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 Ⅱ  作者:皎皎 第八章 雪重

来源: 2010-02-06 06:08:17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孟缇不知道赵初年来北疆要呆多久,但两人住得这么近,中间还有一个跟两人关系都不错的程璟,反正从那之后她天天看得到他。孟缇每天都看着考古队修复在古城发掘出的文书,他往往也在。赵初年跟这群人关系很不错,孟缇听他们说话才知道,赵初年和他们在大学里就认识了。有时候他们聊起学校的事情,对比得她完全成了外人。
  赵初年在她面前不怎么说话,像是怕引起她的反感。他从来不说什么时候要回去,孟缇也不会问。不过毕竟是邻居,每天总会碰到几次。天气这么寒冷,不少店铺都关了门,开着的就那么几家——所以孟缇每天的生活较固定,去固定的小超市里买生活必需品,跟考古队的一行人去五十米外的小饭店吃饭。但早上天气太冷,她不愿意出门,就买上一堆馕放在屋子,饿的时候就把馕撕碎,泡上热水权充早饭。
  赵初年来了之后,她的生活慢慢的在改变。他无声无息的取代了程璟的位置。每个早上他都会送饭过来,主食都不一样,但总会有羊奶或者牛奶。他第一次上门就打扰了她的清梦。孟缇本来还睡意朦胧,揉着眼睛,开门看到是他,吓了一跳,睡意全没了。
  “你这是……”
  赵初年把两个饭盒递给她,微微笑着开口说话。那是她很熟悉的,能融化冰雪的笑容。
  “阿缇,我听程璟说你不爱吃早饭,这样对身体不好。以后我每天都会给你送早饭过来。”
  他没有直接流露出要进屋的意思。孟缇看到他大衣肩膀上的雪花,终于还是让他进屋。他看上去非常高兴,实际上只要孟缇跟他说一句话,多看他一眼,他都不掩喜色,虽然很含蓄,但孟缇之前跟他相处了整整一年,又怎么会真的看不出来。
  她的房间内有张折叠的小桌,赵初年两天前刚来时就发现了,就放在墙角。他取出小桌,打开,在屋子正中放好,又把饭盒排在她面前,他很细致地带了筷子,放在饭盒旁。
  “阿缇,过来吃吧。”
  她才睡醒,浑身上下都是乱糟糟的,头发没梳,睡衣也睡成了一团。她朝手心呵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脸。视线瞄到小桌上的食物,是她很喜欢的南瓜羊肉馅的饺子,饺子正在咕噜噜往外冒着热气,看着就引人食欲。
  “赵老师,谢谢你,”孟缇从词典中选了一个最安全的词,“你不要为我麻烦了。我这里有吃的。”
  “放了这么些天,馕都硬了,也不会好吃。”
  “好吃不好吃,我无所谓。”
  赵初年平和开口,“阿缇,我有所谓。”
  他放好东西,抬头看着她。孟缇知道他长得极为英俊,而那一双眼睛则是最迷人的,据杨明菲形容,他的目光简直可以让枯枝长出玫瑰。她刚刚起床,脑子还不太清醒,更何况在坚持这种事情上,她素来不是赵初年的对手。她半阖着眼睛,疲惫地开口,“我知道你在想尽一切办法弥补我。我收回我的话,我不再恨你了。”
  赵初年走到她身边,在她腿畔蹲下,很慢很慢地“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轻声叫她“阿缇”。
  这个小房间的气压顿时就为之一改。
  这个握手的动作充满了善意,大概还有一点感动和讨好。他手劲虽然很大,但没有真的很使劲的握住她,所以孟缇在下一秒抽回了手,速度虽然很快,但是也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大概是刚刚拿饭盒时留下的热度。
  孟缇开口,“赵老师,是啊,我不恨你了。你没有必要费心讨好我。我也不需要你的照顾。虽然我不恨你,但我不希望看到你在我面前出现。”
  好像忽然被放入零下五十度的北极去,赵初年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孟缇觉得自己脑子清醒多了,说话非常流利,“不论怎么说,你骗我,你布下了一个巨大的骗局让我钻,这些都是事实。我所拥有的一切都被你破坏了,我失去了太多。父母,哥哥嫂嫂,我的小侄子,郑大哥……我现在连家都回不去,我什么都没有了。赵老师,你再怎么弥补,也没办法把我失去的一切补偿给我。”
  赵初年微微点头,错开了视线。
  “我知道。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补偿你。”
  “那是什么?”
