,他非常喜欢拉韩嫣下棋,因为韩嫣的围棋简直糟透了,不是装,而是真的不行。顾了上面就漏了下面,拆东墙补西墙,自个儿跳坑里还不知道。输完了棋,刘彻高兴,韩嫣也高兴。可以有样比不上上司的功课,是无数下属梦寐以求的事,尤其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爬到上司头顶上的时候,不招上司嫉妒很重要。虽然韩嫣驾车学得也没刘彻,可身为太子,他不能没事儿就拉人赛车。韩嫣的琴弹得,用老师的话说,就是“中平”,这是比较婉转的说法,直白点儿说,就是没有任何特色,只有调子是对的,可堂堂太子也不能没事儿跟个伴读比弹琴。于是,下棋就成了首选。

  景帝观棋,看两人下完了,常常感叹:“韩嫣也算是个聪明孩子,算学学得那么好,讲起兵法也算头头是道,怎么棋下得这么差呢?”

  “……”低下头,不好意思。听过一个典故,某皇帝见一大臣围棋下得差,心中大安:“这人棋下得差,说明他不会算计人啊,这人可用。”

  太子 宫的日子过得很顺畅,每日早起锻炼身体早饭过后再上文化课,中午休息一会儿,下午就是骑射、兵法之类。这样的生活过了三年,中元三年,韩嫣和刘彻已经在宫里学习了五个年头,小学快毕业了。

  在此之前,中元二年三月景帝处理掉了前太子刘荣,刘荣自杀;彻底打掉了梁王的傲气,九月梁王负荆请罪。不幸的是这两次事件,景帝虽然成功,也费了不少周折,刘荣自杀,让窦太后大怒,当年四月出现了彗星,九月再次发生了日食,景帝不得已杀了郅都。梁王入京请罪的时候,微服逃到长公主园内,窦太后和景帝失去了他的行踪,母子险些反目。中元三年三月,景帝借彗星出现的天象,罢免了阻止他废栗太子、封皇后兄王信为侯、封赏匈奴降将的丞相周亚夫。

  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景帝缓过手来,开始专心培养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刘彻了。在此之前,随着刘彻年纪渐大,下午的骑射课程也在慢慢的压缩,一些无关紧要的课程诸如琴艺、歌赋之类的授课频率渐渐被降低,景帝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将军或者诗人才子。

  任何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一无所知的,当然韩嫣这样穿越的例外,所以,要他们能够在长大以后称职,就必须要学习,皇帝这个职业也不例外。只是任何一个职业都教,偏偏皇帝不是教出来的,那得自己感悟,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景帝便压缩了刘彻的骑射课程,把他带在身边熏陶一下政治觉悟。有些帝王父子之间的传承是不方便别人听的,现在,韩嫣就是这个别人。

  景帝不喜欢直接跟人讲话,偏喜欢玩猜谜。他常先布给韩嫣一些单独完成的工作,比如去石渠阁取书然后抄录其中某一段,取书回到太子 宫,却发现刘彻被景帝召去了,许久才回来。每次回来之后,就会发现刘彻的表现都会有些不同,有时会问些奇怪的问题,最新的一个问题就是条侯有大功于国,可为什么偏偏拦着封他舅父,这样是对是错?让人实在难以回答。忍不住了,便问了问阿明,他也算是老熟人了,回答得也直接:“陛下最近常召殿下说话,陛下有旨,奴才们不敢靠近。”

  韩嫣这才恍然大悟,景帝在教刘彻一些只能是他们父子知道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是自己是该认相别当灯泡了。

  正好,母亲为韩嫣了提供了一个机会,一次休沐回家——她在十年之后再次怀孕!

  得到景帝同意,韩嫣可以搬回家里居住。景帝仍然保留了他在太子宫的住所,并且赐了不少滋补的东西让他带回家给母亲。韩嫣猜对了景帝的想法,真是皆大欢喜。唯一有意见的刘彻,被王皇后一句“男孩子长大了要自己睡”给打发了,不高兴地嘟着嘴,直到韩嫣允诺会给他讲宫外的新闻、带好玩的东西才提起了点精神。中元三年秋九月,韩嫣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18.家训

  韩嫣带着一个宣旨的小太监,拖着一车行李、赏赐回家,把弓高侯府的人给吓了一跳。如果不是看着带着赏赐来,还以为韩嫣哪儿做错了,被炒了鱿鱼,瞧,铺盖卷儿都带回来了。

  小太监对着正房里的老侯爷、小侯爷团团行了个礼,开口道:“请侯爷安,奴才奉旨,护送小公子回家。陛下说了,念着小公子思念母亲,允了小公子回府居住,可别忘了明日要准时回宫当差。”

  父亲大人道:“有劳大人了。”一挥手,旁边便有人奉上礼金:“小小意思,您拿去喝酒。”一锭金子便进了小太监的袖子里。

  “奴才谢过侯爷。”祖父大人才是弓高侯好不好?韩嫣腹诽。

  “小儿是否在宫中有不妥之处?”

  “哪儿能呢?小公子待人和善有礼,学得又好,宫里人都夸呢。陛下说了,小公子孝心可嘉,想回府侍奉母亲,便准了,还赐了不少东西呢。”

  “是吗?您把他说得太好了。”

  “侯爷哪里的话,是小公子本身做得就好。您慢坐,奴才还得回宫复命呢。”

  “走好。”

  小太监带着空车走了,韩嫣却被留在正房仔细盘问。

  “孙儿想回家跟家里人说说体己话呢,就像陛下和太子时常避开人一块儿说体己话一样。”

  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不再说话。父亲大人挥挥手:“既如此,你先去看看你母亲吧。陛下不是赐了不少东西么?拿过去也让你母亲高兴高兴。”

  “喏。祖父大人,孙儿告退。”

  从此,韩嫣便又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像是个上班族了。

  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这是非常贴切的描述,早上在刘彻早饭后到宫里,晚上,在他晚饭之时回家,算算时间,正好是朝九晚五。在宫里除了听课,便是借阅石渠阁的藏书,与刘彻讨论功课,日子倒是过得挺充实,回到家里听听祖父大人的庭训,继续练习骑射。

  唯一的不好,就是不习惯一个人睡。韩嫣开始是一个人睡的,也习惯了,只是后来搬进宫,被刘彻这块牛皮糖给黏上之后就变成两人共眠,几年下来居然也习惯了两个人。回家的第一天晚上,睡在自己的床上,觉得有些空荡荡的。被子还是前一天盖的被子,枕头也还是前一天枕的枕头,仍然觉得不舒服。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第二天有些精神不佳的韩嫣到了太子宫,却见刘彻也是蔫蔫的。

  “昨天晚上一个人睡真不习惯,我都没睡好。”刘彻抱怨。

  韩嫣指了指自己有些青的眼圈。两人相视一笑,齐步走到案桌前坐好,等候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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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弓高侯府里除了加紧对韩嫣功课的督促,还会顺便指导一下为臣之道。跟皇帝一样,有些历史的世族也有自己内部传承的待人处事诀窍,皇帝教他儿子怎么平衡权术、驾驭臣下,大臣也教自己的子孙怎么保住权势不被皇帝随便平衡掉、不被其他的臣子算计掉,在适当的时候还能算计别人一把。

  回家后没几日,韩嫣便被韩颓当唤到了正房。

  看着庶孙许久,韩颓当开口道:“你很好。”

  “?”什么意思?

  “幼而早慧,勤学不争,这很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侯府的爵位如此不上心。不要说礼法什么的鬼话。”韩颓当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静了一会儿,韩嫣道:“汉兴至今,除了最高的那个位子,还没有哪个庶出的能够袭位的。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把在府里头争斗的心思放在读书上头,也难保不能自己挣下一片家业,名声也好,何乐而不为?”

  韩颓当点头:“明日开始,晚上你和你父亲还有则儿一起过来,我有话说。”

  “喏。孙儿告退。”施行,离开。

  刚出正房门口,右拐,沿着回廊往自己的小院子踱去。极佳的听力,果然听见了正房里的说话声:“则儿,你都听见了?”

  “是。”

  “既如此,便与嫣儿握手言和吧,你老是这么怄气,成什么样子?要有嫡长子的气度,我弓高侯府还要你来继承。”

  “孙儿不是怄气,孙儿努力学习有什么不对么?”

  “你整日废寝忘食,难道不是在和嫣儿暗下较力么?世上能人万千,你能挨个儿把人比下去么?”

  沉默……

  此时韩嫣也走出了正院,下面的话,听不听,也就那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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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的训话,府里主人家四位男丁都在。韩嫣这才知道,这就是弓高侯府的家族课堂了。

  韩家家庭课堂的老师正是弓高侯府的主人韩颓当,学生却有三位——除了韩颓当外的其他韩家男丁全是学生,父子三人,同堂学习。不知韩颓当后来又说了什么,反正再次见面的时候,韩则对韩嫣的态度要好了许多。本也没什么大仇,小时候是不服输,大了又担心被人抢家业,一点一滴积累了下来,相互有了芥蒂。如今虽不至于消解,至少,不会再当成仇人看了。当然,别苗头的事儿,还是会继续。

  韩颓当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父子三人,缓缓道:“你们三个,是我韩氏子孙,我看着都还算有出息,有些东西,是时候教给你们知道了。我们韩家,能存活到现在,不是因为忠心,也不是因为阴德,而是因为审时度势。我下面说的,你们都得记好了。”

  “喏。”父子三人齐齐应道。

  “为臣之道,最重要的,不是忠心,而是立场。皇帝没有精力猜想每一个臣子的心思,只能看臣子的行动,我们韩家,永远站在陛下的御座之前,听从胜利者的命令。只要做到了这一点,不管你心里想什么,在世人眼里、陛下心里,你就是忠臣了。”祖父大人就是这样的人。

  “不要想着选择,我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跟随胜利者的脚步,听从他们的命令。其他人,哪怕是太子,也要慎重对待,不能轻相托付。想想跟随刘荣的人。”韩嫣低下头,心想刘彻是支绩优股,只是自己也不能表现得太急切。

  “韩家先投匈奴后归汉,而得到双方的优待,不是因为他们仁慈,而是因为我们有自己的部属。哪一个君王都不喜欢臣下有太强大的力量,可哪一个臣下又都不可以没有自己的力量,那样的话即使是忠臣、即使皇帝完全理解你,在他要和某些有力量的人妥协的时候,你也会被牺牲掉。看看晁错的下场,就知道了。这种力量,不一定是兵权,还可以是言论,是情份。”看看下面的儿孙,“府里的势力不能轻易放弃,要用心经营。也不能太过,让人生疑,要小心经营。”父亲大人点头,表示明白。

  “嫣儿,行走宫中,唯一谨慎而已,年纪渐长,不能再用不懂事当借口,记住不可入后宫!阴私之事,最易被人做文章,只要有流言传出,便可毁人一生。且阴私之事,又不可大肆宣扬对质,只要沾上便难洗脱,切记!”

  “喏。”韩嫣颔首。

  “不要离陛下太近,也不要离太子太近,不光是因为伴君如伴虎,要知道太近惹人妒,想要诋毁你的人也就多。不近不远的就挺好。多听多看少说话。”韩嫣再点头。

  “除非你能保证自己的势力可以在超过陛下前不被铲除,否则,不要太过发展自己的力量,否则会被猜忌。明白么?”父亲大人和韩则一起应喏。

  “嫣儿,你现在和太子已经走得太近了,这样很危险,太子是未来的天子,他的身边不可以只有你一个人,要慢慢的拉开点儿距离。”

  “君王都是善变的,也都是念旧的,只是有时候这种念旧比善变更可怕。你不知道他想起以往的时候,是想补偿,还是想掩盖。”韩嫣一惊,可不是么?很多名人都挺不待见小时候的玩伴的,因为他们老是会揭出些幼年糗事,被老师骂啦,被同学欺负啦……谁小时候不会犯点儿幼稚错误呢?可长大之后,没几个人能一点不尴尬地提起这些糗事,想掩盖也是正常的。嗯,要小心。

  “不可与上位者太过争强,条侯就是下场。也不可太过谄媚,邓通便是下场。要学会坚持该坚持的,要学会向陛下示弱。说穿了,除了自保的力量,其他的都不重要。”目视儿子和长孙,“立于朝堂之上,不要强出头。”

  “不可卷入后宫争斗,哪怕是陛下授意你这么做,更不可卷入立储之争,想想郅都。不要说我们当初支持了胶东王,我们从没有明确表示过。要学会洗脱自己,不要离权利的战场太近。”

  “帝王心术,首重平衡,正义是在其次的。不可以势大到让皇帝感到威胁,也不要做被平衡的两方中的任何一方,要做第三方、第四方、乃至第五方。”

  “做任何事情,都必须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有一个让绝大多数人都相信的理由,这个绝大多数人里,必须包括皇帝。”

  “轻易不要树敌,处在你这个位置上,自己不树敌也会有敌人来找你,原因很简单,你碍了别人上进的路,如果有人想要取代你的位置,你就是他的敌人,他是一定要除掉你的。这里没有任何的仁慈可言。所以,要沉稳,不可鲁莽,要坚持但不可太犟,要让皇帝想保护你。”

  “汉以孝治天下,万不可得罪太后。但也不能与太后走得太近,太后与皇帝,毕竟不是一体,太后的家人是外戚,吕氏之后,汉帝极是防备外戚。对外戚,高高地供着就是了,也别交往太深。这个,要你们各人自己去揣摩。尤其,如今外戚势力复杂,窦家、王家、田家还有陈家,他们彼此还要争个高下,皇帝父子又在一边看着,能少掺和就少掺和。朝堂上咱们只管带耳朵,宫里连耳朵也别带。”

  “至少要有一样让皇帝离不开你的真本事,来保证你不会被别人替代。”

  祖父大人不能放在明面上讲的庭训还有许多,都是关于政治、关于争斗。韩氏比其他人多出来的优势,就是他们曾经也是一国王者,明白王者的心理。在汉初的血雨腥风中凭借敏锐的政治嗅觉,趋利避害,一直存活到了今天。

  而他之所以对韩嫣说这些,一来是韩嫣现在已经离未来天子非常近了,需要知道一点儿这些道理,免得误了自己连累了全家;二来,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就是,兄长大人的身体非常不好,他怕长孙夭折。韩则好强,一心想把庶出的弟弟给比下去,读书之外还拼命练习骑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伤及内脏,在没有外科手术的条件下,情况并不乐观;最后一条,祖父大人也老了,快不行了,他得在临死之前教会孙子一些自保之道。这些自保之道,有一部分是父亲大人都没听过、也没有深刻体会的,他怕父亲传授不到位,来不及父传子、子传孙,就干脆把儿子孙子一块儿拎过来教了。

  19.变故

  中元四年四月,弓高侯府又添了一个庶子,韩嫣多了个可爱的小弟,据说,这个胖乎乎、圆嘟嘟的小家伙,跟韩嫣小时候长得极像。有模有样地抱着小宝宝,韩嫣研究了半天,得出结论:如果大家说的都是真的,自己小时候一定是可爱透了。

  刘彻听说韩嫣有了个小弟,还长得巨可爱,虽然碍于身份,不能亲自去看看,也给了不少好东西。后宫一群已经安定下来的无聊女人,难道有了个八卦的话题,也叽喳不停,都表示了自己的关注。万事心安的馆陶长公主甚至自己跑到弓高侯府去瞧孩子。

  “真是个标致的好孩子,跟韩嫣挺像的,一看就知道是兄弟,可爱着呢。”馆陶长公主如是对窦太后回报。

  “是么?弓高侯家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太也高兴,着实送了不少好东西。

  韩家瞧着宫里对韩嫣母子三个态度极好,自然也高看他们一眼,新生儿没满周岁便得了祖父大人赐名——韩说。

  韩嫣在心里嘀咕,一兄一弟,名字都还叫得出口,就自己的名字,娘娘腔了不止一点两点,这压根儿就是个女孩儿名。

  韩嫣的日程除了按时上下班,听家庭内部机密课,又多了逗韩说这一项,自觉过得还算不错。本以为循规蹈矩的上班族生活会持续下去,哪料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中元五年刚过完年,祖父大人便病倒了,祖母大人、父亲大人、嫡母大人、长兄大人尽力侍奉汤药,韩嫣也早晚问安,宫里甚至派了御医诊治。可惜人再强也强不过命,祖父大人还是在十一月离开了人世。

  祖父大人去世,刚办完丧礼,祖母大人和父亲大人也跟着走了,弓高侯的爵位,落到了长兄大人的头上。祖母大人年纪大了,操劳了近两个月丈夫还是去世了,经不住打击也就算了,正值壮年的父亲大人在韩嫣眼里死得实在是冤。

  汉初对于守孝的规矩还没有以后那么变态,非得住在漏风漏雨的草棚里、铺着茅草枕着砖头睡觉、菜里不许放盐、吃能喝稀粥什么的。只是汉代以孝治国,这方面的要求也慢慢多了起来。父亲大人在一个月里连丧父母,严守着治丧礼节,从北中国十一月的冬天开始,着单麻衣,睡草席,盖布被,吃着盐水煮萝卜,喝稀粥,一惯锦衣玉的父亲大人最终病倒了,死在了中元五年的二月。照说,他不这么做,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只要不宴饮喧哗、不奢侈、安安静静呆侯府里,别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可父亲大人却照着当时比较严格的要求来做,结果自是不妙,弓高侯府失去了顶头的三根支柱。

  父亲去世前,曾把三个儿子、一妻一妾叫到跟前,做了最后的交待。

  “我死后,国家制度,侯府、爵位由则儿继承,这不必说。嫣儿和说儿各得一座田庄、五百金,其余的都归则儿。侯府交给夫人了,则儿和嫣儿都是懂事的,他们的房契、田契自己拿着,说儿还小交给他母亲拿着。”这年头寡妇改嫁很常见,不是寡妇的都有求去另嫁的,家产还是留给儿子比较放心。长子与次子关系不算太友善,各管各的比较好,先给他们分开了,省得日后吵吵嚷嚷丢韩家的脸。

  这样的分配,没人有异议。

  至于其他的妾室,由于没有生育过,父亲大人便交由嫡母大人处理,每人发了一笔遣散费,各奔前程去了。家中请的老师,因为丧事的缘故,也都遣散了。

  韩嫣有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份受法律保护、有明确产权的财产。但这是建立在父亲去世的基础上的。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不管对韩嫣还是对整个侯府。长兄大人的旧伤一直没有完全好,扶灵守孝,丝毫不肯马虎,一是前头有父亲大人守孝严谨的例子,他只能照做,二则虽然国家、风俗要求不严,可仍有许多诸侯,便是在守孝不谨上面栽了跟头,被人告发最后夺爵除国的。他守孝比父亲大人还严格,要做的不只是穿孝服就完事儿了的,还不近女色、睡挺原始的稻草铺、把丝绸一类全换成麻布、不吃荤腥只有吃水煮青菜什么的——他连盐都极少放。身体差还要硬撑丝毫不肯示弱,祖父祖母的丧礼他是嫡长孙也得像父亲那么辛苦,父亲的丧礼他还是要老老实实守着。看起来比父亲大人的情况都悬。

  韩嫣不是嫡子嫡孙,要求便要少一些,况且,打心眼儿里,对这种白痴的守孝举动并不赞同——靠!照这样守下去,还不得跟父亲大人一样,后脚就跟着爹妈到地府团聚了?难道非要一家子都死绝了,才叫“孝”?穿丧服、减饭食、一定时期内减少娱乐都是做人子女应该做的,可也得知道什么叫“过犹不及”吧?这样做简直就像是做秀,为表现孝顺而做的。

  所以,看着长兄大人辛苦,韩嫣还真没太大的触动。他不是坏人,虽然对韩嫣不好,可谁能对一个自己父亲与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好呢?韩嫣挺理解他的,再加上自己在功课方面的表现给他带来的压力,他能喜欢自己才是怪事。同样的,韩嫣对于他,也没有什么深情厚谊。两人之间正经相处的日子没有多少,也没有别人家哥哥领着弟弟玩的事情发生,没什么培养感情的机会。看到他这么辛苦,韩嫣顶多能是心软同情一下子,实在分不出心疼这种情绪来,比较而言,韩嫣对与自己同居了好几年的刘彻反而有点看自家小弟一样的感情。

  韩嫣也是要守孝的,前面说了,现在儒家还不是占统治地位的学说,儒家对于守孝的一些严格的要求还没有成为举世通行的标准,没有一定要守三年父丧,可韩嫣还是决定守一守。哪怕是为了照顾母亲和弟弟能留在他们身边看着也是好的,母亲和韩说,一个高龄产妇产后身体不好,另一个,父亲去世时还不满周岁,实在让人不放心。

  太子 宫也不能过去了。身上带着三重孝,挺忌讳的,再进宫,怎么说都说不过去的。韩嫣也算是有家有业的人了,虽然家业不很大,但让自己过得舒服也不难,用不着巴着未来的皇帝献殷勤,离皇宫远点儿也不是坏事儿。韩嫣向景帝和刘彻请辞。说了家中丧事,以及要守孝的事儿。这理由谁都拦不住,景帝答应了,刘彻也犹豫着答应了。临别,刘彻把韩嫣送到宫门口,很是不舍。

  “在外面要记得给孤写信。”他这么说。

  “喏。”

  韩嫣之前得到过景帝的允诺,还求了刘彻,所以,得以继续借阅石渠阁的书。每隔一段时间,六儿就会过来一趟,带来韩嫣要的书和刘彻的书信,然后带去回信。

  通过和刘彻的通信,韩嫣了解了他的现状。一开始,少了一个比拼的学习竞争者,他心里还是很轻松的。时间久了,也就没趣了,再没趣课还得上,他也就只有硬撑了。他要读书、要习武、要学着怎么当皇帝还要陪他的阿娇姐姐,忙得像个陀螺,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了。

  韩嫣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关注这些事,摆在眼前的麻烦还没处理呢。给父亲治丧时,无子的妾侍都被遣走了,若大的侯府除了奴婢就只剩下嫡母大人、兄长大人和韩嫣母子三人,跟红顶白是人之常情,现在侯府的主人已经确定了,原本上赶着巴结的管家、奴婢对他们母子便冷了下来,也没有以前那么殷勤了。哪怕嫡母大人和长兄大人没有表示要虐待他们的意思,份例还是照旧,可也抵不住下头的人耍滑。韩嫣和母亲勉强还能顶住,可小韩说才八个月大,没有细致的照顾,在寒冷的季节里又要跟大家一样过十分辛苦的日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夭折了。

  丧礼过后,韩嫣与母亲作了一次长谈,说出要搬出去住的打算。

  开始,母亲并不同意:“你父亲刚刚下葬,咱们就搬出去,名声不好,况且住在这里倚着侯府,也没人敢欺负。”

  “阿娘说的是,只是依阿娘看现在这情势,咱们在侯府还有立足之地么?”背靠大树好乘凉,这话说得不错,可也得人家让人靠才行啊。

  “这是什么话?”母亲大吃一惊,“你们还是先侯爷的亲骨肉,又都还没成年,再怎么着,也断没有不让你们住的道理。”

  “父亲去世的时候,给儿子和阿说各分了田产,已然是分了家,有了自己的产业再赖在侯府,吃用都是公中的钱,咱们再住在这里也不好意思不是?再说了,阿娘看这周围的人,有几个是认真伺候咱们母子的?父亲大人去世,咱们的分例是没减,可额外的东西却少了不少。咱们还好说,只是小弟年纪这么小,最近被折腾得瘦了一大圈,母亲又于心何忍?到了自己的庄子上也能好好照顾不是?”

  “这……”母亲动摇了,“真的要分出去了么?就咱们三个,能行么?你才十二,说儿还没满周岁呢。”

  “阿娘在担心什么呢?兄长大人迟早会娶妻生子,到时候咱们拿什么身份再留在这里?难道阿娘还想天天到上房请安么?还是要等到新夫人进门,咱们再搬出去,那样也不好看,不如趁早……”看到母亲矮人一截,是韩嫣非常介意的一件事情。正妻和小妾住一块儿,怎么想怎么纠结。

  母亲有些震惊,半晌才道:“你们俩的庄子,咱们都没看过,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父亲留下的,自然不会差到哪里。退一步讲,再差,也是自己的家,在这里,真是寄人篱下。”

  虽然在这个时代这样就是一家人,可韩嫣老觉得自己跟嫡母大人说不到一块儿,兴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也没对自己做什么不好的事,有些时候还表现出关心,韩嫣心理上的障碍还是不能克服。对着景帝一家子,当是演古装剧还能装下去,可对着侯府,怎么也不想再装了。这么说,自己倒是对侯府露出几分真性情了。

  “那要怎么跟夫人说呢?只怕她不答应。”母亲算是同意了韩嫣的想法。

  “便说父亲去世前已经分了家,咱们不能再厚颜呆在这里蹭吃蹭喝,收拾着搬到小庄子上守孝也就成了。”

  母亲最终是答应了。第二天便找到了嫡母大人说了要搬出去的事儿。嫡母大人心力交瘁,刚死了丈夫,儿子身体又不好,正在焦头烂额之间。韩嫣都觉得这时候过来谈分家,有点儿欺负寡妇的意思。只是自己实在不想再住下去了,趁这个机会分出去单过是个极好的机会,便硬压着一点点对嫡母大人的同情,与母亲一起到了正房。嫡母大人正在烦乱,脾气也不大好,眼看着要谈崩,不得已,韩嫣便插了话:“夫人,论理,长辈说话没我插嘴的份,只是您看现在这样子,生气也于事无补。”

  “侯爷尸骨未寒,你们就要分家,你倒懂事了?”嫡母大人拨高了嗓音。

  “夫人请息怒。您看现在这个样子,三位大人已然过逝,可咱们的日子还得过下去。现在您的首要大事,是兄长大人,他的身子这几年一直不好,您该多关注他才是。父亲生前已然分好了家,我们母子住在府里,大小也是个动静,也有要劳烦您的时候,要是因此误了照顾兄长,我们也于心不忍。既如此,不如趁此时搬了出去,您也好安心管家。您说呢?”

