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月光 作者:蓝鸢星(cy9454提供)
第三十三章
通常,孟小冬只有在心情极度兴奋或者极度郁闷的情况下才会写日记。今天,她的心情明显属于后者。翻开落尘的日记本,上一篇日记,距今已半年多。快速翻过,不想去回忆那同样充满郁闷的夜晚。
端端正正的写下今天的日期,天气,明媚。
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忘,而是忘不掉。
有些事情,不是看不透,而是不想看透。
我知道,这是鸵鸟的处事哲学。当我们无力去改变时,除了找个土堆把自己埋起来,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面对吗?任谁都会讲的道理,多积极,多潇洒。可惜,我只是普通人,若面对带来的是我无法承受的冲击,那我宁愿选择沉默。有些事儿,说破了,就把自己,把对方,都逼上了绝境。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有几个人能做到。二哥在一个婚姻破裂的家庭中长大,寄养在我家的那段时间,爸爸妈妈工作很忙,早出晚归,我想我们彼此,都把对方当成了依靠。两小无猜的日子,清澈的让人每次忆起,都会生出股发自内心的笑意。我不想失去这种清澈,二哥也不想。我有些心疼二哥,冯琳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其实二哥应该幸福的,只是他不肯放过自己。他习惯用强悍伪装自己,可每次看到他酒醉后,那些不加掩饰的自嘲和忧伤,我都觉得很心疼。
想想这些年,我努力的工作,努力的存钱,努力的供房,努力的生活,为的就是不再让自己留下遗憾。我不是个悲观的人,过去无法改变,我只能努力的活好现在,让将来不再后悔。做女人,其实不容易。那层象征纯洁的膜,是烙印,是标志。浓情蜜意中,男人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相依相守后,有多少男人还可以笑着面对自己妻子那些不够纯洁的过往。三姨和三姨夫的离婚,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在他们那个年代,新婚之夜发现自己的老婆不是处女,对一个男人的震撼,是毁灭性的。他们苦苦维持了五年的婚姻,因为这根毒刺,彼此把对方折磨得身心俱疲,离婚,对他们,是个解脱。尽管这个年代,男女问题上,大家都看开了许多,可真正的好男人,还是会介意这些吧。好男人,值得完美无暇的女人。李木鱼是个好男人,可我呢。李木鱼有儿子,可哪个男人都是希望能用自己的骨血孕育出属于自己的生命结晶吧。李默说,如果小爸将来能找到喜欢的女人结婚,他一定会肩负起教育小弟弟的重担!他说这话时,我眼前很清晰的浮现出那一幕温馨的画面,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我能吗?我不能。若是我能,我想我会主动争取,毕竟每个女人,都渴望幸福。
这么多年,三姨一直独身。三姨是个坚强的女人,可那段失败的婚姻,对她伤害太深。我记得,三姨曾经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女人,应该有个完整的家,她也想。老来的寂寞,只有身临其中方能体会。姐妹的情,儿子的孝,都抚慰不了她心底的寂寞。三姨说,女人最大的幸福,是在白发苍苍时,还能跟老伴儿手牵手的在夕阳下散步。
薇姐说,表妹跟Martine好上了,晚上给她打电话,她正在跟Martine约会。我想现在我说什么,她大概都听不进。其实女人都是一样,当初二哥对我说的那些话,一样被我当作耳边风。女人陷入恋爱的甜蜜时,都是一样的无所畏惧,总是相信,爱情的力量可以感天动地,无往不利。没有恋爱过的女人,不会害怕爱情,说的真好。其实我很想问问展阳阳,在天才的视角里,害怕爱情的女人该如何走出心底的阴霾。不过我看在这个问题上,他也找不到答案,他自己还不是一样,对着一个女人的影子,苦苦挣扎。说到底,大家在纠结的,其实都是一段走不出的过去。有些过去,很容易忘记,因为它对现在的生活毫无影响,充其量算做一段回忆。可有些过去,却如影随形,拌住追寻的脚步,苦苦止步原地,为曾经的错误无休无止的赎罪。真正可怕的不是过去发生过什么,可怕的,是那些过去,留下的伤痕。身体上的,心灵上的,即便愈合,伤疤仍在。丑陋的伤疤,暴露于阳光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我没有勇气,最起码现在,没有。一次次相亲,碰到的多半都是好男人,可跟他们走在一起,我总是很惶恐,惶恐使人却步,所以一次次,均以失败告终。每次大家潇洒分别,笑着说以后还能是朋友时,我心里,更多的是解脱。
希望下次再翻开,记录的,是我中彩票的大喜心情。
明天,是个新的开始。
合上日记本。
孟小冬心里烦躁依旧。
走到阳台上,今晚月色很好,凉风习习。
吹了会儿风,心里敞亮了些,情情爱爱的事儿抛在脑后,日子还得照过。
回到屋里,看看表,十点多。犹豫了会儿,她走到电话边,拨下那串熟悉的号码。
这个时间,二哥应该还没睡。
“喂,小冬,还没睡?”
“睡了,梦游呢。”
孙少晏笑笑,“我来香港快一个礼拜了你才想起给我打电话?”
“你忙啊,怕打扰你。”
“傻样儿,又惦记着让我请你吃饭呢。”
“嘿嘿,说起来是有点儿。”
“又在家玩饥饿疗法?”
“没呢,你这几天有没有给三姨打电话?”三姨住院的事儿,家里没告诉他。
“昨天打了,我妈声音听起来有点儿虚,你有空儿帮我过去看看她是不是不舒服。”
“放心,不用你交待,薇姐说你挺忙的,家里的事儿你甭惦记。”
“行,不枉费我这么疼你。”
“切!我那叫孝顺!”
“最近跟木头进展的怎么样儿?”
……
“怎么谁见了我都问这话?”孟小冬很郁闷。
“替你着急。”孙少晏语气淡淡的,叮的一声,打火机的声音。
“还有不到两礼拜我的家教工作就光荣完成了,到时候你们谁都甭惦记了。”
“我过几天就回去了,到时候带你出去犒劳犒劳,你早点睡,我挂了。”
“等等……”
“还有事儿?”
孟小冬顿了顿,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跟二哥说说话,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吞吞吐吐的,发生什么事儿了?”孙少晏声音沉了沉,不似刚才的随意。
“哪有什么事儿,就是晚上睡不着想跟你聊聊天儿。”
“那你等会儿,我去洗个脸换个衣服,给你打回去,甭浪费你电话费了。”
“你刚忙完?”
“嗯,刚到酒店,先挂了。”
五分钟后,电话响起。
孟小冬抱着毛巾被惬意的靠在床头,接起卧室分机。
“来,说吧。”孙少晏开门见山。
孟小冬乐呵呵的接话儿,“别弄的跟知心大哥访谈会是的。”
“我听Martine说他最近跟刘晓琴搞上了。”
“啊,你也听说了?!今天薇姐也跟我说来着,晚上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他们正在约会。”
“嗯,你不用替她操心,你情我愿,分手费的数额足以弥补刘晓琴受伤的心灵。”
孟小冬无语。
“小冬,木头的家教结束后你是不是还有几天空闲期?”
“嗯,还有差不多一礼拜吧,怎么了?”
“明天把你的护照给齐薇,等家教结束后我带你出去玩玩儿。”
若换作以前,孟小冬铁定会兴奋得尖叫,可不知怎的,这一刻,她有点犹豫,总觉得,不该答应。
“怎么了?”孙少晏问。
“没,开学前学校事儿挺多的,我不知道能不能走开。”
孙少晏沉默了会儿,孟小冬心里好似无数只蚂蚁在爬,痒痒的,很难受。
“先把护照给齐薇,填好表格让她帮你申请签证,去不去到时候再说。”
“嗯,”孟小冬小声应着,“二哥……”
“嗯?有事儿就说,我知道你有心事儿,酝酿这么半天了,说吧,我保证不骂你。”
“真的?!”
孙少晏轻笑,“那么害怕我发火儿?”
“嗯,”孟小冬重重点头,“遇上美人发威,老虎都得变病猫。”
孙少晏哈哈大笑,“小白眼儿狼,我冲你发火儿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说重点。”
孟小冬犹豫了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讷讷道,“二哥,婚礼后,他给我来过几次电话。”
孙少晏“嗯”了声,示意她继续。
孟小冬突然觉得有点口渴,“二哥你等下,我去拿点喝的。”
说罢,放下电话“噔噔噔”跑进厨房,拉开冰箱拿出泡好的酸梅汤,一杯下肚,冰爽无极限。
“回来了。”回到卧室爬上床,嘴唇还是冰冰的,说话有点不利索。
“你接了没?”孙少晏淡淡问。
“嗯?什么?”
“林西北的电话。”
……
“没。”孟小冬抱着电话拱进被窝里,蜷成一团。
“你想跟我说什么?”
孟小冬扭着身子,内心颇忐忑,听二哥的声音就知道,暴风云来临前的宁静,唉。
“二哥,那天在齐贝的婚礼上,我碰到他,他说,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嗯?”
“你看,你刚才还保证不发火的!”孟小冬偷偷咂舌,后悔了,不该跟二哥说的。
孙少晏笑笑,“要不要打开电话视频给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非常和蔼,继续。”
“切!不说了。”孟小冬心里那刚刚冒头的勇气无情的阵亡在二哥的淫威下。
“说,要是不说,我恐怕就不能实现刚才的保证了。”
“你……你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嗯,没错儿。”
孟小冬从毛巾被里爬出来,打开空调,有点热。
“他跟我说有些事儿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儿……”横竖也是死,说了!
电话那头儿,半天没动静儿。孟小冬悄悄猜测,二哥现在脑门儿上搞不好正在冒青烟。
竖着耳朵等啊等,还是没动静儿,完了完了完了。
“二哥……”孟小冬小心翼翼的呼唤。
“在。”孙少晏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在又不说话。”孟小冬抖着胆子抗议。
“在思考。”孙少晏似是在笑。
“思考什么?”孟小冬更胆儿突了。
“思考有什么办法能把你拎到我面前来暴打一顿!”
……
孟小冬欲哭无泪。
“小冬,过去那些事儿究竟是怎样不是问题的关键,我告诉你林西北在齐贝的婚礼过后不断给你打电话的目的。”
“你又知道?我洗耳恭听中。”
“许远周是他的老板,齐贝是许远周的老婆,齐薇是齐贝的堂妹,你是齐薇最好的朋友,而且齐贝对你的印象非常好,功利成性的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来打入这个圈子,所以突然频繁的找你,就变的很容易理解。”
“很容易吗?”
“你有装傻的权利,我有点醒你的义务。”
孟小冬哼哼了声儿,没说话。
“我让齐薇帮我打听了,林西北身居公司高级主管的位子,看起来风光无限,可事实上,他们公司的内部斗争非常激烈,他需要点有力的裙带关系,帮他稳固自己在公司的位置,理解了吗,傻丫头。”
……
“他有老婆,我压根儿就没想怎样。”
“我知道,你要是敢想那些不着调的,我现在就飞回去收拾的你彻底死心为止。”孙少晏冷哼,听起来不像是在说笑。
孟小冬扯扯毛巾被,蜷的更紧。
“他再给你打电话,你就接,约好时间地点告诉我,我替你去了解了解他想告诉你的事实真相。”
“不接不接不接,二哥,你赶快回来吧,我很怀念你请我吃的那些饭。”
“小冬,我告诉你,以后你要是让我看到林西北出现在你方圆五公里之内,你就洗好脖子老老实实在家等着吧。当然,这绝对不是威胁。”
孟小冬抖了抖肩膀儿,冷气有点太强,鸡皮疙瘩阵阵,“二哥,你早点睡吧,我挂了。”
“傻样儿,我让齐薇明天上班儿前拐到你家拿护照。”
“遵旨。”
放下电话,孟小冬心里乱七八糟的翻腾。
二哥还是二哥,真好。
戳破的洞,再糊起来,冷风照样吹不进。
屋子里,温暖依旧。
这一觉,孟小冬睡的不太安稳。
一大早,被齐薇的电话吵醒,迷糊着眼打开门,对上她一脸的郁闷。
“薇姐,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间歇性情绪低潮。孙美人让我来拿你的护照。”齐薇的声音很蔫儿,跟昨天一起打球时判若两人。
“跟展阳阳吵架了?”
“别提了,想起来就烦。”齐薇懒洋洋的坐在沙发上,没什么兴致。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化悲痛为饭量,是个好办法。
“行啊,吃完饭咱俩喝酒去。”
“借酒消愁我不擅长。”
“就当陪姐姐消,抗议无效。”
孟小冬呵呵一笑,点头答应,找出护照递给她。
“冬子,姐姐有点顶不住了。”齐薇把孟小冬拉到身边儿坐下,靠在她肩上,看起来没了往日的精干。
“怎么了?”孟小冬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
“跟阳阳,有点累,心累。”
孟小冬暗声叹气,俗话说劝和不劝离,可她实在不觉得齐薇再这么下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想不出该说什么,只能用沉默代替回答。
齐薇嘴角挂着抹自嘲的笑意,“我问我堂姐了,阳阳心里果然有人。我约叶南出来聊了一个下午,我本来应该讨厌她的,可聊完了,我对她竟然有点欣赏,你说郁闷不郁闷。”
“薇姐,其实你何必非要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我觉得,他真的不适合你。”
“不光你觉得,谁都这么觉得,可没办法,我就栽他手里了,要不你打我一顿,看看能把我打醒不。”
孟小冬笑,“别郁闷了,冷静冷静再做决定,你现在正在气头儿上,理不出头绪的。”
齐薇点点头,突然坐起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孟小冬的脸,把她吓了一跳。
“冬子,一会儿你下楼前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嗯?”孟小冬一头雾水。
“我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你家楼下的停车场里,我好像看见林西北了。”
……
第三十四章
齐薇走后,孟小冬磨磨蹭蹭换好衣服。走进洗手间,站在镜子前,拿起粉底本想画点妆,扑了两下,想了想,又悻悻放下,拧开水龙头重新洗了把脸,草草擦干后拎起包素颜下楼。
电梯上,孟小冬一直在想,若是见到林西北,她该说些什么。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看他的自若,过去的事儿在他心底多半早已成灰。既然他可以如此潇洒应对,她为什么不能?傻,太傻,孟小冬暗骂自己没出息。躲避不是办法,既然他已在楼下,她躲也躲不掉。林西北骨子里,远远不似他外表那般温和。他希望给她一个解释,就算她今天躲过,明天仍旧会重演。
仔细想想,孟小冬觉得自己实在可笑。既然过去的伤害已成事实,她又何必每次都那般的仓惶无措,如此做法,只会徒增自己的软弱。等下若真在楼下见到他,她一定会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微笑着拒绝他的邀约,微笑着拒绝他的解释,既然过去,再解释,于事无补。不管他的动机是不是真如二哥所言,他对她,已毫无意义。
往日总觉得电梯下落似龟速,不知为何,今天竟如此迅疾,还未来得及进一步加强对自己的心理建设,叮咚,一楼到了。
门缓缓滑开,孟小冬定定神儿,稳步迈出电梯。走出楼门,直视前方,直奔大门,也许薇姐看错了,也许只是虚惊一场。
“小冬……”和煦声音入耳,无情粉碎了她心底尚存的最后一丝侥幸。酝酿好笑容,孟小冬慢慢转过身,顺着声音方向望去。
“早上好。”孟小冬觉得自己很镇定,不管心里慌乱与否,最起码表现出的,是镇定。
“去上班?”林西北神色柔和,深褐色的瞳仁映着清晨的阳光,看起来有些透明。
孟小冬点头,看看表,“不好意思,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我送你。”林西北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视,孟小冬下意识垂头,视线触及地面的那一刹那,突然觉得血气翻涌,骨子里,有些沉寂已久的东西,轰然觉醒。佛家曰:顿悟。她突然想不通自己为何要害怕站在对面的这个男人,那些不堪的过往,有他一半儿的功劳。她从来没有想让他去弥补些什么。她错过一次,可她没有一错再错,最起码在他面前,她该直起腰杆儿。对他,她毫无愧疚。既无愧疚又何须逃避!孟小冬,醒醒吧!耳边,隐约响起庄严的木鱼声。咚咚咚,一下下,直击脑门儿。
“小冬?”见她久久不语,林西北轻声询问。
孟小冬“刷”的仰起头,神色清明,眼睛里,多了些光彩,嘴角扬起抹自然的弧度,“林西北,你最近频频给我打电话,到底有什么事儿?”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了惯性的虚软,那一刻,林西北明显愣住,仔细端详着她,半晌,未语。
两人四目相望,孟小冬嘴角笑意愈浓。她早该明白,不管她曾经伤害了谁,在这个男人面前,她该是理直气壮的。她从不避讳自己犯下的错误,她也为此受到了上苍最严酷的惩罚,她不怨也不恨。以前,每每见到林西北,总是落荒而逃。此刻,她突然想通透,这个世界上,林西北,是她最该挺起胸膛面对的人。不管他怎样看待那段过去,对他,她无愧于心。她无需他的补偿,她却也不再害怕面对他的笑脸。不管这张笑脸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心思,怎样的动机,一切,皆与她无关。
“林西北,时间来不及了,我还赶着上班儿,有事儿过后再说吧。”说完,孟小冬稳稳踩着步子与他擦身而过。
刚走出没几步,胳膊倏然被他拉住,“小冬,逃避不是办法。” 林西北声音依旧温和,仔细听来,里面却多了些不容置疑的味道。
孟小冬顿住脚,缓缓转头,脸色很明亮,映着清晨的阳光,素颜朝天的面孔显得朝气勃勃,“逃避吗?你错了,面对你,我何须逃避。”
林西北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会儿,松开手,嘴角儿多了几许轻松的笑意,“小冬,你能这麽想,我就放心了。”
孟小冬抚平微皱的衣袖,淡声道,“你早该放心,走出那段过去,需要的仅仅是时间,时间到了,一切陡然间变成过眼云烟。你想告诉我的事儿,我没兴趣听,不管你口中的真相如何,对现状的改善毫无意义。过去发生的事儿,计较是非对错毫无意义。我不怪你,更加不需要你。我自己收拾这些伤痕,只要没有你的介入,一切都会变的很好。相信我,我们曾经有过的那些,早已过去,活在过去中的人,不会幸福。我渴望幸福,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找我。”洋洋洒洒一番话,说尽了这些年心中的压抑和苦楚,想想真傻,其实迈出这一步,远没有想象中的艰难。说出来,她做到了。放下,指日可待。
“小冬,这番话,让我很意外,很欣慰。”林西北声音很轻,隐约的,透着些许释然。说完,拍拍她肩膀,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
孟小冬站在原地,有些发懵,半天没回过神儿,直到手机响起。
“小冬,出门了吗?”李木鱼的声音。
“刚走到楼下。”孟小冬随口道。
“我妈那边有点事儿,我带李默回一趟S市,你这两天不用过来了,等我回来给你打电话。”
“嗯,知道了。”林西北的车从不远处开过,孟小冬没有刻意避开视线,思绪飘忽,声音很淡,似低语。
“出什么事儿了?”李木鱼似乎注意到她声音的反常。
孟小冬愣了下,一激灵,“啊?没啊,好的很好的很。”
“这几天你要有时间,就去我那儿查查信,信箱密码是3257。我交代保安了,你尽管放心去拿,要是有CMS公司的信件,你给我打电话。”
“没问题,你妈没事儿吧 。”林西北的车缓缓开出大门,孟小冬收回视线,脑子正常开始正常运转。
“心脏病犯了,老人身体不太好。”
“那你赶紧去吧,我每天早上去你家帮你看信。”
“麻烦了。”
“客气。”
“孟老师……”
嗯?!电话里,冷不丁儿传出李默的声音,只听他扯着尾音腔调古怪。
“什么事儿?”孟小冬笑问。
“说起来,作为一个敬业的家教工作者,你应该跟我们一块儿去S市!”
“此话怎讲?”孟小冬不解。
“切!百善孝为先!作为我的家教,这种时候你应该亲临现场,手把手的指导我该如何更好的孝敬奶奶!”李默说的理直气壮。
……
随着李木鱼的声音入耳,电话又被他接过,“不要听李默乱说,先挂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嗯,你开车小心点儿,希望阿姨早日康复。”
李木鱼说了声儿“谢谢”后,挂断电话。
孟小冬孤零零的站在公寓大院儿里,一下子闲下来。琢磨了会儿,决定回家睡个回笼觉。
昨晚明明睡的不好,可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了半天,愣是酝酿不出丝毫睡意。
穿着睡衣晃进客厅,打开笔记本儿电脑,登陆QQ,半个多月没上,留言很多。
QQ好友多半是大学同学和学校同事,一条条打开,没什么实质性内容。
熟女也疯狂。
高级Q群,学校一帮子年轻女老师建的。因为放假,在线人颇多,一群人正聊的热络,看她上线,一堆问候招呼过来。头像闪动,有人找她私聊。
抓狂的沫沫:冬冬,最近隐居了?咋也老不上线,打麻将没你给我当托儿,分输惨了!
呵呵:最近忙啊,等有空儿帮你赢回来。
呵呵是孟小冬的网名儿,抓狂的沫沫是三班班主任,年纪比她小一点儿,活泼开朗,喜欢扎个马尾辫儿,看起来就像青涩的大学生,很招人喜欢。
抓狂的沫沫:昨天我去学校取资料,探听到一个情报。
呵呵:跟组织汇报一下。
抓狂的沫沫:嘿嘿,咱们学校教导主任换人了,兵马俑头大婶光荣滚蛋了!
呵呵:这倒是个大快人心的消息。
兵马俑头大婶为人极其彪悍,因常年用黑网将其本就不多的发丝裹成一团包在脑后,故得此名。四十几岁的老处女,对她们这些年轻的女老师,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就是看不顺,穿小鞋下绊子的事儿多如牛毛,她走了,福音啊福音!孟小冬心情大爽,奖金被扣的几率极大降低!
抓狂的沫沫:听说新来的教导主任今年三十刚出头儿,女强人类型,口碑不错,属于体恤下属型。我还特意打听来着,人家结婚了,估计不会再看咱们不顺眼!
呵呵:那太好了,有大婶这壶垫底儿,我估摸着谁来咱都能觉得不错。
抓狂的沫沫:冬冬,我跟男朋友黄了。
呵呵:啊,你俩不都准备结婚了?
抓狂的沫沫:甭提了,丫的在外面有女人。
呵呵:……
抓狂的沫沫:我最近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发现以前我他妈就是太贤良了,人善被人欺啊!血的教训!昨天我把头发烫了,买了全套的兰蔻彩妆,我得改变形象!
呵呵:你疯了?日子不过了?为了个男人至于吗?他有眼无珠跟别人好,你何苦要拿自己开涮?!知道啥叫亲者痛仇者快不!
抓狂的沫沫:不管了,人不癫狂枉少年!
呵呵:二十五岁的少年?暑假动画片儿看多了?
抓狂的沫沫:嘿嘿,发泄发泄。对了,冬冬你是不是三中毕业的?
呵呵:嗯。
抓狂的沫沫:大婶的接班人就是从三中调过来的,说不定你还认识呢,听说她大学毕业就在三中当老师,好像叫赵倩。
呵呵:……
孟小冬呆在电脑前。赵倩,三中的老师,林西北的,老婆。
抓狂的沫沫:呼叫呼叫,冬冬,你认识不?!
呵呵:听过,不认识,她去三中的时候我已经快毕业了。我还有事儿,得出门儿了,回头再联系。
抓狂的沫沫:亲个再走,拜拜。
关掉QQ,孟小冬心里五味杂陈。不久前,刚刚鼓起勇气面对林西北说出那些早就该说的话。不久后,赵倩,林西北的老婆,将成为她的同事,她的上级。生活的滋味儿啊,果真就像被强奸。一天的好心情全飞了。
临近中午,孟小冬出门,坐着地铁去了爸妈那儿。
妈妈不在家,去看三姨。跟爸爸一起吃完午饭,父女俩乐呵呵的坐在小院儿的葡萄架下,挥着蒲扇聊天。尚未到葡萄成熟季节,饱满的果粒泛着青青的颜色,看起来很诱人。孟小冬伸手揪了一颗,爸爸笑眯眯的说不能吃不能吃,又酸又涩。孟小冬想了想,放进嘴里,用力嚼开,腮帮子顿时麻木。爸爸大笑,傻孩子,快吐出来。孟小冬顽强摇头,拼着小命儿咽下去,爽!
聊了会儿,爸爸要去午睡,孟小冬起身准备走。出门前儿,手机上来了一通电话,不太熟悉的号码,好像是二哥的助理小丁。
狐疑的接起,“喂?”
“是小冬吗?”
“对,小丁啊,你好。”
“你好你好,现在方便说话吗?”
“嗯,有事儿找我?”他不是跟二哥去香港了?
“那个,孙哥出了点儿意外。”
“啊!二哥怎么了?!”不是吧!今天这事儿一波接一波的还没完了啊!
“今天布置秀场的时候儿出了点状况,有个灯架没固定牢,从天花板上砸下来了,当时孙哥正指挥着几个模特儿在走位,亏他反应快,把她们都推开了,不过他自己就,就……”
“就什麽啊!你倒是快点说啊!”声音有点儿大,惊了屋子里正准备休息的老爷子,隔着门一劲儿问她出什么事儿了。孟小冬随便敷衍几句,快步走到院门外。
“别紧张别紧张,”电话那头儿小丁连忙安抚,“幸亏灯架不大,砸在孙哥腿上了,他现在在医院,拍了片子还不知道情况究竟怎样。”
“从天花板上直接砸下来的?!二哥当时还能走吗?”
“砸到右腿,大概,大概得骨折。”
“……”
“小冬,孙哥不让告诉你们,一会儿你给他打个电话吧。要是你能过来一趟就最好了,他在医院需要人陪。他又不让我们在那儿,刚才拍片子的时候儿就把我们全哄走了,这场秀孙哥花了很多心血,还有三天,很多事儿还没就绪,也难怪他着急。”
“我知道了,我没有入港证。”
“这个不是问题,你去派出所指定的照相馆照三张一寸照片儿,下午去公司连同身份证户口本儿一块儿交给王秘书,我让香港分公司想办法,肯定很快,你放心。”
“谢谢,一定要快,我给二哥打电话,先挂了,有事儿你随时联系我!”
第三十五章
孟小冬跟孙少晏通了电话。
他说香港这边的事儿出了点问题,大概要推迟一段时间回去。
他说旅行大概来不及,春节补上好了。
他说让她好好吃饭,别闹腾饥饿疗法。
他说正在忙,晚点再给她打回来。
他说……
孟小冬静静听着,不住“嗯”着,什么都没问。
下午照了相,打车去公司把需要的资料都给了王秘书。
电梯里,碰到刘晓琴。孟小冬差点儿没认出来,只见她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眼角眉梢飞扬着得意。刘晓琴看到她,倒是挺热情,非要拉着她去公司对面的咖啡厅坐坐。
孟小冬没什么心情,大多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在滔滔不绝谈论恋爱的甜蜜。Martine长Martine短,听的她耳朵直发痒。
刘晓琴说Martine为人极其温柔体贴,在她身上花起钱来毫不手软。
孟小冬笑笑:出手大方是花花公子的基本素质。
刘晓琴没搭理她的话,自顾自跟她描述这些天Martine带她去过的餐厅,带她睡过的酒店。
孟小冬听得烦躁,几次打断她准备离开,皆未果。
三杯咖啡下肚,刘晓琴终于说累了,孟小冬如释重负。起身,却被她一把拉住,神秘兮兮道:表姐,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冯丹吗?
孟小冬点头,刘晓琴嘿嘿一笑:前几天公司招模特儿,Martine负责面试,我在他办公桌上看到了冯丹的资料。
……
孟小冬有点愣,连忙问:Martine那儿她过关了吗?
刘晓琴眉飞色舞,不住点头:那是,我跟Martine说她是我好朋友,Martine自然放她过关。本来他嫌冯丹腿不够修长,想淘汰掉,我给冯丹打电话,她可乐坏了。
孟小冬抑制住想暴打她一顿的冲动,问她冯丹以前在不在D市。
刘晓琴摇头:她跟我差不多时间来,要不就说我俩有缘呢。大学毕业后就没见过面,前几天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可把她兴奋的不行。听说前两年她一直四处漂着,兼职的平面模特儿,后来觉得给那些小家子气的杂志拍照没什么前途,才决定来这里碰碰运气。该她好运,我跟她竟然在这儿碰上了。
孟小冬强忍着心头冒起的火儿,招呼服务生结账。刘晓琴按住她的手:表姐,我有卡,百八十块钱的咖啡,我请,你甭破费了。
孟小冬收起钱包儿,一点也不准备跟她客气,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人。
坐上地铁,孟小冬心里还在暗骂,刘晓琴这厮八成是脑子被门挤歪了,把冯丹折腾进公司,还嫌二哥不够闹心?!此刻,她突然有种冲动,做坏人的冲动。说起来,她跟Martine也算熟,她实在很想给Martine打个电话,让他立马把冯丹的资料给毙了!眼不见心不烦!
回到家已经快五点,孟小冬想起晚上约了齐薇吃饭。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安慰她,自己这边儿的事儿也一团乱,准备告诉她改天。结果打电话去她办公室,秘书接的,说她下午不在公司。打她手机,关机。孟小冬心里不禁有点犯嘀咕,这种情况可不多见。在语音信箱里留了言,让她听到后立刻回电。无所事事,干坐在沙发上等了会儿,心里总惦记着二哥,忍不住又拨下他的号码。世界真奇妙啊真奇妙,二哥的手机也关机。犹豫了会儿,实在不放心,只能找小丁。还好还好,小丁的电话是通的,通信卫星看来没有遭到恐怖分子的袭击。
电话里,小丁一听是她,立马主动交代情况:现在我正在医院,偷偷来的,孙哥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那个……
孟小冬心里那叫一个急,平时看这小丁挺能干一人,怎么总到关键时刻就卡壳儿?!
连番追问,小丁才讷讷开口:情况比想象中严重,医生说是小腿腓骨骨折,右脚踝还有错位现象,需要手术。孙哥刚刚被送进手术室。
……
“小冬?”
“入港证的事儿麻烦你了,一定越快越好!”
“一定,今晚我在医院陪着,你不用担心。”
一小时后,孙少晏的手机,关机。
两小时后,孙少晏的手机,依然关机。
三小时候,孙少晏的手机,还是关机。
还好,在孟小冬恨不得生出对儿翅膀飞去香港的时候,小丁那边传来消息:手术结束,一切顺利。麻药效力未过,孙哥还没醒。有事儿我随时联系你。
紧绷的心陡然松下,孟小冬只觉浑身无力,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身上汗淋淋的,虚脱一般。抬头看看表,原来快九点了。抹去额头汗珠儿,才想起一直没有齐薇的消息。若非有特殊情况,她绝不会这样毫无交代的爽约。可孟小冬现在已经没有心思顾及这些,转身跑进卧室,开始收拾东西,入港证一下,立马拎包儿走人。
忙忙碌碌折腾到半夜,就是不想闲下来。
小小的行李袋儿早已收拾妥当,里里外外地板擦的锃亮,浴缸刷的光可鉴人,脏衣服也全部洗完晾在阳台,还有什么活儿可以干?!
叉着腰气喘吁吁的站在卧室中央,孟小冬四下张望,决定把床调个位置!最近太衰,转转运气!
风水之说不知是否真的灵验,第二天下午,王秘书亲自登门,把入港证和机票交到她手上。飞机三小时后起飞,孟小冬立马行动起来。洗脸,提行李,换鞋,出门,历时一分十八秒,效率之高连王秘书这般干练的职场女性都不禁为之咂舌。
一条龙服务,王秘书开车送她去机场。
孟小冬坐在车后座,心里砰砰直跳。一大早跟小丁通过电话,二哥昨天半夜就醒了,之后就一直没睡着,疼的。医生说腓骨骨折康复期相对较长,加上脚踝的伤,必须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才能下结论。小丁问她要不要跟二哥说两句,他说二哥还不知道她要来的事儿。孟小冬说不用,让他好好休息,多弄点骨头汤之类的给他喝。小丁安慰她,说手术很顺利,剩下的就是修养。他说二哥这些年很拼,应该停下来休息休息,就当是放长假。孟小冬心很疼,这些年二哥身心俱疲,总算能休息,却是以这样令人难以接受的方式。
走到半路,孟小冬突然想起李木鱼交代她的事儿,忙昏头了,险些忘记。出了这种状况,她实在没办法天天去他家查信件。手机利用频率太高,翻开盖子,昨晚刚充好的电只剩三格,不知道是不是水货。
电话是李默接的,他说小爸正在病房里帮奶奶擦身。孟小冬问情况怎么样。李默有点郁闷,说不太好。孟小冬安慰他几句,自己也有点心不在焉。说到不能去收信的事儿,李默突然变的不高兴,口气很冲的质问她为什么。孟小冬无奈,翻翻眼皮儿,告诉他自己这边也出了点儿状况,要外出一趟。李默很不忿儿,在电话里冲她喊起来:孟老师你太不仗义了!小爸从不把信箱密码告诉别人!小爸的好朋友齐叔叔跟我们住同一层,小爸其实可以拜托他帮忙收信的!小爸让你帮忙,说明他更信任你!你太辜负小爸对你的信任了!一顿控诉,孟小冬只觉耳朵嗡嗡作响:李默,别激动,医院不让大声喧哗。还有,李默,咱能不能不要这么上纲上线?我家里确实有事儿。李默半天没说话,孟小冬轻叹一声:照顾好奶奶,等你小爸有空儿让他给我来个电话。李默“嗯”了声儿,很萎靡,没了刚才的气势。孟小冬刚想挂断,却听他似自语般低喃:孟老师,奶奶不会有事儿的,对不对。孟小冬有点愣,下意识问:怎么这么说?李默声音发哑,很惹人疼,只听他道:奶奶这次病的很重,住在加护病房,小爸心情很差,昨天整晚没睡,也没说话,坐在奶奶床前,一个人愣神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李默的话,搅的孟小冬心里一抽一抽的,泛着酸涩。想想也是,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尚未成熟的孩子,实在不应该面对太多的离别。孟小冬安慰他,说人年纪大了,身体总会有些毛病,不要担心,不会有事儿。李默说,他知道,他只是不想让小爸难过,他知道小爸一个人照顾全家,很累。电话里,李默第一次提到他的亲生父母,他说:爸爸妈妈去世后,原本很健朗的爷爷身体一下子垮了,中风后一直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都要靠奶奶和保姆照顾。现在,连坚强的奶奶也倒下了。他说:隔着玻璃,奶奶静静躺在那儿,身上插着好多好多管子,看起来很吓人。他问孟小冬:奶奶要是有事儿,爷爷该怎么办,小爸该怎么办。孟小冬很震撼,她一直知道李默是个早熟的孩子,却没想到,他懂事到如此令人心疼。该怎么办?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挂断前,李默突然提高声音:孟老师,有空儿多给小爸打打电话,他现在很需要支持,你要是能陪他聊聊天儿,我想他会开心点儿的。
……
上飞机前,王秘书交给孟小冬一张信用卡。
孟小冬诧异的望着她,王秘书笑笑,“总裁让我交给你的,他说去香港尽情刷,刷掉的钱到时候跟孙总监慢慢算,你不用担心。香港那边都联系好了,丁助理会在机场等你。”
孟小冬听罢,哭笑不得,看来Martine也知道二哥出事儿了,希望他不要精虫灌脑,顺嘴告诉刘晓琴。
接过卡,孟小冬挥别王秘书,快步走进安检通道。
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平稳降落。台风刚过,香港天气很好。
提着行李走出通道,人群中搜索了几秒,很快就发现小丁的身影,视线对上,小丁也发现了她。
两人简单寒暄,坐着电梯下到停车场。小丁看起来有点憔悴,胡子拉茬的,昨晚一宿没睡,很消耗体力。
没空浏览东方明珠的繁华街景,孟小冬只巴望着下一分钟医院就出现在眼前。小丁也很想开快,无奈,交通不尽如人意,三步一停,塞车塞的人心里直冒火儿。
“二哥怎么样了?”第N次停在红灯前,孟小冬无奈问。
“午饭过后医生过来查房,手术没有问题,但是伤的部位比较脆弱,所以现在不好说需要多长时间能恢复。”
孟小冬点点头,昨晚上网搜集了一大堆关于骨折病人食疗的方子,得好好替二哥调理调理。
“你说的没错儿,二哥这些年太累了,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也不错。”事情已经发生,就得努力往好的方向想,否则日子可就没法儿过了。
小丁不自然的笑笑,“这个,后天就是时装发表会,孙哥现在暂时还没法儿进入休息状态。”
孟小冬一愣,“什么意思?!”
“呵呵,你去医院就知道了。”
……
单人病房。
小丁送下孟小冬后马不停蹄的赶去秀场。
孟小冬站在病房前,透过门上的玻璃,终于明白小丁话里的意思。
原本清爽宽敞的病房里,塞了足有十几号儿人!
二哥半卧床上,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高高垫起。双眉紧皱,脸色苍白,靠着一堆软枕,吃力的撑着身子。原本应该静养的人,此刻手里正拿着一叠设计图,指挥着助手在模特儿穿着的衣服上缝缝改改。屋子里乌乌压压乱成一团。
走廊里,护士经过,都会好奇的瞥上两眼。房门上,端正的挂着一块儿小牌子:请勿打扰。
……
孟小冬把行李放在脚边,抑制住冲进去把他们通通轰走的冲动,躲在门外,静静望着二哥的一举一动。
助手劝他休息一会儿再继续,被他冷脸瞪回。模特儿问他要不要喝水,他却把模特儿拎到床边儿,亲自拿起针线修改礼服上总是令人感到不满的腰部线条儿。一阵飞针过后,礼服的感觉果然跟刚才截然不同,二哥自己却软下身子靠在床头胸口剧烈起伏。
身后,传来响动。给二哥送药的护士。孟小冬连忙躲到墙边,护士狐疑的瞧了她几眼,推门而入。孟小冬很希望白衣天使发威,把这些闲杂人等全部赶走。可惜,只见她笑容明媚的走到二哥床前,俯身轻声细语的对二哥说:孙先生,医生说最多只能到晚上八点钟哟,到时候你必须休息。
二哥点点头,没说什么,把其中一个助手叫到身边儿,对着图纸指指点点,继续忙碌。
护士心满意足的退出病房,见孟小冬还在,终于忍不住问:“小姐,你来探病?不知道我有什麽能帮到你?”
孟小冬连忙摆手,“谢谢,不用。”
护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端着托盘儿转身离去。
孟小冬悄悄蹭回门边儿,正准备继续观望,却发现病房里突然静悄悄的,视线齐刷刷投向她……
第三十六章
被十几个人盯着看的感觉真不爽。
孟小冬突然觉得其实当明星也不容易。
正琢磨着要不要推门而入,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
这下子,更赤裸裸了。
二哥看着她,半天没说话。
孟小冬有点郁闷,他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难道还有理了?!
正准备开口,却见二哥勾起唇角,笑了,笑的很舒展,一下子,她心里的火儿全灭了。
接着,就听他说:你们先回去,明天一早再过来。小冬,进来。
孟小冬站在门口儿,没动地方儿。
十几号儿人鱼贯而出,从她身边经过时,莫不投来好奇的一瞥。
多嘴的人最不可爱,可惜,不可爱的人处处都有。
助手甲走到门口儿时,在她身边停了停,转身问孙少晏:总监,这位是?
言语之暧昧,令人听了直想撞墙。
二哥放下手中设计图,脸上笑意未褪:我家人,少罗嗦,去秀场继续排练。
助手甲笑嘻嘻的伸出手,跟孟小冬握了握。
临走前,不忘丢下重型炸弹一枚:没想到总监的女朋友是这种清秀可人的类型儿,藏的可够隐蔽的,这下子,不知道要摔碎多少芳心咯。
滚。孙少晏笑骂。
世界清净了。
孟小冬提起行李袋,走进病房,随手关上门。
“咚”的一声儿,“请勿打扰”的小牌子在门外晃悠了好一阵才停下。
孙少晏靠在床头,静静望着她。
孟小冬站在病房中央,淡淡的消毒水味儿飘进鼻端,不太舒服。
“什么时候知道的?”话里带笑,孙少晏打破沉默。
“昨天中午。”孟小冬口气很冲,视线却紧张的在他身上仔细打量。
“小丁的情报挺及时。”孙少晏揉揉酸疼的肩膀,眼角眉梢那熨帖的笑意,跟脸色极为不搭。
“你还好意思说,骗子。”看着他僵硬的右腿,毫无血色的嘴唇,昨天电话里的谈笑风生,伪装的一定很辛苦。
孙少晏心情极好,所有烦躁在看到偷偷猫在门口儿的那道身影儿后,皆皆一扫而光,“小样儿,眼圈儿黑的跟熊猫是的,昨晚没睡好?过来。”
孟小冬瞪他一眼,不搭理,把行李丢在沙发上,转身走进洗手间。
拧开龙头,哗哗的凉水浇在脸上,脑子清醒了些。亲眼看到二哥,还能工作,还能对她笑,虚悬了一路儿的心,倏然落下。调高水温,取下架子上的毛巾在温热的水流下浸湿,微微拧干,仔细折好,对着镜子发了会儿愣,推开门走回病房。
“小冬,坐过来,我有事儿问你。”孙少晏眉头轻皱,吃力的挪了挪身子,笑容依旧,脸色却变的更差。
“不要乱动!”孟小冬三两步跑到床边,抽出背后软枕,小心翼翼扶他躺下,轻轻擦去他额头不断涌出的汗珠儿。
“还挺贤惠。”孙少晏半闭着眼睛,任她继续帮自己擦身,湿漉漉的汗粘在病服上,早就黏腻难耐。
孟小冬哼了声儿,不说话。掀开被子,解衣扣时,手微微发抖。虽然男女有别,不过二哥是亲人,另当别论,另当别论!自我催眠中,五颗扣子终于顺利解开。
“傻丫头,不用紧张。”孙少晏捏捏她的脸,眼睛弯弯的,看起来极惬意。
“安静。”孟小冬沉着脸,强作镇定状。
“坐飞机过来的?入港证谁帮你办的?”看她慢慢悠悠的挣扎着,孙少晏索性自己掀开衣服,胸膛裸露在外,密密麻麻的汗珠整齐排列。
孟小冬脸一热,“切!不用你管,我偷渡来的。”
孙少晏笑出声儿,“香港回归了,就算你直接游泳过来,也不算偷渡。”边说边撑着胳膊想坐起,孟小冬毫不犹豫的按住他肩膀。
孙少晏无奈,“我想坐会儿,腰躺的很酸。”
“你刚才不是一直很神勇的坐在那儿?多威风啊,断了一条腿还不忘把一堆人指挥的团团乱转!看着架势,地球儿要是离了你,是不是就不转了?!”终于还是没忍住,孟小冬噼里啪啦脱口而出。
“傻样儿,心疼我就直说。”孙少晏大笑,抬起胳膊勾住她脖子,用意很明显。
孟小冬无奈,让他借力坐起,把刚才抽走的软枕重新塞回他身下。
“小丁畏罪潜逃了?”
孟小冬没接话,埋头帮他擦拭身上的汗,沉默了会儿,才说,“二哥,以后别这样儿。”声音很闷,低低的,似自语。
“嗯?哪样儿?”孙少晏随手把她垂落的发丝塞到耳后,淡声问。
“你有家人,别把自己当救世主,什么事儿都自己抗着。动都不能动的躺在床上,这个样子,我不喜欢,以后别再这么折腾自己。”孟小冬嗓子有点儿哑,眼角湿湿的,几滴水珠儿吧嗒吧嗒砸在手背上,疼。晕开,湿成一片。
孙少晏笑了笑,轻轻抬起她下巴,伸手抹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意外而已,哭什么,傻丫头。”声音柔和,丝丝缕缕飘进耳中,让人心里暖暖的,很安稳。那一瞬间,孟小冬竟觉得,只要有二哥在身边,就够了,足够了,什么都不再需要。
美好的气氛持续了约莫半分钟。
护士小姐再度推门而入,上次是送药,这次是挂针。
看着床边两人暧昧的姿势,她脚步登时顿在原地,神色颇尴尬。
孟小冬脸似火烧,利落的帮二哥拉好被子,逃难是的从床边退开。
“孙先生,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护士视线在他二人身上轮番扫过,眸子里一片了然。
孙少晏若有所思的望着指尖儿上闪闪发亮的水渍,似乎没有注意到护士的存在。
孟小冬定定神儿,示意护士帮他扎针。
从昨天入院,孙少晏几乎水米未进。
青白的手背上,几个刺眼的针孔不均匀分布。
护士在他手上轻轻拍打几下,血管未见丝毫痕迹。
橡胶带紧紧勒住手腕儿,折腾半天,两针下去,细软的塑胶管里终于涌出鲜红的液体。
护士舒了口气,调慢点滴下落的速度,嘱咐他刚刚做完手术,千万不能挪动那条受伤的腿。
见他心思压根儿不在自己身上,护士摇摇头,转而把注意事项一一交代给孟小冬。
孟小冬不断点头,仔细记下。
临走前,护士突然问她,“小姐,要不要让住院部在病房里加多一张床?”
孟小冬道了声儿“谢谢”,说不用。
护士了然的点点头,眼神儿从孙少晏身上飘过,“我们的单人病房还蛮人性化的,病床设计的比一般单人床要大。”
……
孙少晏笑,孟小冬窘,急忙解释,“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晚上睡沙发就好。”
护士神色古怪的望着她,“我了解,不用解释,如果有需要就告诉我,二位晚安。”
孟小冬直楞楞的盯着缓缓合上的房门,心里暗骂自己:对啊,何必解释,解释什么,越描越黑!
护士走后,孙少晏跟小丁通电话,让他送晚餐过来。
孟小冬坐在床边儿,打了个哈欠,有点儿困。
孙少晏让她从柜子里拿出被子躺在沙发上睡一会儿。
孟小冬摇摇头,支着腮帮子盯着缓缓下落的点滴出神儿。
孙少晏默默打量着她的侧脸,不施脂粉的面孔,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了不少。
妹妹吗?妹妹。
滴了会儿,孙少晏觉得手背直发胀,下意识活动。
孟小冬一惊,连忙问怎麽了,哪儿难受?!
孙少晏展颜而笑,突然抬手覆上她手背,凉凉的手心儿一下子有了温度。
孟小冬愣了愣,没把手抽回。二哥的手心儿很冰,她要用自己手背的温度融化掉这令人心慌的寒意。
“小冬……”
“嗯,怎麽了?”
“跟我妈怎么说的?”
“善意的谎言。”
“呵呵,你撒谎我放心。”
“切!别把我说的跟惯犯是的,哪次撒谎不是因为你!”
“木头那边儿呢?”
“他家里也出了点事儿,带着李默回S 市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
“等你回去的时候儿。”
“傻样儿,你学校还有二十天就开学了,那时候我回不去。”
“那我就请假。”
孙少晏没说话,笑容淡淡的,视线从她身上别开。
“你要不想耽误我上班儿就快点儿好!”
“小冬,林西北后来有没有再找你?”
……
这话题转的!孟小冬被口水呛了下,咳嗽半天未止。
孙少晏冷哼,“看你这反应,他肯定是又找你了。”说着,端起床边儿的水杯递给她,侧过身子轻轻拍打她后背。
几口水下肚,呼吸正常,“二哥你看你,凶神恶煞这样儿,我最怕你翻脸。”
孙少晏抬手弹弹她脑门儿,“你给我争气点儿,知道不?”
孟小冬鼓鼓嘴,抗议他的暴力行径,“二哥,你别说,这次我真挺争气,真的!不过你看看自己现在这副德性,还是甭操那些没用的闲心了。”
孙少晏挑眉,若有所思道,“说来听听,都是怎么个争气法儿?”
孟小冬无精打采的趴在床边儿,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就是把该说的都说了。”
“这么争气?”
“嗯,其实说出来,发现也没想象中那么艰难。”
“这么大岁数儿了,脑袋总算开点儿窍。”
“二哥,我决定了!”
“嗯?”
“等回去,就让我妈和三姨行动一起来,给我介绍对象儿。”
……
“相亲的时候,我就跟对方说明白,我差点成了第三者,我不能生孩子,如果对方听了没被吓跑,那我就跟他认真的谈恋爱。”
……
“二哥,你倒是说句话啊,难得我这么坦白。”
……
“二哥?你没事儿吧?你要准备打我一顿就来吧,看在你是病人的份儿上,我绝不还手。”
……
“二哥?”
完了。孟小冬偷偷瞧着孙少晏的脸,只见他丝毫表情没有,不冷不热的盯着她,眼睛微微眯起,这绝对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征兆。
这里的傍晚静悄悄。
沉默。
孟小冬咬着嘴唇,避开二哥的视线。
笑着说出这番话,心底,不知经过多少挣扎。
笑着揭开自己的伤口,疼吗?很疼。
她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既然迈出了第一步,绝不能再退缩。
“小冬……”终于,孙少晏有了反应。
“嗯?”孟小冬转过脸,心里七上八下咚咚直跳,不知二哥准备怎么收拾她。
“寻找新的恋情?”
“嗯。”孟小冬轻轻点头。
“木头呢?他不行?”
“不,他太行了,是我不行!”
“他有儿子,就算你不能生育,也不是问题,三口之家,照样完整。”
“我知道。”
“时机成熟时,你可以把这些事儿告诉他,如果他介意,我不会把他介绍给你。”
“也许吧。不过,二哥,就算李木鱼不在乎,可我在乎,面对他,我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找个平凡点儿的男人,如果他能接受我的过去,我的缺陷,那我一定会努力的去爱他,回报他对我的宽容。李木鱼是个好人,可他太好了,站在他身边儿,他的完美会时时刻刻的提醒我,提醒我想起自己的污点。二哥,有这种压力,你觉得我会幸福吗?”
孙少晏眉心紧攒,想了想,缓缓道,“你觉得以回报为出发点的爱情,结局就会是幸福?”
“总要试过才知道。”
“拿自己的幸福去赌,输了,你怎么办?”
“努力过了,没什么后悔。三姨一个人,也活的很好。人生总会有些遗憾,只要不后悔,就能活的很好。”
……
“傻丫头!”孙少晏摇摇头,一把揽过她,紧紧搂在怀中。挂着血珠儿的针头,孤零零悬在半空。
“二哥,你的手……”
“不要乱动。”
……
第三十七章
二哥睡了。
凌晨三点多,终于睡着。
孟小冬悄悄掀开被子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床边。
抽出纸巾轻轻帮他擦掉额头的汗珠儿。
二哥是个矛盾的人。
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美人面孔,骨子里那股韧劲儿却是无人能及。
床单很皱,大概是疼的时候被他下意识撕扯的。
小丁送来的晚餐很丰盛,二哥吃的很少。
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的人,很难有太好的胃口。
孟小冬有点后悔,不该跟二哥说那些话。
二哥在担心她,这种时候,她不该让二哥再替她操心。
晚上陪二哥聊天儿聊到一点多,说起很多小时候的事儿。
那时候,二哥不太爱说话,对家里的大人也都是彬彬有礼,总让人觉得不够亲近。
姥姥对后辈都很疼爱,唯独二哥总是跟她不对盘。
其实二哥很孝顺,他只是不会表达。
那时的他跟现在的玲珑八面完全判若两人。
有一年暑假,她跟二哥回乡下看姥姥。
姥爷跟舅舅进城办事儿,家里就剩他们祖孙三人。
姥姥在炕头拉着她的手说故事,二哥坐在小院儿里画画。
隔壁的大婶来串门,让姥姥去她家帮她看看新裁的衣服图样儿。
出门时,姥姥突然想起灶台上还烧着水。
匆匆转身想回去关火儿,脚被门槛儿一绊,整个人直直摔到地上。
后脑勺儿着地,当时就不能动了。
大婶跟她都吓坏了,手足无措。
二哥丢下画板,跑过来,检查了下姥姥的胳膊腿儿,没有明显伤痕。
她拉着二哥的手,急的直想哭。
大婶说去地里叫人来,抬着送去医务所。
二哥探了探姥姥的鼻息,想了想,让她帮忙,把姥姥架到他背上。
就这样,二哥背着姥姥一路小跑,二里多地,一直背到医务所。
孟小冬跟在二哥身后,扶着姥姥的身子,跑的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医生检查了下,果断的把姥姥转去县医院。
姥姥醒了,姥爷跟她说:要不是小少送的及时,会发生什么事儿,谁也不知道。
二哥牵着她的手,静静站在病房外。
那时候,她就觉得,二哥虽然没有大表哥那般粗犷的长相,可二哥长大后,一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姥姥出院后,虽然跟二哥仍不大亲近,可看他的目光,却比以前慈爱的多。
聊起这段往事,二哥总是一笑置之。
说起来,李默的反叛,比起二哥小时候,实在不算什么。
二哥功课很好,画画也很好,还有一项“过人”的特长,打架。
那时候三姨没时间管他,二哥经常住在她家。
三五不时学校通知要见家长,多半是老妈代劳。
老妈很疼二哥,每次从学校回来,总会把二哥叫到她房间耐心的开解。
老妈私底下经常跟她说,大人婚姻的破裂,受伤害最深的,其实是孩子。
于是孟小冬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二哥的小跟屁虫。
上学放学总是跟着他,不让他翘课,不让他打架。
次数多了,大概二哥也被她跟烦了,出勤渐渐正常了,脸上身上的伤痕淤青也越来越少见。
后来,二哥从良了,他们也不在一个学校了,她渐渐也就不跟了。
可他们还是会一起上学放学,因为换二哥跟她了。
放学时,总能看到二哥靠在单车边等她放学的身影儿。
初中那会儿,班里的女生没少给她塞情书,托她转交给二哥的。
再后来,二哥离开D市,上大学了。
一个人上学放学,她适应了好一阵子才习惯。
电话里,她经常会好奇的问二哥有没有谱写点儿校园恋曲。
二哥总是用一句“傻丫头,少操心”打发她,弄的她郁闷不已。
“怎么还没睡?”
嗯?!孟小冬一惊。
“想什么呢,那么投入?”孙少晏揉揉眼睛,伸手把她拉到床边儿。
“没,忆往昔呢。”
“还挺文艺。”
“怎么醒了?腿又疼了?”
“没,太热。”
孟小冬叹气,拿起床头的杂志帮他扇风,“忍忍吧,你现在不能吹太多冷气。”
“别扇了,帮我揉揉肩膀。”
“肩膀也疼?”孟小冬丢下杂志紧张道。
“职业病,右边儿。”
孟小冬绕到另一侧,偎在床头,轻轻帮他按摩。
“小冬,等发布会结束,小丁在医院陪我,你回去。”
“不回。”
“你在这儿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不就是上厕所的问题,我又不是没照顾过病人。你现在都这德性了,甭跟我穷讲究。”
孙少晏无奈的笑笑,“开学前学校不是事儿挺多?”
“学校离了我照样正常运转,你现在这样儿离了我就寸步难行了。”
“现在是不是觉得特爽,终于有机会骑在我脑袋上作威作福了,嗯?”
“爽个屁,你快点儿好吧,我还是比较习惯你骑在我脑袋上作威作福。”
孙少晏笑意浓浓,“这么有觉悟?”
“被你压迫惯了呗。”揉完肩膀,孟小冬抬起他胳膊轻轻活动,总维持一个姿势躺着,很累。
“小冬,问你个问题。”
“嗯。”
“以后你找了男朋友,如果家里人都反对,你会怎么办?”
“这个啊,如果家里觉得我实在不适合那男的,我也不能怎么办。”
“是吗?如果他很爱你你也很爱他呢?”
“二哥,你现在还有空儿想这种问题?”孟小冬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儿道。
“闲着也是闲着。”
“如果真是像你说的那样儿,估计我会争取一下。”
“估计?”
“是啊,那些没影儿的事儿我哪能给你个肯定的答案。”
“小冬,木头的事儿,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不要这么急着下结论。”
孟小冬没说话,起身掀开被子帮他按摩放松腿上的肌肉。
“行了,睡觉去吧,很晚了。”
“我不困,倒是你赶紧给我闭眼!一早不是还得继续工作,维持地球儿平稳转动。”
“傻样儿,最后一天了,甭跟我怄气,赶紧去睡觉。”
正说话间,病房里突然响起阵清脆的“滴滴”声,手机短信?
“这麽晚,谁找你?”
“不知道,我看看。”
站在沙发旁,孟小冬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未读短信:
孟老师,你要是看到短信,那一定是被我吵醒了。我道歉,不过能不能麻烦你给小爸来个电话,他从到医院后就没合过眼,再这么下去,我看他可以直接跟奶奶住一个病房了!孟老师,我觉得你太不仗义了,小爸对你那么好,你却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玩儿失踪!你难道不知道越是成熟的男人,心底越脆弱!在此,我代表小爸,向你表示最崇高的,抗议!
……
孟小冬哭笑不得,盯着手机屏幕,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孙少晏问。
“没什么,”孟小冬收起手机,走回床边儿,“二哥你赶紧睡吧,等你睡了着了我就去睡。”
“要打电话用我的手机,长途漫游,接到下月账单你估计又该开始饥饿疗法儿了。”说着,孙少晏拿起床头的手机塞到她手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孟小冬默默坐着,二哥呼吸渐渐平稳,睫毛颤动的极微,终于倦极而眠。
走廊上。
孟小冬没有过多犹豫,翻开二哥的手机,按下李木鱼的号码。
“喂,少晏?”很低很沙哑的声音。
……
“是我。”孟小冬有点儿后悔用二哥的手机,暴露行踪。
“小冬?”李木鱼颇讶异,声音高了少许。
“嗯,你在睡觉吗?不好意思吵醒你。”
“没事儿,还没睡。”
“阿姨情况怎么样?”
“还在观察期。”
“你声音听起来很累,陪病人,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
电话那头儿,李木鱼笑了,虽然很轻,却很放松,“怎么想起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李默说你外出了,跟少晏在一起?”
“嗯。”
“信的事儿我会想办法,你不用担心。”
“不好意思。”
“还有事儿吗?”
……
孟小冬很郁闷,想劝劝他,又觉得不知从何开口。
“小冬?”
“在呢,我听李默说你这两天都没睡觉,别把自己当铁人。”
“李默?他让你给我打电话的?”李木鱼声音顿沉。
“不是不是。”孟小冬慌了神,匆匆辩解。
李木鱼沉默了会儿,“我没事儿,你也早点睡,挂了。”
然后,就挂了,真干脆。
孟小冬悻悻收起电话,心里堵的慌,最近事儿太多,脑子不大灵光。
郁郁走回病房,蹑手蹑脚蹭到床边儿,坐了会儿,眼皮儿开始发沉。
不记得怎么睡过去的,反正再一睁眼,天已蒙蒙亮,趴在床沿上睡了一宿,脖子快断了。
八点钟。
医生查房。
没什么问题,术后一切正常。
孟小冬很紧张的跟医生说,他的腿昨晚疼的睡不着。
医生检查了下,说这是术后几天内的正常反应。
孟小冬拉着医生再三确认,医生被她问的几欲抓狂,若非修养良好,定会当场暴走。
孙少晏笑着拉过她,塞给她一个苹果。
医生见状,立马如释重负般离去。
孟小冬看了看,把苹果放回桌上,“我不想吃。”
孙少晏抬起手拍拍她气鼓鼓的腮帮子,“傻样儿,我想吃,你削皮儿。”
……
苹果刚削了一半儿,昨天的原班人马就杀了过来。
仔细瞧瞧,人数好像又壮大了些,病房一下子满满当当,小丁也来了。
各种招呼问候齐齐丢过,水果鲜花在墙边排成一溜儿。
孟小冬有点局促,孙少晏接过她手中的苹果,把小丁叫到床边儿。
“上午你带小冬出去逛逛。”
小丁点头,冲孟小冬嘿嘿一笑,身后数道探寻的目光,刺的她浑身不自在。
“小冬,我的卡给你,喜欢什么就买,顺便帮我几本儿杂志回来。”
“不用,我也没什么要买的,你要看什么杂志?”
“随便,只要不是《知音》《家庭》那种妇女读物就行。”
小丁偷笑,身后的八卦人群开始起哄:
“哇塞,总监,原来你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总监,给我们介绍介绍啊,小丁那厮嘴也忒严了,半点儿内幕都不透露。”
……
孟小冬哭笑不得的盯着孙少晏,“你干嘛误导他们。”
孙少晏拉过她,附耳低语,“有你做我的挡箭牌,我的风流债就可以少欠点儿,你不是一向反对我滥交?既然反对,你就得做出点儿牺牲。”
……
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实在暧昧至极。
香港确实繁华,可孟小冬没心情欣赏。
帮二哥买了些日常必需品,外加几本儿时尚杂志。
小丁很郁闷,一上午腿儿都逛细了,就收获了这点儿东西?
十一点多,孟小冬惦记着回医院。
小丁说:总监那边儿还没完,临走前他交代午饭让咱俩在外面吃。
孟小冬想了想,没反对。
二哥是个工作狂,努力了这么久,就让他尽情完成最后的工作好了。
生活的精彩之处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等着你的,究竟是天上掉下的馅儿饼,还是地上踩到的狗屎。
坐在餐厅里,孟小冬正准备甩开腮帮子狂吃一顿,李默的短信姗姗而至,简单几字:
奶奶病危了。
……
第三十八章
时装发表会的结果令人超乎寻常的满意。
尽管身为设计师的孙少晏并未亲临现场,不过萦绕在他脑袋上的光环,无疑又多了几许。
接到小丁的电话,孟小冬如释重负,这下子二哥终于可以休息。
小丁在电话里说,很多人想去医院探望,孙少晏听了,通通拒绝。
下午,例行查房过后,孙少晏开始睡觉,睡的很香很沉。睁开眼时,外面天已黑透。病房里没开灯,适应了会儿,他才看清屋子里影影绰绰的摆设,四下打量,独独没有孟小冬的身影儿。
动了动胳膊,浑身散了架似的酸疼。打开台灯,按下手边按钮,床头缓缓抬起三十度。半坐着,脑袋有点儿晕,喉咙干渴难耐。端起水杯,温热的触感传入掌心。他眼底染着淡淡笑意,心情颇佳。
喝完水,看看表,十点多。孙少晏有点担心,这个时间小冬会去哪?手机不在身边儿,大概被她拿走,想按护士台叫人,无意中瞥见她的手机放在不远处的窗台上。大概一米多的距离,可惜,胳膊不够长,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身子扭着,腰快断了。无奈,他最终还是按下了床头的红色按钮。很快,护士推门而入,亲切询问他有什么需要。孙少晏问她知不知道陪床的女孩儿去了哪。护士想想,说下午见到她好几次,大概半小时前,好像还看她坐着电梯下楼。孙少晏问她是不是一个人,护士点头。孙少晏皱皱眉,让护士帮他取过窗台上的手机。
护士走后,孙少晏翻开盖子,正准备给她打电话,发现屏幕上显示着三条儿未读短信。他琢磨了会儿,随手点开。从昨天开始,他就觉得她有点儿心神不宁,总是一个人坐在那儿发愣,问她,她什么也不说。他知道她肯定有心事儿,这心事儿多半跟这些短信有关。
一条条点开……
孟老师,医院已经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奶奶很坚强,我知道她熬的很辛苦,每次短暂的清醒,奶奶总是紧紧握着我和小爸的手,氧气面罩下的样子,很慈祥,笑的很安慰,可我看到小爸的眼角儿是湿的。爷爷躺在家里,保姆一天无数次电话来询问奶奶的情况,小爸总是笑着说,没事儿,很快就能出院。孟老师,那种笑,你一定没见过。今天下午,经过两个小时的抢救,医生说情况暂时稳定。小爸走出病房,靠在墙边儿,愣愣的,像尊雕像,很久很久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你一定想不到!字数超了,下一条……
小爸说:学校快开学了,下个礼拜你自己先回去,我已经帮你办好了转校手续,转去一中,孟老师的班里。孟老师,你一定不知道,那天你给小爸来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儿,小爸听出是你,很开心,可你实在是……实在是……善意的谎言你们这些大人不都很擅长吗?你为什么要让小爸猜出电话是我让你打的!就像小爸哄骗爷爷,难道你不能稍微撒个小谎哄哄小爸开心吗?因为你,小爸把我的手机没收了!字数好像又超了,继续……
我借护士手机发的短信,只是想问你个问题。孟老师,你难道真的对小爸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还是说,你也像其他人那样儿,觉得我的存在是个障碍?!如果你不给小爸回电话,以上两点我就当你默认了!那我坚决不去一中,不去你班里上课!!
……
孙少晏靠在床头,盯着屏幕上的字迹,手心儿冰凉一片。
小冬的魂不守舍,原来如此。
李默的短信,透出太多信息。
腿上冷不丁儿传来的抽痛让他的心紧紧揪成一团,不断收缩。
手微微发抖,合上手机,闭起眼睛,头很疼,浑身上下都很疼。
汗很快湿透全身,他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苍白的唇扬起,散出抹莫名的笑意。
疼的好,浑身上下都疼,该疼的地方儿,反而感觉不到了。
门口传来轻轻响动。
“二哥你醒了?”
孙少晏淡淡的“嗯”了声儿,他担心的人终于回来了。
“原来这床可以升起来啊,那你干嘛每次都揽着我脖子让我扶你起来,直接这样多省事儿。”孟小冬走到床边儿,手里拿着刚从护士台取来的药。
“刚才去哪儿了?”孙少晏睁开眼睛,笑了笑,把她的手机放在桌上。
“给薇姐打电话,好几天都没她消息。”孟小冬抹了抹额头的汗,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往肚里灌。
“打通了?”孙少晏抽出张纸巾,帮她擦掉嘴角儿沾着的水渍。
“嗯,她说她跟展阳阳分手了,展阳阳最近要去美国,大概待半年,薇姐说她不会就这么放弃,大家分开冷静下也好。”
“像是她的作风。”孙少晏漫不经心道。
“二哥,饿不饿,我给你买了猪骨汤。”
“你自己出去买的?”
“我跟护士打听的,反正不远,走两个街口儿就到了。”
“怎么不让小丁来送?”
“你让他送来的饭菜确实很好吃,不过都不适合你。”
孙少晏笑笑,“我不饿,你先去洗个澡。”
“不着急,我先帮你把衣服换了,都湿透了,腿又疼了?”
“没事儿。”
“对了,我刚才还跟三姨通了个电话,继续帮你圆谎。”
“你办事儿我放心。”
“二哥,你没事儿吧?”
“嗯?怎么了?”