  “只是想见你。”
  孟缇呆看着他,大脑一团乱麻,根本无从分辨他这句话里的感情。但他还是很从容很镇定,对他点头示意,随即离开了房间。
  门被小心的带上了,隔壁的房门也响了一下,大概是他开门关门的声音,声音很轻,不注意是听不出来。孟缇把脸埋在手心,长久不语。
  
  因为要赶在三月份之前出成果,考古队任务繁重,而哈格尔的机场也在一两个月前关闭,加上下雪后城镇间的大巴车半次变少,一来一回光在路上的时间都要一个星期——这还算顺利的,所以大家都打算在昌河过年,不肯休息。每天加班加点的复原、解读从古城里发掘出的文书。
  孟缇有时候也会跟过去看古代文书修复。现在修复的都是一千五百年前的文书,上面的文字她完全不懂,不过并不妨碍她看得津津有味。带队的蒋也夫很满意她的热情和态度,往往一边指导修复工作,同时还专门为她介绍说明。
  这间简易的工作室里,最外行的显然就是她了。
  发掘出的文献小部分是用西域一个小国的文字书写,大部分突厥语如尼文。北疆气候干燥,因此文书上的字迹异常鲜明。南北朝末期,纸张虽然已经慢慢普及,但为了书籍的保存良久,多半还是用绢本,只有一小部分是纸张。这群人里只有蒋也夫懂得少量的突厥语,所以解读工作一直没办法展开,目前所有人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修复和拍照。
  太专业的事情孟缇做不来,也只能在一旁观看考古队往文献上喷水,给文献碎片加编号,再根据绢本的结构字迹拼成原状。倒是赵初年在此时显得颇有用武之地,他编了个小程序来处理文献的照片,在电脑上拼图。
  蒋也夫对此大为赞赏,不过转而去拍着程璟的肩膀:“你这个表哥很不错吗。”
  不过进展虽大,遗憾总是存在,一起出去吃午饭的时候,孟缇听到考古队的一行人闲谈,说直到现在也没发现汉语的文献;就昌河这一带,距丝绸之路的北道约有一百余公里,不远不近的距离,汉文化也许还没有辐射到此,相当遗憾。
  当天下午就有了惊人的发现。
  吃完饭回到那间小工作室,施媛和程璟马上去检查一件帛书的修复情况。他们从昨天开始负责修复的那件砖头形状的帛书。帛书写在一段长绢上然后整齐的折叠在一起,但经过年代太久,千百年的螺压使绢书的折叠处断裂、粘连在一起,像一块规则的长方形砖块。为了使它揭开后顺序不乱,施媛和程璟在他们能找到的最大搪瓷盆内,注入蒸馏水,铺上塑料窗纱,将帛书放入了盆内。泡了足足一个上午,现在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们用纱窗一层层的提取出绢,再用小启子慢慢将一页页绢布分开,平放在那长三米宽的工作台上。
  施媛“啊”了一声,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大家发现,这件帛书已发觉出的碎片居然全用汉字写成。
  孟缇那时候在看一本古代文献,听到声音也扔下书就围了过去,着急地问:“写了什么?”