  嫡母大人沉默了,寡妇最重要的就是儿子,况且父亲临终前也确实做了财产分割,已经分家了的说法也算有根据,她得掂量一下。

  “罢了,我应了你。你们收拾自己的东西搬出去吧。”

  临走的时候,韩嫣把母子三人的东西统统列了单子,让嫡母大人过目,以前攒的那些金丸之类的被他夹到宫里赐的布匹里了,御赐的东西,自是没人敢动的,便成了他的私房。被请来见证的同族长者也检看了一遍,确定了之后便正式分家了。

  期间,这位长者见了单子还瞧了韩嫣好几眼:“你倒仔细。”老人姓韩名泽之,按辈份算是父亲大人的堂侄,年纪却与父亲大人差不多。其父韩婴是韩王信的嫡长孙,文帝时与祖父大人一同归汉,封襄城侯。如今韩婴已逝,他的儿子韩泽之便是这一代的襄城侯了,韩氏宗族不多,祖父去世后他便是韩氏的族长了。

  “现在仔细点儿,把东西都查清楚了,以后便不会为了这事夹缠不清。勺子还有碰到锅的时候,先小人,后君子,也就是个防患于未然的意思。”

  韩泽之挑挑眉,不再说话。分家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商定,韩嫣母子三人分出去住,父亲大人生前分的财产也带了出去,侯府另给了三人一共五百金,算是韩嫣和韩说成年之前的生活费。族中大祭、府中的祭祀韩嫣和韩说都要回来参加。立了文契,两边儿画押,韩泽之也做了见证,因韩家是有爵位的,除了到官府登记存档外,在专管诸侯事务的衙门里也存了份档。

  分家的事儿算是了结了。

  20.暂别

  韩嫣母子三人带着贴身伺候的几个奴婢来到了长安西郊的小庄园里。这是一座乡间的别院,周围有五十顷的田地,一些菜地、林子,也一并算是韩嫣的了。小弟韩说的庄园紧挨着这里,规模也差不多。这两个庄子原是连在一起的,一共一百顷的地,后来从中划开了,两边地上各建了一座宅子。之前打发了人提前过来收拾屋子,直接就能住人了。

  搬家之前韩嫣捎了封信给刘彻,告知了要乡居守孝的事,也告诉六儿新的地址。韩嫣觉得他跟刘彻现在更像是一对笔友。距离远了,反而能够放开来聊天。唔,唔,当面生怕说错了话,所以说什么都要先在心里过一遍,现在是写信,还能打个草稿什么的,让韩嫣觉得轻松了不少。

  刘彻对韩嫣说阿娇姐姐越来越漂亮了,就是脾气有点坏,老是指使他做这做那,让他亲自采花捧镜子什么的,有时候还会到太子宫里骚扰一下他的正常课程,惹得太傅、少傅翻白眼。

  阿娇说是比他大三岁,其实要按月算的话要大上三年零十个月,差不多是四岁了。她现在已经算是个大姑娘了,情窦已开,又是打小被外祖母、母亲、舅舅捧大的,娇贵已极,想让她的小未婚夫对自己殷勤点儿,这很正常。偏偏刘彻刚刚虚龄十二,还是个处于儿童和少年的尴尬年纪,虽然有个漂亮的未婚妻让他觉得有面子,却仍不能理解她的少女情怀。大汉朝的皇后嫡子、太子、未来的皇帝,本是天之骄子,便是在被立为太子之前也是被捧大的,而不是个受气包,可这位未婚妻比他还骄纵,迫于各方压力他还得把这位表姐伺候得好好的,一边儿是大家的奉承,另一边儿他还得讨好未来老婆,巨大的反差,加上阿娇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刘彻身边伺候的人,选的是老实稳重的人,与刘彻年纪相仿,之前得了嘱咐,尊敬太子权威,却也不敢冒犯宫里的太岁——窦太后、长公主一系,夹在中间,比刘彻还难过。这让韩嫣庆幸自己以前没跟阿娇打过什么交道之余,不禁怀疑:不是说刘彻打小就看上了漂亮的表姐,非要娶人家的么?他痛苦个什么劲儿啊?以前虽不常见,有限的几次会面里,阿娇表现得也不是很差劲啊?这都怎么了?

  郁闷之下,刘彻便通过六儿对韩嫣诉苦,可是韩嫣能说什么?人家以后是夫妻啊,床头吵架床尾和,不是说刘彻开始是疼阿娇的么?如果他一不小心把韩嫣说的话透给老婆,韩嫣准落个里外不是人。其实韩嫣是能理解阿娇的行为,只是刘彻他不理解,只拿了两卷手抄的《诗经》给他,一篇《旌丘》、一篇《淇奥》再附上一句 “翁主近日所为,原因尽在此间。”两篇都是有关少女情怀的诗。

  刘彻回信了:“女人真麻烦。你快点儿回来陪我吧。”

  韩嫣囧了,这是汉武帝说的话么?嫌麻烦?如果女人是麻烦,那他刘彻这一辈子都是在自找麻烦当中度过的。

  与刘彻的书信来往,渐渐从一天一次变成三天一次、五天一次。等到父亲的整套治丧过程结束,就变成了一个月一次。待到韩嫣说服母亲带着弟弟韩说搬到长安外的小庄园里居住后不久,便音信渐消了。

  刘彻有了新的伙伴,忘了以前的旧同学也很正常。这跟刚上大学的时候是一样的,最初一个学期,是老同学联系的高峰期,信件、电话、电邮都很频繁,慢慢的有了新同学新朋友,跟老同学的联系就减少了,到了第二学年,搞不好连人家的地址都丢光了。

  而据六儿说,景帝又为刘彻选了新的伴读,太子殿下有了新伴儿,这个、那个,就……

  对此韩嫣并不遗憾,清点了资产后,他抱着地契高兴得睡不着觉!从来没有这么踏实地拿着自己的钱。五十顷地,就是五千亩,还是良田,一亩差不多能产两石的粟,合起来差不多就是万石,抵得上一个丞相的年收入了,还拼个什么呀?!三进的大院加花园、练武场的房子、各种小作坊,俨然是个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了。又何必再往宫里面凑?那句“瞧,又是一群送死的。”的台词,可是令韩嫣记忆深刻。

  住在这里,不用陪着太子读书,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读书、写字、骑马、射箭、练武、抬起头来看人、不用见人就行礼……真是美妙的生活。

  所以,韩嫣有些好笑地看着六儿一脸忐忑的表情,道:“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太子殿下伴读的位子也不是专为我一个人设的,我现在要守孝,不能伺候殿下,陛下另挑人也是应该的。总不能因为我不在,就不让太子有伴读吧?”

  六儿看着韩嫣真不像闹情绪的样子,也舒展开脸道:“您说的是。要不陛下怎么说您是个明事理的孩……呃,人呢。”

  “得啦,你也甭说这些好听的了。”见六儿还要说什么,摆摆手,“现在说这些一点意思也没有。”回过身从匣子里拿出一小袋金子,递给六儿,“好歹算是相识一场,以后怕是不得相见的,这些你拿着。”

  “这……这怎么使得?这几年奴才可得了您不少东西呢。”

  “扯淡!”韩嫣轻骂,“那些不过是些打赏钱,顶多是我给的丰富些,可也不算什么。只是在宫里,给得礼重了,被人说是交通内官,咱们俩都得不着好儿,还着连累家里人(所以我污了不少活动经费当私房),如今我不在宫里当差了,这算是给熟人的东西,谁也不能挑这个理儿。”

  “公子真是好人,您这儿刚分家,还得过日子,奴才怎么能拿您的东西呢?您……”

  “什么都别说了,我这些是给你母亲看病的,以前在宫里也不能多做些什么,怕招了忌讳,如今这样,便也没什么了。打七岁住到宫里,直到搬出来,你在我跟前儿也有四五年了,这宫里,除了殿下,就你跟我处的时间长了,这就权当是你照顾我的谢礼吧,别嫌少就行了。”韩嫣挥挥手,不以为意。能挺圆满风光地结束宫廷生涯,韩嫣心情还是不错的。

  “哎……”六儿有些哽咽,“公子好人必是有好报的,且安心,新伴读比您可差着些儿,陛下、太子终于召您回去的时候……”

  韩嫣一听,寒毛倒竖——我现在小日子过得舒服着呢,谁想再回去当奴才啊?忙打断他:“这种话以后一定不要再提!”急切、严厉的口气让六儿有些惊疑地看着他。

  韩嫣顿了顿,道:“六儿,有些话,我得跟你说清楚。你以为我这是在替自己在宫里埋线,让你帮着提醒陛下、太子别忘了我么?你在宫里时间也不短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要自己有分寸才是。太子有新伴读岂有再召我回去的道理?况且,你这么说传了出去让别人怎么想呢?让新来的如何自处?如今这样,我倒宁愿宫里头已经忘了有我这个人。你再看我现在,还有母亲和弟弟要照顾,能把这片家业打理好,已经够我操心的了,怎能再生妄念?我本是庶子,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够了,知足方能长乐。况且宫中贵人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随便猜度左右的?画蛇添足的勾当是万不能做的,这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的,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的把自己给折了进去还落人埋怨。算我拜托你,这样的话别再说了。”

  定定地看着六儿,半晌,六儿神色渐敛低下了头。

   “喏。”

  “以后咱们没什么机会见面了,今天算是告别吧。我这是居丧之门,总有些不便,我瞧着你也未来能得空再来看我了,咱们好聚好散吧。”

  “……”六儿深深躬了一礼。盯着韩嫣许久,韩嫣也静看着他。末了,六儿开口道:“公子对奴才说实话,奴才也就不跟您客气了。只是有些话,奴才也得跟公子说。”

  韩嫣挑眉,颔首。

  “公子在宫中,历来循规蹈矩,哪怕是打赏宫人,也是有理的据的,没有乱使钱收买人的事儿,这些陛下、王娘娘、太子都是知道的。”看着韩嫣睁大了眼,六儿笑了,“奴才是陛下调到公子身边儿伺候的,跟着太子的阿明是王娘娘选的,您做过什么事儿,上头的人都看着呢,哪家父母能放任自己的儿子随便交朋友呢?公子一向都做得挺好。今日的事,公子也做得很好。奴才瞧着公子是个实在人,这么多年了,一向如此,奴才这才对您说的。”

  无间道!额,不!人家从头就不是跟韩嫣一拨的。敢情连刚才的感动也是有作假的成份在内的,到现在一脸平静,哪有一丝卑微的样子?这宫里就没有一件简单的事儿,早出来早好!

  “奴才是个阉人,被人瞧不起的,纵有人因着奴才在太子宫里还有点儿地位,上赶着巴结,奴才也看得出他们脸上在笑,心底指不定怎么鄙视奴才。唯有公子不但待奴才,就是待宫里所有的人,都没有瞧不起的样子,大家都挺喜欢公子的。公子如果不愿意再回去,奴才尽力让大家都不再提公子的事儿。”这算是真心话了。

  韩嫣对太监一向态度平等友善,倒不是什么笼络的手段,只是一直以来都不认为太监有什么不好,在后世长大的,想法与汉代瞧不起宦官的主流观点自是不大一样。没想到这样的态度,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新伴读,是太子殿下的表兄,田蚡的儿子田梧,跟他父亲一样,似着股机灵劲儿,只是眼神儿不大正,聪明用不到点子上,书读得虽不差可也好不到哪儿去。虽说算是表弟,太子殿下也就是拿他解个闷儿,不怎么跟他说功课。宫里也没留他住下。堂邑侯家的那位小姐对他老是跟着太子可不太满意……再不改改,保不齐他就要被赶出去。这次选侍读,奴才跟着瞧了,没一个比得上您的,都差着火候呢,您自己小心,不想回去,就尽早想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韩嫣对着六儿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六儿回礼。这算是平辈论交了。

  21.齐家(上)

  送走了六儿,韩嫣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把宫里这桩麻烦给了结了。至于回宫,不想去的话,借口也简单的:祖父母一年丧、父亲三年丧,按规矩,中元六年十一月便可除了祖父大人的服,除祖父服后一个月是除祖母的服。中元五年后过三年就可除父亲的服,三年就能守了三个人的丧了,要是想博孝顺名声,又不想多捱苦日子的人,遇到这种情况算是讨了便宜了。但如果韩嫣要守个三加一加一等于五年,谁也不能说不好。五年以后,谁还记得有韩嫣这个人呢?

  下面可以安心盘算自己的小日子了。

  自打穿到汉代以来,韩嫣睡觉都提防着自己说梦话,尤其是跟刘彻住一块儿的时候,生怕梦里蹦出句“革命有理、造反无罪”或者“我怎么跟野猪睡一块儿了?”要不就是“景帝死了,我得怎么不让王太后杀了我”之类的话。现在,能有间专属自己的屋子,他真想趴在床上不起来了。

  自从确定不是在做梦还是遇上了穿越,尤其是知道自己穿成了历史上出名的“佞幸”之后,从根本上说,他就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整天担心自己会英年早逝,拼命在想摆脱命运的枷锁,心里压力可想而知。因为是穿越来的,心里有鬼,生怕别人发现瓤儿不是原装的,提心吊胆地在侯府里讨生活,想着早点儿能够独立。为了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根基又硬着头皮当可能会重蹈历史复辙的伴读,真有点儿饮鸠解渴的意思了,一度对自己能否在这个时代存活下去失去信心。总是想些乱七八糟的,真是没一刻安心的时候。说到底,他就是没有一点安全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除了攒了点儿宫里赏赐和克下来的金子,没有任何力量,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土地才是根本呐。

  如今,得了自己的地盘,生活算是有了保障,终于摆脱了多年来缠在头上的紧箍咒,被压抑的个性便释放了出来,十几年来实在难为他了,80后的孩子,纵使不是飞扬跋扈,也不可能长成个受气包啊。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再好了,远离危险,也就不用那么战战兢兢了。

  所以,韩嫣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把自己的庄园给料理好行动中。首先,是了解一下庄子的情况。

  父亲大人虽然早年防范韩嫣对家传爵位“有什么想法”,不过去世前对韩嫣兄弟还算不错的,至少给了一份比较丰厚的家产。庄子是连同土地、财产、奴婢一块儿转到两人名下的。算一算,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第一步就是清点仔细,虽说民风纯仆,但是一个从来没有当过家的庶妾寡妇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儿子,怎么看,怎么好欺负。哪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韩嫣还是决定先小人后君子,清理一下自己的地盘。

  大家大族的,主人不住在庄子上,管家便是这里作主的人,韩嫣便找来了这里的管家韩禄。韩禄与父亲大人同年,管这庄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在这里算得上是半个主子。韩氏在文帝十四年才投汉,置下的家业不超过四十年,庄子里许多奴婢都是世代为奴的,在这里扎根的时间都比主子都长,韩禄便算一个。

  在没了解具体情况之前,对韩禄,韩嫣还得客客气气的,以叔称之。韩嫣才十二岁,年纪还小,又长得一副小媳妇儿样儿,不被重视也是常理,韩禄对韩嫣,也是客客气气的,客气得真像是在哄自家侄子。

  “禄叔与父亲同年,气色却还不错,我们母子初到,一切还要劳你费心。”

  韩禄连称不敢:“爷说哪里话?韩禄就是韩家的奴才,有事您吩咐。”

  没想到自己也成 “爷”了,乍一听还真不习惯。韩嫣只道:“以后少不得要麻烦禄叔,如今且把母亲弟弟安顿好便是。庄子里的事儿,禄叔是老人儿了,看着办就是了。”

  “喏。”

  此后,韩嫣便静心观察庄子里的情况,一一记在心里,韩嫣本就耳聪目明,习武之后对外界更是敏感,丫头、仆妇们隔着几道墙聊天儿,他都能听个八分。众所周知,在没有什么娱乐的年代,八卦新闻就是最大的娱乐,尤其对女人来说。话又说回来了,哪怕在各种娱乐极其丰富的现代,八卦也是人们必不可少的乐趣来源之一。

  “这位新主子长得可真好,哎,你们说,他到底是男是女啊?”三姑甲。

  今世是男前世是女,韩嫣在心里咕哝。

  “应该是男的吧?这位可是小侯爷呢。”六婆乙提供情报。

  小侯爷正呆侯府守孝呢。

  “可我瞧着,天下的姑娘都没他长得俊呐。”厨娘大婶评价道。

  您太抬举我了,而且,您把天下姑娘都瞧过了?专门往景帝后宫塞美女的馆陶长公主她老人家可没有这么说。

  “听说还是太子的伴读呢,因为给先侯爷守孝才搬出宫来的,前途大着呢。就算不为这个,光看主子每天骑马射箭的那身本事,能嫁到他这样的人就是烧了高香了。”小丫环开始出现花痴倾向。

  我在大家面前舞刀弄枪,可不是为了让丫环仰慕,是想镇住一堆管事,让他们少乱动,不然光我自己就能捏死他们!这是暴力恐吓好不好?再说了,我这状况,不把自己嫁了就不错了……韩嫣听得冷汗直冒。

  “小蹄子!发什么浪呢?!主子在守孝呢,别乱说话。”这位管后院的管家娘子还算有点儿见识,“人家是有大学问的人,怎么会没事儿就想着小丫头?”

  “有大学问怎么还放任韩禄,呃,是管事,污他的钱呢?”

  “不要命啦!敢这么说大管事!”年长的开始呵斥不懂事的后辈。

  “我又没说假话,他们这些大管事儿,扣赏钱、偷库里的东西、买东西多报账、造假账哪样没干过?不就是因为识几个字儿么?听说主子要给小主子选伺候读书的人呢,我兄弟准能被主子选了给小主子当以后的伴儿呢,肯定也能学字儿,准比他们强。唔……嗯……”被捂住嘴巴消音了。

  “都散了吧,不许乱嚼舌头!”

  一干八卦女作鸟兽散。

  早上,韩嫣在看望弟弟的时候便顺道儿提了给韩说选几个可靠孩童,预备以后做伴儿的事儿。当时没忘说了选择标准:要能诚心伺候韩说。如今这后院就已经知道了,想必不久,全庄子都知道了吧?

  晚上,韩嫣例行骑射练习,骑马经过下人住所的时候,便有人偷偷摸摸地告密了。再然后,韩嫣放出风声要给母亲选丫环的时候,向主人表忠心顺带打击对手的人也出来了。

  连自己观察分析加偷听八卦和告密,半个月的时间,韩嫣便对庄子的大体情况心里有点数。心里计划了一下,便开始行动了。

  先从庄户上挑选了十户没有什么根基的人家,许他们改回自己的姓氏,得供自己的祖先牌位。能奉回祖先的祭祀,在这个时代算是非常大的一件事了,因此这些人家虽不至于对韩嫣誓死效忠,但也算是向韩嫣这边儿靠得极近了。

  从中选了其中八个身强力壮、地位不高的老实汉子,给了头等的月例,充作自己的护卫。又从这些人家里挑了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媳妇子、两个年轻的小丫环给母亲用,从侯府出来,母亲身边的丫环就只有一个阿娥了,不太够。允了其中两户有小孩子的人家,待长大了给韩说作伴,另给韩说又配了个乳母。挑了两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儿在自己院里伺候。一番安排下来,这几家人对韩嫣有了初步的忠心,算是心腹了。

  再稳半个月,待庄里奴婢对这十家“新贵”有了印象,接受了他们地位的时候,韩嫣开始了下一步计划。

  再次召来韩禄。

  “爷召小的来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如今父亲去了,弟弟还小,我便要撑起这里,只是对庄子的事不熟,怎么着也得先弄清楚能不能养活自己不是?大冬天的,秋收过了,春耕还没开始,该入库入账的都入了,要启用的都还没开始,现在清点也不妨碍正事。”

  “您说的是,那……老奴把账给您拿来?”韩禄说话间有些犹豫。

  “唔,先不急。招呼所有人到前院儿来,我就给两刻的时间,过了时的就别来了,该卖到哪儿就卖到哪儿去。有些话,我得先说在头里。”

  “喏。”韩禄急匆匆地出去了。这边,韩嫣也吩咐身边经过急训的八个护卫拎着大棍先一步把院门给关了。

  提一句,这几位改回自己原先的姓氏以后,因觉得自己名字不好,便请有学问的新主子给赐个名儿,可韩嫣实在也取不出什么好名儿来,而且汉代人取名跟后世取名标准挺不一样的,至少后世没有皇帝给自己儿子取名儿叫小猪。实在想不出来又不能“编号零零七”,韩嫣只能取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来代替了,虽然也是编号,可至少比阿大、阿二之类的强多了。

  跑题了,说回正事儿。

  韩嫣不想费二遍事儿,所以,有些话,还是先说比较好,堵死了底下犯奸的念头,也省得再抓贼拿赃。韩嫣腰悬利剑(程不识送的,估计喝过人血)站在前院正房门前,看着人都齐了,一共有五十户的奴婢,清点人头,也有二百多人,好大院子足够大,还站得开。本来还以为自己会怯场,到了一看,他们比自己还害怕。

  “我虽年幼,却是不是不通世事,给太子伴读,在宫里也是经过见过的,略知道些底下的事儿,只有一句话,贪的超过该得的,给我还回来,我就不追究了,想着侥幸能逃脱的,就尽管试试,千万做得仔细些别让我抓到。我可就给三天的时间,过了时间没还上的,爷可不是好性儿。”说完,重重一哼,八大金刚也十分配合地将手中的大棍往地上重重一顿,威风十足。

  底下的人听完了不免窃窃私语,韩嫣清清嗓子又加了一句:“办完了这事儿,爷还等着重新排差使呢。甭在这儿啰嗦了,有什么悄悄话儿,回自己家说去。爷不是不讲理的人,经手没好处,鬼都不相信!”伸出右手食指,晃了晃,“一成,过手的差使,我给你们一成的利,算是额外的辛苦钱。拿多了的,可别自己作死!都散了吧!禄叔把账册拿来,我要看。”

  “喏。”底下的人,一哄而散。

   22.齐家(下)

  在训话之前,韩嫣已经趁着溜马的机会对庄园财产进行过初步的摸底了。庄园里的所有东西本就是列在单子上的,韩嫣到之庄园之前,手里就是有一份这样的单子的。一样一样的看过来,先是房舍、田地、作坊,剩下的是库房、人口、牲畜。对庄子早就有了一些了解。

  训完话之后的三天,韩嫣又一次召来所有人,照例是关上大门,恶神站岗。

  “人都齐了么?”

  “回爷的话,一共五十户,都齐了。”韩禄回道。

  “齐了便开始吧。”

  “喏。只是……”

  “嗯?”

  “不知爷想怎么查?”

  “自然是一样儿一样儿的查,查不完的不许走,查完的人,也得等别人也查过了才能走。爷再最后给作耗的一次机会,现在认了还来得及!”

  底下鸦雀无声。

  “很好,那就开始吧。”

  清点下来,总体来讲,还是不错的。库房纤尘不染,东西堆得满满当当。各处房屋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庄园里的人都是韩嫣名下的奴婢,一家子的卖身契都抓韩嫣手里呢,真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韩嫣之前放话,做不好的便卖了。对奴婢来说转卖出去算是下场好的,要杀他们,也只是到官府报备一下而已,理由都是现成的,主人新丧便欺瞒幼主,放到哪儿都是一个死,地主阶级还是有共同的价值取向的。因此,大多数人还是老老实实地按要求做了。

  一番清查下来,大部分的人都比较老实,也没揩什么油,沾了小便宜的也老老实实地归还了东西,据韩嫣观察,连自己许的一成油水都还回来了。话又说回来,老实人还是多的,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大奸大恶的人,一个小庄园要是能出一堆和珅来,那这世道得败坏成什么样儿啊?再说了最底层的奴婢,也没什么可以贪污的机会,能有机会揩油的,都是有些脸面的管事,根据金字塔原理,管事的只占奴婢中的少数,而且也不是所有管事都是坏人。

  可这是什么状况?级别高了,手段也就高明了不少,可还是低级!韩嫣抱着他们改过的账册,真是无语问苍天!在心里直翻白眼,这样的级段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真以为改个数字我就看不出来了?写字重在流畅,中间有改动,光看墨迹就不一样,哪怕世事不通,光看改动的笔迹就知道这中间有问题了。有两册除年旧账本儿居然是崭新的,这不分明告诉人,你这是现做的么?真以为我不知道一亩田产多少东西?天禄阁里可存着自秦代继承下来的数据,萧何整理的户籍田册!我读过!最近两百年的产量变化我都能告诉你!怪不得朱元璋想活剥人皮,谁看着自己家东西被人给吞了能不生气啊?