“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小样儿,睡了这么久,脑子还没清醒。”
孟小冬不大相信,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没发现什么异常。
“我去帮你把汤热了,你喝完再换衣服,要不又得一身汗。”
“嗯。”
美好的早晨。
孟小冬洗完澡,清爽无比。二哥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她正准备出去买早餐,小丁飘然而至。
拎着白粥小菜,外加,机票一张。
……
“什么意思?!”孟小冬攥着小丁递给她的机票,冲到床前,有点儿火大。
“中午的飞机,收拾收拾东西,吃过饭小丁送你去机场。”孙少晏笑眯眯的望着她,不疾不徐道。
“我说了等你能动了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这里不用你,家里很多事儿需要你照应。”孙少晏不理会她的高声质问,声音还是淡淡的。
“小丁,能不能麻烦你先出去一下。”孟小冬强抑怒火,冲他歉意的笑笑。
“当然当然,我去给车加个油,你们慢慢聊!”说完,挂着一脸贼兮兮的笑,轻轻退出病房。
“看这架势,你是准备跟我单挑?”
“嗯,很想!二哥,为什么突然赶我走,肯定有原因。”孟小冬不理会他的戏谑,坐在床边儿气哼哼的问。
“我说了,你在这儿不方便。”
“那是借口,我在这儿好几天了,一切都很方便。”
“你要请假,下个月工资奖金被扣,拿什么供房?”
“你借我钱就行了。”
……
“还有什么理由,嗯?”孟小冬气归气,手里倒是没闲着,轻轻帮他按摩肩膀儿。
“没什么理由了,吃饭,吃完饭收拾东西去机场。”
“你!”
四目相对,冷战。
眼神儿会说话,火花噼里啪啦:
“回去。”
“不回!”
“回去。”
“不回!”
“回去!”
“不回!!”
眼珠子快瞪掉了。
孟小冬率先败下阵来,哭笑不得的揉揉酸涩的眼球儿,语气放软:“二哥,回去了我肯定吃不好睡不好,不放心。”
孙少晏似是轻叹了声,捏捏她腮帮子,“傻丫头,我需要的只是休养,有什么好担心的。”
“二哥,你就算把我弄回去了我自己照样儿会来!”
“让你来不了香港的办法儿多的是。”
“你……”
孙少晏脸上浮着浅浅的笑,笑的孟小冬心里直抽,莫名的难过。
“别跟我拧了,听话,回去,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孟小冬垂着头,不说话。
孙少晏握住她的手,握的很用力,汲取着,不属于他的温度。
“二哥……”喃喃似低语般的声音,“你看了我手机里的短信是不是。”
孙少晏没有太多惊讶,点点头,下意识松开她的手。
“这就是你赶我走的原因?”
孙少晏轻轻理顺她垂在脑后的发丝,声音自若,“傻丫头,当然不是。”
“骗人。”
“我让小丁给你买的机票,是飞回D市的,究竟要不要去S市,你自己决定,我让你走,跟这件事儿无关。”
“二哥你再这样儿我可真翻脸了!”
“出息了,跟我翻脸,嗯?”不冷不热的调调,激的孟小冬浑身泛寒。
“反正就是一句话,我不走,你自己看着办吧。”
……
长时间的沉默。
孙少晏把床头又升高了些,跟她面对面坐着。
病房里气氛很沉闷,混着消毒水味儿的沉闷,呼吸倍感不畅。
小丁在门外探了探头,再次消失,这次不知又去干嘛,也许是洗车。
“小冬,我累了。”
……
“石膏拆了,我自然就回去,你不用担心。”
……
“木头的事儿,你自己想清楚,我不干涉。”
……
“我给你妈打过电话,她告诉我前阵子我妈住院了,我不放心,你回去也有个照应。”
……
“吃饭,别再气我了。”
……
“小冬,说话。”
……
孟小冬双唇紧闭,就是不出声儿。
孙少晏无奈的笑笑,揽过她肩膀,轻轻拥她入怀。
孟小冬没挣扎,任二哥抱住他,脑子很乱,却什么都不愿想。
沐浴乳的清香冲淡了医院的味道,孙少晏垂首埋在她肩颈间,双臂紧紧收拢。
孟小冬伸出手,环在他腰际。隔着衣服,掌心却被潮潮的汗液沾湿。
时间是这世上最无情之物,目睹着这温暖的相拥,却从未想过为之驻足。
定格这一幕的,也许只有回忆。
“二哥,记得开手机。”
“嗯。”
“我每天给你打电话。”
“嗯。”
“好好吃饭。”
“嗯。”
“三姨我会照顾好。”
“嗯。”
“我去学开车。”
“嗯。”
“你腿好以前,出门儿我送你。”
“嗯。”
“别替我操心,你说的那些事儿我会想清楚。”
“嗯。”
“快点儿好起来。”
“嗯。”
“继续嗯。”
“嗯。”
……
病房里,终于响起笑声。
释然吗?开心吗?
没有人知道。
飞机缓缓起飞。
孟小冬拉下遮光板,埋头睡去。
临行前,小丁一再说,他定会照顾好二哥,让她不用担心。
除了谢谢,孟小冬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
二哥其实很倔强,他决定的事儿,她从来没有余地反抗。
李默的短信,她看了,心里五味杂陈。
她理解,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想找个人依赖,心理上的安慰,胜过一切。
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活在世上,大多时候,人,还得靠自己。
第三十九章
回到家,冷冷清清的感觉。
孟小冬放下行李,草草洗了把脸,给二哥打电话。
小丁接的,说他正在睡觉。
孟小冬心里很憋屈,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悻悻挂断,给家里打电话,刚好三姨也在。
家长里短的聊了会儿,老妈让她晚上回家吃饭,说三姨也想她了。
客厅里很安静,安静的让人心烦。
孟小冬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漫无目的的换台。
躺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直销频道,眼皮儿发沉,又困又乏。
想睡,却总是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实,心浮气躁,浑身不爽。
半梦半醒间煎熬,怎么躺都不自在。
正郁闷着,电视里响起一阵哀婉悠扬的音乐。
她缓缓抬起眼皮儿,推销电动拖把的美女直销员不见了。屏幕上,一对儿男女沐着漫天飞雪深情相拥,看起来像是前阵子各大频道强力宣传的某台湾偶像剧。她对这类电视剧向来不感兴趣:真空的童话世界,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无视一切只为爱而生的男男女女。十六岁时,她觉得这就是浪漫。二十六岁时,这一切在她眼中,已然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搞笑。当看到男主角疯狂摇晃着女主角的肩膀,第八次悲痛欲绝的嘶吼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用你的爱来伤害我时,她终于忍无可忍,果断的按下OFF键。
翻开台历,开学日期一天天逼近,教案还没准备好。
坐在写字台前,盯着备课本发了半天的呆,一个字儿也没写出来。
状态有问题!
洗个澡也许会清醒点儿。
刚脱掉衣服,客厅的电话响了。
孟小冬飞速冲出卧室,以为是二哥良心发现。
“喂,表姐啊……”
唉。一听这声儿,顿时兴致全无。
“嗯,找我有事儿?”
“没事儿不能找你啊。”
“……”
“下午陪我逛街吧,过几天我准备回家一趟儿,给家里买点东西。”
“还挺有孝心,不过我下午有事儿。”
“别啊,你最了解我爸心意,你帮我参谋参谋呗。”
孟小冬犹豫了会儿,“几点?”
“半小时后,我开车到你家楼下。”
“嗯?开车?你开谁的车?”
“Martine把他的宝马给我开啊,敞篷的,到时候我带你爽爽。”
孟小冬翻眼儿望着天花板,很无语。
“行了,等我到你家楼下给你打电话,打扮漂亮点儿啊,到时候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朋友?谁……”
话还没说完,电话已挂断。
一失足成千古恨!
站在车边儿,孟小冬悔的肠子都青了。
刘晓琴所谓的朋友,竟是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
新近加盟公司的年轻设计师,前途无量的四有新人。
“苏笑,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就是我表姐孟小冬。怎么样,是不是符合你的一切要求,温柔贤惠清秀高挑肤色白皙黑发飘飘,最关键的,她二十六岁,你二十三岁,连你要求女大三抱金砖的条件都具备了,你说,你怎么谢我!”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那个叫做苏笑的男孩儿笑嘻嘻的伸出手,丝毫不显局促。
“你好。”孟小冬随便跟他握了下,礼节性的问候。
“刘晓琴,你跟小冬真的是表姐妹?”苏笑突然问。
“没错儿,怎么了?”刘晓琴不解。
“不像,你俩气质可真不像。”苏笑抚着下巴,视线在她二人身上来回扫过,啧啧道。
“那你说谁的气质好?”刘晓琴笑的颇自得。孟小冬觉得,像刘晓琴这么芙蓉的活着,其实也挺好。
“这个啊,我说真话吧,你肯定得翻脸,和谐社会,我就啥也不说了。”
“你!”刘晓琴瞪她一眼,不搭理,拉开车门招呼孟小冬小车。
双门跑车,后排座位非常窄。苏笑很有绅士风度,主动让出副驾驶位,手长脚长的蜷在后面,看起来很滑稽。孟小冬把座椅往前调了调,尽量让后面的空间显的不那么局促。苏笑从后面探过头,很开心的跟她说谢谢。孟小冬没说什么,系上安全带盯着窗外出神儿。苏笑这个名字她听二哥提过,前不久刚进公司,很有才华的新人。比他的才华更令人瞩目的是他的家世,二哥平时对他颇多照顾,这是直接来自董事长的指示。她本来对这个人印象一般,不过又是个有钱的二世祖。见到真人,倒有些意外。很阳光很帅气的面孔,眼神儿很干净,纵然有些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却看得出,他在刻意收敛。这种钻石金龟,属于刘晓琴的最爱,她实在没有理由把他介绍给自己。
一路上,苏笑拉着孟小冬问了很多孙少晏的事儿,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孟小冬对他印象不坏,挺真性情的大男孩儿。
本来说去逛街,可刘晓琴却把车拐进了花园道上的名典咖啡厅。
“下车,Martine交给我的任务顺利完成,剩下的是你俩的事儿了!”
“什么意思?你不是要去买东西?”孟小冬困惑不解,这事儿怎么扯上Martine了?
“表姐,我就是负责牵线儿,具体怎么回事儿你问苏笑,让他给你解释,我还赶着约会呢!”
“……”
“小冬,走啦,进去喝杯咖啡,我绝对有问必答!”苏笑乐呵呵的探过身子,解开她的安全带。
优雅的钢琴曲,浪漫的午后时光,很适合约会的地方儿。
这种气氛,明显不适合孟小冬。
苏笑问她喝什么,她说冰水。苏笑说冰水是免费的,她说那不更好。苏笑琢磨了会儿,点了一杯蓝山一杯薰衣草茶。
服务生走后,俩人面对面坐着,孟小冬开门见山:“刘晓琴是我表妹,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不会无聊到帮我介绍对象儿的地步,这件事儿跟Martine有什么关系?”
“不要急不要急,听我慢慢道来。”苏笑双手托着腮帮子撑在桌上,语调颇夸张。
孟小冬笑笑,做洗耳恭听状。
苏笑煞有介事的清清嗓儿,徐徐道来,“这事儿是这样的,最近我爸突然发现我都二十三了,是时候谈恋爱了,于是指示我妈帮我物色对象。我一听就急了啊,我跟我妈说,您老那眼光还停留在梳着俩大辫子穿军装唱样板儿戏的年代,我是学设计的,眼光前卫着呢,您老满意的对象,在我眼里那不得直追古董级别了,所以我的个人问题还是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好了。我妈听了吧,倒也没为难我,就跟我立了几个规矩:人要善良厚道,家世要干净清白,职业要严肃正经,气质要温雅端庄,不要浓妆艳抹的,不要头发染成假洋鬼子的,不要香水味儿二里地外就能闻到的,不要说话嗲声嗲气的,不要眼儿里只有自己的,不要花钱如流水的,不要好吃懒做的,不要水性杨花的,不要年纪比你小的,不要……总之就是一堆的不要,我琢磨了下,要是严格按照我妈这标准吧,符合她要求的儿媳妇唯一可能存在的地方儿就是医院妇产科的婴儿房,我去那儿直接订一个,自己着手照着她老人家的标准培养……”
听到这儿,孟小冬“扑哧”一笑,被逗乐,这孩子挺有意思,够能侃,“说了半天,我也没听你说到重点啊。”
“你看,别急啊,我得先把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介绍清楚才方便你理解,刚才我说到哪了?”苏笑挠挠头,服务生刚好送上喝的,他就手接过,把薰衣草茶放在孟小冬面前。
“说到媳妇儿从娃娃抓起。”孟小冬被他这么一搅和,心情倒是松缓了些。
“对对对,然后呢,我琢磨着这根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就没真当回事儿。说起来,你可别说我自恋,在学校里喜欢我的女孩儿多着呢,可我觉得在她们身上楞是找不到恋爱的感觉,结果大学四年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真是惭愧啊!”说着,不忘长叹一声,以示唏嘘。
孟小冬哈哈大笑,“这么纯洁?像你这样的小帅哥儿在大学不谈恋爱的可挺罕见。”
苏笑不好意思的撇撇嘴,眼睛眨巴眨巴的,映着窗外的眼光,亮的刺眼,“嘿嘿,小冬,其实吧,本来我也对自己的长相挺有自信。说起来,这事儿可得感谢孙哥,见到他本尊,那长相,那气质,让我顿时明白了一件事儿:一山还有一山高啊!孙哥那脸,长的可真够倾国倾城的,从那往后,在公司听见有人夸我帅,我都觉得那是讽刺,哎……”
“没事儿,你还没长熟呢,充其量算男孩儿,甭跟男人拼气质。”
“小冬,你可真好,这安慰的话听起来实在,咱接着说,说到哪来着,话题一叉,我又忘了。”
“……”孟小冬喝了口茶,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够能耍宝,“说到你在大学守身如玉。”
“对对对,你听的真认真,我就喜欢认真的人,咱继续。其实我对爱情还是挺有追求的,宁缺毋滥,不喜欢人家不能玩弄感情害人家是吧。前几天跟Martine哥吃饭,我就顺嘴把我妈找媳妇儿的标准当笑话讲给他听,他当时也没说什么。谁知今天中午他突然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说下午给我安排了个相亲对象儿,我当时一听就傻眼了。你也认识Martine哥吧,他那人,别看风流成性流连花丛,心里奸诈呢。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吧,就是拒绝,琢磨着他肯定是在耍我玩儿呢。谁知道他神色贼严肃,跟我说,我给你介绍的这人,绝对符合你妈的一切标准。听了这话,我更懵了,连忙问他女方多大,出满月了没?随后,就听他说,对方是孙哥的妹妹,我一听,脑子里立马浮现出刘晓琴的影子,那也太不合适了,她身上的每一条儿,都跟我妈的要求截然相反。还没等我拒绝呢,就听他说:这个妹妹跟刘晓琴完全不一样,是个当老师的,我是冒着被少晏砍了的风险介绍给你的。这下子,我来兴趣了……”说到这儿,苏笑顿了顿,“喝点儿水先。”
孟小冬听的挺专注,示意他喝完水继续。
“然后呢,他跟我说:这个妹妹是少晏的宝贝,你下午去见见,不满意就算了,满意就得正经认真的谈。否则,少晏要是把你剁了,你可别怪我。嘿嘿,听完这话,我立马嗅到点儿八卦的味道,跟他打探内情。说起来,Martine哥可难得这么严肃的说话,他跟我说:少晏是我的半个学生,也是我最欣赏的设计师,更是公司的顶梁柱儿,所以我不希望他因为感情的事儿把自己毁了。我没太听明白,他继续说:这么跟你讲吧,我不希望他把自己搅和进乱伦的漩涡里……”
听到这儿,孟小冬顿时僵住,垂下头,默默喝茶。
“小冬,Martine哥说孙哥喜欢你,可孙哥知道他不能喜欢你,世俗的压力一般人都顶不住,这样的幸福代价太大。当然孙哥这些想法儿都是Martine哥自己推测的。然后呢,他又跟我说小冬是个很好的女孩儿,任何人娶了她都会幸福,还说把你介绍给我有点舍不得呢,要不是鉴于不想为了一朵花儿放弃整座花园的心理,他都想自己出手……”
“别听他胡扯!还有,我二哥是个正常男人,对乱伦没兴趣,告诉Martine,不要把我们的感情理解的那么淫秽。”孟小冬强作镇定,冷脸道。
“玩笑玩笑,这些咱先不说,然后他就让我来跟你相亲了。说实话吧,来以前我就是抱着好奇的心理,想看看孙哥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儿的,”话音未落,便看到孟小冬毫不客气的瞪着他,苏笑立马改口,“不不不,我就是想看看孙哥的妹妹是什么样儿的。谁知见到你之后,嘿嘿……”
“傻笑什么,有话就说。”孟小冬被他弄的哭笑不得。
“这么说吧,小冬,要不咱俩谈谈试试吧,说不定真能行呢!我以我的处男之身发誓,我从不玩弄女人的感情!”
“……”孟小冬低头喝茶,喝的太猛,快见底儿了。
“咋了?吓到你了吧。我这人有个缺点,就是说话太直接,其实我是想说,我对你印象挺不错的,就我目前能了解到的这些事儿来说,你没有一项不符合我妈她老人家的标准,扫清了前路最大的障碍,爱情说不定呼啦一下子就来了呢!”
“……”孟小冬继续喝茶,事实上,杯子已经空了。
“别不说话啊,你看这样儿搞的我多被动。”
“你……”孟小冬实在忍不住,终于失声而笑,“别逗了,告诉Martine甭琢磨那些不着调的,我的事儿,二哥的事儿,都不用他操心。”
“现在在说咱俩的事儿呢,扯他们干嘛!”
“……”
苏笑收起脸上的嬉笑,很认真的望着她,“小冬,其实我挺相信缘分的,今天在你家楼下,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特有感觉。我看人挺准的,你就是那种特别适合娶回家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你身上没有年轻女孩儿的浮躁和张狂,让人觉得很舒服,真的。你别急着拒绝我,我知道我这张脸长的有点不可靠,可我向毛主席保证,我绝对是那种对感情从一而终的人!这年头儿,二十三的处男可不好找,你说是吧。”
……
“苏笑,谢谢,你这些话我听了挺高兴的,不玩弄感情的人,肯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祝福你,可你的幸福,我给不了,我也不想给。”
苏笑楞在那儿,半天没说话。神色暗了些,不复刚才的飞扬。
孟小冬歉意的笑笑,起身准备离开。
“小冬,有时候,人应该多给自己一点儿机会,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苏笑,想要和得到之间,有时候隔着的,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谢谢你的茶,我先走了,再见。”
走出咖啡厅,苏笑追上来。
“小冬,能碰上个对眼儿的人不易,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苏笑,你还年轻,男人三十一朵花儿,好女人大把,你可以慢慢对眼儿。”
“我送你吧,你要去哪?”
“你送我?用什么送?”
苏笑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笑笑,“忘了忘了,今天没开车,那我陪你坐地铁。”
“不用了,我还有事儿,就此别过吧。”
“别啊,你这话说的怎么有点后会无期的意思。”
“聪明孩子,我就是这意思。”
苏笑不理会她的话,兀自四处张望,“地铁站入口在哪儿?”
孟小冬无奈的摇头,“苏笑,我有自己的理由,也有自己的判断,我觉得咱俩根本不适合,而且我对姐弟恋丝毫没兴趣。”
苏笑垮下脸,沉默了会儿,闷声道,“小冬,你别再拒绝我了,你越拒绝我,我对你越有感觉,你说这事儿闹的,我郁闷了。”
孟小冬拍拍他肩膀儿,“别郁闷了,缘分未到,强求不来,我走了,拜拜。”
地铁上,一条儿短信。
孟小冬看罢,回家匆匆收拾东西,直奔长途汽车站。
第四十章
人生中,总会遭遇些措手不及的离别。
孟小冬在S市住了四天,李木鱼忙着处理丧葬事宜,每天大约只有吃饭时能见到他。这样也好,也许忙一点儿,能冲淡心底的悲伤。李默变的很沉默,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总是一个人坐在堂屋的凉椅上,盯着墙上的遗像发呆。家里中风瘫痪在床的老人,惊闻老伴儿已去的噩耗时,愣愣的,紧紧抓住李木鱼的手,嘴唇上下哆嗦着,老泪纵横,哽咽中,失魂落魄的反复念叨:我拖累了她,我拖累了她,是我拖累了她,是我拖累了她啊……
孟小冬别过视线,不忍再看。
李木鱼坐在床边儿,擦去老父满面的泪水,声音沉稳如山:爸,我妈她走的很安详,没有痛苦,她有些话让我告诉你,最后的遗言。说罢,他俯下身子,凑到老父耳边儿,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我妈说,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保重身体,到时候给我主持婚礼,给我的孩子取名儿,她看不到这些了,你得帮她看着,还得好好记着,百年后,她在那边儿等着你,你得仔仔细细的,说给她听。她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我结婚生子,爸,你一定得帮她老人家圆了这个念想儿,好好的,等着我把媳妇儿给你娶进门,等着我把孙子抱到你面前,你亲耳听他叫爷爷,替我妈好好听着,好好听着……
母亲骤然离世,父亲瘫痪在床,儿子尚且年少,这样的一个家,全都担在他日渐削瘦的肩膀儿上,这时候,就算他再累,再痛苦,再悲伤,也绝不能倒下。孟小冬很担心,担心他这样压抑自己,早晚会出问题,伤心,伤神,伤身。
还记得那天她赶到医院时,迎面而来的,是缓缓退出病房的医生,平静中透着哀戚的神色,她见过。姥姥去世时,宣告抢救无效的医生,脸上透着的,也是这样的表情。隔着玻璃,她看到李默哭的很伤心。很久很久后,李木鱼轻轻拉开他,仔细抚平白布上的褶皱,转身,把李默搂在怀里,搂的很紧,很久很久,都没有松开。祖孙三人,离的那麽近,呼吸,却再也无法在空气中交融。
那是唯一的一次,她看到李木鱼脸上漫溢着悲伤。这几天,他一直在忙,母亲的身后事儿,他不许任何人插手。她能做的,也只是在家里帮着保姆照顾老人,帮着他开解李默。期间,她给二哥打过很多电话,十有八九是小丁的声音,偶尔二哥接起,对她也总是那些习惯性的敷衍:很好,吃的好睡的好康复的好一切都很好,不用惦记,照顾好自己,挂了。让她倍感无奈的,是苏笑那小子,打电话她不接,没关系,改发短信。短信不回,没关系,他自娱自乐,继续发。三五不时的问候,偶尔透着孩子气的抱怨,尽管天天不断,倒也不惹人烦,可惜,她现在却没有心思去搭理这些。
四天的忙碌,简单的葬礼,一切尘埃落定。
这晚,老的少的因为连日的悲伤困倦,早早就睡了。家里静悄悄的,孟小冬洗完澡,准备回客房睡觉,却见小院儿里亮着灯光,走到门口儿,看清院子的藤椅上,李木鱼静静坐在那儿,叼着根儿烟盯着不远处的石榴树出神儿。孟小冬暗暗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儿,轻轻坐下。李木鱼侧头看看她,嘴角浅浅扬起,散出抹倦怠至极的笑意,笑碎了满天星光。
“别抽了,你不能抽烟。”
“小冬,这几天谢谢你。”
“别这么客气,我也没帮上什么。”
“事情都处理完了,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你这边儿暂时也走不开。”
李木鱼丢掉手中的烟,沉默了会儿,缓缓道,“这颗石榴树是李默出生那天我父母亲手栽的,旁边儿的空地,原准备留给他们第二个孙子,本以为这天不会太远,可惜,一直拖着,我哥走了,我妈走了,这块儿地却仍然空空如也。”
……
“李木鱼,阿姨的身后事儿已经处理完了,现在深更半夜也没人,你要是心里不好受,就别憋着了,不管你怎么发泄,我都当没看见,真的,别太为难自己。”
“你觉得我适合选择什么方式发泄?是搂着你大哭一场,还是拎起你暴打一顿,还是找把刀直接抹脖子了事儿?”
“如果只有这三个选择的话,我看还是第一种吧,比较文明。”
二人相视而笑,只是这样的笑意,却丝毫未能舒缓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重荷。
“小冬,如果李默不给你发那些短信,你会不会来?”
“嗯?”孟小冬愣了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同情会令很多感情变质,尤其像你这么一根筋的思维方式,非常容易被同情左右自己的判断。”
……
“小冬,除了同情还有没有其他?”
……
“有没有?”
……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
李木鱼望着她,灯光很暗,眼睛遮在树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李木鱼,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说的我都懂,没有人愿意当乌龟,只不过很多事儿不是说出来就可以解决。”
“没错儿,不过,你要是不说出来就更不可能解决。”
“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你当然可以说的这么轻松。”
“缩头乌龟,总会激起别人把它脑袋拎出来瞧瞧的欲望。”
“这种事儿一点也不好笑。”
“你不说出来,没有人知道那究竟好不好笑。”
……
“李木鱼,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儿睡吧,晚安!”孟小冬“腾”的起身,转身就走。
“孟小冬,你站住。”李木鱼坐着未动,声音也不高,可不知怎的,她就站住了。
安静。
夜色迷人。
气氛诡异。
二人僵持。
一触即发。
耐力的比拼,孟小冬投降。
“还有什么事儿?”她问。
“小冬,过来坐,聊聊。”
“聊什么?”
“聊活人该聊的事儿。”
……
“李木鱼,我觉得你有时候儿理智的让人觉得害怕,违背自然规律的隐忍和克制,结果只有两种:崩溃,变态。”
“说的好,前半句我接受,后半句送给你。”
孟小冬重新坐到他身边儿,藤椅不长,两人挨的很近,隔着衣服,隐约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沉默了会儿,月亮被云层遮住,小院儿里,只剩几许微弱昏黄的灯光。良久后,李木鱼轻叹一声,缓缓开口,“小冬,随便说点儿什么,今晚,我讨厌安静。”
孟小冬心里一紧,捕捉到他言语间一闪而逝的脆弱,侧头望他,那张完美的面具上,终于现出裂痕。只见他眼皮儿微微垂着,神色落寞。想了想,她低声道,“其实,有些事儿,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只会徒增大家的困扰。等过阵子,你家里的事情平复些,找个时间,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林西北的事儿?李木鱼笑了笑,很淡。
“嗯。”孟小冬点点头,手心儿隐隐冒汗。
“说来听听。”李木鱼侧了侧身,支在扶手上静静看着她。
“为什么这么想知道?分散注意力吗,对我有点儿不公平。”
“小冬,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你觉得呢?”
李木鱼挑挑眉,“喜欢,就想靠近,靠近后就想得到,得到后就想幸福,你跟林西北,失败在这最后一步?”
“……”
“我相信这不是你的错儿,以你的心机,不可能在感情上战胜他。”
“……”
“小冬,你忘不了的,是他的人,还是他给你留下的伤,嗯?”
闻言,孟小冬惶然,仓促避开视线,心紧紧缩成一团儿,灯光下,脸色分外惨淡。
李木鱼坐直身子,轻轻拉过她的手,握在掌中,“想忘记痛苦,没有太多的办法儿,像你这种别扭较真儿的木瓜脑袋,最可行的,也是唯一的途径,莫过于发挥阿Q精神,越挫越勇的寻找幸福。缩在龟壳里,流干了眼泪,换来的,也不过是下个百年的寂寞轮回。他伤害了你,你要学会反击,法制社会,不能杀人,你唯一的武器,就是找到他不能给你的幸福。”
……
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孟小冬抬起头,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嘴角挂着释然的笑意,心里,却弥漫着淡淡的悲凉。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残余的体温,很快散去。
“李木鱼,你有没有爱上过一个人?”
“以前吗?没有。”
“现在呢?”
“很多事儿,我可以一手掌握,可惜爱情不属于一个人可以掌握的范畴。”
“李木鱼,你活的太通透,靠近你,站在你身边儿,除了吸引,更多的是压力。”
“从你嘴里说出这番话,在我听来更像是借口。我没有成功到需要被仰望的地步,爱情面前,你也不需要去仰望任何人。”
孟小冬扯扯嘴,很干涩,笑不出,“其实每个人都渴望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完整的,丈夫,妻子,儿女,其乐融融的家。”
李木鱼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老人离世前,念念不忘的,也是这些。”
李木鱼脸色淡了淡,眉眼间染着几许怅然,沉默了会儿,缓缓开口,“在医院的那几天,我妈大多时间都在昏睡,偶尔的清醒,总是拉着我的手,隔着氧气面罩儿静静望着我,那种眼神儿我了解,她最担心的,就是因为李默的存在,影响了我的婚姻。所以,在李默跟她提起你时,我没阻止。甚至不久前,我还在想,要不要给你打电话,要不要让她见见你。可我觉得这样做,对你不公平,我不想利用你的善良,然而看到仪器上起伏的波纹变成一道直线的那个瞬间,我第一次,觉得后悔。她走的很安详,睡梦中,毫无痛苦。措手不及的离去,除了那个眼神儿,一个字儿都没有留下。小冬,看你赶到医院,看你帮我照顾老人,看你搂着李默的肩膀儿告诉他要坚强,看刚才你站在门边儿担心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觉得,觉得什么,李木鱼没有继续说。
久久的沉默,夜风起,拂面而过,带来些许凉爽,却吹不散心中的阴霾。孟小冬缩了缩身子,心里很乱,习惯性的想逃,屁股离开藤椅的刹那,声音却再度响起:
“坐下,下面的话,你一定要听。逃跑不是个好习惯,要改掉。”
“……”
“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讲过,收养了李默,婚姻就被我排除在人生必须完成的几件事儿之外。”
孟小冬点点头,坐姿僵硬。
“我对婚姻一直没有期待,我培养李默,他能成才,就是对家里所有人最大的安慰。我一直认为,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太感性,大多女人都脱不掉对家庭的依赖。可就在刚才,我坐在这里,看见你站在门边儿,不知为什么,这些天压在心底的所有情绪,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很累,真的很累,原来李默说的没错儿,只要是人,都会需要休息,都会渴望依赖。”
……
李木鱼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面色虽憔悴,却柔和,“小冬,说这些话,是让你明白我心中所想。我不想错过,但我也不会强求,你自己想清楚,什么时候解开心里的结儿,什么时候来找我。对婚姻,原本我就没有期待,所以,我很有耐心。不早了,回去睡觉。”
……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李木鱼开车把孟小冬送到车站。按照他的意思,本想直接把她送回D市,孟小冬说家里还有老人孩子,不用来回折腾。李木鱼没坚持,两人在车站分别。两个小时的车程,孟小冬迷迷糊糊的睡了好几觉。
回家后,草草洗了个澡换下衣服又匆匆出门,回老妈家交差。最近一次次放她老人家鸽子,已经引起了她的疑心。二哥久久不归,三姨昨天还打电话去公司问,幸亏王秘书机灵,事情没露馅儿。
家里挺热闹,大舅来了,带了很多土特产。大舅说表妹中午请全家吃饭,五星级酒店。老妈和三姨直夸表妹有出息,大舅乐的合不拢嘴,话匣子一开,滔滔不绝中时间过的飞快。香风扑鼻,一道花蝴蝶似的身影直直冲进门扑到大舅怀里,娇娇嗲嗲的声音,导致室内温度骤降。孟小冬抖抖肩膀,悄悄往后挪了挪屁股。
父女情深之后,一行人动身杀向酒店。刘晓琴还是开着Martine的宝马,中看不中用的小跑车里坐不下太多人。最后决定由她开车拉大舅先走,剩下的人打一辆车刚好。她倒也没多客气,敞开顶蓬踩下油门拉着兴奋的大舅一路绝尘而去。三姨望着不远处扬起的车尘,神色有点儿古怪,拉着孟小冬的手问道:小冬,晓琴这车可不便宜,她哪来的?难道是少晏公司给配的?她刚进公司能享受这福利?看得出,三姨问出了老爸老妈的心声。孟小冬打个哈哈,模棱两可的点点头,转身走到路边拦车。
五星级酒店的气派就是不一样。老妈和三姨走进大堂后,先去了趟洗手间。刘晓琴带着大舅和老爸先上楼,她在门口儿侯着二位老太太,手里拎着三个包,造型颇怪异。靠在墙边儿百无聊赖间,手机响了。翻开一看,精神头儿顿起,立马按下通话键,“喂,二哥,你终于良心发现了?竟然舍得主动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边响起淡淡的笑声,“在哪儿呢?”
“大舅来了,刘晓琴请客儿,酒店呢,你腿怎么样了?”
“挺好,声音怎么这么蔫儿,没睡好?”
“没呢,天儿热人就容易没精神。对了,你可千万别由着自己的性子使劲儿吹空调。”
“知道,小丁比你还啰嗦。”
孟小冬咧嘴直乐,二哥心情不错,她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看情况,现在还不知道,甭惦记,医生说愈合的挺好。”
“碰上什么喜事儿了,前几天听你电话里冷哼哼那样儿,我还以为你又进入新一轮更年期了呢。”
“傻样儿,我妈身体怎么样?”
“精神着呢,你多给她打点儿电话,要不她该惦记了。”
“嗯,我没少打。”
“切,就不见你给我打。小丁太不仗义了,现在被你培养的谎话那是张口就来。”
“木头那边儿的事怎么样了?”
……
孟小冬脸色黯了黯,闷声道,“都处理完了,你顾好自己就行,不用操心这些。”
孙少晏“嗯”了声,没继续问,话题一转,“Martine昨天过来。”
Martine?孟小冬撇撇嘴,她现在非常不待见这个甩着狐狸尾巴的花心大萝卜,“嗯,算他有良心,你这可是工伤,他早该去看你了。”
孙少晏笑笑,“他说前几天给你介绍一对象儿。”
孟小冬懵了下,讷讷了半天,没接话。
“甭跟我装聋作哑,我知道是苏笑。”
“切!他纯粹就是乱点鸳鸯谱,苏笑那厮根本就是一孩子。”
“他跟Martine一起过来的。”
“啊!他也去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叽里呱啦滔滔不绝的跟我表达他对你的仰慕。”
……
孟小冬脸都绿了,“二哥你别听他瞎咧咧!”
“他还问我能不能追求你。”孙少晏淡淡道。
“他也太……”墙在哪里?!撞吧撞吧不是罪。
“嗯,智商跟你有一拼。”
孟小冬撇撇嘴,“你别搭理他,也甭操心我,把你腿赶快养好赶紧回来,我就什么都踏实了。”
孙少晏应着,声音柔和,“傻丫头,魅力不小,我印象中苏笑那小子挺傲,不像是个花痴。谁知昨天在病房里他跟我说的那些话,把我给麻的,差点从床上跳下来把他踹出去。”
“哈哈,那小子是挺好玩儿的。”
“就算谈不成恋爱,多个朋友也不错,别总自己闷家里。”
“你好好吃饭啊,我不跟你说了,我妈和三姨过来了。”
“嗯,挂了吧,下午回去睡个觉,没事儿多出去玩玩儿。”
气派的包间,精致的碟盏,大舅坐在主宾的位子上,招呼大家入座。
刘晓琴倒是毫不心疼钱,鱼翅鲍鱼大闸蟹一样没拉下,满满当当一大桌子,外加两瓶茅台。
孟小冬咂舌,Martine在女人身上确实出手够阔绰,这一桌下来,最起码抵她三个月工资。
酒足饭饱后,服务员送上账单。刘晓琴漫不经心的掏出信用卡递给她,大舅好奇的凑上去问多少钱。刘晓琴摆摆手,说没多少。大舅对刘晓琴的气派极满意,眼角眉梢间的自豪掩都掩不住。
临走前,三姨跟孟小冬说让她帮忙去趟医院,取一下前几天检查身体的化验报告。老妈一听,顺嘴说正好,顺便把我跟你爸的也一块儿拿回来,上个礼拜单位组织职工体检,我一直没空去拿。孟小冬领命,跟他们分道扬镳,把老人送上出租车,自己拎着包溜溜达达走向地铁站。吃了一肚子的油腻,胃里直发涨。走了会儿,稍稍消化了些,舒服多了。有了上次急性阑尾炎的惨痛经历,她现在吃东西特别注意,管不住嘴的后果是伤身伤钱又伤心。
医院,又见医院。
孟小冬甩甩头,走进门诊大楼,最近这消毒水味闻的都有点儿麻木了。
体检结果装在牛皮纸袋里。
孟小冬坐在大厅的塑料椅上,一份份打开。老人有病总是怕儿女担心,最爱藏着掖着,三姨上次住院,医生说她的高血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可她以前却从来没提过。
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遍,大致没什么问题,血脂血糖血压什么的,肯定不能像年轻人那么正常。总体来说,身体不错。老人身体好,是儿女最大的福气。孟小冬盯着化验报告心里挺感慨,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刚刚离世的李家老人。这么好的儿子,这么好的孙子,以后说不定还能添丁进口,可惜,这些老人却再也看不到了。想着想着,心里有点伤感。视线无意间落到老妈化验单上血型那一栏,定住,揉揉眼睛仔细瞧了瞧:AB型RH阴性?孟小冬诧异非常,她是A型血,跟老爸一样。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老妈的血型竟然这么有性格。这得归功于她老人家健朗的身板儿,基本上最大的病也就是发个烧挂个吊瓶。抽血这种事儿,年八辈儿也碰不上一次。
收起检验报告,孟小冬抬头看看墙上巨大的挂钟,两点多了。前阵子天天马不停蹄的东跑西颠儿,一下子闲下来还挺不适应。
回到家,大舅正跟老爸在院儿里下象棋,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厮杀的正激烈。孟小冬走过去站在旁边看了会儿,牢记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训诫,尽管老爸连走两步臭棋,她都没吱声。胜负很快就见了分晓,大舅乐呵呵的推开棋盘,很是意气风发。老爸沉着脸,兀自盯着残局认真的琢磨,老小孩儿啊老小孩儿,什么事都爱较个真儿。孟小冬摇摇头,跟大舅一起进屋。
老妈接过化验单,随手收进抽屉里。孟小冬泡了壶龙井,一家老小围坐桌边聊天。大舅说舅妈最近身体不大好,过阵子可能要带她来城里检查检查。说起看病,大舅的神色立马不复刚才的快活,重重的叹了口气,沉声道:“现在真是不敢得病,你说我们又没有医保,全仗着那点儿老底和孩子的贴补,根本就看不起。随便住个院千把块钱就没了,这还是往少里算!”
三姨和老妈附和的点点头儿,没插话,就听大舅继续说:“尤其你说像我这样儿的,要是有个病有个灾,输个血都不一定输的起!要不街坊邻居凑一块儿总说,活着千万别得病,得病不如死了强!唉……”
三姨正想接话,孟小冬却抢先插进来,“大舅,你刚才说输血都输不起是什么意思?”
“谁摊上我这种古怪血型都得闹心,AB型还什么RH阴性……”大舅脱口而出,孟小冬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话题已被老妈急急叉开,“大哥,健康就是福,咱不聊这些不吉利的,你身子骨儿这么硬朗,我看活到一百岁都没有问题。”
话音未落,大舅哈哈笑开,话题自然而然又扯回刘晓琴身上,一派有女万事足的畅慰,声音分外响亮。
孟小冬静坐一旁,脑子里还在寻思血型的事儿,总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想来想去想到脑子打结,也没想明白。思路不时被老妈的问话打断,最后混成一团浆糊。
回到家,已晚上八点多。大舅那洪亮的大嗓门儿震的她耳朵到现在还有点儿“嗡嗡”作响的意思。
衣服没换,懒洋洋趴在床上,动也不想动。外面在下雨,三五不时炸起几声轰隆隆的闷响,为夜色凭添了几许狰狞。孟小冬在床上赖了会儿,脑子晕乎乎的,不知怎的又想起老妈那古怪的血型。整个下午,没人再提起这个话题,她差点儿给忘了。可现在想想,老妈的反应似乎有点儿不正常,好像很避讳。正分析着,骤然一声爆响,这下好,思路全飞了。急雨倾盆,豆大的雨点儿疯狂敲打着窗上玻璃,搅的人心烦气躁。
孟小冬揉揉头发,蹭到床头,抓起电话,噼里啪啦一顿按。
“喂,二哥……”蔫了吧唧的声音,几乎淹没在电闪雷鸣中。
“小冬,怎么了?中午刘晓琴给你下巴豆了?怎么这个动静儿?”孙少晏的嗓子沙沙的,有点儿哑,像是刚睡醒。
“你今天可真反常,我以为又会是小丁,我以为他又会告诉我你正在睡觉。”孟小冬拉起被子蒙在脑袋上,外面的噪音稍稍小了些。
“我确实在睡觉,小丁正在洗澡。”孙少晏笑道。
“吵醒你了啊,”孟小冬有点懊恼。
“没,就算你不来电话我也正准备自然醒呢,有事儿跟我说?”
“这里雨下的很大,你那边儿下不下雨?”下雨腿岂不是要疼死。
“不下。”
“那就好。”
“阴天。”
“……”还不如下雨。
“怎么了,又碰上什么郁闷的事儿了?跟我说说,我开导开导你。”
孟小冬被他戏谑的腔调逗乐,“二哥,我问你个事儿。”
“嗯,问吧。”
“你知不知道姥姥是什么血型?”
“B。”
“那姥爷呢?”
“O。”
……
B型和O型,生出AB型RH阴性……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
“二哥……你确定?”孟小冬声音有点儿抖。
“确定,他们住院时的病例我都看过。”
……
“二哥,那你说……”该死的雷声!孟小冬皱眉暗骂。
“小冬?”孙少晏听出她的反常,言语间多了些凝重。
“二哥,你说,B型的人和O型的人,能不能生出个血型非B非O的孩子?”
“你觉得呢,嗯?”孙少晏失笑。
“我觉得,应该不能。”
“傻丫头,被雷劈糊涂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种问题?”
“按理说,我妈是不是应该不是B型就是O型?”
“嗯,”孙少晏的声音听起来也不若刚才的轻松,顿了顿,他小心翼翼的问,“你妈是什么血型?”
……
“小冬,说话。”
“二哥,这件事儿太诡异了,你让我好好想想,现在脑子有点儿晕。”
“你妈是什么血型?!说。”不容置疑的声音。
孟小冬咬咬牙,缓缓道,“AB型RH阴性……”
电话那边儿,沉默。
“姥姥是B型,姥爷是O型,我妈却是AB型RH阴性,而且……而且大舅也是……”
毫无征兆间,轰天巨雷平地而起。
第四十二章
血型疑案,二哥也懵了。
孟小冬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给老妈打个电话一探究竟,可这个钟点老人家早就睡了。再说她好像很避讳这事儿,贸贸然打探不知道会不会惹她老人家生气。心里乱糟糟的,不愿意去想那些假如。二哥说,这件事儿他会搞清楚。二哥说,不让她插手,不要问家里的人,那只会把事情越弄越乱。郁闷啊郁闷,失眠了。
上网,登陆QQ,夜猫子大军正在群里激烈的讨论婚姻与爱情。翻了翻聊天记录,就见沫沫在群里激情飞扬的痛斥前阵子刚分手的男友,负心出轨的现代陈世美。劝者有之,同斥者更众,结论惊人一致:走女人的路,让男人见鬼去吧!大女当道的年代,婚姻成为每个职场女性心中那道很难跨过的坎儿。花花世界的诱惑,实在太容易击溃男人的意志,女人的爱情。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心不在焉,脑子里一堆字母乱飞,都是血型惹的祸!正想登出,有头像闪动,烟火惊鸿,学校的英语老师。
烟火惊鸿:冬冬,冬冬,现身,小样儿,别以为隐身了我就抓不住你,嘿嘿。
呵呵:你QQ反隐?真不厚道,找我有事儿?
烟火惊鸿:上星期天你是不是相亲来着?
呵呵:……我最近没空儿相亲。
烟火惊鸿:那天我从地铁站出来,看见你跟一男的站在名典门口儿依依不舍的话别呢!赶紧坦白,帅哥啊,你不要介绍给我!
呵呵:……你千里眼啊,连依依不舍都被你看出来了?
烟火惊鸿:那是,2.0的视力可不是吹的。
呵呵:我哥公司的同事,有点事儿找我,不是相亲,我最近洗心革面了,很久没相亲了。
烟火惊鸿:那小子长的挺招人啊,你说你身边儿怎么净是帅哥呢?!
呵呵:你快省省吧,别成天帅哥长帅哥短的,就你这看人只看貌的腐败思想,多影响学校里那些祖国花骨朵们的健康成长,你男朋友也不管管你?
烟火惊鸿:切,我们家我说了算!对了冬冬,咱们华丽的孙大设计师最近很低调哟,娱乐版上可有段时间没出现某某模特儿跟他深夜相拥激情热吻的狗仔新闻了。
呵呵:……
孟小冬无语。忙到把腿给砸折的地步,大概是没什么时间去找女人。
烟火惊鸿:冬冬,不扯了,说正事儿。我男朋友碰到点儿麻烦,能不能请你哥帮帮忙。我一直犹豫着,想给你打电话,又有点难以启齿,唉。
呵呵:怎麽了?
烟火惊鸿:冬冬,你听了千万别为难,要是不能办就算了,我也知道这事儿有点强人所难。
呵呵: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儿?能不能帮上忙我也不敢说。
想想二哥现在的状况,她实在不想给他添乱。
烟火惊鸿:我男朋友的公司跟其他几家公司都在竞争D.G.明年的广告代理权,我男朋友具体负责这事儿,如果能成的话,对他在公司很有帮助。
呵呵:我哥是设计总监,不参与这些行政上的事儿,可能没办法。
烟火惊鸿:……没事儿,我也知道他们公司实力比不上其他几家竞争对手,我是无所谓,就是看他成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儿,真是闹心啊闹心!
呵呵:我二哥不管这些,要不我试试帮你问问别人吧。
烟火惊鸿:真的啊?!冬冬,我爱死你了!
呵呵:别别,你先别激动,我只能帮你问问,其他的也帮不上什么。
烟火惊鸿:行,成不成我都先谢谢你!
呵呵:有消息我给你打电话,下了,睡觉。
烟火惊鸿:晚安。
其实这种事儿,找齐薇最合适。
孟小冬犹豫了下,看看表,她应该还没睡。
最近偶尔接到她的电话,都只是匆匆聊上几句。知道她这阵子很忙,而她也乐于马不停蹄的四处奔走。忙累了,大概就没时间去想那些不该想的,去惦记那些不该惦记的。
电话通了,齐薇果然没睡。声音有点微醺的醉意。
“冬子,在家呢?”环境嘈杂,齐薇扯着嗓子问。
“嗯,你在酒吧?”孟小冬皱皱眉,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玩儿借酒消愁这套,没出息。
“你等着,我去接你,今天晚上你必须得出来陪姐姐喝两杯!姐姐想你了!”
“薇姐你喝多了。”孟小冬无奈的叹气。
“没喝多,我这就过去了,你换好衣服等着。”
“别别别,告诉我酒吧的名字地址,我自己打车过去好了。”
“也行,这样还快,文明监狱,你知道的,孙美人的据点儿。”
酒吧这种地方,孟小冬非常讨厌。
心情不好,来这种地方,只会变的更差。
丁哥看见她,很诧异,问她是不是来找二哥,说二哥不在。
孟小冬苦笑了下,摇摇头,二哥要是在那可就真见鬼了。她说有朋友在V3包房等她,丁哥一听,指指楼上,招呼过一个服务生给她带路。
二楼全是包房,隔音设施很好,耳根子清净多了。
站在V3前,服务生礼貌退去,孟小冬轻轻敲了敲门,没人回应。抬手正想再敲,门却“刷”的一声,开了,还没反应过怎么回事儿,一道人影便直直扑过来把她紧紧搂住……
唉。
孟小冬叹气。
“薇姐,你要再不松手我就断气儿了。”
齐薇一动不动,头埋在她肩膀上,热热的,衣服有点儿湿。
不会吧!孟小冬惊诧莫名,齐薇在哭?!开天辟地,第一遭。
“薇姐,美女有泪不轻弹,出什么事儿了?”
“冬子……”齐薇抬起头,卷翘的睫毛上挑着泪珠儿,失了惯有朝气,看起来颇有点楚楚可人的意思。
孟小冬摇摇头,关上门,拉着她坐到沙发上,抽了张纸巾塞到她手里,“为了那么一人,你说你何必呢?”
“甭跟我说这些,旁观者的潇洒,我听腻了!来,陪姐姐喝酒,咱今晚不醉不归!”
孟小冬打量着茶几上横七竖八的空啤酒瓶,皱起眉,夺下她手里的杯子,“薇姐,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先说完咱再喝。”
齐薇揉揉脸,蔫了吧唧的蜷在沙发上,眼角眉梢间透着浓浓的自嘲,“还能出什么事儿,我自己犯贱呗,阳阳把我甩了,甩的特彻底,真的,特彻底!彻底的我他妈想从楼上跳下去!”
“他跟你说什么了?!”孟小冬一听,火苗子立刻烧起来了,她实在想不出什么事儿能把齐薇折腾成这样儿。
齐薇沉默了会儿,神色暗了暗,不复刚才的激愤,“他说,他开始喜欢我是因为在我身上能找到叶南的影子。他说他没办法爱上我。他说两年了,他每次跟我在一起,脑子里出现的仍然是另外一个女人的面孔。他说替身永远不能让他走出过去。他说叶南其实很幸福,叶南也希望他能幸福。他说以前他还能默默守着她,可很快,就不需要了。他说如果那个人不是修月,他绝对不甘心就这么默默的站在她身后守望,他一定一定会放手去争取。可惜,他说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从那个男人手中抢走叶南的心。他说为了不妨碍叶南的幸福,他决定努力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他说这种幸福,我给不了他。他说六年的时间,尽管什么都没开始过,什么都没得到过,可他满足了。他跟我道歉,他说他不应该把无辜的人拖下水去满足自己心中几乎病态的渴求。他说我是个好女人,可他没办法爱上我。他说,他哥自杀后,他的精神几乎崩溃,没有叶南,他的人生很可能走上另外一条轨迹。他说他不知道怎么就爱上那个比他大了近十岁的女人,可爱了就是爱了,大概这一辈子都忘不掉。他说分手吧,再这么下去大家都会崩溃。他让我忘了他,他让我不要恨他,他说恨只会毁了自己的人生。他说如果我想报复他对我造成的那些伤害,就努力活的幸福点儿,幸福,是对伤害最有力的反击。他说以后不会再联系。他说,后会无期。”
说这些话时,齐薇一直在笑,眼角的泪珠儿,却疯了似的往外流。
长达两分钟的沉默。
孟小冬入定般动也不动的坐着。
双手紧紧握住,指尖儿刺着掌心,没觉得疼。
良久后,齐薇悠悠开口。
“冬子,喝酒吧。”
“好,喝,我陪你,不醉不归!”
宿醉。
孟小冬费力的睁开眼。
茫然四顾,很熟悉,自己的卧室。
身旁,齐薇还在呼呼睡,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
头一跳一跳的疼,好像要裂开。
孟小冬记不清自己昨晚究竟喝了多少酒。
只记得跟齐薇两个人疯了似的对着麦克狂嚎。
肆无忌惮的笑,肆无忌惮的哭。
晃晃荡荡走进洗手间。
站在洗面池前,被镜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眼睛肿的只剩一条缝儿,昨晚哭得很伤心吗?
不记得了。
客厅里,包和钥匙整齐的躺在茶几上,钥匙下面压着张纸条:
小冬,昨晚你跟你朋友醉的一塌糊涂,我给少晏打电话,本想让他来接你,后来才知道他在香港。我不知道你朋友住哪儿,就把她一起送到你这儿了。睡醒了记得给少晏回电话,他好像很生气,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你朋友的车我让店里的人开过来了,放在你楼下。有事儿再联系。
丁强。
完了。
看完丁强留下的纸条儿,孟小冬心里只剩这俩字儿。
看看表,八点多。
翻开手机,未接电话未读短信一大堆。
抖着手一条条翻开,电话大多是二哥打来的,还有两通是李木鱼的。
苏笑有一条短信,跟她道晚安,尽管她从来不回,可他每晚都发。
去厨房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润润嗓子,酝酿了下情绪,磨蹭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按下二哥的号码。
响了半声,就通了……
唉。孟小冬叹气,颇有点上刑场前的大无畏精神。
“二哥,是我,你可以开始骂了。”
“……”
“丁哥给你打电话了,我知道,你就痛快点开始吧。”
“……”
“你别不说话啊,”孟小冬拿下手机贴在眼前看了看号码,没打错。
短暂的僵持。
电话那头儿,终于有动静了。
孙少晏无奈的笑笑,“酒醒了?宿醉的滋味儿怎么样,嗯?”
孟小冬偷笑,先声夺人,二哥被她弄的没脾气了,“宿醉的滋味儿还有谁能比你更清楚。”
“齐薇拉着你借酒消愁?”
“分手了,总得找个方式告别那段见鬼的爱情。”
“她神经粗着呢,比你出息,不用担心。”
“切!在爱情面前,女人都是盲目的。”
“傻样儿,一会儿去你家楼下的药店买点儿醒酒汤喝。”
“没那么夸张,洗个澡就好了,你腿怎么样,手术好几天了,有没有发炎什么的?”
“你一天十几遍的问,就算有炎症也被你吓跑了。”
“哈哈,别跟我贫,天这么热一定要小心,让小丁经常帮你按摩按摩,促进血液循环。”
“嗯,这句话你一天也得说个七八遍。”
“嫌我啰嗦啊,那不说了。”
气哼哼的调调把孙少晏逗乐了,笑的挺高兴,“你现在的啰嗦程度已经快赶上我妈了,你说你要到了我妈那岁数儿,得啰嗦成什么样儿?”
孟小冬撇撇嘴,不跟他计较,只要他心情好腿快点儿好,比什么都强。
“小冬,昨晚你跟我说的事儿千万别去问你妈,也别跟家里其他人打听,记住了,听见没?”
“知道,不问,你早上吃饭了吗?”
“小丁去买了,你也去弄点吃的,这次我不骂你,下次一块儿跟你算。”
“绝对不会有下次!”孟小冬一听,立马表态。
“行了,别浪费电话费了,医生来查房。”
“嗯嗯,那你赶紧挂吧,要是哪疼你可千万得跟医生说清楚!”
“傻丫头别罗嗦了,赶紧洗澡吃饭去,挂了。”
美好的一天,从宿醉开始。
齐薇一觉睡到中午,睁开眼一看表,啥也没说洗了把脸匆匆套上衣服旋风似的冲出门,约了客户见面,快迟到了……
吃过午饭,孟小冬坐着地铁去了李木鱼的公寓。
打开信箱,呼啦一下子,一堆信涌出来散落到地上。
一封封捡起,大概略了几眼,四封标着CMS公司的信件。
牛皮纸厚信封儿,里面硬邦邦的,不知道装的什么。
锁好信箱,把厚厚一沓信塞进包里,转身正准备离开,不意一道熟悉的身影突兀的闯入眼中……
还真是狭路相逢,冤家路窄。
第四十三章
展阳阳。
原来他还没走。
两个人眼对眼儿的站在楼下大厅里,气氛很紧张。
“你怎么在这儿?”展阳阳问,口气跟往常有点不同,少了几分拽,添了些许落寞。
孟小冬不屑的笑笑,“要是知道在这儿能碰上你,我肯定不挑这个点儿来。”
展阳阳愣了愣,冷哼,“看来我跟齐薇分手的事儿你已经知道了。”
“你没资格再提起齐薇的名字,分手有很多方式,你何必要选择最残忍的一种,伤的她体无完肤。这样的男人,最让人瞧不起!”
展阳阳撇撇嘴,走到墙边的沙发上坐下,“不管选择什么方式,结果都是一样。分手了还能做朋友这种话都是扯淡的。长痛不如短痛才是真理,明白吗?”
“少来这套,”孟小冬蹬蹬蹬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不管你说什么都无法掩饰你对薇姐造成的那些伤害!既然你从来都不爱她,为什么要拉她下水,你知不知道你带给她的很有可能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痛苦!她爱你不是她的错,你不爱她也不算犯法,可身为一个男人,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都应该努力的想办法把对女人的伤害降到最低,而不是火上浇油的往死里刺激她!”
展阳阳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缓缓道,“你了解齐薇吗?”
孟小冬沉着脸,哼了声算是回答。
“既然了解齐薇,你就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些话。孟小冬,你有替齐薇打抱不平的时间,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儿吧,李木鱼的母亲去世了,这种时候他应该很需要你。”
孟小冬瞪他一眼,沉默不语。
“真想不通你在害怕什么,莫非你在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李木鱼?”
孟小冬脸色一僵,没好气儿道,“我跟你不熟,对于一个你根本不了解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展阳阳笑笑,“你就差没在脑门儿上刻字了,那点儿鸵鸟的心思实在表现的太明显,我用一只眼都能看出来。”
“一只眼?就算你是天才,也不要妄图嚣张的只用一只眼看世界!老天爷赐给你两只眼不是当摆设用的。一只眼看世界的后果,就是造就出像你这种偏执狂妄到认为地球总绕自己转的自大狂!”
……
展阳阳突然风云变色,眯着眼睛盯着她瞧了老半天,让人有点儿毛骨悚然的意思。
“孟小冬,以前,有人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看你这幅花痴样,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叶南说的吧!”孟小冬对他的烦感已经上升到了某种境界,某种几乎冲破杀人犯法这个基本认知的境界。
难得的,展阳阳竟然没发飙,支着下巴沉思了会儿,挺认真的说,“孟小冬,其实我得谢谢你。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今天被你这么一搅和,我倒是有点茅塞顿开的意思。”
孟小冬被他折腾的没脾气了,天才的脑子果然跟凡人构造不同,云山雾罩的完全鸡同鸭讲。
展阳阳明显没注意到她此刻的心里活动,兀自说道,“我原本以为,齐薇和叶南很像,不管家世出身能力还是性格,齐薇身上都有很多叶南的影子。所以我很困惑,为什么我跟齐薇在一起的时候,却丝毫都找不到一点儿熟悉的感觉。因为这个问题,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没想到今天竟从你的话里找出了问题的关键,果然应了那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
孟小冬快听不下去了,“展阳阳,你还能不再自恋一点儿!”
展阳阳皱皱眉,想了想,不疾不徐道,“孟小冬,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始终无法爱上齐薇?”
“因为她是叶南的替身!人都不可能会爱上一个影子!”
“这个回答太空泛,毫无建设性。我告诉你原因,真正的原因,我刚才顿悟出的结论:我喜欢的,是叶南骨子里的那些东西,可齐薇跟叶南的相似,却仅仅是浮华的表象。这就是根本,叶南会告诉我一只眼看世界很蠢,齐薇却认为,只要有资本,一只眼看世界也无妨,活的潇洒活的开心就好。这就是区别,我想你能理解。你的脑袋比你的长相更令我赞赏。”
……
“展阳阳,你记住,人不能活的太自私!我实在无法想象你为什么可以如此平静的坐在这里毫无感情的评价着前不久刚刚被你甩掉,被你伤的体无完肤的那个女人和你心中暗恋对象的本质区别!这样的发现有什么意义?让你觉得很爽?让你觉得解脱?还是让你从新找回对天才头脑的自信?!展阳阳,你的世界,真是冷酷的令人发指!”
……
僵持。
两人俱是面色铁青。
口干舌燥,心烦意乱。
话不投机半句多!
孟小冬觉得自己纯粹犯贱,坐这里跟他理论了这么半天,实在是毫无意义。
起身正准备走,却听他说:“孟小冬,说起自私,你绝对其中的佼佼者。”
“你……”孟小冬顿住脚,“你还没完了啊?准备反击?行啊,说吧,我听着呢。”一屁股坐回原地,挑衅似的瞪着他。
“不服气?”展阳阳挑挑眉,冷冷笑道,“你觉得你自己特伟大是吧,我告诉你,幻想着不伤害任何人的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爱!被别人伤害,不反击,怕伤害别人,不回应,莫非你觉得这种情操很高尚?!”
“展阳阳,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对于你丝毫都不了解的事儿,你最好不要扯着嗓子妄下论断!一个根本不懂爱情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谈爱情!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伤害!”
“孟小冬,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展阳阳“腾”的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瞪着她,气氛一触即发。
……
“准备动手?保安在外面,我不建议你们这么做。”
……
这声音,很熟。
李木鱼。
孟小冬僵住原地,正琢磨着该怎么收场,他已走到她身边儿。
“阳阳,听说你要去美国?”
“嗯,下礼拜。”
“提前祝你一路平安。小冬,跟我上去。”
“哦。”
电梯里,孟小冬很尴尬。
李木鱼透过门上的倒影,将她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精神头儿挺足,老远我就听见你俩的动静儿了。”
……
孟小冬无奈的撇撇嘴,“我来帮你拿信刚好碰到他,你怎么回来了?”
“有点事儿要处理。信你拿了?”
“在包里。”
“嗯,那最好。”
进门后,孟小冬从包里掏出那厚厚的一沓信递给他。李木鱼接过,随手丢在桌上,整个人一头扎进沙发里,看起来疲劳至极。孟小冬去厨房到了杯水放在茶几上,转身正准备走,不意胳膊却被他拉住……
“我睡半小时,等我醒了你再走。”
“嗯?为什么?”手腕被紧紧握着,握的很紧,很烫。
“家里没人,感觉像是睡在太平间。”
……
孟小冬心里倏然一酸,这话从他嘴里说出,不知为何,她觉得很难过。
客厅里静悄悄的。
李木鱼很快便睡去。
孟小冬去卧室拿了条薄被盖在他身上,一个人坐在旁边楞楞出神儿。
幻想着不伤害任何人的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爱……
展阳阳的声音不停在脑子里激荡,自私吗?她不知道。
从昨天开始,有个问题,她一直压在心里不敢想。妈妈的血型,如果真的不是姥姥姥爷结合出的产物,那她跟二哥的血缘,便成了名存实亡。这麽多年,习惯了依赖二哥,二哥的存在,似乎已变成若呼吸般的自然。这种习惯,若是没了血缘的羁绊,还能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吗?她不愿想,却再也无法习惯性的逃避,自私,自私,这两个字,就像一把刀,刺的她无法安于龟壳内的平静天空。
思绪纷乱中,手机响起。
她匆匆按下通话键,快步跑进厨房,关上门,声音压的很低。
“喂?”
“孟老师,你在做贼吗?”
“……”
“你现在要是不方便说话我晚点再打给你好了。”
“方便,说。”孟小冬把音量稍稍提高。
“小爸回D市处理点事儿,他最近太累了,好像有点发烧,你能不能过去看看,他现在应该到家了。”
“我知道,我就在你家。”
“咦?”李默一听,扯着嗓子怪声怪气的,“孟老师难道你终于良心发现了?”
“别瞎说,我们在楼下凑巧碰到的。”
“这就叫缘分。”
“小孩儿别掺和大人的事儿。”
“两只乌龟凑一块儿,总得有人鞭策。”
“你爷爷身体还好吧?”
“唉,身体倒没什么,就是固执的不肯跟我们一起走。”
“怎么了?”
“奶奶不在了,小爸不放心爷爷一个人留在这里,要把他带回D市跟我们一起住,保姆也一起带过来,可爷爷怎么说都不同意,他跟奶奶在这栋老房子里住了好多年,舍不得走。”
“那你小爸怎么处理这事儿?”
“小爸也很头疼,只有保姆一个人小爸不放心,暂时只能两边跑。”
“你好好照顾爷爷,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嗯,小爸说晚上赶回来,你劝劝他吧,让他在家多休息一晚,我会照顾爷爷的,小爸总不相信我!”
孟小冬笑笑,“我相信你,多陪爷爷聊聊天儿,其他的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切!我才懒的管,挂了。”
好孩子。
孟小冬由衷的感慨。
推开厨房门,李木鱼走过来。
头发有点儿乱,睡眼朦胧的样子,看起来还挺可爱。
“还没到半小时呢。”赤脚踩在地板上,孟小冬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距,是巨大的。
“嗯,睡不着了。”他揉揉眼睛,“下午有事儿吗?”
“没什么事儿。”
“帮我个忙,我有几份设计图要改。”
“我不懂这些。”
“你不需要懂,你帮我往电脑里录入点儿东西。”
“没问题。”
“跟我来。”
工作的时候,李木鱼就像一台完美的机器。孟小冬坐在他身边儿噼里啪啦的录入文件,二十几页纸,乱七八糟的数据,恍若天书。碰到不懂的去问他,三言两语言简意赅的解释,让她结结实实的见识到他那深入浅出化繁为简的完美口才。
五点钟,她的工作完成,敲键盘敲到手抽筋。
李木鱼还在继续,头也不抬的在图纸上勾勾画画。
“文件录完了。”
“嗯,休息会儿。”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晚上一起吃饭。”
“……不用。”
“会不会开车?”
“不会。”
“叫外卖,电话本在客厅里,你先看看想吃什么,我大概还需要半小时。”
……
专心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
孟小冬很早就在二哥身上发现了这一点。
半小时过去了,李木鱼房门紧闭,没出来。
一小时过去了,外卖送到,他仍然没动静。
孟小冬把外卖放到餐桌上,四溢的香气成功唤醒肚里馋虫。
饿,很饿。舌战展阳阳,埋头录文件,都是体力活儿。
又等了十几分钟,她终于按捺不住。
敲门,没回应。
再敲,还没回应。
莫非睡着了?
孟小冬犹豫了会儿,轻轻拧开门。
李木鱼靠在转椅上,似是倦极而眠。
孟小冬叹叹气,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不小心绊到地上的电线,声音不大,他却已睁开眼睛。
“几点了?”声音哑的厉害。
“六点半。”孟小冬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图纸,仔细的卷好放在桌上,“外卖已经送来了,你要累了就先睡,睡醒了当宵夜。”
“不用,吃完饭我送你回去。”说着,他站起来,身子晃了晃,双手撑着桌沿,脸色很难看。
“没事儿吧?”孟小冬连忙走过去,拉开椅子扶住他,语带关切。
李木鱼摇摇头,搭着她肩膀缓缓走进餐厅。短短几步路走的她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不留神晕倒在地。
二人在餐桌前面对面坐着,菜色清淡,色泽鲜润。
孟小冬盛好饭递给他,兴致勃勃的准备开吃,却见他静静坐在那儿,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出神。
“怎么了,不合你口味?”
李木鱼没说话,继续盯着她看,眼窝深深的,眼神儿让人琢磨不透。
“你这么看着我,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李木鱼听罢,嘴角微扬,散出抹笑意,“该想的事儿想清楚了吗?”
嗯?孟小冬僵住,脑子短路,饭菜的香味儿好像淡了些,没那麽诱人了。
“下午你跟展阳阳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嗯,有什么感想?”孟小冬木然道。
“基本上,就是两个在感情上失败的一塌糊涂的人在互揭伤疤,揭到激动处,准备兵戎相见。”
……
孟小冬“扑哧”一笑,气氛顿时缓和,“总结的很精辟。”
“他那段关于自私的论调,我倒是很欣赏。”
孟小冬一听,神色顿暗,讷讷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感情上非常自私?”
“你自己觉得呢?”