  赵初年错了错身体,让她站在身边。孟缇这段时间一直避免跟他正面接触,但此时略一犹豫,还是挤了过去。
  跟她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并无太大区别,只能用细密的纹路上分辨出那是陈旧发黄的绢布,那些纹路是那么的沧桑,黑色的字迹却异常分明,字体相当漂亮,有点像飘逸版的楷书,又或者接近行书——但孟缇知道那不是楷体,南北朝时期还没有发明。
  蒋也夫到底是行家,伸手指了指其中某页,颔首大赞:“这笔字极赞,很像《月仪贴》。”
  大家都在表示赞同,只有孟缇这个外行一头雾水,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沉浸在看到中文文书的喜悦中,没注意到她的问话。孟缇打算再问一次,赵初年接过了话,微微抬高了声音,“是西晋时的一张名贴。”
  “没错,我最喜欢其中的几句诗,山谷路限,不能翻飞,登彼崇邱,延伫莫及,不胜眷然,”蒋也夫的情绪高涨,手从窗纱上拂过,但没敢触及那薄而脆弱的绢帛,问他,“实际上,《月仪贴》不但书法成就高,文字也非常华美。初年,你记得很清楚吗。”
  赵初年微笑回答:“我小时候临摹过这张贴很多次。”
  一位博士生说:“我记得这索靖送给挚友的文吧。”
  “挚友吗?我为什么觉得更像情书。”施媛笑眯眯。
  “情书?当然不是,就你乱想,”蒋也夫拍了施媛的头一下,“要说情书,这张上的字才更像情书。”
  大家都低头去看,孟缇也盯着手指的方向。她下意识念出来,“道之去远,我劳如何。深谷杳杳,而君是……”
  接下来那个字模糊不清,几近草书,她自然就顿住了;赵初年在她身边,用不高的声音回答她的疑问:“涉。跋涉的涉。”
  孟缇噎了一下,不期然去年的记忆又浮上来。她勒令自己忘掉,不再出声,默默看下去,这下子顺利多了,剩下的基本上都认识,偶尔一两个不清楚也能估出来,“高山岩岩,而君是越;长河寂寂,而君是渡;远路悠悠,而君是践;冰霜凛凛,而君是履……”
  正如蒋也夫所说,这短短数行字更像是一封情书,读之令人动容。
  施媛又羡又嫉,重重感慨了好几声,“这样长途跋涉,是为了见最心爱的那个人吗?真是让人感动死了。也不知道世界上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程璟冷不丁的插嘴,“有人可以做到。我就认识。”
  “谁?”
  孟缇感觉到他的目光扫过来,心下沉重得好像灌了铅,她挤出人群,走到座位旁,捡起书阅读起来。
  眼不见心不烦,仅此而已。
  
  考古工作进入了新的阶段。目前发现的汉字文献显然是不够的,目前发现的汉语文献就看电影看到一半没了下文,心痒难耐,对研究古代文献痴迷的蒋也夫睡不好也吃不好。他于是决定:等到雪停了,再探一次古城。在上次发觉出这批文献的地方再深入挖掘一下。
  因为按照已有的文字记载,这批文献是当年这座城市的国王所有,文献上记载说他“藏书二千一百五十七卷于石室”。而就已经发掘的文献数量来看,不要说两千卷,十分之一都不到。
  在蒋老师许下宏远之后,雪在第二天就停了。
  新年也姗姗来迟。大家聚在一起吃了顿饭,聊天。虽然没有饺子但有面食足以,吃完饭大家聚在一起玩牌,李开南老师身体不好去隔壁房间休息了,八个人恰好凑齐两桌,一桌麻将,一桌牌。
  赵初年的电脑笔记本放在桌上,因为信号不好,有一搭没一搭放着春节晚会,偶尔蹦出来的声音会让人吓一跳,但总而言之,只要有热热闹闹的声音,就不寂寞。
  玩牌少不了大呼小叫,为了一张牌是否应该出是否出错可以争上五分钟,玩牌时孟缇和考古队的一个李姓男生一组,那天晚上两人手气超级好,打得施媛和程璟鼻青脸肿。新年就这样在大家的吆喝声中渡过了。
  随后的两天都是冬日朗朗的好天气,没有了雪,虽然还是寒冷,但那种冰冷沁骨的感觉却淡了好多。
  于是蒋也夫带上包括程璟在内的四个学生上了吉普车,再次朝古城进发。孟缇很想看看大雪中的摇光古城,因此有机会绝不放过。她早就领教过北疆的天气,考虑到今天起床时有点发烧的症状,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裹得里三层外三层。
  走到车边才发现,赵初年居然也在,他正帮着蒋老师搬器材。他还是冬天里惯常的打扮,深灰色长大衣,里面是浅色毛衣,脖子上随意搭着一条厚厚格子的灰色围巾,再加一双羊皮手套。就算在搬东西,看上去好像还是时尚杂志走下来的顶级模特。
  恰好施媛从她走过,她听到她嘀咕,“都是表兄弟,为什么差这么多?”一幅很不明白的样子。
  孟缇侧头看了她一眼。
  施媛恰好也再看她,视线一对上,她就叹了口气,一把扯过她到车子前方,她看了看四周无人,才叹了口气:“阿缇,程璟让我不要问你,但你就当我多嘴,我就问一句话。”
  “什么?”