  这样的管事也不多,就是试试水的两三家,都是小管事。其他人都在观望,要是新主子软弱无知被他们混过去了,大家再一起上,把损失拿出来,老实的也保不齐跟着揩两把油;要是主子是个精明强干的,大家就都做个老实的奴才,谁都别想造反。

  账册一卷,顺手扔一边儿。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挨个儿挑了出来,也不要他们还东西,直接罚了算完。发卖?那是便宜他们了,而且,韩嫣需要立威,手段要重得让大家都害怕,又不能留下个暴虐的名声。减了这些人全家的待遇,除了果腹的御寒的,其他的全不给,干活抵债吧,刷马桶、洗厕所一堆的活儿正愁没人做呢。也不打你也不杀你,让堂堂管事做杂役粗活,另提了被他们欺压过的同样不太老实可没犯事儿的人来管他们,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一番整顿,全都老实了。正月刚过,还不到春耕的时间,理顺了正好“以管理促生产”。

  多数人都保留了原本的差使,另提了几个补了管事的缺。从此,韩氏庄园的上下奴婢对这个年少的新主子存了敬畏。

  什么事情都是这样,一开始上来占了上风,留下个不可欺瞒的印象,就没什么人敢耍滑头,事情也就顺利了。如果一开始软了,后来再想重新树立形象,四处补窟窿、收拾残局,那就要费劲了,有时候费了劲还达不到效果。现在,这个头开得还不错。

  剩下的来年工作安排,更让让这些成年人对韩嫣刮目相看。韩嫣一个三脚猫也没有什么新办法,就是把王熙凤管宁国府的手段照搬了过来,谁管什么事儿都分得清清楚楚的,厨房就归厨房、作坊里的人专管做自己的本职工作、管帐的不许去采买、该在内堂伺候的别跑书房去、要领钱得韩嫣同意,各项事务都选一管事的,哪里出了问题就拿负责的人是问,别想推卸责任!一条一条清清爽爽。

  最后规定了严禁私下传主人家闲话和外院和内宅不得随意走动的条例,加上先前不许贪账等等确定了初步的家规。

  “行了,都别挨这儿了,领了活儿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管事的、记账的给我留下。”韩嫣遣散众人,留下了头头脑脑。

  “跟我过来。”韩嫣转身,带着一干人等来到了账房。身后两个壮丁抬着一堆账册跟着。

  账房在正院东边儿,是个有三间房子的小院子。进得正房,韩嫣坐定,管事们由韩禄打头,在底下垂首站着。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采光也不错。韩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许久,直到下面有人开始摇摇晃晃了,方开口道:“以前的事,到刚才就算了结了。”众人松了一口气。

  “以后我也不希望再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要是有人做了~”拖长调子,果然,众人又拉长了耳朵,“那就没什么情面可讲了,可别想着能逃!”

  “哪儿能呢,奴才们一定老老实实伺候主子。”韩禄带头表忠心,余下的人也一叠声的跟着应和。

  韩嫣挑挑眉,摆摆手:“你们说了,我便信了。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看人,不但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大家好自为之。取笔墨来。”

  早有机灵的奉上了笔墨,韩嫣掂起笔,写下了“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仟、佰、万”几个大写汉字,旁边缀上对应的小字汉字,写完了,扔下笔,道:“以后记账用这些个写,省得夹缠不清,最后又多事儿。”朱元璋的首创,拿来记账还是挺有用的。

  “喏。”

  把历史遗留问题解决之后,韩嫣带着人到库房,看着自己的财产,高兴得要死,亲自指挥人重新分类摆放物品。女孩子大都有整理自己东西的爱好,韩嫣也不例外,前世没有能摆弄这么多值钱东西的机会,(韩嫣还没有非常彻底地认识到性别的改变)现在逮着了,自是干劲十足。

  金银玉器等贵重物品,除了屋里摆设,其余的单独开间屋子存放。布帛类的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防止霉坏。有纹彩装饰的东西先收起来,待孝期过了再拿出来用。铜钱、金、银,清点数目各归各的一堆,铜钱串起来将数目点清楚了,装箱,箱子上韩嫣亲笔写了数目、清点的年月,封箱。金、银称了重量,也记录封箱。都列了单子,一式四份,韩嫣一份,库房一份,管家手里一份、账房一份。库房的钥匙韩嫣亲自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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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恩威并施,通俗的话讲就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棒子打完了,该给枣儿了。整理完库房,再看了下粮仓,确定没发生有人偷空自己粮食的事情发生,而且自己的粮食够吃个好几年的,高兴之余,韩嫣决定每户人家另给半石粟米作为新主人的仁政,自是引来众人一片感激之声,也淡化了之前处罚事件带来的隔阂。

  韩嫣领着人,亲自押着粮车,挨家挨户送粮食,既防止有人从中克扣,又让底下的人能感受到新主人带来的温暖,顺便还能了解一下各家奴婢的生活状况,一举三得。

  此后,韩嫣还会时不时到奴婢家里看看,遇到高兴的时候,给年老的发半匹布做衣服,给小孩子几个铜板当零钱,遇着生病的赏钱给看大夫,遇着喜事儿送点儿贺礼,他本长得好看,笑起来也和气,很快便建立了亲民的形象。

  韩说的庄子,有了头遍的管理经验,做起来也顺手,不过是照此办理罢了。

  整个过程,母亲并没有插什么话。一来这些事男子出面管理也没什么不对,二来她也没管过家,况且,韩说还得她照看呢。再者,韩嫣要行动前,都会跟母亲打个招呼:“阿娘,我想把家产清点一下。”、“阿娘,咱们身边使的人不多,我想给您再添几个。”、“阿娘,我想把几个耍滑头的管事给换了下来。”母亲开始还会说:“你有把握么?要小心啊。”

  后来,见韩嫣做得有板有眼,自己也挑不出错来,连问都懒得问了,就放手把若大一片家业交给十二岁的儿子处理,自己避居后院抚育幼子,当起舒心老夫人来了。

  23.生活

  确定自家庄子上没有什么纰漏,韩嫣决定把外祖母接过来照顾。

  老太太年纪大了,外祖父早逝,又只有一个女儿,以前母亲的月例除了自己花用和韩嫣添补点东西外,也拿出相当一部分来赡养老人。这些韩嫣都看在眼里,现在自己能当家作主了,韩嫣便主动承担起赡养老人的义务。把老太太接到自己庄子上居住,跟母亲住一院儿里,互相做个伴儿,给老太太配了两个丫环,其他的按母亲的份例供奉,让两位老人对韩嫣这个儿子、外孙极为满意。小韩说快一岁了,开始咿咿呀呀地讲外星语,让两位寡居的女士非常喜爱,伴她们消磨了不少寂寞的时光。

  韩嫣在接回外祖母的同时,韩嫣打着照顾母亲亲人的名义满收留了几位骑射师傅。都是匈奴人,跟外婆以前是一个部族的,没有直接血缘关系,却也比常人亲厚几分,这些四十岁左右的人,前半生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后半生本领也没丢下。韩嫣收留他们,一来算是报答几年的教导之恩,二来他也喜欢上了纵马驰骋这项活动,想请这些人继续教导自己,哪怕不教了,当陪练也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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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到没有现代社会发达的时代,难免会觉得各方面不习惯,看到比熟悉的东西落后的事物,就会想把它改进一下,让自己过得更舒服。没有条件改进的时候,只能忍着,等到有条件的时候,把想法付诸实施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所以,有了自己能做主的地盘的时候,韩嫣开始琢磨着改良的事儿。

  看到座垫、小篆、竹简、漆陶器、琉璃、直辕犁……等等物品,必须客观地说一句,穿到汉代是幸福的,因为这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有了雏形,但都有非常大的改进余地,随便一个后世常见的提议,在这里都算是划时代的进步了,因为有雏形在,改进起来也方便。难怪穿过汉代的人都能搞风搞雨,有那么多发明创造,实在是天时地利条件太好了。

  马具也不例外,汉代还没有高桥马鞍、没有马镫也没有马掌。只是,私心里,韩嫣并没有改良这个时代的马具。过早地提出这些建议,能不能引起重视还是两说,自己还想把改良马具作为北击匈奴的一张底牌,到最后再掀开的,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知识产权的说法,而且这东西极易仿造,要是传到匈奴那里,乐子就大了。至少,得在第一次大规模北击前,保住这个秘密。现在有雄心的景帝已经快不行了,在抓紧时间安内、教导太子,有雄心的武帝还是个孩子,还在学习怎么在皇位上坐稳。所以,韩嫣也只有努力学习如何骑在装备原始马具的马背上,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自我安慰说,这样的装备都能练好了,换上了先进的马具不是就更好了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处置完人事安排,确定自己的地盘处在自己掌握之下以后,韩嫣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生活。

  先是居住环境,三进院子前头是会客、饮宴的大院,中间一进是自己的卧室、书房,最里面算是内宅母亲带着韩说先住在里头。这便是主宅了,左右两边还有厨房、库房、仓房、马厩……韩说自己的宅子现在是空着的,得等他长大了再搬过去。

  第一件事是整理卧室,之前已经打发人收拾过一回了,照时人的标准已经是不错的了,只是不能让韩嫣满意。早就想按着自己的想法布置一间舒适的屋子了,以前条件不允许,现在能让自己使劲儿地折腾了,韩嫣分外卖力。

  唤来八名新任心腹,韩嫣开始自己动手收拾屋子。

  因为是守孝,比较朴素,全是布制的卧具,铺着白茅草席。韩嫣命针钱上的媳妇丫环加厚了铺盖,不能在料子上改进,就多铺盖几条被子。底下铺的白茅草垫子也再加了两层,常常晒一下防潮铺着也暖和,睡的还是布的、底下铺的也是草,钻了礼法的漏洞。至于衣物,不能在质地上改进,便在质量上改进,加厚、常洗晒。借着沐浴斋戒的名头,正常的洗浴也没少了半次,卧室旁间出一间小房间,吊高了一个水箱,连着莲蓬头,时隔十二年后,韩嫣再次洗上了沐浴,韩宅里的个人卫生条件在大汉朝算是极好的了。多年来自己积攒下来的图书也在按类别放好,其中包括了拷贝汉朝皇家图书馆和资料室的许多极珍贵的书籍文件,都是韩嫣的宝贝。

  接下来是厨房!天地良心,韩嫣不是个挑嘴的人,来到汉代吃着什么都是水煮的饭食,也能安慰自己说水煮的比油炸的健康。直到连着吃了好几个月的水煮青菜,韩嫣终于受不了了,实在不行,来个清油炒青菜也行啊,可汉代用的是动物油脂,守孝得戒这个。以前吃的饭食还能有点油腥,因为是煮食荤气不重,味道不错还能吃得下去,加上自己不能做主,也就没琢磨素油的事儿,现在实在扛不下去了,又不想破戒,逼急了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翻了了植物油这么一档子事儿。于是韩嫣打算自己动手弄点素油出来,荤油不能吃,吃素油总可以吧?

  于是,一大早,韩嫣便在一群人的惊疑之下向厨房走去。

  到了厨房,看得他想把这几年吃的全给吐出来!旧式的厨房怎么看怎么不卫生,食物原料全堆在一起、熟食和生食放一块儿、半个葫芦做成的水瓢内壁坑坑洼洼的满是黑垢、碗筷倒是放在食盒里装着可洗碗洗菜的木盆已经被水泡得发黑了……

  于是,植物油的事放后,整顿厨房先。老规则各归各位,一样一样分开摆好。

  “生食、熟食、素菜、以后有了荤菜也一样,各归各的类,都给我分开摆好。切生食、熟食、素菜、荤菜的案板和刀具也要分开,不许一把刀切所有的东西!” 厨房管事儿的阿春嫂忙点头应了。

   “水瓢、水盆全换成黄铜制的。地面、灶台、案板全给我打扫干净,厨子厨娘必须拿碱洗过手才能动手做饭,碗筷须得用碱面洗过再用热水烫过才能用。缺的东西,一会儿拿我的批条,去账房领钱买!”担心费用问题的阿春嫂松了一口气:“全听主子吩咐。”

  “水缸三天刷一回,水瓢、水盆一天一清理,厨房的人都给我穿围裙、套袖、戴帽子,总之,我不希望在我的厨房看到有污垢存在!”恶心感让韩嫣的口气很不善。

  “喏。可,啥是套袖啊?”阿春嫂颤巍巍地发问。

  “……”倒忘了汉代似乎没有普及套袖,“我会让针线上的做好了送过来,这个不用你们担心。”

  “喏。”

  “我会随时抽查,做不到的给我等着!做好的有赏!”在众人一迭声的答应中处理完这些事,韩嫣终于平复了心里的恶心感。

  紧盯着厨房的大扫除,在完成后又盯着厨子做好了饭,韩嫣方才离开。“今天大伙儿都辛苦了,朝食各加一枚鸡子。”贫乏的时代,能有一枚鸡蛋的加餐都让他们高兴。韩嫣敢打赌,其中有不少人是打算把这枚鸡蛋带回来给孩子吃的。只是韩嫣不是圣母,无法做到博爱众生,只能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前提下改善别人的生活。

  回到自己房里,吃着放心饭,韩嫣又开始在心里琢磨素油的事情,后世常见的几种植物油,现在都还没有影。要说花生榨油是最普遍的,可花生的原产地不是中国,现在正在海洋的另一边儿茁壮成长,油菜多在江南,可以用的就只有豆油了。大豆倒是有很多,只是不知道豆油的制作方法,不过也应该离不开一个“榨”字吧,满天的电视广告里不都是“压榨”来“压榨”去的么?多试几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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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一堆不对路的产品,韩嫣心中第一万次忏悔以前看穿越文时不仔细,看穿越前辈“发明”东西时,都是跳过过程,直接看结果,现在轮到自己,才明白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

  干黄豆只能被压成粉,PASS!回过头,侍立一旁亲自打下手的阿春嫂看着一堆豆粉敢怒不敢言。

  黄豆放水里泡开,天太冷,成冻豆子了,PASS!阿春嫂看韩嫣的眼光就像是在看败家子。

  放热水里,被煮熟了,PASS!已经麻木的阿春嫂开始面无表情了。

  放温水里,时间长了,生出豆芽了,刚好加菜!阿春嫂的眼睛开始睁大了,重新审视主子。

  再泡,等豆子圆鼓鼓的时候,拿出来,放磨里,做出豆浆了,也拿来改善生活!点点头,阿春嫂开始推翻以前论断,认为主子还是有点能耐的。

  想了想,再放点卤,做出豆腐、豆腐脑来了……刘安这时还没做出豆腐来呢!了不得的“发明”!厨房总管阿春嫂开始崇拜韩嫣,让韩嫣的心情从尴尬转为得意。

  不过,我这不是一直在磨么?应该“压榨”啊?原来是方法用错了,再来!

  ……

  失败了N次之后,仗着自己小有家产,每次糟蹋的豆子也不算多还能弄出点有用的副产品来,下头人也听话,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韩嫣给试出豆油来了。有道是会的不难、难的不会,做出来之后,韩嫣真想抽自己,就是把黄豆泡开、炒熟、再放到特制的石槽里压榨,出了的油沉淀,上面的清油可以吃,剩下的渣还能喂猪呢。

  做出豆油之后,韩嫣一家的生活得到了改善,母亲、外婆赞不绝口。韩嫣拿出一些豆油作为奖励,奖给部分诚实肯干的奴婢,并且许诺,只要做得好,他还会在年底继续给大家发奖。

  找到了制植物油的方法,韩嫣还拿芝麻榨了点儿香油出来,满院飘香,引向一群人尖着鼻子往厨房方向闻。不过这回出的油少,韩嫣也就没有拿来赏人。并且下令:“制作方法绝对不许外传!庄子上能制这些东西的消息,也不许外传!乱说话的剪了舌头去!”引得底下一阵寒颤。

  当然,这只是放狠话,韩嫣还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不过,看底下人的表情……大家估计是当真了——被罚做苦役的几位前任管事,现在还在扫厕所呢,大家能不相信这主子的决定么?许是主子想拿这些好吃的新东西赚钱呢,谁敢坏了他的财路?

  其实,韩嫣还真没想到要拿这些东西换钱,就算长安比较富庶不用考虑购买力的问题,那么在什么地方开铺子、挑谁去经营铺子(商人在汉代被视为不体面的行业,地主、官员、有爵位的人是不会亲自做买卖的)、不管是买铺面还是租铺面都得花钱、还要雇人、处理原料与销路的问题,还有,如果赔了怎么办?即便赚了,难保不会被权贵盯上这门生意,麻烦就大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事情传出去,韩嫣可就算出名了,而韩嫣目前最想做的,就是隐姓埋名!做出植物油来只是为了改善生活,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麻烦。刘彻有了新伴读,韩嫣要是在这个时候再闹出点事来吸引大家注意,会不会给人以不好的想法?

  这些都是要顾虑的。

  24.继续

  转眼春耕的季节到了。汉代用的是直辕犁,直长柄,不灵活,韩嫣前世小时候曾经到农村走马观花玩过几次,见这犁与后世用的不同,脑子里蹦出一句高中历史课本里挺有名的一句话“唐代农业科技最大的发明进步就是曲辕犁和筒车”旁边还配了张图。一拍脑袋,招呼来庄子上的木匠,开始改造生产工具。

  木匠上当差的就是张老汉一家了,老汉五十多岁,算是高龄了,身体却还好,手艺也不错,带着三个儿子,一个十岁孙子跟着他学手艺。韩嫣找来张老汉:“张伯,有件东西要麻烦您老给做出来。”

  张伯连称不敢:“主子尽管吩咐。”

  韩嫣道:“我看这犁不太好使,您照我说的,给改一下。”

  虽然韩嫣没做过木匠活儿,好在也不用他亲自动手,只描述了一下大概样子和功能,提供一个大概的思路,就让张伯一家自己动手做了,具体细节也交由他们自主完善去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张伯听了韩嫣的描述,心里一合计,很好!没想到这主子除了会做饭还会当木匠。“这活儿包在老汉一家子身上了。”便着手做了。

  很快曲辕犁就做出来了,配上两脚的耧车,韩氏庄园的耕种速度提高了两倍。虽然是在个二半吊子的指导下做的,好在理念比较先进,动手的工匠技术还能过得去,效果也很好。极大地促进了农业的生产,也让庄上奴婢看韩嫣的眼神多了更深层次的敬畏。有威严的主子遍地都是,有威严又看起来近乎全知全能的主子可不多。仍然是不许外漏,每日清点,用完了再交回库房。这东西泄漏出去,对政府的震撼力比一点儿豆油大多了,以农立国的时代,改进生产工具也算是一项功劳的。工作者张老汉一家得了一匹布的奖励。

  趁着大家没有质疑的当口,韩嫣又让人做了椅子、单取椅子的上半截结构做了个环形的靠椅。汉时也有倚靠工具,不过是呈直线形的,摆在手边,直白的说,就是个半边扶手,自然没有环形靠椅舒服。至于椅子,只能在院子里坐了——跟屋里的家俱不配套,汉代家具低矮,这椅子鹤立鸡群,根本就没有能跟它配的桌子。马扎倒是比较常见的东西,也做了几个精致一些的。从此,韩嫣想装斯文就席地而坐背靠靠椅,想要舒服就坐椅子上,想到田间地头表示关心生产就拎着马扎。

  有了曲辕犁,韩嫣便想接着做筒车。经过实地考查,想法不成立!筒车须用大木支架,造型又比较大,用的木材较多,庄子上一时凑不齐。再者,筒车须得建在有急流的河边,这条倒是符合了,庄子地理位置不错,旁边就有条水流比较急的小河,方便取水灌溉。可配套设施不行,筒车汲上的水得经过沟渠流到田里,庄子上也有沟渠,只是比较浅,配合桔槔使用的。筒车的汲水量大,搞不好就不是灌溉,而是水漫金山了。于是,只能先修坝挖渠。被罚做苦力的几家人家算是倒了霉了,着实做了一回苦力,被放在挖渠第一线。

  韩嫣看着一堆人挤在田里劳作,管事的延寿在一边巡视,韩禄在一旁解释:“有人看着,底下的才不会偷懒耍滑。延寿这孩子是奴才的侄子,监工倒是有一套。”

  监工?韩嫣半天才想起来,这地是自己的,奴婢也是自己的,产出的东西除了发给各家的口粮也是自己的,这样的劳动积极性不高。第二天,天刚亮韩嫣便召集了所有人再次开大会。

  “从今天开始,各家按能耕作的田亩数,自领一片地,跟禄叔报备,对照往年的产量,各管一片儿,比往年产出多的,多出的部分三成归各家所有。少的,从年底得的粮食、赏钱里扣。年景不好的时候酌减定额。”

  嗡的一声,底下炸开了。这次韩嫣没有说话,只是笑看着。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问了:“主子,这是真的?多出的粮食能拿三成?”

  韩嫣颔首笑道:“这是自然。”

  “年景不好的时候也能少交粮食?”

  “不错。视年景而定,年景差的自然不能让你们贴补。”

  下面的讨论声更大了。最后,终于静了下来。

  “那,主子,各家怎么领地呢?”有人小心地发问,“一年领一次么?”谁也不想自己头一年花力气养肥的地,第二年被别人捡了便宜去。

  “自然不是,先领十年不变,种得好的,再接着领。连着两年没种好的,我要减他的地或者收回来交给种的好的人。”

  奴婢们终于放了心,开始合计自己家的劳动能力,哪块地比较好种,然后向韩禄等几个管事申报。原监工韩延寿被派到韩禄身边学习管家本领,为以后管理韩说庄园做准备,算是安抚了韩管家叔侄。

  隔天,便划定了各家承包的范围,看着庄子里一片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韩嫣极是得意,这样不用人看,劳动效率还高。小岗村的叔叔伯伯们真是英明,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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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说生日过后,全家的日子便不那么难熬了——时间渐渐进入了夏天,天气渐热,睡草席布被、穿麻衣也不显得冷,身体上好受多了,食物品类也渐渐丰富了起来,韩嫣在春天的时候还拿荠菜配上蘑菇、鸡蛋皮儿、豆油、盐做馅儿,包了顿饺子,吃的人直说好。

  他还借着一日三次给父亲上香、上供品,完了沾点福气的理由,把一日两餐硬改成了三餐。

  整天靠在靠椅上,逗已经满周岁的韩说讲话,或者看着被羊奶、鸡蛋喂得圆胖胖的宝宝满地乱爬。母亲和外婆连阿娥都说韩说长得跟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咳咳,比韩嫣更像男孩子一些。十几年了,已经忘了自己刚穿过来时候的长相,韩嫣满脸黑线,看看满地乱终爬的韩宝宝,圆圆的、胖胖的,藕节一样的手臂,粉嫩的脸颊,大大的黑眼睛淡淡的眉毛,配上挺翘的鼻子菱形的嘴,萌暴了!都这样了,还比自己小时候像男孩子,那自己……在别人眼里得是什么样儿啊?纠结……

  这时候,安慰来了——在韩嫣对他喊了几千遍“叫哥哥~哥、哥。”之后,韩说回了句“得得”。母亲、外婆开怀大笑,韩嫣倒在地上抽搐了。

  然而却也高兴,亲自下厨给韩说做饭。数次阻拦无效的母亲和外婆只能由着他去了,况且韩嫣做的饭比这时人做的都强——主要是烹饪方法要好,其实韩嫣的水平拿到后世,也就是个中等,同样数次阻拦无效的阿春嫂也只能眼看着韩嫣进了自己的地盘。

  一只鸡蛋加一小碗水、少许盐、一点糖水(这时的糖杂质多,韩嫣又不太会处理,只好拿水化开了,沉淀后,加木炭吸去杂质,直接用糖水提味),一点儿葱花剁得碎碎的,撒在上面。上蒸笼,蒸个半盏茶的功夫,取出,淋上香油。就是小韩说极爱吃的哥哥牌爱心蒸鸡蛋了,这孩子吃煮鸡蛋会噎着,自打韩嫣做了蒸蛋以后,便再也不吃煮鸡蛋了。

  抢了乳娘的工作,端着小碗,拿着小银勺子,一小点儿一小点儿的喂韩说。小韩说吃得非常幸福,最后一口蒸鸡蛋下肚,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还要~”

  韩嫣的脸拉了下来,臭小子,哥哥叫不清楚,要东西的时候倒干脆利索。

  “韩宝宝,你说什么?!”

  韩说又来了一句:“哥哥~”乐得韩嫣把他抱起来亲亲又蹭蹭,一边儿闻着奶香味儿,一边诱哄:“乖,再叫一声哥哥就给你做去。”

  韩说歪歪脑袋:“哥哥~”

  “哎~”韩嫣高兴了,“乖哦,哥哥给你做去。”颠颠地又做了一碗蒸蛋,看火等鸡蛋熟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这小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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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进入仲夏,农历五月,已经很有些热了。庄子上有人得了疥疮,皮肤极是难看。韩禄上报,韩嫣听了便说:“请个大夫来瞧瞧吧,别再是疫病就不好了。”医疗卫生条件差,小病也容易变成大病,要是个传染病就更糟了,这个庄子说不定都得给烧了。韩嫣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建起的家园给毁了。大夫来瞧,看过了说是不严重淋上石灰汁,多洗两次就好了。一群人才松了口气。

  这时,韩嫣才知道汉代已经有了石灰了。

  石灰,别名垩灰、石垩、白灰,可入药,只是没什么人用来刷房子。让韩嫣知道了之后便命人拿来粉刷屋子,好在他还有点儿常识,知道往里头兑点胶,然后在屋里烧炭盆烘一下,等墙面干了之后再住进去。刷过石灰的房子看起来雪白亮眼,配上什么颜色都觉得鲜亮。看得一群人啧啧称奇。母亲私下嘀咕说,这白色不太吉利,被韩嫣一句:“清清白白的,没什么不吉利。”给压下了。真的,21世纪房子全是刷成白色的,人民生活水平、平均寿命什么的可比汉代高多啦。

  六月的时候,刚被修理了不到半年的韩家宅子便又被粉刷一新了。

  因为用了石灰粉刷完了屋子,连熏香都不用了。以前以为古时大户人家熏香,尤其是小姐绣房里熏香是为了那味道,其实不然。很多情况下,是因为古时条件不好,熏香主要是为了防蚊虫、时疫的。如今,家里卫生状况极佳,韩嫣终于摆脱了刺激自己鼻子好多年的香味儿,夜里睡觉分外香甜——还是自然清爽的好啊。

  25.和解

  正在韩嫣想接着收拾屋子的时候,又有事儿发生了。

  “中元五年六月,天下大潦。”

  雨水自从韩家宅子被粉刷完之后便没有正经停过,水利设施、抗灾条件不如后世的汉代,连着三天的大雨,便足以令全国上下担忧涝灾了,如今已经下了小半个月了,连绵不断的雨水,下得人心惶惶。好在今年庄上的人细心待弄庄稼,麦子已经收了,田里新种的粟也已经抽穗结实,不至于出现绝收的情况。

  下雨是骑不成马了,韩嫣便把骑马的时间用来下田巡视。一看之下,有些哭笑不得,原本为了满足筒车要求而深挖的进水沟渠,现在成了排水沟,因为挖得深,排水效果好,河边又修了坝,田里的庄稼除了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以外,倒没怎么受淹。真是歪打正着,韩嫣决定继续加强水利建设。

  回到宅子里,召来了先前被罚做苦役的几家人: “你们的渠挖得很好,看来是用了心了,以前也这么实心地做事,不就没有这几个月的苦了?从今儿开始,你们先不用做重活了,秋收以后,你们也领一块田,跟别家一样,老老实实地当差。过去的事就算翻过去了,好好儿干,做好了,再当回管事的也不是不可能,明白了吗?”