“是有点儿。”
李木鱼笑,“当局者迷,你对别人的事儿倒是看的挺清楚,口才不错,堪称伶牙俐齿。”
孟小冬翻翻眼皮,无奈道,“咱边吃边说行不行,我很饿。”
……
“饿就早点儿说,”李木鱼随手拿起筷子,夹了两条青菜放到她碗里,自然而然的举动,却让她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感动。
“我夹给你的是青菜不是金条,别看了,赶紧吃。”
“……”真是煞风景。孟小冬愤然把菜塞进嘴里,三两下进肚。
味道不错,口感鲜美,食欲大开。
“慢点儿,这么粗犷的吃相,九成九的男人会被吓跑。”
“切!吓跑拉倒,我还不稀罕呢,剩下那个没被吓跑的,才是经得起考验的好同志,我肯定以身相许。”
“嗯,觉悟不错,看来那个好同志非我莫属了。”
……
李木鱼笑得一派惬意。
孟小冬郁闷的直想跳楼。
“小冬……”
“嗯……”
“乌龟壳儿破了,你准备怎么办?”
孟小冬盯着碗中的饭,心里砰砰直跳,很想夺门而逃。
对面那两道炯炯的目光,刺的她头皮直发麻。龟壳儿破了,怎么办?
习惯使然,回答脱口而出:“粘起来,还能对付着用。”
静悄悄的,李木鱼陷入沉默。
孟小冬掀起眼皮儿,偷偷打量他。
脸色很憔悴,眉眼间透着浓浓的无奈。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罪人。
束手无措间,只听他缓缓开口:“小冬,既然不答应,那就要学会拒绝。拒绝其实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困难。”
孟小冬绞着手,脑子里不经意间闪出二哥的面孔。一堆字母在他脑袋上盘旋,诡异的画面,搅的她惶恐不已。
“小冬,看着我。”李木鱼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似有蛊惑人心的魔力,“我一直等着你亲口跟我说出那件事儿,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给你带来的伤害。”
孟小冬一听,猛的抬起头,直愣愣的望着他,“什么意思?!”
“我已经有了李默,李默就是我儿子。”
空气似凝滞。短暂的死寂。
“我……”孟小冬艰难张口,声音干涩,嘴唇抖了半天,却久久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李木鱼面色柔和,眼神儿不再沉的那么深。
第一次,她读懂他的心思,那里面透着的,是温暖的鼓励。
“我……”
我是一个菠萝~萝萝萝萝萝萝~萝萝萝萝~ 萝萝萝萝~ 萝萝萝萝萝……
天籁般的手机铃声!
孟小冬毫不犹豫的推开椅子大步流星直奔客厅。
“喂,我是孟小冬!”
“……小冬?你还好吧?”苏笑被她弄的有点儿懵。
“嗯,有事儿?我今晚有空。”
“啊,真的?!太好了,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首映式。”
“好!”
第四十四章
还有两天,学校开学。
孟小冬在乡下陪姥爷住了一个礼拜,种种花养养草钓钓鱼,日子过的很惬意。
那天的电影首映式没看成。挂了电话,李木鱼倒是没说什么,拿起车钥匙说送她过去。她拒绝,他坚持。一来二去正僵着呢,李木鱼脸色突然变的很难看,扶着墙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孟小冬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按照他说的冲进卧室从抽屉里翻出喷雾。幸好发作的不太严重,折腾了半天,缓缓平复,躺在床上累极而眠。她给李默打了个电话,没有告诉他李木鱼哮喘发作的事儿,只是说他大概明天回去。坐在床边,夜色很宁静,她想了很多。烂掉的龟壳儿,就像碎了的镜子,粘起来,看到的,依然是支离破碎的世界。李木鱼的强势,逼的她无法再逃。拒绝其实不难,她知道,李木鱼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他想要的,不过是个回答。孟小冬觉得展阳阳说的没错,自私,在感情上,她真的很自私。其实现在想想,她似乎没有资格去言辞俱厉的指责展阳阳对齐薇造成的那些伤害,她自己也在犯着同样的错误。她曾以为,逃避可以免去伤害。其实想想,很多事儿已经到了必须面对的时侯。走到阳台上,她给苏笑打了个电话,他很沮丧,因为她的爽约。她向他道歉,说刚才那只是不得已而为的借口。她说她喜欢的人不是他这种类型,所以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开始的可能。她说为了避免给对方造成困扰,以后不要再联系。电话那头儿,苏笑始终沉默。挂断前,苏笑突然说,就算谈不成恋爱,以后也可以做朋友。孟小冬笑着拒绝,她说以相亲开始的男女,很难能把友情处理的毫无杂质。凌晨两点多,睡意全无。
天蒙蒙亮,李木鱼醒了。看孟小冬还在,颇诧异。孟小冬到了杯水给他,润了润嗓子,他问她为什么没去看电影首映。孟小冬哭笑不得,说那只是借口,被他逼急了的借口。李木鱼笑,说这种拙劣的借口只会害人害己。孟小冬叹气,他的嘴永远犀利的让人毫无招架之地。喝完水,因为药效的缘故,没一会儿他又沉沉睡去。迷迷糊糊的,不忘告诉她去李默的房间休息会儿,等睡醒了他送她回去。孟小冬敷衍着点点头,帮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退出房间,把凌晨时趴在餐桌上写好的信工工整整放在茶几上,换好鞋,独自离去。面对李木鱼,她无法做到像面对苏笑那般潇洒。
第二天,孟小冬就动身去了乡下。过完九十大寿,二舅就把姥爷接到乡下。住了有段时间,老妈让她去把姥爷接回来。
乡下的生活很宁静,最舒服的莫过于拎着马扎儿跟姥爷溜达到村子西头的水库钓鱼。这天,坐在水库边,姥爷随口提起李木鱼,尽管只在寿宴上见过一次,可老人家对他的印象却极好。姥爷问她跟李木鱼进展的如何,什麽时候让他去家里吃个饭,好好聊聊。她笑着摇头,说两人距离太远,不适合发展。姥爷摸摸她脑袋,没有继续问,兴致勃勃的教起她钓鱼。其实孟小冬不喜欢钓鱼,耐不下性子。姥爷说,年轻人太毛躁,多钓钓鱼,有好处。甩下鱼钩,剩下的就是等待,等着浮标晃动,等着拉杆收鱼,很乏味的过程。姥爷却说,钓鱼享受的,就是这等待的过程。饵下了,鱼会不会上钩,谁也不知道。盯着浮标,想象着下一秒它就剧烈晃动起来的情景,时间就在这想象中很快过去,沉浸其中的人,绝不会感到无聊。男女之间的相处,其实就像这钓鱼。谁是鱼谁是饵,这事儿说不清楚。饵下了,鱼上不上钩,谁也说不准。鱼上钩了,拿回家是红烧是清炖,个中滋味,只有吃的人知道。有耐心的人,坐在河边,连乌龟都钓的上。没耐心的人,就算直接下网,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空。孟小冬回味着姥爷的话,有点迷茫。姥爷哈哈大笑,随着浮标晃动,一尾鲜活的鱼儿甩入篓中。姥爷说,他看这李木鱼就是个耐心的钓鱼人,撒下的饵也够香浓,可惜河里那尾小乌龟总是在钩边游啊游啊游,就是不张口。孟小冬无语,老顽童的思维果然够彪悍。姥爷说,看人得看心。那些个浮华的外表最容易迷人眼球儿,李木鱼这孩子,骨子里透着的踏实稳重,实在是让人欣赏。孟小冬听明白了,姥爷转了这么大的圈子,是在给她上爱情辅导课。索性横下心,很直接的告诉他老人家,她已经把李木鱼拒绝了。姥爷听了,笑呵呵的重新甩下鱼钩,不紧不慢的问她为什么。她偎在姥爷身边儿,摸了摸那花白的长胡子,声音很闷,酝酿了半天,讷讷吐出几字:因为自卑。姥爷听罢,盯着浮标出了会神,缓缓道:小冬啊,自卑这个东西,是心里的魔障。你要是被它压着,它肯定如影随形的跟你一辈子,可你要是把它压下去,你就会发现,它就像纸老虎一样,气势萎下,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孟小冬鼓鼓嘴,不服气,问姥爷那些客观条件造成的差距怎麽可能随随便便就消除。姥爷摇摇头,习惯性的捋着胡子,言语间满是了然:傻孩子,看你这么大岁数还没兴起成家的打算,我琢磨着你肯定在感情上受过挫折。少晏那孩子太护着你,自小到大,碰上什么事儿都是他冲在前面帮你解决,你们兄妹感情好我很高兴,可长久这么下来,磨掉的是你身上的那股子遇事儿知难而上的劲头儿。小冬,姥爷问你一句,假如少晏不是你哥哥,你会不会喜欢上他这种类型的人。孟小冬很懵,莫名其妙的心虚,猜不透姥爷这话里的含义。犹豫了半天,憋出三字儿:不知道。姥爷拍拍她肩膀:你会不会喜欢且不说,我看得出,要是没有妹妹这层关系,少晏对你,倒一定会是喜欢的。孟小冬沉默。姥爷慢条斯理的掏出烟袋,扣了扣,打火点上,惬意的吸了两口,望着岸边的芦苇荡,悠然道:小冬啊,你和少晏都是好孩子,唯独在这个人问题上,是一个赛一个的让人着急。岁数都不小了,还成天晃荡着一个人对付日子。前阵子,我看中央八台放的韩国电视剧,好像叫什么蓝色生死恋的,你看过没有?孟小冬惊,抖抖肩膀,盯着姥爷脸上纵横交错的褶子认真瞧了半天,摇摇头:姥爷,蓝色生死恋我没看过,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天龙八部,我发现您现在整个就是一天山童姥男性版。姥爷咧嘴笑开,举起烟杆敲敲她脑袋:别看我岁数大,思想可不僵化,等回去我准备让你妈给我买台电脑,学学上网,也了解了解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世界。别打岔儿,说起那电视剧,里面讲的就是哥哥爱上了妹妹,看的我是又闹心又添堵啊。不知怎么的,看着看着,就想起你跟少晏,你说你俩这个人问题好歹给我解决一个,让我也安生点儿。孟小冬蔫了吧唧的蹲在地上,捡起根儿树枝随手瞎划拉,半天没说话。过了没多久,又有鱼儿上钩。姥爷把鱼放进篓里,收起杆儿,熄了烟袋,祖孙二人沐着夕阳溜溜达达的往回走。一路上,姥爷谈兴很高,说了很多话,孟小冬心不在焉,反反复复就记住了一句:叫了二十几年的哥哥,定型了,不管发生什么,这点儿都变不了。
乡下的夜色很宁静,少了些车水马龙的喧嚣,却多了几分鸟鸣虫啼的生趣。家里人睡的早,孟小冬每晚都等家里人睡觉后给二哥打电话。每次拨了二哥的号码,响两声,对方便按掉,接着就会给她打回来。最近二哥心情不错,电话里,他话不多,大多时间都是在听她说,说家里的趣事儿,说乡下的生活,话题多半都很轻松。血型的事儿,二哥没有再提,她也没问,她总怀疑,其实这件事儿,姥爷是知道的。
愉快的乡间生活很快结束。临行前夜,发生了件小小的插曲。电话里,她跟二哥吵架了。不似往常二哥对她单方面的批判,而是史无前例的,激烈争吵。起因很简单,二哥要回来,可他现在的状况,绝对没有恢复到可以离开床坐飞机的地步。挂了电话,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宿没睡着,后悔,后悔最后说的那句话:随便你,爱怎麽折腾怎么折腾,反正你要现在回来,我肯定不伺候你,你要是觉得自生自灭特有挑战性,那你就回来吧!说罢,还很有气势的率先挂断。
冲动啊冲动。
蒙着被子郁闷的肠子结成九曲十八弯。
终于没忍住,率先举白旗。打回去,很好,关机。
千万郁闷,化成一生叹息。
唉……
回到D市,把姥爷送去老妈那。马不停蹄的奔回家,匆匆准备教案。明天全体老师开会,布置新学期教学任务,晚上合伙出钱开欢迎会,欢庆兵马俑大婶滚蛋,喜迎新教导主任述职。这段时间,李默的短信销声匿迹,李木鱼来过一次电话,匆匆聊了几句。尽管她跟李木鱼已经说清楚,李默成为她的学生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面对李默的时候,大概会有些尴尬。不过总算她也试着迈出了一步,在彼此没有陷的更深的时候,说出拒绝。
火烧眉毛的最后时刻,效率果然是惊人的。荒废了一个假期的教案终于在天彻底黑透的时候宣告完成。揉揉僵直的脖子,孟小冬抬头一看,十点多了,饭还没吃。顾不上肚子饿,先给二哥打电话,上午打过几次,一直关机,小丁也是。短信也不回,生病的人脾气果然不容小觑。甜美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唉,又是这样。
冰箱空空如也,弹尽粮绝。这个时间,超市差不多也该关门了,只能去街角的便利店买点方便面对付着吃。孟小冬磨磨蹭蹭换好衣服,拿着钱包儿出门。楼门前停着辆搬家公司的大卡车,正准备开走。副驾驶位上的人有点儿眼熟,好像住她家隔壁。怪不得刚才备课时总听见耳边不时传来响动,原来邻居搬家了。车里人看到她,彼此点个头算是招呼,她住的这个地段最近房价涨的厉害,楼里不少人都把房子倒手从中赚钱。前阵子还有房产中介给她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兴趣卖房。说起来,当时买这里的房子也不过是图个交通便利上班方便,没想到还真给歪打正着。等哪天揭不开锅了,把房一卖,说不定摇身一变就成孟百万了。意淫的正爽,眼前突然明晃晃一片,一辆车稳稳停在她面前,“小冬?!”很欢快的声音,“这麽晚你要去哪?”
“该我问你才对吧。”孟小冬望着车里走出的人,无奈道。
“嘿嘿,真巧啊,我在这里买了套公寓,明天搬家。”
“……”此刻见到苏笑,孟小冬实在是笑不出。
“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你忙你的吧,我先走了,拜拜。”
“小冬,干嘛见了我就跑,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在你家隔壁买房的,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是巧合!”
“嗯,巧合巧合,再见。”说着,孟小冬从他车边擦过,头也不回的直奔大门外。
买了两瓶水一个面包,溜达到小区附近的休闲广场,坐在石凳上开吃。这个时间,乘凉的人已快散尽,冷冷清清的,感觉有点儿寂寞。嚼了两口,味道很烂。不远处的长椅上睡着一个人,身子蜷成一团,盖着两张破报纸。跟他相比,孟小冬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面包也变的没那么难已下咽。三两口吃完,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消化了会儿,起身回家。让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儿见鬼去吧!开学后,努力工作,努力出成绩,努力赚钱,工资多了,奖金高了,比什么都实际!吃饱喝足还能有个家,不必再奢望太多!
这一觉睡的很沉很香,闹钟成了摆设,若不是小丁的电话,她不知要睡到猴年马月。感谢小丁,只说了一句,她便彻底清醒:
“小冬,孙哥回来了。”
……
当苏笑看到孟小冬以媲美博尔特的速度冲出楼门时,正想打招呼,嘴还没张开,人已不见了,只余清风一阵。
市立医院。
孟小冬赶到时,医生正在给孙少晏做详细检查。
走廊上,小丁看到她,快步迎上去,满脸无奈。
“小冬,没办法,你知道孙哥的脾气。”
“二哥现在怎么样?”气儿还没喘顺,孟小冬急急问。
“走以前我详细咨询过医生,医生说不建议他这么做,但是孙哥很坚持,医生最后也没办法。”
“飞机上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孙哥什么都没说,不过我觉得肯定很不舒服,刚才他到医院的时候,身上全被汗湿透了。”
“……他就折腾吧,干嘛这么急着回来?”
“我也不清楚,他在那边儿每天除了接你的电话,其他时间基本上不是睡觉就是一个人想事儿,不怎么说话,前天晚上你俩是不是在电话里吵架了?”
“嗯,就为他要回来的事儿。”
“唉,算了,反正都回来,你别跟他硬顶了,我先回趟公司,你赶紧进去吧,估计现在他最想见的就是你。”
“这些天麻烦你了。”孟小冬说的诚恳。
“客气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我走了,拜。”
二哥瘦了。
站在病房外,看见他正在跟医生说话。
十几天不见,下巴尖的让人觉得心里特难受。
推开门,医生正往外走,二哥见到她,不意外,也不搭理。
孟小冬走到床边,他闭上眼睛,做睡觉状。睫毛颤啊颤的,伪装的很不专业。
“还生气呢?”孟小冬软下语气,笑着问。
……
“我认错行了吧。”孟小冬叹气,抽了张纸巾帮他擦汗。
……
“二哥,找个台阶就赶紧下吧,适可而止,当心装过了适得其反。”
……
“我跟你吵架还不是为你好,你看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拿捏上了。”孟小冬捅捅他胳膊,孙少晏没反应,就是不开口。
“算了,一会儿学校开会,我先走了,你继续怄气,什么时候不气了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免的我在这儿闹的你心烦。”说罢,孟小冬起身作势要走,下一秒,孙少晏那对儿漂亮的眼珠子“刷”的张开,“小白眼儿狼,你走一个我看看。”
五秒的沉默。
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
“腿疼不疼?”孟小冬轻轻掀开被子,受伤的那条腿肌肉有点僵,凉凉的,不似正常体温。
“疼的要死。”孙少晏难得坦白。
“知道疼了?自找的。”孟小冬恨恨瞪他一眼,手里的力道却很温柔,慢慢帮他按摩放松。
“木头家的事儿处理的怎么样了?”
“不太清楚。”
“你们没联系?”
“没,我跟他说了,跟他在一块儿不适合。”
孙少晏明显愣住,顿了顿,才开口,“什么时候说的?”
“去乡下接姥爷之前,总拖着对谁也不好。”
孙少晏沉默了会儿,缓缓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嗯,姥爷还问我来着,问我跟李木鱼进展的怎么样,我说黄了,姥爷问为什么,我说因为我自卑。”
……
孙少晏盯着她的侧脸,秀气的五官透着与世无争的淡雅。说这些话时,声音很轻,眼皮儿微微垂着,不似刚才的朝气蓬勃。
“小冬,好男人多的是,既然你觉得他不合适,那咱再找别人,甭这么失落,等着娶你回家的人大把。”
……
孟小冬侧过头,哭笑不得,“二哥,你想太多了,这有什么好失落的,又不是被人甩。”
“傻样儿,就你那死较真儿的脑子,甩人估计比被甩还难过。”
“我没那么伟大,你也歇会儿吧,一句三喘的样儿,听得我心惊胆战。”
“学校今天开会?”
“嗯,没事儿,我一会儿打电话给同事,让她们帮我请个假,反正都是那些套路的东西,我都能背下来了。”
孙少晏笑的很舒心,“你不是要学开车吗?学的怎么样了?”
孟小冬一听,特不好意思的嘿嘿着,“还没开始呢。”
……
孙少晏捏捏她腮帮子,“我还指望你给我当司机,有生之年能等到这一天吗,嗯?”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最近回来一直忙,还没顾上,驾校有夜间班儿吗?有的话我去报一个。”
……
“我帮你联系,开车早晚都得学。”
“嗯,对了,二哥,我家隔壁新搬进一人,你挺熟的。”
“谁,别告诉我是苏笑。”孙少晏眯起眼,声音沉了沉。
“没错儿,就是他。”
……
“他跟你不合适。”
“是人都知道。”
“你……”
孙少晏话未说完,病房门突然四敞大开,巨大的百合花束扑入眼中,后面“刷”的闪出张大大的笑脸,“Surprise!!!小少,欢迎归来!”乾坤大挪移般,话音方落,Martine的身影已出现在床前。
第四十五章
Martine跟二哥有公事要谈,孟小冬退出病房,准备去医院对面的超市里买点儿水果。看见二哥平安回来,心中大石总算落地,虽然电话里跟他吵的厉害,丢他一个人在香港,私下里她还是放心不下的。Martine说二哥受伤的事儿刘晓琴不知道,还算他有分寸,要是被刘晓琴知道,五分钟之内必将搞的家里尽人皆知。二哥说等过阵子能下床了再跟家里说,她理解,人老了总是爱操心,看到他现在这幅样子,三姨还不知道要难过成什么样儿。
隔着窗户,Martine遥遥望见孟小冬的身影儿消失在大门外,转身,拉过椅子笑眯眯的坐在床边。孙少晏脸色很淡,没什么表情,半躺在床上,有点儿心不在焉。
“小少,”Martine清了清嗓子,“苏笑搬到小冬隔壁的事儿你知不知道?”
孙少晏微皱着眉,点点头,声音很漠然,“他跟小冬不可能走到一块儿,再折腾也没用。”
“NONONO,”Martine提高腔调,声音很有力度,“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在我看来,跟你比,苏笑更适合冬冬。”
“你对女人的经验都积累在下半身,不要把小冬跟那些女人混为一谈。”
“我太伤心了,”Martine对天长叹,看起来悲愤交加,孙少晏垂下眼皮儿,懒得搭理他声情并茂唱作俱佳的表演。
“小少,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冬冬是在她们学校。你去找她有事儿,当时她正在上课,咱俩站在门外,隔着玻璃,看到她正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解答试卷上的问题。嘴角笑笑的,眼睛亮亮的,自信满满朗朗而谈,那样的冬冬,说起来真是迷人呢。当然,冬冬那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也着实令人欣赏,” 忆及往昔,Martine言语间颇多感慨,“可惜啊,最近冬冬好像瘦了不少,莫非是被你摧残的?”
孙少晏冷冷瞪他一眼,沉默不语。
Martine毫不介意,兀自说道,“小少,难道你没发现冬冬跟你在一起时,太习惯于你的保护,太过温顺,反而失了那些神采飞扬的魅力?”
“Martine,你究竟想说什么?”
“小少,站在好友的立场,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对冬冬的迷恋,就算是爱情,也很难带给她幸福。”Martine敛起嬉笑,难得的正经。
“为什么?血缘?”孙少晏扬起唇,凉凉的笑意冻结了他脸上柔美的线条儿,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这只是一方面,并非问题的根本。冬冬需要的,是一份更简单的爱情。你的心思太复杂,你们面对的阻力也太大,就算你能独自面对这一切,冬冬站在你身后,同样会觉得痛苦。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段对妹妹的迷恋,毁了自己的人生。D.G.创建史上最年轻的设计总监,作为男人,你的心思应该更多的放在事业上,不要因为感情的纠葛毁了自己的才华和光芒万丈的未来。”
“你终于说到问题的重点了。”孙少晏冷哼。
“等你的腿好了,我准备把你调到欧洲。巴黎是顶级设计师云集的地方,在那里想必你能获得更多的设计灵感,站在公司角度,我也希望你能在高手云集的时尚之都崭露头角,尽展你的才华。D.G.希望在未来三年内推出你的个人品牌,能不能实现,就看你在欧洲的表现。小少,这是每个顶级设计师的梦乡,我想你应该清楚这意味这什么。”
“Martine,就算你曾经是我老师,现在是我老板,也没有资格干涉我的私人感情。”
“真无情,”Martine撇撇嘴,声音很无奈,“小少,如果我告诉你冯琳的妹妹现在也进了公司,面对冬冬的时候,你还能那么坦然吗?”
……
孙少晏脸色倏沉,目光凌厉,“你说什么?!”
Martine耸耸肩,“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她来应征模特儿,我录用了。我承认,她并不是非常达标,这里面有我的私心,我就是想拿来折腾你,有些事儿埋在心里永远都解脱不了,冯琳自杀后,你跑到我那儿烂醉三天的颓样儿,我可都拿DV给录下来了,你要是想看,我很乐意复制一份给你。”
……
“小少,有些错儿,可以一犯再犯,总有补救的机会。可有些错儿,却绝不能犯,犯了,影响的就是一辈子。你觉不觉得自己很矛盾,既然喜欢冬冬,为什么不早点儿争取,冯琳的性格确实跟冬冬很像,枉你这么聪明,竟然看不透感情上最简单的道理,爱一个人,不是爱她的性格爱她的优点,爱一个人,爱的就是她这个人本身。替身再像又能如何,冯琳永远不可能变成冬冬,所以你终究是无法爱上她。她的自杀,就是对你最沉重的报复,后悔吗?晚了。当时你畏惧了,不敢放手去爱冬冬,那现在你就更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你已经错过了对的时间,哪怕相遇的人是对的,也不可能以幸福的结局收场。小少,你知道,我难得这么正经的跟你说话,所以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不要一错再错。男人跟女人不同,男人就算没有感情也可以活的有滋有味,男人感情的缺失带来的不过是内心深处少许的遗憾和空虚,绝不至影响生活的完整,不要再纠结那些不可能开花结果的爱恋了,冬冬的幸福,你给不了。”
病房里陷入沉默。
Martine翘着二郎腿悠闲的靠在椅子上,视线不时投向窗外。
孙少晏靠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很白。挂着点滴的手冰凉一片,隐隐间,想起那日覆在她手背上感受到的暖暖温度。
Martine坐的无聊,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掏出手机漫不经心的翻看。看了会儿,似又想起什么,“小少,其实有时候没心没肺的活着,烦恼会大大减少。昨天我跟刘晓琴说分手,开了张支票给她,很难得,她没跟我纠缠,只是觉得上面的数目她不够满意。我倒是很欣赏她的坦率,跟她在一起,大家目的明确,无关感情,单纯交易。所以我改变主意了,换一个人也不过就是新一轮交易的开始,跟她再玩儿一阵子,也未尝不可。老头其实催的紧,我比你岁数还大,早到了该结婚生孩子的年纪,可我就是不找,老头当年对不起我,我也不可能轻易就这么顺了他的心思。小少,在感情上受过伤害的人很多,关键看你怎么面对,我承认我的方式是滥情了点儿,是消极了点儿,可我从来不碰良家妇女,大家你情我愿,彼此图个开心,上升不到伤害的层面,其实也挺好。有些伤,看透彻了,想明白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关键是,千万别再纠结着把无辜的人拖下水,那必然只会出现一种结果,大家抱着一块儿死。”
洋洋洒洒说完,Martine拍拍屁股起身,双手撑在床边儿,凑到他面前,“沉默是金那是懦夫逃避的借口,小少,别浪费了我轻易不拿出来用的口才,说了这么多,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赶紧把腿给我养好,欧洲那边的事儿我已经开始运作了,巴黎时装周,就是你的舞台。”
孟小冬拎着一袋子水果回到病房的时候,Martine已经走了,二哥一个人靠在床上出神儿,看起来有些落寞。
“二哥,出什么事儿了?难道Martine因为你不上班要扣你薪水?”
孙少晏浅浅的笑笑,揉揉额头,挥手让她过来坐。
“吃不吃点儿水果?天气热,容易上火。”孟小冬从袋子里翻出一颗红扑扑的大苹果在他眼前晃了晃,孙少晏接过,随手放在一旁,“不吃,擦擦汗,看你晒的那样儿。”
“刚才回来的时候三姨给我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纳闷儿她怎么不直接打给你,三姨说你手机关机了?”
“嗯,乱七八糟的电话闹的心烦,晚点儿我给她打回去。”
“二哥,怎么了,有心事儿?”孟小冬坐在床沿儿上,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小冬,过阵子我可能会被调去欧洲分部。”
“Martine说的?太惨无人道了吧,你的腿要彻底好可得有些时日呢,他让你什么时候去?”
“没定,到时候再说。”
“要去多久?”孟小冬闷声问。
“怎么,不想让我去?”
“也不是,说不上来,最近脑子有点儿钝,经常打结。”
孙少晏笑着摇头,把苹果塞到她手里,“削皮儿,太大了,一人一半。”
孟小冬从抽屉里翻出刀子,慢条斯理的削着,果皮缓缓垂下,长长的,没有断。
“小样儿,水平不错,尽得姥爷真传。”
“呵呵,二哥你还记得呢?”孟小冬把苹果一切为二,仔细剔掉果核,递了半个给他,“小时候我最爱缠着姥爷给我削苹果吃,那时候总觉得能把果皮削成长长的一整条是件很神奇的事儿。姥爷当时还哄我说,如果哪天我肯为一个男人耐心的削苹果,若是果皮不断,那个男人没准儿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当时我还真信了,不知怎的就爱上了削苹果。有时候削一大盘却一块儿也不想吃,纯粹为了享受削的过程。很可惜,大多时候,削到一半,果皮就断了。”
孙少晏静静望着她,半晌未语。
孟小冬啃着苹果,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很多小时候的事儿,现在想想,真是傻的可爱。
“小冬……”
“嗯?”
“那件事儿,我查过了。”
孟小冬一愣,苹果僵在嘴边,讷讷道,“结论呢?”
“姥姥的前夫,AB型RH阴性,跟大舅和小姨的血型吻合。”
……
孟小冬苦笑,其实这个结果不算意外,也许姥爷早就知道老妈其实不是早产儿。可亲耳听到,心里仍是起了波澜。这样说来,她跟二哥,真的只剩名义上的关系。
“小冬,”孙少晏声音很低,很淡,“叫了二十几年的哥哥,突然之间变的跟你毫无血缘,这个事实,会不会让你很难接受。”
……
孟小冬机械的嚼着苹果,最近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已经彻底耗光了她本就不太充裕的脑细胞。无言的沉默,代替回答。
“小冬,如果你觉得很难接受,我们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忘掉这件事儿,什么都不会改变。”孙少晏轻轻握住她的手,唇色浅淡,眸光黯然,声音很飘,很无力,软软的滑进心底,倏然间的痛,刺激了她的大脑,瞬间恢复运转,“二哥,难道咱俩之间没血缘了,你就准备不认我了?难道没血缘了,我在你心中的地位顿时就降成跟刘晓琴一样了?”
……
孙少晏被她弄的有点懵,很快反应过来,嘴角笑开,眼睛里多了些神采,不再空洞的让人心疼。
孟小冬悄悄松了口气,抬起他挂点滴的手垫在自己手背上,透心的凉意,令她难过莫名,“二哥,你怎么一打吊瓶手就变的这么冷?”
“小冬,冯琳的妹妹进了公司。”
“嗯?”孟小冬脸一白,“你知道了?”
孙少晏冷哼,“看来你也知道。”
孟小冬撇撇嘴,避开他的视线,“我听刘晓琴说的。二哥,其实她进你们公司纯属巧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别想太多。”
“当年确实是我对不起冯琳。”
孟小冬暗自叹气,逝者已矣,现在说这些,早已毫无意义。
“二哥,不管谁对谁错,她已经不在了,你就别再为这件事儿自责了。”
孙少晏笑笑,倦怠的面庞上透着浓浓的自嘲,“小冬,有些错犯了,是不是一辈子都无法挽回?”
“嗯?!谁说的?!犯个错就一辈子翻不了身?!什么狗屁理论!照你这么说,咱俩现在干脆一块儿从楼上跳下去得了!人活一世哪能不犯错,关键看怎么面对。我承认在冯琳的事儿上,你确实错了,她是个好女孩,就那么没了,对谁都是打击。可我想她在天堂肯定会原谅你的,毕竟她爱你,就算她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了你,可爱一个人,终还是希望他能幸福。所以二哥你实在不必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去为这件事儿赎罪!冯琳走了,可她把自己的影子永远烙在了你心里,她能感受到你的自责,你的愧疚,我想她会释怀的,真的。她留给你的,是一段带着悲伤色彩的回忆,人总不能因为回忆而丧失了追求幸福的勇气!因为曾经的错误而一再错过身边的美好,是最愚蠢的做法!这是你教我的,我活学活用的不赖吧。”
空气默默流淌。
两人相视而望。
走廊上脚步噪杂,人来来往。
点滴缓缓流尽,不待孟小冬去叫护士,孙少晏已抢先把针头拔下。她阻止不及,瞪着他,嘴唇半张,话未出口,整个人却已被他紧紧拥住……
短暂的静寂。
“二哥……”
“别乱动。”
走廊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入耳。
“二哥,我……”
“别说话。”
病房外,似乎有人。孟小冬终于忍无可忍:
“不说不行了!二哥,你下巴太尖了,快把我硌死了!”
“……”
第四十六章
又有人来探病。
比Martine礼貌,懂得敲门。
其实没必要,大大的玻璃窗上,早已把来人透的一清二楚。
满脸促狭的笑意,晃着手里的康乃馨,神清气爽的,齐薇。
“孙美人,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人未近声先至,弄得孟小冬有点儿不好意思。
“小冬,看见没,这才是真正的小强。齐薇,我听说你失恋了,看这精神头儿挺足啊。”
“得了吧,失恋只是暂时的,我哪能这么容易放弃。倒是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残样儿?冬子,心疼不?”
孟小冬翻翻眼皮,不搭理她的毒舌,站在窗台前闷头插花。
“你怎么来了?”孙少晏拿起刚才没顾上吃的苹果,悠闲的啃了两口,味道不错。
“孙美人变病美人可是大新闻,你等着吧,很快你这病房就能改花店水果摊儿了。”齐薇坐在墙边的沙发上,挑着眉,视线不时从他二人身上扫过。
“甭看了,眼珠子转来转去的累不累?”
“孙美人,莫非你敢做不敢当?”
“此话怎讲?”
“我看还是意会吧,捅破了太耸动。”
“你持什么态度?”
“这种事儿外人干涉不了,我个人持谨慎的乐观。”
“收起外交辞令,这话跟没说一样。”
“难得啊,你竟然在乎别人的看法儿?”
“废话少说。”
“你俩拆什么哑谜呢?”孟小冬实在听不下去了,插话进来。
齐薇笑眯眯的走到她身旁,揽着她肩膀,望着孙少晏,不紧不慢道,“孙美人,我看你革命征途路漫漫啊,这颗木头脑袋里的想法儿似乎跟你不大同步。”
孙少晏漫不经心的扫她一眼,“好事多磨。”
“行啊,决心不小,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莫非是苏笑?”
“啊?薇姐,你也知道苏笑的事儿?”孟小冬大窘。
“能不知道吗!那小子最近发春似的,天天在公司里逢人就笑,嘴都快裂了,搞的我底下那帮小姑娘一个个雌性荷尔蒙疯狂爆发。我让秘书打听了下,原来这厮说他爱情的春天来了,一见钟情了。对象:孙总监的妹妹,我们温婉娴淑的冬子。”
……
“小样儿,我找他谈谈。”孙少晏淡淡道。
孟小冬无奈,齐薇大笑,“我申请旁听,我跟你说那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初生牛犊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难而上越挫越勇,到时候我怕你谈崩了直接跟他动手,不过照你现在这状态,估计不是他的对手。”
“薇姐,你可越说越离谱了。”孟小冬叹气,“对了,有件事儿我一直想问你。”
“嗯,说。”齐薇拉着她坐在沙发上。
“我同事男朋友的公司在竞争你们D.G下个年度的广告代理权,不过他们公司好像不是特别有优势,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齐薇想了想,“这样吧,你把我办公室电话告诉他,让他跟我秘书约个时间,到时候我跟他面谈,你就不用操心了。”
“薇姐你千万别为难,我就是帮他问问。”
“我有分寸,你也快开学了吧?”
“嗯,明天。”
“那孙美人自己晾在医院里多孤单!”齐薇抚着下巴啧啧道。
“齐薇你赶紧的该干嘛干嘛去,从进门就听你在那儿不停的说,我头都快炸了。”
“好好好,我识趣,我自动消失。冬子,凡事儿都好好琢磨琢磨,感情上的事儿别再跟面瓜似的犹豫不决了。行就上,不行就拉倒,想跟谁就跟谁,千万别勉强自己,”接收到孙少晏杀人似的目光,齐薇挥挥手,“甭用眼神儿威胁我,我走了,来看你就是顺道,等会儿我还有饭局,你俩继续,冬子,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嗯,薇姐你路上慢点儿开,再被开罚单可就要吊销驾照了。”
齐薇笑着出门,高跟鞋声很快消失在走廊中。
病房里一下子静下来,孟小冬颇局促,杵在门边有点儿找不着北的意思。
“被齐薇忽悠傻了?”孙少晏靠在床头,哭笑不得的望着她。
“薇姐最近说话越来越深奥,我最近脑子越来越不够用,得好好体会体会。”
“傻丫头,中午想吃什么?”孙少晏稍稍坐起身子,躺的浑身酸疼,骨头快散了。
孟小冬见状,立马奔上来,塞了个枕头在他腰下,“等下我去买,要不你睡会儿吧,刚下飞机又折腾了一上午,肯定特累。”
“嗯,是有点儿,不着急,你饿不饿?”
孟小冬摇摇头,帮他把腿又垫高了些,有助血液循环。
“聊会儿,这么多天不见,汇报汇报你的思想动态。”
……
孟小冬没好气儿的瞥他一眼,倒了杯水扶他喝下。
“二哥,你说我开学了,白天怎么办,总不能老麻烦小丁,公司估计也挺忙的。”
“医院里的护士不是摆设。”
“不放心,而且没人陪着好多事儿你自己都不方便。”
孙少晏笑意融融,“找个护工。”
孟小冬闷头想了会儿,“要不我还是请假吧。”
“你不是刚升了级部主任,带的又是初三,刚开学就请假不合适,不许请。”
“再看,要是护工不行,我肯定请假,你不许也没用,现在你就是只病猫,没机会对我吆五喝六的!”
“出息了,你等着,早晚有天我跟你一块儿算。”孙少晏弹弹她脑门儿,作势威胁。
孟小冬嘿嘿一笑,“等你能走路了,大不了我收拾行李跑路。”
“跑到哪我也能把你给拎回来。”
“切!我为爱走天涯,跟人私奔,你咋拎?”
“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你看,翻脸比翻书还快,真不识逗,”孟小冬从床边弹开,“喜怒无常简直就是为你量身打造!二哥,总发火容易内分泌失调。”
“你……”孙少晏无奈失笑,“内分泌失调是女人的专利。”
“那可不好说,一般女人可都没你长的好看,说不准老天爷连这项专利也一并赐给你了呢。”
“死丫头你给我过来!”
“哈哈,我去买饭了,你睡会儿,拜拜。”
……
坐在饭店角落里等餐的时候,意外的接到一通电话,李木鱼把李默送回来了。想也是,明天开学,李默确实该回来了。十几分钟后,他的车开进饭店的停车场。匆匆付完帐,孟小冬拎着袋子快步跑出门。
李木鱼倚在车边,见到她,如往常一样,倒是孟小冬觉得有些尴尬。
“少晏的伤怎么样?”刚才在电话里,他才知道这件事儿。
“有点儿严重,不过现在主要是休养,没什么太大问题。”
“上车再说。”李木鱼随手拉开副驾驶的门,孟小冬坐进去,立马接收到两道极不友好的目光,后座的李默,正愤愤不平的盯着她。
“几天不见,看我的眼神儿里怎么充满了对阶级敌人的仇恨?”孟小冬心里暗自叹息,可以预知,李默成为她的学生,对她而言,绝对是新一轮的挑战。
李默“哼哼”两声,别开视线,沉默不语。
车缓缓驶向医院。
路上,李木鱼拜托孟小冬暂时照顾李默,他说那边儿短期内走不开。李默本能反抗,被他冷脸驳回。到了医院楼下,孟小冬招呼李默下车,正准备跟李木鱼告别,却见他锁上车门走到她身边儿。茫然间,不疾不徐的沉沉男声入耳,“既然来了医院,我顺便上去看看少晏。”
孟小冬僵住,下意识阻止,“不用那么客气,我会把你的心意转达给二哥!”
李木鱼挑眉而笑,笑的她浑身泛寒,只听他说,“心意是一方面,我有事儿找他。饭菜我拿上去,你跟李默可以先去那边儿的草坪上晒晒太阳,不会太久,半小时足矣。”
……
第四十七章
草坪上,孟小冬席地而坐。李默远远站在树下,一个人低着头出神儿。她很想过去跟他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再聪明,再敏感,终也只是个孩子。太阳很毒,晒的脸直发烫。
李木鱼的到来,令孙少晏颇感意外。睡梦中被惊醒本就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打招呼时,两人口气都很淡。
“木头,怎么有空儿来看我?”孙少晏率先开口。
李木鱼瞄了眼他右腿上厚厚的石膏,“刚从小冬那儿听说,看起来情况比我想象中严重。”
孙少晏按下控制钮把床头缓缓抬高,半卧着,随手指指对面的沙发,“坐。”
“小冬在楼下,你不用担心。”
孙少晏漫不经心的嗯了声儿,“有事儿找我?”
李木鱼坐在沙发上,支着扶手,沉默了会儿,“随便聊聊。”
孙少晏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一时间,气氛有点儿凝滞。
“你家里的事儿,我听小冬讲了,节哀顺变。”
“谢谢关心。”
孙少晏笑笑,“这话说的太见外。”
李木鱼也笑,“那我们说点儿不见外的好了。”
孙少晏微眯着眼,没带隐型,视线有些模糊,“不见外的?”
“小冬留了封信给我,清晰明确有理有据的表示了她对我的拒绝。”
孙少晏面色浅淡,静坐不语。
“她的信里,处处都是你的影子,当然,我相信她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嗯?”孙少晏挑眉询问。
“坦白说,你对她的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了兄妹的范畴。”李木鱼直言不讳。
“最近似乎人人都在跟我讲这些。”
“你自己怎么看?”
“我喜欢小冬,这无需隐瞒。”
“喜欢?”李木鱼失笑,“对妹妹的喜欢,抑或是对女人的喜欢?”
“二者兼而有之。”
“你可以保留这种二者兼具的感情,可惜,面对小冬你却必须二者择其一。对她而言,像爱一个男人一样去爱上自己的哥哥,这种挑战,不逊于让你现在去跟刘翔比拼跨栏。”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冲突。”
“不冲突?”李木鱼手指轻叩沙发扶手,“真是既矛盾又不负责任的说辞。”
“很多事情你不清楚。”
“血缘的真相?小冬在信里提过,她坦言,这种转变让她迷茫。”
孙少晏脸色顿沉,腿上传来的痛楚,让他平放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
李木鱼似是注意到他的反常,顿了顿,才说,“我倒觉得,血缘并非问题的关键。”
“在你看来,什么才是关键?”
李木鱼想了想,缓缓道,“血缘没了,家人仍在。血缘二字,难道能把所有关系推倒重来,让你母亲以对待儿媳的态度去重新审视这个给她当了二十几年外甥女的女人?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儿大家都不陌生。”
“你今天来找我,究竟想说什么?”一波接一波袭来的剧痛,让他的声音失了平稳。
李木鱼见状,犹豫了下,话没有出口。
孙少晏嘴角勾起抹淡讽的笑意,“有话就说,我很想知道在感情上,你对小冬究竟持什么态度。”
“男人对喜欢的女人该有的态度。”
“小冬看似温顺实则固执,她已经拒绝了你,很难回头。”
“事在人为。她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现在这种混乱的状况,尤其是你,你暧昧不明的态度,让她失了方寸。”
“我只想知道,你对小冬的喜欢,有几分是发自内心,又有几分是出于李默对母爱的渴望。”孙少晏撑着床沿,缓缓坐直身子,面色苍白,眼神却凌厉。
二人视线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儿。
“少晏,你应该明白,像你我这种年纪的男人,考虑婚姻,绝不可能仅仅以爱情为出发点。现实决定一切,与现实契合的爱情,才有长久的可能。我有儿子,本身就是你把小冬介绍给我的重要因素,这点儿我想你不会否认。”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李木鱼看看表,“时间不早,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这些事儿过后找个时间再慢慢聊。”说罢,他站起身,走到门边,刚刚搭上把手,身后,淡淡的声音飘然而至,“木头,小冬是我介绍给你的,可现在,我却不想再放手。”
李木鱼闻言,顿住脚,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背对他,不冷不热道,“这无所谓,没了血缘的羁绊,你大可放手一试。我只是希望在此之前你能想清楚,究竟该以什么姿态面对她,兄妹情和男女情,在现实面前很难两全。你若真想争取,就直截了当的告诉的小冬,你爱她,恋人之爱。如果她能坦然接受这种转变,我很乐意祝福你们。这个世上,小冬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你。所以,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放手,不要期望小冬会主动迈出这一步,为了不伤害你,我想她情愿自己痛苦,也会继续陪你玩儿这场暧昧不明的游戏。”
孙少晏僵着身子,指尖冰冷,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阻住李木鱼离去的脚步,“木头,在这件事儿上,你觉得小冬有多大的承受能力?”
“小冬远比你想象中坚强,一味的保护只会让她怯懦。你要是有勇气,不妨一试,说不定柳暗花明,皆大欢喜。感情的事儿不能强求,你和小冬如果能顺利从兄妹过度到恋人,我想外人很难有插足的余地。”
……
孙少晏浑身力气散尽,软软倒回床上,喘息一阵,低声道,“木头,你的爱理智的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激情和热度,所以,我不能把小冬交给你。”
李木鱼笑笑,转头回望他,“激情总有燃尽的一天,靠激情支撑的爱情,更多的是来自下半身的冲动。若是回到十年前,我想我会很有兴趣坐下来好好跟你探讨一下男人对女人该有的激情。少晏,你的态度直接左右着小冬的决定。小冬虽然性格温和,却不是个没主见的人,所以,只要你明确立场,我想她定会给你一个答案,不管接受与否,总好过现在这样的混乱纠缠。好好养伤,这段时间李默就麻烦小冬照顾,我走了,有事儿再联系。”
重重的关门声,久久不散。
走出住院大楼,不远处的台阶下,孟小冬似乎正在跟人争执,李默站在她身旁,看样子也参与其中。李木鱼不疾不徐的走过去,站在她对面的,是个帅气的年轻男孩,手里拎着大大的果篮,看样子是来探病。
“苏笑,今天来的人已经够多了,你的心意我会帮你转达给二哥,不过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孟小冬阻在他面前,口气很强硬。
“那也行,要不你把果篮送上去,然后我请你吃午饭!”
“孟老师,他又是谁?”李默冷哼哼的插话。
“我哥的同事。”她随口道。
“兼小冬的追求者。”苏笑立刻补充。
……
“你在追求孟老师?”李默瞪大眼珠子,看起来杀气十足。
“当然,”苏笑理直气壮的点点头,“小冬,这个可爱的小弟弟是?”
“我……”
未等她说完,李默便抢先开口,“我是孟老师未来老公的儿子。”
“李默!”孟小冬提高声音,急急解释,“开玩笑的,朋友的儿子,我暂时帮忙照顾。”
苏笑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光孙哥就够我头大,千万不要再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了!”
“切!”李默很不忿儿,“你才是第三者插足!”
孟小冬彻底无语,把李默拉到身后,“不要闹了,苏笑你回去吧,东西我会拿给二哥的。”
“离这里不远有一间很棒的西餐厅,你真的不考虑跟我一起吃午饭?”苏笑撇撇嘴,看起来颇郁闷。
孟小冬利落的摇头,接过他手里的果篮,拉起李默转身就走。
“小冬,我……”苏笑还不死心,话未说完,就被李默的声音盖住,“小爸!”
“小爸?”苏笑纳闷儿,这称呼有点儿古怪。
“李木鱼,你跟二哥谈完事儿了?”
他点点头,视线越过她肩膀望着几步外的苏笑,语带戏谑,“小冬,你的追求者?”
孟小冬脸一热,连忙摇头,苏笑这时也走过来,视线在李木鱼身上来回打量,“你好,我叫苏笑,不知你怎么称呼?”
二人交换名片,简单的寒暄后,苏笑大咧咧的问,“听你儿子说你是小冬的未来老公?”
孟小冬咬牙,恨不得一脚把他踹飞。
李默得意洋洋的瞄她一眼,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有这种可能。”李木鱼声音淡然从容。
苏笑一听就急了,拉住孟小冬胳膊把她拽到身旁,压低嗓子悄声询问,“小冬,他是谁?”要真像他儿子说的,那可绝对是劲敌!英俊潇洒成熟内敛,危机感疯狂袭来,一时间心情郁闷的无以复加。还好他有个儿子,明显是二婚,说起来,还是自己的处男之身更为占优!
“你就甭瞎打听了,”孟小冬甩开他的手,“赶紧回去吧,等过几天二哥好点儿了你再来,我先上去了,咱俩就此别过吧。”
苏笑耷拉下脑袋,沮丧不已。
李木鱼拍拍李默肩膀,简单嘱咐几句,随即跟孟小冬道别,转身走向停车场。
电梯里,孟小冬长舒一口气,最近定是命犯桃花,绝对的,劫难!
推开病房门,二哥平躺着,看样子像是睡着了。孟小冬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帮他拉好被子。李默闷头坐在沙发上,一脸的不爽。
折腾了一上午,肚子饿的咕咕直叫。饭菜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她隔着袋子摸了摸,余温仍在,尚未凉透。李默说来之前已吃过饭,孟小冬没再多问,就着饭盒匆匆扒了几口,胃口不佳,很快就饱了,擦擦嘴,病床上,二哥仍在睡。大概体力透支严重,他睡的很沉。眉心微攒,面容憔悴,薄薄的嘴唇淡的几乎看不出颜色。孟小冬默默看了会儿,觉得特心疼,不忍叫醒他。
李木鱼的公寓离学校很远,孟小冬让李默暂时住在她那儿。看他一个人待的无聊,她从包里翻出家门钥匙,让他自己先回去,告诉他笔记本电脑就放在客厅的桌上,要是觉得闷就上上网打发时间。李默接过钥匙,说要先回家拿点儿东西,晚些再去她家。孟小冬点头,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不忘问他有没有带钱。李默拍拍裤兜,确认钱包手机都在,于是一个人先行离去。孟小冬放心不下,追出去再三嘱咐,早去早回,注意安全,开着手机随时保持联系诸如此类。小孩儿不住点头,态度倒是不错,没表现出任何不耐。上电梯前,他突然顿住脚,转过头,丢给孟小冬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惊的她呆立原地,茫然不解。小孩儿的心思,比女人更难懂。
孙少晏这一觉,一直睡到太阳落山。
睁开眼,他想听的声音第一时间在耳边响起,“二哥,你终于醒了。”
光线很暗,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侧过头,那张一直在梦中的出现的面孔,正满是关切的望着他。嘴唇干涩,笑的时候,撕扯的有点儿疼,下一秒,水杯已递到嘴边。勾住她脖子缓缓起身,任她把枕头塞到自己身后。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就着她的手喝尽杯中水,嗓子舒服了些,拧开床头灯,她的脸渐渐清晰起来,梦里的虚幻终于多了些真实的味道。
“几点了?”孙少晏问。
“七点多,睡醒了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孟小冬坐到他身侧,轻轻捏着他肩膀。
“嗯,好多了,”冷不丁儿,孙少晏倒抽一口气,孟小冬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儿,捏的有点儿疼。”
“那我轻点儿,你总躺着肌肉都僵了,必须得常按摩。二哥,其实给你按摩最痛苦了,全是骨头,硌手。”
“别跟我提这事儿,”孙少晏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哼了声,凉凉道,“说起来,要论煞风景,谁也比不过你。”
孟小冬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嘿嘿一笑,“那也没办法,事实啊,尖下巴是很好看,可绝对不好用!那叫一个硌!”
“小样儿,你还来劲了?!”孙少晏侧头望着她,黑眸映着灯光,散发着玛瑙般的迷人色泽。不知为何,孟小冬只觉莫名的心慌,避开他视线,匆匆叉开话题,“二哥,李木鱼找你什么事儿?”
孙少晏一听,神色顿时淡了些,“没什么,随便聊聊。”
孟小冬看出他的言不由衷,没继续问,瞥见床头的饭盒,才想起他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二哥你饿不饿,我帮你把饭热上。”
“别跟我提吃的行不?我天天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听到吃的就反胃。”
“啊!不能是得厌食症了吧?!”
孙少晏笑开,“傻丫头你就咒我吧,还嫌我现在不够衰是吧。”
孟小冬叹气,声音有点儿沉郁,“二哥,吃多点儿才能好的快,你总不好好吃饭骨头怎么愈合。”说完,身子往里挪了挪,帮他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坐姿。
孙少晏惬意的靠着她,浑身的疼痛似乎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冬,李默住在你那儿?”
“嗯,李木鱼的公寓离我们学校太远,李默一个人上学不方便。”
“苏笑搬去你隔壁?”
孟小冬点点头,长叹一声。
“也不错,等我过阵子出院了,木头大概就回来了,李默从哪来就回哪去,你收拾好房间等我去住。”
“出院了你要住我那儿?”孟小冬觉得自己的世界快崩溃了。
“否则呢?自生自灭?当然,如果你想的话,我无所谓。”
孟小冬瞪他一眼,“别说的那么夸张,你放着好好的金窝不住干嘛非得屈就在我那儿。”
“我乐意。”
“……”
“这个周末你就开始学开车。”
“这么快?我还没做好准备!”
“你不需要准备,该准备的我都帮你准备了。”
“……”
“小冬,你要是不想我住过去可以直说。”
“没不想啊,你住过去倒是最方便的办法。”
“小冬,看着我。”
“干嘛?就算你长的再好看,我看了二十几年也疲劳了,就不用总看了。”
“你……”孙少晏无奈失笑,“我有正事儿跟你说。”
“什么事儿,”孟小冬眨巴眨巴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他。
“你的眼睛本来就很大,不用再瞪了,太假,看了没感觉。”
“事儿真多,”孟小冬揉揉脸,懒洋洋的打个哈欠,困了。
“想睡觉?”
“嗯,有点儿。”
“上床。”
“啊!”孟小冬一听,条件反射般“腾”的直起身,孙少晏冷不丁儿失了支撑,重重跌回床上,毫无意外的剧痛铺天盖袭来,瞬间将他淹没。双手下意识撕扯着床单,肩膀抑制不住的颤抖,孟小冬见状,悔的恨不得拉开窗户直接从楼上跳下去。绕到床边掀开被子紧张的检查他打着石膏的右腿,万幸,没波及到这里。
“二哥,你哪疼啊,我错了,”鼻音浓浓,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孙少晏费力的扯出丝笑意,虚软无力的声音,夹杂着剧烈的喘息,“傻丫头,想弄死我也选个温柔点儿的方式……”
“二哥,你别说话了,我去叫医生过来!”
“别去,我没事儿,疼过就好了,”孙少晏吃力的拉过她的手,软趴趴的,毫无力道,“小冬,你过来……”
孟小冬急忙俯下身子,凑到他面前。
“再过来点儿。”
孟小冬领旨,又凑近了些。
半天,没动静。
喘息渐渐平复,看脸色也不似刚才那般惨白。
见此情景,她心中大石“扑通”落下,掌心汗淋淋的,正要起身,腰上一紧,上身顺着力道前倾,慌乱中胳膊尚未找到支撑,嘴唇上,一阵清凉来袭……
脑子“轰”的一声,坍塌成一堆豆腐渣……
吻吗?
孟小冬苦笑。
有些事儿,终究只能是二选一的单选题。
二哥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
只是答案,与她预期的截然不同。
第四十八章
二哥那个吻,改变了很多事情。
二哥说,他要跟她在一起,她的幸福,他来守护。她默默听着,心情复杂,交织着迷茫,犹豫,挣扎,忐忑不安中,却终是没有将拒绝说出口。那一夜,她静静偎在二哥身侧,闭着眼睛,却睡不着。爱上自己的哥哥?以前,她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只把那当成是长久的依赖,多年的习惯。二哥的怀抱很温暖,记得小时候,她生病,他背着她,那时,总觉得有二哥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跟二哥在一起,没有脸红心跳的羞涩,没有患得患失的不舍,有的,是一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似空气般的感觉。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失了兄妹的外衣,究竟能否转化为爱情。
开学已一周。
孟小冬的生活大致可以用四个字形容:一塌糊涂。
学校,医院,家……
没一处地方让人省心。
因为缺席了开学前的例会和当晚的接风宴,开学后新官上任的赵倩专门把她叫到办公室谈了一次。当然,言语间听不出是刻意针对她,只是说据她班里的同学家长反应,开学短短几天,孩子的日记里就萌生出早恋的苗头,初三的学生,正是应该将全部心思都投入学习的时候。身为她们的班主任,平日里要多注意观察。一中是全省重点,中考要是出不了成绩,学校的立场会很尴尬。年纪轻轻当上初三的级部主任,前途无可限量,肩上的担子却也更重。而且听说这几个孩子学习成绩不错,要是因为这些事情分散了精力,就太得不偿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基本都是赵倩在说。声音不温不火,很和气,嘴角始终挂着笑容,皮肤很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孟小冬听的很认真,脑子里却在不断琢磨学生早恋的事儿。说起来早恋这事儿从初一开始就有,少男少女的懵懂,多半很快就阵亡在家长或高压或怀柔的手段之下,难得有人会把这种事儿直接捅到教导处。仔细想想,一开学班里就刮起这种恋爱浪潮,李默这小屁孩儿绝对功不可没。她事先跟各门课的老师都打过招呼,多关照下这个转校生。这小孩儿倒不认生,对谁都是笑眯眯的一团和气,很快就跟班里人闹成一片,各科老师都对他印象极佳,李默这个名字,没多久就传遍整个初中教学楼。爱耍帅的小孩儿,到哪都忘不了显摆。放学后,她经常看到这小子跟其他男生一起跑到球场上打篮球。因为有他加入,班里女生的回家时间普遍推迟。不少家长打电话问,学校最近是不是新开设了课后补习班。对此,孟小冬实在无奈。期间李木鱼来过电话,问李默的情况。她琢磨了会儿,以两字归纳:人才!
这天,孟小冬开完会,时间有点儿晚,球场上学生都散了。四下看看,没有李默的身影。她掏出手机拨下他的号码,忙音,对方正在通话中。她纳闷儿,他的书包还挂在篮球架上,人应该不会走远。视线下意识搜寻,操场西看台上,目标锁定。他一个人坐在那儿,垂着头不知跟谁通电话。孟小冬拎起他的书包,缓步走过去,停在他身后不远处。
“小爸,爷爷身体怎么样。”
“还可以。”
“那你呢,哮喘有没有发作。”
“没,新学校感觉怎么样?”
“好的很,我在哪都是人才,你甭担心,孟老师对我也很好。”
“最近孟老师家里的事儿也很多,煮饭之类的活儿你来做。”
“切,知道,我就是劳碌命。小爸,爷爷还不同意来D市跟我们一块儿住吗?”
“嗯,我来处理,你不用操心,好好读书是正经,游戏少玩儿,在一中不要指望光凭点儿小聪明就能大杀四方。”
“一中也没传说中那么了不起,充其量书呆子多点儿而已。”
“成绩说明一切。”
“小爸你可真没劲,D大也要开学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过几天。”
“周末我去看爷爷,不要你接,我自己坐大巴去。”
“不用,爷爷让你好好读书。”
“天才就是这样被扼杀的!”
“真正的天才,在功成名就时才会恍然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你还差得远。”
“歪理,我不跟你争,你要不要跟孟老师说两句,她已经在我身后偷听半天了。”
……
孟小冬窘,原来自己早被他发现。
李默扭过头,冲她做个了鬼脸,拍拍屁股起身,走过去把电话塞到她手里。
“喂,是我。”
李木鱼笑笑,“刚下班?”
“嗯,今天开会有点儿晚,李默都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少晏怎么样?”
“医生说康复的不错,大概不久就可以出院回家修养。”
“看来他最近心情不错。”
孟小冬僵了僵,听出他话里有话,“还好,事情总要说出来才能想办法解决。”
李木鱼沉默了会儿,“他说了?”
孟小冬下意识咬着嘴唇,犹豫半天,淡淡的“嗯”了声。
“你想好了?”
“只能说做好心理准备,那些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儿,没有来临前,谁也不清楚杀伤力究竟怎样。”
李木鱼听了,半天没说话。
孟小冬紧紧握着电话,掌心湿漉漉的,心跳有些不稳。
“替我向他问好,我这边还有事儿,先挂了。”
……
回到家,孟小冬争分夺秒的改作业,李默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开始的两天,都是她煮饭。某天洗碗的时候,就厨艺问题,李默跟她进行了简短而友好的交流。
“孟老师,吃你烧的菜,总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什么感觉?”莫非是家的感觉?孟小冬有点儿得意。
李默瞥她一眼,擦干手上水珠儿,毫不留情的终结她的意淫:
“吃完后那种令人几欲抓狂暴走的感觉,跟每次看完中国男足的比赛,如出一辙。
……
很好!很强大!
自此,只要这小屁孩儿在家,孟小冬便坚决不进厨房。
饭菜上桌,李默招呼她吃饭。孟小冬刚抬起屁股,门铃适时响起……
二人面面相觑,不用想,每天这个时候,分秒不差,拜访者不做第二人想。
孟小冬赤着脚悄悄跑进卧室,冲李默挥挥手,他会意,走到门边,把她的鞋收进柜子里,从容不迫的拉开门。
“孟老师不在家。”很直接。
“好香!李默,你烧菜的水平真不是盖的!”苏笑丝毫不以为意,侧身而入直奔餐厅。
李默在背后狠狠瞪他一眼,“没有白吃白喝这种好事儿,孟老师说了,你要是又来蹭饭,按照一顿饭五百的标准。”
……
苏笑无奈的翻翻眼皮儿,“小冬那么善良,怎么可能会开出这种黑心价儿,李默,做人要厚道!做小孩儿更要厚道!”
李默笑嘻嘻的走进餐厅,拉开椅子跟他面对面坐着,“在孟老师眼里,其实你跟我地位差不多,都是小孩儿。”
……
苏笑悠然的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的调调,“李默,你小爸实在熟过头儿了,小冬可享受不了,只有像我这样朝气十足青春阳光型选手才是她幸福的最佳选择!”
李默抖抖肩膀,“肉麻无极限!你现在这副样子看起来真是酷似芙蓉附体!”
苏笑哈哈大笑,“李默,叔叔今天传授你点儿压箱底的绝活儿,求爱必胜三招,想听不?”
“想啊,苏哥!”
“NONONO,叫叔叔,知道不!”
“知道了,苏哥!”
……
听着他俩的对话,孟小冬捂着嘴,肠子都快笑断了。
看看表,七点,二哥应该已经吃过晚饭。医院的护工很尽责,早八点到晚八点,一天十二小时,把二哥照顾的很周到。饭菜都是医院的营养餐,她需要做的就是隔三差五煲点儿汤水给他补身。苏笑这厮自从搬过来后,只要晚上没应酬,必然准时来报道。她吃过晚饭就去医院,他倒也不纠缠,没事儿跟李默斗斗嘴拼拼游戏,闹腾的挺热络。
半小时后,李默成功把苏笑打发走。
孟小冬走出卧室,饭菜有点儿凉了。李默从厨房里拿出几个饭盒,把菜饭井井有条的装好递给她,让她带去医院慢慢吃。孟小冬接过,揉揉他脑袋,嘱咐他晚上写完作业早点儿睡,门窗都关好,陌生人敲门一定不要开,订好闹钟上课不要迟到,反正每天都是这一套,李默早已倒背如流。
地铁迟迟没有进站,孟小冬频频看表,十几分钟过去,她终于等不及。听说前一站附近,有人奋不顾身的卧轨自杀,警方封锁了线路。无奈之下,她拎着东西快步跑出车站,在路边匆匆拦了辆出租直奔医院。这个钟点,出租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地铁迅捷,红灯前长长的车流,一点点儿消磨着时间,表盘上,指针很快跳到八。怕二哥着急,她在车上给他通了个电话。二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反常,低低淡淡的,明显心情欠佳。
越着急,越塞车。
四十分钟后,医院的牌子终于遥遥在望。
付完钱,孟小冬焦急的跳下车一溜儿小跑直奔住院大楼。
气喘吁吁的走到病房前,正想推门而入,视线透过玻璃望进去,手顿时停在半空,又有人来探病?
看背影,纤细高挑,黑发披肩,很陌生,没见过。正犹豫着,那人已顺着二哥的视线,缓缓转过头……
第四十九章
冯丹?
孟小冬推门走进病房,看清她的长相,跟冯琳七分相似的面孔,实在不难联想。
孙少晏见到她来,淡薄的面色放柔和了些,不理会冯丹探寻的目光,侧侧身子,让她坐到自己身旁。冯丹面带微笑,主动伸出手,两个人隔着床轻轻握了握,简单的寒暄,互相介绍。言谈间,冯丹对她似乎并不陌生,“其实很久前我就知道你,姐姐跟我提起过,你是少晏哥最疼爱的妹妹。”声音徐徐缓缓,清润柔和,嘴角微微翘起,缀着两颗小小的酒窝,芭比娃娃似的长相,精致迷人。
提起冯琳,孟小冬心里顿时一紧,视线不着痕迹的从二哥脸上扫过,只见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冯丹,眼神有点儿冷,“我累了,小冬,你送送冯丹。”三言两语的逐客令,硬邦邦的不留丝毫情面。孟小冬没说什么,领旨送客。
冯丹对孙少晏的冷漠倒是丝毫不以为杵,抬手看看表,轻柔的声音里饱含歉意,“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真是糊涂,少晏哥你好好休息,等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孟小冬送冯丹出门,有些话想问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正琢磨着,倒是冯丹先挑起话头儿,“小冬,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特别熟悉,你跟我我姐的气质真的很相像,乍一看让人觉得特舒服特温暖。”
孟小冬敷衍的“嗯”了声儿,没说什么。她提起冯琳时,坦然自若的样子就好似在说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难道她真能对自己亲姐姐的死毫无芥蒂?若是生性就冷血无情倒也还好,怕就怕这淡然平静的背后,藏着些不为人知的心思。
冯丹见她沉默不语,索性拉着她坐到墙边儿的塑料靠椅上。接收到孟小冬探寻的目光,她随手理了理散落的发梢,双腿优雅的交叠在一起,徐徐开口,“小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跟我姐太像了,所以我实在是很难对你产生出任何好感。你不用担心,我跟我姐不一样,她死了,我一点儿也不难过。自杀是最没出息的事儿,她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多潇洒,可后果呢?!”说到这儿,冯丹冷笑两声,眼神儿里透出不加掩饰的恨意,“我妈身体垮了,我爸照顾我妈也快被脱垮了,我弟弟为了就近照应两位老人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名校计算机系的高材生,毕业后就一直窝在县城的清水衙门拿着那几个死钱儿混日子。光我妈的药费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我四处漂着拼命赚钱就是想给我弟弟攒钱娶老婆,他放弃了自己的前途,这么大岁数了连娶亲的彩礼钱都拿不出,婚事就这么一拖再拖。如果我姐不死,我家肯定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真的,所以你真的不用担心,生活不是电视剧,我也不是怀着为姐报仇的心思来找少晏哥的,我姐已经把我们全家都毁了,我绝对不可能为了她再毁了我自己,她不配。被她拖累的这个家,现在全靠我赚钱养活,就算是我想恨她,恐怕都抽不出时间。”
孟小冬静静听着,心里波涛翻涌。自从知道冯丹进公司后,她私下里设想过很多可能,可刚才这番话,彻底颠覆了她所有的设想,这样的冯丹,不知为何,竟让她心底生起股莫名的寒意。
“小冬,你哥毁了我姐,我姐毁了我家,我一个人咬牙苦撑着整个家,你安安稳稳的继续享受你哥的疼爱,听起来是不是很讽刺?”说这话时,冯丹的嘴角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弧度,不待她有所反应,便兀自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向电梯。
推开门,回到病房。
孙少晏一眼便看出她的反常,淡声的询问中透着难掩的关切。
孟小冬心不在焉的摇摇头,冯丹的话带给她太多的震撼。跟冯丹相比,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那些犹豫不决的困顿,那些自私懦弱的逃避,其实一直都在不断的伤害着身边人辛辛苦苦为她缔造出的幸福。二哥对她那种早已超脱兄妹范畴的感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始终不知该如何面对。二哥一直在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她却久久的纠结在这种暧昧不明的情感中。其实很多伤害,往往就在这踯躅不前的挣扎中悄然而来。她不知道爱上自己的哥哥究竟该是怎样的感觉,可她却清楚的知道,这个世上,她最不愿伤害,最不能伤害的人,就是他。
久久的沉默让孙少晏失了方寸,“小冬,过来,出什么事儿了?”