  “因为程璟的关系,我认识赵初年也有好几年了,”施媛说,“他们两人是表兄弟,你和程璟是表兄妹,赵初年跟你也有亲戚关系吗?我看你们好像也认识的样子。当然,这个问题你回不回答都无所谓,我就是觉得你们三个人之间一团乱麻。”
  孟缇觉得头疼欲裂,也不知道是心理效应还是被冷风吹。连外人都觉得他们的关系一团乱麻,她这个在局里的人更不清楚了。她想说话,一张嘴,冷风刺激着鼻子和喉咙,忽然就痒起来,连续低咳喘息了好几下。
  这样一来施媛也知趣地不再问了,她笑了笑,拉着她上了车。
  起初还担心国道上的积雪影响路况,但吉普车出了城市发现道路干干净净,雪整齐的堆在路边,因为不常有车经过,雪洁白如棉。
  孟缇很快发现,车子离城越远,戈壁上的雪越薄。尤其是下国道驶上戈壁沙滩后,雪就分散得开了,雪无法覆盖每一寸地方,时常可见□的大片荒原,就像破碎的棉袄。
  颠簸的过山车的效果再次出现,孟缇这次很有准备,她带了件厚毛衣出来,把毛衣罩在头上,那不论怎么颠簸,都不怕脑袋撞到前面后面上面下面,生生的疼。触目所及都是白色,如果略过这一路的颠簸不提,好像在云层里穿行一样。吉普车花费了比平日长一倍的时候,终于到达了摇光古城。
  站在古城东城门入口,雪中的古城在午后的阳光中闪闪发亮,冰冷的雪变成了温柔的被毯,覆盖在这座冬眠的古老城市上。孟缇想起了儿时看过的童话故事——小姑娘为了寻找被白雪皇后骗走的小男孩,一路冒险,她走过了险峻的山河和白雪覆盖的原野,找到了自己的朋友。那片原野,应该就是这样的。
  天气那么寒冷,她深吸一口气,呼吸变成了烟雾。手心发痒,于是从车子里摸出考古队的一只老式的数码相机,“咔嚓咔嚓”的连拍数张。她没有带相机来北疆,因此在北疆这么久,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来。
  蒋也夫笑,示意程璟拿好相机,一行人就朝上次发掘出文书的地方进发了。
  那是这座古城中看上去最高的一处建筑物,占地约五百平方米,据地基考证,是王宫所在。虽然这一片地方只剩下相连的两间房屋。地面微微下陷,破损严重。上次发掘后他们做了标记,现在顺着原路返回。发现文书的地方是个地窖,雕着花纹涂着绿漆的木门吱呀作响。上次发现的文书已经都被搬完,地窖基本是空的。
  但惊喜总在失望之后。
  下午他们又顺着地面上的一排整齐小坑顺藤摸瓜,在古城的西北边上发现了古代的墓葬群。这一大片墓葬群风格有些怪异,仅仅只能依靠有墓上残存的石堆辨认,乍一眼看上去,只会以为是些凌乱的石堆。因为工具有限,简单发觉到了墓室的轮廓后就停止了,没有大规模发掘,蒋也夫指挥着手下的学生标记画图,一天基本上过去了。
  准备收工回昌河时,晴朗了一天的天气很不给面子的灰暗下去。这场骤然而起的天气阴霾让每个人都变了脸色。
  施媛一边收着工具,一边乍舌:“这是拍电影么?大制作电影都没有这个效果啊。”
  “是啊。”孟缇深有同感。
  田间考古工作者最强的本领一般有两个,一个是本质工作发掘,一个就是野外求生能力。蒋也夫在外考察多年,西南地区的悬棺洞进去过,东南的深山老林去过,还是东北挖过人参,因此不论去哪里都有准备。
  他凝着眉头看了几秒天色,朝几个男生一指,“许立,小贺,你们跟着我把工具搬到走,赵初年,程璟你们去车上把东西都拿过来,这雪起码要下一个晚上。”
  “搭帐篷吗?”