  被半年苦功折磨得老了五岁不止的几家人,没想到还有翻身的时候,确是喜出望外,忙叩头谢恩。

  “这半年你们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每家也领半石粟吧。”年初时候的福利可没有他们的份。

  被生活压弯了腰的人再次伏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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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七月,大雨才渐渐止住,太阳露出了脸。可惜,已经有些迟了,很多田地减产,只得补种些豆子抢点口粮。韩家的田庄倒是没有这样的情况,收获依然可观,也应景地种了点瓜菜。

  金秋八月,很是凉爽。这天,韩嫣吃完晚饭,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却发现东面天空在发红!

  次日,派出去打听消息的韩延寿带回了消息——未央宫东阙失火。

  韩嫣一听,赶紧让韩禄叔侄分头传话:“最近没事儿,谁都别往长安城里乱跑,采买的先停下,过了这阵子再去。”其实,没有他放行,一般人也不敢偷出庄园,而且,庄园基本上自给自足,也没有那么多东西要采买。

  时间进入九月,未央宫失火事件渐渐平息。

  嫡母大人和兄长大人的生日是同一天,都在九月,分家的第一年,这生日礼尤其要重视。韩嫣、韩说生日,侯府都使人送了重礼的,连母亲的生日也得了礼物。韩嫣和母亲、外婆商量,挑了二十匹上好的内赐的帛,配上一车自己庄子上产的鲜货,丧期忌酒就不送了,又想了想,嫡母大人的礼里加上一对金簪、一对玉簪,兄长大人那里把豆浆、豆腐的做法抄了一份,韩嫣一家三口便来到了弓高侯府。

  许是当家作主,气度变大了,又或者住城郊的母子三人一向安分守己,没有乱蹦碍眼,更深层次的原因,大概是要争的目标——父亲大人,已经不在了,爵位、家产也已经有了归属,嫡母大人的态度好了些,兄长大人本就是和韩嫣的攀比心态作祟,想引起父祖注意,如今两位都不在了,他又得以继承家业,算是两位对他的一种肯定,敌视的心思自然也就淡了。退一万步讲,两方现在都是孤儿寡母的,再互掐,谁都得不了好,大家都不是蠢人,自然要考虑改善关系。互致贺礼便是相互间的和解信号了。

  只是兄长大人的脸色腊黄,显然有点营养不良。客观的说,兄长大人的身板在经历了大半年的艰苦生活之后,居然还能挺住,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彼此都在守孝,也没有走动,你们过得如何了?”嫡母大人首先表示关心。

  韩嫣忙直了身子:“谢太夫人惦记,大家过得都还好。我瞧您的气色也还不错。”

  “不过是混日子罢了。”嫡母大人摆摆手,“前阵子大雨,你们那里收成如何了?你们没旁的收入,有什么难处,便回来说一声,毕竟是一家人,府里除了田产,还有铺子的租税,能帮的我和你哥哥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韩嫣对嫡母大人和长兄大人各拱了拱手:“庄子收成还好,春天里沟渠挖得深,倒没涝到。”

  兄长大人挑挑眉:“没涝着就好。”言语间有些没有力气,看来身子是不太好。

  “这是说儿吧?长得可真好,让我瞧瞧。”嫡母大人招手。母亲忙把韩说抱了过去,逗他叫太夫人。

  “长得跟嫣儿小时候挺像的。”嫡母大人评价。

  “是。”母亲应道。

  兄长大人皱着眉看了一眼韩说,又看了一眼韩嫣,细想想,轻笑道:“这个倒长得像个男孩儿。”说完眉花眼笑地逗韩说,韩宝宝也居然露出没长全牙齿的牙龈笑得流了口水,还说:“哥哥~”

  “嫣儿整天弄好吃的逗他,他才喊哥哥,今天见到侯爷居然不用人教。”母亲很是惊讶。

  “韩宝宝~”韩嫣压低嗓子逼近了威胁。结果,韩说居然一扭头蹭进韩则的怀里了!他们俩倒投了缘!再看看兄长大人一脸得意,韩嫣的脸更黑了:“别想再让我给你做蒸鸡蛋!”韩则也非常配合地一转身,把韩说给藏到了身后。

  “这样就很好,你们父亲去世,就剩你们兄弟三个,本当友爱才是。”嫡母大人开口了,年长的两个都有点尴尬,只有小韩说还在两个哥哥中间来回蹭。

  沉默了一会儿。韩则道:“祖父、祖母和父亲的祭日相近,来回奔波的麻烦,过年的时候你们住过来就别走了,祭完了再回去吧,反正你们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说完又觉得自己先开口有些丢脸,扭过头去跟韩说玩去了。

  韩嫣抽抽嘴角,从袖子里抽出张帛书,递给嫡母大人:“太夫人,这是我没事儿在庄上弄的吃食,拿黄豆做的,虽是素食,却是滋补养人,小弟和母亲吃着都长胖了不少,孝期不能吃荤的,这个正合适。您瞧着能用,就做来试试。免得有人瘦成了麻杆儿。”斜瞟了兄长大人一眼,又正襟危坐。

  “好。”嫡母大人忍住笑,“我吩咐下去,今天的哺食,就是这个了。”

  “只是,这方子千万别传出去了,弄得满城风雨就不好了。咱们还在守丧,能不惹人注意就不要惹人注意的好。”

  嫡母点点头:“这个我省得。”

  “还有件事儿,得跟您商量。”

  “哦?”

  “我拿豆子做出了油……”

  “什么?”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韩则忍不住插话,“豆子也能出油?你开玩笑吧?”

  骗你有钱拿么?韩嫣冲他翻白眼,引得韩则开始挽袖子,韩嫣个人认为,韩则想做这个动作都想了十几年了。

  “好了,你别打岔。”韩则被他娘给拦住了,只得也回了韩嫣一个白眼。“嫣儿,你接着说。”

  “喏。豆子是真的榨出了油。您想,这豆子又不值什么钱,能榨出油来,这里头便有大利了。豆油没有牛油、羊油、猪油的荤腥气,又是素食,吃着对身体也好。弄出来,必是有许多人抢着要的。我到现在还在犹豫要怎么办呢。”

  “咱们是丧门,朝上势力又不是很大,你如今也不是太子伴读了,也没有什么倚靠的人,能少招摇还是少招摇的好。”嫡母大人想了想说。

  大家应了,这与韩嫣的想法不谋而和。

  “再等等吧,太子的新伴读已经让未来的太子妃给赶跑了,说不定他还能回去呢。”韩则哼哼,“到时候再拿出来吧,实在不行,就把方子献给太子。别想着跟太子母家联手,田蚡可不是什么善主儿,贪得要死心眼儿还不大。”数代豪门,果然有点见识,现在就把田蚡的个性给看了出来。

  韩嫣点头,韩则有些得意又有些高兴。额外报告了不少新闻:“太子的新伴读,哦,现在也是前任伴读了,是田蚡的儿子,这小子就有点儿小聪明,功课也是半吊子,答不上太傅的题,让太子丢脸透了,偏偏他又一门心思粘着太子,结果惹恼了太子妃,让太子妃到太后跟前儿告了一状,说他不学无术,会带坏太子。太后一查,太子妃的还有几分真话,”压低了声音哼哼,“再想想前头那个功课还看得下去的伴读,这个实在跟那个不好比,当下便让皇上逐了他。哼!太子到现在又没伴读了,你还有机会。”说完又别过脸去。

  这个别扭的家伙!韩嫣也跟着牙疼似地哼了两声:“你消息还真灵通。”

  两位母亲在一边咬着袖子,身子抖得不行。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

  纵使中元五年九月又发生了地震,也没有减缓大家生活的步伐。

  九月底,城效庄园便接到了侯府的邀请。韩嫣查完了账目,封了库,分完了庄上奴婢应得的年薪,便带着母亲、弟弟和年礼去了侯府。外婆被几家匈奴人留了下来,老太太自己也乐意跟熟人一起过,韩嫣便送了五只羊给他们添菜——庄子上养了不少牛、羊、鸡、鸭,自己又不能吃,不如做人情,一时送东西送上了瘾,还额外按人头分了一头猪一头羊给庄上的奴婢。

  弓高侯府年祭、三位逝者的周年大祭上,应邀观礼的韩氏宗族、知交好友,见着两房之间和和气气,两家当家男子别扭中又透着点儿亲近,都觉得新鲜。要知道,之前这俩人都当对方是空气的。被看得手足无措的兄弟俩,在祭礼结束后,居然有生以来第一次同进退,一块儿落荒而逃。

  中元六年正月,韩嫣留下了曲辕犁的图样,叮嘱了保密事项,一家三口带着弓高侯府的回礼,又回到了城郊庄园。

  26.大婚

  祭礼过后,长安城内韩府与城郊韩宅关系热切了不少,信使往来的次数渐多。每次韩嫣都能得不少新消息,韩则也能得不少读书上的启发。时间就在这书信的一来一往中渐渐流逝。

  原以为与侯府关系缓和,孝期又满了一年,可以不用再穿麻衣,食物内容也丰盛了不少,瓜果梨桃都能吃了,油盐酱醋都能用了——没满周年顶多能用盐,豆油是之前没有的东西,又不是荤的,让韩嫣钻了空子——茅草垫子也被黑布被子所取代。日子应该轻松不少,谁曾想,在春耕没多久,麻烦来了:中元六年三月,雨雹。

  手头没有其他的进项,买铺子收租或者自己派人经营都不方便,向别人告债实在是抹不开面子,韩嫣便把心思都花在了田里,如今一见下雹子,头都大了。好在农历三月的冰雹,还不算很离谱,来的时间也还不算太糟糕,还来得及补种。韩嫣亲自坐阵,看着田里一堆人清理冰雹,重新种上青苗。去年实行了类似承包的抽成制度,年底因为沟渠挖得好,没受什么灾,大家又仔细,在大雨的年景里产量居然有了增加,韩嫣兑现了承诺,降了一成的定额再发奖励,让奴婢们干劲十足。今年冰雹,领田自耕的奴婢们比韩嫣还心疼,眼见天晴了,忙不迭的下田抢回损失去了,倒也不用人催,省了韩嫣不少心力。

  四月,弓高侯府传来消息:“梁孝王、城阳共王、汝南王皆薨。立梁孝王子明为济川王,子彭离为济东王,子定为山阳王,子不识为济阴王。梁分为五。梁王五女皆食汤沐邑。”

  接到消息的韩嫣愣了一下——推恩令!一直以为汉代拆分诸侯国是从主父偃主张的“推恩令”开始的,没想到,居然是景帝最早动的手,而且,拆的还是他亲弟弟梁王的国家。景帝此举一来是为了安抚大哭“皇帝杀了我的儿子。”的窦太后,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拆散旧有梁国的势力,不让刘彻继位后面对一个强大的诸侯国吧。

  想了想,又摇摇头,这些现在已经跟自己没有关系了,还是老实抓紧农业生产是正经。韩嫣母子三人如今是实打实的靠天吃饭、土里刨食,虽然不用自己亲自劳作,可要费的心思却也不少。回信给韩则,让他稍安勿躁,这事儿,不是小小彻侯能够掺和的。

  中元六年最大的事件,无过于皇太子大婚了。消息传来,韩嫣愣了一下:刘彻才多大呀?!韩嫣与刘彻同年,满打满算,这两人才十三虚岁,放到21世纪,就算只是谈恋爱,那都算是早恋,现在,刘彻居然要大婚了!而且,新郎的亲叔叔、新娘的亲舅舅,可是刚刚挂掉啊,真是什么规矩到了权力面前都得绕道儿。

  “这些事情,不都是这样子的么?也不算早了,太子妃都多大了?”两人坐在弓高侯府里聊天儿,韩则嘲笑韩嫣没事乱担心。不能说“瞎”担心,长乐宫里正坐镇着一位真正的“瞎”老太太。

  是啊,陈阿娇可比刘彻大了将近四岁的来着,早到了适婚的年龄。要是真等到刘彻二十冠礼成人后再大婚……抖一下,汉代规定,女子二十岁不嫁人就要交五倍的人头税,虽然堂邑侯府不用交人头税也没人敢罚她们家,可堂堂太子妃被连着四年列入嫁不出去的黑名单,怎么看都不对劲儿。再者,政治联姻,大家可不在乎婚约以外的任何事情。

  想想也就释然了。韩嫣点头:“咸吃萝卜淡操心,管这个做什么?”

  “你现在倒自在了,以前可从不见你这样说话的。整天战战兢兢,生怕树上掉片叶子砸破了你的脑袋。”韩则撇嘴。

  “扔你到宫里,不想被砍头打板子然后踹出来,长脑子的都会小心!我现在怎么啦?不挺好的么?”韩嫣皱鼻子。

  “行了吧你,一会儿你真不去宫里赴宴?”

  “我去干嘛呀?就算我去了,算哪一拨儿?干嘛不去了,省得不自在。”

  “太子问起来我怎么回?说你嫌宫里不自在?”韩则往前倾身,促狭道。

  翻个白眼,靠!我把你养得膘肥体壮,让你有力气来嘲笑我!还我的食谱来!韩嫣冷哼:“你会这样说才怪!”

  “你又知道了!行了,我就说,你没接着传召,不敢擅入。这总成了吧?”

  “谢谢啦~”韩嫣把调子拖得老长。

  “成了,人不去,贺礼总得到吧?你想送什么?”

  “我一过了时的郎官,能送什么?不过按郎官的品级,应个景儿罢了。”做人要低调,冲动是魔鬼。

  “这可不行,虽说你的品级不高,可毕竟与殿下有数年同窗之谊,便是不送贵重的,也要送点新巧精致又表心意的。不然,放哪儿都说不过去。”韩则说起正事儿倒也头头是道。

  韩嫣想了想,便道:“新巧精致表心意又不贵重,照说那些吃食和田里用的农具都行,可哪有大婚送这个的?咱们又不想让这些东西惹别人的眼。”真想送,也得等武帝登基了再送吧,这时节,景帝快挂了,朝廷忙作一团,有好东西也未必能得到重视推广。怎么瞧,这大婚都像是景帝的临终交待,安排儿子后路的那种。

  韩则低头寻思了半天:“倒也是,这可难了。”

  最后,还是商定,韩嫣拣应景的诗文手抄了几篇《诗经》。韩嫣的字已是极好的,抄《诗经》又应了同学身份。不贵重,又是自己写的,更显得真切。最后传来的消息是:韩嫣手写的那挺标准的小篆,让景帝取来,存进石渠阁,预备给未来皇孙学字的时候当帖子用。

  “说吧?怎么谢我?”韩则一边擦汗,一边表功。

  “谢你什么?”韩嫣睨他。

  “这是怎么说的?太子见你送的那点儿破礼,可不大高兴,后来见了你手抄的东西,也没开脸儿。还是我说:韩嫣挺想殿下的,只是自己品级不够,又未蒙宣召,不得进宫来看,这是他手抄的,为了这份自己满意的,他可抄废了好多帛,也不见这个小气鬼心疼,他可一心希望殿下过得幸福美满呢。如今正在我家里,翘首未央宫,望着殿下呢,您可千万别怪……”

  韩嫣脸都绿了。靠!翘首未央宫啦?!说得这么暧昧!“你不会说我念着同窗情谊啊?!”

  “你不是说,不要显摆你的前任伴读身份的么?”

  “……”韩嫣傻了,那也不用说得我像个小媳妇儿吧?“算了,反正都已经说了。对了,到了夏天,你身子没好,可别贪凉!”

  “知道了,你是我弟弟还是我妹妹?我就说你这名儿取得不好,不知道祖父是怎么想的。”

  “……”我也想知道。

  大婚贺礼事件并没有后继,据六儿偷偷送给韩则的情报上说,太子殿下并没有怪韩嫣,只是他和这位表姐老婆没有《诗经》里过得那样美满,刘彻老是受气,因而连带着有些怒气罢了,韩则的解释让刘彻心情不错,觉得老同学还是比较有同学爱的,不过,倒也没有太怀念韩嫣的意思表现出来。另外,太子殿下,如今在课堂上是光杆儿一个,半个伴读都没有——太子妃不让。

  韩嫣知道后,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让韩则警告六儿,以后不要随便传递消息。韩则也明白:“天天用就不是暗线了,且这个人也算是有情有意的,要紧的时候必不会背后捅刀子,紧逼着就不好了,当他是个君子交往着也就是了。”这位居然也是个不歧视宦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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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帝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六月,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吏卒战死者二千人。七月辛亥,日食。八月,匈奴入上郡。朝廷里忙着安抚、防御、掐架,真是焦头烂额。

  这些对于赋闲守孝的人来说,影响却不大。韩嫣照旧过他的小日子。冰雹过后,气候倒顺了,看起来今年的收成也不错,韩嫣又便让张伯一家开始着手做筒车,木材倒是从去年就开始注意收集已是齐了,只是物件比较大,真正做好了,得明年才能用,韩嫣倒也不急。张伯先做了个模型,试过可行性之后,才着手做真正使用的筒车,韩嫣见张伯挺专业,也就不瞎指挥,全交给张伯执行,自己等着看成果就得。

  田园生活像首诗,窗前植竹,庭内种柳,园有百花,亭有清茶。管理家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晨习弓马艺,夜舞寒霜剑。闲时弄诗书,调筝琴,教授幼弟。颇得其乐。

  最让韩嫣得意的是,他居然把楷体给写出来了。起因是账册,韩禄他们这些识点字的管事写的不是标准小篆,而是简化过的原始隶书。即使在长安,也还是个遍地是文盲的窘况,学习成本太高,又不一定能用得着,所以像韩禄这样能写隶书的已经算不错了,也所以韩嫣镇住他们以后才没把他们从管事的位子上换下来——没有什么能替补的人。看到隶书的韩嫣心里泪汪汪的,终于有样自己熟悉的东西出现在眼前了。你说那些花花草草?上辈子住在钢筋水泥屋里,顶多看过实物版的仙人掌,和一路火车、汽车经过的绿油油的田地,至于田里种的是什么——交通工具太快了,没看清楚,其他的看的都是图片!

  再说楷书,本来韩嫣还忙着理家,担心水灾收成,把这事儿就扔到了一边。再接着,与侯府和解、冰雹、刘彻大婚一堆的事儿,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想起来这事。在韩说三岁(虚岁)的时候,母亲开始教他识字,韩说不是穿来的,从头开始写小篆,写得很糟糕,笔都拿不稳,写出的字也是横平竖直跟柴火棍似的不会拐弯儿,偏偏小篆弯儿又多,这样的字不能让母亲满意,却提醒了韩嫣,楷书可不就是横平竖直的么?再想想已经有了隶书,这会儿就算写出楷书来,也不算是太惊世骇俗。就这么顺着把楷书给写出来了,控笔的本事韩嫣已经很好了,把自己关屋里三天,琢磨着还写出了三种字体,颜体、柳体、瘦金体,这三种是后世常见的,所以有印象。启功先生的字太有特色,有待继续努力。大功告成后,在刷了石灰的墙上还用心抄了一遍《老子》。左观右看,非常满意,这才是我熟悉的书法艺术啊~

  韩嫣实在是爱上了这样的生活。前世就是个不怎么求上进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现在要田有田、要钱有钱,关起门来自己就是老大,真是件幸福的事情。

  27.召见

  就在韩嫣过着他舒服的守孝田园生活的时候,一道诏令又把他给提溜进了未央宫。诏令来的时候,韩嫣正在做采花的工作,不要误会,是采的鲜花制花茶,居然让他在长安发现了玫瑰,真是意外之喜。挠挠头,玫瑰不是骑士文学必备的东西么?怎么汉长安也有呢?想不通便不再想了,还是先采了再说。汉代的茶叶韩嫣喝不下去,喝白开水喝了好多年,居然被景帝称为质朴纯澈!自打三年前搬到庄园里,见到了玫瑰立马动手采来晒干了好泡茶喝,虽然韩嫣不太喜欢玫瑰,好歹也比汉代原产的煎茶强。一边采一边还盘算着春天晒竹叶、夏天剥莲心、秋天采金菊、冬天摘梅花,君子的生活。

  听到韩禄飞奔过来禀报宫里来人了,韩嫣愣住了。想想看自己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究竟是为什么呢?分家?父亲大人临死前就分好了的。不孝不悌?自己可是把母亲和弟弟养得白白胖胖的。和侯府的关系也改善了不少,称得上是兄友弟恭。无礼?自己守孝一切也都照规制来,治家严谨、赏罚分明,还没人敢在眼皮子底下乱搞小动作,没有发生地主豪奴欺压良善的事情,自己对下人也还和善。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是自己犯了这些事儿,也用不着皇帝亲自动手,顶多是中尉派人动手。

  养移体、居易气,执掌几百号人生杀大权三年,指挥若大的庄园,又是在皇宫里混过七年的人,韩嫣也颇有些威严气度,韩禄自从韩嫣立威以后,一向赔着小心。只这次情况不同。

  没等韩嫣想清楚,韩禄就在一旁带着点儿小心地催了:“爷,您别站着呀!得收拾收拾到前厅开正门迎天使的。”(中国古代就有天使的称谓,指的是皇帝派出的人。不是西方的那种人身有翼俗称鸟人的形象。)

  “啊?哦!开正门,迎吧。”

  “那您的衣服……”韩嫣因为打着守孝的名头,穿的是白色布衣。头发只是梳到背后散着。韩则也跟韩嫣是一个心思,俩人都对外宣称要守个五年,景帝身体不行了,快要挂了,太子快要登基了,在这个最高权利交接的节骨眼儿上,没了大人扶持的两个孩子,还是安份一点儿的好,老实呆在家里吧。

  “我还守着孝呢,这样就成,走吧。”

  “喏。”

  来传旨的也是认识的人,是跟在景帝身边的小太监赵顺儿,是未央宫头领宦官春陀挺得意的一个徒弟,在宫里的时候跟韩嫣也是打过照面的。

  “赵大人,韩嫣还在孝中,不知大人为何而来?”韩嫣见到认识的人也就直问了。

  许是三年不见,有些陌生,赵顺儿看到韩嫣的时候呆了一下,直到韩嫣发问才回过神来:“韩公子,奴才能您道喜了,陛下宣您,先接旨吧。”赵顺儿笑得挺亲切。

  看着赵顺儿的脸色不似作伪,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韩嫣便依着规矩行礼领命。旨意里也没有明说是为什么事,只是宣韩嫣进宫备咨询。

  官样文章做完,韩嫣便对韩禄说:“禄叔,取二十金来,十金送赵大人,十金请诸位宫使喝酒。”庄子上出产颇丰,韩嫣最近看手头余钱挺多,便拿出一些来在长安盘了两处铺面出租,收入还不错,况且是对着宣旨的人,出手也就大方。

  “韩公子何必如此客气呢?都是熟人了。”赵顺儿毕竟年轻,眼都笑眯了。

  “赵大人哪里话?韩嫣居丧之家,赵大人能来,已是给我面子了,韩嫣岂能小气?请。”

  “那奴才就谢谢公子了。”笑眯眯地接过,冲着随从摇了摇手里的金子,“韩公子请大家伙儿喝酒呢,哥儿几个,还不谢过了?”

  随从们一连声的道谢。

  “韩公子,皇上和诸位大人还在立等着呢,您看,您是不是换身儿衣裳,咱们这就动身?”

  “陛下有命,自当速行,只是,大人可知为了何事?”