孟小冬长舒一口气,用力的揉揉脸,眨眼间,精神焕发,“二哥,昨天晚上我帮你按摩的时候发现你脚腕有点儿肿,今天医生来查房有没有说是怎么回事儿?”说话间,人已走到床前。
孙少晏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弄的有点儿愣,若有所思道,“没什么,脚踝错位后的常见反应。”
“那就好,”孟小冬倒了半杯水,用纯净水兑的温热适中,扶他坐起身,把护士送来的药直接塞进他嘴里,“不是说晚饭后要立刻吃,你怎么又忘了?”活力十足的声音,令孙少晏稍稍卸去心底的不安,仰头就着水把药片儿吞下,很享受的靠在她肩上,很享受的任由她帮自己擦去嘴角的水渍,很享受的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叮嘱。
伺候他吃完药擦完身,孟小冬才恍然觉得肚子空空如也,把李默准备的饭盒放进微波炉里热了几分钟后,惬意开吃。孙少晏欣赏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嘴角始终挂着抹淡而柔和的笑意。有她在身边,难闻的消毒水味里,都透着温馨。
吃饱喝足,收拾东西时,她才注意到一束华丽的香槟玫瑰静静躺在沙发上,花瓣娇艳欲滴,散着淡雅的清香,大概是冯丹带来的。这几天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鲜花水果泛滥成灾,多半都送给了护士台的值班护士。
“二哥,这束花肯定不便宜。”孟小冬拿起来举在眼前欣赏半天,走到窗边准备插进花瓶里。
“拿走,我不喜欢这种花。”孙少晏冷言阻止。
孟小冬凑到他面前,语带戏谑,“二哥,你知不知道香槟玫瑰的花语?”
孙少晏皱眉,漫不经心的调调,“不知道。”
孟小冬“扑哧”一笑,“骗人,给女人送花你最擅长,这些事儿你会不知道?”
孙少晏抬起眼皮儿盯着她,脸色不太和蔼,孟小冬撇撇嘴,随手把花丢到身后的椅子上,“别这么凶神恶煞的,开个玩笑而已,那不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又不在乎。”
孙少晏拉过她的手十指交叉紧紧握住,“这些事儿我会处理,你不用操心。”
孟小冬笑笑,“二哥,冯丹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以为她对你多少应该有些恨意才对,没想到她表现的这么平静,我听薇姐讲过香槟玫瑰的花语:爱上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她送这花可实在有点儿不靠谱。”
孙少晏松开她的手,揽着她的腰,轻车熟路的把她带入自己怀中,很暧昧的姿势,她的脸顿时红的发烫,适合煎蛋的温度。
“小冬,她有什么目的不重要,你记住,我对不起的人是冯琳,她不是冯琳,所以你不用因为她的出现而感到丝毫的困扰。”
孟小冬贴在他胸前,聆听着他平稳舒缓的心跳,暗自提起的心悄然放下。其实在看到冯丹的那一刹那,她最担心的,是二哥会重新陷入冯琳自杀的阴影。
“路上塞车了?”孙少晏轻轻抚摸着她后背,淡声问。
孟小冬叹气,“地铁上有人卧轨,这年头想不开的人可真够多的,好死不如赖活着,眼一闭可就啥都没了。”
“小强也不是谁都能当的。”说话间,孙少晏面色渐缓,嘴角溢出的暖暖笑意,融化了脸上浮着的沉郁,声音也跟着轻快不少。
“二哥,有时候我觉得咱俩特像一对儿落难的苦命鸳鸯,”孟小冬玩弄着他衣服上的扣子,言语间颇唏嘘。
孙少晏拍拍她脑袋,笑颜如花,“这个比喻我喜欢。”
“别笑了,我估计这事儿也瞒不了太久。”孟小冬扭了扭身子,把头埋在他胸前,闷声闷气的。
“什么事儿?”孙少晏挑着尾音反问。
“你的腿,还有……还有……反正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孙少晏闻言,心情大好,弯弯的眼角散着融融的愉悦,苍白的病容上跃动着说不出的迷人色彩,“傻丫头,我来处理,绝对不会让逐出家门这种事儿发生在你身上。”
孟小冬哼了声儿,“话可别说的那么满。这事儿还是再缓缓,最近三姨血压高,我爸心脏也不太强健。”
“家里那边儿是得慢慢来,你这边儿呢,真的想清楚了?”
孟小冬沉默了会儿,轻轻挣开他的胳膊坐起身,很认真的看着他,眼神儿里颇有点儿革命志士英勇就义前的孤勇,“二哥,为了不负孟小强之名,这次,我……豁出去了!”
“你……”孙少晏愣了愣,小心翼翼的伸手摸摸她额头,“小冬,你没事儿吧?”
哐当……
病房门大开。
“儿子……”
三姨颤抖的呼喊,不啻九天之上的巨雷。
孟小冬条件反射般跳下床,来不及多想,甩开步子大步流星直奔门边,脑子暂时短路,还好嘴没罢工,“三姨,几天不见,您老身子骨可好?!”
一下子,病房内悄然无声,似有一群乌鸦呼扇着翅膀自头顶上悠然飞过。
几秒后,孙少晏哈哈大笑。
刘晓琴站在门外,眼珠子在他二人身上滴溜咕噜来回乱转。
三姨彻底混乱了,顾不上多问,急匆匆来到床前,掀开被子颤巍巍的抚摸着二哥右腿上厚厚的石膏,眼泪“吧嗒吧嗒”的滴落,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
“妈,别哭,我没事儿,”孙少晏笑眯眯的坐直身子,伸手抹去老太太脸上的泪珠。
三姨一把拍开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要是晓琴不告诉我,你俩还准备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孟小冬叹气,瞥了眼倚在门边儿的始作俑者,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抽她两耳瓜子!
接收到那两束饱含指责的目光,刘晓琴无所谓的耸耸肩,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小冬,你过来。”三姨发话,孟小冬颠颠儿领旨,垂手站在她老人家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唯恐她看出什么端倪。
“妈,这事儿是我不让小冬跟家里说的。”
“我当然知道是你!哪次小冬跟家里撒谎不是受你指使?!”三姨坐在床边,眼角泪痕未干,盯着他的腿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瞧了七八十来遍,眼底流露出难掩的心疼,“我听晓琴说骨折了,还做手术了?!”
“现在这不没事儿了,别听她瞎忽悠。”
“没事儿?!”三姨怒,“没事儿你倒是下床走一个给我看看!”
……
孙少晏无奈的揉揉额头,孟小冬乖乖站在一旁,嘴唇紧闭,沉默是金!
可惜,金子不是那么好得的,这不,眨眼的功夫,三姨已调转方向,拉着她的手,不容置疑的口吻,“小冬,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孟小冬欲哭无泪,狠狠瞪了孙少晏一眼,无声的眼神儿交流:
孟:都是你惹的祸!为什么又要我帮你收拾!
孙:你是我的坚强后盾,去吧,瞎话尽情的招呼吧。
孟:少来,人民教师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
孙:凡事儿都有个学习过程。
孟:那我只能实话实说。
孙:哼哼,那你就说吧。
孟:你威胁我?
孙:乖,我妈已经等急了,我的眼也已经快抽筋了。
孟:……
“小冬?”三姨拍拍她的脸,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孟小冬不甘的收回视线,清清嗓子,强作镇定,“三姨,情况是这样的……”
老太太点头,巴巴的等着下文。
孟小冬一咬牙,开始,“前阵子二哥去香港做一场时装发表会布置现场的时候出了点儿小小的意外不小心把腿砸伤了尽管厚厚的石膏裹在腿上看起来很吓人事实上情况并没有你想象中严重只是轻微骨裂而已纯粹为了保险起见才用石膏层层固定动手术一说纯粹笑谈医生说过不了多久二哥就可以光荣出院活蹦乱跳健步如飞的日子就在不远的将来……”喘口气儿,“情况介绍完毕。”
……
三姨懵了,彻底懵了。
孙少晏乐不可支的盯着她,眼神儿里满是赞赏。
孟小冬没好气儿的抓起桌上的杯子仰脖一顿猛灌。
“表姐,真是可喜可贺啊,这么利索的嘴皮子我可有些年没听你施展过了,别说,还真有点儿怀念。”刘晓琴扭着屁股走到沙发边儿坐下,刮着下巴啧啧称叹。
“过奖,主要这些年咱俩在一块儿待的时间短,人的潜力总是得有点儿外界刺激才能发挥出来。少了你的激励,我跟谁耍嘴皮子去。”孟小冬抹掉脑门儿上渗出的汗珠,不疾不徐道。
“唉……”三姨叹息,叹的孟小冬心肝儿乱颤。
“你们这些孩子……算了,我也不问了,小冬学校已经开学了,平时你在医院都是谁照顾着?”
“三姨你甭担心,白天请护工,晚上我陪着。”孟小冬坐在她老人家身边儿,好言安抚。
“护工总归不像家里人照顾的那么妥当,你白天还得上班儿,晚上休息不好太伤身体,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出院?”
孟小冬摇摇头,正想接话,却被孙少晏抢先,“明天。”
“啊?!”孟小冬大惊,失神儿的功夫,三姨的声音已响起在耳边,“明天出院?太好了,你回我那儿去,我帮你好好调理调理。”
孟小冬撇撇嘴,二哥又在忽悠呢,医生什么时候说他明天能出院了?!
孙少晏笑笑,泰然自若道,“不用,出院了我住小冬那儿。”
……
孟小冬闻言顿僵,垂下头,不敢看三姨。
“住小冬那儿?”三姨摇摇头,“她白天要上班,晚上还得改作业,哪有时间照顾你?小冬最近瘦了很多,你还忍心再折腾她?出院了回家住,没得商量。”老太太铿锵有力的一票否决。
“妈,我带的实习设计师就住小冬隔壁,我一时半会儿上不了班,有他在方便我处理公司的事儿。”
孟小冬暗自咬牙,这借口找的可真是完美。
“表姐,苏笑搬你家隔壁去了?!”刘晓琴双眼放光,“蹬蹬蹬”跑过来,颇为八卦的追问。
“苏笑?”三姨又迷糊了。
“就是表哥说的那个设计师,表姐新交的男朋友!”
……
三姨一听,兴致上来了些,“小冬,你又交男朋友了?上次你带给姥爷看的那个不行了?”
孙少晏沉下脸,“乱点鸳鸯谱而已,没影的事儿。”
孟小冬叹气,怎一个乱字了得。神啊,发发慈悲,让刘晓琴赶紧消失吧!
“小冬啊,姥爷前几天还跟我念叨来着……”一听这语重心长的口吻,孟小冬立马就猜到三姨接下来要说的话,急急开口阻止,“三姨,你放心,我的个人问题进展顺利,时机成熟了我肯定把他带回去给你们审核,当务之急,咱还是先谈谈二哥的事儿吧。”
三姨哭笑不得的拍拍她的手,“你这丫头,每次提到个人问题就滑溜的跟泥鳅一样,从来没个准信儿,罢了,你们都大了,这些事儿我们当长辈的也插不上手,我想来想去,少晏住在你那儿还是不妥当,虽说他是你哥哥,可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家里住个男人总不是那么回事儿,不要再争了,我一会儿就回去收拾房间,明天出院了直接回家。”
……
第五十章
二哥光荣出院。
三姨外加爸妈,三座大山齐齐出动,一切理由通通驳回。下班后,孟小冬让李默先回去,自己挤上地铁匆匆赶往三姨家。
一屋子人,竟然连姥爷都在。三姨昨晚回家就开始煲汤,文火煲了一整天,现下正在厨房跟老妈热切讨论今晚的菜谱。看到她,三姨热情招呼,“小冬回来了,来来来,先喝点儿绿豆汤消消暑。”
“二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孟小冬放下包走进厨房,接过老妈递来的绿豆汤一饮而尽,爽。
“刚到家没多久,”三姨长叹一声,“出院前医生特意叮嘱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项,听得我是心惊胆颤,少晏的伤势我终于弄清楚了,你们两个昨天还合着伙的骗我说没事儿,真是太乱来了!”
孟小冬嘿嘿一笑,“您老批评的是!”说完,撒娇似的揽住三姨肩膀,扭着身子蹭来蹭去,弄的她老人家彻底没了脾气,老妈站在一旁也是哭笑不得。
“你这个丫头,”三姨捏捏她的脸,从砂锅里盛出一碗猪骨汤递给她,“告诉少晏,必须全给我喝完。”
孟小冬小心翼翼的端在手里,领旨而去。
轻轻推开卧室门,姥爷正在训话,说到激动处,胡子一颤一颤的,煞是可爱。见到她,孙少晏眼睛一亮,笑容顿染眉梢。接收到他求救的目光,孟小冬会意的点点头,快步走到床前,“姥爷,三姨给二哥煲的汤,您老要不要尝尝?”
“傻孩子,别看我岁数大,可一点儿都不缺钙,你看你,怎么几天不见瘦了这么多?”
“我减肥呢,骨感美。”孟小冬把汤放在柜子上,凑到姥爷面前,伸手揪了揪他那两道长长的寿眉,“姥爷,您老现在可越来越有仙风道骨了,我从没见过谁的眉毛比你长的更有气质!”
姥爷被她逗乐,哈哈笑开,已然忘记了刚才对孙少晏未完的训话,缓缓起身,“不说了不说了,既然出院了就在家好好调理调理,看看你俩瘦的,赶上三年自然灾害那会儿了,搞什么骨感,都多吃点儿,把肉给我补回来!我出去看看,让你妈她们晚上多准备点儿长肉的菜。”
卧室门缓缓合上,孟小冬松了口气,冲孙少晏比出个胜利的手势,二人相视而笑,气氛温馨的一塌糊涂。
“三姨交代,必须把汤全部喝完。”走回床边,孟小冬扶他起来,塞了几个枕头垫在后面,“在家里其实不错,好吃好喝的还有人随时照应着,众星捧月的感觉爽吧。”
孙少晏笑笑,“不用住你家,你是不是心里也特爽。”
“切!”孟小冬撇撇嘴,把汤碗递给他,“又不是我不让你去住,喝汤!”
“不想喝。”
“由不得你想不想,就算当药也得全喝了。”
孙少晏盯着她,不说话。孟小冬拧不过他,拿起汤匙,直接递到他嘴边,“大少爷,张嘴。”
很快,一碗汤见底。
孟小冬满脸无奈,拿二哥没辙,他要是别扭起来,估计连神仙都得气的直跳脚。
吃过晚饭,孟小冬在厨房洗碗,老妈挥着蒲扇站在一旁跟她闲话家常。话题绕来绕去,最后还是绕到李木鱼身上。看老妈兴致勃勃的样子,她实在不忍摧毁她老人家的幻想。无奈,如果不把话说清楚,恐怕接下来老妈就该张罗着请他来家里吃饭了。于是乎,她很轻描淡写的丢出一句:我们早就黄了。老妈一听,脸色顿沉,严加拷问。问题一个接一个丢过来,孟小冬有点儿无力招架,手一抖,盘子应声而落,碎碎平安了。她默默蹲下身子,收拾地上的碎片。老妈见状,叹了叹气,没再继续追问。
回到家,九点多钟,李默坐在客厅里玩游戏,听见门响,头也不回道,“孟老师,你回来的真是时候,苏哥刚走。”
孟小冬“嗯”了声,有点儿累,不想说话,懒洋洋的窝在沙发里,抱着垫子愣愣出神儿。
李默侧头瞄了她一眼,笃定的口吻,“孟老师,你的脸告诉我,你有心事儿。”
孟小冬扯着嘴角无精打采的随便敷衍了他两句,眼皮儿开始发沉,困意上涌。
“小爸在电话里说他明天回来。”
“你爷爷也一起回来?”孟小冬打个哈欠,随口问。
“爷爷很固执,怎么都不肯,小爸从老家把远房的表姨接过来了,暂时跟保姆一起照顾爷爷。”
孟小冬使劲揉揉脸,强打精神,“这样也好,总算是亲戚,比较放心。”作业还没改,坚决不能睡。
李默哼哼两声,对她的心不在焉表示严重不满,“等小爸回来,以后就没人帮你做饭了!”
“是啊,要不你就住我这好了,吃惯你做的饭,我已经对厨艺彻底丧失了信心。”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人已进入半睡眠状态。
李默一听,丢下游戏手柄,凑到她身边,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嘿嘿,孟老师,难道你舍不得我走?”
孟小冬下意识点头,身子斜斜的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
……
李默轻手轻脚走进卧室,拿出条毯子搭在她身上。看着写字台上那厚厚的一摞作业本,他掏出手机,把闹钟订到了凌晨四点。
兵荒马乱的一天,从天不亮就起床改作业开始。
伴着悦耳的手机铃声,孟小冬迷迷糊糊从酣睡里惊醒,正做梦,美梦,被打断了,可惜。揉揉眼睛,晃晃当当走进洗手间,心情不错,李默真是够贴心,要是没有闹铃,她这一觉铁定得睡到太阳升。洗洗漱漱折腾一阵,饿着肚子坐在写字台前。进入工作状态,时间一眨眼就过去,僵着脖子抬起头时,小卧室的门开了,李默起床。衣服穿的整整齐齐,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多有条理的孩子!想起跟他的初见,孟小冬情不自禁的眯着眼笑出声。裸着上身跟李木鱼冷言相向的那一幕,清晰浮现在眼前。叛逆的小孩懂事了,格外招人疼。
“孟老师,你笑的真可怕,”李默没好气儿的盯着她,“看起来活脱脱就是那只垂涎小红帽的大灰狼。”说罢,撇撇嘴,推门走进厨房。
孟小冬伸个懒腰,推开椅子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把改好的作业塞进包里,随口问,“李默,你小爸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他没说,你想他啊?”隔着客厅,李默笑嘻嘻的嚷嚷。
“小孩儿思想真不健康。”孟小冬走到他身后,毫不客气的把他服帖的黑发揉成了一堆稻草。
李默转身,举着手里的饭铲张牙舞爪的在她眼前挥来挥去,“孟老师,为人师表啊为人师表!竟然还穿HELLO KITTY的睡衣,小爸要看到一定又会赞你‘童心未泯’了。”
想起李木鱼的毒舌利嘴,孟小冬脸色淡了淡,“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切!”李默一听,立马翻脸,“昨晚不知是谁亲口说舍不得我走来着,女人可真善变!”
孟小冬捏捏他腮帮子,“我是舍不得啊,谁让你不是我儿子。”
李默愤愤拨开她的手,掀起眼皮冲她做了个逗趣的鬼脸,得意洋洋的系上围裙,“想给我当妈的女人你可不是第一个,太优秀了也不好,像我这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青少年估计已经濒临灭绝了,唉……”
孟小冬被他惹的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形象全无。
李默恨铁不成钢似的摇摇头,点着火,开始煎蛋。
美美的早餐,一天的精力之源。
出门前跟二哥通了个电话,他打来的,声音很倦,像是没休息好。
“二哥,昨晚几点睡的?”
“你走后。”
“那怎么这动静儿?”
电话里响起淡淡的笑声,“一大早就被我妈抄起来灌那些汤汤水水的,脑子都快被猪油给糊了。”
“多好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赶着出门,下班后去看你。”
“下班我让齐薇去接你,她来给我送几份资料,正好顺道拐去你学校。”
“你都这样了还惦记公司的事儿呢?!Martine也太不厚道了,不待这么摧残人的!”
“我断的是腿不是手,闲着也是闲着。”
“得了,懒得跟你争,没事儿我挂了,快迟到了。”
“等等……”
“怎麽了?”
短暂的静默,接着,徐徐缓缓的声音飘入耳中,“小冬,过阵子跟我去欧洲好不好?”
“当然好,等寒假,我早想去了。”
“傻丫头,不是去旅行。”
孟小冬登时呆住。
“年底公司调我去欧洲,你大学选修过法语,到时候你可以辞了工作继续读书。”
孟小冬僵着身子半天没回过神,李默站在门边等的不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孟老师,还有八分钟地铁就要开了。”
“那个……二哥,这么大的事儿你让我考虑考虑,回头再说,我先挂了。”
说完,就挂了,干脆利索。
李默背起书包,尾随她身后匆匆出门。
心神恍惚了一整天。
二哥的话时不时在脑子里逛荡,辞掉工作去欧洲,她很清楚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不说别的,这个决定家里那一关就很难过去。在长辈看来,中学老师是个安生又稳定的职业,她还年轻,在学校里好好发展前途一片光明,放弃努力四年得来的一切,跟着二哥远赴欧洲,无论如何都令人难以接受。从小到大,她几乎从未做过任何忤逆长辈的事儿,可现在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选择的这条路,究竟会在家里掀起怎样的波澜。昨晚三姨跟她闲聊时,有意无意多次提及二哥的个人问题,她曾小心翼翼的出言试探,状似开玩笑的口吻跟三姨说表妹曾经对二哥很有好感。三姨一听,挥着蒲扇连连摇头,难以置信的盯着她:怎麽可能会有这种事儿,表兄妹一起玩玩闹闹的,这种感情跟男女之情可是八竿子都撸不到一块去!再说了,近亲结婚那都是老祖宗干的事儿,去年隔壁老刘家的二姑娘跟一个远房表弟硬是好上了,这不闹的家里家外沸沸扬扬,街坊四邻的没少议论。民政部门倒是给登记,折腾到最后婚是结了,可孩子的问题怎么解决?没有孩子,那家还能叫个家?这不老刘成天为这事儿窝火呢,我们这种岁数的人谁不想赶紧抱个大孙子,你说你们一个个的就是不知道老人的心思!
二哥的话,三姨的话,在脑子里噼里啪啦的来回碰撞,脑细胞大量死亡。
放学后,李默难得没去打球,办公室门口,他笑眯眯的探头进来,“孟老师,小爸来了。”
……
尚未离开的老师整齐划一的盯着孟小冬,尤其以沫沫最为八卦,挤眉弄眼的拖着长腔,语声好不暧昧,“冬冬,小爸是谁啊……”
孟小冬故作严肃状,快速收拾起桌上的东西,踩着四方步稳稳的走向门口。沫沫好奇心大盛,朝李默挥挥手,小孩儿收到指令,立马颠颠的跑过去,凑在她耳边鬼鬼祟祟的嘀咕,“陈老师,小爸正在跟孟老师……”
沫沫听罢,嘿嘿一笑,拍拍他肩膀,彼此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孟小冬面无表情的从他二人身边经过,目不斜视,大步跨出门。大概是太过镇定,镇定的忘了办公室外那道设计极其不人性化的二层阶梯……
一脚踩空,重心骤失,狗啃屎的惨剧,即将发生……
“见到我这么激动?”
“……”
稳稳的臂弯,淡和低柔的男声。
孟小冬欲哭无泪,匆匆挣开他胳膊,抬起头急急道,“得了吧,纯属意外。”
李默看清来人,速速道别沫沫,兴冲冲的跑到他们身旁,“小爸,晚上请我吃饭吧。”
李木鱼拍拍他脑袋,点头应允。孟小冬回身瞪了眼那帮讲台上下大相径庭的八卦女,“我先走了,明天提前半小时到办公室来开个会,关于月考的事儿。”
“去吧去吧,”沫沫笑眉笑眼的望着门外那和谐的一家三口,“冬冬,加油,良辰美景切莫虚度啊!”
……
走出教学楼,孟小冬跟他们父子道别。夕阳下,三人的影子斜斜映在水泥地面上,身边来来往往的师生,莫不投过好奇的一瞥,如此高大英俊的教师家属在他们学校实不多见。
“晚上一起吃饭。”李木鱼的语气不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孟小冬直言不讳的拒绝,“一会儿我得去三姨那,二哥出院了。”
“你最近在减肥?”李木鱼问的突兀,孟小冬顿了下,极快的反应过来,“没,大概刚开学比较忙,没有暑假里养尊处优的舒服日子过了,自然瘦身法。”
李木鱼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别在这儿杵着了,上车再说。”
“不用了,薇姐来接我,你跟李默先走吧,她应该已经在校门外等我了。”
“齐薇?”李木鱼问,孟小冬点头,接着就听他说,“我刚才在校门外跟她打过招呼,她已经走了。”
“啊?为什么?”
“我跟她说吃过晚饭后送你过去。”
“然后她就走了?”
“没错儿。”
“……”
孟小冬心里乱糟糟一团,刚才还饿的“咕咕”直叫的肚子似乎也没了动静。李木鱼见她半天没说话,挑挑眉,牵起她的手直奔停车场。她下意识挣脱,谁知越挣脱他握的越紧。心底一阵恼火,正待发作,却听耳边悠悠响起他的声音,“这里是学校,你的学生正看着呢。”
李默重重点头,“孟老师,刚才我还看见牛小朵她们在窗边儿趴着议论呢,扭扭捏捏的会被误会成光天化日之下跟男朋友闹脾气啊,那可严重有损你在我们心中树立起的光辉形象!”
“李木鱼,你松手!”孟小冬不为所动,沉着脸冷冷道。
李木鱼似是恍然未闻,手上力道丝毫不减,脚下步子丝毫未缓,“小冬,我已经彻底修正了对你的看法,有些事儿指望你这颗榆木脑袋自己想清楚看来是不可能了。”
孟小冬一惊,抬头盯着他,“什么意思?”
李木鱼笑笑,不置可否,按下遥控开关,“上车,路上慢慢琢磨。”
第五十一章
下班的当口,路上车多人多。好车破车公共汽车被一个又一个的红灯彻底磨没了脾气。空调开的很足,孟小冬依旧觉得热,心火太旺,顺着毛孔呼呼的往外冒热气。李默坐在后面玩手机游戏,李木鱼双手随意的搭在方向盘上,不紧不慢的随着车流一点点往前蹭。谁也不说话,CD里流泻出的钢琴曲听起来似乎也不若往日的悦耳。刚才给二哥打电话,手机没人接,打去家里,三姨接的,电话递给二哥,二哥没问她在哪,只是说正在跟薇姐谈事情,晚点再打给她。收起手机,心里更觉烦躁。她太了解二哥,电话里那不冷不热的调调,明显就是心情不好。不知道薇姐怎么跟他说的,二哥心思很敏感,她不想在他养伤的时候还惹他不开心。想到这儿,她突然侧过头,“李木鱼,你跟薇姐除了打招呼还说什么了?”
只见他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叩击着方向盘,闻言,不紧不慢道,“你好,这么巧,我来接小冬和李默,我送小冬过去,再见。我说的,就这些。”
“……”孟小冬垮下肩膀,蔫蔫的靠在椅背上,决定不再浪费唇舌。
“小冬,少晏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你的心情看起来并不太好。”
“你想说什么?”孟小冬望着窗外,心不在焉。
“没什么,我以为你应该很开心才对,毕竟这么多年你不可能感受不到少晏对你那份特殊的感情,尽管这听起来有点儿匪夷所思。”
“你也觉得这很难接受?”
李木鱼笑,“何必问我,你心里的那道坎能不能迈过去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孟小冬默不作声,眉心微皱,心情纷乱不堪。
“小冬,只要你觉得你能承受的起对周围人的伤害,那爱上自己的哥哥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孟小冬撇撇嘴,“这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鼓励。”
“我只是指出事实而已。”
“我要是有你这么强悍的神经线路,估计就不会这么困扰了。”孟小冬打量着他毫无表情的侧脸,声音里满是自嘲。
“现在就觉得困扰?事情才刚刚开始而已,如果你就这点儿承受能力,那前景还真是不容乐观。我以为你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才决定迈出这一步,没想到你竟然还锲而不舍的把那个早已烂掉的龟壳扣在脑袋上,过一天算一天吗?对感情如此不负责任,结果会怎样我已经可以预见。”
孟小冬脸色倏然一白,双手紧紧攥着裙角,睁大眼睛直直瞪着他,“李木鱼,我既然选了就一定会努力走下去,不劳你费心!”
李木鱼脸色僵了僵,几秒后,沉声道,“看的出,你确实在努力,如果这种努力带来的后果是让你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圈并且伴随严重情绪低潮的话,那可实在是得不偿失。还没走进风暴中心你已快筋疲力尽,再这么下去,痛苦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少晏一个人。”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孟小冬垂下眼皮,眉梢间染着几许倦怠,“迈出这一步不容易,我不能让二哥再受到任何伤害。”
“少晏需要的,不仅仅是你的这份成全。”
孟小冬机械的望着窗外往来如织的人流,再度陷入沉默。
“两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在一起,不是负负就能得正的数学题。”
……
“李木鱼,你倒是让人觉得特有安全感,可跟你在一起,总是仰着脖子,太累。”
后座响起一声冷哼,不待他开口,李默的声音便率先入耳,“借口!”
孟小冬扯扯嘴角,笑的无力。
红灯,又见红灯。
车身猛然刹住,李默怪叫一声,手机脱手而出。
“小爸!”李默凑过头,“我要求下车!”
孟小冬轻叹一声,俯身捡起掉在她脚边的手机,头也不回的塞给李默,“你不用下车,还是我下好了。”
“都给我坐好,前方五米处的交警不是杵在马路上用来美化市容的。”
……
驶离市中,交通渐渐顺畅起来。
车里气氛压抑,李默东看看西看看决定找点话题缓和一下,免得前面那对男女真的在车上干起来,直接受害者肯定还是他这棵为了祖国未来而努力茁壮成长的英俊小树苗。思来想去,心里有了主意。
“咳咳,孟老师……”
“嗯?怎么了?”
“昨晚你答应过我的话还记得吧?”李默那张阳光灿烂的大笑脸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眼前,孟小冬愣了愣,茫然摇头。
“你!抵赖没用!你说了希望一直吃我做的饭!”
“哦,这句啊,记得,有什么问题?”
“你看,我琢磨着吧,我家公寓离学校太远,小爸又不是每天都有时间接送我,要是自己做车转来转去的一趟下来大概要一个多小时,太不方便了!”
孟小冬望着他那对滴溜咕噜转的正欢的大眼珠子,心底生起抹非常不祥的预感,“所以?”
“所以啊,所以我就暂时住在你那呗,房租小爸会照付的,不用担心!”
果然……
孟小冬笑着推开他的脑袋,不顾他的抗议,干脆利落的拒绝。
“李默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回去,不要再胡闹。”关键时刻,李木鱼终于发话,孟小冬如释重负。
“切!不管了不管了!我再也不管你们的事儿了!小爸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孙叔叔比你强多了!最起码他会勇敢的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哪像你,明明就喜欢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才不在乎什么小妈不小妈的,你爱怎么寂寞爱怎么孤独都是你的事儿,我再也不管了!”
……
车缓缓停在路边,“噼里啪啦”,车厢内火花四射。
孟小冬只觉口干舌燥,酝酿了下情绪,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个……我还是下车好了。”说着,解开安全带随手推开车门……
刚迈出一只脚,手腕便被紧紧握住。
李木鱼侧身凑到她面前,嘴角挂着抹浅浅的笑,很浅,却令人难以招架。
孟小冬用力甩开他的钳制,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李木鱼,你究竟想怎样?!”
只见他唇边笑意渐浓,抬手轻轻挑起她下巴,“小冬,看着我的眼睛,大声告诉我,你爱少晏。”
“你……”孟小冬一听,顿时僵在座椅上,脸色煞白一片。
“说不出口?”
“……”
“混淆着兄妹关系的恋情很难理清?”
“……”
“默认吗?”
“……”
“小冬,如果我告诉少晏我正在追你,你说他会有什么反应?”
“够了!”孟小冬“啪”的拍开他的手,“不要随便拿这种事儿开玩笑!”
李木鱼眯起眼睛,“没错,感情的事儿的确不是儿戏。所以,我是认真的。”
那挑衅似的目光彻底激起了孟小冬心底强抑的怒火,“李木鱼,你不用如此咄咄逼人,我跟你是不可能的!”说罢,拎起包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去。
李默目瞪口呆的注视着这一幕,半晌后,喃喃道,“小爸,原来孟老师也是有脾气的!”
李木鱼面无表情的瞥了眼人行道上渐渐远去的身影,眼底极快的闪过几许染着自嘲的颓然与落寞,“是人都会有脾气,总憋着容易内伤。”
“小爸,不错哟,早知道激将法这么有效,我应该早点儿用才对!”
“你的激将法?十年后或许对我有用。”
“咦?莫非你今天真准备跟孟老师表白?!那还不赶紧去追?!”
“闭嘴。”
“嘿嘿,小爸,孟老师拿你撒气,那你呢?你是不是准备拿我当出气筒?基于我多年来对你的了解,你现在一定是非常的,火大!”
“如果你再不闭嘴,恐怕我就只能照你说的办了。”
“……”
第五十二章初入派出所
孟小冬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天色渐晚,风依旧沉闷。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心里好似结起一张挣不开的网,她一直努力的试着理清头绪,方才李木鱼那番咄咄逼人的话语,散着强烈的压迫感,把她逼上了那方看不见的悬崖,到了必须要打起精神面对的时候了,再退下去,大家会一起跌入无可挽回的深渊。曾经,也是这般在抉择面前犹豫徘徊,最终鼓起勇气迈出的,却是几乎毁了她一生的错误一步,这次她绝不能重蹈覆辙。站在红灯前,她轻舒一口气。然而生活往往就是这么奇妙,波澜似乎永远在人们预期之外姗姗而来,三姨家此刻正是另一番热闹的光景。
齐薇尚未离去,不速之客施然到访,三姨打开门,有些诧异的望着立在门口的陌生女孩,清丽的面孔,高挑的身材,温雅的微笑,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女孩给她的第一印象却极佳。
“阿姨你好,我叫冯丹,是孙总监的同事。”斯斯文文的声音如水般柔润,听的三姨心里一阵熨帖,连忙把她迎进门,“少晏的同事啊,赶快进来坐。”
冯丹礼貌的尾随她进门,递上手里的果篮,“下班后去医院探望才知道总监已经出院了,我是晓琴的大学同学,是她告诉我这里的地址,贸然打扰,太冒昧了。”
“哪里哪里,少晏天天躺在床上估计也闷的慌,你们常来跟他聊聊天我求之不得呢。”三姨上下打量着冯丹,落落大方的言谈,让人不禁又对她生出几分好感。
正说着,齐薇从孙少晏的房间出来,看到冯丹颇有些意外,想了想,冲她点点头,没说什么。三姨让她们进屋慢慢聊,自己笑眯眯的转身走进厨房。
卧室里,齐薇坐在凉椅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冯丹倒是毫不拘束,坐在床边,神色如常。孙少晏放下手里的资料,淡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下班去医院扑了个空,护士告诉我你已经出院了。石膏还没拆,怎么这么急着出院?”冯丹双手交握平放在腿上,坐姿非常淑女。
“不想应付那些三五不时跑来探病的闲杂人等。”孙少晏漫不经心道。
冯丹失笑,“说的真不客气呢。”
“该说的话我上次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冯丹丝毫不理会他的淡漠,声音依旧轻揉,“嗯,是啊,很清楚,可我想了解的事还没有答案。”
齐薇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的思量她话里的含义。来者不善,冯丹这个女人有点意思。
孙少晏皱皱眉,视线转向齐薇,“公事已经谈完了,你先回去吧,晚饭就不招待了。”
齐薇笑,抬手看看表,啧啧道,“说起来我倒是很想尝尝阿姨烧的菜,不过今天似乎时机不太对,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资料上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走到门边时,她突然转身,缓缓道,“孙美人,阿姨着急抱孙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我还真是有点同情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你可当心点,不要在浪里翻了船。我走了,拜。”说罢,步履轻快的消失在门外。
上车后,齐薇拨通了孟小冬的手机,电话里得知她也没吃晚饭,于是二人决定找个馆子大吃一顿,最近各忙各的,很久没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喝点酒吧,难得今晚这么有兴致。”点完菜,齐薇建议,孟小冬笑着点头,“啤的吧,我酒量不行。”
“冬子,最近瘦了啊,有心事?”服务生离去,幽雅的包间里她二人对面而坐,齐薇笑着问。
“嗯,你刚才去二哥那了?”孟小冬靠在椅子上,脱下高跟鞋赤脚踩着地板,凉凉的,很舒服。
“他听说李木鱼去接你,心情非常不爽,屋里不开空调我都觉得特凉快。”
孟小冬冲她撇撇嘴,“真夸张,你整个就是惟恐天下不乱,干嘛不在学校等我。”
齐薇望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很明显李木鱼是有话要跟你说,那气势我可压不住,就算我等你,他照样能把你弄走。我倒是比较好奇他刚才究竟跟你说什么了,看起来像是场不欢而散的谈话。”说着兴致勃勃的把脸凑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仔细瞧了半天,孟小冬哭笑不得的推开她,“没什么,被他抢白一顿。”
“嗯?莫非他是在吃醋?”齐薇轻轻刮着下巴,笃定的口吻。
孟小冬一惊,连忙摇头,“吃醋这么世俗的事你觉得可能发生在李木鱼身上么?”
齐薇哈哈大笑,“有什么不可能。第一,他是个男人,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做出什么举动都不足为奇。第二,他的对手是孙美人,面对如此强劲的对手,是谁都难免会乱了阵脚。”
“薇姐,你……”孟小冬呆住。
“冬子,血型的事我听说了,孙美人最近似乎也矛盾的很。”
孟小冬默然不语,低头盯着青瓷茶杯出神。
“感情的事真是烦人呢!男人绝对是上帝造人的一大败笔,世界不和谐的根本因素!”齐薇一本正经的口吻逗的孟小冬“扑哧”笑出声,“薇姐,最近跟展阳阳还有联系吗?”
齐薇稍稍愣了下,接言道,“从他去美国后就没联系了,分开冷静下也好,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搞不好哪天我就拎着行李杀去美国找他呢。”
话虽如此,孟小冬还是在她漫不经心的笑容下轻易的捕捉到了那一闪即逝的落寞。
“冬子,在你跟孙美人的事上,想不想听听我的意见?”齐薇喝了口茶,收起随意的神色,语气变的认真,“尽管感情的事外人最是不该插手,不过有些话,我实在不吐不快。”
“嗯。”
这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两人喝的面红耳热,勾肩搭背晃晃荡荡的走到停车场。五分钟后,她们的车被拦在了路边,最近酒后驾驶查的很严,所以,齐薇很荣幸的中招了,血液里酒精含量严重超标。然后,她们坐着警察同志的车一路被拉到了派出所。
“冬子,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找谁来救咱比较合适。”齐薇问。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来派出所。”孟小冬四下打量,气氛挺威严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齐薇捏着她的腮帮子,“小样儿,难道你打算在这里睡到天亮?”
“在这里关一晚也总好过被二哥知道。”
“嗯……找我爸也不合适,要被他知道了肯定得把我卸了。”齐薇叹气,大意啊大意,早知道就打车了。
“找Martine吧,如果你不想在这里过夜的话。”孟小冬想来想去,大概他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别逗了,要是给他打电话,我保证孙美人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他的性格有多恶劣你也是知道的。”
孟小冬琢磨了会,觉得齐薇说的没错,Martine整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这么好的机会他肯定不会白白放过。
两人正合计着呢,孟小冬手机响了。当然,一切随身物品都不在身边,隔着铁门,嘹亮的芒果菠萝之音清晰入耳,这么恶趣味的铃声很容易分辨。齐薇想了想,起身走到门边,透过上面的小窗口笑眯眯的招呼值班警察,三言两语的,手机到手。看着她一副手到擒来的样子,孟小冬的第一反应是:值班的,肯定是个男警察。
“咦?李默打给你的?已经挂断了,你赶紧拨回去吧,这么晚找你肯定有事。”
孟小冬接过手机,突然想起她让李木鱼晚上去取李默的行李用品,顿时呆住……
“怎么了?”齐薇问。
孟小冬叹气,摇摇头,按下回拨键。
“孟老师,你在哪呢,我跟小爸在你家楼下。”刚接通,李默的声音就飞过来。
“……”孟小冬额前青筋跳了跳,讷讷道,“那个,我今晚临时有事回不去了,行李你恐怕要明天来取了。”
“啊?!不会吧!”
“怎么了?”孟小冬有点纳闷李默的激烈反应。
“小爸临走前把家里钥匙给我了,钥匙现在在你家呢!”
“……”孟小冬彻底无语。
“喂,小冬?”
李木鱼?不知为何,听到他的声音,孟小冬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慌乱。
“不好意思,我今晚大概回不去了,钥匙的事……”
“你在少晏那?”李木鱼淡淡问。
“没,要在二哥那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出什么事了?”李木鱼似有所觉。
“啊……那个,没什么……”孟小冬连忙搪塞,正琢磨着怎么接话呢,手里一空,齐薇的声音已然响起在耳边,“李木鱼,我是齐薇,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跟小冬因为酒后驾驶被警察抓了,现在正在派出所,所以晚上估计是回不去了。”
孟小冬大窘,齐薇却笑眯眯的把手机又塞回给她,一脸等着看戏的表情。
“哪间派出所?”李木鱼沉声问。
“西山。”孟小冬认命道。
“我半小时后到,等着,挂了。”
送走齐薇,回到家时已经凌晨。李默在车上睡着了,李木鱼跟孟小冬一起上楼。他找了熟人把她们从派出所领出来,一路上什么话都没问。电梯里只有他们二人,并肩而立,气氛很尴尬。一切都乱了步调,那番互不相让的争论过后,二人之间似乎起了微妙的变化,偶尔不经意的目光相对,双方的眼睛里都失了惯有的从容应对。这种恼人的变化惹的人心情异常烦躁。
打开门,孟小冬匆匆走进客房去取李默的行李,李木鱼靠在门边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昨晚照顾卧病在床的父亲几乎一夜没睡,今天忙着处理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下午匆匆开车返回D市。马不停蹄的赶到学校,却又跟孟小冬发生了那场不欢而散的争吵,晚上带李默吃过晚饭后去见了个朋友,这阵子因为母亲去世而延缓的设计进度按照合同规定必须赶在这个礼拜内完成。冗长的谈话结束,筋疲力尽终于可以回家休息,没想到又碰上这档事。刚才开车回来的路上,眼皮沉沉不断打架,要不是孟小冬坐在旁边,他说不定真的就睡过去了。头有点儿疼,看来今晚加班工作是不可能了。
孟小冬走出客房,看到的就是李木鱼这副靠在门框上昏昏欲睡的样子。她下意识放轻脚步,缓缓走到他身旁,“喂,睡着了?”
李木鱼闻言,眼睛刷的睁开,深深的眼窝里,那双炯炯有神的凌厉黑瞳此刻染着浓浓的倦意,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不再令人觉得那般疏离。他笑笑,接过孟小冬手里的钥匙和旅行袋,“有点累,你也早点睡,我回去了。”
孟小冬点点头,望着他,犹豫片刻,趁他转身之际低声道,“下午的事对不起,当时情绪有点激动,其实你说的没错。”
李木鱼身形一缓,“没什么,不用放在心上。”说罢,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终于到了周末。下雨的天气,适合睡觉的日子。
一个人的家,下雨的时候,总会觉得格外冷清。孟小冬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懒懒的不愿起身。这几天没去三姨那,跟二哥通电话也不多。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二哥似乎跟她一样,都陷入了某种混沌不清的矛盾中。冯丹的频频出现让她觉得很困惑,医院的走廊里,冯丹说的那番话一直清晰的印在脑中。不管她出于何种目的接近二哥,三姨对她的喜欢是毋庸置疑的。昨晚三姨来电话,说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冯丹也去。这种安排,孟小冬只觉哭笑不得。她不知道三姨是不是察觉到些什么,可毫无疑问,形势的发展却愈加的混乱起来。下意识里,她不希望冯丹走近二哥,她总觉得这个女人带给二哥的,只会是伤害。
从小跟二哥一起长大,她知道二哥喜欢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随意不羁的言行不过是惯性而完美的伪装。只有她知道,其实每一次伤害带给他的,都是久久难以愈合的伤口。无从宣泄,只能选择自我放逐。温柔的情感在一次次的自我放逐中渐渐失去温度,明明渴望被爱,却不知该如何找回自己。二哥的世界,孤独的让人心疼。美丽的图稿上那缤纷绚丽的色彩成就的是他前途无量的事业,可抛却这些华丽易碎的表象,生活的色彩又该如何点缀?二哥迷失了方向。冯琳的死让他失去了追求色彩的勇气,阴霾笼罩的感情世界里,冯丹的出现,绝不会让他获得救赎。为何如此笃定,她也说不清楚。潜意识里,她只希望自己能守在二哥身边,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这种守护,究竟有几分是亲,几分是爱,却正是她矛盾挣扎的根源。如果这守护给身边人带来的是更多的伤害,那她究竟该何去何从。
眼睛一次次睁开,一次次闭上,头昏脑胀的从床上爬起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电话手机难得的安静,这个周末,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阴雨,沉静的让人打不起一丝精神。若不是苏笑的到访,孟小冬这一整天估计都会耗在床上。
打开门,招牌式的笑脸,苏笑毫不客气的走进客厅,大咧咧的坐在沙发上。
“小冬,下午去打球吧。”
“你可真有精神。”孟小冬揉揉眼睛,无精打采道。
“生命在于运动,看你这样肯定刚起床,太堕落了,难得的周末怎么能浪费在睡觉上。”活力十足的声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处处透着轻快明媚的气息。孟小冬打了个哈欠,琢磨了会,觉得运动一下也不错,有助于舒缓身心,“你等下,我去换衣服。”
苏笑乐呵呵的点头,四处看了看,突然道,“李默那小子不在,家里一下子冷清不少。”
被他一说,孟小冬不禁想起那小孩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大展身手的样子,美味的饭菜,真让人有点怀念呢。在学校天天见到他,不过那小子似乎对她很不满,不像以前成天粘着她说东说西的。其实这样也不错,原本他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就是个意外,现在只不过是回到正常的轨道。
周末球馆里人很多,羽毛球属于大众消费型运动项目,大大的室内运动场里十几个场地上都占满了人,热火朝天的气氛跟外面阴雨沉沉的天气反差强烈。几局下来,孟小冬已是大汗淋漓,跟苏笑两个人坐在场边咕咚咕咚的灌水,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体内的垃圾随着汗液呼呼排出体外,整个人都觉得轻快起来。
“怎么样,运动下心情是不是好多了?”苏笑把空空如也的矿泉水瓶丢在一旁,枕着双手惬意的躺在地板上。
“是啊,比起借酒消愁,运动确实是个更好的宣泄方式。”
“有心事可以跟我说说,我绝对是个称职的倾诉对象。”
孟小冬笑笑,擦掉脸上滴落的汗珠,“等你什么时候不再开口闭口要追我的时候,说不定我就会找你倾诉了。”
苏笑鼓鼓嘴,不满的抗议,“小冬,我是很认真的,你可以不接受,可不要把这当成是玩笑!”
孟小冬拿球拍敲敲他脑门,对此笑而置之,“苏笑,要是每个人对待爱情都能像你这么坦诚,估计会少很多烦恼吧。”
“不坦诚机会错过了只剩后悔,说出来就算得不到对自己也有个交代,很简单的道理。”
“嗯,可惜大多数人都做不到。”
“所以咯,你还是考虑一下我嘛,不要那么急着拒绝。”
孟小冬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抱膝而坐,静默了半晌,淡声道,“苏笑,你觉得什么是纯粹的爱情?”
“纯粹的爱情?”苏笑重复着她的话,闭着眼睛略略沉思,“我想爱情应该是很绝对的感觉,不存在纯粹与不纯粹。爱与不爱之间,隔着的是很清晰的界限。”
“也许吧,”孟小冬盯着木地板上的条纹,神色有点游离。
“小冬,可能我这种说法并不能用在你跟孙哥身上,”苏笑坐起身,“碰上这种事会烦恼会犹豫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会,所以你不用太困扰,其实爱与不爱都是自己的感觉,教你一个很简单的判断方法。”
孟小冬不解,望着他,目光里满是探询。
“嘿嘿,想知道啊,那晚上请我吃饭。”
孟小冬哼哼道,“晚上有事。”
“切,借口,那不告诉你了。可惜啊可惜……”
“走了,一会我还要去买点东西。”
“去哪?我送你。”
“不用,坐地铁很方便,不会塞车。”
“下礼拜三是我生日,晚上一起吃饭吧,你要拒绝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孟小冬想了想,点点头,苏笑乐眯了眼,两人一起向更衣室走去。
第五十三章命运的玩物
拎着东西站在三姨家门口,按下门铃,却没想到开门的是冯丹。孟小冬愣了片刻,手里的东西已被她笑眯眯的接过,二人还未来得及打招呼,三姨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丹丹,是不是小冬过来了?”
冯丹冲孟小冬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应道,“阿姨,是小冬,她带了很多水果,刚好用来做果盘。”
听着她们之间热络的对话,孟小冬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短短几天未来,冯丹似乎俨然已经成为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冯丹在厨房帮忙准备晚餐,孟小冬轻轻推开孙少晏卧室的房门,几天未见,心里竟有点儿说不出的紧张。
窗帘半掩,卧室里光线暗淡,静悄悄的,床上人沉沉的陷入睡梦中。孟小冬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打量着那张几天未见的面孔,心怦怦直跳,手心隐隐泛起汗意,她自嘲的摇摇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舍得来了?”床上人眼睛张开,透着几分慵懒的睡意。孟小冬脸一热,顺口道,“最近学校忙。”
孙少晏丢给她一个浅浅的笑,闭上眼睛,把她晾在床边。
“别装睡了,一点儿都不专业。”孟小冬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脸。
“最近晚上睡的不太好。”
“怎么了?”孟小冬一听立马凑到他面前紧张的问。
孙少晏懒洋洋的抬起眼皮,近距离的对视,短暂的沉默,眼睛里倒映着彼此的影子,气氛悄然暧昧。
“总惦记你这没心没肺的有没有吃好睡好,所以失眠。”
孟小冬心里一涩,情不自禁的抬手轻轻抚摸他苍白削瘦的面庞,小心翼翼的力道,透出难掩的温柔,“二哥,冯丹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孙少晏闻言,哭笑不得,“你可真会煞风景。”
“二哥你放手……”冷不丁的被他拉到怀里,孟小冬低声抗议道,“三姨要是看到了非晕过去不可。”
“看到了最好,冯丹的事儿顺道也解决了。”孙少晏紧紧搂着她不放,“明天我去医院拆石膏,拆完石膏我就回公寓。”
“三姨同意了?”
孙少晏“嗯”了声,孟小冬一脸不以为然道,“你肯定是准备先斩后奏,三姨八成不知道。”
“这几天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嗯?”话题一转,突如其来的问题把孟小冬弄了个措手不及,她偎在他身侧,想了想,避开问题,笑着说,“你不也没给我打电话。”
“我只是不想逼的你太紧。”
“这么大的事儿,我有点犹豫也是正常的,你说是吧?”孟小冬笑眯眯的对答,悄悄掩饰心底的慌乱。
“嗯,正常,太正常了。”孙少晏淡淡道。
“二哥……”
话未说完,便被敲门声打断。
孟小冬条件反射似的跳下床,脚刚沾地,门就开了,冯丹笑颜如花的立在门外,柔声道,“阿姨让我喊你们吃饭。”
二人齐力把孙少晏扶到轮椅上。
偶然间的视线相对,冯丹对孟小冬报以简单的微笑,那双漂亮的杏眼宁静清澈,倒让孟小冬乱了阵脚,怎么都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客厅里,老老少少其乐融融的坐在餐桌前。晚餐很丰盛,三姨兴致颇高,跟冯丹说了好些二哥小时候的事。二哥默默吃着,间或给她的碗里夹些青菜,三姨见状,总要补上一句:少晏,丹丹是客人,你可别怠慢了人家。这种气氛,令人实在很难提起胃口。冯丹对他的差别对待倒是不怎么在乎,有说有笑的把三姨哄的很开心。抛开冯琳,单纯看着眼前的光景,孟小冬实在无法对冯丹生出任何恶感。面对着三姨开怀的笑颜,孟小冬心里一遍遍问自己,选择跟二哥在一起,究竟是对还是错。机械的扒拉着碗里的饭,腿上忽然一热,她下意识低头,二哥的手轻轻搭在她腿上,修长的手指很舒展,透着安稳人心的气息。她笑笑,摒去脑子里的杂念,夹了块鱼放进三姨碗里。
“小冬啊,周末怎么也不回你爸妈那看看,昨天你妈还打电话跟我抱怨,说你当上年级主任,忙的连爹娘都顾不上了。”
孟小冬咽下嘴里的饭,心里直发虚,敷衍着解释,“初三教学任务比较重,而且三姨你也知道,我妈最近因为我的个人问题已经快走火入魔了。”
“你这个孩子,”三姨举起筷子敲敲她脑袋,“总这么拖着什么时候是个头,身边明明有好男人,你偏偏不上心。”
孟小冬心里哀号不已,后悔把话题牵扯到自己身上,看着架势三姨又要开始了。
“妈,你再这么唠叨以后小冬连咱家也不敢来了。”孙少晏适时插话,冯丹接着说,“阿姨,感情的事急不来的,现在的女孩结婚都晚着呢,我们公司三十岁了还单身的多的是。”
三姨一听,连忙说,“丹丹,你可千万别学她们,碰上合适的对象,该结就得结,两个人在一起才有个家的样子,等你们有家了就知道老人这些话里的意思了。”说完,别有含义的扫了孙少晏一眼,示意他说点什么。“我吃饱了。”他接收到三姨的目光,放下筷子干脆利索的说。冯丹连忙起身,走到他身后说,“我送你回房。”
孟小冬坐着没动,三姨笑眯眯的目送冯丹推着他走进卧室,“小冬,你觉得丹丹这个女孩怎么样?”
“不错啊。”
“我能看出来她喜欢少晏,就是不知道少晏心里怎么想,有空你帮我探探他的口风。”
孟小冬吃掉碗里最后一粒米,低着头琢磨了会,说,“三姨,我觉得她跟二哥不合适。”声音不高,听起来很随意的口吻,可她平放在腿上的双手却在微微发抖。她实在无法顺着三姨的心意说出他们很适合之类的话,再这么拖下去事情只会更难收场。
三姨脸色沉了沉,半天没说话。
孟小冬缓缓站起身,默默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卧室的门关着,冯丹没出来。
“小冬,你们年轻人谈感情太由着自己的性子,适不适合这种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断定的。结婚过日子,牵扯的不仅仅是两个人。”
厨房里,孟小冬埋头洗碗。三姨的话里透出的意思,她再清楚不过。这是给她的打的预防针,甚至可以说是警告,其实想想不难理解,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实在不难发现她跟二哥之间的不寻常。对冯丹的异常热络,想来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人言可畏,三姨对这四个字的理解,远远超出常人。新婚之夜的不洁之身,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那样的年代,她承受的□和压力可想而知。孟小冬不知该怎么去说服她,抑或是说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去说服她接受这样一段染着乱伦色彩的感情。这麽多年一个人支撑这个家,她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二哥身上,苦苦培养的儿子跟自己疼爱了二十几年的外甥女,这样的组合,对一个孤独的老人来说,太残忍了。
“小冬,你的手机响了。”三姨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她应了声,擦干手上的水匆匆走出厨房。卧室的门依旧紧闭。
“喂?”
“冬子,在哪呢?”
“薇姐啊,我在三姨家,有事?”
“有时间吗?我在酒吧碰到叶南,一起出来聊聊?”
“好啊,在哪?”
“我过去接你吧,你准备准备。”
“嗯。”
挂了电话,孟小冬走进厨房把剩下的碗筷洗完,跟三姨告别后急匆匆的出了门。
齐薇果然不愧是她最好的朋友,总是能在她郁闷到想撞墙的时候适时出现,英姿飒爽的拯救她与水火之间。
骑着白马的女骑士,手里没有送给公主的玫瑰,倒是马鞍上悬着两箱啤酒,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副搞笑的画面,倒是很符合齐薇的风格。
叶南说这间酒吧是她朋友小K经营的,所以没事的时候喜欢来这里打发时间。包厢里,孟小冬坐在叶南对面,端详着那张面孔,怎么看都不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三十多岁的女人,内敛入骨的优雅和理性,让人心底生出股莫名的渴望,渴望像她那样活着。
“冬子,又跑去孙少那当二十四孝好妹妹去了?”齐薇打开一瓶红酒,倒进高脚水晶杯里,戏谑的口吻,让孟小冬脸登时一热,“三姨约了冯丹一起去家里吃饭。”
“看来你三姨很喜欢她啊。”齐薇把酒递给她们二人,晃了晃杯子,叶南一饮而尽,让孟小冬有些讶异,如此豪迈的饮法,她以为只适合齐薇。
叶南捕捉到她眼中的讶异,不禁笑起来,“小K经常说他珍藏的红酒落在我手里绝对是暴殄天物。”简简单单的话语,冲散了孟小冬的拘谨,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叶南,说起来你晚上泡在酒吧里,两个儿子怎么办?”齐薇早已忘记了叶南似乎是她潜在情敌的事实,只觉得这个女人对她的脾气。男人到处都是,意气相投的朋友却可遇而不可求。
“说起我两个儿子,实在是让我很没有当娘的成就感,我辛辛苦苦把他们养这么大,可他们一天到晚心里惦记的人却不是我,真是让人心寒啊。”叶南边说边走到孟小冬身边坐下,齐薇凑过来,三个人挤成一团,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大学时宿舍里女生肆无忌惮嬉笑的年代,年龄瞬间被遗忘。
“不惦记你惦记谁?”齐薇问,其实答案不难猜,孟小冬有点期待,她从未听叶南提起过有关那对双胞胎男孩的父亲的只言片语,实在引人遐想。
叶南把腿搭在茶几上,指尖轻刮着下巴,似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笑的很欢愉,“惦记着那个虽然不能亲手抚养他们,却每时每刻都让他们感受到父爱存在的男人。”
齐薇和孟小冬皆皆暗自欢呼,第一次,叶南开口谈到那个男人的事。那个谜样的男人,他们的爱情故事,实在很难让人不为之好奇。
“你们似乎看起来很兴奋,嗯?”叶南哈哈大笑,“想知道他的事?”
齐薇孟小冬齐齐点头,很用力的点头,人不八卦枉少年!
“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很普通的爱情故事,完全没有你们正在幻想的那些个生离死别。生活不是电视剧。”叶南对着她们的脑门一人弹了一下,恶作剧的神色表露无余。齐薇不依不饶的追问,“说来听听,是什么样的男人能把你征服。”
孟小冬叹了口气,“我现在也很需要听一些完美的爱情故事来给自己鼓劲。”
叶南望着孟小冬,神色很柔和,胳膊搭在她肩上,言语间有些唏嘘,“小冬,你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倒是跟我当年很像呢,那种犹豫不决的心情,那种不知究竟该不该迈出这一步的彷徨。”
“一语中的!”齐薇道。
“那你是怎么做的?”孟小冬问。
叶南静默着,似是沉入了回忆的思绪,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笑容里传达着的,是毫无疑问的幸福,简单的,坚定的,让人向往不已的幸福。音箱里流泻出舒缓的音乐,伴随着笑容里幸福的味道,在场的每个人都深深沉浸其中。孟小冬渴望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爱情,能带给一个女人如此纯然的情感。这一刻,她真切的感受到,叶南所拥有的爱,竟是这般令人向往。
“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是修月的坚定,给了我勇气。”
修月,叶南提到这两个字时,那种缠绵的温柔,那种萦绕的思念,让人感怀不已。
“他现在在哪里?”孟小冬不假恕貅的问。问完,顿时后悔,叶南眼中时常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落寞似乎跟这有关,也许这正是她不愿被外人所触及的伤口。“叶南,我……”孟小冬急急出声,想叉开话题,却听叶南说,“似乎大家都很避讳向我问及这个问题,每次看到那些小心翼翼的面孔,我都会觉得非常困扰。”
叶南云淡风轻的口吻让齐薇和孟小冬呆立当场。被她这么一说,孟小冬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慌乱来的非常莫名其妙。
“六年多以前,他入狱了。之后半年,大宝小贝出生。大概再过一年,他就刑满了,一家团聚的日子指日可待,就是这么简单。怎么样,是不是很失望,没有那些跌宕起伏的情节?”说完,叶南乐不可支的望着她们两个,眼睛灼灼闪耀,那个男人赋予她的光芒,亮的刺目。
倾听者久久无言,原来叶南一直在等待,等着那个甚至连自己儿子出生都没机会见证的男人。说实话,她们在心里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叶南的爱情是这样孤独的等待。
“我跟修月八岁相识,二十八岁那年,我才发现,原来我的爱情一直就在身边。”
孟小冬心里咚咚直跳,峰回路转的话语让她脑子嗡嗡乱成一团,二哥的面孔不断的出现在眼前。
“咦?传说中的青梅竹马?”齐薇凑到叶南面前,好奇的问。
“没错,结婚,离婚,兜兜转转的走了一大圈,才发现守在我身边的一直都是他。”
“离婚……”孟小冬齐薇皆皆望着她,叶南笑眯眯的拎起一罐啤酒,“陪我干掉,我就告诉你们。”
干!
豪迈的声音,不醉不归的夜晚拉开了序幕。
叶南的爱情,非但不简单,简直堪称传奇。将门虎女,明星,结婚,离婚,家人的不谅解,独自抚养儿子的艰辛,义无反顾的等待,这一切,似乎在那个叫做修月的男人面前,通通都不值一提。孟小冬很难理解这样的爱情究竟需要怎样的勇气。那一晚,她做了一个梦。梦境里,她跟二哥牵手走进一座小小的教堂,没有鲜花,没有亲人,没有祝福,神父刻板冷淡的宣读着神圣庄严的结婚誓词,交换戒指时,二哥温柔的握住她的手,那一刻,梦中的那一刻,她真切的感受了幸福。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她忘情的扑入二哥怀中,一个踉跄,什么都不见了。二哥不见了,神父不见了,教堂不见了,她穿着白纱孤零零的站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遮天蔽日的阴云,阵阵雷鸣,倾盆的急雨,她恐惧的嘶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双腿重似千斤,不管怎么努力,依旧静立原地,任由雨水浇落。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找不到出口,看不到光明。她绝望的蹲在地上,那种绝望,如跗骨之蛆,随着梦境来到现实,惊醒后,久久不散。
一转眼十一长假到了。
第二十六章 爱上你,是他一切不幸的开始
你太贪心了,渴望他的关爱,却又无法正视现实,不敢用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的方式去回馈他的付出。
一转眼,“十一”长假到了。
“十一黄金周”是刺激消费、拉动内需的绝好时机。齐薇约小冬去香港,她想都没想便拒绝。一则手头紧,二则走不开。
昨晚小冬接到家里电话,爸妈说国庆节要跟三姨一起去外省探望亲戚。
小冬听得一头雾水,搜肠刮肚地也没想起家里有什么亲戚在那儿。妈妈支支吾吾地搪塞了几句就挂断了。她心里直犯嘀咕,于是今天起了个大早,准备回家看看。谁知半路上得到消息,三个老人已经拎着行李坐在火车上了。
这件事小冬怎么想都觉得古怪。二哥腿还没好,三姨怎么突然连个交代都没有,就匆匆出行?爸妈原本说好国庆节要陪姥爷一起回乡下探亲,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让大舅进城把姥爷一个人接回去了?莫非,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疑难,找二哥。此乃小冬多年来屡试不爽的经验。
九点多钟,小冬琢磨着二哥大概还没起床,于是下了地铁,先拐进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青菜水果大骨头。光是结账,就排了二十多分钟的队。
超市离二姨家不远,步行的话,大概需要十几分钟。天气很热,好在人行道上有树荫遮阳,炽烈的光线散去不少。走了七八分钟后,她身上才微微见汗。路人很多,三三只两两地结伴而行,脸上多半懒散悠闲,假日出游,心情自然不同。
走到楼下,小冬忽然发现二哥的助理小丁的车停在不远处。刚才她还在担心要是家里只有二哥一个人,不要说吃喝拉撒,就算有人敲门他恐怕都没法去开。实在想不通三姨怎么能如此放心,说走就走。
她按下门铃。毫不意外的,小丁的脸出现在眼前。
小冬笑着打过招呼,接着问:“你怎么在这里?二哥叫你来的?”
不知为何,小丁的神色有些古怪。他偷偷回头瞥了一眼卧室半掩的房门,压低声音道:“是齐经理让我来的。总监要几份资料,在齐经理那儿。她去香港了,所以我一早去公司找她秘书拿到后,给总监送过来的。”
小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二哥还在睡觉?”
这时,就见卧室门悄悄滑开,一抹淡紫色的身影飘然而出,姿态煞是优美。
冯丹?
小冬顿了顿,心下一动,竟有一丝淡淡的解脱之感。她诧异于自己内心的感受,却没有心思去细细思考。
“小冬,你来了。阿姨出门的事你知道了吧?”冯丹走近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房中之人。
“嗯。是三姨叫你来的?”小冬边说边扫了一眼卧室虚掩的房门,面色淡然,看不出什么起伏。
冯丹微笑,“阿姨说她要去外省走亲戚,不在的这几天,让我来帮忙照顾少晏哥。”
小冬恍然。怪不得三姨什么都没跟她说,便撇下二哥放心出行了,原来己经交代给了冯丹。三姨的安排,让她觉得……如释重负。不该有这种感觉的,可这一刻,却偏偏就产生了。
小丁尴尬地冲冯丹点点头,跟小冬道了声再见后,先行离去。
冯丹关紧了卧室的房门,跟她面对面地坐在客厅里,不动声色地挑起话题,“小冬,最近很忙吗?每次我来都见不到你。”
“放假前学校比较忙。”小冬不想吵醒房内沉睡之人,刻意放低了音量。
冯丹身子往前凑了凑,两人隔着不大的茶几,近距离地直视着对方。
“三姨很喜欢你。”小冬毫不回避她清澈中透着锐利的双眸,淡淡地道。
冯丹笑得优雅,笑得自信。她唇角上扬,语声低柔,“我是真心喜欢少晏哥,真心地照顾他的,阿姨看了自然高兴。外甥女终归是要离家嫁人的,而儿子和媳妇却能永远陪在她身边,让她能安享晚年。”
小冬抑制信心底涌起的浅浅失落,轻笑道:“其实你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刚才看到你从二哥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连我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冯丹愣了愣,柳眉微挑,示意她继续。
小冬望一眼紧闭的房门,换了个坐姿,静静思索了片刻,幽幽地道:“本来,我以为自己心里会觉得难受,觉得不舒服,甚至是吃醋,可那一刻,看到你挺着胸脯,志得意满地向我走来时,我却发现那些预期中的感觉似乎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只是怅然,只是欷歔。当时我盯着你的脸,心里竟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你不是冯琳的妹妹该多好……”说到这儿,她扯扯嘴角,溢出一抹似是自嘲的笑意,“如果你不是冯琳的妹妹,也许很多人会因你而得到救赎。”
冯丹有些意外地盯着她,眼睛转了几转,眸子里闪动着些许雀跃,“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小冬摇摇头,思绪有些散乱,“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二哥的身边如果能有个人愿意不顾一切地去爱他,也许他的感情世界就会不那么荒芜,不那么孤单了。可惜,我不希望这个人是你,这个人也不能是你。”
冯丹失声冷笑,“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冯琳的妹妹?”