  “不能,就以天空的阴霾程度和起风的势头,半夜的时候会被冻醒。”
  蒋也夫指了指刚刚出来的那个石头洞,“施媛,孟缇,你们进去躲一躲。”
  真正的大雪很快就落了下来。
  程璟说:“这场雪真是不小。”
  “这场风雪算什么?我那年在东北遇到的那场才是真正的暴风雪。我开着车,到处都是雪,一米以外的地方全看不到,”蒋也夫拍腿感慨,“差不多每小时只能走四公里,三十七个小时啊,一点水一粒米未进。司机只有我一个,完全不敢放松,掉以轻心就会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施媛完全拜服。她跟着蒋也夫走南闯北的考古也就一年时间,虽然辛苦,但从来没遇到危及生命的时刻。
  “所以啊,女孩子学这个,很遭罪,”蒋也夫说,“施媛,回去后再改行还来得及。”
  “您说什么呢,”施媛笑起来,“我这点考虑还是有的。”
  一群人都纷纷笑了。
  在野外考古的人,很快就分工合作,把车子里拿过来的东西分开,生活,点好炉子,拿出锅,取出若干瓶矿泉水。
  蒋也夫以手抚着那厚厚的墙壁,碎碎念着说:“你们小心点。要应该保护古迹的。这里的每一块泥巴都是国家文物啊。”
  施媛陪着程璟在在炉子旁搓着手烤火,“我们能找到这个地方躲雪就不错了……哎,我是希望这里稍微可靠点,不要被雪压垮了。”
  “压垮?”蒋也夫很不赞许,“你以为这是现在的豆腐渣工程吗?这是古代人的智慧,千百年都屹立不倒的。”
  依靠泥土铸起的城堡,墙壁很厚,冬暖夏凉,让人叹为观止。不过声音稍微一大就有回音。师生谈论分析讨论今天的收获,说笑声回荡在屋子里,很是温馨。施媛烧了点水,给每个人分了吃了点带出来的饼,夜晚也就来了。
  孟缇本来就有点低烧,穿着羽绒服,把随身带来的衣服披在身上,靠着墙角,昏昏沉沉的,完全没什么食欲。赵初年拿热好的水和饼给她。
  孟缇勉强对他一笑,摇摇头:“我不想吃。”
  赵初年哄她,“还有一个晚上要过,吃一点。”
  孟缇还是摇头。蒋也夫施媛等人都在看她,都劝她多吃。
  她轻声说:“你一定觉得,我恃宠而骄是不是?”
  “没有。”
  “你老远来看我,我对你却这么坏。”
  “这是我应得的。”
  孟缇连苦笑都没有力气了。她把头埋在膝盖,喃喃问,“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我是你妹妹?”
  “因为我自私。”
  赵初年很温柔,“你先吃点东西,我再告诉你。”
  孟缇无奈,接过杯子喝了口水,费力的咬着饼。
  赵初年跟她并排而坐,说话时声音低沉。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告诉你是我妹妹吗?看着你认别人当父母,当哥哥,我心里比谁都难受。阿缇,在这十几年里,我看了不少案卷,被人贩子拐走的女孩,下场会多么的可怕。所有最可怕的场景,我全都设想过,我经常被噩梦吓醒。我在赵家锦衣玉食,而你在人间地狱中苦苦挣扎。我想起这些场景就受不了。”
  孟缇摇头,“我被拐走,不是你的责任。”
  “怎么会不是我的责任?我的职责就是照顾你,”赵初年看着自己的手心,“我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能找到你,我就一辈子保护你。可是我没想到,找到你的时候,你那么美好,你比我所有想象的赵知予都要美好。你那么漂亮聪明,那么大方善良。唯一不完美的就是,你不记得我了。你彻底忘记了我。”
  孟缇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水噎了,哽着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我的愿意。”
  赵初年又说,“我来平大任教之前,曾经你见过你。”
  “什么时候?”