  赵顺儿也痛快:“公子放心,是好事儿,奴才还跟您道喜的来着。是陛下听底下的人说了公子在庄子上立的筒车是件极好的东西,召您去问呢。”

  这倒也是,造的时候只想着可以省人力,又叮嘱了庄子上的人不许传出去,没想到这么个大家伙竖起来,想让人不注意都难。“既然如此,劳大人稍等片刻,容我带样东西。”幸亏画了筒车的构造图,想了想,把曲辕犁构造图也带上了,连同豆油和豆腐的方子。再打量下自己,孝服、木屐、头发也没束起来、打着祭拜先人当整洁恭敬的旗号也能按时洗头洗澡没异味。再想了一想,景帝好像快挂了,一身守孝的打扮进去不是好兆头,便挑了件素色没花纹的衣服换了,把头发略挽了一下,不至于披头散发。唔,形象还行,嘱咐家里人安心呆着,出发。前脚韩嫣进宫,后脚韩宅大门打开,韩延寿一路飞奔到弓高侯府报信去了。

   ――――――――――――――――――――――――――――――――

  又见阔别三年的未央宫,韩嫣抬起头,看着巍峨的宫阙,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低下头,开始调整状态,在心里哀叹自己的颈椎。

  进入宫门,来到宣室,却发现里面除了景帝,还有一堆的人。已经十五岁的韩嫣到了长身体的时候,已经很有些高度了,不像初入未央时只能看人家衣服下摆的窘况。初进门,略瞄了一眼,便见有几个熟人:穿着太子服饰的自然是刘彻,哪怕已经三年不见,到现在能穿这身衣服的还是只有他一个;窦婴在刘荣被废后没多久又乖乖上朝了,此时也在;卫绾是去年刚升的丞相,也在座;另有几位眼生的,韩嫣确定自己没见过。

  一眼扫过,赶紧回复低头慢趋的姿态,近前,拜倒:“臣韩嫣拜见陛下。”

  “赵顺儿说你现在还在守孝?”景帝没有叫起,只是不咸不淡地问话。

  “是。”

  “朕记得你是中元五年十月回家守丧的,如今已经是后元二年三月了,你怎么还带着孝啊?”依旧是听不出情绪,不过韩嫣知道,这算是不高兴了。

  “回陛下,臣中元五年连丧三位至亲,按礼,父丧斩衰三年,祖父母非嫡长孙,齐衰一年,合当五年。臣不愿因丧期近而合孝期,欺瞒先人,侯府太夫人、兄长、母亲和弟弟都是如此。”窦婴、卫绾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

  “唔。起来吧。”还是平平的调子,已经听出了缓和。

  “喏。”爬起来,仍是低着头,对着刘彻、窦婴、卫绾再各施一礼,站好。虽是居于一庄高位,颇练了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可那点儿修为,对于宫里的人精,还是不够看的,低下脑袋不让人看见表情才是最好的选择。

  “知道今天为什么召你过来吗?”

  “臣听赵大人说了,是因为筒车的事儿。”

  “筒车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是我照着高中课本琢磨的。“雕虫小技,不敢有污圣听。”略略低下头。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有人可不这么看呐。主爵都尉,是吗?”

  “此物可不须人力即可灌溉良田,极善。”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主爵都尉,治右内史地,也就是京城右边的地界,韩嫣的庄园正在他的辖区内。估计就是此君把韩嫣给供出来的。

  “韩嫣呐,主爵都尉可不是你这么说的哦。”景帝的话语里带着调侃。

  “都尉之言,说的是筒车可省人力,有益于民,所以极好。臣说的是,此物构造简单,称不上复杂。两者并不矛盾。”从袖中掏出之前准备好的绢布,双手捧起,“陛下看这图就什么都明白了。”

  “哦?呈上来。”

  有宦官走过来接过韩嫣手里的东西,看服色,应该是景帝身边的宦官头领人称春公公的春陀了。双手奉上,退到一边垂手而立。

  一阵布帛抖动的声音之后:“嗯,不错,看着简单,做起来也方便。还是那句话,做出来不难,难的是能想得出来。你的脑子里装着些什么呀,怎么就能想出这些来呢?呃?这是什么?曲辕犁?”

  “这些都是臣乡居无事,琢磨出来的东西,在庄子上试过了,较直辕犁更灵活。只是臣资质有限,总觉犹有不足之处,却不知该如何改进,陛下瞧着能用,可使能工巧匠再作修改。”既然已经被发现了筒车,庄子上的其他新鲜东西难保不会被注意到,不如自己拿出来,“后面还有椅子、靠椅,是臣闲来无事,见母亲年纪渐老不耐久坐想出来的,陛下若是觉着合用也可以做来试试。”母亲已经快四十了,在汉代算是有年纪的人了,唔,不算咒她老,应该不会被一位恼羞成怒的女士痛扁……

  “唔,不错,如此,就交给将作大匠去吧。”

  “喏。”将作大匠领命而下。

  “行啦,正事儿说完了,都散了吧。魏其侯、建陵侯、太子留下,跟朕聊聊天儿,韩嫣,你也甭拘束了,坐太子身边儿吧,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太子也闷得慌。”

  “喏。”

  小步走到刘彻身边,行过礼,轻轻地打了声招呼:“殿下。”

  “坐吧。”变声期的青少年,声音有些变调,好在,比公鸭嗓子强许多,不至于让人听了发笑。

  “喏。”韩嫣的变声期也没有很让人尴尬的腔调出现,真是老天保佑。

  一旁宫婢奉上热茶。韩嫣抬起头,对着宫婢含笑致谢,道:“有劳了。”

  “哐当!” 宫婢手里的托盘磕到了案几上,就着弯腰放杯子的动作呆在那里,久久没有起身。

  韩嫣见她这样子,也觉得奇怪,四下里瞧瞧,没发现异常。无奈之下,轻声提醒:“这位姐姐,这位姐姐。”

  宫婢回过神儿来,捡起托盘,惊惶地跪在地上,伏地叩首,向景帝道:“奴婢该死,陛下恕罪。”

  她跪下了,正好闪出空来,让韩嫣和景帝打了个照面儿。让韩嫣看到景帝从不悦到惊愕的表情。怎么了?转过头,四下里一瞧,窦婴和卫绾在与韩嫣对眼的瞬间也有些呆,刘彻睁大了眼。

  大家这是什么表情啊?难道有什么灵异事件发生?宣室里出了鬼,别人都看得见,就自己看不见?

  在座的都是经过大场面的,景帝很快恢复了正常:“起来吧,不怪你。”挥退了宫婢,“三年不见,韩嫣倒是长得越发好了,你还真是要学留侯学个彻底啊。哈哈~”

  ……这跟留侯有什么关系?长得好?长得好!在心里靠了一句。摸摸脸,郁闷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家里下人奴婢不敢抬头看他,自是没人能看着他的脸发呆。母亲、嫡母、兄长、外婆等亲人早看惯了,虽然也觉得韩嫣长得很好,可也不至于看到呆,小韩说?他顶多知道哥哥长得漂亮,还没有别的想法……

  “呵呵~”景帝笑得很开怀,“你这三年,在家都做了什么啦?”

  直起身,前倾:“回陛下,臣不过是守孝而已。”

  “你可不只守孝啊,朕可听说你把家业打理得很好,还做出不少好东西来,长安城里富贵人家喜食的豆油就是你做出来的吧?”

  景帝的情报系统已经强大到连一个前任太子伴读做过什么事都能查出来的程度了么?

  这个豆油,在郊区庄子里还能瞒得住,弓高侯府位于长安城内,想瞒别人的眼似是不太容易,慢慢儿的就被人知道了,韩家众人一合计,不如就开个卖油铺子,作坊放在庄子上,韩府和韩宅平分利润,经营下来收获颇丰。当前政治气氛比较紧张,外戚、朝臣忙着梁王死后的善后和讨好皇帝太子等人,没功夫管这赚钱的行当,况且,弓高侯府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也就没人打这油铺子的主意。韩家人商定,一有合适的机会把方子给献上去,省得以后不得安宁。如今,机会来了。

  “回陛下,臣以为守孝不只是食素衣麻便了事的,这只是表面的孝,能够守住父辈留下的名声、家业,才是真的孝,故而不敢不尽心施为。至于食物,小道而已,守孝不能食荤,因担心家人身体,只好另想法子来补救了。且油之一物,可健体,于人有益,今人食油多从牛羊身上得,而能常食牛羊的人却极少,豆油用黄豆就能做出,是易得的东西。其他豆浆、豆腐之类,也是便宜的。都是素食,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再掏出方子来,奉上,“臣在守丧,怕不吉利,这东西一直不敢奉上,如今既得见了,自当奉上。可令尚食查验过后再做出来,也算臣的一点儿心意。”

  “这也还有理。你们看呢?”转向一直当壁花的窦婴、卫绾。

  “守孝在里不在表,确是如此。”两人顺着景帝的话应和。

  “这样啊,韩嫣。”

  “臣在。”

  “既然食素衣麻只是表面,你就做点真工夫,再回来伴着太子吧,先担着以前的职位,也算是为家族争光了。至于这方子,朕就收下了,这宫里,少不了你的吃食!朕让尚食照你说的做,不用担心。你这孩子就是忒小心了。”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样? “喏。”

  “行了,你先回家收拾东西,明天就回来吧。”

  “喏。臣告退。”

  28.归位

  回到家里,韩嫣开始筹划以后的工作。拎着饭盒进太子宫的生活要开始了,因为住在城外,路远,要按时赶到太子宫就得提前出发,早饭也就得提前了,连带着晚上赶回家的时候也晚了许多,晚饭推迟,中午就要加餐了,还是一日三餐,很好。

  韩说已经四岁了,得开蒙,自己要工作、母亲水平不高,得请个先生,要不就先请周公吧。家里的事情,底下应该没人敢乱来,再说自己还在家里住呢。最郁闷的是以后又要见人行礼,走路低头,说话留三分,装懂事,在过了三年当家作主的日子后,再过回去,真是不爽啊!

  计划没有变化快,这话不假,所以,现在韩嫣傻了。

  瞪大眼看着六儿:“你说什么?”

  六儿一脸无奈:“公子,这儿就是您以后住的地方了。您以前不是也住这儿的么?”

  揉揉眉心,韩嫣有些无语:“我以前也是回家住的。”

  “可这是陛下吩咐的,公子还是遵旨的好。”六儿小声提醒。

   “知道了。我去请示陛下。”

  “可……”

  “就是让我住这儿,我连行李都没带,怎么住啊?怎么说都得跟上头禀报一声。”叹口气,皇宫,这可不是个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啊。

  “也对。只是现在上头正忙着呢,您得多等会儿。”

   “成。”

  坐在房间里发呆,这是韩嫣以前在太子宫的住处,离刘彻住的正殿不远,里面的摆设还是照他原来在的时候放的,打扫得一尘不染,六儿也调来继续伺候,就等着韩嫣搬行李住进来了。刘彻被景帝带去上早朝,观摩政事去了,连个请示的人都没有。韩嫣虽然是太子伴读,可身上仍带着郎官的职衔,又是离太子近的人,没人敢大意小瞧了他,詹事也不敢随便安排给他派差使。于是,韩嫣就被晾在了屋里。

  好容易等到早朝散了,赵顺儿又跑到太子宫,景帝留刘彻一块儿吃饭,召韩嫣一起去。

  到了宣室侧殿,景帝和刘彻都在,上头摆了三张几案,景帝、刘彻已经就坐了。

  “臣韩嫣拜见陛下、拜见太子殿下。”

  “韩嫣来啦,来,坐。”景帝招了招手,宽大的袖子带起了微风。

  “喏。”坐到案几后面,上面布的都是素菜。

  “去太子宫看过了么?”

  “回陛下,看过了。只是……”

  “嗯?”景帝挑眉。

  “臣听说陛下让臣留居宫中,这么做似乎不妥……”

  “哦?哪里不妥了?”

  “臣是外臣,以前年纪小倒还罢了,如今年纪渐长,留宿宫中,不合规矩。”中规中矩的回答。

  “怕什么?太子大婚后太子宫重新安排了,你没觉察出来么?在太子宫执事的外臣和太子宫的女眷是隔开的。再说了,你一向是个守规矩的,太子宫里除了阿娇又没有别的女眷,就是阿娇也是常在太后宫里呆着的。就住下吧。”景帝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韩嫣余光瞄到面无表情的刘彻。

  没别的女眷,真是句无奈的话,刘彻在去年大婚,与阿娇近十年的婚约算是终于实现了。其实,刘彻的日子也挺惨的,自从被贴上“阿娇所有”的标签以来,没人敢打他的主意往他身边塞女人,他也不能表示出对其他女性有超友谊的好感,据说连他身边的宫女都长得非常符合安全标准,连一两个放着的备胎都没有,不说汉宫里,就是在寻常富贵人家也算是异数了——弓高韩家不算,得守孝不近女色。

  在这个时代,如果一个男人自己想要过一夫一妻的日子,那么夫妻两个将会非常幸福,如果他是被逼得只能守着一个老婆过日子,而自己又非常想过一男N女的生活,那么,他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

  刘彻,不像那种会守着一棵树吊死的痴情人,所以他很痛苦。这痛苦,足以抵消阿娇为她带来的地位的稳固——景帝已经选定刘彻了,所谓稳固地位也只是讨好窦太后罢了,和一个漂亮高贵妻子带来的风光脸面——堂堂太子,妻管严成这样,还有什么风光脸面可言?

  “喏。臣请陛下恩准休沐日回家探望母亲兄弟。”

  “这是自然。”

  “谢陛下,臣今日不知就理,未作准备,明日便带行李进宫安置。”伏拜。

  “行啦,你这孩子就是太小心了,小时候就是这样,朕还道是弓高侯府里管得太严,现在看来,你就是这个性子了。”景帝不以为意。

  “回陛下,臣听闻,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深以为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臣岂敢大意。”

  “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想法。用膳吧,专为你做的素食,再不吃都凉了。”

  “谢陛下。”

  饭毕,上茶。韩嫣看着杯子里的煎煮出来的褐色汤液,顿了一下,抿了一小口。

  “朕已经和太傅打过招呼了,今天彻儿就不用读书了,韩嫣也不着急回家,陪朕说说话吧。人老了,就爱唠叨。”

  “喏。”韩嫣和刘彻一起应道。

  三年不见,景帝显得老了很多,他的年龄不算很大,只是身体越来越差,焦头烂额的政事、花团锦簇的后宫,都在不断消磨着他的精力。按刘彻十六岁登基来推算,他也快要撒手西去了。

  “韩嫣呐,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说朕的?”

  “回陛下,臣只固守家中,极少外出。不过,依臣看,陛下自登基以来,屡施仁政,百姓富足,自当是万民称赞。”

  “是吗?”景帝的语调不是那么热衷,甚至有些惆怅。

  “这是自然,儿臣听闻人给家足,都鄙廪庾尽满,而府库余财。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乘牸牝者摈而不得会聚。”这是三年以来,韩嫣第一次听刘彻说了这么长的句子,变声期不太难听的嗓音没有让他尴尬,一字一句都带着力量。细细打量之下,发现刘彻并没有长得太过走形,依稀还是幼时模样,只是身形渐渐长开,更有气势了,脸上的棱角初现,眼睛依然锐利有神。此时,这双眼睛正真诚地看向景帝。

  “那也不全是朕的功劳。这是自先帝以来积下的基业,你当好好利用。”

  “儿臣省得。”

  “朕在位十余年,就没有过过一天顺心日子,整天介天灾人祸,难道真是朕做得不够好?” 景帝开始自言自语。

  “父皇!”刘彻有些震惊也有些无措,这话不好回,不吉利的征兆在汉代几乎无人能够解释成好事。这汉武帝,本身就是个有些迷信的皇帝。

  韩嫣心思飞转:景帝还真是个比较倒霉的皇帝,自从即位以来,三天两头的跟匈奴和亲,已经送出去三拨公主了,每次和亲还都要附送N多的嫁妆。隔一阵子就来一回日食、地震什么的,去年这两样还一块儿闹了。天灾闹得大家都习惯了,日食也见过好几回了,连小韩说见到日食都开始不怎么害怕了。各地藩王也不省心,七国之乱就不说了,自己的亲弟弟梁王刘武也跟着闹腾。好不容易把大家都压下去了,他自己也快挂了。

  “昔日尧舜之时,亦有水旱之事,然明主在位,举措得当,不为灾。今陛下之世,虽小有厄难,亦不成灾。这是上天给的考验,陛下通过了这考验,是证明陛下治下,主明臣贤,已经做得足够好了。”韩嫣开始打圆场。

  “是吗?这么说,朕还是不错的啰?”这话极有道理,颇得景帝欢心,景帝来了兴致。

  刘彻和韩嫣一齐伏身。

  又问了韩嫣一些功课上的事情,景帝对韩嫣没有偷懒不学习表示赞赏。

  “太子大婚,你送的礼朕瞧过了,很好的字,别拉下了,以后朕的孙子的功课就交给你了。”

  “陛下过奖。”

   “罢了,别谦虚了,你们俩也许久不见了,昨天没说上话,今天放你们的假,别拘在这里了,回太子宫自己玩去吧。”

  “喏。”

  ――――――――――――――――――――――――――――――――

  太子宫 后花园 凉亭

  刘彻坐定,盯着韩嫣的脸端详了许久,久到让韩嫣心里发毛,小心轻唤道:“殿下。”

  “坐吧,孤不招呼你,你就不坐啦?”刘彻没好气地说。

  “谢殿下。”

  “三年了,你居然敢不理孤,连封信都不写。”刘彻歪着脸斜睨韩嫣,一副痞子相,不见半点太子庄严。配上有些变调的嗓音,颇具喜感。

  冤枉!明明是你先不写的。“臣居丧之家,不敢随便递东西进宫,况且,臣就是写了,也没办法送到殿下手中。”

  “借口!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那么长时间,你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么?你能想出这么多好东西,就想不出办法来?”刘彻不是个能够随便糊弄的人。

  “殿下可真是冤枉臣了。臣可是在守孝,有事儿没事儿的往殿下这儿凑可不像话,会连累殿下的名声。”

  “知道啦,你那儿还有什么好东西没?”

  “东西倒是有一些,不过是些吃的用的,臣居家无事,乱想出来的,担心丧家的东西不吉利就没敢进给殿下。”

  “你现在孝期已经过了。”挥挥手,阻止韩嫣开口,“孤问过太傅了,大汉又不强令按儒家礼守三年孝,就算三年,也过了孝期了。没道理让祖母、父亲停尸不办,发完祖父的丧、守完祖父的孝,再轮到办祖母、父亲的后事,这孝期是相合不是相加。你就安心留下来吧。”

  “喏。”

  最初因为许久不见而产生的隔阂在一问一答中渐渐消失了,两个人的话题也慢慢变得轻松起来。韩嫣这三年来已经习惯了不向人低头,初到时的拘谨也慢慢放开了。毕竟年龄相仿,韩嫣懂得又多,刘彻被阿娇管得凄惨、被政事磨练得郁闷,许久没有遇到过一个谈得投契的同龄人,和韩嫣聊天也很高兴,两个人已经从功课聊到衣食住行了。

  “臣在家中闲来无事,倒是晒了不少花茶,喝起来齿颊留香,确是不错。”比你家的好喝多了。

   “茶?”

  额,忘了,西汉没有“茶”这个字,只有“荼”字,茶字可能是后世出现的,韩嫣少不得作了一番解释。

   “就是选上好的鲜花或烘或晒,去掉水份,想喝的时候拿热水冲泡就成了的。臣管所有这样的东西都叫茶。”

  “哦?孤还没有听说过用花做茶的,荼,哦,是茶,不是都得加姜、蒜、葱之类的煎煮才有味道么?”

  “其实,单拿清水冲泡,更能品出茶的原味呢。臣没有荼树,做不出干叶来,又喝不惯煎团茶,就自己动手拿花做茶。不单花可制茶,竹叶晒干之后做成的茶,也别有一番滋味呢。等殿下尝过竹叶茶,再想想照这样弄整片的茶叶子泡茶,就知道有多好喝了。团茶都是磨碎了的叶子团成的茶饼,再加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煎煮,光看颜色就不想喝了。哪比得上一泓清水,绿叶慢慢舒展,明澈透亮,茶叶的香气满室飘香,想想都心情舒畅。”

  “听你这么说,倒真要尝尝了。”刘彻有些跃跃欲试。

  “臣今日来得匆忙,没有带在身上,殿下要尝,臣明日带来就是了。”

  “你离了孤,倒是活得越来越滋润了,还弄出一堆好吃的。”刘彻笑谑。

  “臣不过是被逼急了。臣弟现在都四岁了,还没吃过肉呢,想起来就心疼。”韩嫣敛了笑容,“生下来就跟着守孝,小孩子吃不好很容易体虚夭折,臣怕得不得了。”

  贫苦人家常年不见荤腥,也是常理,说不上谁受苦谁受罪。只是本就有条件过得更好,却不得不守着苛刻的日子,着实委屈。

  前两年哺乳还好,如今韩说长牙,可以吃饭食了,闻到匈奴师傅们煮肉的香味儿,都走不动道,韩嫣只得变通一下,自己动手炒蛋炒饭给他吃。一边炒一边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让个宝宝不吃肉,跟着自己一块儿当和尚。而且,只是因为自己想躲开是非,才不得不如此,否则今年开春,全家就能吃上香喷喷的肉了。所以景帝让他结束孝期,韩嫣也不是很抗拒。

  话说,韩嫣自己都馋得不行,做梦都是吃肉。相熟的匈奴师傅还会馋他,借口考验刀法,让他挥刀切肉,分好了肉,他们吃韩嫣看着。这么做还不是一回两回,至少,切肉的次数足以让韩嫣练出陈平分肉的刀法——每块肉的重量相等,还附带上疱丁的厨艺——不伤刀刃,这看到吃不到的日子……

  真想大喊一声:“我想吃肉!”

  “都过去了,以后给他补回来就是了。”

  “喏。”

  “这才对。弄了好东西别忘了给孤也备一份,你弄的豆腐孤也尝过了,还是舅舅带进宫来的。”有些不满地瞪了韩嫣一眼,又眯眼回味,“入口即化,配上佐料入味,是不错,看不出来你还有易牙的本事。”

  “易牙可是个混帐,杀了幼子蒸熟了给桓公吃,人伦都不顾了,还说他忠心,齐桓公也是个呆子。殿下拿这个败类来比臣,可别想吃到臣的东西。”韩嫣笑看刘彻。刘彻回瞪。

  两人互看了许久。刘彻 “扑哧”笑出声来,“你还是守这些君子礼法。孤说不过你,别忘了孤的美食。”

  “喏。”调子拖得长长的。斜睨刘彻,相视而笑。

  “还是这样好,你没以前拘束了,以前跟个小老头儿似的,装大人,真逗。”

  “……”我本来就比你大二十多岁,不装也是大人,我还扮嫩了呢……

  ――――――――――――――――――――――――――――――――

  时间过得挺快,刘彻哺食的时间到了,韩嫣告退。

  “留下来一起吧。”

  “臣还得回家收拾呢,明日臣带花茶来,再与殿下共饮。说起来,殿下大婚,臣也没送什么看得上眼的贺礼呢,这回补上了,权当是补礼了。”

  “你的礼孤倒是收到了,《诗经》?啊?你倒会讨巧,快回去拿了茶来,孤便不计较了。”刘彻一脸坏笑。

  “喏。”

  回到家中,韩嫣一面命人收拾行装,一面与母亲商量家务安排。也没什么大事,韩嫣母子的交际圈子并不大,礼尚往来不多,只是匈奴师傅那里要多照看一些,也已经定下换月送柴米油盐的例了。一切都上了轨道,只要顺着来就没什么。唯有韩说的老师,韩家住在城外,每天进城求学不方便,单养个老师又不划算,好在他才四岁,到五岁再开始也行,现在韩嫣决定休沐日指点一下韩说的功课,五日回一次家检查一次。同时,也在长安城里物色合适的房子,打算全家搬过去上班、上学都方便。

  行李还是按照以前的例准备的,另外取了各色花茶,还备下了送给王皇后、窦太后、长公主等人的份。林林总总加起来,花茶的储量去了一半,让韩嫣颇为心疼。虽然晒得多,自己也喝不完,而且今年还能再晒,可看这么多东西被送出去,还是肉疼,弓高侯府他都没舍得送,这全是私房茶。地主家,也没有余茶啊~

  29.花茶

  韩嫣又住回了太子宫,看着一堆仆役帮忙帮行李,不由慨叹:“NND,老子千辛万苦,挖洞钻坑,还是被拎进来了,三年多的青菜萝卜算是白吃了。”他原本打的好算盘,守孝守孝,守个三年五载的,等大家把他忘了,也就安全了,没想到自己挖坑自己跳,一个筒车就把自己给露出来了。后悔啊,失策。再想想,看着别人干活,自己享福已经很不厚道了,能帮着他们省点儿力气就帮着吧,也是自己家的田啊……

  照例是让太子詹事清点行李、摆放行李、打赏从人、问清了太子宫的大致规矩在有了女主人后有什么改变。待一切完成之后,韩嫣泡了杯竹叶茶,坐在书案后面抽出一卷《战国策》,在竹叶茶的袅袅清香中细细读。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传来,韩嫣并没有在意,自打进了太子宫,常有人过来把他当外星人围观,恨得他想学习兰陵王找个鬼脸面具罩上。

  一个黑影当头罩了下来,抬头看时,却是刘彻。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相迎,却被刘彻按住了肩膀。

  走到韩嫣身边坐下,拿起竹简:“还是这样,没事儿就读书,也不见你出去走走,骑射功夫居然还没拉下。”

  “臣就喜欢没事儿的时候读读书,再说,骑射功夫臣也是常练的,只是殿下没见到罢了。”

  “是么?下午咱们练练?”刘彻显然极有兴致。

  韩嫣一颔首:“好。”

  “这就是你说的竹茶了?果然清香扑鼻,比宫里的强多了。”闻了闻,便要往嘴里送。

  韩嫣忙伸手盖了杯口:“这杯臣已经喝了,殿下若想品茶,臣再另泡。”

  刘彻拿开韩嫣的手,笑道:“就这个了,渴得慌,谁耐烦再等?”一仰脖子,全灌了下去。还好已经放了有些时候了,不然烫死你!