“没错,就因为你是冯琳的妹妹。”小冬敛了敛神,目光炯炯地直视她,“当年二哥对不起冯琳,所以他一直无法走出冯琳自杀的阴影。你是冯琳的妹妹,强势地闯进二哥的生活,就算仅仅是因为爱情而无关仇恨,也不可能带给二哥幸福,二哥是个善良温柔的人,若你只是冯丹.那他大可以自由地选择爱你或不爱。可你不仅是冯丹,你还是冯琳的妹妹,那个为了二哥自杀的女人的妹妹。二哥无法忽视,也无法忘记这一点。面对你,面对你的感情,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伤害了冯琳,他不想再伤害玛琳的妹妹。他对你的冷淡和拒绝,折磨的不是你,而是他自己,我想如果你要钱,要名气,要地位,这些二哥都可以帮你实现。可你太残忍了,竟然顶着冯琳妹妹的身份,肆无忌惮地向二哥索取……感情。”
小冬说话时,冯丹的脸色不断地变。浅浅的洒窝嵌在她的面颊上,笑意中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说得好!”她拍手轻赞,“想不到你收起温和的而孔,言辞犀利得倒是令人有些难以招架,这种犀利是冯琳所没有的,大概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窝囊地选择自杀,用死来祭奠自己可悲的爱情。我早就说过,我不是她,我会堂堂正正地靠自己的力量去得到一切我想得到的东西,包括爱情。这种坚持,在宠爱和呵护中长大的你,是永远都无法理解的。”
小冬注视着她,眼神里透着些许怜悯,“你的偏执,你的不择手段,跟为了一份得不到的爱情而轻易选择死亡的冯琳,又有何不同?”
“收起你那副悲天悯人的伪善面孔!”激动之下,冯丹音量倏高,“如果你爱少晏哥,那我不介意把你作为竞争对手。如果你不爱他,那就请你退出这场暧味的游戏!你太贪心了,渴望他的关爱,却又无法正视现实,不敢用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的方式去回馈他的付出。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地谈论感情!爱上你,才是少晏哥一切不幸的开始!”
短暂的沉默。
起伏的喘息。
这场你来我往剑拔弩张的交谈,终于被冯丹一时难抑的高分贝激辩所击碎。两人都清楚,房内的人,十有八九被吵醒了。
卧室门依旧紧闭。冯丹频频回望,犹豫着究竟要不要之去看看。
小冬站起身。潜意识里,她很害怕那扇门倏然打开。
“你要走?”冯丹问。
小冬点点头,“其实你说得没错。爱上我,才是二哥一切不幸的开始。二哥睡觉很轻,肯定被吵醒了,你进去看看吧: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不要妄图靠冯琳来困住二哥。你是个肯努力的人,努力的人不应该把自己的人生陷人悲剧的轮回。”
冯丹没说话,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微垂着头,面上的激动之色已不复存在,“悲剧?在你看来,为情所困的人生,就是悲剧的人生吗?”她嗤笑,“小冬,单论相貌,你觉得我长得如何?”
小冬摸不清她话里的意思,如实道:“很出众。”
冯丹笑笑,嘴角挂着浓浓的自嘲,“曾经我也是矜持的、清高的,对未来对爱情充满了无限的幻想。可当我攥着厚厚一沓借款欠条站在爸爸的床前,望着他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苍老面孔时,忽然觉得那些理想那些抱负在现实面前,统统变得一文不值。当我穿着比基尼在摄影师面前搔首弄姿,出卖自己的美色和身材时,我开始恨冯琳。当粗俗好色的杂志社老板甩给我一沓钱,让我陪他睡觉时,我抽了他一耳光。抽完后,却忽而觉得解脱。上了他的床,我就可以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了……三万块钱,很廉价,可当时家里需要这笔钱。跟他上床时,我还是处女,他是怎么对我的,你一定无法想象……”她缓缓站起身,跟小冬面对面,神色平静,似乎是在叙说别人的故事,“他走后,整整两天,我像死人一样裹着被单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我梦到冯琳,在梦里我骂她,疯狂地厮打她。为了那点可笑的爱情,她毁了一切。而我却要忍受着比她痛苦千陪万倍的耻辱,替她还债。小冬,你觉得我的人生,该如何定义?”
该如何定义?小冬不知道,她避开冯丹的视线,很多事情在心里混乱地翻滚,理不清头绪。想起姥爷慈爱的目光,想起退休在家安享晚年的父母,想起独自抚养二哥,现在一心想抱孙子的三姨……
冯丹见她不语,眼睛亮了亮,柔声道:“小冬,你拥有的已经够多了,又何必去苦苦纠缠一份可能会伤害到所有人的感情?”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倏然敞开,孙少晏拄着拐杖站在门口……
当那张难掩病色的柔美面孔映入眼中时,小冬的大脑一片空白。
冯丹扬起嘴角,笑盈盈地走过去,“ 少晏哥,是不是我们说话的声声音太大,把你吵醒了?”
孙少晏冷冷地扫一了她一眼,视线很快越过她,直直地投在小冬脸上。他眉心微皱,似乎在忍着浓浓的怒气。
“二哥……”小冬扯着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就是来问问你,三姨跟我妈他们去哪儿了。”
“探望一个远房亲戚。”孙少晏淡声道。
冯丹走到他身旁想扶他,被他一手拨开。只见她鼓鼓嘴,小媳妇似的低声道:“少晏呀,你是不是嫌弃我?”
“我不是小冬,在我面前,把你这套收起来。”孙少晏从她身边擦过,缓缓往客厅挪步。小冬见状,连忙迎上去扶他。石膏虽然拆了,但他受伤的腿上依旧裹着厚厚的绷带,不能施力。
手刚刚触及他的胳膊,小冬便明显地感觉到他身子一僵,似是想甩开她,“二哥,生气了?”
孙少晏冷哼,不语,任由她扶着自己坐到沙发上。小冬小心翼翼地抬起他受伤的腿搭到茶几上,又跑进厨房,倒了杯水放在他手边。
气氛很僵。
小冬想走,无奈天不遂人愿。
“冯丹,刚才你跟小冬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回去吧,你不需要费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你父母的药费和你弟弟娶老婆的钱,我会负责。”
“少晏哥,你这么说就是把我瞧得太低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究竟有几分是真的、又有几分是为了钱!”说罢,冯丹拎起包,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巨响过后,满室安静。
孙少晏靠在沙发上,冷冷地望着落在窗台上的小麻雀,薄薄的唇紧抿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小冬心里明镜似……二哥现在很火大,非常火大,极其火大。
盯着他的脸瞧了半响,小冬忽然扑哧笑出声来,“二哥,刚才在屋里偷听得挺累吧,瞧你这架势,我估计冯丹出来那会儿你大概就已经醒了。”
孙少晏缓缓转过头,不冷不热道:“过来坐,我有话问你。”
小冬领旨,坐到他身边,又手平放在大腿上,腰杆挺直,坐姿极为端正。
半响后,孙少晏轻叹一声,摇摇头,“早晚有一天,我要被你活活气死。”
小冬嘿嘿一笑,浑身放松下来,眯着眼睛凑到他面前,“不生气了?”
孙少晏挑挑眉,钩起手指狠狠弹上她脑门儿。
哀号声顿起,“二哥,你这黑手也忒狠了!”
孙少晏笑了笑,神色忽而一沉,“小冬……”
“在!”小冬心虚的应着,揉揉脑门儿,头皮一阵发麻。
“刚才你跟冯丹说的,都是真心话?”
小冬垂下了眼皮。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
面对冯丹时的振振有词,在二哥面前全哑火了。小冬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他,见他消瘦苍白的面庞紧紧绷着,心里顿时平添了几分慌乱与不安。那些并未理清的思路在冯丹咄咄逼人的话语下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她并不后悔被二哥听到,可要面对面地承认,面对面地表明立场,她还没有做了准备。
这个话题,来得太突然,也许大家都没有做好准备。
久久的沉默。窗台上的小麻雀早已振翅离去、、
“二哥,我……”小冬酝酿了半响,终于出声。话未说完,即被孙少晏打断……
“算了,今天我不想谈这些。”
小冬顿时松了口气。大家都需要时间去理清这日子的混沌与迷惘,去分辩这段感情的真相,去衡量在现实面前,它究竟是否经得起考验,值得为之争取。
“二哥,我妈他们到底是去探什么亲戚啊?以前我怎么从来没听他们提过?”小冬转换话题,避开刚才那令人难以面对的尴尬与紧张。
孙少晏皱皱眉,凝声道:“我也不太清楚。老太太走得匆忙,什么都没交代。”
“这么神秘?难道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小冬故作嬉笑。
孙少晏很配合,不再紧绷着脸,随口道:“前两天家里来了通电话,老太太背着我神神秘秘地在电话里嘀咕了半天。问她出什么事了,她就随便敷衍了我两句,还很利索地把来电记录给删了。”
小冬越发觉得这背后肯定有内幕,“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电话以我妈就说几天,连个具体归期都没有。”
“三五天吧。等会儿我找人帮我查查通话记录,有了号码,打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小冬放心不下,拿起电话拨了妈妈的手机。
老太太与时俱进,手机老早就换上了彩铃,是那首红得几乎烂街的《该死的温柔》。当年电视上播放“加油!好男儿”那会儿,老太太天天守在电视机前看,据说还给马天宇投了好几票。
“喂,小冬啊,什么事?”通了,电话里杂音太大,老太太扯着嗓子问。
“妈,你们到底去探望什么亲戚啊?”信号不好,小冬起身走到窗边。
“我不都跟你说了吗?走访个远房亲戚。那时你们还小,对他们没什么印象。”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小冬狐疑道
“傻孩子,甭瞎琢磨。趁国庆放假,你跟你那些同事同学的好好聚聚。有时间跟跟李木鱼出去约约会,培养培养感情「挺好的一段姻缘,哪能黄就黄了!就这样吧,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又来了!小冬叹气,蔫了吧唧地接话,“妈,三姨把二哥一个人扔在家里,就这么放心啊?”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接着传出三姨的声音,闷闷的,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小冬啊,我把家里的钥匙给丹丹了。我走前嘱咐她过去帮我照看着,你就不用担心了。难得放假,你也好好放松放松。”
小冬望了一眼孙少晏,指指电话,却见他摇摇头,于是无可奈何地道:三姨啊,那你们路上注意身体。还有,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三姨踌躇了片刻,含糊道:“用不了太长时间,到时候我会提前通知你的。先这样吧,车厢里太吵,我挂了。”
小冬合上电话,心里更添堵,老头老太太都是上岁数的人了,这么贸然离家,还真让人放心不下。
“甭操心了,出不了什么事。”说完,孙少晏让小冬进屋把他的手机拿出来,翻开通讯录找了半天,按下一个号码,跟对方简单地说了几句,让他帮着查查家里座机的通话记录。
闲下来,二人无所事事地坐在客厅里眼对眼,不咸不淡地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小冬抬头看看表,起身要去准备午饭。
“小冬,你先回去吧”孙少晏发话。
小冬愣了愣, “我回去了你怎么办?你现在还属于行动下便的伤残人士。”
孙少晏笑笑, “午饭我叫饭店送外卖,你甭操心。”
“为什么赶我走?看着我碍眼啊?”小冬哼哼道。
“要赶几份设计稿,我想一个人静静,找找感觉。”孙少晏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
“那你慢慢找呗,我肯定不打扰你。”虽说他现在拄着拐杖倒是可以在家里四处活动,可小冬还是不放心。要是一不留神,滑了摔了的,那麻烦可就大。
“回去, 我赶稿的时候,需要绝对的安静。”孙少晏嘴角挂着笑,可脸色看起来一点也不和蔼,冷冰冰的,寒气直入心底。
小冬心里蹿起小火苗,隐隐有点动气,“二哥,我要是不走,你还能把我扔出去啊。”
“不能。”孙少晏挑挑眉,“我现在这样,肯定不能把你扔出去.你要是想留下来让我继续看着你生气,那也随便你。”
“切!”小冬不忿道,“那我去走廊里蹲着,绝对不会让你看到我。”
孙少晏眯起眼睛盯着她瞧了半响,不戴隐形眼镜,看人有点模糊,
小冬局促地站着,被他看得浑身直发毛。
“小冬,我现在很火大。”
小冬额头顿现三道黑线,后脑悬挂巨型汗珠一滴。
“你说了,如果冯丹不是冯琳的妹妹,那么很多人会因她而得到救赎。这句话不难理解,所以这句话让我非常地火大,所以你现在最好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不保证会出现什么后果。”不冷不热的语调,淡漠的神色,俊美的面庞上染着几许暗沉。
见她不语,孙少晏继续道:“小冬,你应该知道我睡觉很轻,你也猜到在你进门的时候我就应该醒了,为什么还说那些话?真是说给冯丹听的?”
“二哥,我……”
“走,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一声叹息。
小冬在门外的走廊里站了四十五分钟零二十八秒,屋子里还没有任何动静。
隔壁阿姨还以为她因家里没人而进不去门,热情地招呼她过去屋里坐着等,被她笑着婉拒。站累了,就抱着包蹲在墙边。拿出手机给二哥打电话,想问问他气消了没有。隔着门只听清脆的手机铃声入耳,却无人接听。再打,依旧无人接听。再打,关机。
又是一声叹息。
时近中午,走廊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小冬揉揉眼睛。刚才迷糊了一觉,腿蹲得酸麻不已。
屋子里依旧静悄悄的。她站起身,扯扯衣摆,抬手敲门。锲而不舍地敲了约了两分钟,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
“二哥,该吃午饭了。你不饿我还饿呢,你让我进去吧。”说完,她贴在门上听了半响。期间有人从她身后经过,诧异地盯着她瞧了半天。小冬转过头,不好意思地冲那人笑了笑,气氛很是尴尬。
“二哥,我……”
“小冬,你在门口站着干吗?”
冷不防被人一拍肩膀,小冬条件反射地跳开,戒备地瞪着眼珠子。
原来是小丁,手里还拎着一袋子饭盒。
“你来给二哥送午饭?”
小丁点点头,笑得古怪,“你贴在门上干吗?怎么不进去?”
小冬脸一热,吭哧了半天,闷声道:“二哥说要闭门静思找设计灵感。”
小丁狐疑地望肴她,没再追问,抬手轻轻敲门,“总监,是我,午饭我给你送来了,你开门的时候小心点走,别着急。”
几秒钟后,有声音传出,“放在门口。把小冬送回家。”
小丁嘿嘿一笑,把袋子放在地上,压低声音道:“小冬,你俩吵架了?”
小冬心里烦躁不已,摇摇头,“你先回去吧。放假还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小丁连忙摆手,“哪里哪里,我老婆单位组织旅游,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我送你回去吧,总监这灵感,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酝酿不出来。再说你要在这儿,我看这饭菜就算凉透了也不会有人出来拿。总监那脾气你也知道,还是等他火消了你再过来吧。”
结果,孙少晏这气似乎到晚上也不见消散。下午小冬过去时在门口看到冯丹。三姨给了她钥匙,可她照样一也进不去门。推开一道门缝,里面被保险链拴住,死活都推不开。
两人相对无言,透过门缝往里看,沙发背对着她们,地板上到处都是被揉成一团的设计稿。冯丹很不友好地瞪了小冬一眼,轻轻关上门,看样子准备拉开架势打持久战。
“下午阿姨给我来电话了, 问我少晏哥的情况。你要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你跟少晏哥的事,最好现在就走。”冯丹声音很低,眼神却很凌厉。
小冬笑了笑,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冯丹盯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
晚上十点多,小冬在家里无聊地看电视。
给二哥打电话始终不通,只能拜托小丁多照应着点。二哥的脾气上来,冯丹是进不了那扇门的。
影视频道正在播楚尘去年拍的一部电影。因为听叶南讲述过她以前那段婚姻,小冬不禁对楚尘多留了几了分心思。经常在娱乐版看到他的消息,以他当红的程度来说,绯闻实在是少得可怜。狗仔队经常把他多年前的那段婚姻翻出来炒冷饭,大做文章。直到那夜与叶南交淡过后,小冬才知道,原来经常被冠以“将门之女”的名号,却又对出身讳莫如深的女人,竟然就是叶南。
叶南说她和楚尘离婚,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他们不知该如何相守。
叶南说,每个人都会经历些刻骨铭心的情感,可并不一定都适合套上婚姻的外衣。一辈子的相守,不是你侬我侬的暖昧,不是激情奔涌的痴缠。婚姻未必是爱情的坟墓,然而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婚姻对每个人的爱情都是一种考验。
婚姻并不是浪漫情感的升华,而是风花雪月沉淀后的责任和坚持。如果没有足够的理解与包容,两个人的世界,不可能融合成一个温暖的家。
叶南还说,多年前她执意与修月在一起,直到到现在,仍没有得到父母的谅解,尽管他们极疼爱那对可爱的双胞胎外孙,可对她,对她选择的那个至今仍在服刑的男人,始终无法释怀。
那晚,叶南笑着对小冬说,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与坚持,不要轻易去尝试这种不被祝福的感情。
临别前,叶南似是漫不经心的话语清晰地刻在了小冬脑海中,她说,大概每个女孩都希望自己能拥一个完美温柔的好哥哥,以他为骄傲,以他为自豪。有亲情笼罩下偶尔透出的暧味,美好而温暖。孙少晏,就是这种完美出哥哥的典范。如果修月有妹妹,想必他也会成为妹妹心中白马王子的不二人选。
说到这儿,叶南哈哈大笑,每每提起修月,她眼角眉梢间总飞扬着令人羡慕不已的幸福。叶接下来的话,久久地定格在小冬心中,“当然,作为修月的女人,我无法想象若是他变成我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后半夜,狂风暴雨把窗户吹得吱呀吱呀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扰得人难以安睡。
小冬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手机放在床头充电,伴随着一声闷雷忽然响起了铃,惊得她浑身一激灵。
陌生的号码。
她打个哈欠,狐疑地接起,“喂?”
“这里是西城派出所。请问你是不是李默的家人?”
啊?小冬腾地坐起来。
派出所?李默?
“喂?”
小冬睡意全无,紧张地道:“我是李默的老师。请问他出了什么事了?”
“老师?”电话那头的人有些诧异,“你等一下。”
小冬看看表,凌晨四点多。李默这是闹的哪一出。
很快又有声音传来,“是这样的,李默说他家人外出了,不在本市,能联系的只有你。麻烦你现在过来一下。”
“出什么事了?” 小冬夹着手机跳下床,脱下睡衣,七手八脚地套上T恤牛仔。
“打架斗殴,请你尽快过来。” 说完,那边的民警挂断电话。
小冬有点蒙,胡乱洗了把脸,草草绑起头发。又从抽屉里翻出一只信封,里面有一千多块钱,是留在家里以防万一用的。未成年少年打架进了派出所,要领出来,肯定得交罚款。
第二十七章 最佳归宿
聪明的女人,绝不会挑战自己无法征服的猎物。外柔内刚的女人,从来不需要外人替她打才包不平。
大半夜的不好打车,小冬站在路口等了十几分钟,才有一辆出租车慢悠悠地朝这个方向开过来。
期间她打李木鱼的手机,却直接转到了语音信箱。家里电话也没有人接。算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跟他联系了。国庆放假前,李默每天都按时回家,没看出有什么异样。这才几天的工夫,怎么就跟人干仗干进了派出所呢?
西城派出所离小冬住的地方不算太远,加上晚上交通顺畅,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她付了钱,匆匆下车走进派出所的院子。一楼有几间办公室亮着灯,身后一对中年男女行色匆匆地与她擦肩而过,看来也是来领孩子的。
走进大厅时,一个穿着制服的民警正在跟比她早进来的那对男女交涉,身边还围着另外三个中年男女,都是满脸焦虑之色。小冬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摸不清李默到底跟几个人干起来了。
“你好,我是来领李默的。”站在那群家长中间,小冬显得格外年轻。众人都多看了她几眼,神色间颇为狐疑。
民警点点头,说人都到齐,于是转身领着也们进了一间办公室。里面空荡荡的,孩子们不在。
“情况是这样的,”民警坐在办公桌前,挥挥手示意他们坐,“所里的同事在花园道的一间酒吧附近发现了四个男孩子。据那个叫李默的男孩说,其他三个男孩子讹诈他未果,于是双方动手打了起来,被巡逻的民警带了回来……”
“不可能!”其中一个看起来颇为彪悍的中年女人愤愤地打断了民警的话,“我儿子乖得很,绝对做不出这种事!”
此言一出,所有家长同仇敌忾般瞪着小冬,纷纷表示事情的真相绝不可能像李默说的那样。
民警面色一沉,出声喝止,示意他们不要激动,“有目击者称,他们几个人是从酒吧出来后动手的。未成年人去酒吧本身就是非法的,我们已经严肃教育了酒吧负责人。你们作为家长,也有责任约束好未成年人的行为!”
小冬的额头暗暗抽痛,情况远比她想象的复杂。李默这臭小子,跑到酒吧去做什么?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的,我们已经对他们进行了严肃的思想教育。你们在这里签个字,交上罚款后就可以带他们回家了。以后一定要担负起家长的责任。十四五岁的孩子是最不定性的年纪,不好好管教的话,很容易出问题!”
众人连连点头。罚款八百,有两个家长没带这么多钱,民警同意让他们先见见孩子后,再回去取钱。
小冬拿出自己的证件,签字登记交完罚款后,急匆匆地跑到隔壁的办公室。
门关着,透过玻璃窗,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墙边,冷冷地瞪着对面几人的李默。
值班民警打开门,她还未待迈步,便被一股大力推了个踉跄。那个体格彪悍的中年女人以与她体型极为不符的速度,奔向了正与李默眼神互搏的那个衣着前卫怪异的男孩。
“儿子啊……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洪亮的大嗓门,吨位十足的身躯矫健如飞,锥子把似的鞋跟险些夭折在巨大的冲撞力之下。
李默厌恶地偏过头,正对上小冬无奈的面孔。他愣了愣,别扭地鼓鼓嘴,起身走了过来。
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白色T恤上印着几个清晰的鞋印,还有些暗红色的污渍,不知道是谁身的血。他的衣袖被撕掉了一只,牛仔裤的膝盖上蹭出个窟窿,实在是狼狈不堪。
小冬掏出纸巾,轻轻擦去他嘴角和额头上渗出的血渍。望着个头比自己高出不少的李默,小冬既生气又心疼。
‘疼疼疼……”李默皱着眉头哀号,身子却没动,任由小冬擦拭他脸上的伤口。
小冬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洪亮的大嗓门已在耳边响起,“是你把我儿子打成这样的?”接着,就见一只涂着红色指甲油、戴着三枚大钻戒的肉手拽住了李默的胳膊,狠狠地把他拉了过去。
李默毫无防备地被她拽了踉跄,直起身子时右脚顺势一钩——轰然间,一座肉山倒地,鬼哭狼嚎声顿起。
小冬看那女人撕扯李默时本来心中冒火,可转眼的功夫,却见李默那小子笑眯眯地站起身,乐呵呵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哎哟!我的腰……打人啦,有没有人管啊……”
看守的民警走上前来,跟她儿子一起想把她扶起来。小冬要上去帮忙,却被李默一把拽住,“为什么要帮她?他们想讹我的钱还有理了啊?”
小冬摇摇头,一把拍开他的手,“去门外等我——不许再惹事!”
“凭什么……”李默很不忿。
“出去!”小冬沉下脸。
李默低声咕哝了几句,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往门外走。
“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见李默要走,肥婆不干了,赖在地上歇斯底里地指着他大吼大叫,民警制止的声音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李默闻言,倏然顿住步子。
小冬见状立马挡在他身前,“有话好好说。小孩子不懂事,你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
民警抓住机会快速插话,“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孩子打架,你们做家长的不仅不好好管教,反倒在派出所里大吼大叫的!”
“民警同志,你刚才也看到了,”肥婆声音稍稍收敛,依旧坐在地上,指着李默甚是激愤,“他无缘无故地把我儿子给打了,不仅没有一丝悔改之意,竟然在派出所里公然对我下毒手。这样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你们一定得好好管教管教啊!”
“你说什么!”李默挣开小冬的阻拦,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狠狠地拎起肥婆的衣领,“你说谁是有娘生没娘养的?”说完,抬手就要抽过去,胳膊却被小冬死命地拉住,“李默!你给我放手!”
民警的脸色很难看,后进来的两个孩子的家长有点傻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管小冬怎么说,李默就是不松手。
肥婆被领子勒得憋气,满脸通红。民警见状,掏出了警棍。小冬急红了眼,甩手就给了李默一耳光,“不要胡闹了!赶紧给我松手!”
片刻的安静。
李默被打得有点蒙。趁他愣神的工夫,小冬连忙拉开他的手,抚平肥婆领口的褶皱,蹲在她身边,赔着笑脸好言安抚,“大姐,实在是对不起。要不这样,你儿子,还有你的医药费我全权负责。小孩子不懂事,我回去肯定好好教育他,这事都是他不对,让你受惊了。看在他是小孩子的份儿上,你就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你是他什么人?”肥婆冷哼一声,神色颇倨傲。
“我是……”小冬抬头看了看李默。刚才自己一时情急,下手没了轻重,此刻他右边的腮帮子上浮起一座清晰的五指山,加上刚才打架挂的彩,原本漂亮的脸蛋看起来十分惨不忍睹。民警钳制着李默的双手,他望着小冬,大眼睛里除了怒气,还弥漫着一层亮晶晶的水雾,看得人心头一颤。
“我是阿默的……亲戚。”磕巴了一下,小冬和颜悦色地道。
“亲戚?”肥婆的视线在她和李默身上来回扫视,“孩子都进派出所了,当爹娘的竟然还不出现,真是家教不善!”
不待李默有所反应,小冬已经飞快地站起身,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她努力扯出一丝微笑,好声好气地道:“让你见笑了。大姐,你看天都快亮了,要不我把电话留给你,等你带儿子看完病后联系我,医药费我全包了。民警同志也挺辛苦的,咱们就各让一步,赶紧先带孩子去医院吧。”
肥婆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一直蹲在她身后低头不语的大男孩扯扯她的袖子,趴在她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民警清清嗓子,有些不耐烦地道:“孩子打架闹事,做家长的都有责任。你们是想各自回家自己教育呢,还是把他们留在这里,由我们负责教育?”
肥婆一听,立马身轻如燕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民警同志,你看时间也不早了, 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罢,她不忘掏出手机,问小冬要了电话号码,狠狠地瞪了李默一眼后,拉着儿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而去。
派出所大门外,小冬拉着李默上了出租车,直奔医院。
车上,李默赌气不说话,一直扭头望着窗外。
小冬心里也有气,气那个肥婆说话口无遮拦。说实话,她也很想冲上去,狠狠地抽那个肥婆子几耳刮子。
“李默,你小爸呢?”小冬又拨了李木鱼的手机,依旧被转到了语音信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道:“去德国了。”
小冬颇感意外,“去德国?什么时候去的?”
“国庆节前。”
“他去德国做什么?”
“不清楚。”
“这几天你一在自己在家?放假没去看爷爷?”
李默收回视线,垂着头,声音有点哑,“爷爷现在谁也不认识了,小爸说我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表姨和保姆还得分神照顾我。”
小冬心里忽而泛起一阵酸楚.她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今晚你一个人打他们三个?”
李默顿一了顿,点点头。
“挺神勇啊。”小冬话中带笑。
李默闻言,唇角一扬,却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龀牙咧嘴地直哼哼,冷不防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一下又牵动了腹部的肌肉,疼得更是双手捂着肚子,身子弓成了大虾米。
“还伤到哪儿了?”小冬见状,连忙拉开他的胳膊,掀起他的衣服查看。黑黑的车厢里看不真切,反正肚子上一大块青紫,煞是骇人。
“没事……”李默无所谓地耸耸肩,呼出的气热乎乎的,疼得脑袋直犯晕。
“小小年纪,挺会逞英雄啊。等你小爸回来,我看你怎么交代。”小冬抬手摸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又是一惊,“发烧了?”
“嗯,大概是吧,有点晕晕乎乎的。”李默抽了抽鼻子,声音软趴趴的。
“你小爸什么时候回来?”小冬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心里琢磨着是不是给李木鱼留个言。
“过几天。长假结束前,肯定会回来。”李默闭上了眼睛。一放松下来,浑身散了架似的疼,跟死了差不多。以后再也不打架了。
在医院折腾了三个多小时,楼上楼下这科那科,俩人跑得腿儿都细了。好在都是外伤,小冬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把李默带回自己的公寓后,小冬又给李木鱼打了几次电话,还是不通。她在语音信箱里留了言,没说什么事,只是让他开机后给自己回个电话。
挂了电话,小冬正准备给李默上药,却发现他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小冬不忍心叫醒他,从卧室里拿出条被子帮他盖好,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去煮粥。
打架是个体力活,李默大概累坏了,睡得很香很沉。
十点多钟时,小冬正坐在桌边上网,静悄悄的客厅里忽然响起一阵铃声,是从李默身上传来的。只见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在牛仔裤兜里摸索了半天,掏出手机看也不看就直接按掉,顺手关机,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小冬走过去帮他拉好被子。两分钟不到的工夫,手机又响了,动静比刚才大得多。
李默烦躁地拉起被子蒙住脑袋,小冬手忙脚乱地跑到门口,从包里翻出噪音源。
定睛一看,谢天谢地,李木鱼打来的……
“喂…… ”
“小冬?”
“嗯,你听见我留言了啊。”
李木鱼笑笑,“有事找我?”
“我听李默说你去德国了?”
“他去找你了?”
小冬语塞,踌躇了一下,决定说出部分真相,“他不太舒服,有点发烧。今天凌晨我带他去医院看了看。”
电话那头,李木鱼沉默了片刻,凝声道:“他现在在你那儿?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他没接。”
“在我这儿。你甭担心,他正在睡觉。”
“麻烦你了。昨天是他的生日,我没给他打电话,你……”
“啊?昨天是他生日?”小冬蓦然提高了声音,“你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
“太忙,忘了。”
“你……”小冬扫了一眼李默那张伤痕累累五颜六色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爸当得也太不称职了!你儿子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在哪儿?”
李木鱼愣住,片刻后,沉声道:“李默出什么事了?”
小冬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冲动下的失言,想补救,只得搪塞道:“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你忘了他的生日,他心里肯定很难过。记得回来的时候,帮他带份礼物当作补偿。”
李木鱼明显不相信她的说辞,“小冬,李默出什么事了?”
“你放心,他现在在我这里,除了生病不太舒服外,什么都很好。等他睡醒了,我让他给你打电话。对了,你手机是国际漫游吧?我接你电话,要不要按国际长途计费啊?”
李木鱼笑,“当然要。下个月,你手机账单上的数字估计会比平时多一个零。”
小冬大窘,“你回来前我会帮你照顾好李默的,就这样,我挂了,没事别给我打电话!”
说完,一秒钟都不敢多耽误,干脆利落地收线。
半分钟后,座机响起。
小冬抓起话筒,劈头就问:“座机接国际长途应该不额外收费吧?”
“冬子,你没事吧?”
“嘿嘿,薇姐啊,搞错了。”
电话那头,齐薇促狭地笑笑,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座机接国际长途,不额外收费。你这是在等谁的电话啊……”尾音拖得很长,言语间满是暖昧。
小冬不理会她的调侃,镇定地道:“在香港玩得爽吧?”
“回来了,没意思。”
“啊?你回来了?太好了!”
“怎么了?才几天不见就这么想我?中午我去接你一起出去吃饭,我还给你买了几件衣服呢。”
小冬顾不上道谢,急急地道:“薇姐啊,你赶紧给二哥打个电话吧。他一个人在家玩自闭呢,谁也不见!”
齐薇一听,兴趣顿起,“出什么事了?你跟他吵架了?”
小冬叹气,话语间满是无奈,“说来话长。要不你先去趟我三姨那儿吧,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齐薇想了想,“反正也快中午了,咱俩先出去吃饭,等你把来龙去脉给我讲清楚了,我才能想办法劝他不是?”
“李默在我这儿呢。要不你过来吧,午饭就在我家吃好了。”
“就你那做饭的手艺,我看还是算了吧。李木鱼呢?你怎么又当上保姆了?”
“他去德国了,我也是刚知道。”
“那带上李默一起出去吃不就得了。”
“他发烧,正睡觉呢。”
“你这日子过得还真是不得安宁。我一会儿就过去,你什么都甭准备.我从饭店里叫几个菜带过去。”“那行,我等你。薇姐,恩人啊!”
“小样儿,嘴还挺甜。一会儿见,拜。”
下午一点多,齐薇临危受命,前去探望自闭症患者孙少晏同志。
站在门口,齐薇理了理谈话思路,抬手正准备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她轻轻推了推,门没被保险链拴住,开了。情况跟她掌握的有些出入。
站在门口放眼望去,客厅地板上,画稿散落一地。她弯腰捡起一张,随意扫了两眼。透过毫无章法的凌乱线条,不难看出孙美人的心情确实差得一塌糊涂。
“齐经理?”
齐薇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一抹人影游魂似的从卧室以飘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真是阴魂不散!齐薇心里暗骂。
“阿姨临走前让我替她照顾少晏哥……”
齐薇打断她,“他人呢?”
“不见了。”
“不见了?”齐薇噔噔噔地快步冲进卧室,见床上果然空空如也。厨房,洗手间,阳台四处找了一遍……
很好,很强大。自闭男变失踪男了。
齐薇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冯丹,目光如炬,凌厉得令人有些难以招架。冯丹被她看得有点发慌,脸上却不动声色,柔声道:“齐经理,少晏哥腿不方便,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地方可去?”
齐薇柳眉微挑,似笑非笑地道:“他向来随心所欲喜怒无常,发起脾气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我又怎么会知道他去了哪儿。”
冯丹若有所思地扫过她手里拎着的深紫色巴黎世家机车包,话题忽而一转,“这是今年的新款,小琴前阵子也买了一个。”
“你喜欢?这种包你想要多少,孙少晏都买得起。”
冯丹脸色黯了黯,幽幽地道:“在少晏哥眼里,我是不是跟小琴一样,都是那种爱慕虚荣的拜金女人?”
齐薇浅笑不语。
“齐经理,其实我真的很羡慕小冬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
齐薇依旧笑而不语。
“你今天来,是替小冬打抱不平的吗?”
齐薇乐不可支,摇摇头,“冯丹,虽然我跟你不熟,可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聪明很有手段的女人。我甚至很欣赏你眼里那种锐利的光芒。这种幽怨的小女人面孔,实在不适合你。孙少晏这潭水太深了,稍不留神便会溺毙其间。聪明的女人,绝不会挑战自己无法征服的猎物。这一点,刘小琴就比你做得好。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你实在无须为自己的欲望披上一层爱情的外衣。有钱的男人通常都不会太傻,你付出你能付出的,自然会得到你该得到的。并不是每个女人都为爱而生,只要不当二奶小三,不超越道德的底线,物质女人一样可以活得很潇洒。”说罢,她转身而去。
走到门口,齐薇似是又想起什么,顿住步子,转身笑道:“你太不了解冬子了。外柔内刚的女人,从来不需要外人替她打抱不平。”
要找到孙少晏其实不难。他不可能一个人出门,找到帮凶,自然就能探知他的下落。
齐薇联系了小丁,开始他自然不说,可惜半分钟后,他便坦白从宽了。公司里名气响当当的女强人齐薇,很和蔼地询问他孙少晏的下落,并且很负责任地告诉他,有紧急公务。就算明知道这话里的水分很大,小丁也丝毫不敢耽误。
半小时后,齐薇笑咪眯地走进希尔顿洒店大堂,从小丁手里接过房卡,踩着轻快的步子哼着歌独自上了电梯。
下午三点多,李默睡醒了,赖在沙发上扭来扭去的不肯起来。
小冬去厨房里盛了一碗一直慢火煲着的自粥,拿着药包走进客厅。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她弯腰摸了摸李默的额头。
汗淋淋的,温度退了不少。
李默哼哼唧唧地抱着被子蜷在那儿,“孟老师,儿点了?”
小冬搬过一张凳子坐在沙发前,笑道:“三点多了。中午家里来人你没听到啊?睡得跟小猪一样。”
“听到了,就是不想起来。小爸是不是来过电话了?”李默抬起眼皮,大眼睛里有几道红红的血丝,说话时鼻音浓重。
小冬点点头,把跌打油倒在掌心,拉起被子,掀开揉成抹布状的T恤,在他肚子上轻轻地揉,活血散淤。
“疼疼疼……”李默皱着眉头抗议,嘴角结痴的伤口又撕开了,渗出血丝,“味道真难闻。”
“昨晚为什么要打架?”小冬低着头淡声问。
李默顿时收声不语,把头理在被子里扮鸵鸟。
“你现在跟我说实话,等你小爸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帮你遮掩遮掩。否则你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是吧?”揉完肚子,小冬又卷起他的牛仔裤,帮他在膝盖的伤口上涂药。
“我才不怕他。”李默的声音隔着被子听起来闷闷的,抱怨里透着小小的委屈。
小冬无奈而笑,“听说你还去酒吧了?你小爸不在家,你就自由得这么彻底?”
李默哼哼了两声,掀起被子坐起。头发乱糟糟得好似鸡窝,肚子饿得咕咕直
叫。他端起茶几上的粥,用勺子搅了搅,风卷残云般灌进肚子里。
小冬抽出张餐巾纸递给他,仔细检视了一下他脸上的伤口。除了额头上缝了浅浅的两针,其余的擦伤都已经结了层薄薄的嫩痂,不过要彻底恢复,恐怕还需要些时日。最起码在李木鱼回来之前,是不可能指望消灭这些证据的。
“吃药。”看他喝完粥,小冬把退烧药和消炎药递给他。李默很配合,一股脑儿地塞进嘴里,就着温水吞了下去。
“孟老师,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派出所里那个大肥婆?”李默看起来精神好多了,眨巴着眼珠子盘腿而坐。想起昨晚的事,他脸上又浮起几许愤然。
“你还好意思说啊?你知不知道在派出所打人有多麻烦?”小冬正正神色,声音微沉。
“为老不尊者,论罪当诛!”
小冬闻言,脸上顿时升起怒气,凝声道:“李默,你才十四岁,看人看事不可以这么偏激。她的话确实说得非常不合适,可仅凭几句话,你就认为她该死?这听起来实在是太荒唐了!我可以体谅你打架的苦衷,也能理解你再派出所一时情急的举动,可你刚才这句话说得却太任性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么说究竟是对不对。”
“那她对我说的那些话呢?她凭什么……凭什么说我是有娘生没娘养?”李默愤愤起身,红着眼睛大声质问。
为老不尊,论罪当……暴打!小冬心里悄悄修正了李默的说法。
她其实特别心疼父母双亡的孩子。虽然他早熟又懂事,可一旦触及他心里那些不愿被触及的伤口时,身边的人才会恍然想起,他还是个孩子。
“嗓门这么大,看来是没事了。”小冬把他按回沙发上,柔声道:“李默,不要因为那些胡搅蛮缠、毫无道理的指责而觉得难过。相信我,任何一个人看到你有一个这么年轻,这么英俊的风度翩翩的小爸后,都会打心眼儿里羡慕你的。”
李默听了,嘿嘿一笑,“孟老师,你羡慕不羡慕啊……”乌云密布的小脸儿眨眼间转晴,阳光明媚了。
小冬翻个白眼——果然是小孩儿,真好哄。
“孟老师,你到底羡慕不羡慕啊?”见她笑而不语,李默不依不饶地追问。
小冬抬手抹去他脑门儿上因为药效发作而渗出的汗珠,岔开了话题,“去洗个澡吧。浑身脏兮兮的,一点也不可爱了。”
“哼!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真正的女人,敢于直面心底的情感……孟老师,看来你不是个真正的女人!”
“你……”孟小冬大窘,“纯粹抬杠,歪理邪说。”
李默冲她做了个鬼脸,“切,这是理屈词穷者惯用的借口。”
小冬哈哈大笑,“错!这是为人师表者,面对祖国花朵时善意而犀利的说教。”
小小的公寓里,一大一小两人词锋交错,争辩得不亦乐乎。
偌大而豪华的酒店套房,安静得不同寻常。
齐薇刷了房卡,推门而入。
孙少晏正靠在客厅的沙发上静坐出神。时髦的和衬衫牛仔裤,优雅中透着随意。若不是微显凌乱的发梢和脚上缠着的绷带,他看起来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听到响动,他扭过头,看清来人,微感意外。他脸色有些苍白,意态清冷淡漠,看得齐薇不住摇头,戏谑道:“孙美人,玩忧郁呢?”
“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正在香港疯狂shopping。”孙少晏揉揉眉心,声音懒散。
齐薇踩着柔软的地毯走过去,隔着巨大的水晶茶几与他对面而坐。甩掉高跟鞋,整个人陷进宽敞舒适的白色真皮沙发里,浑身放松。陶醉的片刻,她笑言道:“刚下飞机就被冬子委以重任,前来一探风流倜傥的孙大设计师是否安好。”
孙少晏手支下巴,漫不经心地扫过她面上的笑意,口吻似是询问,却又无比肯定,“你又拿公事为借口,威逼小丁说出我的下落?”
“那是自然。小丁的热情配合,实在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孙少晏不理会她的调侃,“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闲磕牙的?”
“可以这么说。从冬子那儿我也没掌握到什么太有价值的情报,除了来看看你是不是尚在喘气外,也没什么能跟你深入交流的。不过,你家客厅地板上那堆惨不忍睹的设计稿,倒是给了我不少启发。”
“冯丹还在那儿?”孙少晏微微皱眉,语带不悦。
齐薇似笑非笑,“难道你在多她?花丛中恣意游荡的风流孙美人,竟然会被一个女人逼得四处躲闪?实在让人大感诧异。”
“啧啧啧……”齐薇挑眉,坐姿很不淑女,眼神里满是促狭,“其实我还真有事。昨天冯汀给我打电话,让我回来后帮他找个相熟的妇产科医生。想都不用想,估计是刘小琴有了。”
孙少晏没什么兴趣,“跟我有什么关系?”
“刘小琴是你表妹啊,你这话问得可够无情的。”
孙少晏冷哼,“我不是妇产科医生,也不会帮人堕胎。她的堕胎费用,估计也不需要我帮她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跟我扯上边儿的?”
齐薇翘着二郎腿,不冷不热地道:“这可跟当年冬子的待遇大不相同啊。”
“你存心找碴呢?”孙少晏盯着她,语气不善。
齐薇满脸不在乎的与他对望着,眼神里甚至跳跃着几许挑衅,“中午我去冬子那儿吃饭,看到李木鱼的儿子也在。我觉得冬子对他,可绝对不是单纯的老师对学生的那种感情,明眼人都能看出冬子很疼李默。我个人觉得这是好事。这是对一个没有办法成为母亲的女人最好的慰藉。”
短暂的沉默。
孙少晏似是陷入了沉思,又像是在下着某种决心。齐薇不着痕迹地将他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都收入眼底,暗自惊心。
“难道你也觉得李木鱼才是小冬的最佳归宿?”
齐薇笑了笑,没有急着回答,思量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种事我不能妄自下论断。抛开其他的不谈,我问你,你有没有信心拍着胸脯说,冬子对你的感情脱去了血缘关系的外衣后,已经成功地转化成了爱情?”
孙少晏脸色黯了黯,弯腰拿起茶几上的烟和火机。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可按了几次都没有点着。
齐薇暗自叹气。孙少晏虽然喜怒无常,可像现在这般烦躁到乱了阵脚的情况却极为罕见。她从包里翻出火机,起身走过去帮他点着,然后给自己也点了一根,就势坐在水晶茶几上,跟他面对面吞云吐雾。
“你前阵子不是张罗着要戒烟?”孙少晏透过烟雾望着她精致的面庞。他一向不喜欢女人抽烟,尽管齐薇抽烟的样子非常优雅,可他却始终觉得,染着烟草味的女人跟扑着粉底的男人一样令人难以接受。
齐薇摆摆手,大咧咧地笑了笑,“我戒了啊,戒了一个多礼拜。戒烟多容易啊,我每年都要戒个几回。”
孙少晏闻言,嘴角不禁扬起了浅浅的弧度。小冬劝他戒烟时,他似乎也用过同样的说辞。
有烟在手,两人各自享受,一时没了声音。烟雾缭绕在二人之间,刺激着眼睛,让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脸。
烟灰越来越长,孙少晏指指齐薇身后,她头也没回地背过手去,捞过一只造型典雅的莲花形玻璃烟灰缸。两截长长的烟灰跌落,二人几乎齐齐开口,“这烟也太难抽了……”
齐薇哈哈笑了一阵,神色突然黯淡了下来,悠悠地道:“我跟展阳阳彻底歇菜了。其实没想象的难过,大概我天生就不是当情种的料。我劝你也甭钻牛角尖了,马汀说要把你调去欧洲总部,这是你拓展事业的天赐良机。巴黎才是顶级设计师的舞台,既然老天爷不愿意成全你情种的威名,那你还是想点更靠谱的事吧。”
“齐薇,什么时候开始,连你也变成说客了?我以为你应该很了解,如果我只是想追求事业的巅峰,从马兰欧尼毕业时就不会选择回来。”
“冬子确实是个让人很想娶回家做老婆的女人,想娶她的不止是你,而且……你也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一般不掺和别人感情的事,可冬子和你都是我认识多年的好朋友。哥哥的角色你已经扮演了二十多年,又何苦非要去破坏它?拥有并不是宣泄感情的唯一途径。”说到这里,齐薇正了正神色。难得鸡婆一回,索性把那些如鲠在喉的话语一鼓作气地说个明白,“马汀私下里根我说过不止一次,让我劝劝你,别总不死不活地挂在冬子这棵树上。本来我觉得这种事情外人不方便干涉,可看着你们这么折腾,我都觉得烦躁。冬子是出了名的孝顺,你要么成天忙得不见人影,要么就是满世界到处飞,家里几个老人都是冬子一个人照应着。她性格很温顺,可绝不是没主见。当年林西北的事上,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心里有多痛苦,你比我更清楚。我还记得她打掉孩子大出血的第三天是她爸的生日,家里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逼着你问冬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为了不让家里人知道她出了这种事情,硬是咬牙扮作没事儿人似的,把一家老小逗得开心不已。还是你帮她化的妆,遮盖她明显气血不足的脸色。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冬子对你的感情和对家里其他亲人的感情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也许她并不想失去‘妹妹’这个称号,只是怕伤害你而不敢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
话说完,烟也已经燃尽。齐薇熄灭烟头,重新又点了一根。
何以解忧,唯有烟酒。
她洋洋洒洒的这番话,孙少晏面无表情的听着,不置可否。
齐薇说得口干舌燥,于是起身去冰箱拿了两瓶矿泉水,顺手丢给孙少晏一瓶。
他只需轻轻抬手便可接住,可他没抬手,入定似的坐在那儿。矿泉水瓶划出一道完全符合力学原理的抛物线,从他眼前飞过,稳稳地砸在他直直伸着的右腿上。只听他闷哼一声,脸色顿时煞白一片,豆大的汗珠极有效率地出现在脑门儿上,齐薇负罪感顿起……
“你没事吧?”齐薇蹲在他身边,小心地戳了戳他的右小腿,绷带似乎缠得很厚,“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孙少晏闭着眼睛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倏然袭来的痛楚让他的脑子一片混乱。过了好一会儿,在齐薇准备打电话叫人的时候,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地道:“齐薇,你要是能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我想我大概还有机会多活两年。”
第二十八章 一个人的伤心
他有了渴望,有了执念。李默需要一
个完整的家,而他,也同样眷恋这份浮华
之外的简单温馨。
离开酒店后,齐薇第一时间给小冬反馈了孙少晏的情况。当然,矿泉水砸腿那段她自动略过了。
小冬接到消息,立马就想去酒店。齐薇劝她给孙少晏以点时间,让他冷静冷静。反正有小丁照应着,一日三餐酒店都会按时送过去,让他在那儿闭门静思几天也不错。
小冬在齐薇的劝说下,暂时放下了心里的担心,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建议。
隔天晚上,小冬接到同事沫沫的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约她去唱卡拉OK。小冬本想拒绝,可沫沫在电话里神神秘秘地说有要事跟她当面商议。小冬拧不过她,跟李默一起吃了晚饭后,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
临走前,她再三叮嘱李默不许上网上到太晚,睡觉前记得把药吃了。李默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一个人在家太无聊,强烈要求跟她一起去。
小冬帮他量了体温,三十七度多,烧还没退利索,于是驳回了他的提议。
李默眨巴着大眼睛,哀怨地望着她,嘟嘟囔囔地说自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孩子。小冬又好气又好笑,俩人磨叽了半天,最后以李默的胜利告终。
小冬从昨天下午去他家帮他取来的衣服里挑出一件长袖T恤和一件运动外套丢给他,并且坚决要求他换掉那条完全没有保暖功效的破洞牛仔裤。
小孩儿倒是很听话,一一照做。收拾妥当后,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了唱K之旅。
沫沫见到李默,顾不上问他为什么会跟小冬一起出现,反而兴致勃勃地问他是不是趁着国庆放假的机会,去当见义勇为的好少年了。这脸上的伤,难道正是标榜战绩的勋章?
小冬万分头疼地打断他们二人无厘头的对话,三个人一起走进KTV包房。
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沫沫和李默二人越唱越起劲,嗓子从清亮变得沙哑,声音却一浪高过一浪。
两个麦霸杵在眼前,小冬基本上没有展示歌喉的机会,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直响。
终于,在“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前奏响起时,她忍无可忍了。
“沫沫,你觉得跟你的学生合唱这首歌合适吗?”小冬按掉点唱机,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耳朵终于从魔音中解脱了。
李默丢下麦克风,一屁股坐在小冬身边,抓起桌上的水咕咚咕咚猛灌。
沫沫哀怨地瞥了小丁一眼,“冬冬,人家最近为情所困,满腔苦楚无处诉啊!”
小冬掏掏耳朵,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你时常都为情所困,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你在电话里不是说有要事跟我商量吗?还是说,这只是你骗我出来欣赏你美妙歌喉的借口?”
沫沫踩着高跟鞋,款款走到她身边坐下,挽着她的胳膊,柔情万种地道:“冬冬,我最近恋爱了……暗恋。”
李默扑哧一声,嘴里的水全喷了,咳嗽了半天,哑着嗓子道:“孟老师,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小冬笑笑,“不用,你仔细听着,这可都是你写小说的素材。”
沫沫不在意地摆摆手,“李默,走出校门后,你就不必再把我当成陈老师,按年龄来说,我就是你的一个大姐姐。”
小冬无奈地瞪了她一眼,“陈沫沫同志,你今晚没喝酒啊,怎么净干些不着调的事,说些不着调的话?”
李默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当成姐姐也好啊,陈老师这么年轻!”
沫沫乐不可支地在他脑袋上蹂躏,冷不防被小冬一把拍开。
李默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笑眯眯地对沫沫说:“陈老师,你当我姐姐,我绝对没意见。等哪天孟老师成了我小妈,按辈分算,你就得管孟老师叫阿姨了。二十六岁的人当你阿姨,显得你多青春年少啊!”
沫沫哈哈大笑,无所谓地揽过小冬的肩膀,“冬冬你要加把劲儿啊,我等着管你叫阿姨呢!”
小冬直觉头顶一群乌鸦飞过,脑门儿呼呼冒青烟……被雷焦了。这时手机闹钟响了,她特意定的,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李默吃药的时间。
沫沫在旁边看着,啧啧赞她大有良母之相,就是不知谁有福气把她娶回家当贤妻。
小冬不理会她。李默估计是刚才唱歌唱累了,打了几个哈欠后,眼皮开始不住地打架。
小冬拉起沫沫,让出长沙发让他先躺着眯会儿,等她听完了沫沫的“要事”后就回家。
李默盖着外套,安静地闭上眼睛。小冬和沫沫坐在墙角小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密商“要事”。
“说说吧,你暗恋上谁了?”
“嘿嘿,大帅哥。”
小冬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在你眼里,只要年龄不超过五十的都是帅哥。”
沫沫小媳妇似的扭扭身子,“所以人家说是大帅哥嘛。”
小冬在她腮帮子上轻轻拧了一把,“你能不能正常点说话?”
“我找你,就是想让你从你哥那里给我套点儿情报。大帅哥是你哥公司的。”
小冬闻言诧异,“你怎么跟D.G.的人搞到一块儿的?”
“这事说起来可就话长了……”沫沫支着下巴,两眼放光,明显沉浸到某段令她极为痴迷的事件回放中。
“既然说来话长,那你赶紧长话短说吧!”
沫沫理了理思绪,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徐徐道来,“是这样的。‘十一’那天,几个大学同学约我去青县玩,有个女同学毕业后就结婚了,嫁了个大款,这次出游就是她组织的,费用她全包了。大学时住一个宿舍,感情都挺好的,她特坚持,我们就没好意思拒绝她的好意……”
“免费玩乐,你心里是不是早都乐颠了?”小冬打断她,戏谑道。
沫沫不好意思地笑笑,“哪里哪里,纯粹盛情难却。继续说……当天晚上我们住在青县峡谷公园附近的一间五星级酒店里。那叫一个豪华!要不是开发了峡谷公园,青县估计再过五十年也不一定能有这样的酒店。我那同学出手特豪爽,开的都是套房,爽的不得了……”
“说重点。”小冬看看表,再次打断她。
“没有前情交代,这事也说不明白啊!你再打断,我可跟你急!”
“好好好,你继续,我不打断你。”
“晚上闲着没事,我们几个决定去酒店的室内游泳池。当时已经挺晚了,游泳池里人不多,稀稀拉拉的三五个人坐在池边的躺椅上休息聊天,泳池里只有一个人在游泳。说来也巧,游泳是我的强项,大学那会儿还进过校队呢。我那几个同学下去扑腾了几下,都觉得没意思,于是上了岸坐在泳池边聊天。一个人游没什么意思,我就选了根池子里那人相邻的泳道。几个来回下来,我俩开始较劲。虽然我有用接近专业水平,可架不住那人是个男的,体力上咱就不占优势啊。我那几个姐妹看我俩较量得欢,闲极无聊,竟开始在池边给我加油助威。游了大概十个来回吧,我认输了,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岸。结果那人看我停了,他也不游了,从水里一冒出头,就把我们全镇住了……”
没声了。
小冬等得着急,等着听为啥到底把她们全给镇住了。
等了好半天,沫沫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就是不说。
“你哑了啊?”
沫沫一听她出声,立马得意起来,“你是不是特想知道,究竟为什么把我们都给镇住了吧?”
小冬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对,请继续。”
“当时他从水里一冒出头,我们全傻眼了……”
“这句话你刚才说过了——”
“强调!强调!能让我们这么几个有知识有文化有修养的年轻女同志齐齐傻眼的大帅哥,你可想而知长得又多诱人了吧?他没戴泳帽,湿漉漉的头发一甩,甩得我们几个人眼珠子都跟着抖了几抖!“
“非常抽象的描述,很难想象到底帅得多么惊天地泣鬼神。”小冬坦言自己的看法。
沫沫刮着下巴想了想,“这么跟你说吧,把你哥哥和李默他后爹两个人揉到一起,再年轻个几岁,就是那位大帅哥给人的感觉了。够形象吧?”
“一个英俊一个漂亮,气质完全不搭调。莫非是那种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的感觉?”小冬被自己给恶心坏了,胃里直冒酸水。
“算了算了,你是看着你哥那张帅脸长大的,估计很难体会到我们亲眼见到一个活生生的大帅哥出现在眼前时的惊艳与震撼。初中那会儿我去看刘德华的演唱会时,内心也没有感受到这种澎湃。”
“咱能不能少用点形容词?包房里开着冷气,再加上你的制冷效果,我担心我会感冒。李默还发着烧呢,你再不着调下去,估计连他也得受波及。”
沫沫很愤慨地望着她,颇有点对牛弹琴的遗憾。叹了口气,继续说:“接下来我们自然不能放过天赐良机,就跟他聊了起来。他人挺随和的,不过就是不太爱说话。交谈中能看出来他很有教养,虽然长得帅,但绝不是那种乱搞女人的类型。我那个嫁给大款的同学非常善于交际应酬,成功地套出了他的名字电话和工作单位。当时我们一听是D.G.的,又被震撼了一下。年纪轻轻就能进那种高门槛的公司,肯定有两把刷子。因为当时时间太晚了,他说要回去睡觉,我们很快就散了。”
小冬等了会儿,见她没有下文,道:“说完了?然后你就一见钟情地迷上他了?”
沫沫趴在吧台上,郁闷地点点头,“后来我们从青县回来后,我那个嫁给大款的同学主动给他打过电话——你别误会,她不是那种水性杨花,背地里包二爷的女人。主要是我们几个待嫁的黄花闺女拜托她,让她帮忙进一步了解一下帅哥的情况。尤其是有没有女朋友,还有择偶标准什么的。”
“然后呢,约到了?”小冬见她说得口干舌燥,拧开瓶橙汁递给她。
沫沫喝了几口,抱着瓶子沉思了片刻,蔫声道:“我同学找了个很巧妙的跟他工作沾边的借口把他约出来了,情况也打探到不少,只是前景不容乐观啊!”
“他有女朋友了?”
“要是有女朋友我早就死心了,还用得着这么郁闷?”
小冬不禁好奇,“那又是为什么?”
“在我同学侧面迂回的打探下,他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择偶标准。唉……难啊!”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过帅哥是用来养眼的,却不适合结婚过日子?以前追过你的那个张斌,不就是被你用长得太帅为由拒绝了?”
“是啊,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说文艺点儿,我是被他的眼神电到了。那种特别清澈特别干净的眼神,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踏实。”
“这么听起来倒还有点靠谱。”小冬正在努力想象什么眼神能把人给电到这种程度,想了半天,未果。
“冬冬,让你哥帮我打听打听呗。行不行,咱总得试试。”
“没问题。他叫什么?”
“名如其人,既阳光又好听——姓苏名笑……”
小冬顿时觉得全世界的乌鸦都在自己脑门儿上集结了。
苏笑……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道:“我记得,你刚才似乎说那个帅哥虽然随和,但是不爱说话?”
沫沫坚定地点点头,“他虽然年轻,身上却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内敛和稳重。”
小冬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求证,“他在D.G.做什么工作?”
沫沫一听,顿时自豪起来,“设计师!你哥是设计总监,肯定知道他!”
世界真奇妙啊真奇妙。
沉默寡言,内敛稳重的……苏笑。
“陈老师,你真的确定那个把你电得七荤八素的大帅哥叫苏笑?”李默不知何时出现在小冬身后,趴在她肩膀上,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装睡呢?”小冬抬头,苦笑不得。
“没错!我同学约他出来那天,还问他要了名片。”
李默捶着吧台爆笑出声,眼角嘴角的伤口经不住肌肉剧烈运动,再度撕裂开来。
小冬抽出面巾纸擦着他伤口上渗出的血渍,责怪道:“你再这么不注意,脸上肯定会留疤。”
“陈老师,这事交给孟老师再合适不过了,她绝对能光荣地完成保媒拉线的任务,成功为你打响求爱之战的第一炮!”
沫沫当他开玩笑,拉着小冬的手再三叮嘱道:“你可一定得让你哥帮我详细打听打听!知己知彼,才能无往不利!”
小冬无力地点点头,心里琢磨着,好像国庆放假后就没见到过苏笑那张永远阳光灿烂的笑脸,原来是跑到青县去了。回想起苏笑的老妈给他制定的那些择偶标准,沫沫还真的基本都能符合。他俩要能成,倒也是美事一桩。但现在还不能告诉沫沫,苏笑就在她家隔壁。否则以沫沫的作风,立马就得打车回家,收拾行李搬到她家住着,为长期抗战做准备。
“这事我帮你打听。时间不早了,李默也该回家睡觉了。”
晚上睡觉前,小冬又给孙少晏打了几个电话,依旧不通。二哥都静思了快两天了,还没消气,搅得小冬心里上下翻腾,总是静不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来电话说他们明天回来,晚上七点火车到站。
小冬记好了时间和车次,一再叮嘱他们,回来的路上要注意安全。
李默昨晚因为苏笑的事,乐到半夜才睡着。中午时分,方自睡眼朦胧地从客房里出来。
小冬问他这两天有没有接到他小爸的电话。他说不知道,手机没开。小冬知道他心里不忿,肯定还在气李木鱼忘记他生日的事。她没戳破,悄悄盘算着等李木鱼回来,帮他补过生日的时候再买份礼物送给他。
小冬在厨房里切菜,李默凑过去,揪起几根盘子里切好的土豆丝举在眼前欣赏
了片刻,啧啧道:“孟老师,你的刀工可真不是一般的……烂啊。”
“睡醒了啊?昨天唱歌爽不爽?你现在这嗓子,要是唱阿杜的歌,那效果肯定没治了。”
李默咳了两声,沙哑的声音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挺刺耳。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擦干后他把小冬挤到一旁,接过她手里的菜刀开始工作。
小冬盯着盘子里粗细程度天差地远的混合型土豆丝,十分汗颜。
“李默,你小爸是不是很会做饭?”
“谁说的?小爸切的土豆丝,大概比你的还要粗上几分!”
小冬大感意外,“我以为你这手好厨艺都是你小爸教你的呢。”
“无师自通,自学成才。有个不让人省心的小爸,做儿子的自然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说话间,小冬切剩的一个半土豆已经全部变成了形状纤细优美的丝状物,安静地躺在盘子里。
“行了,剩下的我来准备。你去把手机打开,不要让你小爸担心。”
李默摇摇头,绕到小冬身后。解开她的围裙系在自己身上,“他知道我在你这里,才不会担心呢。我就不开机,反正他忙起来也没时间给我打电话。”
“中午饭你来做?”小冬靠在料理台边笑眯眯地问。
李默举着两根葱在她眼前挥了挥,正要说话,门铃响了,小冬急匆匆地转身跑去开门。
不速之客……
绝对的不速之客……
李默手脚麻利地备好了葱姜蒜等爆锅的材料,有点纳闷怎么这么久还没见人进来。他围着围裙掀开厨房的帘子走进客厅,看到小冬正站在门口面色惊诧地望着门外。
莫非是沉默寡言内敛稳重的苏……笑?
李默一脸坏笑地走到小冬身后,谁知笑容还未展开,却一下子僵立当场……
“小爸?”
小冬回过神,连忙扯着嘴角,露出一抹欢迎的笑容,把李木鱼让进门。
李默结过李木鱼搭在胳膊上的西装挂在衣架上,低着头默不作声。
小冬匆匆收拾起布艺沙发上的杂志、报纸和笔记本电脑,招呼李木鱼坐下。
李木鱼拉下领带,解开衬衣扣子,坐在沙发上望着杵在自己眼前的那两道局促不安的身影,不禁失笑,“小冬,你怎么看起来比李默还紧张?”
“我去厨房准备午饭。”不待小冬开口,李默便准备先行遁逃,无奈……
“李默,你脸上是怎么回事?”李木鱼一把拉住李默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面前,“跟谁打架了?”
李默别扭地睁开他的钳制,哼哼道:“滚下楼梯摔的,不信你问孟老师。”
李木鱼抬起手摸了摸他眼角的伤口,虽然面色不善,手上的力道却极轻柔,“去换衣服,午饭我带你们出去吃。”
李默在房间里换衣服,小冬走进厨房,把准备好的材料封上保鲜膜放进冰箱后,倒了杯水端进客厅。
李木鱼靠在沙发上,坐姿放松,眉眼间难掩疲惫。小冬把水放在他面前,视线偷偷从他脸上扫过,脑子里忽而想起了沫沫的话。她竟然认为苏笑是李木鱼跟二哥的结合体,这也太荒谬了。李木鱼轮廓极深、混血味十足的五官与二哥完美精致得近乎柔美的面孔组合在一起,那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张脸……
李木鱼把小冬脸上悄然转换的神色尽收眼底。她身上那套趴趴熊图案的睡衣和简单绑在脑后的马尾让她看起来像个刚走出校门的女大学生,“小冬,这几天谢谢你了。”他缓下神色,淡笑道。
挺长时间没见,李木鱼看起来瘦了点,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徐而富有磁性。小冬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脸微微一热。李木鱼展开笑容,让她也赶快回房换衣服。
出门的时候,李默一马当先,把他们二人甩在后面。
李木鱼没有再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只是向他道歉说,不该忘记在他十四岁生日那天给他打电话。
李默显然不肯这么轻易就接受他的道歉,死鸭子嘴硬地说自己根本不在乎什么生日不生日的。那口不对心的表情,逗得小冬直想笑。
李木鱼的车就停在楼下。他说他十点多下的飞机,先打车回了趟家,放下行李,顺便把车开了出来。国庆节期间,在市区开车出行对每个人的耐心与意志都是极大的考验。李默坐在后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冬闲聊,就是不跟李木鱼说话。
因为没有提前预定,连续去了两家饭店都是客满。不要说包间,就连大厅门口都涌满了排位等餐的人群。李默提议去吃肯德基,小冬说还是回家自己煮来得快。李木鱼调转车头,原路返回。
到家后,小冬让李木鱼在客厅休息,顺道打开电视让他看着打发时间。
厨房里,李默把准备好的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小冬要帮他一起弄,他说一个人搞不好会更快,言下之意就是让她这个厨艺非常上不得台面的闲杂人等赶紧退出厨房重地。
“李默,你觉得你小爸真相信你脸上这些伤是滚下楼梯给摔的?”小冬帮他系上围裙,压低嗓音在他耳边嘀咕。
李默撇撇嘴。无所谓地道:“那你大可以告诉他,我跟别人打架后被带到了派出所,是你大半夜的跑过去把我给救出来的。”
小冬心里偷着乐了半天,轻轻拎起他耳朵,凛然道:“我是那么没有革命立场的人吗?这事已经过去了,只要你能从中吸取教训,以后遇事不要那么冲动就行了。我不会告诉你小爸的。”
李默咧着嘴,笑得灿烂非常。比小冬高出半个多头的身高优势,让他轻而易举地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没大没小地跟她闹腾起来。
客厅里,李木鱼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靠在沙发上,闭目聆听着厨房传出的阵阵低语和嬉笑,身心骤然放松,连日来的疲惫铺天盖地般上涌,没多久他便沉沉地陷入了梦乡。姿势未变,呼吸渐渐轻缓平和,厨房里的笑闹声似是悄然远去,坚如磐石的心却被温暖柔和的气息盈盈笼罩……他已经很久未曾尝试睡得如此香甜。
小冬就很感慨,自家客厅这条价值八百块的布艺长沙发最近几天似乎成了福地。李默睡罢李木鱼登场,还都睡得又香又甜,弄得她都想在上面睡一晚,亲身体验一下这条物美价廉的沙发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睡。
“你小爸这几天估计累得够呛。你给他单独拨出来一份,等他睡醒了再吃。”餐桌前,小冬小声嘱咐道。
李默回头瞥了一眼沙发上那道盖着毯子熟睡的身影,没说什么,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找出个保温盒仔细地把饭菜装好。
午饭后,小冬帮李默量了量体温,盯着他吃完药后,让他回屋睡个午觉。
两室一厅的小套房里,气氛安静而温馨。细细的水流下,小冬仔细地清洗着餐具。偶尔翻涌的思绪里,竟透出一丝淡淡的渴望。
渴望什么?她说不清楚。也许是空气里悄然流转的那股令人心安的家的味道。
把洗好的餐具收进碗柜里,小冬拿着手机,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
轻轻关上门,她给二哥打电话。真意外,竟然拨通了。她对着手机傻乐了一阵子,琢磨着二哥的气应该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喂,二哥啊……”
“嗯,找我有事?”