  “你不会记得,”赵初年说,“我来学校面试时,去找过你。第一次我跟你问路,你快而准确的回答了我,但却没有多看我一眼,骑上车就走了;第二次在图书馆,我问你期刊杂志在哪个阅览室,你当时手里拿着不少书,匆匆忙忙往楼上走。”
  孟缇努力回想,她觉得自己应该能记住,那么英俊的年轻男人跟她问路,她应该有点印象才对。不过,她始终想不起这两件小事。太稀松平常,早就被生活系统删除了。的
  “两天之内遇了你两次,你只当我是陌生人。我这才真正相信,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赵初年微微一叹,“后来才知道,你不光不记得我,甚至记忆也被篡改了。如果那时候我告诉你是我妹妹,证据确凿,你会怎么对我?”
  她不语,慢慢喝光了水杯里的水。她很清楚答案。如果赵初年一开始就跟她揭开真相,哪怕他拥有确凿的证据,她也会憎恨他,把他打入老死不相往来的对象里。
  “你会恨我,是不是?”赵初年靠在她身边的墙壁上,“虽然现在看来,结果也一样。”
  孟缇看着自己的手心,“我之前说过不恨你了。”
  赵初年垂下视线,自嘲般地微微一笑。炉子里的火光落在他脸上,一跳一跳的。他脸上的细节无所遁形。这半年,他也消瘦多了。
  “但这不是我要的。”
  孟缇说:“所以你监视我?”
  “我要了解你的喜好才能接近你,我不能被你讨厌。”
  “这样很卑劣。”
  “是的。我不可能高尚,我非常非常自私。我没办法看着你遗忘我。我要的不是你承认我这个哥哥,承认你是赵家的孩子,”赵初年眼深如井,“阿缇,我要你想得起我这个哥哥,我们就像小时候那么相处。”
  孟缇静默了一小会。她知道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的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这不可能了。”
  赵初年恍若没有听到,也没回答。他沉默地站起来,转身看炉火去了。
  
  炉子里的火“噼里啪啦”一直燃烧着,洞外大雪纷飞,大家都像冬眠的动物,整齐的躺成横排,很都睡得很安静。他们带着睡袋,每个人分到了一个,她整个人裹在睡袋里昏昏思睡,但还是越睡越冷。她很多年没有这么冷过了。身体对外界的刺激有着极强的记忆力,她迷迷糊糊,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滚。
  翻了个身,就对上赵初年的视线。他还没睡,在她睁眼的前一秒正看着她,不知道他想着什么,竟然微微笑着。明明睡袋是够的,他却没有用,靠墙坐着。他背后和墙壁之间垫着睡袋,身上盖着他自己的大衣。
  孟缇跟他对视了一会。或许是怕吵醒其他人,又或许是无可言说。
  她做了个口型,无声地说:“怎么还没睡?”
  赵初年摇头,摆手示意没关系。
  “身体再好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会感冒的。”孟缇咬着唇,“你知道现在多冷吗?”
  他只是微笑,微微扬起了头;那个神态,好像他们的头顶不是土黄色的屋顶,而是灿烂的星空和月亮。
  炉火在不远处幽幽晃动,就像一种昭示。
  孟缇把手从睡袋里挪出来,盖住了双眼,在逐渐薄弱的意识中喃喃自语。
  “那时候下着大雨,外面很冷的,你还出去干什么……”
  赵初年一怔,俯身看着她,“阿缇,你还记得?”
  “记得……哥哥,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啊,这么要强。”

  拜托在当当买书的各位,去打个分吧写个评论吧(编辑要求的,我实在是没办法啊掩面)!俺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摆出是失意体前屈orz造型叩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