  刘彻放下空杯子对韩嫣道:“确是不错。”

  牛饮!糟蹋茶!要是妙玉在此,定会如是说。韩嫣倒是认为茶首先是解渴的,然后才是用来品的,也就没有对刘彻的喝法表示不满。

  “殿下喜欢就行,臣带了好些来,各样的都有,殿下要是喝着顺口,只管泡来喝就是了,这个用热水一冲就行,不用煎煮,味道比煎煮的强多了。”

  “是吗?倒要瞧瞧了。”

  两人在案桌前对面坐下,一起看那装茶的罐子。

  花茶是装在小陶罐子里的,每样都带了五六罐,罐子是起初为了装茶特别烧制的,装竹叶的便刻竹子、装莲芯的便刻莲花,再填上釉料,极是漂亮,韩嫣还在上头题了几句应景的话——都是摘的名世有名的句子——因为觉得这样有品位。三十几个罐子堆在一起,颇为壮观。

  刘彻先没有急着试茶,拿着罐子,赏玩了一会儿上面的字句。“韧而有节”——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傲霜、香冷蕊寒”——菊,“暗香斗雪”——梅。玫瑰的罐子上头倒是没写什么句子——韩嫣没背过有关玫瑰的古诗,惭愧——只用毛笔写了个花体的rose充数。

  一边儿抚玩题字,一边看着韩嫣笑得暧昧,刘彻道:“你的字也没拉下。”

  “闲居无事,聊以自娱罢了。”韩嫣见他笑得奇怪,不敢多说什么,忙转了话题。

  “臣喝不惯煎煮的茶,就弄了这些东西,臣去泡来给殿下尝尝。”

  说是泡茶,也没用韩嫣自己怎么劳动,一旁早有那有眼色的奉上杯盏、热水。韩嫣的工作,就是先净手,然后用热水暖一下杯子,再取适量的花茶,冲泡。

  这回刘彻没有那么豪爽,每样依次啜了一小口,含在嘴里,眯着眼,细细品味。睁开眼,看着韩嫣,吸吸鼻子,道:“确是齿颊留香。”看得出刘彻很满意。

  “确实比常喝的好,就这么些了?够喝的么?能匀出来么?”

  “臣家里还有一点儿留着自己用的,带来的就这些了,一小罐就够喝半个月的了,尽够了。”

  “晚上给母后和太后请安,带上一些。”

  “喏。”

  “这些句子倒是挺好,你写的?功课还没拉下么,挺好。”刘彻拿着罐子仔细看了一下。韩嫣汗了一下,自己也干了穿越人士必做的剽窃行为,虽然是无心的。

  “小技而已,小技而已。”韩嫣有些尴尬,又不能说是别人写的,我抄的。刘彻要是问是谁写的,哪本书上看到的,韩嫣也不能说我忘了——韩嫣的记忆力是公认的好。既然如此,便不如闭口不言了。提醒自己,以后小心,表再干会被告侵权的事儿了。做点儿生产工具已经是侵权了,还能有个提高生产水平遮脸。这抄袭诗词的事儿,在韩嫣看来纵说是宣传先进文化,也颇有欺世盗名之嫌,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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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射是要到下午练的,上午的课还是得按原定计划来。韩嫣跟刘彻一块儿吃的早饭,然后,两人一起到了学舍。

  景帝待刘彻真的很用心,或者说,景帝最初就没认真把刘荣当成接班人来培养。十年前,已经年过二十的刘荣还要在课堂上听窦婴的空谈,可十年后的现在,刘彻年方十五,却已经开始学习治国之术了。

  因为卫绾升做丞相,有一大堆的事要做,自然不可能按班按点的做刘彻的老师。景帝便另挑了各式各样的朝臣来轮流给刘彻授课,内容非常务实,都是关于国计民生、朝政外交的。景帝本人,也是把刘彻带到身边参与朝会,耳濡目染学习治理国家的本事,有时还会父子密谈传授点驭下之道、平衡之术什么的。韩嫣心说,你们父子那点儿帝王之心,早被两千多年后的人摸了个通透,还在我面前装神秘!

  上午课上,韩嫣秉承一贯传统 ——“打~死你,我也不说”,只管带了耳朵来听课。汉家的太子老师们依然保持着刘荣时代的传统,重视太子忽略伴读,韩嫣不说话老师们也便不大管他。不能怪他们,任谁面对一个已经辍学三年的学生,也不会要求他与一直上课的学生有一样的成绩。而且,这皇家学校,又不考察升学率。不过韩嫣的一笔漂亮的书法,倒是让所有人大大惊艳了一把。韩嫣乡居,需要操心的事不多,有大把的时候可以搞艺术,不像这宫里宫外的全把脑汁用在政事上头,两相对比,韩嫣的字想不好都不行。

  下午的时候,还没等刘彻和韩嫣挽起袖子比一把,景帝就把两人给宣了过去。

  景帝斜倚着靠椅,脸色很不好,身前案几上摆着束书简。见两人进来,有气无力地说:“这是新来的战报,都来看看。”

  刘彻接过书简,越看脸越黑,黑完了开始转红,红得头顶冒烟:“匈奴欺人太甚!连年入侵,以为大汉没人了么?”

  韩嫣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大汉朝确实是被他们欺负了,还欺负了很久。”景帝悠悠道,“父皇是不成了,就看你的了。”

  刘彻还在那里喘粗气。“儿臣定当击败匈奴,一雪六十余年来的耻辱。”

  “唔。你要怎么做呢?”

  “练兵、选将、聚集战马。与匈奴的一战,当是倾国之战。要打得他们服了才行。”

  “嗯,你倒有志气,只是不要太冲动。你再好好想想。”景帝点点头,“先不说这个了,再来看看这份奏章。”

   ……

  ……

  ……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他们父子的对答中过去了。景帝没有留晚饭,让他们自回太子- 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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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晚饭前还得去向窦太后和王皇后请安,因为韩嫣刚回来,便带着他一块儿去拜拜码头。

  先是到椒房殿,椒房殿与太子宫、宣室等都在未央宫的范围内,所谓未央宫其实是一系列宫殿的合称,住的是皇帝的一家子。其他妃子住的地方在未央宫后,与未央宫分属两个不同的宫殿群,可真是名符其实的“后宫”。韩嫣不无恶意地想,每当皇帝去妃子住所的时候都要经过椒房殿,这样的设计是为了方便皇后拦路劫人呢还是专门给皇后添堵呢?怪不得后来汉武帝被阿娇逼得向外发展——实在是在家里太不方便。

  椒房殿与太子宫隔得并不远,一会儿就到了。王皇后很是亲切地与韩嫣打招呼:“快起来吧,都是熟人了,以后跟在太子身边,就跟以前一样。”

  “喏。”

  “母后,韩嫣带来些花茶,儿臣喝着觉得好,您也试试?”

   “哦?是吗?彻儿说好的,倒真要喝喝了。”

  韩嫣起身,招呼六儿拿进一个托盘,上头一排放着五只陶罐,分别装着竹叶、玫瑰、莲芯、菊花、梅花五样。接过来,亲自奉到王皇后面前。

  王皇后伸手拿起一个罐子,抬头向韩嫣笑道:“拿竹叶当茶,本宫以前倒没听说过……”

  “皇后娘娘?”韩嫣心里第一万次叹气:怎么这宫里人人第一眼看我都是这个呆样子?还是家里好,没人会这么看我!

  “哦,真是好东西,还有么?得给太后进一些,还有长公主那里也别忘了。”

  “回娘娘,臣进宫里颇带了一些,既这么着,便让六儿再去取来。”其实另有五罐是给窦太后的,给长公主的打算有机会再送的,现在王皇后发了话,不妨私盐当成官盐卖,一块儿送了,至于已经给窦太后准备了的东西,自然是不提了。

  长乐宫的布置还是老样子,人也还是那些人。只是窦太后、长公主老了些,阿娇眉眼间却更加骄纵了,想来婚后生活很得意。韩嫣却不得不实话实说,单看长相,阿娇虽然已经长开了,却少了以前的清辙,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上掉了下来。万分诅咒地对比一下自己,然后发现,自己现在比阿娇漂亮!这是什么世道?!

  韩嫣在家,过得越来越舒心,眉宇间开阔了不少,看着就透着舒适自信与风轻云淡,另有一种疏朗开阔的气度,性格又不太过刚强且浸着书香气。比起整天严防死守,盯着刘彻的阿娇,自是要好许多。

  珍珠都快变成死鱼眼珠子了。环境,果然能改变人。生活,果然能改变人。

  行过礼之后,再进上花茶,果然,对美丽事物的喜爱是女性永恒不变的天性。花茶养颜美容,别说长公主和阿娇喜欢了,就是已经双目失明的窦太后,听说了以后也凑上去闻了闻,直夸味儿好,清新自然比宫里的熏香都好闻。

  那是用来喝的,韩嫣在心里念叨。

  “还真是,这味儿闻起来香,喝起来也香。我都想从母后这里抢两罐子了。”馆陶公主端着杯子啜了一口,转向韩嫣,笑道,“韩嫣还真是个细心的孩子,难得能想出这些东西来……”

  又来了,韩嫣默念,你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尤其是你,成天挑漂亮姑娘往宫里送,见过的也不少了,不要老盯着我的脸!

  可面上还得装正经:“殿下若想要,臣无论如何也得给您弄来,您就不用拿太后的了。”

  “哦。”馆陶公主低头喝了一口茶,对王皇后说:“三年不见,韩嫣长得越发好了。”

  “姐姐快别这么说,当心这孩子跟你急。他刚住进宫里那会儿,陛下说他生利好看,还让他抢白了一回呢。”王皇后陪笑。

  “怎么?韩嫣还抢白过皇帝?”窦太后也来兴趣了。

  “回母后,当时陛下说他面相柔弱,可您猜他怎么说的?”

  “别卖关了啦,说吧。”

  “喏~他呀,他说不能以貌取人,他是面柔心壮,要学留侯呢。”

  “呵呵~”窦太后笑了, “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你就做你家殿下的留侯吧。”

  “喏。”

  关于外貌的风波就这么算过去了。

  韩嫣转过头,看到刘彻在和阿娇拿着个陶罐一起把玩呢,细看之下,正是自己带进来装茶的。再看看案几上五个都在,心下暗笑,刘彻这是自己从太子宫拿来讨好妻子了。看来刘彻对自己这位表姐也不是完全那么讨厌的。

  那边儿三个女人的话题已经转到韩嫣身上了。

  “韩嫣,老身听说这豆油、豆腐、豆浆、豆芽儿什么的,都是你弄出来的,怎么都是豆儿啊?就没别的了?”

  “回太后,因为守孝,只能食素,豆类本是素食,又是常见的,就拿来试试,没想到真能做出来。”

  “这倒是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东西,可别忘了老身呐。呵呵~”

   “喏。”

  “阿娇,别缠着彻儿啦,让他也回去休息吧,明儿他还有事呢,你都是太子妃了,要稳重。”

  “外婆~”阿娇尽管不太乐意,还是让刘彻走了。

  回去的路上,刘彻敛了笑容,长吁了一口气,回头对韩嫣道:“快点走吧,用过了哺食,再陪孤聊聊天儿。”

  “喏。”

  30.匈奴

  太子宫的伙食不错,还为韩嫣准备了素食,骊山温泉的存在让皇室中有头有脸的人任何时节都能吃得上新鲜的果蔬。用过了饭,各端着一杯清茶,两人在太子宫里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韩嫣,你知道匈奴么?”

  “匈奴?大汉朝怕是没人不知道匈奴吧?”

  “孤说的是,你知不知道匈奴到底是什么样子?!”刘彻还没有完全学会喜怒不形于色,而现在,他是明显的要发怒了。或者说,刘彻挺能控制情绪,只是匈奴是他心中的痛,不容人轻忽。

  ―――――――――――韩氏资料库――匈奴 ――――――――――———————————

  韩嫣也不再绕圈子,把这些年来整理出的资料都说了出来:“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駞、驴、驘、駃騠、騊駼、驒騱。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士力能毌弓,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戎翟朝晋。后百有馀年,赵襄子逾句注而破并代以临胡貉……於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其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於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卻千馀里……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於匈奴。其后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后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堑谿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馀里。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

  当是之时,东胡彊而月氏盛。匈奴单于曰头曼,头曼不胜秦,北徙。十馀年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適戍边者皆复去,於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於故塞。

  单于有太子名冒顿……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遂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冒顿自立为单于。

  冒顿既立……遂东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及冒顿以兵至,击,大破灭东胡王,而虏其民人及畜产。既归,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冉、肤施,遂侵燕、代。是时汉兵与项羽相距,中国罢於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馀万。”

  ―――――――――――――――――――――――――――――――————————

  韩嫣一口气讲完了匈奴的历史,口干得厉害,灌了半杯茶,却见刘彻站住不动,凝视着他。“殿下,怎么了?”

  刘彻拉住韩嫣,直奔书房,挥退了屋里的人,把韩嫣拉到书案后按倒,自己也坐到了韩嫣的对面:“你接着说。”

  韩嫣莫名其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刘彻是要他说匈奴,看着对面刘彻已经两眼放光,急不可耐,喉咙上下蠕动。韩嫣吞了口口水,接着说。

  “……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匈奴谓贤曰“屠耆”,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诸大臣皆世官。呼衍氏,兰氏,其后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诸左方王将居东方,直上谷以往者,东接秽貉、朝鲜;右方王将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而单于之庭直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大,左右骨都侯辅政。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之属。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则退兵。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卮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故其战,人人自为趣利,善为诱兵以冒敌。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后北服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国。於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以冒顿单于为贤。”

   ――――――――――――转入正题――――――――――――――――————————

  呼呼,喝光了杯子里的茶,刘彻的目光更加炙热了。“阿明,添茶!给孤也添上,孤的杯子呢?”刚才跑得太急,让他给扔院子里了……真是个急性子,看得出,他是真心的想打造一个不受外侮的强大国家。

  续上茶水,再小心地点上灯烛,太子宫的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匈奴的事儿,都没你说的这么详细,也没你说的有条理。你还知道什么,快说呀!”如此急切的态度,不明白的还以为他这是在打听心爱的姑娘……

  再下面的匈奴历史就不太好说了,因为接下来就是韩嫣的便宜曾祖父韩王信投降了匈奴,然后刘邦气不过,跑过去跟匈奴人硬扛,结果被围在白登山,以后就定下了与匈奴和亲的基调。

  踌躇了一下:“匈奴在冒顿的带领下,屡屡南侵,大汉承亡秦疲弊,不得已与之和亲,于今已经六十余年了。”

  “……”刘彻被兜头浇了盆冰水,变了脸色,从热切转向了阴沉,恨道,“不能总和亲!”

  当然不能,后世提起和亲可是咬牙切齿的来着,男人不喜欢,女人更不喜欢。愤青们对于扬大汉天威这种激昂的口号非常热情,一句“虽远必诛”当真令人热血沸腾。不是愤青的人也不喜欢自己的国家、民族被人瞧不起啊。北击匈奴,放到后世,只要脑子没秀逗了,是个汉人都会赞同的。韩嫣也不能免俗,尤其还有对从清末开始一段百余年的黑暗历史的深恶痛绝,前世今生,抵御外侮已经是一种刻在灵魂里的信念了。

  这对从幼儿时期便开始共同学习的同学,在这一点上,有着共同的执着。

  “这是自然,最初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是换得喘息的机会,整军再战。只是天下初定,内部不稳,一直在休养生息,没有腾出手来罢了。一旦大汉准备好了,击败匈奴只是早晚的事。”

  “就是这样。”刘彻一拍手掌,显得非常兴奋,“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已经休养生息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是时候给匈奴点颜色瞧瞧了。”连“孤”都忘了说。

  “我早就想着跟匈奴打一仗了,可大家都说这样不行,匈奴人的骑兵冠绝天下,咱们打不过,可我不信!”刘彻被压抑得太久了,难得有个支持他跟匈奴对决的人,便对韩嫣倾吐心中烦闷,“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大汉天子却被匈奴欺凌,是可忍孰不可忍!一群没用的家伙还整天念叨着和亲!嫁出去的公主够多了,送的财物也够多了,怎么没见匈奴老实过!一群喂不饱的狼!”

  “殿下不必恼火,战是一定的,您以为文皇帝和当今陛下这么多年来与民休息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积聚力量,为对匈奴作战做准备么?只是有看不清形势的人,以为这么多年来都是和亲,以后便要接着和亲了,却不知道现在和亲是为了争取恢复的时候,是为了以后的决战。便是文皇帝,也有身披甲胄的时候,只是被当时的太后给劝了回来。”

  “还是你懂我。”刘彻叹气,“你走了以后,功课太紧,又要跟太傅读书、习武,又要跟父皇学为君之道,还得抽时间陪阿娇姐姐,整天都在忙,却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一个解闷的田梧,还让他们赶跑了。周围的人平时唯唯喏喏,我说什么都是对的。可一旦说起匈奴,就让我三思!三思!卫绾就知道说无为而治!匈奴就真的这么可怕么?”

  “匈奴的实力确实很强。而且,自白登之后,大汉就再也没有跟匈奴打过一场像样的仗。年年只听说匈奴扰边劫掠,大汉打的胜仗却是有限。”看到刘彻面色不善,韩嫣,忙把后面转圜的话给说了出来,“众人恐惧的原因是大汉曾经吃过匈奴的大亏,且匈奴积威日久,总是听说匈奴打过来了匈奴打过来了,日积月累在大家心里形成了匈奴无法战胜的想法。这样,对阵的时候,未战便先怯了三分,即使本来不比匈奴弱,也会吃败仗的。虽然匈奴连年扰边,可殿下除了几十年前那场战事之外,还听说过有什么大战么?只是众人口耳相传,以为匈奴不可战胜罢了。”

  “这么说,匈奴并不可怕?”

  “匈奴人也是人,再可怕又能可怕到哪里去?战国之时,赵将李牧守边匈奴不敢入赵境,始皇一统天下之后,蒙恬北击,光用步卒便收复了河南之地。殿下觉得大汉较之仅有一隅之地的赵国、亡秦,哪个的国力更强?冒顿与军臣,哪个更难对付?其实,大多数害怕匈奴的人,连匈奴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就人云亦云地跟着说匈奴可怕,根本没有了解匈奴和大汉之间的强弱优劣。”

  “不错,匈奴也是人,是人,就能被击败。”刘彻点头,“我就不信打不赢它!”

  “但也不能轻敌,困难还是很大的。”韩嫣很认真地对刘彻说,“汉匈之战的主战场应该是在草原,而不是在内地,不能让匈奴人践踏大汉的大好河山。这样就要用骑兵,如果骑兵不行,很难能赢得了匈奴人。毕竟匈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匈奴骑兵实力还是不错的。而大汉军士以步卒为主,能拿得出手的骑兵不多。骑兵一是要人,二是要马。大汉与匈奴不同,匈奴人牧马散放在草原上就行了,不用付什么代价。大汉却没有那么多的草原来供养战马,只能用粟来喂马。所以在匈奴人那里马匹是财富,而于大汉来说,养马却是负担。为了赶跑匈奴而把自己给折腾穷了,打赢了之后日子比之前过得更艰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绝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汉武帝打到最后,确实是把匈奴给打跑了,可也把自己给打穷了,根本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两千甚至一万的赔本买卖,只是武帝家底子厚,以本伤人,把匈奴给拖死了而已。轮台罪己诏里似乎就有这么穷兵黩武、虚耗国库的一条。

  “这样么?”刘彻皱眉,这些事儿,他倒真没想得这么深,一拍手,“这个好办,太仓里的陈粟反正也朽坏得不能给人吃了,用来喂马正好,还能清仓库装新粮。等拿下了草原,就可以在草原上放牧,养马也不再是负担。”

  ……

  ……

  ……

  两人正聊得高兴,阿明却过来催刘彻入睡了,刘彻大感扫兴:“催什么催?孤今天就不睡了!”

  “这……”阿明一脸为难以看了一下韩嫣。

  韩嫣挺识趣:“殿下还是早些歇了吧,明日还要早起,以后日子长着呢,什么时候殿下想听,臣什么时候说。今天已经晚了,殿下还是早些安置了吧。”

  刘彻皱着脸,很不情愿的样子。

  阿明乍着胆子添了一句:“殿下,太子妃还在等您呢……”

  刘彻一甩袖子:“知道了。一年多了……”

  新娘早折旧成老婆了,是吧?韩嫣在心里默念。晚饭前还拿着我的东西去讨好她,晚饭后就开始嫌人家烦了。

  刘彻却在这时又回过头对韩嫣道:“你也早些睡吧,明天孤还有事儿要问你呢。”

  “喏。”

  31.番外

  话说,韩嫣也是一个不错的人,纵使他自己小心谨慎,也拦不住别人不对他产生好感不是?为什么先前太子宫,后来汉宫的宫女姐姐们不对他来个生米煮成熟饭捏?请看——

  七月七日,七夕节,七巧节,乞巧节,牛郎织女会鹊桥。

  很难想像英明神武的汉武帝出生在这么一个浪漫的日子里。人家牛郎可是专一得很!老婆被娘家抓走了他去追,宁愿跟岳母家扛上了,也不愿回头再找老婆。刘彻可就……

  当朝太子的十五岁生日,自然是要好好庆祝的。身体已经很虚弱的景帝也兴致极高地决定要好好操办一下,皇帝发话,底下自然一片应和。

  这天不是韩嫣的休沐日,自然也难逃被拉上席来替太子招呼宾客的差使。招呼宾客,自然要喝酒,大家不敢灌太子还不敢灌太子的伴读么?加上爱美又是人的天性,谁不愿意跟个漂亮人碰杯呢?有资格参加太子生日宴的人,他们敬的酒,能推么?就算太子能推,伴读也推不过去啊?太子不喝,伴读就得代喝。所以,喝吧!好在太子的生日宴,大家也不敢太过分,韩嫣又借着宽袍大袖遮掩偷偷漏了不少酒。倒在地上会被发现?还可以倒在衣服上嘛,老远就能闻见一身的酒气,这样装醉也容易。无奈敬酒的人太多,韩嫣就是专职挡酒的,不但要喝熟人敬自己的酒,还要代刘彻喝他不想喝的酒。开始是装着醉,最后是真喝得多了些,韩嫣有些头重脚轻地回到了住处。

  接过六儿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脸,又坚持着冲了下澡——一身的酒气,不洗澡,韩嫣怕自己会被熏死!谢绝了六儿守夜的提议——怕自己酒后说些不该说的——闩上门,韩嫣把自己扔到榻上,抱着薄被睡了。

  半夜,韩嫣被惊醒。常年习武,在宫里又是时刻小心提高警惕的,汉代的酒度数极低,宫宴上的酒再好,也就十几度的样子,所以,虽然韩嫣喝的挺多,虽然有些头重脚轻,但距离醉到不醒人事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门栓被从外面伸进来的薄物挑开,房门“吱”地一声被推开,韩嫣已经睁开了眼,接着是极细碎的脚步声,不是六儿的,六儿回他自己的住处睡了,也不是他熟悉的人的。眯着眼睛瞄向门口,来人似乎还没适应房间里的黑暗,停了一会儿,左右打量了一下,回过身又轻轻地掩上门。慢慢地、小心地向床铺摸了过来!谁这么大胆敢在太子宫里乱闯!刺客?不记得刘彻的太子宫有被人闯入的记录。

  韩嫣暗自警戒,黑影近了,一身白衣、瞧身形是个女人。只是背着月光,看不清面目,因此整张脸像块黑板一样看不到五官,还一步三晃轻轻地、悄悄地向他靠近,只听见衣物的嗦嗦声。妈呀!女鬼!韩嫣受过无神论的教育,本来是不怎么信这些神神鬼鬼的,后来穿成了个婴儿便对鬼神之说有了点初步的敬畏。现在让他见到个客观存在的类鬼神生物,头发都竖起来了!

  “韩公子~”小小声、嗲嗲地、带着颤音,女鬼开口了。

  “你、你、你、你别过来!”韩嫣噌地跳了起来,一把揽起床头的衣服,然后直接冲向房门。抖着手,哆哆嗦嗦地拉开门,老天开眼,这女鬼没拴门栓。一头冲到外面,还差点儿绊上门槛儿,回身看见女鬼正站在自己榻前发呆,连忙嘭地一声使劲儿关上了门。跑到院子里,韩嫣开始庆幸还好自己每天都有练习跑步,速度还行,不然还不知道会不会被女鬼给抓住呢。这死皇宫,不许随身带兵刃,害自己只能逃跑。

  嘭嘭嘭嘭,太子宫里许多房门被打开了,巡逻的南军也涌了进来。宫灯下,只见一个绝代佳人,只着贴身小衣,乌黑的发披散下来,衬得脸色雪白,本该风情万种的凤眼里闪着一丝惊惶,好吧,即便惊惶,这眼情还是惹人怜。足如玉琢,不着鞋袜,站在院中青石地面上,纤腰一束,愈显柔弱,再配上把外衣挡在身前的姿态,更加楚楚可怜了。

  哪个大胆的敢在太子宫里非礼佳人?!太子么?不会吧?太子宫的女眷不是住后头的么?太子妃大家也是见过的,长得不是这样儿的啊。

  众人正在疑惑,阿明小跑着出来,到院子中央一看,喝道:“都怎么了这是?太子和太子妃正睡的好好的都让你们给吵醒了!呃?韩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阿明!”韩嫣见到周围一圈儿的人,胆子也大了,指着自己的房门,“有鬼,有女鬼!”

  啊?众人傻了。这么漂亮的人居然是男人!而且,这个漂亮的男人还怕鬼!南军们纠结了。

  “都怎么了?阿明!让你问个话你要问到天明么?”刘彻在宦官的围簇下,走出了过来。

  问明了事由,便命南军上前探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南军壮起胆子围到门口,在众人鼓励的目光中,一个士卒壮起胆子,飞起一脚踹开了本没关紧的房门。火把顿时把韩嫣的房间照得透亮——一个白衣宫女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前,地下散落了一只托盘和一只杯子,杯子里还余了点清茶——

  好心被当鬼!