“你看你这话说的,还在酒店呢?”
“我刚才给老太太打电话,她说明晚七点到。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妈跟我说了,你甭担心,我去车站接他们。倒是你,还准备在酒店待到什么时候啊?等三姨回来,看到你不在家,得多担心啊!”
“明晚我让小丁跟你一起去火车站。”
“好不容易放假,别总麻烦小丁了,我自己去就行。”
电话那头,孙少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什么。小冬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始终没有声音,心里觉得挺不自在的。最近总觉得有些东西梗在她和二哥之间,找不回那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随意和亲近,反而多了些小心翼翼的回避,回避着那些大家都不想触及的话题。
“二哥……”话未说完,小冬就听见客厅里传来敲门声,响了两下就停了,她也没放在心上。
“怎么了?”孙少晏问。
“没,刚才有人敲门,敲了两下就走了。”
“你一个人在家?”
“那个……”小冬结巴了一下,随口道,“是啊,要不一会我去找你吧。”
孙少晏笑了笑,“不用,我在赶图稿,你别来给我添乱。”
“真是个好借口!”小冬颇不忿地低声嘀咕,“二哥,你要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啊,别这么折腾自己好不好!”
“傻丫头,我……”话未说完,另一道极具辨识度的磁性男声隔着卧室门响起,清晰入耳——入了小冬的耳,自然也如了孙少晏的耳……
“小冬,有客人找你。”短短几个字,天崩地裂。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小冬窘得脸都快能挤出苦水来了,压低声音对着电话道,“二哥,我晚点再跟你解释好不好?”
孙少晏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态度淡淡的,透着一丝冷意,“木头在你家?你先去招呼客人吧,有什么事过后再说。”说着就要挂断。
“等等!”小冬急了,“二哥你要这样,我现在就去酒店找你!”
沉默片刻,嘟嘟声响起,孙少晏收线了。
小冬长叹一声,心里直犯堵。本来什么事情都没有,现在可好,恐怕长八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打开卧室门,李木鱼正跟另一个人面对面坐着。小冬定睛一看……
可不正是沉默寡言、内敛稳重的苏笑苏大帅哥!
苏笑见她出来,神色狐疑地在她和李木鱼身上来回打量着。因为刚睡醒的缘故。李木鱼的头发看起来有些凌乱,衬衫扣子开了两颗,袖子高高卷起,相较于平时的一丝不苟,此刻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随意不羁的味道。
大约是因为李木鱼在的缘故,苏笑没有像往常那般嘻嘻哈哈地跟她插科打诨,随便聊了几句就走了。临走前,他把小冬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跟她嘀咕了半天,只见她连连摇头,直说不行。
李默从屋里出来,见到苏笑,立刻哈哈大笑着扑了过去,搂着他的脖子直嚷嚷什么“沉默寡言”之类,弄得他迷茫不已。
被李默一搅合,苏笑就没有再继续跟小冬纠缠,而是扳过李默的脸,好奇地盯着他那么多处已经结痂的伤痕问他出什么事了。
李默敷衍地摆摆手,说要去他家玩游戏。苏笑回头看了一眼静坐在沙发上的李木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李默强行拖出了家门。
小冬回到客厅,家里只剩他们两人,安静得让人有些无措。
李木鱼端起水杯喝了几口,干涩的嘴唇滋润了些。他记得曾经在医院门前见过那个叫苏笑的男孩,李默也曾跟他提起过。看刚才情形,那个年轻的男孩应该对小冬颇有意思。
不知为何,李木鱼心里忽然有点恼怒他的突然造访。他就像是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骤然破坏了空气中悄然流转的恬静和温馨。
这个两室一厅的小套房布置得朴素大方,除了最基本的家具摆设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当。可就在刚才,他闭着眼睛倾听着厨房里传出的嬉笑,倾听着餐桌前两人的低语,倾听着小冬洗碗时细细的水流之声时,心里那个模糊的角落刹那间清晰起来。他有了渴望,有了执念。李默需要一个完整的家,而他,也同样眷恋这份浮华之外的简单温馨。
“小冬,这是你家,别客气,坐。”
小冬被他一说,脸立马泛红,暗地里恼怒自己的没出息,“中午吃多了,我得多站会,否则腰上容易出现便携式救生圈。”
李木鱼笑了,就见她在客厅里缓缓地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念叨着“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晚上我帮李默补过生日,你有没有时间?”询问的口气,听起来却没有拒绝的余地。
小冬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嗯,不过礼物我还没准备好。”
“没问题,我在德国帮他买了一份,你拿给他,就算我们两个合送的。”李木鱼说得云淡风轻,似乎早有算计。
“这样不好吧,明显就是假的,会严重影响我在李默心中的光辉形象。”小冬边说边在心里盘算这种半大的孩子过生日,送什么东西比较合适。
李木鱼听了她的话,笑得很舒展,磁性的声音听起来愈发迷人,“你在李默心中的形象究竟有多高大,现在不急着讨论。眼下,我更想知道李默跟人打架的来龙去脉。”
“打架?”小冬顿住步子,愣愣地盯着他,茫然道,“跟谁打架?”
“真逼真,”李木鱼啧啧称叹,“小冬,你有没有发现,每当你说谎的时候,两只手就会下意识地绞在一起。”
啊?小冬条件反射般低头,果然……
“你是怎么发现的?”此言一出,她顿时想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这个毛病以前二哥曾经跟她说过,没想到李木鱼那双眼珠子竟然如此凌厉,轻而易举地就把她看穿了。
李木鱼看起来心情甚好。他起身走到小冬面前,高大的身材顿时把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罩住。小冬想退,肩膀却被他捉住。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似乎已经越过了安全的底线,就连吸入的空气里都沾染着对方的味道。
那双海一般深沉的黑眸此刻近在咫尺,晶亮似琉璃。柔和的视线里,没有了往日那令人难以逼视的锐利锋芒。纯然的相望,不经意间流泻出一个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该有的温柔和渴望……
“李木鱼,你……”小冬挣扎着,伸手抵在他胸前,拼命想把他推开,“我,我……”
话未说完,李木鱼已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贴在她耳边轻笑道:“小冬,用一个人的伤心换取所有人的开心,你觉得值不值?”
小冬闻言,身子僵了僵,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寒意。她咬着嘴唇踌躇了片刻,似自语般低喃:“一个人的伤心?你怎么能如此肯定伤心的只有一个人?”
“有些事情只有试过才知道。”
试过才知道?小冬惨然失笑。若是失败了,代价又由谁来承受?
第二十九章 希尔顿的鸿门宴
她不知道局面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混乱不堪,更不知道二哥和李木鱼为什么要选在这种尴尬的场合里暗自较劲。
李默回来的时候,家里只有小冬一人。她双手抱着膝盖蜷在沙发上,皱着眉头,看起来非常困扰。
李默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后面,悄悄探过头,盯着她的侧脸瞧了半晌。
出神中的人毫无所觉,下嘴唇上染着一小片猩红,新鲜的伤口上正缓缓地往外渗着血丝。李默鬼灵精怪的大眼睛眨了几眨,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他伸手在小冬眼前晃了晃,指着自己的嘴唇,笑眯眯地道:“孟老师,小爸呢?刚才的战况是不是很激烈?”
小冬恍然回神,顿了顿,没好气地捏住他的腮帮子,口气颇为不善,“不要擅自揣测大人之间的事!”
“切!”李默揉揉脸,振振有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你嘴上的伤口也是从楼梯上摔下去摔的?”
“你啊你……”小冬无可奈何地望着他,拿这个早熟的高智小孩儿毫无办法,“你小爸已经订好了餐厅,晚上帮你补过生日。他现在回家洗澡换衣服去了。”
李默一听“生日”二字,眼里的光芒顿时淡了下去,无精打采地闷声道:“生日已经过了,补过毫无意义。我根本不稀罕什么生日晚宴,我想要的,只不过是生日当天的一个电话而已。”
小冬拍拍他的脑袋,心里颇为感慨。因为李默的早熟和独立,所以身边的人似乎都忘记了他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虽然他时常豪迈地高呼“与小爸斗,其乐无穷”,可心底却依旧保留着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任性和童真。
李木鱼回来之前,小冬意外地接到一通电话。来电者,正是那晚在派出所里险些被李默暴打的肥婆。
电话里,肥婆通知小冬,今晚七点在希尔顿酒店二楼的法国餐厅见面,商讨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的有关事宜。那狂妄的口气激得小冬火气翻涌,令她的口气也失了惯有的柔和,言语间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肥婆察觉到小冬态度的强硬,口气却愈发嚣张起来,信誓旦旦地说,如果这件事情的结果不能让她满意,那她一定会把事情闹大!
小冬猜不透她到底有什么底牌,挂了电话后,心里暗自犯嘀咕。
李默闷闷不乐地跟她说,那个肥婆的儿子也是一中的,不过在读初二,跟他不同级。小冬一听,顿时有些郁闷。要是肥婆撕破脸,把这件事闹到学校去,那可就不好收场了。毕竟派出所有记录,学校要真是查起来,会给李默带来很不好的影响。
“晚上你跟小爸去吃饭,我去见她。”小冬决定还是破财消灾,尽早解决,免得夜长梦多。
“不要,还是跟小爸实话实说好了。那个肥婆太彪悍,你肯定不是她的对手!”说完,李默掏出手机就要给李木鱼打电话。
小冬阻住她,笑道:“我又不是去跟她硬拼。只要她不漫天要价,把钱给她,事情不就解决了?你小爸刚回来,你就别给他添乱了。”
“那她要是漫天要价呢?我看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小冬皱皱眉,非常认同他的推测。若真是如此,也只能随机应变了。毕竟在那种高档地方,就算真要动起手来,保安也会第一时间出现,料想那肥婆不至于如此丧失理智。
不过,想想肥婆的体型,小冬还真是有点胆寒。
“孟老师,你甭琢磨了,我觉得还是小爸去比较合适。到时候,小爸只要随便对她放放电,保证那肥婆会被迷得五迷三道七荤八素,事情立马迎刃而解。”
李默的话逗得小冬哈哈大笑,“要是被你小爸知道你让他牺牲色相去引诱肥婆,你想你会有什么下场?”
李默抖抖肩膀,顿时觉得这个提议非常不妥。
“行了,这件事我去处理,你就安心跟你小爸去吃饭吧。他从德国买了礼物给你,晚上乖一点,不要惹他生气。”
李默想了想,从牛仔裤口袋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这张卡上存的都是我写小说的VIP收入。肥婆要的钱,你从卡上取好了。免得你入不敷出,连下个月的房贷都交不出。到时候若是被小爸知道了,我只会死得更惨!”
小冬望着他稚气的面孔,眼睛里悄悄泛起一层水雾。她特别想把他揽到怀里狠狠地抱住,就像小时候妈妈抱自己那样地抱住眼前这个惹人疼爱的孩子……
她揉揉眼睛,笑着把卡放回他的钱包里,“傻孩子,你小爸付我的暑期家教的钱足以应付肥婆的胃口了,不用担心。”
李木鱼来的时候,小冬对他说晚上临时有事,所以不能帮李默补过生日了。
李木鱼听完后脸色沉了沉。但没多问,等这父子俩走后,小冬突然反应过来,努力地回想刚才说话的时候,两只手有没有又习惯性地绞在一起。
出门的时候已经快六点半了,小冬咬咬牙,站在路边挥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希尔顿而去。
她记得薇姐说过,二哥就住在那儿。见完肥婆后,正好可以去看看他,希望不要又被拒之门外。嘴唇上的伤口勉强被唇膏遮住,她坐在车上,拒绝去回想那个令她措手不及的吻。
李木鱼向来沉稳,成熟中透着些莫测高深的味道。他那如此突然的举动,让她乱了阵脚,失了方寸,情急之下,竟对着他的唇狠狠咬了下去……
更令人诧异的是,他非但没有推开,反而如法炮制般也咬破了她的唇。彼此对望时,嘴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像是某种仪式,宣告着某些东西的破灭,抑或是预示着某些东西的诞生……她不愿深思。
谈判时,首先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本着这个宗旨,小冬难得精心打扮了一番。
黑亮的直发自然柔顺地披在肩上,薄施粉黛的面孔看起来肤质极佳。浅描的眼线。卷翘的长睫,把眼睛勾勒得炯炯有神。挺秀的鼻梁两侧微扫的暗影,将五官衬托的更为立体。晶莹剔透的淡粉色唇彩凸显出双唇的线条,水润饱满,精致优雅中,透着年轻女性特有的柔美。
化妆时,她在脑海中仔细回想着二哥娴熟的手法与配色的技巧,结果总算令人满意。时尚的黑色修身西装,同质地的笔直长裤,搭配上她唯一的一双八分跟皮鞋,纤细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顿时显得出众无比。
走出电梯,小冬看看表,因为塞车迟到了十分钟。
侍者迎上来,问她是否已经订位。她点点头,四处看了看,肥婆果然醒目,目标很快锁定。
果然来者不善,小冬看到她身旁还坐着某助拳男性一名。身材干瘦,头顶微秃,颇具发展成地中海的潜力。那两人不时地交头接耳。他们桌边,一名身着燕尾服的年轻男孩正在入神地拉奏这小提琴。若是忽略肥婆脸上那乱颤的肥肉和秃顶身上散发出的铜臭气息,画面想必会和谐许多。市井与小资的组合,处处透着一股令人胃液翻滚的陈醋气息。
侍者引着小冬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彬彬有礼地请她入座。
桌旁演奏小提琴的男孩微微躬身,转身离去。秃顶在看到小冬的那一刹那,眼睛里明显放出异样的光彩。肥婆感觉极为敏锐,戴着三枚钻戒的胖手伸到桌子底下,对着秃顶干瘦的大腿狠狠拧了一把……
“老公,就是她家的孩子,把咱家宝贝儿子给打得卧床不起!”
小冬屁股刚坐定,就被她的话给雷得直冒烟,“卧床不起?”她难以置信地反问。
秃顶尴尬地笑笑,肥婆得意洋洋地从包里掏出一沓病例单子丢到小冬面前,“这是医院的诊断,你自己看。”
这时,侍者拿着餐牌走过来,轻声询问他们需不需要点餐。
小冬摆摆手,说什么都不需要,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堆鬼画符似的单子上。肥婆瞥了她一眼,接过餐牌,偎到秃顶身旁跟他商议菜色。
小冬边看边在心里暗骂单子上那一行行人鬼莫辩的医生体,耳边不时传来肥婆娇嗲的低呼。一会是“鹅肝脂肪太高”,一会又是“羊腿太油腻,不利于保持身材”,要么就是“蜗牛太小家子气,吃不出排场”,……来来回回把餐牌翻了七八次后,终于选定了一道令她满意的菜式。
“Waiter,就点这道马赛鱼羹好了。马赛鱼似乎是国内没有的品种,给我选一条新鲜的入菜。”
小冬手抖了抖,病历单飘然而落。选一条新鲜的“马赛鱼”?不知道主厨听到之后,会不会痛哭。
侍者脸上泛起绿光,强忍笑意,非常有职业素质地点点头,随即移开视线,礼貌地望着秃顶,询问他需要些什么。
不待秃顶开口,肥婆已经夺过他手里的餐牌,自顾自地替他做好了决定,“老公,你需要补一补,就来份烤羊腿好了。顺道再给你来份鹅肝酱。我看牡蛎杯也不错,牡蛎很补的,也来一份吧……好了,暂时就这样吧。”
秃顶无奈的点点头。小冬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妻管严晚期患者。
“不知道几位需要点些什么酒水?”
肥婆对着酒牌研究了半响,豪迈地挥挥手,“开一瓶红酒,就一千二一瓶的这种。”
不待侍者开口,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优雅和煦,夹杂着一丝特殊的腔调,“这位太太,你点的是Petit Verdot。酒牌上标的,是一杯的价格。”
小冬心下一惊,刷地转过头……
“马汀?你怎么会在这里?”
之间西装笔挺的马汀拉开椅子坐到小冬身边,笑眯眯地对侍者说:“开一瓶Petit Verdot,帐记在我的单上。”
肥婆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外国帅哥弄的满头雾水,略略敛起脸上的跋扈之色,疑惑道:“不知这位是?”
马汀优雅地从名片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我是冬冬的朋友……”说罢,他的视线极其自然地从小冬手边那沓病例单子上扫过,好奇道,“不知二位是?”
肥婆双眼放光地盯着马汀名片上的头衔,“你是是D.G.亚洲区的总裁?我今天穿的外套就是D.G.的,真是幸会!”兴奋溢于言表,肥婆伸出手,热情地跟马汀握在一起,上下晃动了七八回,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马汀收回手,不着痕迹地在餐巾上蹭了蹭,脸上的笑容却不失灿烂,“真是太荣幸了,我们公司的设计总监刚好今天也在,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与我们共进晚餐?”
肥婆忙不迭地点头,“当然当然……”
“啊?二哥也在?”小冬一听,条件反射般扭过头,视线四处搜寻……
餐厅中央的钢琴演奏台右后方,华丽的水晶吊灯笼罩下的身影,小冬毫不费力地就看到了他……
肥婆顺着小冬的视线望去,脸皮一阵乱颤,情绪再度高涨起来。她猛烈摇晃着秃顶的胳膊,兴奋莫名,“就是他,就是他!我在报纸上看过他的专访!没想到真人比报纸上更好看!”
孙少晏手里夹着根烟,静静地坐在椅上上,与小东遥遥相望。他没有戴隐形眼镜,挺秀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黑框眼镜,有着难以言喻的时尚与优雅,吸引了诸多目光。小冬许久没有见过他戴眼镜了,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陌生。
马汀拍拍小冬的肩膀,起身引着肥婆和秃顶向孙少晏坐的那桌走去。
侍者利落地添置餐具,摆放座椅。因为孙少晏行动不方便,所以他们没有换到其他的大桌。肥婆和秃顶已经落座,小冬却没有跟上。她借口要去洗手间,转身匆匆离开,一路上都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场面。
肥婆刚刚坐定,便拿着手里的外套跟孙少晏热情地攀谈起来,“孙先生,我这件外套是D.G.当季的新品。真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里见到设计师本人,实在是荣幸至极。”
孙少晏弹了弹烟灰,面露微笑,声音清润柔和,“D.G.的设计师很多,这一季专为体态丰盈的女性设计的时装,并不是出自我手。我会记得向这款外套的设计师转达你的喜爱之情。”
秃顶偷笑。肥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从包里掏出两张名片递给他们。
马汀笑眯眯地接过,随手放进钱包里。
孙少晏眉头轻皱,名片上的熏香刺激得他很不舒服。尽管如此,他的声音却依旧令人觉得如沐春风,“幸会。杨太太的生意做的很不错。”
原来肥婆是福美乐餐饮的副总经理,杨二车。
小冬在洗手间里磨蹭了十几分钟,对着镜子理了理装束后,英勇地转身出门奔赴战场。
正沿着走廊往正厅走,手机响了。她低头在包里翻腾,刚拿到手里,铃声就消失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未接来电,一道身影便结结实实的阻住了她的去路……
“不用看了,我打的。”
啪嗒一声,小冬手一松,手机跌落在地上。
天要亡我啊!小冬悲叹。
来人弯腰捡起手机放到她手里,语声带笑,“难得见你这么精心打扮。准备在气势上镇住她,先下一城?”
小冬抬起头,无奈地望着来人。高跟鞋的作用是巨大的,两人的身高差距终于缩小到不用仰头便可看到他眼睛的地步,“李默最终还是向你坦白了?”
“你说那个肥婆太彪悍,恐怕你有生命危险。”
小冬失笑出声,“她确实不是盏省油的灯,今晚还邀了她老公前来助拳。说实话,当时我心里还真是有点没底。结果这下子可好……唉……”
“怎么,中途横生枝节?”
小冬僵硬地点点头,“很大的枝节,一切都乱套了。”
“看来我又一次充当了救美的英雄。”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不过,这次你的对手段数明显要高很多。”
“是吗?那最好不过。林西北实在是太不入流。”
“你……”小冬脸一热,顿时回想起那次的天雷事件,“李木鱼,今晚你可要嘴下留情。”
说话间,两人穿过走廊,走进餐厅。
“他们人呢?我刚才进来时没看到。”
小冬暗叹一声,抬手遥指钢琴后。
李木鱼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睛微微眯起,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探询:“少晏也在?”
“偶遇,纯属意外。”
“你刚才是躲在洗手间里思考对策?”
“做人不要太敏锐。”小冬冲他咧咧嘴,郁闷地道。
李木鱼步子略略放缓,与小冬并肩而行。孙少晏坐在餐桌旁,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小冬心虚地别过头,稍稍落后了半步。她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二哥隐藏在镜片后的双眸射出的道道寒光。
二人走到桌边,侍者再次添加了椅子和餐具。
马汀对李木鱼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欢迎。孙少晏面色淡然地跟他打了声招呼,不着痕迹地扫过他下嘴唇上那个明显的咬痕,思绪飘忽,直到燃尽的烟头烫到手指,方才恍惚回神。
肥婆被眼前走马灯似的出现的帅哥晃得晕头转向,心里暗自犯嘀咕。听儿子说这孟小冬是一中老师,一个普通的老师,怎么会跟这些精英人物扯到一起?
想归想,见到帅哥就递名片的程序可不能少。李木鱼坐在小冬身旁,笑着接过肥婆递来的名片,礼尚往来地回了一张。
小冬很郁闷,改天自己也应该去弄点名片发一发。没头衔也不怕,就印姓名和电话,自己逗自己高兴。
肥婆拿着李木鱼的名片,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响,又拉过秃顶窃窃私语了片刻。
马汀好奇,问他们要过名片来看了看,笑眯眯地道:“是德文。李木鱼,汽车混合动力研究所高级工程师。”
肥婆闻言,恍然大悟。
李木鱼浅笑不语,小冬低头喝水,孙少晏挑眉静思。
餐厅里响起优雅的钢琴曲。
肥婆暗自思量了一下眼前的局势,决定改变作战方针,“孟小姐,今晚这种场合更适合交朋识友。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们不如另外约个时间再详谈。”
小冬求之不得,频频点头,却听孙李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道:“小冬跟这件事无关。”
肥婆愣住,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孙少晏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我是小冬的哥哥。你定好时间地点,打上面的电话联系我。”
肥婆懵懂地接过名片,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李木鱼不疾不徐地开了口,“这件事不必麻烦别人。打你儿子的人是我儿子,吃晚饭后,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聊聊。”说罢,他侧头冲孙少晏微微一笑,看起来像是感谢他刚才的拔刀相助——当然,只是看起来。小冬非常确定自己在李木鱼那双平时完全捉摸不透的眼睛里,看到了明显的……挑衅。
“你儿子?”肥婆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儿子?”
李木鱼没有理会她的诧异,只从小冬手边拿过那沓病例单子,快速地翻看着。
小冬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说她这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是不是骗人的?写成这个样子,摆明了就不是给人看的。”
李木鱼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抬起头看着一脸得意的肥婆,似笑非笑地道:“你确定这是你儿子的伤势诊断单?”
肥婆点头。秃顶在她的暗示下,也连忙点头附和。
李木鱼挥了挥手中的单子,笑道:“你真的确定?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种伤势诊断,恐怕会以为此人是在以色列的战场上呗坦克给碾了。”
送菜的侍者端盘子的手明显地抖了几抖。马汀附在孙少晏耳边悄声低语,小冬坐姿端正,只是肩膀忍不住地颤动着。
肥婆沉下脸去,言语间暗含挑衅,“这是正规医院的诊断书,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而且……”她别有含义地盯着小冬,凉凉地道:“而且我听说孟小姐是一中的老师,还是初三的年级主任。这可真是太巧了,我表妹前一阵子刚刚调去一中。说起我表妹。孟小姐应该知道的——教导主任赵倩。”
“赵倩”二字入耳,孙少晏脸上顿时变色。他坐正身子,利刃似的目光从肥婆脸上缓缓扫过,激得她神色顿萎,气势弱去不少。
小冬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绕来绕去,竟然把赵倩都扯了出来。浓浓的挫败感,令她倍感疲惫。
李木鱼敏感地捕捉到他们兄妹二人突如其来的变化,沉思片刻,话题一转,“这些事,等过后再谈也不迟。”
马汀闻言,立即接过话茬,笑意融融地举起酒杯,“既然坐在一起就是有缘。来,为我们这美妙的夜晚干杯!”
孙少晏似乎也不想继续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他挥挥手,吩咐侍者倒酒。小冬正想出言阻止,却被李木鱼的声音打断,“红酒舒筋活血,少喝一点,不会有影响。”
孙少晏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水晶高脚杯中微微荡漾的绛红色液体。片刻后,他摘下眼镜,随手丢到桌上。小冬忐忑不安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却猜不透此刻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马汀正想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却见孙少晏忽而举起酒杯,向坐在他正对面的肥婆绽出一抹令人难以置信的灿烂笑容。下一秒,酒杯已空空如也。
肥婆被孙少晏这突如其来却又风情万种的柔情一笑电得七荤八素,受宠若惊,当即也豪迈地干掉了杯中之酒。秃顶自然是有样学样。很快,桌上除了小冬和李木鱼之外,所有的酒杯都见了底。
“冬冬……”马汀笑眯眯地晃动着手里空空如也的酒杯,言下之意非常明显。
小冬被他叫得浑身不自在,无奈之下,觉得豁出去了。她酒量很浅,勉强喝点啤酒还可以,红酒这种最易上头之物,轻易就能把她放到。可在这微妙的氛围下,她实在不想再横生枝节。
然而,就在她微仰起头,准备一饮而尽时,手腕却被紧紧握住……
“不会喝酒就不要逞强。”
恍惚间,小冬一时分辨不清这究竟是谁的声音。
直到李木鱼面前出现两只空空如也的酒杯时,她才惊觉……不是二哥……
“有哮喘病的人,还是少喝点酒比较好。”孙少晏侧头,视线越过马汀,越过小冬,似笑非笑地盯着李木鱼面前的那两只空酒杯。
李木鱼拿起餐巾,优雅地拭去嘴角沾着的酒渍,淡淡地道:“不过量就没问题。”
“是吗?”孙少晏转过头,靠回椅背上,左手轻轻抚摸着右手腕上的黑色皮绳,似乎正在思量着什么。
马汀瞥见他手上的动作,脸上的笑容似乎有瞬间的凝固。
肥婆和秃顶皆是满脸困惑,猜不透这古怪的气氛究竟从何而起。
马汀收起玩乐看戏的心态,扬扬手。不远处的侍者快步走上来。
“再开一瓶。”他心情甚好的吩咐道。
“难得大家这么有兴致,一瓶恐怕不够……”孙少晏微笑着,缓缓地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兴致,自然是要不醉不归。先开三瓶,不够再说。”
肥婆一听,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侧身跟她老公低声嘀咕了几句。
马汀听力甚佳,立即接话,“杨太太不必担心。今晚这餐我做东,最重要是大家吃得开心喝得尽兴。”
“您真是太客气看!”顾虑一除,肥婆情难自禁地掩口大笑。
小冬面无表情地僵坐着。她拼命告诉自己,忍耐,一定要忍耐!她很生气,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原本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顿饭,在来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破财的充分准备。她不知道局面为什么会变成如此混乱不堪,更不知道二哥和李木鱼为什么要选在这种尴尬的场合里暗自较劲。
她无力去平息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矛盾,只希望这场糟糕透顶的晚宴能快点结束。耳边不时响起阵阵夸张的大笑,她敛了敛神,看到马汀正跟肥婆热络地交谈着。李木鱼或插上几句,气氛很是热烈。
小冬什么都听不进去,正想借故去洗手间缓口气,不想话题却突然扯到了她的身上……
“李先生,我能不能冒昧问一句,不知你跟孟小姐是怎么认识的?”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肥胖一整晚。
李木鱼微笑不语。小冬振作精神,回答得干脆利落,“我是老师,他是学生的家长。”
这明显不是肥婆想听到的答案,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叮的一声,孙少晏掀开Zippo的盖子,缓缓点上一根烟。
马汀摇摇头,拿过他的打火机和烟盒转身交给侍者,“扔掉。”
孙少晏皱眉,正想阻止,却听马汀说:“你今天已经抽得太多了,你不想要你的腿了?”
小冬一激灵,思维尚未理顺,悔意已涌上心头……她只顾和生闷气,竟然差点忘了二哥伤还没好。
“冬冬,你跟这条餐巾有仇吗?它已经快被你撕烂了……”
随着马汀的调侃,小冬立刻成了全桌的焦点……
她窘得无以复加,慌乱中,灵光一闪,急急地道:“五星级酒店的餐巾,质量确实不一般啊……”
恨啊!话一出口,小冬顿时更加窘迫。
也许是歪打正着,她这个冷得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冷笑话,竟然莫名其妙地冲散了空气中剑拔弩张的紧张感。随着主菜上桌,气氛渐渐正常起来。
人不可貌相看来有几分道理。
席间,肥婆谈兴很高。经她一说,小冬才知道,原来最近几年蓬勃发展起来的专卖烤翅的连锁快餐店——“香辣好滋味”竟然是她的企业。说到激动处,肥婆还从包里掏出一大沓餐券分发给众人。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竟连小冬都没落下。
好不容易熬到侍者来收走餐盘,小冬如释重负,琢磨着终于可以散席了。没想到马汀一挥手,侍者立刻送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红酒,一次倒进每个人杯中。
秃顶兴奋了。刚才上主菜的时候没有酒,他还以为再开三瓶是随便说说的,白白郁闷了半天。看来好东西果然都是用来压轴的。
小冬看到马汀又准备张罗大伙儿干杯,终于忍不住了。她推来椅子走到孙少晏身后,弯腰贴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二哥,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喝?”
马汀对她的举动并未感到意外,放下酒杯,随手拿起刚才收到的鸡翅优惠券,饶有兴致地研究起来。
肥婆见他如此感兴趣,顿时拉开了话匣子。
秃顶被晾在一边,心里憋得慌,总想找点话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掏出一根递给坐在对面的李木鱼,“兄弟,来来来,烟酒不分家。”
李木鱼笑笑,“我不抽烟。”
肥婆似乎很瞧不惯自家老公那副吗、窝囊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她越看越委屈,越看越不忿。为什么优秀的男人眼里只有平庸的女人?为什么优秀的女人却偏偏嫁给了牛粪一样的男人?
“李先生,今晚为何不带太太一起来?”
“我还没结婚。”
肥婆愣住,不解。
小冬一脸郁闷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马汀适时欣赏完了鸡翅优惠券,招呼大家举杯畅饮。
小冬陷入沉默,不顾李木鱼的阻拦,机械地往肚子里灌酒。
上佳的法国红酒,就这么一杯杯比啤酒还不如地轮番灌进众人的肚子里。格调高雅的法国餐厅里没头脑这一桌的气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冬一小时内去了三次洗手间。心里本就憋屈,再加上酒劲上涌,头又晕又疼。她晃晃悠悠地站在洗面池前,拧开水龙头哗哗地往脸上泼水。她觉得自己的脸好像着火了,越来越烫,这么泼凉水都熄不灭。
第三十章 天堂还是地狱
现代人是群居动物,所以很难抛开一切隐居山林,做个世外隐士。生活的不便倒是其次,更多的怕是心灵上的寂寞。
当小冬踩着软绵绵的步子,第三次从洗手间回到座位时,马汀正准备让侍者再开一瓶吧、红酒。
第几瓶了?小冬不知道。她一把抓住马汀的胳膊,傻乎乎地凑到他跟前,“开一瓶……开一瓶哪够!多……多开几瓶……我今天就……就陪二哥喝个够……”
孙少晏挥退侍者,掏出房卡交给马汀,“你送小冬上楼,她喝多了。”
马汀笑容可掬地跟肥婆夫妇道别,拉着小冬的胳膊正想扶她起来,却被她狠狠地甩开。刚才喝了李木鱼递过来的冰水,小冬的神志清醒了不少。她推开椅子,缓缓走到孙少晏身边,弯下腰,贴近他的脸,瞪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二哥,你今晚喝得尽兴吗?”
失去了唇膏的遮掩,就算孙少晏没戴眼镜,也清晰地看到了她嘴唇上的咬痕。他不怒反笑,缓缓地道:“你说呢?”
李木鱼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这一幕。他从钱包里掏出信用卡和身份证交给侍者,低声吩咐他去前台开一间套房。
肥婆的眼睛里染满了八卦的光芒。她的秃顶老公顾不得这些,毫不客气地把瓶中残余的酒全部倒进自己杯子里。
小冬撑着桌子,俯下身跟孙少晏面对面地僵持着。小冬很少会有这样的举动,她在二哥面前,大多时候都是习惯性地顺从,因为她知道二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可今晚不同,她实在无法认同二哥明显是在爱闹别扭的幼稚举动,不管为什么,不管针对谁,她都无法认同。
“让马汀带你上楼,我有事跟杨太太谈。”孙少晏握住小冬的手腕,隐隐发力,身子僵得绷直,任谁都看得出这二人之间弥漫的剑拔弩张的气氛。
小冬倔强地抿着嘴,暗自用劲,想挣开他的钳制,无奈他却越握越紧。
肥婆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两人,脸上泛出的油光弄花了精心勾绘的眼线,晕染开来,下眼皮上黑糊糊一片,看起来颇有烟熏妆的效果。
刚才离去的侍者去而复返,把证件、信用卡和两张房卡交给李木鱼。李木鱼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钞票放在上侍者的托盘里,随后站起身,走到那对暗自较劲的兄妹旁边,淡声道:“少晏,你腿不方便,我带小冬上楼吧。她确实喝多了。”
小冬趁孙少晏注意力分散的短暂瞬间,利落地把自己的手腕解救出来,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一道浅色的勒痕。李木鱼二话不说,牵起她的手大步走出餐厅。
马汀遥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电梯缓缓上升,小冬觉得自己好似踩在云彩上,腾云驾雾般浮在半空中。阵阵眩晕袭来,她痛苦地蹲下身子,抱着膝盖蜷在角落里,胃里排山倒海般翻涌。
李木鱼抬头看了一眼不断变换的数字,转身弯腰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下一秒,电梯停住,到达了指定的楼层。
小冬觉得自己好像飞了起来,耳边传来阵阵陌生的心跳,平稳而有力,奏出安抚人心的韵律。
打开房门,李木鱼抱着小冬直奔卧室。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小冬却仿佛失了支撑,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她顿觉生不如死。
李木鱼走进洗手间,从架子上取下条毛巾用冷水打湿。
感受到脸上传来的清凉,小冬眨眨眼,脑子稍稍清醒。李木鱼坐在床边,把毛巾折起来搭在她额头上。虽然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可小冬却异常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温柔。
这种温柔的注视,久久定格在她脑中。不知怎的,两行温热的液体缓缓顺着眼角滑落,心里有些压抑许久的情绪倏然间不受控制般释放出来。很快,枕头上便现出了两摊不规则的水渍,好似两颗被挤压得变了形的心。
李木鱼从床头抽出张纸巾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声音里染着和煦的笑意,“眼线都哭花了,以后还是不要化妆了。”
小冬哼哼两声,抢过他手里的纸巾在脸上胡乱抹了抹,努力聚集起散乱的思绪,垂着眼皮低声道:“李木鱼,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不行的,真的不行。”说完,她翻身把脸埋进蓬松柔软的枕头里,毛巾顺着床沿滑落。
静默了半响,李木鱼缓缓站起身。刚要迈步,衬衣下摆却被人从身后拽住,闷闷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对不起……”
又是半响的沉默。
小冬缓缓松开手,胳膊垂在床边,整个人已经进入半昏睡状态。她似乎听到脚步声渐远,过了一会儿,费力地撑开眼皮,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
墙角的落地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米色调的卧室里,处处透着宁静温馨的气息。
她闭着眼睛,心里却越来越空,越来越惶恐。好像有无数只手在挥舞着,想抓住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也许是刚才的眼泪带走了体内的酒精,独处的空间里,她的视线渐渐清晰,偏离轨道的思绪丝丝缕缕的回归本位。
困意渐渐散去,她坐起身,茫然四顾。令人厌恶的陌生感,扰得她只想迅速逃离这里,逃离这个混乱不堪的夜晚……
李木鱼重新回到房间时,小冬正站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发呆。她脸上布满水渍,洗去妆容的面孔上,点缀着因酒精作用而浮现的两抹红晕。
“他们都走了?”
李木鱼点点头,“我跟姓杨的另外约了时间。马汀送少晏回房间了,今晚你就在这里睡好了。”
“麻烦你了。”小冬擦干脸上的水,转身跟他一起走出洗手间。
李木鱼笑,“不用客气。要是我不想被你麻烦的话,你也不可能会麻烦到我。”
小冬也笑了。
二人走进客厅,不约而同地坐到了窗前的半圆形观景台上。俯瞰窗外的景色,霓虹灯闪耀的都市喧嚣不减,夜色笼罩下的街道,点缀着路灯洒下的斑斑黄昏。
“酒醒了?”李木鱼打破沉默。
小冬收回视线,眼神清亮的许多,不复刚才的迷蒙,“其实也不算喝多了,就是有点头晕而已。”
“每个喝多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喝多了,这很正常。”
小冬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酒量倒是好得很。不过,你喝这么多酒真的不会有事?”哮喘发作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木鱼靠在窗边,坐姿舒展,语带戏虐,“应该会有事的,可是却没有,我也觉得很奇怪。”
小冬一听就急了,“你别吓我啊!药有没有带在身边?”
李木鱼被她紧张兮兮的样子逗乐了,语调越发轻松,“没带,出门时走得太匆忙了。”
“那你赶紧回去吧!李默是不是一个人在家?”
“我刚才给他打过电话,按照他的意思,我要是不回去就最好了。”
小冬窘然沉默。她惶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态竟悄然起了变化,就像今晚,竟由着李木鱼把自己从二哥面前带走。是因为酒精麻木了思维吗?她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摒去恼人的思绪,小冬岔开话题,“李默打架的事其实是有原因的,你就别跟他多计较了。”
“是吗?晚了。估计现在他已经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了。”
小冬无奈失笑,“说起来是你理亏在先。要不是你忘了他的生日,那天晚上他也不会那么郁闷。”
“你要是再这么纵容他,恐怕到时候他会直接叛变,向你投诚了。”
“天知道我有多么希望这一天赶快到来!”
李木鱼浅笑不语。
两人再度把实现转向窗外,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仰望着茫茫夜空。总体而言,这幅对坐赏月的画面还是很美好的,可惜天气不太配合,没有月亮,只有废气黑云,破坏了意境,显得有点傻。
大概是酒劲上头的缘故,小冬忽然不着边际地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夏天的夜晚,最开心的事就是坐在小院里听姥爷讲故事。乡下的夜晚很宁静,蝉鸣鸟啼中时时想起几声狗叫,就连蚊子在耳边嗡嗡飞舞的声音,听起来都不是那么恼人。
那时的天空很清澈,月色清明,星光闪烁,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稻香。没有汽车轰鸣而过扬起的尘土,也没有巨大的烟囱里冒出的股股黑烟。儿时的回忆就好似心中最好一方净土,沉浸在忙碌的都市中,习惯了喧嚣,浮躁的心早已找不回那份恬淡。
每个久居都市的人,也许都曾在内心渴望过有一天能回归乡野,享受返璞归真般的田园生活。可当这种生活真的来临时,也许它带来的只不过是新鲜而短暂的体验。心早已在闹市中沉沦,无法再回归到山野的宁静。现代人是群居动物,所以很难抛开一切隐居山林,做个世外隐士。生活的不便倒是其次,更多的怕是心灵上的寂寞。
寂寞是毒药。此刻,这种毒药正疯狂地侵蚀着小冬的心灵。
不在寂寞中变坏,那就只能在寂寞中变态了。
万恶的红酒,寂寞的诱因,变态的催化剂!
小冬叹息一声,收回视线,眨眨眼瞪得发酸的眼珠子,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埋在膝盖间,自我厌恶的情绪铺天盖地般袭来,“李木鱼,你说我的情商是不是有问题?”
“你是说EQ?”李木鱼笑笑,双手交叉搭在腿上,坐姿极为放松,“情商这个东西太抽象,要是换成IQ的话,我倒是能给你个肯定的回答。”
“你……”小冬抬起头,气鼓鼓地瞪着他,“你拐着弯儿骂我弱智呢?”
“我发现你酒量其实不错。这个反应速度,可不像是喝多了的人能有的。”
小冬揉揉脸,站起身抚平裤子上的褶皱,立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去二哥那儿看看。你早点休息吧,我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家。”
“小冬,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选择现在去少晏那里。”笃定的口吻,强硬得令人难以招架。
小冬没有问为什么。李木鱼的理由总是完美得令人无法辩驳。她不想自寻烦恼。
“怎么,怕被我说服?”
小冬无奈地看着他,“你何必要这样咄咄逼人?”
李木鱼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扫了一眼她脚上穿的高跟鞋,似乎不太适应两人现在的身高差距。
小冬往后退了退,眼含戒备地盯着他,“你先做什么?”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酒后乱性?”
小冬尴尬地笑笑,“怎么会,我知道你是君子。”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直奔门口而去。
“小冬,我突然发现,有时候做人其实不能太君子。”
“……摸什么意思?”小冬脚下一踉跄,身体忽然凌空而起……
两秒钟后,她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李木鱼的脸,近在咫尺。
“你这种行为算什么?酒后乱性直接扑倒?”
李木鱼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小冬,我问你,你是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
“难道你认为我是?”小冬被他压在身下,冷冷地反问。
李木鱼依旧面无表情,声音似乎又沉了几分,“你当然不是。”
“那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小冬试着挣扎了几下,无奈胳膊被他牢牢地钳制住,动弹不得。
“既然你不是个随便的女人,自然不会在酒后随便跟男人走进酒店的房间。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你觉得呢?”
小冬无言。明知他已经在面前挖好了坑等自己往下跳,可此刻除了点头外,她想不出还能如何作答。
“当着少晏的面,你肯被我带走,这种行为我该如何解读呢?示威,赌气,还是纯粹只是想尽快逃离那个令人心烦意乱的场合?”
小冬被他凌厉的逼问搅得方寸大乱,心头火起,口不择言,“不管是哪一种,都跟你没关系!”
“是吗?要是跟我没关系,你离开餐厅的时候,就应该直奔门外打车而去。”
小冬顿时语塞,死死地咬着嘴唇,不甘心地瞪着他。想反击,却又找不出任何理由。他的每一句话,都隐隐地命中要害。
两人就这么姿势暧昧地僵持着。鼻尖相碰,稍稍下压,那两片带着同样咬痕的嘴唇便会再度碰到一起。
约莫一厘米的距离,两个人却谁都没有动。
天堂地狱,有时候在毫厘之间。也许他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这短短一厘米的距离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那双同样染满寂寞的眼眸,相对无言。
若不是刘小琴的一通电话,这个夜晚也许对许多人而言,都会成为一个新的开始。
酒店的房间里,刘小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滴向小冬哭诉她怀孕的过程,以及马汀是怎么逼她拿掉肚子里的孩子的。
李木鱼听了约莫三分钟后,径直离去。
小冬追出去叮嘱他不要酒后驾驶。李木鱼趁她不备,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晚安吻。不待小冬有所反应,他已迈进了三步开外的电梯里。
刘小琴的情绪特别激动,小冬完全插不上嘴,只能坐在一旁不断给她递纸巾擦眼泪。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后,苦水倒完了,她大概也说累了,摇摇晃晃地起身走进卧室,脱光了衣服直接钻进被子里……睡着了。
小冬和衣躺在沙发上,几乎一夜未眠。要是被大舅知道刘小琴还没结婚就让人搞大了肚子,按照他溺爱刘小琴的程度来看,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最令人头疼的是,刘小琴似乎也很得意自己手里握着的这张牌,几次扬言若是小冬不帮忙想办法让马汀认了这个孩子,那她就只能打电话,通知家里人进城一同商议了。
天蒙蒙亮,小冬按捺不住,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去找孙少晏。
不知道马汀昨晚是不是也有留宿在酒店里,希望没有,她还没想好对付马汀的说辞。小冬对堕胎有心理阴影,所以不希望刘小琴步自己的后尘。可仔细想想,当初是刘小琴非要坚持跟马汀这种花花公子谈恋爱的。花花公子与灰姑娘的爱情里,用计怀孕和强行堕胎似乎是永不褪色的戏码。
小冬忐忑地站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仔细确认了下门上的烫金数字——正是薇姐昨天在电话里告诉她的。时间尚早,不知道二哥起没起床。
她轻轻按下门铃,竖起耳朵聆听着屋内的动静。很快,里面传出响动,脚步声很稳健,明显不是二哥。
“冬冬,这么早?”马汀睡眼惺忪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门口。
小冬进了门。套房的格局似乎跟她睡的那间不同,看起来更大一些。舒适的白色软皮沙发明显有被人睡过的痕迹,茶几上放着两个红酒瓶,都是空的。烟灰缸里堆满烟蒂,客厅里的空气异常恶劣。
“小少还在睡觉,昨晚我们聊天聊到半夜。”马汀哈欠连天地瘫坐在沙发上,随时都有睡过去的可能。
卧室房门半掩,小冬知道二哥就在里面,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他还好吧?”
马汀懒洋洋地看着她,“你是指哪方面?”
小冬不理会他的调侃,难掩担心的问:“他腿没事吧?”
“他说没,我也不清楚,大概没事。”
马汀那玩世不恭的强调惹得小冬有些愤怒,正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该怎么跟他说刘小琴的事,就在这时,卧室里传出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小冬,进来。”
听到这半死不活的动静,小冬哪里还顾得上管刘小琴的事。
卧室里光线很暗,厚重的深紫色天鹅绒窗帘毫不留情地把所有光线都拒之窗外。小冬摸到了墙上的壁灯开关,随手打开。
孙少晏靠坐在床上,精神相当不济,样子惨到小冬都不敢仔细看。他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蓝色衬衫,只是皱皱巴巴的,毫无造型可言。小冬弯腰捡起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墙边的眼镜,走过去轻轻帮他戴上。
“怎么不戴隐形眼镜了?”
“眼睛不舒服。”
“眼药水在哪儿?”
“用完了。”
“那我现在去给你买。”
小冬说完,转身就要走。孙少晏终于还是没能绷住脸,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不耍酷了?”小冬扑哧一笑,强装的严肃顿时灰飞烟灭。
孙少晏皱眉,心情相当不爽,“耍酷?这就是你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
小冬举起手腕,示威似的在他眼前来回晃,“你的杰作,都肿了。”
“过来我看看。”
“得了,逗你玩儿的,都快好了。”
“我看看。”
小冬笑嘻嘻地从床边跑开,“就不给你看。”
孙少晏摇摇头,作势要下床。小冬连忙跑过去按住他,“你别折腾了,老老实实在床上待着。”
“小冬……”
“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想听那三个字,而且我的气在昨晚都已经消化了,你就甭替我操心了。”
“昨晚在酒店睡的?”
“嗯。”
“跟谁?”
“刘小琴。”
孙少晏大感意外,“刘小琴?”
“是啊,新奇吧。”小冬坐在床边,轻轻卷起他的牛仔裤,紧张地检查着被层层绷带缠绕的右小腿。
看起来还好,只是脚踝以下裸露在外的部位有点肿。她抬指在他脚背上轻轻按了按,果然就见他眉头顿时紧紧皱起……
“知道疼啊?”小冬没好气地瞪着他,“昨晚喝了那么多‘舒筋活血’的红酒,我还以为你已经能飞身而起、健步如飞了呢!”
孙少晏似乎不想提起昨晚那场实在谈不上愉快的晚宴,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刘小琴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她昨天晚上突然跑过来。她说她怀了马汀的孩子,马汀让她……”小冬咬着嘴唇,迟迟没有将“堕胎”二字说出口。
“傻丫头,这事跟你没关系。就算大舅知道了,你也不用担心。”
“大舅的脾气我最清楚……”小冬觉得这件事万一要是处理不好,后果一定会非常非常的不堪设想。
“刘小琴在哪个房间?”孙少晏拿起床头的内线电话,“这种事让她自己跟马汀协商解决。马汀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一早就知道,当她在避孕套上扎洞的时候,就应该做好承担这种后果的心理准备。”
“啊?避孕套上扎洞?马汀跟你说的?也忒有想象力了吧!”
孙少晏晃晃手里的话筒,“房间号。”
“一二零六。”
电话里,刘小琴说她刚起床,洗个澡就过去。但一小时后,仍没见到人影。
小冬等得昏昏欲睡,孙少晏心里早就有了谱儿——十成十是畏罪潜逃了。
本来小冬觉得,在这件事上马汀和刘小琴都有责任。可吃早餐时,看到马汀那副谈笑风生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后,她几次忍不住想出言跟他理论,都被孙少晏暗地里制止了。
吃过饭,马汀自愿充当免费司机。
孙少晏说他要回公寓取点东西。小冬问他要了三姨家的钥匙,拒绝了马汀的好意,肚子离开。二哥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她得在三姨回来之前,过去好好收拾一下。
离开希尔顿之前,小冬给李木鱼打了个电话。李默接的,说李木鱼还没起床。
小冬非常理解。虽然李木鱼向来晚期早睡,可昨天自从下飞机后便马不停蹄地折腾,加之晚上又喝了不少酒,而且离开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当然该补睡一下。
小冬说没什么要紧事,让李默不要吵醒他。电话里,她顺便问李默什么时候去她那儿,把衣服和洗漱用具都拿走。
李默嘿嘿一乐,说都来回折腾好几回了,那些东西就放那儿好了,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
小冬拿他没辙。自己那儿,已经俨然成了他的免费收容所。
李默问她,中午要不要一起吃午饭。小冬说下午还有事,没空儿。李默郁闷不已,说午饭后要跟小爸一起回S市探望爷爷,住两三天,国庆假期结束前才能回来。
小冬觉得自己就是心太软,而李默这臭小子绝对是瞅准了她这一点。电话里,李默那可怜巴巴的声音,成功地让她改变了主意。
挂电话前,李默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对她说:“孟老师,昨晚小爸回家时,心情相当不错,竟然连我打架的事都没再提起。而且……嘿嘿,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潘婷洗发水的味道,柔香型的哦。小爸从不用潘婷,你说是谁的呢?是谁的呢?谁的呢?”
刻意拖长的古怪腔调不断重复着最后的话,让小冬又好气又好笑,没跟他多啰嗦,直接收线。
李木鱼昨晚心情好吗?小冬不这么认为。经历了那顿晚宴,估计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肥婆夫妇除外。小冬猜测,他大约是因为太累的缘故,所以才没有跟李默计较打架的事吧。当然,小冬绝对不认为李木鱼会这么轻易就忘记。肥婆那头还没摆平,李默现在身处的,恐怕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的宁静。
因为答应了李默,中午要跟他们一起吃饭,所以小冬决定下午再去三姨家打扫卫生。
啊坐着地铁回到公寓,洗了个澡,换了套轻便的衣服。吹干头发扎起马尾,镜子里那张脸又恢复了清秀纯净,看起来像是个尚未走出校门的女大学生。
时间尚早,小冬站在阳台上,倚着栏杆晒太阳。不知哪来的兴致,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开盖子高高举起,对着摄像头展露出一个很甜美的笑容。
咔嚓一声,这个自恋的瞬间永远定格。光线充足,肤色看起来健康而粉嫩,嘴角的笑容虽然有点儿傻,却灿烂无比……总体而言,这张自拍照令小冬非常满意。
她手指飞快地按了几下,把照片设成了桌面。正意犹未尽地想再拍几张时,一条短信姗姗而至——
小冬,救命啊!!
小冬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当看清发信人时,面上顿现无奈之色,迅速地回想起昨天苏笑临走前在她耳边念叨的那件事。
据他声泪俱下的描述,情况大致是这样的,家里老太太收到风声,听说他谈女朋友了,立马命令他带出来给她看看。只有她那关审核通过了,两人才能继续处。老太太办事毫不拖泥带水,非常雷厉风行,见面时间就定在……明天。他一听,顿时急红了眼。要是到时候老太太发现被骗了,那他就必须得跟老太太亲自挑选出来的那几个根正苗红的女青年轮番相亲,然后从中挑哟个娶回家当老婆!
小冬特别理解苏笑的痛苦,可她是在是爱莫能助。自己身边的事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以拿出来浪费。所以昨天不管苏笑怎么哀求,她都坚决不松口。正琢磨着该怎么更有力度地拒绝他时,又进来一条短信——
小冬啊,为了捍卫我处男的名誉,你舍身成仁的光荣时刻终于来临了!!
小冬对着手机屏幕哈哈大笑,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人……沫沫!
这不正是天赐良机!
小冬没多犹豫,立刻给苏笑回了条消息——
苏笑同志,组织上一定会尽快派人前去与你会合,共同迎接即将到来的严峻考验!
过了片刻,苏笑来电。
小冬正在跟沫沫通话,兴奋的尖叫声毫无征兆地袭击了她的耳朵,迫得她把手机远远拿开。好一会儿,余音方才袅袅散去。
“耳朵都快聋了。”
“冬冬,他真同意跟我相亲啊?”
“见面,记住是见面!能不能看对眼儿,就要看你的道行够不够深了。”
“你赶紧跟我说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温柔的?娇媚的?妖艳的?性感的?对胸部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我现在去买加厚胸罩还来得及!”
“清爽自然就好了,不用刻意装扮。尤其是他家人,非常不喜欢那种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小冬无奈地掏掏耳朵,转身走进客厅——眼睛被阳光晃得有点花。
“家风严谨啊!我喜欢!”沫沫的声音已经快high上天了。
小冬忍不住打断她激情澎湃的意淫,却又不得不说:“明天他妈妈也会去。”
“啊……”脑筋急转弯,沫沫傻眼了。踌躇片刻,故作娇嗔地道,“为什么啊?这样人家压力多大嘛!”
“甭跟我发嗲。他妈对儿媳要求很严格,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要是黄了,可别跑到我家哭。”
沫沫哧哧一笑,“放心!为了那双令我魂牵梦萦的电眼,我豁出去了!前方就是刀山油锅我也坚决不会为之却步!”
小冬被她酸得浑身直哆嗦。,沫沫绝对是个好女孩,就是动不动好抽个风,耍个宝。
“详细情况我晚点儿再给你打电话。现在还不是百分百肯定,我得再确认一下。”
“收到!冬冬,我太爱你了!”
“谢了,我一点儿也不爱你。再见。”
小冬没有立即给苏笑回电话,而是准备等晚上回来直接去隔壁找他——这种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中午要跟李木鱼一起吃饭,小冬不禁想起昨晚被他压倒在沙发上的那一幕,心跳微微加速。她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有紧张,有慌乱,却独独没有厌恶。甚至,近距离地对上他那双微染疲惫的双眸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动摇了。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渴望,她想去回应他心中的渴望。若不是被刘小琴的电话破坏的气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男女间感情的变化是微妙的,苦苦挣扎的泥潭也许只是迷乱中的幻觉,温暖的光划破黑暗时,一切都会变得豁然开朗。曙光初现的刹那,小冬的脑海中却闪现出二哥的面孔……他们也曾拥抱过,甚至接吻。小冬鼓起勇气,努力却回想当时的感觉。很温柔,很温暖,却总是令人觉得不安。她不知道这份不安究竟来自何处。她曾经以为,不安的根源来自于世俗的压力。然而,当李木鱼强势地吻上她的唇,强势地把她压倒时,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弄错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自医生宣告她今后再也无法生育时,她就已经彻底放弃了对爱的渴望。她努力存钱,买房供房,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前进。也许她已经忘记了一个女人该如何去爱一个男人。她的世界里,永远不会离他而去的,只有亲情。
当二哥吻上她时,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不想伤害,也不想被伤害,所以她选择顺从,糊里糊涂的顺从,不负责任的顺从。若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也许结局不至于太坏。毕竟在她心中,二哥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可世事总是如此出人意料。一次偶然的相亲,李木鱼,这个名字怪异的男人就这样闯进了她的生活。他跟她,从相遇的那天起,似乎就玩起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与她,总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友情之上,爱情未满的暧昧,是成熟都市男女常玩的把戏。她喜欢李默,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幻想,如何自己能有一个李默这样的儿子,生活该是多么美好。当她惑然地游走在这种恼人的混沌中时,李木鱼却突然强势地打碎了他们二人间那微妙的平衡。她知道,他已经玩够了这场暧昧的游戏。可她呢?
天堂地狱,其实仅在一念之间。
第三十一章 感情的转变
小冬忽然觉得恶心。她看了林西北一眼,视线没有过多地停留。
十一点半,李木鱼的车稳稳停在小冬家楼下。
小冬走出楼门时,看到他站在车边打电话。今天他的着装风格跟以往有些不同,黑白细条纹想间的宽松式薄毛衣,配着牛仔裤和时髦的休闲裤,内敛优雅中透出几许染着阳光味道的青春气息。
李木鱼看到小冬,很快结束了通话,打开车门让她上车。李默今天打扮得也很帅气,特意戴了顶棒球帽,遮掩住脸上那些引人注目的伤痕。
李木鱼今天心情不错,看来经过一夜的休息,身体上的疲惫已经恢复。坐在副驾驶位上,小冬偏头看他时,无意中发现他右眼皮上似乎有个小小的凸起。她凑近看了看,凸起更明显,他的眼睛也有点发红。
看症状像是“麦粒肿”,就是在眼皮里面起的小节子。她建议李木鱼最好去医院看看,现在还不是很大,敷点外用药,说不定就能让它消下去。若是不闻不问,任由它继续长大,那就只能去医院动刀了。
李木鱼本来只是觉得右眼里好像有沙子似的总磨眼睛,经她一提醒,趁着红灯停车的功夫对着观后镜照了照,发现右眼确实肿了起来。手指轻轻一按,眼皮里有一粒小小的肿块。
李默紧张兮兮地把头探过来,顺着小冬的指点仔细瞧了半天,“小爸,出门前我就发现你眼睛发红,我还以为你昨晚睡好呢。”
“没事,以前我长过这种东西,去医院挖出来就好了,很容易治。”
挖?小冬闻言,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电视剧里出现过的血淋淋的挖眼画面,身子悄悄往车门方向蹭了蹭,有点毛骨悚然的意思。
李默倒是很有兴趣,好奇道:“用什么挖?手指,勺子,还是刀叉?”
“这大概要取决于医生的兴趣。记不记得柳叔叔?”
李默点头,李木鱼继续说道:“他是省立医院著名的脑外科专家。他去西餐厅吃饭的时候,习惯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术刀来切牛排。他说切开坚硬的头颅,在粘腻浓稠的脑浆中寻找病变的血管肿瘤,这种工作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屠夫。所以他需要为这把粗俗的手术刀重新浸染上一些充满艺术气息的色彩,譬如说,用它来切割柔软香嫩的牛排,那种细腻的手感,令他迷醉不已。”
李木鱼是声音温润悦耳,优雅迷人。小冬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作呕之感,与李默几乎异口同声地道:“变态!”
李木鱼笑,“站在某个行业某个领域巅峰的人物,或多或少都是些变态的。”
“错。”李木鱼毫不留情地反驳,“看问题首先要清理因果关系。东方不败在不败以前是不变态的,当他立于不败的巅峰之后,才慢慢走向变态。”
“Stop!”李默还想争辩,却被小冬硬生生打断,“正常人又如何能了解变态的心理世界?所以我们还是现实点,来谈谈世界和平吧。”
车厢里爆发出阵阵笑声,就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只是年龄组合看起来有些怪异。
真难得,今天的用餐地点是一间装修非常大众化的家常菜馆。生意很红火,摆放着几十张桌子的大厅里,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空去中飘着饭菜的浓香。
李木鱼带着他们两个轻车熟路地走上二楼。小冬原本以为二楼是雅间,谁知一看才知道原来二楼依旧是大厅,只是装修精致了些,气氛也没有一楼那般嘈杂。
小冬好奇地四处打量。她听学校的老师提起过这间饭店,都说这里的饭菜味道非常特别,尤其是老板用自家祖传秘方腌制的各色小菜,更是鲜香脆爽,开胃不已。
小冬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所以她从没来过。刚才上楼时,李木鱼说这里是一年前开业的,老板是他儿时玩伴兼高中同学。
一看他就是这里的常客,二楼餐厅的服务生看到他,立即笑眯眯地迎上来,带着他们穿过大厅,来到一张靠窗的空桌前,顺手拿走放在桌子正中央的写着“已定”的牌子。
小冬很喜欢这种氛围。比起硬充小资格调的法国餐厅,来这里吃饭让人觉得更舒服,更自在。不用捏着嗓子说话,不用小心翼翼地喝汤,不用摆弄一堆中看不中用的刀叉。念及此,她立刻决定今天中午一定要放开肚子大吃一顿!
李木鱼把餐牌递给她,自己起身去了洗手间。
李默凑到小冬身边,两人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服务生推荐了不少这里的招牌菜,小冬把那些辣的腥的全滤掉后,精挑细选了四菜一汤。
李默四下看了看,神神秘秘地对她说:“孟老师,这家餐厅的老板是女的,看样子这会儿应该不在店里。”
“女的怎么了?”小冬看到他鼻尖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随即伸手摘掉了他的棒球帽。
“你怎么这么迟钝呢!”李默恨铁不成钢地瞪大了眼睛,“这里的女老板是小爸的发小儿,还是小爸的高中同学!小爸上大学那会儿,好像还跟她好过!初恋情人啊!”
小冬被李默紧张的样子逗笑了,“每个人都有初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她到现在还没有结婚!”李默音量倏高,引得邻桌上的人频频张望。
小冬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冷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她跟你小爸就在一个城市,要是情投意合的话,早就在一起了。”
李默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尽管他觉得小冬摸他脑袋的时候,那温柔的眼神很像妈妈,可他坚决不能原谅她曾不止一次说过的那句话——“李默你头发真好,又软又滑,很像我家以前养过的那只西施犬。”
“小爸是很抢手的!孟老师,你要有危机意识!”
小冬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李木鱼走了过来。坐定后,他不时抬手揉眼睛。右眼皮上的凸起越来越明显,眼睛红红的,使男人味儿十足的面孔上,沾染了几分滑稽可爱。
小冬坐在他对面,实在看不下去了,“别再揉了,都快成核桃了。吃完饭去医院看看。”
李木鱼皱皱眉,侧头让李默帮他看看眼睛里有什么异物。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刺着眼球,一眨就疼。
李默装模作样地凑上去,翻起他的眼皮看了半天,困惑地摇摇头,“除了上眼皮里面的白色颗粒,没有其他的东西。孟老师,你过来看看。”
小冬站起身绕到他身旁,弯下腰轻轻掀起他的眼皮,仔细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用小指指尖小心地钩起一根沾在眼皮上的睫毛,又在他眼睛周围吹了吹,李木鱼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睫毛太长。你揉眼睛的时候,它沾在眼皮上了。”
李默趁着小冬离座的工夫,已经麻利地把两人的餐具换了位置,笑眯眯地坐到了李木鱼对面,表情看起来既天真又无邪。
李木鱼把椅子往后拉了拉,神态自若地让小冬坐到他身旁,顺口问:“你表妹怀孕的事怎么处理的?”
小冬郁闷地摆摆手,“别提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她想要可马汀不想要,总要有一方妥协。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这事要是被我大舅知道了,那我家可就热闹了。”
“碰到这种事,最后妥协的往往是女人。”李木鱼靠在椅背上,悠然地道。
小冬很气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马汀纵横花丛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帆船。看他今天早上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多半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金钱是万恶的,可人人都喜欢。男人的甜言蜜语是扯淡,可每个女人都吃这套。刘小琴这次,多半会栽得很惨。
沉默了一会儿,小冬闷闷地道:“不管怎么样,每个女人都有做母亲的权利。”
“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过是她想嫁入豪门的砝码,上升不到那么神圣的高度。”
小冬咬着嘴唇,挣扎了片刻,讷讷地道:“如果怀孕只是意外呢?”
李木鱼笑着摇摇头,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我想她怀孕不是意外。”不容置疑的口吻,轻松地粉碎了小冬心底那自欺欺人的想法。
小冬无言以对。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但菊花的清香也驱不散心头笼罩的阴霾。原来有许多事情,不是她不想忘,而是现实不允许她忘。
李木鱼敏锐地察觉到了小冬此刻的慌乱和不安。其实他早就发现,小冬在面对生儿育女这件事情时,经常会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敏感和无奈。他知道,这一定是有原因的。其实这个原因并不难猜,不过他对此没有兴趣。他比较介意的是,小冬什么时候肯亲口说出来。
杯子里的茶很快见了底,小冬悻悻地放下茶杯,垂下胳膊,两只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
“小冬,其实你应该学会如何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找出可以被原谅的理由。这一点,李默就非常擅长。”
小冬抬起头,李木鱼冲她笑了笑,随即扬手习惯性地想去揉眼睛。小冬连忙拽住他的胳膊,抽出一张纸巾在他红肿的眼睛上轻轻按了按。
李默笑眯眯地欣赏着这温馨又暧昧的一幕,心情爽得不得了。
“你别总去揉它,越揉越难受。吃完饭,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嗯。”尽管眼睛很难受,李木鱼脸上的笑容却很舒展。他抬手指指茶壶,示意李默倒茶。
“我不是免费劳工!而且……”李默得意洋洋地指指自己的脸,“我现在是受伤的小孩儿,具有无条件享受大人关爱的权利。”
小冬宠爱地揉揉他的脑袋,自己拿起茶壶,把杯子一一倒满。
“本来我准备晚点儿再跟你清算的,既然你这么迫切地想向我说明你脸上那些伤痕的来龙去脉,那我……”
“小爸!”李默腾地站起来,“我要去洗手间!”说完,迈着矫健的步伐,一溜烟地跑出了餐厅。
小冬哭笑不得地看着李木鱼,嗔怪道:“你干吗非要处处都跟李默针锋相对?他跟你道行差太多,这种近乎单方面蹂躏对手的胜利,难道让你觉得很爽啊?”