  众人……

  待一切安静下来,韩嫣便先请罪,声称自己不该打扰了大家。

  刘彻一脸隐忍,指着韩嫣:“你呀!”说完便绷不住笑倒了。四下里笑声一片,韩嫣也只能让他们笑了。

  搞清了事情首尾,刘彻方有了见韩嫣手足无措立在当场,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美人初醒,更美,不着脂粉还能很漂亮的,是十足十不搀假的美人了,脚漂亮的不一定是美人,美人却必须有一双漂亮的脚……心软了:“还不快收拾好自己?鞋呢?”

  韩嫣忙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刘彻四下一望,见放下心来的众人拿眼睛吃韩嫣豆腐,有人还伸头伸脑向屏风后面瞧,希望自己的眼睛是带透视功能的:“还不都给孤散了!”

  汉宫诸女不敢半夜偷袭韩嫣的原因出来了:勾引不成也就罢了,再被当成恶鬼……这脸丢得,还不如死了算了。瞧那位姐姐,她只是去送醒酒茶,结果……唉……

  “韩嫣,你也是习武之人,怎么如此胆小?”刘彻坏笑。

  “回殿下,为人当心存敬畏,不管敬畏什么,总得给自己找个害怕的东西,不然做人就会肆无忌惮,做人不守规矩,就会给自己惹祸。孔子有言:敬鬼神而远之。臣,以为那是鬼神,心甚敬,然来者都是客,主人没有赶客人的道理,所以,臣只好自己躲远点儿了。”韩嫣一脸正义。

  “……”刘彻歪着脑袋,心想,这说的也有道理,我是不是也得给自己找点害怕的?怕谁呢?未来天子,还有怕的人,太丢脸了!我,我,我也敬敬鬼神吧~

  32.裂痕(一)

  次日,韩嫣早上起身的时候,太子宫的男女主人还没睡醒,底下的宫女太监倒是起了不少人。韩嫣自己洗漱了,按照自己的习惯喝了点蜂蜜、用了块点心,便开始晨练。

  韩嫣在自己家的时候,早上是要绕自己的宅子跑一圈,然后射五百支箭,拔一千次剑,再骑骑马,晚上睡前做上一百个仰卧撑。有时还练练蛙跳什么的,也就是后世体能锻炼的一点东西,韩嫣前世不是个运动型的人,只知道这点东西,就拿过来用了。如今,在太子宫,蛙跳太不雅,还会召来一群围观的人,跑步也不太现实,只有找机会到南军营地情商一下能不能借场地锻炼了。

  现在只能自己在卧室里做一下准备活动,然后到学舍的场地上射射箭了。本来,要是韩嫣同学会太极的话,长发、白衣、修长的身材、宽大的袍袖、长相也非常对得起观众,打起太极拳来,绝对会成为太子宫一景。

  可惜,韩嫣的太极停留在“一个西瓜切两半,一半给你,一半给他”的水平上,下面?统共切成两半儿,都分给了别人了,还能有什么下面啊?所以,他也只能打打程不识教的实用汉军标准拳凑数了。

  两百步外的箭靶中心,密密地攒满了箭支。左手托弓,右手扣着三支箭搭上弓弦,拉开,调整好角度,松手,“夺、夺、夺”连着三声,分别击中三个靶子的正中。放下弓,韩嫣非常满意地点头,这水平比不上李广也差不多了。围观的宫女宦官的嘴巴里已经可以塞下鸵鸟蛋了,韩嫣有些得意,也有些庆幸,多年以来坚持锻炼的功夫果然没有白费,否则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脱靶,那脸面就丢大发了。

  韩嫣结束晨练,准备回屋换下汗湿的紧身衣服收拾整齐了开始上工,走到房门口的时候,正殿的大门打开了。刘彻和阿娇并排走了出来,男的英俊、女的美丽,相当登对的卖相。韩嫣忙止了脚步,向两位殿下行礼请安。

  “你这是去哪儿了?”阿娇挺好奇。

  “回殿下,臣刚去了学舍的演武场,射了会儿箭。”

  “你起得倒真早。”

  “臣在家的时候习惯了早睡早起,打扰到殿下了么?”

   “没有。”阿娇笑道,看向刘彻,“我跟彻儿起得也挺早,他给我画完眉才出来的。”自从知道诸如花茶、豆腐之类养颜的东西出自韩嫣之手,阿娇对韩嫣的态度就亲切了许多。加之又是幼年见过的,阿娇对韩嫣还是不错的,见着韩嫣也会笑言笑语,显得开心。真是个单纯的人。这是宫廷啊……韩嫣叹息。

  刘彻有些尴尬,抽抽嘴角,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板着脸道:“不是说去请安么?太后和父皇、母后该都起了。”

  “知道啦~”

  以前只知道张敞画眉的典故,没想到,汉武帝和陈阿娇也这么恩爱呀。难道昨天刘彻那句“一年多了”不是在抱怨?不过,张敞画眉,都被人拿到朝堂上弹劾他,这刘彻给阿娇画眉,她还见人就说……刘彻的脸色……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搞不懂的感情问题,甩甩脑袋,韩嫣也回房换衣服去了。

  韩嫣换好衣服,开始早自修的时候,离朝食还差半个时辰,早朝正在进行中。没人来给韩嫣布置任务,韩嫣也就不再自己找事儿,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里不出门儿。站得笔直,手里捧着书,这是韩嫣自己定下的规矩,为了矫正一下骑马会骑出的罗圈腿,总的来说,可能是有效果的,因为到目前为止,自己的腿还没有弯曲的迹象。

  朝食的时候,刘彻和阿娇都没回来,据回来报信儿的小太监说,刘彻被景帝留饭,阿娇被窦太后留饭。

  太子和太子妃不回来吃饭,韩嫣也不能因此不吃早饭,六儿便去拿韩嫣的早饭。回来的时候,还跟着几个帮忙拿食盒的宫女,韩嫣看着六儿摆好饭菜,道:“有劳几位姐姐了,用完了饭,让六儿把食盒送回去就好。”几人连道不敢,她们从进门儿开始,眼睛就放在韩嫣身上了,等六儿摆好了东西,临走,还瞄了好几眼。

  被人围观的感觉并不好,韩嫣望向六儿,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韩公子,可不干奴才的事儿,东西多,奴才一个人拿不了,姐姐们想帮忙,奴才也不能拦着不是?”六儿的表情有点儿诡异。

  “你饶了我吧,以后便是拿不过来,也请公公们帮忙,我毕竟是外臣,不好跟宫女们多接触,女眷们都是住后头的,怎么能麻烦人家跑到前头来呢?这几位瞧着长相都不差,也不像是做粗使的人,别麻烦人家了,犯了忌讳就不好了。”历史上的韩嫣就是在这上头不小心,才被王太后抓住把柄逼死的。

  六儿却笑了:“宫里哪处会没有听使唤的宫女呢?再说了,这些都是在厨房打杂的,太子宫长相不差才派去做不能露面的粗活,她们就是被拘在厨房不许见太子的,因为是给您送东西,太子又去陛下那儿了,这才被放了出来的。公子是熟人,奴才这才多句嘴。”

  向着方才宫女离开的方向呶呶嘴:“这些,您不觉着眼熟么?都是先头太子刚住进来那会儿挑来伺候的,詹事府自然是拣好的送过来的,因是一直伺候的,太子待她们自是好些。太子妃嫁过来后却不喜欢漂亮的女人往太子跟前凑,您没瞧见么?这才多久?太子宫就翻了个个儿,凡是在前头当差的,都是是粗粗笨笨的。太子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大喜欢太子妃这样儿,先头伺候的人不见了,换上了长得不怎么好的,太子能看不出来么?您可别犯糊涂,在太子跟前儿说漏了嘴,让太子知道了再生出些事儿来,被太子妃恨上了可就不好了。昨儿您刚搬进来,一堆人在暗处伸头伸脑的看新鲜,奴才不好靠前细说,今天您可记住喽。”

   ……阿娇管得可真狠,从本心来讲,韩嫣挺喜欢阿娇这样的性格和做法的。理智上却不由得大摇其头。就算不是刘彻,换个其他人,也受不了这样被当成贼来管束。

  “既是熟人,我也不跟你见外,实话实说了吧,即便是粗使的宫女,我也不能让人说闲话,你可记住了,这屋子可不许再让宫女们进了,你给我守好了。”

  “成。刚才的话,您自己记住了就行,可千万不敢跟别人说。”

  韩嫣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金丸子扔给六儿,笑骂:“知道了,就你小心!这还用你说?拿着。”

  “这如何使得?奴才前儿个才得了您的赏呢。”

  “请旁的公公帮你拿东西,不得给人点儿酬劳么?这个钱我还能要你出么?”

  “那也太重了,您的金丸可贵重着呢。”

  韩嫣掂着一粒金丸,两指捏住,略一用力,压成了个小金饼子。扔到六儿脚边,看着六儿瞪大眼、张大嘴的惊骇表情,歪着头,眨眨右眼,笑道:“这不是丸子了,可不贵重了吧?你不会剪开了?兑成铜钱也方便了,这可使得了吧?”

  “……”六儿张大了嘴,只知道点头了。

  韩嫣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吃饭。

   ――――――――――――――――――――――――――――――――—————————

  下午的骑射课时间没有被景帝征用去听政,韩嫣和刘彻骑马射箭,景帝在一边观看。两人的运动神经都很发达,无论是骑马快速奔跑,还是马上弯弓射箭成绩都是极好的。

  韩嫣除了跟刘彻一起学习外,还有当年在匈奴生活的韩家部属教导。韩嫣自己要求又高,基本上,除了正式丧礼那几个月,一天都没停过练习。论起真功夫,自是比刘彻要好许多。只是不能让太子殿下在皇帝面前丢脸,韩嫣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发挥。

  停下来的时候,景帝显得很高兴,夸了刘彻几句,便转向韩嫣:“看来你的功夫没有落下,常练么?”

  “回陛下,臣乡居无事,便读书习武,所以常会练练。”

  “读书也就罢了,你这么勤着习武是做什么?想着要上战场打匈奴么?国家的政策是和亲!”景帝口气严厉了起来,“还敢一回来就撺掇太子!”

  景帝居然已经知道了昨天韩嫣和刘彻的谈话,想想也不奇怪,他是皇帝,不在儿子身边安排几个人才怪。就是不知道谁是间谍了。昨天说话的时候,六儿明明不在屋里的。

   “父皇。”刘彻跪了下来。韩嫣也跟着跪了,离宫许久,动不动就行礼的好习惯已经有些淡忘了,得赶紧再练起来。

  景帝沉默了许久,方道: “都起来吧。”

  等两人起身,景帝却没有其他的吩咐,只让两人好好读书。

  景帝走后,刘彻歉意地对韩嫣道:“让你受训斥了,是我的不是,原本父皇听我说了昨儿咱们聊的话之后,也没有不高兴的。”

  原来是你!

  “……”韩嫣顿了一下,“不碍的。殿下别想太多。”

  晚上春陀过来宣旨,把韩嫣给调了个职位,从郎官变成了太子宫的属官,末了加了一句“老老实实陪太子读书。”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刘彻道:“看来父皇没怎么生气。”韩嫣心想,他根本就是很高兴,专把我留给您登基以后对付匈奴时好使唤呢。

  从此以后,刘彻明面儿上不再嚷嚷,只在暗地里常偷偷摸摸地向韩嫣打听匈奴的情报,两人也会窝在一起讨论军事问题。说得兴起,两人干脆效仿幼年,再开卧谈会。阿娇也乐得有个人能吸引刘彻的注意力,让他别老想着向外发展什么的,至于漂亮的韩嫣,从小就是个老实人,阿娇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信,还没担心过韩嫣会和刘彻有什么问题发生。几次秘密探听回来的情报反映,两人不过是在讨论功课、政治、军事问题,阿娇就更放心了。外婆发话:不要老是把丈夫拘在自己身边,会被人笑话。交给女人,阿娇不放心,既然皇帝舅舅又招回了最早的伴读,总要卖一个面子,不能再跟田恬似的一脚踹出去,有个谈正经事的伴读,也不坏。

  于是,刘彻和韩嫣重逢后,阿娇并没有如何为难,对于刘彻和韩嫣的卧谈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丈夫要北击匈奴,一展雄才大略,阿娇也很支持——我家老公说的都是对的,你们老老实实听他的话去做——给他介绍女人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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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对韩嫣的军队建设理论颇为惊艳了一把——韩嫣早先把一些后世的军事知识整理了出来,这时候拿出来,自令刘彻有一番耳目一新的感觉——先进了两千多年的知识,能不新么?韩嫣把职业军人的概念也引灌输给了刘彻,并且举了实例,想当初七王之乱,吴王刘濞连十四岁的未成年人和六十二岁的退休人员都给赶上了战场。

  “这样的人,说得难听一点除了充个人头、浪费粮食、在战场上给自己人添乱,发挥的作用实在有限。没听说后来吴楚兵都缺粮了么?臣的庄子上,做农活都不用这么大岁数的人,全扔一边儿看家、指点后辈了。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做。整日训练的士兵,和一群刚拿起武器的农民对阵,用脚趾头都想得出结果。”韩嫣如是说。

  “专业?”

  “呃,就是专门做一件事业的人,做得多了,自然精熟。将作府里也是用熟手做事不是?生手跟熟手是没法儿比的,做事都是这样。”

  “可高祖斩白蛇起义兵,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最初用的都是农民。也赢了天下。”刘彻举反例。

  “表讲秦末战争,秦帝国最精锐的部队没有参与围剿,一支留在了北方,一支呆在了南方,人家根本就没打!在巨鹿被项羽打败的,不过是章邯带领的临时组建起来的骊山刑徒,就这些刑徒,还把陈胜、吴广揍得惨兮兮的。殿下再想想,可从哪里见过记载,说北击匈奴和讨伐百越的秦军跟义军打过仗?如今的南越之地,便是当时尉佗领着南下的秦军建立起来的,当初吕后掌天下权柄有百战之师,尚不愿与之硬拼,最后安抚了事。”

  刘彻点头:“这个以前我还真没注意,太傅们也没讲过,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是得注意。还有呢?”

  “殿下……”阿明小小声催促,“该睡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你叫魂呢!”刘彻不满。

  “殿下~阿明说的是呢,是该睡啦,日子长着呢,不在此一晚,快睡了吧。您要想听,咱们明晚再接着聊,好不好?”韩嫣轻拍刘彻后背,“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天会没精神的,小心明天被太傅训。陛下、皇后和太子妃知道了,会心疼的。”

  “知道了。” 刘彻不大情愿,终还是觉得有理,嘟嘟囔囔地睡了。

  一夜无话。

  33.裂痕(二)

  次日,天擦黑,刘彻便又拉着韩嫣聊上了。吹熄灯,推开窗,卧榻推到窗边,坐在榻上,还可以自己观察窗外有没有人偷听,唔,很有密谈的气氛。

  刘彻对韩嫣的职业军人、后勤保障、军医、武器标准化、军校、参谋、思想教育等等新奇构思拍案叫绝。韩嫣却被刘彻拍完桌子之后,四下打量,生怕被他父皇抓到又在 “不务正业”的窘态逗笑。

  被刘彻看到后,不免又要闹上一闹,猛一翻身,把韩嫣压在身下,骑在他身上呵痒:“再笑,再笑让你笑个够。”

  韩嫣一开始被刘彻占了先机,他身体感官一向灵敏,被刘彻逗弄,立时笑软了身子,提不起力气来,翻身不得。真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秧!直笑得双颊通红,呼吸断续,眼角沁泪,终于讨饶:“殿、殿下,您、您就饶了小的吧~再、再也不、不敢了……呵呵……”

  笑闹间韩嫣衣襟滑开,时已近夏,穿得本就少,这一闹便露出小半个胸膛,月光透过窗棂照下,越发显得肌肤如良质美玉,微微散发着光泽。刘彻看得有些呆,再细瞧时,只见胸前一点嫣红,在洁白的胸膛上显得格外诱人,少年心性,直想揭开这碍事的衣物看看另一点是不是也一样美好,好把这景致全映在眼中,刻在心底。

  指尖上的触感如丝般滑顺,这身体不似女体的柔软也没有硬如坚铁,而是极有弹性,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诱人想摸上去用力握住感受一下自然的反弹,松开,再握住。

  想着,便做了。一下下,手感很好,控制不住地反复做着同一个动作,着魔一般。刘彻双眼更加幽黑,脸庞也慢慢垂下,唇向着雪原上一点红梅,凑近。

  韩嫣突然觉得不太对劲。这家伙也太狠了吧?!不就是笑一下么?我又没有恶意,犯不着咬人吧?

  “殿下,小的真的知错了,你就饶了我吧~”一面说,一面小心地往一边挪挪挪。

  扑通一声,两人掉地上了,还好,这榻本就不高,摔得不是太严重。

  刘彻甩甩头:“知道厉害了?”

  “是是是,知道了。”

  刘彻从地上爬起来,伸出一只手:“还不快起来,想在地上过夜么?”

  “就起来就起来。”

  不敢劳动太子大驾,自己噌的一下跃起,飞快地理好衣服、系好衣带。跑到榻边,整理一下凌乱的被子,狗腿地笑道: “殿下,请安歇!”

  “哼!”刘彻脸色不太好,赌气爬上睡榻,一个翻身,把被子全卷到了身上。

  韩嫣有些傻眼,想了想,从柜子里另取了一条被子。刚回抱着被子回到榻边,却见刘彻有些阴沉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个,殿下要是觉得两人盖一条被子太窄,臣,呃,就不挤您了。”

  刘彻猛然坐起身,一把抢过韩嫣手里的被子,扔到地上。就着起身时挣开的被子一掀:“还不快过来,这么晚了,还要不要睡了?”

  啊?!真是善变!

  “额,来了……”小心地爬过去。却被刘彻一伸胳膊给抱住,马马虎虎地把被子裹在两人身上,刘彻脸对脸地看着韩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你这个……”

  却没了下文:“快睡!”说完,还蹭了蹭人家。

  猪头!算了,还是别惹他了。嘲笑当朝太子,罪过不小,万一被他记恨上了,麻烦就大了。韩嫣心下有些黯然,虽然还是个未成年人,可他毕竟是未来的汉武帝,少惹吧,最近确实有些放肆了。

  轻声道:“别生气。”

  “嗯。”不太清晰的鼻音,收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紧了紧。

  这算不算是过关了。以后要小心了,不一定每次都有这样的幸运。

  数月后,天禄阁内,再次来借书的韩嫣,听到了一个令他惊喜又担心的命令——景帝下令,天禄阁内的文件对韩嫣开放,包括汉初军事、政治秘档。

  心中有数,刘彻再小心,景帝也知道了夜谈会的内容,这样的命令,应该是对韩嫣的赞同。这回向景帝密报的,怕是六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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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时间里,韩嫣在太子宫里的日子过得极舒服,每日晨练换下的衣服不用他吩咐便有人拿去洗了,次日早晨拿来穿的时候干净整洁,连韩嫣不喜熏香都知道,洗衣服的人是没有偷工减料应付了事的。一日两餐在自己房里吃,也是美味可口,做的人是显然是花了心思的。每天断不了的小点心也是尽可能的花样翻新、精致细巧。茶水是常满的、被褥是常晒的。韩嫣心说,看不出来阿娇这个娇娇女还是挺会理家的,连丈夫的伴读都照顾到了,刘彻的待遇一定更好,虽说看丈夫看得紧了些,也是人之常情,总的来说阿娇真是个贤内助啊。谁说阿娇光会争风吃醋、花钱使泼的?拖出去扁!

  事实证明,韩嫣的推论有待考证。

  看着一排几个漂亮的宫女,韩嫣傻眼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是太子妃专门挑来伺候您的。”阿娇身边的大太监全宁如是说,“太子妃说了,看着这几个前几日伺候韩大人挺上心的,您是太子殿下得用的臣子,太子妃殿下也不能亏待了您,怕六儿一个人伺候不过来,女人家毕竟心细,便专调了这些人来照顾您的饮食起居。”说完也不等韩嫣答应,一转身就走了。

  韩嫣心里直喊冤枉,心说,这几个人还是几年前跟着刘彻的,回来之后我见都没见过她们,她们什么时候伺候过我啦?我一直跟宫里女眷保持继续的来着。想追上去,门口却堵着一排女人。

  无奈之下,高声唤来六儿:“你请诸位姐姐回自己的住处歇息吧,回来我有话要问你。”

  六儿对着几个宫女一使眼色,带着人下去了。等六儿回来,看见韩嫣黑着一张脸,便自动报告了事情的始末。

  其实也就是六儿开头说的老话,这些都是太子宫里原来配的宫女,阿娇嫁过来之后,带来了自己的心腹,这些原来的,便被顶了下来,再加上长得挺好,就更碍了阿娇的眼,因是刘彻刚入太子宫的时候奉景帝和王皇后命送过来的,不好轻易赶人,所以便被发配做杂役了。

  要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这时候韩嫣来了。

  一边是被太子妃眼睛盯得死紧的太子殿下,没等自己巴结上,可能就被太子妃殿下给先人道毁灭了——先头就有个觉得自己长得不差的有事没事就往太子跟前蹭,还没等太子有什么话下来呢,就先被打发到永巷舂米去了。另一边是得宫中诸位主子青眼的韩大人,年轻有为、颇具才华、弓马娴熟,长得又是顶尖的、家里还算有些家业又没有正妻。两相比较之下,韩嫣成了太子宫诸宫女眼中的一块优质肥肉,把他的生活照顾得体体贴贴的,以期能有个出头之日。

  阿娇也乐得看见这种情况的发生,能让有可能跟自己抢丈夫的女人转移目标,她非常的满意。再者,这韩嫣的相貌也忒好看了一点儿,阿娇虽然比较放心韩嫣不会乱来,可要是给他配上个女人,不是更保险么?于是,就有了先前的这一出。

  韩嫣很无奈,就是打死他,也不能在太子宫里跟宫女接近啊。直接找了全宁给递话:“说起来还是得谢太子妃殿下关心,只是算起来我还在孝中呢,虽然蒙陛下垂青让我再次入宫给太子殿下做伴读,可该守的礼还是得守,我如今仍是吃素的,这几位姐姐,还请大人跟太子妃殿下说一声儿,另安排吧。不然,让旁人知道就不好了。”说完递了一小口袋的金丸,足有十颗。

  全宁在手里掂了掂,笑道:“韩大人孝心可嘉,只是,您大概也知道,这上头……”

  再给一颗珍珠,“这就要有劳您给美言几句了。这些人,以前不是安排得挺好的么?再说了,放我这儿,跟放太子殿下眼前有什么两样?太子殿下也是常过来跟我讨论功课的。这要是碰上了……”

  全宁脸色一肃:“谢大人提醒,奴才这就回太子妃去。”

  “如此,便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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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全宁,韩嫣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把麻烦送走了。韩嫣到现在还真没想过要娶妻生子的事儿,他那点儿心思还没完全转过来,即便经过十余年的努力,已经习惯了使用这具男性的身躯进行如厕之类的日常活动而不别扭,也不代表他已经可以毫无芥蒂地行使其他的职能——比如XXOO。要是真弄个女人到了跟前……

  打了个寒颤,韩嫣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过了几日,再也没见阿娇有什么往自己房里安排相关服务人员的行为,韩嫣松了口气。同时,也为自己以后的生活担心,宁愿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宁愿得罪小人,不要得罪女人,如今,为了不得罪阿娇这个女人,自己把太子 宫杂役上的女人得罪了,她们想整自己实在是太容易了,也不用做别的,汤里多加一把盐,衣服扔水里一浸就捞出来晒……自己也是有苦说不出。

  心里一连打了几天的小鼓,衣食住行却是仍被伺候得好好的。韩嫣暗叫惭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自己真是被迫害妄想症重症患者。

   “您担心什么呢?太子妃正等着抓这些人的把柄,巴不得把她都打发了出去才甘心,她们怎么敢乱动?”六儿一副“你很笨”的表情。

  是了,哪怕刘彻成了皇帝,卫子夫还是被刘彻亲自放自己车里接回宫的,结果,刚进宫门连揪错这道工序都省了就被扔到永巷,一年多见不着面儿。何况现在?阿娇的威严,可不是谁都敢轻易触动的——刘彻也忍了她好多年。

  一时又为那些宫女担心,因为自己的拒绝,堵了她们一条路,有些内疚。一时又觉得自己假惺惺,哪怕再给一次机会,韩嫣还是不会接受这些人,既然如此,又何必这样表现自己是个有善心的大好人呢?

  敲敲脑袋:“太子殿就留给太子妃处置,太子妃就留给太子担心。咱们也歇了吧,太子哄老婆去了,我又能自己占整张床了。你也不用跟着打地铺守夜,到隔壁睡塌上吧。”

  六儿点头,自去睡了。

  34.裂痕(三)

  四月入夏,韩嫣的伴读生活依旧。这日,是韩说的五岁生日,因为不是休沐日,韩嫣试图向刘彻请假,至少,晚上能回家一趟。刘彻听说韩嫣要请假的原因是给弟弟过生日,也送了贺礼。阿娇听说之后堆了一堆的小孩子东西,足足装了两车,以她的年纪,在汉代确是可以做母亲了,母性使然,听说有可爱的小孩子,极是热心。加之与韩嫣相处,还算愉快,出手很大方。宫里众人也各有礼物相送。韩嫣甚至多得了几天假期,被允许可以到休沐日结束后再回宫。

  回到家里,却见嫡母大人与韩则也到了。他们两人闲在府中也是无事,便趁韩说的生日,大家聚在一块儿,热闹热闹。

  生日宴上便有了肉食,顶头上司发话,三年孝期已过,可以食肉了,连韩嫣都被拎回宫里直接上岗了,守五年的说法,自然也就不成立了。四个大人也是许久不沾荤腥,吃得很畅快,韩宅厨子得韩嫣指点,水平比宫里的只好不差,大家吃得很是愉快。小韩说抱着煮得烂烂的羊腿肉啃得欢快,小脸吃得全是油光。看得旁边两对母子直抽搐。

  韩嫣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小羊腿:“宝宝,你乖了,别这么吃,啊~以后天天都有肉吃的。”

  “真的?以前都没吃过……”韩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哥哥。

  “是~不骗你,不过一顿不能吃得太多,吃成个胖球就不可爱了。”韩嫣压下心疼,捏捏韩说的鼻子,“快跟哥哥去擦擦手,有礼物哦。”

  “好!”脆生生的童音。噔噔噔,也不用韩嫣领跑到盆边儿洗手去了,一旁的乳母丫环忙拿着绿豆粉、皂荚给韩说洗手。洗完手,韩说早自己跑到房间角落里翻礼物去了。韩嫣自己也洗了洗油手,回到座位一边聊天,一边看韩说摇着三头身往礼物堆里扎。三头身的宝宝与一大堆的礼物,很Q,很可爱,很有喜感。

  “这孩子也是可怜,多大了,才吃上肉,说起来,都是咱们拖累的他。”嫡母大人感叹。

  “娘说这个做什么?现在不是好了,慢慢儿的引导着也就行了。”韩则劝慰,抬眼看了一眼韩嫣,“可不能让他这么狠吃,肠胃会受不了。”

  韩嫣点头:“我省得,他也就是以前没吃过,觉着新鲜,吃多了就好了,我再琢磨着点儿菜色,引开他就成了。”

  “也好。这些都先放一放,宫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小心!掉水里大家可来不及捞你。”

  “?!”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啊!没什么事情偏离已知历史的轨迹,除了韩嫣自己。

  “田蚡可是带着儿子到府里诉苦的来着。”

  韩嫣坐直了身子,听韩则继续说:“田恬这个伴读,可是被太子妃给踢出宫的。听说你又被召回去了,田蚡就带着儿子上门儿来了,言谈间对太子妃极是不满。”

  韩嫣点头,这可不是新闻,长安人都知道了。况且,王氏田氏VS窦氏陈氏,这新旧外戚间的斗争,是明摆着的。

  “这已不是新消息了,田恬不是早就被赶出宫了么?”

  “太子殿下一共就你们两个伴读,如今你又回宫去了,田梧这被赶出来的,怕是没什么机会回去的,殿下也不怎么待见他。他们父子便找到咱们家来了。”

  “他们一个太子亲舅,一个太子表亲,纵使小有不如意,又何至于跑到咱们家来?皇亲的身份还不够尊贵么?”更重要的是,王皇后一脉,忍耐功夫好得让人吐血,为什么会沉不住气?

  “所以我说你给我小心一点儿!”韩则给了韩嫣一个暴栗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压低了声音,“他们可还说了别的!”见韩嫣睁大了眼睛认真听,方满意地接下去说道:“太子妃母女对皇后不敬!你说,这事儿能了么?田蚡这是什么意思,你该明白了吧?”

  韩嫣点头,根据矛盾原理,旧矛盾解决、新矛盾自然就会产生。这两家从刘彻当上太子以后,就从盟友慢慢变成死对头了,史书上就是这么写的,韩嫣早就知道,所以对他们之间的互动没有表示太关心。

  如今韩则提了出来,韩嫣不免重新想了一下,当王皇后还是个再嫁媳妇给太子当小妾的时候,馆陶已经是皇后嫡出的公主了,当王皇后成了后宫美人的时候,馆陶已经是长公主了,阿娇生来便是开国功臣家的嫡出小姐,从出身上看,王皇后于长公主、阿娇差得不是一点两点。一直以来,只有王娡向长公主行礼的份,如今王娡成了皇后,大汉朝仅次于窦太后的尊贵女人,自然想要得到与身份相称的尊敬。无奈习惯思维之下,长公主对王皇后不可能做到礼数周全,阿娇也不可能像一般儿媳妇一样对婆婆言听计从。这两人身后,又有窦太后顶着。王皇后的不满、压抑,连带着刘彻的不满、压抑,可想而知。两下里的矛盾已经深种了。

  韩则见韩嫣在想事儿,也就不再多话:“既然你对这事儿有想法了,我便不多说了,自己小心,别摔个四脚朝天。”

  真是别扭的兄长大人的讲话风格。韩嫣回他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辜负了天生的好相貌。

  韩则翻了个白眼。

  韩嫣抽抽嘴角,兄长大人的形象越来越崩溃了,你把鼻孔让飞鸟瞻仰的美好形象哪里去了?别过脸,继续琢磨事儿。要说阿娇母女能收敛,那是鬼都不相信的,馆陶长公主之嚣张甚至在窦太后死后还公开养了个比她儿子还小的董偃当情人,那时她刚经历了丧夫、女儿被废,还能如此肆无忌惮。阿娇虽然看起来待刘彻一心一意,可从她在太子 宫里的作为来看,明显是把刘彻当成个人私有物品看待的。这对母女……

  目前这两个女人却是毫不夸张地权势熏天,不当是她们的出身与目前的身份,单是背后的势力就让人却步,窦太后、馆陶长公主、堂邑侯、隆虑侯、窦氏三侯,馆陶公主还与各地藩王关系密切,只要窦太后大树不倒,谁都不能奈她们何。反观王皇后这里,除了被封为盖侯的王信,再没有旁人了。所以,王皇后、田蚡要借着韩嫣的伴读身份跟弓高侯府套近乎,好歹韩家有弓高侯、襄城侯的爵位。王皇后、田蚡父子对于伴读事件,很是怨恨陈家,对于韩嫣能回来,变相为他们增加助力,却是很欢迎的。

  至于景帝,他允许田恬成为伴读,八成是存了平衡外戚势力的念头,只是田氏太弱,被阿娇给赶回去了,只能另想办法。召回韩嫣,一来是韩嫣与刘彻感情很好,可以让刘彻不太偏向不管哪一家的外戚;二来,韩嫣倒也真有些本事,多年观察下来,景帝想把韩嫣留给刘彻登基以后用;三来,也算是为刘彻培养亲信势力。再者,景帝身体不好,一旦驾崩,给刘彻身边留个谨慎又比较相信的人陪着度过伤心期也是好的。

  思前想后,韩嫣认为自己目前还是比较安全的,继续小心行事便可,便跑过去逗韩说了。一堆礼物里,最贵重的自是宫里的玩艺儿,只是这礼物更像是在砸钱,单挑贵重的给!如果韩说现在是十四岁,对金钱比较有概念,可能会喜欢,可他现在只有四岁!所以,刘彻送的没开刃的鞘上镶了一堆珠宝的短剑、韩则送的小匕首、匈奴师傅们送的小弯刀以及韩嫣亲自动手做的小木马比较得他的喜欢。另人意外的是,阿娇送的礼物——四套衣帽鞋袜俱全的漂亮小衣服、一对亮闪闪的金镯子,还有若干时兴儿童玩具,也是极得韩说的喜爱的。

  陈阿娇,从骨子里说就是一个小女人的心态,她渴望爱情,渴望专一,渴望家庭,却不幸生在一个不可能给她这些东西的环境里——她的出身,可以给她除了她渴望之外的一切东西 ——或许,这就是她的悲剧所在了。

  所谓垃圾,其实很可能是放错了地方的宝贝,所谓悲剧,大多是因为那悲剧里的人站错了位置。阿娇,也是个站错位置的人啊。刘彻待她,最初也是有真心的,两人幼时能见到的异性就那么几个,相貌也颇登对,两人母亲又是同盟没什么仇怨,彼此间关系也不坏,想不产生一点儿好感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日子久了,却没磨合好,渐行渐远罢了。

  摇摇头,抛开陈阿娇和刘彻的恩怨纠葛,见韩说抱着小匕首,韩嫣作势要抢,韩说不给,韩则拉偏架帮小弟,三人闹作一团。

  “大哥哥,你别欺负哥哥啦~”脆脆的童音里带着点甜软,很可爱,很让人想抱抱说话的小家伙。韩嫣感动:不愧是我养大的韩宝宝啊,知道谁对他最好。

  韩则挑眉,静听下文。

  “哥哥~宝宝把匕首给你好不好?”

  韩嫣感动得一塌糊涂:“宝宝乖,自己玩就好,哥哥不用了,自己再寻去。”

  “没关系,宝宝有好~多礼物,送哥哥一件啦,哥哥也给宝宝许多好东西呢。”

  “宝宝~”

  “哥哥~”

  “这就被收买了,真没骨气。”韩则鄙视韩嫣。

  “哥哥不能白拿宝宝的东西,宝宝喜欢什么,跟哥哥讲,哥哥一定拿来跟你换。”韩嫣得意地回了韩则一个鬼脸。

  “嗯。”韩宝宝用力点头,转向韩则:“大哥哥~这个给你。”小手张开,却是阿娇送的漂亮镯子。

  本来还争取把歪鼻斜脸进行到底的韩则,立时眉花眼笑:“宝宝真乖~谢谢宝宝哦~来,宝宝想要什么跟大哥哥说,大哥哥不能白拿宝宝的东西。”

  “哥哥们真好,真的会给宝宝好东西哦?”

  “当然!”年长的两个胸脯拍得啪啪响。

  “那——宝宝要小马和弓箭!”非常干脆!

  “呃?你不是有了?”韩嫣指指小木马。

  “我去年才送的弓箭。”韩则挠挠头发,没记错啊,特地寻了小孩子能拉动的弓,为了不伤人,还给弓弦裹上布,让人去了箭头。

  “那马不能骑、那箭没有头……”韩宝宝对手指,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渴望:“人家想要真的……”

  韩则白了韩嫣一眼,瞧瞧,你都教了什么孩子啊?

  韩嫣回了韩嫣一眼,说我?你也有份宠他!

  两个一起劝宝宝放弃。

  “为了哥哥们,宝宝还是要小马和弓箭。”韩宝宝想了想,回道。

  呃?!

  “哥哥教宝宝读书,说食言而肥,说话不算数会变大胖子,就不可爱了。哥哥们变成胖子就不漂亮了,所以,为了哥哥们,宝宝还是要了吧~”小脸上满是正义和对兄长的忧心关爱,看不到一点儿故意的影子。

  扑通!两兄弟摔倒,头撞头,好痛!

  对上这样的韩宝宝,真的很头疼啊~

  总的来说,一家人倒是过了个轻松的生日。

   ――――――――――――――――――――――――――――――――————————

  假期结束,清晨,回到宫里,却发现气氛不太好。整个太子宫的宫婢、太监,颇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

  刘彻见到韩嫣,笑得有些勉强:“回来啦?”

  “是,阿说很喜欢殿下送的礼物。”韩嫣轻声回道。

  听到韩说的名字,刘彻的脸色更暗了几分,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色已是平静了。

  “既回来了,便去休息一下吧,大早上的从城外赶回来,也该累了,我随父皇听政去,回来咱们再说话。”

  “喏。臣告退。”韩嫣躬身一礼。

  回到自己的屋子,六儿迎了上来,两人早有默契,韩嫣挑眉,面上不动,眼珠子往正殿斜了斜。六儿会意,走上前来,一边儿殷勤地扶着韩嫣的胳膊,一边儿小声汇报:“又吵架了。”

  又!

  韩嫣略点了点头,表示收到。六儿继续小声道:“您不是回家给小公子庆生么?您回家了,殿下的时间便空闲了不少,太子妃跟太子相处的时间便长了些,言语间,说起长公主见过小公子,是个可爱的孩子,太子妃说真想见见,太子不知怎么的就说了一句,自己生个更可爱的就是了。这本是好话,不想这话传到长公主那儿就变了味儿,什么叫有本事自己生个更可爱的?长公主以为是太子嫌太子妃没生育,太子妃听了回来就跟太子吵了起来。太后、皇后、皇帝都被惊动了。长公主还对皇后发了牢骚……”

  新婚一年多,丈夫还被牢牢看在身边,根本没有向外发展的机会,妻子仍是没有动静,在汉代,对于正妻来说,确是有点儿麻烦。皇家第一要务,就是开枝散叶,延续血脉。以阿娇的自信、骄傲,现在还能不放在心上,长公主却不能不着急,旦有点儿风吹草动,这位溺爱女儿的母亲就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要韩嫣说,新婚压力大,三两年的没个孩子也正常,而且,也不看看刘彻大婚时才多大呀?现在他才十五虚岁好不好?就算有能力那啥了,还是晚婚晚育才能生出健康优秀的宝宝啊。男二十二周岁、女二十周岁才能结婚,这两人已经违反婚姻法地早婚了,现在还想早育?会被开除公职的……

  额,想到哪里去了?这结婚年龄,是哪家的规定?努力回想,是上辈子的事了,很科学的规定,韩嫣决定努力让韩宝宝执行……想到上辈子……情绪有些低落……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有个并不富裕却温暖的家、不用晨昏定省却仍然和睦,也有一个胖乎乎的可爱弟弟,妈妈很唠叨却会在自己的行李里拼命塞好吃的、生怕大学食堂的伙食饿着自家孩子,那时候找份工作很辛苦、却不用担心哪天得罪老板被砍头,在那里,不知道自己第二天的命运却可以努力拼搏相信明天会更好……那里,很好,只是,不晓得回不回得去……眼下的日子却还得过下去,不要气馁哦~生活像镜子,你如何待它,它便如何待你。哪怕是不靠谱的穿越经历,也不要把它当成梦,万一,这不是梦呢?万一,这梦醒不了呢?就是做梦,也要认真地梦,要加油哦……

  六儿见韩嫣沉思,小心地退了出去……

  35.裂痕(四)

  下午的时候,刘彻拉着韩嫣一块儿到上林苑去骑马。

  韩嫣看着原本骑术不错的刘彻,在没有马镫和高桥马鞍的马背上一路狂奔,不但速度快,还有些歪歪斜斜的,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当心摔着!再回头看看后面一堆跟班的,没一个能跟得上来,忙策马上前,拦到了刘彻前头。

  “闪开!”刘彻的情绪很不好。

  韩嫣笑着不动:“臣要是闪开了,殿下可又得往前跑得没影儿了,把您弄丢了,臣可怎么办?”

  “你们还怕丢了个受气太子不好交差么?”

  “交差?臣本是太子属官,要交差也是要向太子交去,丢了太子,正好不用当差,有什么好怕的?”

  “原来我这个太子倒是碍了你的事,给你添麻烦了!”刘彻冷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小朋友吵架么?韩嫣的笑脸挂不住了:“臣竟不知,殿下给臣添了什么麻烦。”

  “你!”刘彻被噎住了。本来就是因为韩嫣给弟弟过生日这个引子,加上一堆乱七八糟传话传出来的误会,才闹得刘彻后院起火。严格说来,是韩嫣给刘彻惹的麻烦才对,当然不是刘彻给韩嫣添麻烦了。绕了一圈儿,话整个儿说反了,所以,刘彻噎住了。

  看着刘彻瞪大眼睛的呆样,韩嫣放缓了表情:“有了委屈,发泄出来便好,一路狂奔,也不怕摔着。现在能不能静下心来说话了?”

  一提起这么狂奔的原因,刘彻又要发火。韩嫣只得好声好气地商量:“要生气也先下来,行不行?有什么话您尽管说,我保证老实听着。你这么样子,让人担心。”

  说完,自己利索地从马背上下来,落到刘彻的马前,小心地伸出左手,拉住刘彻的马缰,仰着脸,一脸平淡地微笑,右手伸向前上方,摊开,修长莹白的手掌在阳光下有如良质美玉。

  碧水青山,景色和缓,令人心情舒畅,思绪放松。韩嫣此时就起了这个作用。

  刘彻对韩嫣对视片刻,也放缓了表情,左手搭着韩嫣的右手,跳下马来。成功!韩嫣在心里比了个V字。笑容更添了些开心。

  一群护卫方匆匆赶到,见刘彻安全下地,跑得气喘吁吁的一干人等都松了一口气。

  刘彻喝退众人,就着下马的姿势,拉着韩嫣往前走。

  确定周围无人,刘彻方压抑道:“女人就是麻烦,整天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前几日的事,臣都听说了,说起来,也是臣的不是。早知如此,或早几日、或晚几日,再给阿说庆生也就是了。”韩嫣叹道。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呃?你都知道了?”

  “整个太子宫人心惶惶,跟一窝受了惊吓的兔子似的,再看不出来、不打听一下,我又不是傻子。”既然已经知道了,便直说了,整个宫里都知道的事情,取得汉宫暂住(常住?)资格的韩嫣没道理装傻。

  “既然知道了,便也没什么,无非是有人闲得没事儿做寻孤的错处罢了!”刘彻有些愤愤。

  “母亲担心女儿,自是人之常情。何须介怀?为了这事儿,就上林纵马,万一摔着了,不过是让担心您的人难过。本就不高兴了,何必再因着不高兴的事,给自己再添麻烦呢?”

  “她们母女连心,难道孤便是能看着别人教训孤的母亲!那是大汉皇后!居然在长公主面前俯首!给自己的儿媳妇赔礼!”刘彻的声音像是从后牙槽里磨出来的。

  “殿下,那是长·公·主呢。”她有个做太后的娘,而王皇后还只是皇后不是太后,“别负了皇后如此忍辱。”

  “……”刘彻沉默了。两人站在午后的阳光中。

  许久,刘彻幽幽道:“我倒宁愿她能立时就生个儿子,她有个念想,也省得整天闹得我头疼。”

  “……”韩嫣保持沉默,同情地拍拍刘彻的肩膀。他现在自己才还是个半大孩子,就要开始想生小孩的事情了。

  “罢了,不说这些个了。”刘彻忽地一扫颓丧,又挂上了有些痞气的笑容,“韩大人骑术不错啊?方才可跑到孤前头了。”

  “岂止是不错?”韩嫣轻笑,早就想到了,骑射功夫本是韩嫣一大长处,放在明面儿上的东西,何苦掩饰?何况也瞒不过明眼之人——韩嫣早先的志向便是立点军功,这武艺从没放松过,“可没断过苦练,要是差了,说出去不是丢了某些人的脸面?”

  “你呀!”刘彻失笑,“放你回家几年果然是对的,比先前可人多了。”

  可人……

  “小时候你偏好端着一张脸,却不知道大家都说,这么个漂亮孩子装大人,实在是逗人。”

  我的严肃形象居然成了Q版!“谁说的?!”韩嫣黑了脸,颇有拉过来痛扁的架式。

  “唔。”刘彻忍笑道,“我数数,父皇、母后、太后、阳信姐姐、隆虑姐姐、南宫姐姐……”

  算了,都是惹不起的人。

  “哈哈哈哈!”看着韩嫣郁闷的表情,刘彻开怀大笑。

  “你这样就很好。”刘彻渐敛了笑容,认真地对韩嫣说,“大家有怕我的、有敬我的、有讨好我的、自然也少不了算计我的。对我好的,也有真心的。只不过这份真心,多是冲着胶东王、皇十子、太子,而不是冲着我刘彻,包括姑母、包括母后、包括我的舅舅、表兄弟。姐姐们初时也当我是弟弟的疼,现在却当我是太子的敬。想从我这里捞好处的人可真不少!只有你,最初的恭敬,是因为我的身份,后来在太子宫里一起被栗氏兄弟瞧不起、在日食时陪我、在易储时伴我,却是因为我这个人,而不是贪图些什么,”顿了顿,有些自嘲,“小小一个胶东王,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除了去天禄阁借书,你从没再求过我什么事情、向我要过什么东西。朝夕相处,我又不是死人!真情假意,还能看得清楚,你的事,我记住了。你是真心待我。母后说,你这么知进退、安分守己很好。可自从被立为太子后,我便想对你说,你是当朝太子的伴读了,不用再那么辛苦了。从回宫后,你便有些能放开了,高兴的事、不高兴的事肯往脸上放,让我看到,这样很好。有你在身边,很好。有这样的你在身边,很好。”

  韩嫣有些惶恐,一时手足无措。刘彻那时候才多大?陪着个装严肃又不会无理取闹的可爱正太,韩嫣自然是极有耐心的。而且,在一个能在网络上骂任何人的时代里生活了近三十年的人,用平等和善的态度对待一个孤独的年幼皇子,也是很自然的事。韩嫣并没有傻到认为众生平等,在皇帝面前不下跪,他看到景帝也会打哆嗦的。只是幼时的朝夕相处,让韩嫣更习惯把刘彻当个普通人来对待罢了。没有汉代土著那种深入骨髓的君臣观念,相处的时间久了,会有一些平等感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天子权威不可触怒”与 “在汉代,不要触怒天子的权威。”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观。

  “殿下……”

  挥挥手:“早就说过了,老是殿下殿下臣臣的叫着,听着烦!刚才不是挺好么?我想听你跟我说,你、你、我、我。以后就这么说话吧。”瞪着眼,不许韩嫣推辞。

  点点头,对于刚刚停下暴走的人,还是顺毛摸比较好。反正,嘴长在自己身上。至少,在几位BOSS面前,韩嫣是打死也不敢跟刘彻“你、你、我、我”的。

  “这世上,只有三个人是这样待我的。一个是父皇,一个是你,一个是阿娇。父皇待我好,是因为我自己的能力,他看到的是刘彻这个人。”刘彻的声音透着自信与骄傲,“你待我好,是因为咱们相处得久,彼此知心,你透过了我的身份,拿真心待我。至于阿娇,她大概从没在意过身份这回事,在她眼里,除了她喜欢的,什么都不值得在意吧……”声音低了下去,又恢复正常,刘彻翘了翘嘴角,“所以,只要她别做得太过分,我,由她!”

  韩嫣无语,刘彻活得真是辛苦。仔细想想,如刘彻所言,满打满算,把“刘彻”当人看的,竟然只有三个。

  阿娇是个简单的女人,她单纯地把他当丈夫来对待,所以她会发飙、会撒娇、会不顾他太子威严地把他看得死死的。所以,即便恼怒于她的无礼,刘彻在这个绝大多数人都只看到作为“太子”、“胶东王”、“未来皇帝”的人的时候,才会尤为宽容,甚至是有些欣喜地纵容阿娇。只是不知道,这种纵容还能有多久。别太过分,什么才是“太过分”呢?

  韩嫣看刘彻,看到他的能力、他的寂寞、他的雄心也看到他的身份地位。韩嫣觉得“只是因为你是你,不是你的身份地位,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这种文艺腔虽然感人却实在太过肉麻、荒唐。

  一个人本身就是由各种因素有机构成的,少了哪一样,都不是现在这个人了。想想看,要是刘彻变成长得像栗申、行为像田蚡、心眼儿像栗姬……靠!那还是刘彻么?谁还敢说“只要是你,我都喜欢”么?

  韩嫣对刘彻行礼,是身份地位不得不如此。没有一见面就上赶着讨好,慢慢与刘彻亲近,却是在相处日久被刘彻所吸引之后——他本是想中规中矩、拉开距离的。韩嫣在刘彻面前很真实地表现了自己的情感——因为知道你是这样的刘彻,所以我才站在你身边,不然,你就做个被我礼敬的太子吧,就像我一直礼敬皇帝、窦婴他们一样,刘彻喜欢见到这样的韩嫣。喜欢因为“自己”而被别人肯定。

  至于景帝,说起来,身家背景还真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景帝后宫生了孩子的妃妾,就没一个出身显赫的,还比个什么背景啊? ——跟武帝的后宫真是相似。

  其他人,包括王皇后,不遗余力地把儿子捧上宝座,目的也不是那么单纯的。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不明白的是傻子——大家都不傻。三位公主开始或许只是个单纯疼爱弟弟的姐姐,不过,从她们议嫁开始,便已经开始参与权力的角逐了吧?亲生母亲和同胞姐姐尚且如此,刘彻能找到单纯相伴的人,还真是不容易。

  景帝身份让他根本不必在乎刘彻的地位等等,阿娇的单纯与骄纵让她根本就没考虑过地位之类的问题,至于韩嫣,怕是更想少跟刘彻沾上边,只是相处得久了有了感情才不抗拒伴着刘彻。这样的三个人,才能让刘彻觉得自己不是个活牌位、供人参拜的木偶、谁都想揩把油的肥羊。

  一在眼前不停摇晃的手,拉回了韩嫣的思绪,回神时,刘彻已站在面前:“发什么呆呢?”

  想你真是个可怜的娃!“看这景色真漂亮。”

  “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我!”

  ……

  见韩嫣不说话,刘彻又加了一句:“我都站在你面前大半天了。”

  “那就是看你看呆了,高兴了?”白了刘彻一眼,反正不能说,你是个可怜的孤家寡人。

  “是高兴了。”刘彻一脸笑意表示所言非虚,“我高兴了,不好么?”

  好,当然好,不用乌云罩顶了。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行了,别那儿傻站着了,咱们比比谁先回到宫里。”

  “好!”韩嫣答得爽快,出来大半天了,早就想回去了。这声好,答得真心实意。

  回到宫里,大家瞧着刘彻的脸色,似乎变得好看了不少,不约而同地把心放回了原位,六儿甚至冲韩嫣竖起了拇指。刘彻却不怎么在意周围人的看法,既然大家都是把他“太子”来看,那他也就做个“太子”好了,对于“太子”来说,奴才们一些无关紧要的想法,并不重要,不是么?

  太子宫的家庭纠纷,至此告一段落,表面上夫妻二人相安无事,至于内地里的裂痕有多深,就不是别人能够探究的了。宫女、宦官们为两位主子和好而庆幸,也天真地希望这两位主子能够真的和好下去,自己这些出气筒也少受些牵累。

  韩嫣对此持保留意见,刘彻已经用了“别做得太过分”这个形容词,作了“由她”,这个决定。内心里已经觉得阿娇“有些过分”、是自己好心“纵容”了吧?刘彻已经忍不住在同窗好友面前明摆着做了最后通牒、划定了容忍底线,这段婚姻,其实已经很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