李木鱼微笑不语。
服务生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走过来,他们点的菜来了。
李木鱼拉起衣袖,拿起筷子贮备开吃。
小冬早就饿了,正想夹菜,视线忽然在他手腕上定住,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我以为像你这么一板一眼的人,应该不会喜欢这种没有精确刻度的时尚手表呢。”
“一板一眼的人?”李木鱼皱着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你心中,我就是那种既严肃又古板,完全与时代脱节,跟任何时尚的东西都不沾边的人?”他放下筷子,不爽地道。
小冬强忍笑意,连忙摇头否认,“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连一向挑剔的二哥都对你的品位相当赞赏,你怎么可能会跟时代脱节呢?”
“是吗?那我是不是该觉得很荣幸?”李木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口气不怎么和善。
小冬隐隐觉得他在生气,可又觉得他这气似乎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她好笑地望着他红肿的眼睛。要是不仔细看,说不定会以为那是被人一拳给打的。
她印象中的李木鱼从来都是神色淡然,衣冠楚楚,像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完美雕塑。可今天的他,不仅穿着时髦随意,言辞似乎也不像往日的咄咄逼人,锐气十足。他优雅淡然地讲述着既血腥又恶心的手术刀切牛排的故事,他把眼睛不舒服引起的烦躁毫不掩饰地展露在脸上,更有甚者,此刻他竟然会因为一只手表引发的风波,坐在那里生闷气。
今天的他,身上少了那种令人觉得莫测高深的疏离感,少了那种世事尽握手中的压迫感。小冬顿时觉得,也许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相差的没有十万八千里那么遥远。
“小爸,孟老师,菜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看的。”李默从洗手间回来了。
李木鱼没什么反应,倒是李默看出了几分门道。他神秘兮兮地凑到小冬耳边,悄悄问道:“孟老师,小爸莫非在跟你赌气?”
小冬惊恐地摇摇头。怎么可能!这种庸俗的情绪,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李木鱼身上!
李默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接着又凑到小冬耳边,“孟老师,相信我没错的。你随便说几句好听的哄哄小爸,肯定见效!”
小冬狐疑地看他一眼,不认为他的建议有任何建设性,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试试。原因很简单,她实在是……太饿了!
“李木鱼,那个……”小冬搜肠刮肚地琢磨着,到底该怎么赞美他才能显得既真诚又自然。
“那个?哪个?”李木鱼的声音听起来很淡定,淡定得让人抓狂。
李默瞪了小冬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竟然被小屁孩鄙视了。小冬觉得自尊心严重受挫。她回瞪了李默一眼,接着清清嗓子,娓娓道:“李木鱼,其实我很喜欢你今天这种打扮。看起来特别平易近人,特别有真实感,不再那么高高在上,让人仰头仰得脖子疼。”
“是吗?”李木鱼嘴角悄悄扬起微小的角度,“谢谢夸奖,不过我似乎还没成功到需要平易近人的地步。”说完,他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李默在桌子下面冲小冬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小冬哭笑不得,竟然真被这臭小子说中了,她实在不知该作何感想。
“小爸,莫非你刚才在……吃醋?”
小冬手一抖,刚刚夹起的香菇跌落回盘子里。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臭小子!
李木鱼慢条斯理地夹了一条油汪汪的嫩绿色的菜心放到小冬的盘子里,没有理会他的话。
李默嘿嘿一笑,轻易地捕捉到了那张镇定自若的面孔上一闪而逝的尴尬。
吃饭途中,小冬出去接了个电话——齐薇打来的。
齐薇在电话里说她要去趟美国,今晚的飞机,大概去半个月,就当是休年假。她说虽然跟展阳阳已经掰了,可有些事情她还是想当面说清楚。小冬问她为什么突然做这样的决定,齐薇没回答,只说想借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
小冬紧张地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齐薇说家里人给她介绍了个对象,两人见了几次,感觉还凑合。她说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就这么一个人瞎混,去美国再见展阳阳一面,算是给这段荒唐的感情亲手画上个句号,回来后找个人结婚,好好过日子。
她说得很轻松,可小冬却觉得难过。倒是齐薇反过头来安慰她,男女感情的事看开了耶没什么放不下的,爱情这东西不能光靠感觉,两个人在一起能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正经。
小冬这个电话打了二十多分钟,李木鱼出来的时候,她刚刚挂断。两个人站在走廊里聊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去,却听见有人在身后叫李木鱼的名字。
“果然是你!来吃饭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清爽干练的声音中透着不加掩饰的喜悦。
两人转过身,迎面向他们走来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短发女子。尽管现在是正午,可她身上的穿着却像是刚从舞会上归来……
剪裁合体的黑色低胸连身中裙,搭配着华贵的紫色披肩和时髦的及膝长靴,她整个人看起来雍容艳丽,走廊里来往的行人无不对她投以好奇的一瞥。
甜腻的香水味顺着空气飘过来,小冬鼻子一痒,偏头打了个喷嚏。
李木鱼为二人做了简单的介绍。小冬得知,她就是这间饭店的女老板,也就是李木鱼的初恋情人——韩青。
“真难得你会带朋友来我这里吃饭,”韩青从精致的银色手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小冬,“孟小姐,欢迎以后常来光顾。”
小冬礼貌地向她道谢。看她似乎有话想对李木鱼说,于是她跟二人道别后,独自走向回餐厅。
“小爸呢?他刚才出去找你了。”李默看到只有小冬一个人回来,诧异道。
“他碰到朋友,在外面聊几句。”
李默好奇地向外眺望,没有发现李木鱼的踪影,“什么朋友?难道是韩阿姨?”艳丽的女人。韩青长得很漂亮,眼神锐利而张扬。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小冬忽然想起了一种植物——野蔷薇。没错,她就像是一朵沾染着清晨的雾气,傲然绽放的蔷薇花,彰显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美丽与骄傲。
李木鱼很快就回来了。李默缠着他问东问西,话题都不离韩青。李木鱼难得心地一一回答。小冬坐在旁边,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对父子的话都是在说给她听的。
“小爸,韩阿姨什么时候结婚啊?”
“她还没男朋友。”
“都三十多了还没男朋友?再熬下去可就成老处女了。”
“追她的人很多。她一会儿要去参加一个首映式,投资拍这部电影的人也是她的追求者。”
小冬闻言,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穿得那么华丽,原来是要去参加首映式。
“既然那么多人追她,她为什么还动不动就打电话约你吃饭?”
原来李木鱼的社交圈子里也有女人,还是美貌与才能兼具的女人。小冬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一起吃饭喝茶,只是成年人的正常社交。”李木鱼回答得很自然,最起码小冬没有在他脸上发现任何不自然的痕迹。
“吃饱了吗?”
“啊……”小冬被他突然的发问惊了一下,呛了口茶水,咳嗽了半天才才止住。
李木鱼轻轻拍着她后背。不知为什么,他忽然笑了,笑得很愉快。
“你幸灾乐祸啊……”小冬擦去嘴角的水渍,没好气地道。
李木鱼指指她的脸,“没擦干净。”
“哪里?”小冬正要擦,他的手指已经轻轻从她皮肤上滑过……
“……谢谢。”
李木鱼招呼服务员买单。
很快,餐厅领班走过来,说老板吩咐这桌免单。李木鱼问他要了账单,从钱包里抽出几百块钱放在桌上,没有理会领班的婉拒,带着小冬和李默径自离开了餐厅。
按照原本的计划,午饭后李木鱼准备带李默回S市。可他的眼睛肿得越来越厉害,在小冬的劝阻下,他终于同意先去医院看看。
本来小冬想直接去三姨那儿收拾房间,可不知为何就跟着李木鱼上了车,然后稀里糊涂地陪他一起到了医院。
李木鱼让李默在车上等着,跟小冬一起走进省立医院的门诊大楼。
大厅里人很多,两个人在挂号处前排队。小冬忽然想起那个擅长开颅的屠夫,饶有兴致地问:“你那个喜欢用手术刀切牛排的朋友今天在不在啊?”
“你想见他?”李木鱼笑。
小冬连忙摇头,“我就随便问问,那么有性格的人物,不见也罢。”
两人正说笑着,李木鱼的脸色突然变了变,眼睛定定地望着她身后不远处。
小冬不解,还没来得及回头,李木鱼就已牵着她的手走出了队伍。
“走,过去跟你高中老师打个招呼。”
小冬一听,大惊失色,连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林西北跟赵倩两人正一前一后地向他们走来。
“孟老师,真巧。”
“是啊,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主任。”
同样面带笑容,赵倩自然大方,小冬却有些不自然的紧张。
赵倩亲昵地挽着林西北的胳膊,淡然自若地望着李木鱼,“你好,我是孟老师的同事赵倩,这是我爱人林西北。孟老师对我爱人应该不陌生,听说以前在三中时,他还教过你语文。”
小冬冲林西北笑笑,手心湿漉漉的。要不是李木鱼紧紧握着她的手,说不定现在她已经拔腿跑到二里之外了。
“孟老师,这位是?”赵倩礼貌地询问。
小冬侧头看看李木鱼,只见他笑而不语。
“倩倩,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林西北礼貌地冲他们二人点点头,风度翩翩的仪态看起来无懈可击。
小冬忽然觉得恶心。她看了林西北一眼,视线没有过多地停留。
赵倩并未有过多的反应,说话的是林西北,“我跟李先生在远周的婚礼上见过,也算得上是有缘。”
李木鱼眉头微皱,略略思索了半刻,似乎颇为困扰,“是吗?那天参加婚礼的人太多,我有点记不清了。”
林西北面色微变,气氛有些尴尬。
小冬用力握了握李木鱼的手,正正神色,准备跟他们道别,却听赵倩不紧不慢地道:“孟老师,我正好有件事想问问你。”
面对赵倩,小冬总觉得自己像个罪人,她求助似的望着李木鱼……
这一次,李木鱼的眼神她读懂了——有我在,不用担心。
“孟老师,有学生家长跟我反映,你班里的学生在放假期间参与街头斗殴。你作为班主任,知道后却没有很好地处理。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事情?如果是真的,我想学校有必要去派出所了解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
小冬一听是这件事,凝滞的血液突然间活络起来。她极快地道:“事情并没有主任说得那么严重,早就已经解决了。”果然是亲戚,这么快就从肥婆那儿收到风声了。
“我想,赵主任说的一定是你亲戚的儿子被打的那件事。”李木鱼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那真是太巧了,跟他打架的,正是我儿子。”虽然眼睛肿得厉害,可他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赵倩颇感意外。她即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巧合,更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接,脸上不禁现出几许尴尬。
小冬崇拜地望着李木鱼。赵倩的先声夺人,眨眼间就被他的反咬一口击得溃不成军。
李木鱼没有留给赵倩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道:“我已经约了杨太太,也就是赵主任的表姐,下周找个时间见面。小孩子之间的矛盾,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这样,那最好了。”林西北轻轻揽住赵倩的肩膀,“倩倩跟美容院约好了下午去做头发。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说完,笑着跟二人别过。
小冬回过头,静静注视着那对“恩爱”的身影渐渐远去。
“二哥说得果然没错……”
“嗯?”
“二哥说我脑子里塞满了大便,爱上的是一个毫无道德底线的人形生殖器。”
“很精准。不会看人直接导致了你当年爱上他,以及现在没爱上我。”
“你……”小冬被他的话震撼了。
李木鱼被她目瞪口呆的样子逗乐了,“你这副表情,会让不知情的人觉得我把你非礼了。”
“怎么会……”小冬被他过山车似的跳跃思维彻底磨没了脾气,“咱俩站一起,怎么看都是我非礼你的可能性比较高。”
“我可以放弃挣扎。”
“……这个门诊大厅里想把你扑倒的女人有大把,这个机会,我还是让给更有需要的同志吧!”
两人笑着回到挂号的队伍里。刚刚站定,小冬的神色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李木鱼,对不起啊,刚才我不该那么说。”
“嗯,你指哪一句?”
“说你是我男朋友那句。”小冬回想着刚才说这话时的感受。尽管她知道自己这种行为非常幼稚,可她必须要承认,当着林西北的面说出这句话,让她觉得非常痛快!
“有我这样的男朋友,是不是让你特别有面子?尤其在你高中老师面前?”
小冬不好意思地撇撇嘴,“适当的虚荣心有益身心健康。不过刚才真是谢谢你,这是我这几年来,心里觉得最爽快的一次。”
李木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准备怎么谢我?”
小冬拉着他的胳膊顺着队伍往前挪了挪,笑眯眯地道:“有句话叫做……大恩不言谢。”
李木鱼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纠正道:“还有一句话叫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比起你说的那句,我个人更欣赏这一句。”
“你跟人抬杠是不是从来没落过下风?”小冬边说边把一直背在肩上的包取下来抱在胸前。身边不断有人经过,万一来个长着三只手的,她这个月就得喝西北风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上大一时,曾在校际辩论会复赛中惨败在一个大四学姐的嘴下。”
”辩论跟抬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辩论就是抬杠的最高境界。”李木鱼侧了侧身子,把小冬护在身旁,冷冷地盯着不远处那个徘徊在队伍之外的矮瘦男人,眼神里隐含警告。
小冬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好奇道:“后来你跟那个学姐还有联系吗?”
半分钟后,那个男人灰溜溜地离开了门诊大厅。李木鱼这才收回视线,“你刚才说什么?”
小冬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只听他说:“我不认识她,只知道她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连她的名字都记不清了。不过很巧的是几个月前,我在一个意外的场合竟然碰到她了。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
“啊?”小冬的脑子飞速转动,“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认识这等伟大的人物?”
“叶南。”李木鱼说。
小冬沉默了几秒,点点头,“她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走出门诊大楼,小冬不甘心地嘟囔道:“早知道我当年就报考医科大了!这医生也忒好当了!排那么长时间的队,挂的专家门诊,难道就是为了这瓶在药店里随处可见的眼药水?”
“难道你希望他在我眼皮上划一刀,来证明自己不是庸医?”李木鱼语带调侃,随手把刚才从取药处买的那瓶比药店里贵十倍的眼药水塞进口袋里,跟小冬一起向停车场走去。
李默在车上等得睡着了。
医生嘱咐李木鱼要注意休息,不能让眼睛太劳累。他权衡了一下,决定回家睡上一觉,明天清早再动身。
小冬在医院门口跟他们父子二人分别,没有告诉李木鱼她要去哪里,只说下午还有事要办。
离开医院,小冬马不停蹄地赶到三姨家。推开门时,入眼的却是满室清爽,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来收拾过了。
小冬换鞋进门,拎着新买的蔬菜水果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食材,并没有特别惊讶。她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后,很快离开了这个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家。
第三十二章 李木鱼的世界
(男人爱上女人,本来就发生在一瞬间。爱之所以会成为千百年来最浪漫的命题,根本原因就在于它是瞬间产生的情感。没有理由,无法解释,更不被人的理智所约束。)
晚上六点多,小冬筋疲力尽地坐上地铁。
家里老人都安顿好了,毕竟上了年纪,身体不比从前。晚饭是冯丹准备的,她提前从饭店叫了外卖。
小冬从火车站把老人接回来的时候,冯丹已经把饭菜都摆上桌了。三姨看到冯丹,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二哥不在,他给三姨打过电话,说临时有事,晚点儿回来,不用等他吃饭。
饭桌上几乎全是女人,原本应该有很多话题,可气氛却莫名的沉闷。冯丹很擅长察言观色,她看出三姨有心事,所以话也不若平时那么多。
吃完晚饭,大家都有些累了。冯丹留下帮三姨整理行李,小冬打车送爸妈回家。
站在路口等出租的时候,小冬缠着妈妈打听他们这几天究竟去了哪儿。
老太太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眉眼间染着几分沉重,“小冬啊,有些事情我不能跟你说。总之你给我记住,我跟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下半辈子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我们最想看到的,就是你能找个好人嫁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知道年轻人喜欢追求刺激,可我希望你跟少晏能多替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想想。尤其是你三姨,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早日抱上孙子。你跟少晏两个人都有稳定的工作,现在应该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找对象上。听妈一句话,以后没事不要总跟少晏泡在一起!”
妈妈是一家之主,她老人家讲话的时候绝不能打断。小冬蹭到爸爸身旁,附在他耳边悄声问道:“爸,我妈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爸爸笑呵呵地摸摸她的脑袋,语声和蔼,“乖女儿,你妈的话就是咱家的圣旨。圣旨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要求你无条件服从。”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一家三口上了车。大约爸妈都有些累了,不约而同地靠在车座上打盹儿,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回家后,小冬手脚麻利地把二老的行李收拾好。下午从三姨家离开后,她直接就来了这里。擦了地板填充了冰箱,打开热水器烧上了洗澡水,炉子上还用文火炖着一煲老爸最爱喝的老鸭汤……超市里现成的配料,直接放进砂锅里加水炖就行了。
小冬爸爸坐在沙发上一口气喝了两碗。要不是刚才已经吃过晚饭,他恐怕还能再喝两碗。
“有个孝顺女儿就是舒心啊……”他拍拍圆鼓鼓的肚子,靠在沙发上,一脸满足地对老伴儿说。
小冬的妈妈不仅性格直爽刚烈,就连名字都透着一股须眉的豪气——吴岳飞。她望着坐在老伴儿身旁的乖女儿,内心里也是满足的,可是一想起她的个人问题,双眉就情不自禁地聚在了一起,“小冬,你三姨很喜欢冯丹这姑娘,我们全家人、包括你姥爷也都很喜欢李木鱼这小伙子。合适的人选就在身边,你们还在犹豫什么?你跟少晏要是能同一天结婚,你说那场面该多热闹啊……老伴,你倒是也说两句啊!”
“洗澡水我都烧好了。爸、妈,你们肯定累了,赶紧洗洗睡吧!我先回去了。”说完,小冬提着包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坐在地铁上,小冬靠在窗边想事情。
爸妈这次出行,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经历,否则不可能一回来就逼她结婚。她记得二哥说会去查那天被三姨删掉的来电记录,后来却没有听他再提起过,不知道是没查到还是忘记了。或者说……他查到了,只是不想对她说?
小冬前排坐着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年纪都非常小。到底有多小呢?十四岁。
小冬非常肯定,因为左边那个小鸟依人的女孩正是她的学生——柳梦梦。值得庆幸的是,搂着她的肩膀跟她调情的男孩子,不是李默。
小冬的担心是有理由的,班里很多女生都对李默非常有好感。青春期的躁动,她可以理解。有一次沫沫悄悄跟她说,在柳梦梦的英语作业本里夹着一张铅笔素描画,虽然画工不甚精湛,写在纸背面的那首短小精悍的情诗倒是很有点肉麻的文采……
李子树下花瓣纷飞
默然而立的身影萧索孤独
我沐着温柔的阳光翩然向你走去
爱的蓓蕾在心底悄悄绽放
你不经意的回眸
永远将时间定格在了那四目相望的缤纷刹那
世间千般眷恋万种柔情
不及你清澈双眸中那两抹浮云般的随性不羁
变了沧海换了桑田
小冬回想起来,依然被麻得鸡皮疙瘩暴起。
那张写着藏头诗的速写画,现在还锁在她办公室的抽屉里。
90后的孩子实在是让人不能小觑。她本来想不动声色地换个位子,免得柳梦梦看到她觉得尴尬。谁知屁股还没离开座椅,就见那男孩低下头,柔情款款地嘟起嘴,柳梦梦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要干什么?两个半大孩子,难道还准备在公共场合大咧咧地接吻?
小冬四下看看,车厢里零零散散地坐了不少人。两个孩子完全不在意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嘴唇马上就要碰到一起了……
就在这时,小冬的手机响了。柳梦梦被铃声惊动,慌乱地睁开眼睛,四下张望……
小冬暗叹一声,拍拍她的肩膀,起身换了个较远的位子。
电话是苏笑打来的。在此之前,他已经来过三次电话,小冬都以不方便说话为由把他打发了。她讲电话的时候,地铁缓缓进站,柳梦梦拉着那个男孩的手,低着头急匆匆地跑下了车。小冬无奈地摇摇头,跟苏笑约好一会儿去他家详谈。
刚走进苏笑家门,齐薇就来了条短信,说马上就要登机了。小冬因为去车站接家里的老人了,所以没去机场送她。
苏笑沮丧地坐在沙发上,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套着件宽大的T恤,配着一条长及膝盖的帆布中裤,很像李默平时在家时的穿着。
“小冬,这次你一定要救我!”苏笑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指指茶几上散落的照片,“要是你不救我,我就要去跟她们相亲了!”
小冬饶有兴致地拿起照片仔细翻看,“长得很不错啊。这几个女的一看就是那种举止文雅的大家闺秀。”
“得了吧!”苏笑烦躁地挠挠头,“这年头的大家闺秀都有一个通病,都以为自己是圣女转世。你看她们那眼神,多么凛然不可侵犯。我要是娶回家,说不定连上床做爱都要提前请示打报告,安排好时间再行实施。”
小冬放下照片,抱起躺在地板上的沙发狗软枕,心里思量着该怎么开口跟他说沫沫的事。苏笑见她半天没说话,以为她在犹豫明天究竟要不要去,眼睛里顿时迸射出希望的光芒,趁热打铁道:“小冬,你明天就陪我去见见我妈好不好?就是见一面,又没说咱俩的事就一定能成。”
小冬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咱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我明天也不可能陪你去见你妈,这是原则问题!”
苏笑一听,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不过,我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推荐给你。虽然时间紧迫了点,可是我觉得她跟你其实挺合适的。要不你考虑考虑?说不定她比这些名门圣女更对你妈的脾气。”
苏笑不解地望着她,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这种建议,心里既懊恼又沮丧,没好气地道:“你什么时候改行当媒婆了?”
小冬尴尬地笑了笑。尽管这个提议确实非常冒昧,不过时间紧急,不管行不行,总得试试。她掏出手机,翻出以前跟沫沫一起拍的照片递给他,“这是我同事陈沫沫,你觉得怎么样?”
苏笑不想看,手机却被她硬塞进手里。他随便瞄了一眼,觉得那女孩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不过他现在没心思去想这种问题,“不怎么样,不喜欢。”
小冬郁闷地揪着沙皮狗的大耳朵,觉得这事很难办。苏笑不喜欢,她总不能把沫沫硬塞给他。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说话。
苏笑随手翻看她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发现多半是些花草风景,还有李默做的菜。翻到最后一张,正准备还给她,眼睛却忽然一亮。接着就见他飞快地在键盘上按来按去,不一会儿,他自己的手机里传来短信提示音。
小冬不解,“你在玩什么呢?”
苏笑不说话,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未读短信,里面赫然是小冬用做手机桌面的那张自拍照。
“这下子可以交差了!”阳光灿烂的笑容重新回到他脸上,小冬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苏笑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手机,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你那个同事我见过!前几天我陪我妈去青县的时候,在酒店的游泳池里见过她。”
小冬连忙点头,“没错没错,就是她。你觉得她怎么样?”
苏笑没什么兴致地摆摆手,“不成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小冬闻言,顿时气结,“你有多成熟啊?”
“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够成熟,所以才要找个成熟的嘛!”苏笑回答得理直气壮。
小冬被他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闷头坐了一会儿,起身准备离开。
“小冬,其实你不用觉得困扰。你已经表示得这么明显了,我又怎么会不了解你的心意?我只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在我妈面前做场戏,暂时对付过眼前的危机而已。”苏笑仍然不死心,走到她面前低声哀求。
“既然是做戏,沫沫为什么不可以?”小冬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坚决不能蹚这浑水,一个不留神,会玩火自焚的。
“因为我知道她对我有好感。对我好感的人其实挺多的,她们都不会拒绝跟我演这场戏,可我不能找她们。万一她们想假戏真做,我不是害人害己嘛!”
小冬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啧啧道:“看不出你竟然自恋到这种地步。”
苏笑有点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不信你问问孙哥,我们公司喜欢我的人多着呢!”
“要不这样吧,我让沫沫给你打个电话,你们两个聊聊。她是个好女孩,我总觉得你们两个特别适合,真的。”小冬面色诚恳,语重心长地道。
苏笑为难地皱起眉,踌躇了片刻,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如果她真的对我有好感,那我干脆在电话里直接让她死心好了。”
小冬捶捶他肩膀,“谁拒绝谁还一定呢。我先走了,拜拜。”
苏笑倚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她走到隔壁,掏出钥匙开门。
临进门前,小冬转身跟他道了声晚安。
温柔的声音,安抚的眼神,让苏笑沉郁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她已经进门了,他仍然站在原地。
空荡荡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感应灯很快就灭了。苏笑讨厌黑暗,轻咳两声,光明重现。其实他妈妈虽然严厉,却不是不近人情,不会逼他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他故意把事情夸大渲染,是想知道小冬的态度到底有多坚决。
他输了。这场试探的结果,正是他所能设想到的最坏结果。她果然从未曾对他有过哪怕一星半点的心动。
女人的心思纤细敏感,不管多理智的女人,都难免在情感面前动摇。可她的态度太坚决了,坚决得让他彻底丧失了对自己的信心。
他不相信一见钟情,可他却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他身边有很多比她漂亮比她有气质的女人,可却统统无法令他心动。男人为女人心动,那种感觉酸涩而甜蜜。他为她心动了。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当她甩着脑后的马尾辫,步履轻快地出现在他视野中时,他就心动了。
他曾问过马汀,有没有在某个瞬间突然喜欢上某个女人。本来只是一句玩笑,可马汀的回答却引人深思——男人爱上女人,本来就发生在一瞬间。爱之所以会成为千百年来最浪漫的命题,根本原因就在于它是瞬间产生的情感。没有理由,无法解释,更不被人的理智所约束。
他记得自己当时还问马汀,为什么要频繁地更换女朋友,难道是因为一直没有遭遇到这个被爱击中的瞬间?马汀说,他喜欢漂亮的女人,各种各样漂亮的女人。她们的目光很妩媚,虽然不能引来爱的雷击,却可以令他的下半身坚挺无比。可这种感觉往往很难长久,所以他只能不断去寻求更新鲜的刺激。
听完马汀的这番话,苏笑思考了许久。他觉得古往今来,少有人能像马汀这般把花花公子的滥情粉饰得如此优雅。马汀其实是个思想者,性爱领域的思想者……
苏笑抖了抖肩膀。马汀的话太有煽动性,以后还是少听为妙。他活动了一下僵直的双腿,关上门,转身走进客厅。
手机电量不足,恼人的提示音搅得他心情更加烦躁,于是随手按下关机键,脱下衣服,走进了洗手间。
小冬回家后,立即跟沫沫在电话里详细通报了刚才跟苏笑会面的情况。
沫沫听说苏笑对她的态度,情绪顿时低落起来。
小冬在电话里安慰了她几句,嘱咐她不要忘记给苏笑打电话。说不定两人交谈过后,事情会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机。
国庆长假结束,每个人都重新回到了忙碌的工作岗位。
小冬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地跟初二的年级主任打听了那个被李默打得“卧床不起”的男孩子有没有来学校上课。得知他正在上体育课后,小冬顿时心下大定。
苏笑跟沫沫两人后来到底有没有看对眼儿,小冬不得而知。那天,沫沫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啰嗦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上班了,小冬发现沫沫新添了个毛病——坐在办公桌前面盯着手机桌面发呆,外加傻笑。办公室里的老师都打趣地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每逢碰到这种问题,沫沫总是眉开眼笑,沉默不语。小冬不止一次地感觉爱情对女人的影响。
苏笑这几天没有露面,而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埋头找灵感。听说十一月中旬他们公司有一场盛大的时装发布会,不少欧美的知名品牌都会在发布会上展示自己下一季的新款时装。
齐薇还在美国,一直没有消息。
孙少晏搬回来了自己的公寓。为了不让家里人操心,他从家政公司请了个钟点工帮他收拾家务。每周三,小丁会陪他去医院做物理治疗。冯丹去过几次,都被拒之门外,于是她聪明地转移了目标,没事就买好菜去三姨那儿,陪她一起吃晚饭。这些都是小冬从老妈嘴里听说的。
自从家人回来后,小冬跟孙少晏几乎没有联系。孙少晏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她倒是想打,可又不知道打过去该说什么。她不知道两个人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她也不知道这种局面究竟会持续到何时。
晃晃悠悠过了半个多月,长假后兵荒马乱的工作终于理顺。
这段时间,小冬跟李木鱼倒是时有往来。
肥婆讹诈医药费的事情,很轻易地就被他解决了。那份鬼画符似的单据,原来是肥婆私下里找医生伪造出来的。如果不是省立医院的病历单,也许李木鱼处理起来还要花点时间。事情就是这么巧,肥婆的弟弟是省立医院的医生,而李木鱼的一个好朋友恰巧也是省立医院的医生……开颅屠夫柳志杰。
柳志杰在医院里名气很大。他出名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他喜欢用手术刀切牛排。
柳志杰今年四十岁,在他三十七岁那年,就已经当上了医院的脑外科主任,是国内外知名的脑外科权威,曾经参与过多次疑难病症的专家会诊。加上为人风趣幽默,他在医院里人缘极佳。他拿着李木鱼交给他的那份病例单子,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开单的医生杨飞。
没有费太多功夫,伪造病历的事情就真相大白了。杨飞当着柳志杰的面,给自己的姐姐打了个电话。
通完电话后,柳志杰非常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极为体谅他的苦衷,“小杨啊,我知道你这次是为了帮你姐姐。虽然事情严重违法了医院的规定,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可大家都是同事,这件事我就当没看见,没发生。你姐姐知道你逃过一劫,肯定会很高兴的。对了,我听说她有个表妹在一中工作,你看这么小的一件事,她不但让你冒着被开除的危险伪造病例,还准备通过她表妹的关系,把事情添油加醋地捅到学校去。这么做恐怕不太好,你说呢?”
杨飞脑门儿上汗珠直冒,频频点头,“我再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千万不要去学校闹。影响不好,影响不好。”
柳志杰很耐心地听完他的通话内容,非常宽容地把那份假病历的复印件放到他桌上,“这份东西你收好,当作是一次教训。让你姐姐好好管教儿子,我那个朋友可没我脾气这么好。以后要是再惹上他儿子,事情恐怕就没这么容易解决了。”
柳志杰走后,杨飞虚脱似的瘫坐在椅子上,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第三次拿起电话。不待肥婆开口,他的声音就好似冲破闸门的洪水,呼啸着从嗓子眼里涌了出来,“姐!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差点被你害得丢了饭碗!你说你又不是没钱,何苦为了讹诈那万把块钱的医药费,搞出这么多事!你说对方肯定不敢不给,结果呢?我差点被你害得卷铺盖滚蛋!你知不知道柳志杰是什么人?他是我们医院的金字招牌,他老婆是我们院长的女儿!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今天这件事,我以后的前途很可能就毁了!医院里盛传柳志杰就是内定的院长接班人,你说我今后还怎么评职称,怎么升职!我求求你了,千万别再为了那么个不成材的玩意儿到处折腾了!那姓李的路子野得很,天知道他们还认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这件事就此打住吧,以后让你儿子在学校收敛着点儿,不要再为了这件事情去招惹那个什么李默!你,你跟我哭有什么用!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就自认倒霉吧……”
那天李木鱼请柳志杰吃饭,小冬也在场。李木鱼说,要让她见识一下柳大夫用锋利的手术刀切牛排的英姿。
席间气氛非常轻松。
柳志杰极为健谈。他长相斯文,看起来更像是个学者。当五分熟的牛排送上桌时,小冬顿时满怀期待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柳志杰慢条斯理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银色金属盒子,慢条斯理地打开,慢条斯理地从里面取出一柄亮铮铮的小手术刀。
整个过程虔诚而优雅,小冬觉得自己都被感染了,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变态的艺术气息感染,胃里一阵翻涌。
她很佩服李木鱼,他坐在柳志杰对面,同样点了五分熟的牛排。柳志杰切一刀,他也切一刀。嫩红色的肉汁顺着刀锋流出,两人不约而同地叉起切下的牛肉送入口中,相视一笑,异口同声的赞道:“好滋味!”
小冬很好奇,如果柳志杰的银色盒子里装着两把手术刀的话,李木鱼会不会也放弃餐厅提供的餐刀,跟他共同体验开颅刀切牛肉的艺术美感。
幸好话题很快转到杨飞伪造病例上,这极大地转移了小冬的注意力。
三个人聊得很愉快。小冬发现李木鱼其实是个社交高手,无论任何话题,他都应对得游刃有余。
小冬从交谈中得知,原来他们两人是在斯诺克俱乐部认识的,这令她大感诧异。没想到,李木鱼竟然还会打桌球。
接触得越多,她越发现自己对李木鱼的了解实在是少得可怜。他是叶南的学弟,他有一个美丽高傲的初恋情人,他与医术高超的脑外科主任是忘年之交,他是斯诺克俱乐部的资深会员,圈子里小有名气的桌球高手……甚至,他还是德国某著名汽车集团特聘的油电混合动力研究所的专家。
也许小冬并没有察觉,李木鱼正不着痕迹地引领着她走进自己的生活。
他们聊着聊着,话题扯到孩子身上。
柳志杰现任的太太庞娟比他小十岁。他跟前妻有个女儿,今年十四岁,在一中上学,并且是李默的同班同学。
李木鱼早就知道这件事,这令小冬颇感诧异。李默的同学,岂不就是自己的学生?
李木鱼在介绍小冬的时候,只说她是自己的朋友,一中的老师,并没有特别说明她是李默的班主任。加之家长会向来都是庞娟去参加,所以柳志杰并不知道,小冬就是他女儿的班主任。
小冬兴致勃勃地问起他女儿的名字。柳志杰一听,脸上顿时绽放出慈父的光芒,“柳梦梦,很乖,学习很好。”
小冬脑子停顿了三秒,柳梦梦……
学习确实不错,情诗写得更好!
柳志杰对小冬的反应感到不解,李木鱼适时地从旁解释。
柳志杰得知小冬的身份后,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隔着桌子,热情地握住小冬的手。此刻的他只剩一个身份,那就是父亲。
临走前,柳志杰特意给小冬留下自己的名片,说家里要是有人生病住院,尽管来找他。
这天学校放学后,小冬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沫沫忽然神神秘秘地跑过来,趴在她耳边悄声道:“冬冬,明天不上班,咱俩看电影去吧?”
“你干嘛这么鬼鬼祟祟的?”小冬扭过头,不解地望着她。
沫沫尴尬地笑笑,“你就说去不去嘛。”
“你有什么阴谋?”小冬太了解她了,这丫头一撒谎就变斗鸡眼。
“哪有啊!明天是《疯狂的砖头》首映式,朋友给了我两张票,我想让你陪我去看嘛。”
小冬知道这部电影,楚尘主演的,宣传势头很猛,号称是一部能让人笑着流泪的电影。据说首映式上,全体主创人员都会亮相。这种票大多是关系票,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搞到的。
“你朋友很厉害啊,连这种票都能搞到。谁啊?我认不认识?”
沫沫没说是谁,晃着小冬的胳膊开始撒娇耍赖。
小冬被她磨得没办法,只好点头答应。
沫沫举起她的手,让她对天发誓——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爽约!
小冬无奈照做,终于把这位姑奶奶给打发走了。
走出校门,小冬接到齐薇的电话。
齐薇刚从美国回来,约她晚上一起吃饭。两人商定七点钟在齐鲁饭店见面。
这几天天气不好,阴雨绵绵。小冬撑着伞走进地铁站,正顺着楼梯往下走,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她眼疾手快地抓住身旁的扶手,怒气冲冲地转过头,却看到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蹲在台阶上,不断有人从他身旁擦过。
“你没事吧?”小冬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询问。
那人不答,身子蜷成一团,肩膀不住颤抖。
“喂,你还好吧?”她轻轻拍拍那人的后背,琢磨着要不要打120。
地铁已经进站了,过往的行人脚步更加匆忙。小冬看他一直这么蹲着也不是办法,于是架着他的胳膊,半拖半拽地把他扶了起来。
“谢谢。”那人垂着头,双手抵着自己的胃,声音低哑。
小冬总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就在这时,他缓缓抬起头……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展阳阳?”
“孟小冬?”
“你怎么在这里?”
“我胃疼。”
“上次不是头疼吗?怎么换地方了?”
“你……”展阳阳侧身靠在楼梯的不锈钢扶手上,“我没劲儿跟你抬杠。”
“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
“不至于,我还没死。”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你保重。”说完,小冬潇洒转身……
“你见死不救?”展阳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掌心里全是冷汗……
“你不是还没死吗?”
“你不是当老师的吗?”
“是啊,可老师又不会治病。”
“就算不会治病,最起码应该有点乐于助人的精神。”
小冬拨开他的手,正色道:“你这次是跟薇姐一起回来的?”
“什么意思?”展阳阳不解。
“薇姐不是去美国找你了?”
“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啊。”
小冬怒瞪他,“难道你是为了躲开薇姐才跑回国内的?”
展阳阳冷冷地回瞪她,“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我上个礼拜就回来了,处理一点私事。”
小冬不相信他的话,“那可太巧了。薇姐半个多月前去美国找你,昨天刚回来。”
“我们能不能换个空气好一点的地方说话?”展阳阳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帽子下面,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小冬极不情愿地扶着他的胳膊逆行而上,两个人艰难地挤出了地铁站。
“我帮你打个车吧。”小冬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气喘吁吁地道。
“我的钱包手机车钥匙全丢了,身上只有两块钱硬币。”展阳阳坐在地铁站外的长椅上,心情非常烦躁。
小冬一听,心里生出几分同情,“打车的钱我帮你付。你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两个字,“谢谢。”
展阳阳突然变得这么有礼貌,小冬一时间还真有点不适应。她想了想,从钱包里掏出五十块钱放在他身旁,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把钱拿走,我骗你的。”
“什么意思?”小冬回到原地。
“钱包没丢。”
“你……”小冬无语。
展阳阳把钱塞回她手里,“不过还是谢谢你。”
“既然没丢,为什么要跑去坐地铁?体验百姓生活?”
展阳阳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在讽刺我?”
“只是觉得好奇。”刚停不久的雨再度下起来,小冬撑起伞,很善良地向前凑了凑,把他也一起遮住。
展阳阳沉默了半晌,漠然到:“没什么可好奇的。我就是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待一会儿。”
这个回答令小冬深感意外。
“胃不疼了?”她问。
“你……”展阳阳脸色一白,摘下帽子丢到一边,抬起头气哼哼地道,“多谢提醒。”
“晚上薇姐约我吃饭,你去不去?”小冬觉得这纯属废话,问了也白问。
“去。”
“你说什么?”小冬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难道你希望我说不去?”
“不不不,只是觉得有点意外。”
展阳阳无所谓地笑了笑,“她去美国找我,肯定是有什么话想当面跟我说。我早晚都是要见她的,不如就在今晚。”
“难道薇姐去美国后没给你打电话?”
“我换电话号码了。”
“真无情。”小冬冷笑。
展阳阳皱皱眉,话锋一转,“你最近谈恋爱了?”
“这是我的隐私。”
“跟谁?李木鱼?”
小冬沉默不语。
“被我猜中了吧……”展阳阳微微一笑,“他是个好男人,跟我姐夫一样。”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这年头,好男人已经快绝种了。”他说得很轻松,可苍白的面孔上却染着浓浓的落寞,“前阵子我一个人去了一趟西藏。那真是个好地方,天又高又蓝,空气也很干净。住在哪里,感觉心都变敞亮了。站在雪山上,西周白茫茫的一片,太阳的光强得连墨镜都遮不住……我很喜欢那里,那是片很纯净的地方。也许以后我会在布达拉宫附近开个小店,养一条大狗,尽情地享受那片悠远的蓝天白云。这幅画面最近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特别真实……”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小冬听得很认真,一时间忘记了身边的嘈杂与喧嚣,随着他娓娓的叙述,走进了那个雪山下的宁静世界。
“我发现你的情绪特别容易受感染。刚才是不是被我描述的画面打动了?”嬉笑的声音冷不防自耳边响起,小冬蓦地一惊,脸上现出薄怒之色。
展阳阳揉揉仰得发酸的脖子,缓缓站起身,“你跟齐薇约的几点?”
小冬抬手看表——已经六点二十了!
“走吧,现在去坐地铁还来得及!”
展阳阳拦住她,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串车钥匙,在她眼前晃了晃,“我的车就停在附近。跟我来。”
展阳阳的车跟他的人一样嚣张。
小冬很不耻下问地向他打听这辆拉风的蓝色跑车是什么牌子。当听到“法拉利”这三个字的时候,她被震撼了。
“这车我是姐夫的。”
小冬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系上安全带,拘谨地挺着身子,正襟危坐。
“法拉利很结实,你不必摆出僵尸一样的坐姿。”
小冬闻言大窘,赶紧放松肩膀,轻轻靠在椅背上,“开车吧,我跟薇姐约了七点钟在齐鲁饭店见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第三十三章 莫名其妙的黑锅
(清冷的目光穿过黑暗,越过千山万水,似是在追寻着什么,又像是在缅怀着什么。没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也没有人能融化他眼里的冰霜。)
正是下班高峰期,塞车是必然的。
途中齐薇来了个电话。小冬刚要说展阳阳就在她身边,却听齐薇抢先道:“冬子,路上塞车,我可能要晚点儿到。孙美人在我车上,你要不要跟他说两句?”
小冬一听,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很久没见过二哥了,久到竟然开始觉得害怕。
“冬子,你哑了啊?说话!”
车停在红灯前,展阳阳不解地看着她,“齐薇的电话?”
小冬机械地点点头,“你跟她说好了。”
展阳阳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手接过手机,“齐薇,是我。”
“阳阳?”齐薇诧异惊呼,“你在国内?”
“嗯,有什么话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再谈。我这边也塞车,饭店见。”说完,他干脆利落地合上手机,随手丢给小冬。
车流缓缓移动,车厢里没有再响起手机的铃声。
小冬几经挣扎,终于下定决心,“展阳阳,麻烦你在前面的路口停一下,我要下车。”
“为什么?”
“你跟薇姐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在旁边听着多不合适。”
“我觉得挺合适的,再说我也没什么话需要跟齐薇单独谈。”
“反正我就是不想去了,你在前面让我下车就行了。”
“齐薇车上还坐着别人吧?”展阳阳非常肯定。眼看就要到路口了,可他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你到底要不要停车?”小冬被他嘲弄的眼神刺激得心里更加烦躁,语气又急又冲。
展阳阳冷哼一声,“不停。瞪着我没用,你要真不想去,可以选择跳车。”
“你……”小冬被他噎得胸口直犯堵,顿了顿,才说,“算了,不停拉倒。”到了饭店他总是要停车的,到那时再走也不迟。
“孟小冬,我觉得像你这么活着特别没劲,真的。”展阳阳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
“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你。”
“嗯,我也觉得自己活得是没什么意思。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齐薇的,她活得特真实,比我强。”展阳阳倒是没有被她的话激怒,言语间竟有些欷歔。漫不经心的语调里少了几分往日的张狂,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路上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展阳阳开着车拐进饭店的停车场,小冬看到齐薇的车已经停在那儿了。她的逃跑计划尚未实施,就已经被展阳阳毫不温柔地拽进了电梯。
顶楼的旋转餐厅里客人不多,他们这一桌人显得尤其出众。
“小冬,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兄妹俩见面后的开场白。
齐薇觉得这两句话带给她的冲击,甚至超过了看到展阳阳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们两个断绝兄妹关系了?”展阳阳坐在齐薇身旁,颇为好奇地道。
齐薇皱起眉,“我看差不多。”
孙少晏指指身边的空位,“别客气,坐。”
小冬僵立原地,绷着脸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道:“二哥,我们能不能不这么说话?”
孙少晏展眉轻笑,声音却依旧冷飕飕的,“那我们应该怎么说话?”
齐薇实在看不下去了,“孙少晏你适可而止吧!冬子别杵在那儿了,赶紧坐下,有话好好说。”
“薇姐你们吃吧,我先走了。”小冬觉得自己要是再待下去,一定会窒息在这压抑的气氛中。谁知她刚一转身,就听到二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小冬,我被调回总部,下个月初动身去法国。”
“啊?”小冬一听,哪里还顾得上生气,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急急地道,“你疯了啊!腿还没好呢,为什么这么急着走?”
“早点儿走有什么不好?我走了,你就不用再成天小心翼翼地躲着我了。”
齐薇闻言,强忍住笑,插话道:“孙美人,你知道不知道你这句话听起来像什么?如果我说出那两个字,你的一世英名可就彻底毁于一旦了。”
孙少晏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没理会她的调侃,对小冬说:“坐下吧,大家都饿了。”
刚点完菜,小冬就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
这下可好,不想走也不成了。大舅来了,单枪匹马毫无征兆地杀进城来了,此刻正在火车站,等着家里人去接。
“二哥,大舅肯定是知道刘小琴怀孕的事了!我妈在家准备饭呢,我得赶紧去火车站接他!”说完,小冬急匆匆地起身准备走。
孙少晏拉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小冬望着放在墙边的拐杖,无奈道:“你现在这样去火车站那种人多的地方太不安全了。再说大舅要是看到你,铁定第一时间就得让你把马汀找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还是先稳住他再说。”
“我打电话叫小丁过来送你去。”
“别麻烦了 ,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了。大舅估计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齐薇倒是很想开车送他们过去,可这样一来,就把展阳阳自己晾在这儿了。好不容易见面,真的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不能再耽误了!你们慢慢吃,我走了!”
孙少晏皱着眉头正想阻止,却见展阳阳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晃着车钥匙对齐薇说:“你们两个慢慢吃,我送她去火车站。”
齐薇错愕道:“为什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乐于助人了?”
孙少晏面无表情地盯着展阳阳,眼神非常冷。
“齐薇,你要是有话非要跟我当面说清楚的话,明天下午两点去滨海西路上那间陶艺店找我。”
小冬难以置信地呆立当场。这个嚣张的卷毛天才向来都是目空一切鼻孔朝天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平易近人了?莫非去了趟西藏,心灵真的被净化了?
“你不必揣测我这么的动机。其实答案很简单,我纯粹就是闲得无聊。”
小冬觉得,这根本不能算是理由。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展阳阳看起来真的是一副无聊到想跳楼的样子。
时间紧迫,她顾不得多想。刚坐进车里,还没来得及系好安全带,车尾已经猛然掉转。极短的停滞过后,车身好似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
“你……”小冬坐直身子,紧紧地攥着安全带,“你慢点开,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赶时间。”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孙少晏静静目送那辆嚣张的蓝色法拉利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绝尘而去。
“展阳阳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
“我怎么知道!”齐薇无精打采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大多数时候,他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孙少晏嘴角挑着一抹略带嘲讽的浅笑,“我一直以为,像他那种张狂嚣张的人能安全地活到今天,本身就是个奇迹。”
“他不是个坏人,你何必总是针对他?”齐薇知道他向来对展阳阳都没有好感。
孙少晏习惯性地想掏烟,却发现出门的时候忘记把烟带在身上了。
齐薇笑着把自己包里的烟丢给他,忽然想起那天在酒店房间里,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一幕。
“良家妇女不该抽烟。”孙少晏点了一根烟,轻轻吸了好几口。每当他心情烦乱的时候,烟总是能让他很快镇定下来。也许,这种镇定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神经麻痹。
齐薇正想去拿烟,听到他的话,手悬在半空,停了几秒,缓缓落下,“不抽烟的*****依旧是*****。”
孙少晏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起来,“齐薇,每当你进入某种自我鄙视的状态时,说话就会特别粗俗。”
“谢谢夸奖。”她漫不经心地把点燃的烟夹在指间,扯着嘴角,笑得颇为自嘲,“前阵子家里给我介绍了个对象,人还不错。去美国前我跟他约会过几次,结婚过日子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我听苏笑说他见过那男的,据说脸特像赵本山。”
齐薇扑哧一笑,“跟你肯定是不能比,可也不至于歪成那样儿。脸是长了点儿,但是绝对没弯到猪腰子那种角度。”
孙少晏弹掉烟灰,凉凉地道:“别拿我跟猪腰子脸比。”
齐薇闻言,肆无忌惮地大笑了好一阵子。笑完后,神色忽然黯淡下来。她默默抽着烟,精致的侧脸映在玻璃窗上,弧度优美的卷翘睫毛上下颤动,美丽的杏眼里不再有往日的锐气。此刻坐在孙少晏面前的她,只是个落寞的小女人。
清香四溢的饭菜摆在桌上,两个人胃口不佳,谁也没有动筷。不远处,两个端着托盘的服务员凑在一起悄声低语,猜测着这对形貌出色的男女跟刚才那对匆匆离去的男女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在她们看来,这个男人有些面熟。这样的长相,就算在娱乐圈也并不多见。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视线不时望向窗外,看起来既不像是在欣赏夜色,也不像是在仰望星空。清冷的目光穿过黑暗,越过千山万水,似是在追寻着什么,又像是在缅怀着什么。没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也没有人能融化他眼里的冰霜。
服务员看得有些痴了。身后那桌客人眼巴巴地盯着她手上托盘里的脆皮烤鸭——整整五分钟了,还没上桌。
齐薇连着抽了两根烟,嗓子有些干涩。她端起茶杯,大口喝光了杯中的茶,润润嗓子,打破沉默,“吃饭吃饭,菜都凉了。”
孙少晏唇角微扬,笑得自嘲。拿起筷子随便吃了几口,食不知味。
齐薇不时地往他面前的盘子里夹菜,嘴里不忘挤兑他两句,“孙美人,你这饭量也太不像个男人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能尽显男儿本色!”
“猪腰子脸的吃相一定很狂野。苏笑说,他的胳膊比你的大腿还粗。”
齐薇闻言,顿时杏眼圆睁,愤愤地说道:“苏笑那个浑小子怎么知道我大腿有多粗?”
“这不难猜。当然,苏笑的数据肯定是不准确的。处男通常不具备用眼睛来测量女人身体各部位尺寸的能力。”孙少晏笑得更舒展,声音温润淡雅,好像一阵轻柔的风拂面而过。隐形眼镜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点点耀人的光芒,清冷的黑眸里似有星光闪烁。
不知为何,齐薇看着看着,竟然觉得双颊隐隐发热。她的脑子里巨雷轰鸣,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竟然有点莫名其妙的心动——这痞子勾引女人的功力实在是不可小觑!
“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景……”孙少晏放肆地大笑,“齐薇,你脸红了。”
速度与激情。
小冬坐在车上,脑海中飞快闪过那部电影里的飞车画面。
展阳阳车技非常好,这是毋庸置疑的。若是年轻十岁,她恐怕会摇下车窗,兴奋地尖叫……
名车,美男,激情的狂飙,多么浪漫销魂的体验。可惜,十年前她唯一坐过的车,是自行车。
“市区超速会被开罚单的。”小冬似乎渐渐适应了他非人的驾驶速度,声音听起来颇为镇定。
展阳阳瞄了一眼时速表,松了松脚下的油门,不以为然地道:“这条路上哪里有测速雷达我都一清二楚。”
“难道你从来没被警察抓到过?”小冬对他的话颇为怀疑。
展阳阳思索了片刻,嘴角忽然绽出一抹轻柔的笑意,忆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叶南开着他的车,以近乎亡命的速度飞驰在滨海的高速公路上。那是叶南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他面前释放自己的情绪。他清楚地记得,那一晚她眼角随风而去的泪水。那时候他对她,也许只是欣赏。欣赏她的潇洒,欣赏她的独立,欣赏她的坚强。这种欣赏,越来越多地吸引着他的目光。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视线,已经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叶南不知道他这次突然从美国回来,自然也不会知道昨天他曾去监狱探望修月。
从修月入狱起,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去一趟。
叶南并不知情,修月说,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昨天,修月对他说:“两个月后,大宝和小贝生日那天,来监狱接我。”
他有些意外,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也许事情来得太快,他竟有些措手不及。
修月要出狱了,比叶南预计的时间早了近一年,修月说,他要给叶南准备一场最盛大的婚礼,很多事情需要提前准备。
修月的要求他无法拒绝。六年的监狱生活对修月而言,仿佛是慵懒的猎豹厌倦了血腥的厮杀而陷入的冬眠蛰伏。冬眠过后,回归自由奔驰的草原,他仍旧会成为毋庸置疑的……王者。
“我驾驶执照被吊销过一次。”
许久的沉默过后,小冬几乎忘记了刚才他们在谈论的话题。顿了顿,她说:“你是不是特别享受那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就是那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一个急转弯过后,展阳阳随口道:“照你这么说,你也属于鸡群中的一分子。”
小冬被他抓住语病,懊恼不已,幸好这时火车站已遥遥可望。她觉得,跟展阳阳在一起,对任何人的忍耐力都是一个考验。他永远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漫不经心的语言勾起人心底的火气,然后兴致勃勃地撩拨几下,熊熊大火便顺理成章地燃烧起来。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这么不招人待见的原因——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小冬急匆匆地在人群中搜寻大舅的身影,展阳阳则双手插在裤兜里,悠闲地四处张望。
大舅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他在小冬找到他之前,就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这要得益于展阳阳那身扎眼的装束。印满英文字母的灰色套头衫和那条破得不能再破的牛仔裤,成功地攫住了大舅的视线。大舅那双微显混浊的眼睛里,染着浓浓的厌恶。
当得知这个穿着与二流子无异的小青年竟然是小冬的朋友时,大舅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小冬,你是当老师的,随时随地都要注意影响!”说完,还别有所指地瞥了展阳阳一眼,言下之意很明显。
“对,你是老师,要注意影响。”展阳阳嬉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走吧,我好人做到底,送你们回去。”
大舅毫不客气地把小冬拉到自己身旁,沉声道:“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打车回去。”
小冬尴尬不已。她原本就不想让展阳阳跟来,因为古板守旧的大舅一定不会对他有好印象。可他似乎真的是很闲,不顾她的反对,就这么大咧咧地跟了过来。这下子大舅回去时,一定会跟妈妈唠叨个没完。
展阳阳无所谓地耸耸肩,潇洒地转身而去。
大舅见状,脸色稍稍舒缓。两个人正要走,却听……
“孟小冬,你的包落在我车上了。”
啊?小冬低头一看,果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你下车的时候怎么不提醒我?”
展阳阳眨了眨眼睛,很无辜地望着她,“因为我也是刚刚才发现你手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大舅,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不行!”大舅拉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往停车场走的路上,大舅低声问她;“小冬,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来路不正的朋友?他的车是哪儿来的?”
大舅你小点声。他就是穿得比较另类,其实人还挺不错的。” “那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大舅冷哼。好人家的孩子,哪有耳朵上穿那么多洞的!
“这……”这小冬语塞。说起来,她还真不知道展阳阳究竟是做什么的。只是从齐薇那里零星地听说他家里很有钱,而他本身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似乎做过不少工作,但是每一份又都干不长。
大舅见她踌躇不语的样子,心中更加相信自已的判断。
几个人走进停车场,里面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车。
“你的车在哪儿?”大舅问得很不客气。
展阳阳挑挑眉,抬手遥指。
大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神色顿时变得有点古怪,盯着展阳阳上上下下瞧了半天,疑惑道:“卡车司机成天跑长途,哪有你这么细皮嫩肉的!”
小冬听得满头雾水,展阳阳则很快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在说那台装木材的大卡车?它旁边那辆蓝色的才是我的车。”
小冬强忍着笑,挽起大舅的胳膊,尾随展阳阳走了过去。
展阳阳打开车门,弯腰从后座上把她的包拿出来。大舅神色复杂地绕着车身转了两圈,没有再说什么。
临走前,展阳阳叫住小冬,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金色的卡片在她眼前晃了晃,“拿着这个,免得你家人以为你误交损友,破坏了人民教师的形象。我走了,拜拜。”
不待小冬看清卡上的字迹,大舅怒气冲冲的声音已经在她耳边响起,“小冬!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给你信用卡?”这种卡他在小琴那儿见过,听说用这种卡买东西可以直接赊账。
“大舅,这不是信用卡,这是张设计比较特殊的名片……”小冬就着停车场昏黄的灯光辨析着上面印的文字。真不爱国,全是英文。不过比起李木鱼的德文名片,上面的内容算是通俗易懂多了。
名片上的内容很简单,除了电子邮件和电话号码外,只有短短两行字。翻译过来,大致意思应该是― 美国花旗银行高级投资顾问,展阳阳博士。
小冬不知道该不该翻译给大舅听,毕竟他老人家向来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深信不疑。要是大舅知道被他视为二流子的展阳阳竟然拥有如此金光闪闪的身份,打击恐怕是毁灭性的。
“这名片上都说了些啥?”大舅推推她胳膊,好奇地问。
“上面是法文,我看不懂。”小冬把名片塞进包里,轻描淡写地道。
“弄这么个鬼画符似的东西,谁知道是真是假!”大舅愤愤不平地拎起脚边的巨型编织带,跟小冬一起离开了停车场。
回到家,爸妈已经把饭菜都准备好了,三姨也在。
大舅这次来得突然,在电话里也没说有什么事,
弄得家人心里七上八下的,琢磨着是不是姥爷在老家出了什么意外?
一见面,不等妈妈询问,大舅就率先道明了自己的来意。除了小冬,家里人听完后全都傻眼了。小琴怀孕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呢?!
围坐在餐桌前,大舅痛心疾首,嚷嚷着一定要把那个始乱终弃的陈世美找出来,挂个牌子,当街游行!
小冬在脑海中想象着马汀游街的画面,忍不住失笑出声。
二姨在桌子下面捅捅她,未等她反应过来,大舅已经发话了,“小冬,你是不是认识那个把小琴逼得无路可走的负心汉?”
小冬连忙摇头,“不认识!我最后一次见到表妹是在半个多月前,她跟我说她怀孕了。后来我再给她打电话,就全部转进了语音留言。”
“什么?”妈妈一听,顿时变了脸,“你早就知道小琴怀孕的事?为什么不跟家里说?”
小冬无语。她不知道刘小琴是怎么跟大舅说的,不过依照自己多年来对她的了解,她跟大舅说的,多半与事实相差甚远。无限放大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彻底忽略对自己不利的部分,然后添油加醋地扯进一堆不相干的人来分散大家对事件本身的注意。她不知道在刘小琴的叙述中,自己究竟扮演了个怎样的角色。
果然,就见大舅面色不善地道:“小冬,当初小琴进城找工作,我亲手把她托付给你。在这件事上,你的表现实在让我太失望了!小琴说她找你商量,你却告诉她,千万不要告诉家里人,还劝她悄悄地去把孩子给打掉。小琴进城时间不长,什么事都以你为主心骨,你怎么能给她出这种馊主意?大舅从小到大,除了小琴之外,最疼的就是你。你什么时候竟然学会跟大舅撒谎了?还说不认识那个混账男人!当初不正是你把他介绍给小琴的?现在怎么又不承认了?小琴心眼实,觉得人是你介绍的,那肯定不能有什么问题,所以那个男人说要跟她登记结婚她就信了,还被他哄骗着上了床!她是真的爱上那个男的了,死活都要跟他结婚,在家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我跟你舅母看着她变成这个样子,心都碎了啊!小冬啊,就算大舅求你了,小琴说这件事只有你能帮她了。她说只有你才有办法劝那个男的回心转意,跟她结婚……”
大舅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小冬现在只想干一件事——杀人。
“大舅,表妹还说什么了?”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镇定,镇定得让大舅一时间竟有些乱了方寸,顿了顿,才说,“她现在情绪很低落,你就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她说,要是连你也帮不了她,那她只能……”
“只能什么?只能去寻死?”
她话音方落,就见妈妈拍案而起,“小冬你给我闭嘴!”
大舅重重叹了口气,“小冬啊,你不一要怪大舅埋怨你。小琴是我的心头肉啊,有哪个当爹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玩弄了感情,搞大了肚子还能无动于衷的?”
“人舅,时间不早了,你坐了半天的火车肯定也累了,今晚你就早点儿休息吧,这件事情我们明天再慢慢商议。”说完,小冬连“再见”也没说,就起身拿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她知道爸妈现在一定快气疯了,可她实在没办法在那里再多待一秒。她真的很怕自己会一时失控,当着全家人的面把刘小琴那些令人发指的行径一一拆穿。她不能这么做,大舅不会相信她的话,也不愿意相信她的话。而爸妈知道真相后,立场也只会变得更加尴尬。
刘小琴!!
小冬恨恨地冲到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逃得越远越好。
上了车,司机问她要去哪儿。她脑子一片混乱,随口报出个地名。司机看出她心情不佳,一路上没跟她搭话,而是自娱自乐地听着电台里的广播。
破旧的音响里传出的嘈杂歌声扰得她气血翻涌,起,她恍若未闻。
司机不时透过观后镜小心翼翼地观望她的动静,
头痛不已。犹豫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姑娘,你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可能是什么人有急事找你。”
小冬毫无反应,只是愣愣地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法国梧桐,似乎灵魂早已游离体外,坐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尊没有生命的躯壳。
司机刚说完,手机铃声再度响起。透过观后镜
,看到她低头在包里翻腾了一阵,还以为他听了自己的劝告准备接电话。谁知下一秒钟,却见她飞快地摇下车窗,抬起胳膊,狠狠地把铃声未断的手机扔了出去……
“姑娘你……”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小冬勉强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从嗓子眼儿里挤出这句话。
司机见状,识趣地不再说话,顺手关掉了正在收听的电台节目。
车厢里霎时间没了响动,安静得让人有些心慌。
十几分钟后,目的地到了。
小冬站在公寓群的雕花铁门前,有瞬间的恍惚。大理石柱上那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一遍遍从脑中闪过——齐景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李木鱼住的地方。
保卫室里的保安见她动也不动地站在大门外,任由进出的车辆从她身旁擦过,好半天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拎着警棍走了过去,“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散了她的思绪,小冬眨眨眼,视线定格在保安的脸上,顿了几秒,缓缓地道:“没什么,我只是路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心里澎湃的怒火和说不尽的委屈正在渐渐吞噬她的理智,她只想找个人倾诉。她觉得自己周身的血管已经濒临崩裂的边缘,如果不释放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人在情绪即将崩溃的时候,总会生发出一些偏执疯狂的念头。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就算是疯子杀人,也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刘小琴? ? ……你这个王八蛋!
“小冬?”
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温润的声音里染着淡淡的讶异,还有浅浅的欢愉,仿佛夜色中一抹柔和的清风,缓缓吹进心底。
她缓缓转过身,缓缓抬起头……
接着,眼泪好似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李木鱼有片刻的失神,下一秒,毫不犹豫地把她拥人怀中。
保安见状,非常识趣地转身离去。
李木鱼轻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的泪水肆虐在自己价值不菲的外套上。两个人就这么相拥着站在大门外,过往的车辆里,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小冬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抬起头时,正对上李木鱼那双染着笑意的晶亮黑眸,里面清晰地浮现着自己的身影。那抹身影沉浸在温柔宁静的海洋中,不再孤单。
“哭够了?”
“嗯。”
“如果没碰到我,你还准备在这里站多久?”
“不知道。”
李木鱼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痕,“走吧,回家再说。”
第三十四章 天平的两端
(为了证明我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男子主义,刚才我特意给了你三次机会,让你主动跟我告白,可惜你都放弃了。)
李默对小冬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欢迎。在李木鱼明显带有威胁性的眼神下,他不甘不愿地带着满肚子困惑,乖乖回房“睡觉”去了。
小冬坐在沙发上,接过李木鱼递来的湿毛巾,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
清凉人脑,理智回归。她局促不安地盯着地板上的木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今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踌躇了很久,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缓缓地道:“我……”话刚出口,却发现客厅里空荡荡的。她茫然四顾,刚刚缓和的心情莫名地慌乱起来?
“我在泡茶。”厨房里传出李木鱼的声音,让小冬紧绷的情绪倏地放松。
清香四溢的花茶散发着玫瑰的芬芳,她双手捂着茶杯,掌心一片温暖。
“出什么事了?”李木鱼坐在她身旁,侧身倚着软软的靠垫,淡声问道。
小冬盯着杯子里飘着的玫瑰花瓣,声音很低,像是自语,“没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有点憋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
“谁欺负你了?”李木鱼单刀直入。
小冬摇摇头,手里的杯子晃了晃,水面上映着的那张脸随着微漾的水纹变得扭曲可怖。温热的水汽模糊了视线,恍惚间,她仿佛看到刘小琴正在龇牙咧嘴地冲她狞笑……
“我想杀人。”
“看得出来。”
“有这么明显吗?”
“我觉得自己很可笑。”
“如果你还要继续对着那杯茶咬牙切齿的话,恐怕会变得更可笑。”
“我除了能跟这杯茶较劲外,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杀人不犯法,我也不能对自己的表妹下手。”
“原来是她,这倒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难道她连被人搞大肚子这种事也能栽赃到你头上?你似乎没有这个功能。”
“你……”小冬的视线终于从茶杯上移开,转过头哭笑不得地望着他,“就算我有这个功能,也绝对不会有兴趣去搞大她的肚子!”
“跟我说说她是怎么欺负你的。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照样有很多办法可以收拾她。”李木鱼说这话时,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唉……”小冬长叹一声,“一言难尽。”
李木鱼笑,“那你就慢慢道来吧。”
小冬咬着嘴唇琢磨了一会儿,脖子扭得有点酸,她索性也侧过身去盘腿坐在沙发上,这样两个人就面对面了。
李木鱼很满意她这个坐姿,“具体说说她都是怎么欺负你的。不过说起来,我倒是该感谢她。”
“你这人可真没原则!”小冬气鼓鼓地瞪着他,半天没说话。
李木鱼似乎很欣赏她生气时的表情,脸上的笑意愈加浓厚,“如果没有她,我怎么有机会欣赏到媲美孟姜女哭长城的奇景。”
小冬想起自己刚才的糗态,腮帮子顿时泛红,“哪有那么夸张!我就是小小地掉了几滴眼守目而已。”
“刘小琴现在在哪里?”李木鱼忽然问道。
“在老家。”一听到她的名字,小冬稍稍好转的
心情顿时再度被阴霾笼罩。
“她是怎么把你扯进去的?”
“她说马汀是我介绍给她的,说马汀以登记结婚为幌子哄她上了床,说我不让她把怀孕的事告诉家里人,说我建议她偷偷去堕胎,说马汀要是不娶她的话她就去死,还说只有我才有办法说服……”
“这些话她都是跟谁说的?”
“跟我大舅。”
“然后你大舅就进城来找你了?”
小冬悲愤地点点头,“然后大舅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声泪俱下地把刘小琴那些话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我妈听完简直快气疯了,如果不是我走得快,估计她得拎起扫帚直接把我逐出家门。”说着说着,泪珠子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眼角泛起湿热,她正想伸手抹掉,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修长的手指轻轻从她眼角拂过,柔和的声音徐徐在耳边响起,“别哭,为了那种人流眼泪,太没出息了。”
“我本来就很没出息。”小冬低着头,破罐子破摔道。
“说得也是。”
“李木鱼,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诚实?”
“女人不需要太有出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看不出来你这么大男子主义。”
“现在看出来还不晚。”
“你是不是大男子主义,跟我有什么关系!”小冬脱口而出。
李木鱼皱皱眉,挑起她的下巴淡淡地道:“太有关系了。不要问我为什么,你要是继续跟我装傻的话,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小冬倔强地瞪着他,神色凛然,心里却早已七上八下地跳翻了天。
其实,自从今晚她站在齐景苑大门外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很多事已经发生了。就算不愿面对,就算不敢面对,也必须要去面对了。
“小冬,我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好朋友吧。”
“什么样的朋友?”他重复。
“好朋友啊。”小冬坚持。
“第三次,什么样的朋友?”他缓缓站起身,
弯下腰,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很有压迫感地把她整个人严严实实罩在身下,“想清楚了再回答。”
小冬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沉默不语。
“小冬,为了证明我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男子主义,刚才我特意给了你三次机会,让你主动跟我告白,可惜你都放弃了。”
小冬抬起头,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告白?这种事我已经很多年没干过了。需要情书和玫瑰吗?”
李木鱼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些以后再补好了。”
“那好,你听清楚,我只说一次……”小冬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我只说一次,听不清楚不关我的事啊。”
“这种距离,就算是蚊子哼哼我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欧式落地钟滴答滴答地摆动……
小冬揉揉红肿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双唇轻轻开启……
李木鱼面色沉静,耐心地等待着,声音却迟迟没有传入耳中。
“我不懂唇语。”他说。
“我也不懂。”
李木鱼皱眉,小冬连忙解释,“刚才那不是唇语,我正在酝酿情绪,活动活动嘴唇。”
“如果你觉得嘴唇缺乏运动的话,我可以教你一个更好的方法。”李木鱼上身压得更低,深沉的眸子里浮起暖昧的柔光,“怎么样?情绪酝酿好了吗?我耐心有限,已经忍不住想帮你活动活动嘴唇了。”
小冬缩了缩身子,撇撇嘴低声道:“李木鱼,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特别的……”特别的淫荡!
“如果一个男人这么近距离地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时,看起来还像个谦谦君子,那只有两个可能:一,他身体有问题;二,他精神有问题。我是个身心健康的正常男人,如果你再继续跟我装傻,那我很可能还会做出更多不君子的事。”
小冬心情忽然变得很好。她推开李木鱼,活动了一下盘坐得有些酸麻的双腿,赤脚踩在地板上,跟他相视而立。
“酝酿好情绪了?”他问。
她摇头,“还没。”
“还需要多久?”他又问。
她态度坚决,“今晚肯定是不行。”
他笑,“那就明早。”
她郁闷,“有区别吗?”
他点头,“有。”
她不耻下问,“什么区别?”
他答得毫不犹豫,“我说有区别,自然就是有区别。”
她听得气闷不已,“我不喜欢霸道的男人。”
他脸上笑意触融,“你已经喜欢了。”
她腮帮子红成一片,“我……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好好想清楚。”
他不给她丝毫逃避的余地,“想清楚什么?跟少晏之间的感情?我觉得你今晚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顿时语塞,心里飞快地琢磨着该如何应对他的步步紧逼。
下一秒,他已拥她入怀。
“小冬,该想的事情你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现在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
她不语,只静静地靠在他胸前。
他的声音低徐舒缓,透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宁静。她闭上眼睛,聆听着他的心跳。
她其实很渴望能与这平稳有力的心跳合鸣,共同奏出家的乐曲。可她知道,前方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面对,她也知道,有些事情并非她一厢情愿就能解决。她不想伤害任何人,但越是不想,伤害却越是纷至而来。
她无法忽视这些伤害,自私地去寻找幸福。她与他之间,其实一直都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一日之计在于晨。
天不亮李默就起床了。当他看到小冬从李木鱼的卧室里走出来时,顿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孟老师,早上好!”
小冬被他洪亮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今天是周末,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李默笑眯眯地跑到她身边,神秘兮兮地问:“小爸呢?还在睡觉?”
小冬早就看透了他那点鬼心思,“不知道,他昨晚睡书房。”
李默撇撇嘴,无言地转身走进厨房。
早餐很诱人,白粥小菜葱油花卷,清香扑鼻,让小冬顿时觉得肚子里空空如也。
她跟李默二人对坐在餐桌前。李木鱼刚刚起床,正在洗手间里洗漱。
“没想到你连花卷都会做啊。”小冬咽了咽口水,啧啧称叹。
李默嘿嘿一笑,“谁让小爸喜欢上一个不会煮饭的女人!不过这也不奇怪,我看到网上有人说,80后的这代人,男人会煮饭的比女人多。孟老师,你说中国以后会不会回归到母系氏族社会?男的煮饭带孩子,女的耕地干农活啊?如果能这样也挺好的。”
小冬大窘。跟李默相比,她十四岁那会儿简直就是个白痴,“你从哪儿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海角论坛啊,国内最大的论坛。难道孟老师你平时都不上网的?”
小冬又窘了。她当然知道海角论坛,上面五花八门,什么内容都有。最出名的,是它的人肉搜索引擎。每当有人爆料后,人肉搜索引擎立即开动,保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事件相关人员的祖宗八代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那个论坛的浏览量太大,同时在线人数太多,不是她家那少得可怜的带宽能承受的。打开一个网页,需要的时间大概是十五分钟左右。虽然论坛土有很多有意思的事,可惜网速太不配合。一来二去的,她也就不再去了。
“孟老师,你到底知不知道海角论坛啊?”
“知道,不常去。”
“嘿嘿,最近上面有个帖子特别火,我听班里同学说,那个发帖的人很可能是咱们学校的老师。”
小冬一听,稍微提起点兴致,“什么帖子?”
“名字记不清了,挺煽情的,好像是叫什么《游走于爱与尊严之间,我的生命渐渐荒芜》 。”
“是挺酸的。说什么的?”
“自传体小说,特别长,文笔特张爱玲风格,我就看了一点。有人根据她小说里的一些细节,推测作者肯定跟咱们学校有关系。这几天,班里的人讨论得可热闹了。”
小冬觉得李默这孩子太逗了,“你还看张爱玲的小说啊?”
“以前我妈的书架上放着一套张爱玲的小说集,我看过几本。”顿了顿,他撇撇嘴,“小爸你终于洗完了,我都快饿死了。”
李木鱼神清气爽地走进餐厅,拉开椅子坐在小冬身旁。空气中顿时多了一抹淡淡的柠檬香,很好闻的味道。
“吃饭。”一家之主发话,大家齐开动。
“小爸,今天我要跟同学去看电影,中午不回家吃饭。”李默咬着半个花卷,含混不清地道。
李木鱼皱皱眉,“咽下去再说话。”
小冬偷笑。如果被李默看到他昨晚卸去谦谦君子面具后的真面目,不知道他这严父的威严还能维持到几时。正在暗爽,却听他气定神闲地道:“刚才少晏来电话,向你是不是在我这儿。”
“啊?”小冬闻言,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缓了缓神,问,“二哥怎么会给你打电话?”
“他说你手机不通,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手机?小冬心里扑通一下——怎么把手机的事给忘了?
“我昨晚把手机扔了。”
“扔了?”李木鱼失笑,“扔哪儿了?”
小冬心疼得额头直冒汗。四千多块钱啊!忽悠下子就没了!
李默一脸孤疑,“孟老师你受什么刺激了?竟然做出这么豪迈的事?你那部手机可是去年诺基亚推出的限量版啊!”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切!”李默愤愤地喝光碗里剩下的粥,“我吃饱了!”说完拍拍屁股,起身离开了餐厅。
小冬在脑子里努力地回忆昨晚扔手机的地点。过了一夜,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她决定吃完饭后立刻动身,不管怎么样都要去找找看。四千多块钱,够她半年的生活费了!冲动害死人啊!
李木鱼饶有兴致地盯着她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别惦记了,一会儿我带你去买个新的。”
“不要!那部手机是二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对我很重要!”小冬只顾着心疼,丝毫没感觉到身旁那股骤然冒出来的寒气。
“既然这么重要,当初你就不应该扔掉。既然已经扔掉了,那就说明他对你而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人在冲动之下做出的事情不能按常理衡量,我一定要去把它找回来!”
“他”和“它”的区别,小冬并未察觉。
“少晏已经知道了刘小琴的事,他让你中午去他那儿。”
“刚才二哥来电话你为什么不让我接?”怪不得洗脸洗了那么长时间,原来是在接电话。
“因为我告诉他,你今天中午跟我有约会,没时间。”
“你……”砰的一声,小冬重重地把碗放在桌上,“二哥找我,肯定是商量刘小琴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李木鱼笑,嘴角高高扬起,眼睛里却一片清冷,“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
小冬推开椅子站起身,愤愤地瞪着他,口不择言道:“我去见我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擅自替我做出决定?”
“凭什么?”李木鱼皱皱眉,“不凭什么。该如何解决刘小琴的问题,他不需要跟你商量。刘小琴把责任推到你头上,为的不就是逼少晏出面帮她处理?少晏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你不必担心。就算你不去少晏那儿,对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李木鱼你太霸道了!”小冬恼羞成怒,冲进客厅,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但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李木鱼阻住了去路,“冲动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少晏想见你,为的也不是刘小琴的事。”
“你什么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小冬音量倏然升高,“我为什么要明白你的意思?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也不需要你来操心!”
“孟小冬!”李木鱼声音不大,气势却骇人,“我也是有脾气的!”
“这一点谁都能看得出来!”小冬怒极反笑,“你既然这么介意我跟二哥的事,又何必要说喜欢我?这两个字是不能随便说的!你们男人都一样,温柔起来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是一旦翻脸了,就会把那些宣称不在乎的事情统统拿出来计较!我不喜欢霸道的男人,不喜欢!”
“Stop ! ”
蓦然插进来的声音,令情绪激动的两个人俱是一愣。
李默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气鼓鼓地瞪着他们,“还没结婚就吵架,真是够幼稚的。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家庭暴力会严重影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吗?”
家庭暴力?小冬和李木鱼二人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小爸,我个人认为,你有时候确实霸道得近乎蛮不讲理!尽管我知道,说出这句话会有什么后果,可我还是要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孟老师,我坚决支持你!没想到还没等我反抗,你就已经率先扛起了起义的大旗!我决定要加人你的队伍,与霸权斗争到底!我这就收拾行李,搬到你家去住。”
满室寂静。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被他这么一搅和,彻底变味了。
小冬反复在脑子里回放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怎么想怎么觉得那些话实在是说得太伤人了。她抬起头,正想道歉……
“Sorry。”李木鱼的声音率先响起。
小冬静静地望着他,满腔满脑的怒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没想到,这个霸道的男人竟然会先开口道歉。
李默笑眯眯地走过来,没大没小地拍拍李木鱼的肩膀,“小爸,道歉也要有诚意啊。说中文,Please。”
“李默,我知道你英义不错。去书房把我放在电脑旁边的那份资料翻译成中文,翻译完了再去看电影也不迟。”
“小爸你……”李默一听就傻了,龇牙咧嘴地挥着举头,愤愤道,“你这摆明了就是打击报复!赤裸裸的打击报复!起义军是不会屈服的!”
小冬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李默这孩子,实在是极品啊极品!
一场硝烟弥漫的争吵就这样被李默消弭于无形。只是小冬心里明白,有些裂痕并不是那些孩子气十足的插科打诨所能愈合的。莫名的气馁,侵蚀了她心底刚刚萌芽的渴望。
午饭前,小冬婉拒了李木鱼的好意。独自离开他的公寓。
家里乱成一团,她必须去见二哥。尽管满心不情愿,可为了疼爱她的大舅,为了经不起操劳的父母,刘小琴丢下的烂摊子,她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
小冬坐车去了孙少晏的公寓,没想到却扑了空。家里没人,公寓的门卫说二哥的车刚刚离开没多久。
丢了手机,跟家里人失了联系,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小冬心里着急,借了保安室的电话打回家。
老妈接的,一听到她的声音,劈头盖脸就把她狠狠责备一顿。大舅还在气头上,他要接电话,被老妈阻住。电话里,老妈让她赶紧回去。小冬问二哥有没有消息,老妈说不知道,他的手机打不通,所以一直联系不上。
挂断电话,除了心情更加烦躁外,事情毫无进展。小冬跟门卫道谢后,郁闷地离开。
地铁站入口离得很远,小冬默默走在人行道上,眼前一片灰暗。她甚至有股冲动,买张火车票回老家,把刘小琴揪出来当街暴打一顿。
想归想,回归现实,这种武侠小说式的快意恩仇离她这种小老百姓的世界实在过遥远。
刺耳的鸣笛声突兀地撕裂了她周身笼罩的灰暗结界,街市的喧嚣蓦然闯人耳中。她茫然四顾,没想到竟再度看到了那辆名为法拉利的蓝色跑车。
“孟小冬,上车。”
车窗缓缓滑落,展阳阳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小冬默默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脸上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仍沉浸在自己混乱不堪的思绪里。
“我找你有点事。”展阳阳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踩下油门兀自说道。
小冬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耳朵里接收到的声音丝毫没有反馈给大脑。
“我想让你哥帮叶南设计一套婚纱。”说着,他从右手侧的置物盒里拿出一张纸塞给她,“这是修月希望在婚纱设计上能体现出来的感觉。”
“嗯?”话题扯到了二哥身上,小冬稍稍打起了精神,“这种事情你直接找薇姐不是更方便?”
“我跟齐薇已经没关系了。”
“你可真够绝情的。”小冬嗤笑,“难道一句分手就可以把两个人曾经有过的感情抹杀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说句话打个电话都变得多余了?”
展阳阳冷哼一声,“当然。莫非你信奉分手了还能做朋友这种扯淡的鬼话?我可不想把自己搞得像你一样狼狈。”
“你什么意思?”小冬一激灵,当机的大脑彻底恢复工作。
“就是字面的意思。”
“我没心情跟你吵。设计婚纱的事,我会跟二哥说的。我这么做,纯粹是出于对叶南个人的欣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随便你。不过你记住,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叶南。”
“是要给她的惊喜吗?”小冬眼前一阵恍惚,口气虽淡,心底却涌起浓浓的羡慕。
“这是她应得的幸福。你很羡慕?”
虽然他口气颇不友善,小冬却老实地点点头—— 这是无须遮掩的事实。
展阳阳侧头瞥她一眼,嘴角挂着明显的嘲讽,“像你这样的人,永远无法理解叶南对感情的执著和坚定。所以,不用羡慕,这种幸福你永远都得不到。” 小冬心头顿时火起,“展阳阳,你说话不要太过分!羡慕不羡慕是我自己的事,你何必要如此刻薄地诅咒我的人生?”
“怎么,你怕了?”展阳阳突然放肆地笑起来,“诅咒吗?这种可笑的词语,只会出现在软弱失败的人口中!”
小冬觉得展阳阳今夭很反常。虽然他的毒舌利齿自己早已领教过多次,可今天的感觉却不同。在他刻薄的充满攻击性的言辞中,处处透着一股宣泄般的自嘲。
“展阳阳,帮自己喜欢的女人定制婚纱,新郎却不是你的感觉爽快吗?”说这话时,小冬也在笑。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下意识里,她选择跟他相同的方式来释放那些积压在心底濒临暴走的烦躁与怒火。
展阳阳没说话,只是狠狠踩下油门。
骤然的加速,令小冬在猝不及防间,后背重重地撞在坐椅靠背上。
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他却变本加厉。几个急拐弯下来,小冬已经被折腾得头晕目眩。
尽管胃里翻滚不已,她却依旧在笑,笑得一发不可收拾,笑得眼角渐渐湿成一片。
“你疯了?”展阳阳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稍稍缓下车速,没好气地道。
小冬抚着胸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久好久才平复。
“展阳阳,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答应那个男人的请求,帮着他操办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婚礼?”
车厢里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凝重。
展阳阳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慢慢收紧,指节明显泛着青白。
“孟小冬,不要逼我把你从车上扔下去!”咬牙切齿的声音令这种威胁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不介意。”小冬笑眯眯地解开安全带,作势要开车门。
展阳阳闪电般侧过身子,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双目圆睁,看起来像只抓狂的幼狮。
“你这个疯婆子不要命了!”
恼羞成怒的声音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余音久久不散。
小冬揉着被拍得通红的手背,心里也有些不解自己方才疯狂的举动。
又是久久的沉默。
展阳阳把车开到一处公共停车场。没有人下车,也没有人说话。
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小冬在脑中回放自己刚才荒唐的言辞,荒唐的举动,后悔不已。疯狂发泄过后,虽然烦恼一件没少,但脑子却不再混沌,恢复了正常的思考。
“孟小冬……”展阳阳打破沉默。
“嗯?”
“本来我约了齐薇下午见面,但现在我不想去了。你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了许多,又染上了惯有的漫不经心。
“你还嫌折腾她折腾得不够?她为了能跟你当面说清楚,自己跑去了美国,结果呢?你不仅人不在,连手机都换了。难道薇姐就让你这么避之不及吗?”
“齐薇想跟我说的话,我都清楚,可那些话我不想听。”
“原来你这么胆小,我可真鄙视你。”
“这句话明显是在说你自己。”
小冬不想跟他吵,自动忽略他话里的挑衅,干脆地道:“我不可能帮你转达这种话。”
“齐薇身边有更好的男人,如果你不是太迟钝的话,应该能发现。”
“什么意思?”小冬突然记起前阵子齐薇确实跟她提过相亲的事,这么说来,那个男人倒是不简单。能得到展阳阳如此的评价,实在是罕见。
就在这时,展阳阳的手机响了。他瞥了眼来点显示的号码,犹豫了片刻,接起来。说的是英文,腔调很纯正。虽然他EQ低得惊天地泣鬼神,但IQ方面却还是值得称赞的。
小冬无心再留在这里,于是摆摆手跟他道别,转身下车准备离开。展阳阳拉住她,跟电话里的人草草说了几句便收了线。
小冬不解,“还有事?”
展阳阳踌躇片刻,松开手,转身也下了车。
两个人隔着车身面对面站着。
这一刻,小冬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异常陌生。原本神采飞扬的大眼睛里现在满是黯淡,卸去玩世不恭的嚣张面孔,他现在看起来有着十足的落寞,深浸人骨的落寞。
“你有话要跟我说?”小冬口气轻缓,不再像刚才那般咄咄逼人。
展阳阳微微一笑,薄薄的双唇优雅上扬,声音非常谦恭有礼,“孟小冬,叶南婚纱的事,拜托了。”
小冬骇然失色,使劲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经历了刚才的情绪波动后,眼前出现了幻觉。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瞧了半天,“干吗突然这么说话?太恐怖了。”
“我经常都是这么说话的。”
“真是难以想象。”
“难以想象吗?我只是不希望别人认为我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我以为你从来不会介意别人的看法。”
“我只是不希望身边那些在乎我的人替我担心而已。”
小冬一下解地望着他,“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大概因为你对我一无所知……”
展阳阳无所谓地笑了笑,双手插在裤兜里,悠悠晃到她身旁,两人并肩而立。顿了顿,只听他用一种她所不熟悉的,染着淡淡的自嘲,甚至是自我厌恶的口吻,微笑地说,“只有你不会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他们不想让我再想起的事情。你厌恶我身上透着的优越感,你只会咄咄逼人地瞪着我,肆无忌惮地说出那些他们明明看在眼里,却永远不会说出口的话。这种被虐的感觉,这种血淋淋的被人撕裂的感觉,其实很爽。”
变态?被虐狂?小冬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她盯着他淡定的侧脸,心底涌起浅浅的难过。
“人都是需要发泄的。我哥没死的时候,他总是容忍着我的任性和坏脾气,我却总说他太懦弱,太悲观,总是以一副需要被人怜惜的姿态出现在叶南面前,那样的他让我觉得厌恶。可惜,直到他死了之后我才明白,原来一直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身边默默地保护我。如果不是我总拿他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来刺激他,他大概也不会那么早就不在吧……如果不是我故意从中破坏,也许他真的能被叶南的独立坚强所感染吧。真的有很多也许,可以让他不用死。其实,那时候我很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指着我的鼻子狠狠地骂我,说我是杀人凶手,是我害死我展夜……我比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更可恨,去死的人,应该是我……可惜,没有。连叶南出现在我面前时,都是淡定从容的,让我以为我哥自杀的事,只不过是愚人节的玩笑。很长一段时间,我晚上都没有办法睡觉。脑子里唯一能想起的,就是我对我哥的那些刻薄的讥讽,还有……我哥手腕上那道看起来并不狰狞的伤口……”
小冬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猛地想起在齐贝的婚礼上,他头痛欲裂的样子。
“所有人都对我说,我不该沉浸在我哥自杀的阴影里。我有我的前途,我是家人全部的希望,我有我该承担的责任,我要学会成熟,我要努力连同我哥的那份一起活着……我都做到了。可惜,没有人告诉我,我该如何为我哥的死赎罪……”
听到这里,小冬忍不住叹息。
赎罪吗?有些罪是无法获得救赎的。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努力做到最好,不要再去平添新的伤害。
其实,展阳阳已经做到了。
临走前,展阳阳跟小冬说他马上就要回美国了。那天给她的名片上有他的邮箱地址,当心情不爽的时候,可以给他写邮件,俩人互骂一通也是种不错的发泄。
听完,小冬不禁莞尔,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绝妙的提议。
两人分别后,小冬匆匆坐着地铁赶回家。
刚刚进门,耳朵就开始接受轮番轰炸。
“手机怎么打不通?昨晚家里电话为什么没人接?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多着急!你这孩子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真是气死我了!”
“小冬啊,你二哥去哪儿了?今天早上他来电话说小琴的事情他来处理,之后就没了动静。家里没人,手机全是语音留言。你说你们两个孩子怎么连耍性子都挑一样的做法啊!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做老人的心情!”
“小冬,你联系那个陈世美了吗?他什么态度?赶紧把他约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地谈清楚!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小琴的肚子不等人啊!”
“小冬……”
危难时刻,门铃响起,救星来临。孙少晏出现了,全家人一时都哑了火。
三姨看到他,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小冬扶着他走进客厅,大舅一言不发,埋头狠狠嘬着烟袋。
“大舅,小琴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约了马汀晚上跟你见面,到时候所有的事情当着大家当面谈清楚。”孙少晏推开小冬的胳膊,缓缓走到沙发前坐下,不紧不慢地道。
“他肯出现了?”大舅的话里满是狐疑。
“少晏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真的跟他约好了?”三姨见状,连忙补上一句。
“没错,大舅,小冬跟这件事无关。马汀是我们公司的总裁,他跟小冬扯不上任何关系。”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舅明显不相信他的说辞,“谁对谁错,以后再计较也不迟。我等不及了,你现在就把他叫出来,我现在就要跟他见面!”
“现在恐怕不行。”
“不行也得行!”大舅一摔烟袋,震得小冬悄悄往妈妈身后蹭了蹭。
孙少晏捕捉到她的小动作,一直面无表情的面孔上浮起几许浅浅淡淡的笑意,透着些许无奈,更多的,却是连不相干的外人也不难看出的宠溺。
大舅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同意了,于是道:“说去就去!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大舅,马汀现在估计已经接到小琴了,晚饭前他们才能赶回市区。”
“什么?”大舅一瞪眼,“不可能。要是小琴被接走了,你舅妈不可能不给我来电话!”
“舅妈也在车上,你晚饭时就能见到她了。”
“啊?”小冬忍不住插嘴,“二哥你说真的啊?”
孙少晏的视线落到她脸上,不动声色地微笑道:“小冬,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不待小冬发话,三姨抢先接口道:“少晏,你腿还没好利索,别到处乱跑。晚上还得陪你大舅去见陈世美,也别去,就在这里好好休息!”
“我下午要去医院复诊。小冬有一个学生的父亲是骨科专家,在北京工作。这次来咱们这里搞项目交流。他时间安排得很紧,只有今天下午有空。”
小冬躲在妈妈背后,捂着嘴偷笑。这个理由,编织得太完美了。
果然,三姨一听,立马高度重视起来,“原来是这样,那赶紧去赶紧去,千万别耽误了,专家不等人。要不我跟你们一起去,也听听专家的意见。”
“妈,昨晚你折腾了一宿也没睡好,一会儿去睡个午觉,免得血压又高起来。”
小冬一听,连忙从旁附和。
三姨思量片刻,没再坚持。
第三十五章 玻璃城堡里的爱情
(既然你让我自己决定,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的决定!二哥,我想跟你在一起,一直一直都跟你在一起!)
半个多月了,小冬第一次跟二哥坐在一起。
去医院当然是扯淡的。小丁开车,拉着他们二人直奔市中心。
“二哥……”
“嗯?”
“那个……”
“嗯?”
“我……”
“嗯。”
“你别总嗯嗯嗯的啊。有话请讲。”
“你……”小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破沉默,却被他冷淡的敷衍堵得哑口无言。
孙少晏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周身被倦意笼罩。
“二哥,眼睛又不舒服了?”小冬终于找到了话题的切人点。
“嗯,最近在赶稿。”
“干嘛那么拼命?”小冬从包里翻出眼药水递给他。因为他常年戴隐形眼镜,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包里放一瓶舒缓疲劳的眼药水己经成了小冬的习惯。
孙少晏接过,微微有些诧异,缓缓地道:“没想到你现在还带着这种东西。”
听了这话,小冬心里特不是滋味。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兄妹二人之间竟然产生了这样陌生的疏离感。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她决定不让这种感觉继续蔓延。她拿回装眼药的小瓶子,侧身道:“二哥,找帮你滴。”
孙少晏静静地望着她,片刻后,仰起头,任由她轻柔地掀起自己的眼皮,动作娴熟地把清凉的药水滴人眼中。
他闭上眼睛,干涩的双眸迅速被清凉浸染,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温柔的笑容无声无息地绽放。
“终于笑了啊。”小冬收起药瓶,静静享受着他久违的笑脸。
孙少晏轻叹一声,“傻丫头,昨晚受了委屈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小冬心虚地绞着手,犹豫着该不该说出真相。
“木头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把手机扔了。”
“啊?他还说什么了?”紧张之下,小冬脱口而出。
“他还应该跟我说什么吗?”孙少晏缓缓睁开眼睛,笑着反问。
小冬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强自镇定地岔开话题,
“二哥,你下个月真的要去法国啊?”
“没错,日期已经定了。”
“一定要去吗?”
“嗯。”
“为什么?”
孙少晏笑而不答,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淡淡地道:“小冬,木头对你好不好?”
“什么?”小冬倏然睁大眼睛,愣愣地望着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傻样儿,你这是什么表情?做哥哥的在离开之前关心一下妹妹的感情生活,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冬没想到二哥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温柔的注视,温柔的声音,温柔的笑容,二哥用他惯有的温柔在跟自己告别。二哥用简单的一句话,就把所有事情拉回了原来的轨道。懵懂间,她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小冬,不用想太多。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来考虑该如何跟我告别。”
告别?小冬痛恨这个词,“一定要这样吗?”
“我觉得这样很好。”
“我对李木鱼的感觉跟对你的感情是完全没办法比较的!”
孙少晏笑着摇头,“小冬,这件事已经决定了。”
“二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她低着头,声音沮丧。
“傻丫头,不要总是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二哥,你能不能不走?”近乎哀求的声音,让小冬在心里狠狠地鄙视自己。
“不能。”
车停了。
孙少晏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小丁,“按照我说的型号买。”
小丁接过卡,下车快步走进了数码科技城。
“二哥,你要给我买手机啊?”其实不用问,答案是肯定的。
“嗯,就当作国庆节没办法带你去旅游的补偿。”
“我还是喜欢以前那部。生日礼物啊,意义不一样。”
“小样儿,你要真把它看得那么重要,就不会随手扔掉了。”
“才不是随手!”小冬欲哭无泪,“是冲动之下的错手!”
“怎么样都好,旧的没了,自然就要换新的。”
“二哥,对不起。”
“嗯,怎么了?”
“昨晚我去李木鱼家,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哪样的?”
小冬没理会他的反问,自顾自地说:“这半个多月你没给我打电话,我心里没底。我想给你打电话,可又不知道打过去该说什么。我怕惹你生气,真的。二哥,我觉得自己特没出息,从小到大都是你带着我往前走。这是第一次,你这么长时间都不搭理我,我一下子就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二哥,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德行,我已经习惯了。你要是太能干,我岂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乱七八糟的事少想,给木头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这样我去欧洲后,也不用替你穷操心了。”
小冬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二哥,难道你也觉得我应该跟李木鱼在一起吗?”
孙少晏闻言,脸上的神色未变,双手却倏然握紧。片刻后,才悄悄松开,淡淡地道;“这种事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
“我自己决定?”小冬愤而失笑,“二哥,你给我自己决定的机会了吗?你已经要去欧洲了,我还能决定什么?”
孙少晏没有理会她的激动,神色仍旧淡淡的, “我以为这半个多月来,你的表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二哥,你……”小冬急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惶惶道,“这个我刚已经解释过了!”
孙少晏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强压在心底的绝望和怒火,扳过她的脸,声音冰冷刺骨,“我不接受那种解释!”
泪珠滚滚而下,小冬倔强地盯着他,勇气史无前例地爆发,顺着血管直冲脑门儿。
“二哥,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伤害自己?我也会伤心会难过啊!你觉得我喜欢李木鱼了,想跟他在一起了,所以你想成全我们,于是二话不说? 拎起包就要去欧洲!就算我真跟李木鱼在一起了,你觉得我会幸福吗?我最爱的哥哥为了成个我,一个人伤心地走了,你觉得我能开开心心地跟李木鱼在一起享受三口一家亲吗?我不能!我告诉你我不能!永远都不能!我不想等失去哥哥再去后悔!我亲眼见过展阳阳被那种痛苦拆磨得生不如死的样子,我绝对绝对不能让自己走到那一步!幸福是什么?不就是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吗?至于这种喜欢究竟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是兄妹之情还是患难之情,统统都不重要!我最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二哥你难过!既然你让我自己决定,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的决定!二哥,我想跟你在一起,一直一直都跟你在一起!”
大滴大滴的泪珠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孙少晏的手背上,小冬剧烈地喘息着,痛快地宣泄出了这些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情感。
悠悠地叹息。
孙少晏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轻轻把她揽到怀中,苍白的手小心翼翼地搭在她肩头,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
“小冬……”他声音有些不稳,轻而飘忽,“我昨晚一宿没睡,不确定刚才听到的话是不是幻觉。”
小冬偎在他身边,闻言破涕为笑,“那你拧我一下,看看我疼不疼。”
几秒后……
小冬一声惨叫。
“二哥,你也太狠了啊!”
孙少晏放肆地大笑,“看来不是幻觉。”
下一刻,他狠狠吻上她的唇。
炽热,猛烈,狂风骤雨般的激吻。
小丁很无辜地站在车外,真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下午补完手机卡后,孙少晏把小冬送回她的公寓,嘱咐她补个觉。不要再为刘小琴担心。不知道那讨伐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反正晚上小冬接到家里的电话,说事情解决了。
结果是出人意料的。本来她以为花花公子马汀的段不外乎就是好言相劝加钞票砸人,没想到妈妈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说,马汀同意跟刘小琴结婚了!
吃完晚饭后,马汀把大舅一家三口安置在酒店里,明天派车送一飞老回去,刘小琴留在他的别墅里安胎。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小冬不相信。没想到她给马汀打电话时,他本人亲口所说的内容竟跟妈妈说的如出一辙。
尽管这个结果算是皆大欢喜,可她实在猜不透马汀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她单刀直人地询问,得到的却是更加出人意料的回答,“冬冬,只有结了婚才有机会体验离婚的乐趣。我已经当腻了钻石王老五,离过婚的男人,对于性开放的都市熟女的诱惑力是你所难以想象的。况且,我已经把所有属于我的股份和资产都转到了我母亲名下。我想这纸婚书,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损失。”
这些事情,刘小琴自然是不知道的。小冬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告诉她。马汀对自己说这番话的目的,就是希望能透过自己的嘴,把这些话传到刘小琴耳中,让她自动打消跟他结婚的念头。又或者说,马汀真的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单纯地只是为了玩一个更刺激的游戏。花花公子的心,常人实在难以揣度。
上床前,小冬给孙少晏打电话。
十一点多了,他还在公司。因为腿伤耽误了很多进度,现在他正在加班加点地为下个月的时装发布会做最后的准备。
小冬一听就不乐意了,“二哥你是铁人还是超人啊?”
孙少晏轻笑,语调戏谑,听起来心情相当不错,“怎么,想我了”
“切!你甭忽悠我,昨晚你就没睡觉。休息不好,腿疼不疼?”
“只要你不气我,我哪儿都不会疼。”
“瞧你说的,莫非我是仙丹转世?”
“自我感觉挺好啊。你也就对我一个人的病症,千万别太得意。”
“甭跟我瞎贫!对了,马汀真的要跟刘小琴结婚
? ”
“是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冬无语望天。难道这不奇怪吗?就在这时,她听到电话里有人在跟二哥说话,讨论图稿。孙少晕匆匆把来人打发了,对她说:“你赶紧睡觉,不用担心我,我心里有数。”
”那你累了就小睡一会儿,明天下班我给你打电话。”
“嗯,明天晚上我带你出去吃饭,挂了。”
夜深人静。
小冬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从床头拿过今天新买的手机举在眼前细细研究,发现它跟丢掉的那部从里到外没有一星半点的相似之处。本来小丁遵照二哥的指示,买回来的那部跟原来的那部一模一样的,结果上车后,二哥又让他拿回去换了。
她说不用换,可二哥却很坚持。她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二哥的用意。既然做出厂决定,那她也是时候跟李木鱼谈清楚了。在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一团槽之后,终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不知不觉中,她又伤害了别人。不仅是对李木鱼,更多的,是对李默。
为何人总是要后悔……
因为接二连三的变故,小冬彻底把沫沫约她看首映式的事忘在了脑后。
周一上班,刚走进办公室,沫沫就凑过来拉着她追问,为什么爽约还玩儿失踪!
小冬一夜未眠,胃口不佳,早上滴水未进。加上挤了一路的地铁,早已心力交瘁,挂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连道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沫沫察觉到她的反常,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小冬摇摇头,走回自己的座位,心不在焉地盯着桌上的教案发呆,连几个老师经过她身边跟她打招呼,她都恍若未闻。
上午四节都有课。
第四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小冬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上讲台,弯腰拿粉笔的 时候,眼前忽然一黑,剧烈的眩晕感铺天盖地地袭来。她下意识地想撑住讲桌,谁知胳膊还没抬起来,人就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李木鱼接到李默的电话后,临时跟其他教授调了课,开着车急匆匆地赶到学校。
校医室里,小冬躺在床上昏睡。
值班校医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休息不足,疲劳过度,睡一觉缓过劲儿就好了。
李木鱼眉头微皱,显然非常不认同校医如此轻描淡写的说法,“麻烦你了。我现在带她回去休息,假条我会找人送来学校的。”说罢,他弯腰把小冬从床上抱起来,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小冬醒来的时候,首先闯人眼中的,是李默大大的笑脸。
“孟老师,你醒了啊。真没想到,晕倒这种事竟然也会发生在你身上!”
小冬揉揉干涩的眼睛,抱着被子从床上做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家啊。”
“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在教室里昏倒了啊!我给小爸打电话,他去学校接你回来的。”
“你小爸呢?”
“有事出去了。”
小冬点点头,嗓子渴得难受,掀开被子要下床。
李默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 孟老师,你有需要尽管吩咐!小爸命令我要好好照顾你,要是怠工偷懒的话,寒假就不带我去瑞士滑雪了。”
小冬被他夸张的样子逗乐了,坐回床上,顺水推舟地道:“那就麻烦你给我倒杯水来吧。”这样毫无防备的纯真笑容,她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李默领命,颠颠地跑进客厅,很快就端来一杯飘着鲜柠檬片的温水。
小冬接过来一饮而尽,喉咙感觉舒服多了。
“现在几点一了?”
“晚上九点。”
“啊?这么晚了?”小冬掀开窗帘往外一看,天果然己经黑了下来,“我得回去了。你小爸回来后,记得帮我跟他说声谢谢。”
“小爸晚饭都没吃就出去办事了,回来后要是看到你不在,肯定会不放心地开车去你家。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小爸这么操劳啊?”
小冬无奈地摇摇头。李默这个鬼灵精怪的臭小子,永远能找出一堆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已经没事了。你赶紧一去复习功课,马上就要期中考了。”
李默一听,大眼珠子转了几转,笑得好不得意,
“孟老师,要是我考了第一,你有没有什么奖励给我?”
“年级第一?”
“当然!”
“这么自信?平时测验你各科成绩是很好,可是年级第一的宝座竞争是很激烈的。你要B 是不收收你的玩心的话,我看难度相当相当的大。”
“那我们打个赌吧。”
“好啊,赌注?”
“如果我在期中考拿到了年级第一的话,寒假你就跟我们一起去瑞士。”
小冬愣住,没想到这个臭小子竟然丢出如此豪迈的赌注。可惜,就算他赢了,这个赌约也永远无法实现。
她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顿了顿,道,“那你要是没拿到年级第一呢?”
李默不忿地撇撇嘴,“那怎么可能!只要我想,就一定能拿到。”
“既然是打赌,就要规定输了后的惩罚。”
李默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了片刻,很快拿定了主意,“要是我输了的话,寒假就不跟你们去瑞士滑雪了!牺牲够大了吧。”
“确实够大……”话刚出口,小冬忽然觉得不对,正想追问,却被李默抢了先手,“OK !就这么定了!不能反悔啊!”
“你这个臭小子。”小冬哭笑不得地望着他那张恶作剧得逞的笑脸,“空口无凭,就算我现在反悔,你也拿我没办法。”
李默一听,顿时更加得意起来,“哈哈,我就知道孟老师你会要赖,不过晚咯……”接着,就看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小心翼翼地保存了刚才录制的音频文件。
“准备得够充分啊……”小冬笑眯眯地望着他,一脸温和无害的表情。
“那是,我……”话未说完,李默只觉眼前一花,尚未捂热的胜利果实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他手里消失了……
小冬赤脚站在地板上,挥着手机,示威似的在他眼前一阵乱晃。
“小朋友,你还嫩得很呢……”
李默气鼓鼓地瞪着她,二话不说,扑上来就要抢。
小冬早有防备,一溜儿烟的奔向客厅。
李默紧追不舍,仗着腿长的优势,眼看就要追到她身后。小冬没有退路,想也没想地拉开门就要往外跑……
咚的一声……
门开了,人却没跑出去。眼前金星直冒,鼻子撞得发酸,耳边更是响起李默放肆的大笑,“小爸,你回来得太是时候了!”
李木鱼盯着眼前这嬉闹的一幕,抬起小冬的下巴,笑言道:“这么快就生龙活虎了?真是不负孟小强之美名。”
小冬闻言,顿时窘得无以复加。
李木鱼松开她,打开鞋柜,取出一双拖鞋,“穿上。”
小冬一低头,顿时发现自己还赤着脚,又是一阵窘迫。
李默成功地趁火打劫,抢回手机后,直奔卧室,干脆利落地把文件上传到了电脑。
小冬没有心思再跟他继续战斗。从看到李木鱼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刚才的嬉笑欢愉,很快就将变成永久的回忆。
“李木鱼,我有话跟你说。”
他正在换鞋,听罢,抬起头,视线从她脸七扫过,想了片刻,道:“去书房等我。”
小冬忐忑不安地坐在书房的沙发上,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开口。几分钟后,李木鱼穿着轻便的家居服推门而入。
他没有跟她坐在一起,而是独自坐在书桌后的转椅上。
书房很大,两人之间隔着几米的距离。李木鱼似乎觉得室内光线不够好,随手打开了放在桌角的台灯。白炽灯的青色冷光洒在他脸上,深邃的双眸顿时更显锐利。
“说吧。”他淡淡地道。
小冬的心怦怦直跳。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李木鱼已经猜到了她想说的话。刚进门时,他的眼神跟现在截然不同。既然该来的迟早都会来,她决定选择最直截了当的方式……
“我决定跟二哥在一起。”
言简意赅,不存在任何歧义。
李木鱼没有表露出太多的震惊。他指尖轻叩桌面,节奏不疾不徐。小冬本能地想避开他的目光,几经挣扎,却终是没有这么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心再出现哪怕丝毫的动摇。
“是吗?”他微笑,“理由?”
小冬平顺了一下呼吸,定定神,道:“我喜欢二哥,想永远跟二哥在一起。”
“所以?”
“对不起。”
“第二次。”
小冬愣了,“什么意思?”
李木鱼的唇角笑意渐浓,眼神却清冷得令人不敢逼视。他拉开书桌上层的抽屉,取出一封信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第一次。”
小冬脸色顿时黯然,没想到他还留着这封信。
“对不起。”她再次说。
李木鱼把信丢在桌上,双手交握在胸前,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盯着整面墙的书沉声道:“事不过三。小冬,我只给你三次机会。”
小冬眼角一热。眼睛里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她缓缓站起身——泪水不应在这里滑落。
“对不起”说罢,她落荒而逃。
他给了她三次机会。她能做的,却只是这三声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对不起。
回到家,小冬发现手机搁置在床头。早上匆匆出门,忘记带走了。除了学校同事打来的电话外,还有一条二哥发来的短信——
小冬,处理好你想处理的事情后,给我打电话。想哭的话,就直接打车过来,我在家等你。
她盯着手机屏幕,很久很久。屏幕的背光早已熄灭。二哥的温柔透过这一行短短的字,瞬间将她淹没。
之后的一段日子,生活并没有兴起太多的波澜。
李默在学校里看起来似乎比以前更加活跃。见到小冬后,他通常都是礼貌地说一声“孟老师好”,然后便很快地走开。他的学习成绩不退反进,十一月初的期中考,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赫然出现了他的名字,离全科满分只差三分。这个原本就懂事的孩子,现在似乎显得愈加成熟。办公室里,他的名字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各科老师嘴里。
每每听到他们对李默的赞扬,小冬心里的愧疚感才得以稍稍减弱半分。她跟李木鱼之间的绯闻已经没人再提起,毕竟二哥经常来学校接她这种事情,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闲暇时间,同事们的话题更多地转到了什么时候能攒够钱去D.G.的专卖店疯狂血拼。
孙少晏的腿恢复得很好,现在已经可以不用拐杖,平时走路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还不能做任何剧烈的运动。他已经跟总公司申请撤销调令,为此马汀还专门找过小冬。他们聊了整个下午,这场拉锯战式的谈话,最终以小冬的胜利而告终。
临走前,马汀收起嬉笑的面孔,认真地说:“冬冬,这一次你没有退路了。小少的感情世界非常脆弱,我以他老师兼多年挚友的身份诚恳地请求你,既然你已经决定这么做了,那么以后,千万不要再让他在感情上受到任何伤害。”
刘小琴的事自那晚的晚宴之后神奇的解决了。她辞掉了D.G.的工作,每天开着马汀给她的车出入名品店,颇有点豪门贵妇的气派。
大舅送姥爷回来的时候,给小冬带了很多花生大枣,其他的却什么都没说。因为孙少晏跟家里人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私底下家里人对刘小琴都颇有微词。家庭和谐是第一,所以这件事在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下,谁都不再提起。
小冬现在搬到了孙少晏的公寓。同一屋檐下住着,却没有同房。孙少晏知道,她需要慢慢地适应这种转变,早在她搬过来之前就布置好了另一家卧室。他把小冬公寓所剩的尾款一次性付清,本想直接转手卖掉,无奈小冬死活不干,这件事就暂时搁下了。家里人对他们之间的交往一无所知,因为小冬觉得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刚刚闹完刘小琴怀孕的事,总得让老人们有点缓冲的时间。
倒是冯丹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听说她过阵子就要动身去欧洲。小冬不解,既然二哥都不去了,她还去做什么?再说调到欧洲总部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以她的资历,应该不可能。小冬知道,这肯定又是二哥在背地里做的手脚。
上周家里人一起吃饭,三姨还不住地念叨说想冯丹了,问二哥公司最近是不是很忙。二哥的回答很干脆,“公司不忙,她很忙——忙着谈恋爱。”
三姨一听就急了,立马把二哥数落了一通,把他跟那些模特之间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统统提了一遍。要不是姥爷及时制止,形势恐怕会更加严峻。
时装发布会在即,为了不让二哥分心,小冬空闲的时候经常把三姨接到家里,跟姥爷还有爸妈一起吃饭。
有一天下午,小冬陪妈妈上街买菜。妈妈无意间走嘴,提到了国庆节那次莫名其妙的探亲之旅。小冬借机追问,妈妈终于跟她说了实话。
原来他们是去参加葬礼的——二哥亲生父亲的葬礼。这二十几年来,他没有再娶,一个人在家乡生活,膝下无儿无女。街道居委会的人根据他留下的遗书,辗转联系到了三姨。事出突然,所以三个老人才急匆匆地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葬礼很简单,参加的人也不多。临走前,三姨只带走了他留下的两封遗书和一箱日记,其他钱物都捐给了当地的福利院。
其中一封遗书是他留给二哥的,但三姨看完后就烧掉了。她说人都不在了,这些道歉的话也不过是死者在逝去前所寻求的心安,没必要让它来影响活人的生活。妈妈说,三姨把那些日记当宝贝似的收藏着。尽管他们的婚姻并不幸福,可二一十多年过去了,时间证明了一件事:他们当年有过的感情是真的。知道这件事就足够了。那么多年积累下的恨意,随着他的死都烟消云散了。三姨好歹还有二哥的陪伴,可他半辈子都是孤身一人。
妈妈听来参加葬礼的街坊邻居说,他的死,其实是个解脱。原本身体不错的一个人,却突然就不行了,浑身上下所以关节都疼,天天疼得在床上打滚。医生原本以为他得了严重的风湿病,可检查发现,他的关节跟正常人一样,没有任何变形的迹象。结果片子拍了无数,却什么毛病都没查出来。疼得死去活来,没办法,只能靠打杜冷丁止痛。结果一直到死,也不知道他自己究竟得的什么病。
妈妈说,其实他也是个命苦的人,浑浑噩噩地活了一辈子,死都没死个明白。
小冬听得欷歔不已。临了,妈妈嘱咐她,这些事情千万不能告诉二哥。
这是自然。三姨说得对,人都已经不在了,就不要让这些上一辈的旧事来影响二哥的生活了。
这天下班,小冬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却意外接到了齐薇的电话。两周前她被公司派去意大利出差,前天刚刚回来。齐薇说很久没见了,晚上一起吃饭,还神秘兮兮地说,有个特别的消息告诉她。
吃饭的餐厅离学校不远,齐薇特意订在那儿,方便她过去。
小东冬在侍者的引领下走进订好的包房。
齐薇还没到。她闲着无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六点半,本地台正在播放《生活直通车》。这是一档特别贴近百姓生活的节目,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类似家庭纠纷的案件。最具典型性的一类纠纷就是丈夫包二奶,老婆去抓奸,大家干起仗来,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还要站在镜头前,各执一词,气势汹汹地指责对方。
经常看这档节目,会令人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生活,远远比小说更精彩。
小冬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耳边响起齐薇的声音,“冬子,姐姐想死你了!”
香风扑鼻,下一秒,人已出现在她眼前。
小冬丢下遥控器,起身回应了她的热情拥抱,被她勒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几经努力才挣脱她的魔掌。
齐薇吩咐服务生按照她订好的菜上,然后笑眯眯地拉着小冬落座,“啧啧啧,瞧这水灵灵的小样儿,跟孙美人进展的的不错吧。”
小冬窘迫地瞪着她,脸微微泛红,“你去意大利没钓个外国帅哥回来?”
齐薇哈哈大笑,“瞧你说的,姐姐我可不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外国鬼子。”
小冬也笑起来。自上次跟展阳阳别过之后,她一直没有机会坐下来跟薇姐好好聊聊。久违的感觉,令人愉悦。
“你不是说有特别的消息要告诉我吗?赶紧说吧,我好奇着呢。”
齐薇一听,眼珠子立马亮起来,“想知道啊?”她慢条斯理地挥挥手里的烟。小冬会意,拿起桌上的火机帮她点上,戏谑道:“老佛爷,您就别卖关子了,请讲吧。”
齐薇惬意地抽着烟,姿态优雅,似是极为享受。小冬受不了地摆摆手,“薇姐你差不多就行了啊,看你陶醉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吸毒你。”
齐薇不理会她的调侃,振振有词地道:“我这不正准备戒烟呢,得抓紧时间多享受享受。”
“你又要戒烟啊?这话我都听八回了。别岔开话题,赶紧说正事。”
“瞧把你急得!放心,我要说的这件事,跟孙美人一点关系都没有。”齐薇弹掉烟灰,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我见到叶南的老公了。”
“啊?”小冬大惊,“你跟叶南一起去探监了?”
“瞧你这贫乏的想象力!他出狱了,就在昨天。”
“啊?真的假的?那叶南岂不是要乐疯了?”
“我昨天去金光百货视察D.G的专柜,碰到阳阳?”
“啊?展阳阳又回来了?”
“你要是再这么一惊一乍的,我耳朵可就彻底报废了。淡定,淡定。”
小冬点点头。比起叶南的老公,她更关心的是薇姐见到展阳阳的事。上次跟阳阳在停车场别过后,这才一个月的时间,难道他又回来了?他委托自己转告给薇姐的那些话,经过再三犹豫后她还是说了。之后没过多久,危机就去了意大利。看她刚才提到展阳阳时神态自若的样子,大概是彻底放下了。
“冬子,想什么呢?还想不想听啊?”
“想啊,你继续。”
“你这张脸什么都藏不住。刚才又在担心我见到阳阳的事了,没错吧?”
小冬嘿嘿一笑,算是默认。
“甭担心,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早看开了。再说,我现在跟那位相亲认识的同志打得火热,感情好着呢。”
“真的假的?”小冬狐疑地盯着她。
“你那是什么眼神?别打岔,我说的哪儿了?”
“在金光百货碰到展阳阳。”
“对。当时他走在我前面,身边还有一男的,比他高半个多头,那背影别提有多优雅了!”
“打断一下,薇姐,你光从背影就能看出他的优雅?X光还是透视眼?”
“别跟我贫!我不好形容,反正当时就是这感觉。我特别想知道那男的是谁,他据对是块儿当模特的好料子。要是恩那个挖到D.G,马汀肯定得乐颠了,加薪那是必须的。于是,我想都没想就追上去了?”
“强。”小冬由衷地赞叹。
“那是?”齐薇毫不谦虚地接受了她的赞美,继续道,“阳阳看到我有点意外,我们礼貌地问候了对方,还没等他给我介绍,我就被那男人的长相给狠狠地震撼了?”
“能把你给震了,真不简单。长了八只眼还是六个鼻啊?”
“臭丫头,你甭在这儿说风凉话!我告诉你,要是当时你在场,肯定也得被震了。就这么说吧,他的长相丝毫不比孙美人逊色!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那是孙美人所没有的。”顿了顿,齐薇大笑道,“瞧你那不乐意的样儿!我这可是实话实说。”
“什么气质?”小冬被她撩拨得心里直发痒,不禁也对那个男人感到好奇起来。
“怎么说呢,应该是一种糅合了慵懒、随意、漫不经心的优雅与成熟。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能把唯我独尊的感觉不温不火、毫不张狂地表现出来?我甚至立刻就打消了把他挖出D.G当模特的念头。他的气场太强了,我想也只有叶南那样的女人才能从容不迫地跟他并肩而立。”
小冬被她忽悠得有点晕,很难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气质。
“吃菜吃菜,边吃边说,饿死了。”
“你这么崇拜他,没拉着他签名合影留念啊?”
“瞧你说的。姐姐我今年多大岁数了,哪能干那种事?丢不起这人。不过,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小冬慢条斯理地嚼着嘴里的菜心,咽下后,不解地道:“什么意思?”
“秘密。”
“瞧你那德行。”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吃到中途,小冬接到了孙少晏的电话。
孙少晏得知她正跟齐薇一起吃饭,就让她们别急着走,再多点几个菜,自己一会儿就到。谁知他刚把车看出公司的地下停车场,手机就响了。他以为是小冬,按下耳机,传出的却是冯丹的声音,染着浓浓的哭腔,“少晏哥?”
“什么事?”
“你能不能来看看我?”
“不能。”
呜呜呜?
电话那头,冯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孙少晏眉头微皱,不耐烦地道:“到底什么事?”
“我,我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
孙少晏一听,顿时头疼不已。他很清楚,如果他说不去,下一秒她就会声泪俱下地给家里人打电话。就算他不去,妈妈也会去,而且,冯丹情急之下,很有可能会撕毁淡出跟他订下的协议,不顾一切地曝光他跟小冬的关系。
尽管这件事情迟早都要跟家人呢坦白,但决不能通过她的嘴传到家人耳中。按照行程,她后天就应该坐飞机去欧洲。这个车祸,出得真是恰到好处。
“哪家医院?”
“仁和二院。”
小冬点好了菜,等来的却是二哥临时有事不能来的消息。她没多想,把点好的饭菜直接打包带走。本来齐薇说要去卡拉OK唱歌,但她想到二哥还没吃晚饭,于是婉拒了这个提议,早早就回了公寓。
批完作业后,二哥还没回来。
小冬闲着没事,去楼下的洗衣房取回了送洗的衣服,一件件挂回衣柜里。
自从她搬过来后,二哥的公寓里添置了很多东西,都是一些她喜欢的极具家居感的摆设。
两个人住在一起后,她逐渐发现,原来二哥有许多孩子气的小习惯。比如,他在家的时候从不穿拖鞋,总是赤着脚走来走去。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从不用筷子,理由是拿画笔拿到烦,用勺子更方便。于是,帮他夹菜便成了小冬的日常工作之一。还有,洗完澡头发永远是湿答答的。如果自己不给他擦,那他一定会任由其四处滴水,直到自然干为止。冰箱里堆满了可乐,因为在他画稿画得心情烦躁时,一罐冰可乐就能极大地舒缓他的情绪。
小冬觉得可乐这种东西不太健康,于是有一天,她偷偷清空了冰箱,把可乐统统换成了果汁。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二哥打开冰箱,看到满眼黄澄澄的果汁时,脸上郁闷到几欲抓狂的神色。尽管他的理由很强硬,没有可乐就画不出稿子,可她坚决不能由着他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僵持过后,二哥提出了折中的解决方案:灵感不顺的时候,不喝可乐也可以,那就改成按摩加接吻。尽管这两件事听起来似乎跟可乐完全不搭边,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小冬还是妥协了。之后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二哥灵感枯竭的次数与日俱增。
没有应酬的时候,二哥更喜欢在家里吃饭。她的厨艺在二个的指导下大有起色,尽管二哥总说她实在不是下厨房的材料,可饭菜上桌后,他却吃得很香甜。偶尔不忙的时候,他会亲自下厨,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引得她食指大动?????
36章
十点多,二哥还没回来。
小冬洗完澡后,坐在客厅里放心不下,终于还是给他打了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自动转进语音信箱。又试了几次,情况还是一样。也许二哥正在忙,顾不上接电话,小冬如是想。
等得无聊,她从散落的时尚杂志下面翻出二哥的笔记本电脑。
二哥说,如果杂志放得太整齐的话,他就失去了看的兴致。公寓里有两处地方小冬是从来不整理的:客厅的沙发四周和二哥的工作室。二哥不工作的时候,喜欢坐在沙发上抽烟上网看杂志。所以,这三样东西必须要放在他伸伸胳膊就能拿到的地方。小冬经常故意把烟灰缸藏起来,这种时候二哥就会皱皱眉,然后自力更生地从身边寻觅任何能够弹烟灰的容器,诸如吃剩的橙子皮,喝光的饮料罐,甚至抽空的纸巾盒都被他拿来废物再利用过。
小冬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明明可以交自己把烟灰缸拿给他,他却偏不,总要等到自己是在看不下去了,颠颠地跑过去,主动给烟灰缸双手奉上。
其实,二哥知道扫她不喜欢他抽太多烟,现在已经很节制了。对于这种小小的进步,小冬觉得甜蜜而满足。
二哥家网速很快,小冬打开电脑后,点开了海角论坛。
这里是三教九流这种消息的集散地。登录后,她随手点开“情感天地”版块,漫无目的地浏览。
在置顶的精华贴中,有个名字她觉得特别眼熟——《游走于爱与尊严之间,我的生命渐渐荒芜》。小冬依稀记得,李默曾跟她提起过这个帖子。上万的回复,十几万的点击,引起了她的兴趣。
帖子很长,有一百多页。她粗粗浏览了几段,果然就想李默说的,行文间透着浓浓的张爱玲风格。尽管作者说小说里除了人名、地名、工作单位之外,所有的内容都是真实的,可过与刻意的笔调,倒是让人觉得她所描绘的,只不过是一部剧情无甚新意的三流爱情小说。
第一页的正文内容只有三段,是作者成长经历的自述,并没有过于引人注意的内容。好奇于它火热的点击和回复,小冬耐着性子进入了下一页?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帖子已经翻到了第二十五页。
也许是作者跟她曾经有过的相同职业背景引得她一口气看了下来。故事讲到作者跟她丈夫结婚的六个年头。
小冬揉揉眼睛,一看表,顿时吓了一跳——已经凌晨一点钟了。她连忙翻开手机,二哥没回电话,也没有未读短信。就算他在公司加班,也不会毫无交代。小冬心里莫名地慌乱,正想拨号,突然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响起。
她飞快地冲到门边,还没打开安全锁,就听见了钥匙转动的声音。还好,是二个回来了。
“怎么还没睡觉?”孙少晏看到小冬站到门口,倦意浓浓的面色顿时变得柔和。
“刚才在上网呢,忘了时间。”小冬接过他的外套搭在胳膊上,有点担心地望着他,“二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晚饭又没吃?”
孙少晏打了个哈欠,摘下眼镜,眼镜里布满红红血丝。他把小冬揽进怀里,洗发水的清香扑鼻而入,“已经洗过澡了?赶紧去睡觉。”
小冬被他的下巴蹭得直发痒,推开他笑着问:“二哥你饿不饿?我去帮你弄点夜宵吧。”
孙少晏摇摇头,走进客厅,整个人一头栽进沙发里,“我什么都不想吃,困。”.
小冬见状,蹲在沙发前,“别在这儿睡啊,多不舒服。”
孙少晏抬起手贴在她脸上,嫩滑温暖的感觉,让人留念,不想拿开。
小冬笑笑,任由他在自己脸上抚摸。外面天很冷,他的手很冰。二哥心里有事,她看得出来。
“我去放水,你洗个澡再睡好不好?”
“不好。”
小冬失笑,“怎么了?”
“小冬,你爱我吗?”
问题来得太突然了,她一时愣住。
孙少晏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
“害怕了?”他笑问。
“哪有,只是觉得那个字很难说出口啊。”小冬嘿嘿一笑,“有点难为情。”
“可我现在很想听。”孙少晏拽住她的手腕借力坐起来,顺势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小冬揽着他的脖子,静静地望着他,沉默了片刻,忧心道:“二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小冬,我们去登记吧。”
“啊?”小冬大惊,“为什么?”
“你不想?”孙少晏的胳膊在她腰上收紧,迫得她身子不断往前靠。二人鼻尖相碰,呼吸都糅在了一起。
“不是啊,只是觉得很突然。”
“就算你没有做好跟家里人说的准备,也不妨碍我们先去登记。小冬,我不想再失去你。”
“二哥,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小冬挣开他的胳膊,急急地道。
“我已经咨询过了,我们是由于父辈的再婚产生的没有血缘的姻亲关系,从法律上来讲是可以结婚的。至于小姨究竟是不是姥姥和前夫遗腹子的事,我也早已经调查清楚了,一切都没有问题。”
小冬闻言,呆了呆,闷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只想知道,二哥你为什么突然要去登记?是不是家里人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孙少晏笑笑,“别紧张,没有。去给我拿点喝的,口渴。”
厨房里,小冬慢条斯理地拉开冰箱,拿出一瓶果汁,缓缓地倒进玻璃杯里。满了,溢出来了,滴到地上,电话响了?
被铃声惊动,她恍然回神,连忙拿起抹布清理现场。客厅里响起脚步声,孙少晏离开客厅,走进卧室。
小冬端着果汁走出厨房。
卧室的门关着,二哥的声音很低,听不真切。她心底忽然涌起强烈的不安,站在客厅中央,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呆呆地站着,脑子里一片混乱。
后来,她把果汁放在茶几上,回了自己的房间。再后来,她听到二哥出门了。之后,直到她睡着,二哥都没有回来。
清早,闹钟响起,小冬翻了个身,不耐烦地按掉。三秒钟后,她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直奔二哥房间。
房门开着,床上没有睡过的痕迹。门上贴着一张纸条——小冬,我有事晚上不回来,上班前记得吃早餐。
糟糕的清晨,影响人一整天的心情。
刚刚坐定,小冬就看到李默跟班里的几个同学一起走了进来。因为被一根柱子挡住,所以李默没有看到她们。
本来李木鱼跟李默说好,中午要来接他一起吃饭,却因为临时有事儿爽约了。
李默有点担心。最近小爸的心情相当不好,会不会是哮喘又发作了?每天早晨出门前,他都不忘翻开小爸的公文包,看看药有没有放在里面。
事实证明,李默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李木鱼的爽约正事因为哮喘发作。索性并不严重,有药在身边,当学校老师把他送到医院时,他的症状已经缓解了许多。
检查完,时间尚早,他想去学校接李默吃饭,却意外地在医院门诊大楼里碰到了孙少晏,以及偎在他身旁、额头上缠着碰带的陌生女人。
孙少晏看到他,脸色明显一变。李木鱼皱皱眉,面无表情地走廊过去。
“少晏,很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你怎么在这里?”孙少晏不着痕迹地推开冯丹,淡淡地道。
“拿点药。你陪亲戚来看病?”李木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在说到“亲戚”二字时,语速有意放缓。
冯丹察觉到二人之间悄然弥漫开来的火药味,于是发放地接口道:“你好,我叫冯丹。”
李木鱼没理会她,在跟孙少晏的眼神交流中,目光里多了几许不加掩饰的锐利和嘲讽,“原来不是亲戚,我还以为又是你老家来的表妹。”
孙少晏眯起眼睛,口气相当不善,“她是故友的妹妹,亲人都不再本地。”
冯丹一听,嘟起嘴,大大的杏眼里登时水雾弥漫,看起来委屈不已。
李木鱼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嗤笑道:“是吗?看来你这位故友跟你的关系实在是非同一般,连妹妹都对你如此依赖。”
“这些与你无关。”
“当然,我对你故友的妹妹一点都不感兴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晚上倒是想约你妹妹共进晚餐。”
孙少晏的脸色蓦然下沉,“冯丹你自己回去,我跟他有事情要谈。”
“少晏哥,我?”
“回去!”
黑色奥迪,蓝色凌志,一前一后进来俪池私人会所的停车场。两人都是这里的会员,迎宾小姐彬彬有礼地询问了他们需要的服务后,引着他们来到了宁静闲适的江南雅舍。
二人临窗而坐。
初冬的阳关透过红木窗格洒在室内的青石地面上,散着些许微凉的冷意。李木鱼遣走了准备烹茶的茶艺师,脱下西装外套,卷起衬衫袖子,拿起小炉上烧开的热水烫洗着茶具。
一连串娴熟的动作下来,幽静的雅舍里飘起了淡淡的茶香。碧色的液体缓缓注入精致的紫砂茶盅,他端起一盅递给对面之人。
孙少晏接过,轻啜。温热入腹,寒气渐散,脸色亦不复方才的清冷。他放下茶盅,打破沉默,道:“有些事情总是要坐下来谈清楚的。”
李木鱼笑,饮尽杯中茶之后,缓缓接口,“有些事情,恐怕是说不清楚的。”
孙少晏显然并不赞同他这种说法,挑眉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彻底放弃。”
李木鱼淡然自若地摇摇头,“我只是不喜欢强求。在你我这场仗中,没有输家,亦没有赢家,所以谈不上谁放弃了,谁得到了。”
“我不是来跟你参禅的。”
“那我们就换一种更通俗的谈话方式好了。我想,今天你陪故友的妹妹去医院这件事,小冬一定不知道。”
孙少晏面色僵了僵,习惯性地想点烟,却发现烟忘在车上。
“小冬有没有告诉你,尽管我被她拒绝了两次,可我却给了她三次机会。”
孙少晏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并不认为你跟小冬能有什么结果。终有一天她会发现,她作出的选择带来的后果是她所无法承受的。那时候,能让她安心痛苦尽情发泄的地方,绝对不会是你的怀抱。”
“是吗?”孙少晏笑得毫无温度,“那就让我来证明你错得究竟有多么离谱。”
“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小冬不是能够为爱不顾一切的女人——也许她曾经是,正因为她尝试过那种一无所有、被世界所抛弃的滋味,所以,她绝对没有足够的坚强去再一次挑战这种痛苦。”
“你说得没错,口舌之争确实毫无意义。你只需要明白一点,小冬的事,与你无关。”
“这么说,你是有十足的自信能够替小冬担下那些她承受不起的痛苦了?我看未必,那个叫冯丹的女人,看你时柔情万种,看我时却立刻泄露出眼中难掩的锐气。这种工于心计自以为是的女人,是最不该招惹的。她不是小冬能够应付的,我看你对她,似乎也很是忌惮。”
孙少晏被他撩拨得心头阵阵火起,言语间却不动声色,仍旧淡漠,“很快,她握在手中筹码就会彻底消失。”
“筹码?我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少晏,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有一天,小冬的父母逼她在亲情和爱情之间做个二选一的抉择时,她会怎么做?”
李木鱼的话,徐徐缓缓地、不温不火地凝聚起来,幻化成无影无形的冰凌,狠狠地扎进了孙少晏的胸口,不见血,却令人窒息。
孙少晏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盅。冷掉的茶,清香不再。还未送入口中,五指关节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刺痛。孙少晏手一抖,茶盅打翻在地。刺痛不断加剧,他稍稍活动了一下手指,脸色霎时间苍白一片。
“你的手怎么了?”李木鱼注意到他的异常,起身走到他身旁,语气舒缓了许多。
孙少晏弯腰想捡起茶盅,谁知指尖刚碰到杯沿,关节处便袭来难以忍受淡淡剧痛。
李木鱼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腕,轻轻弯了一下他的中指。微小 幅度,却令孙少晏额头上迅速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孙少晏靠在椅背上,右手已近麻木。他想挣开李木鱼的钳制,却提不起一丝力气。
“你的手最近手上了?”李木鱼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凝重。
孙少晏摇摇头,手腕被他握着,右手软软地垂下,手指苍白而冰冷。
“去医院。”李木鱼当机立断。
“不用。大概是因为最近画笔拿的太久,疲劳过度。”
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让李木鱼信服。他松开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
“你要打给谁?”孙少晏强忍痛楚从椅子上站起来,眼前一阵眩晕,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李木鱼的面色愈发凝重,“你要不去医院,我只能打给小冬。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是落个过失杀人罪?”
“你咒我呢?”孙少晏想笑,却没笑出来,声音飘忽得厉害。
“别再强撑了,我开车,走吧。”
剑拔弩张的谈话,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结束。没有结果,也许永远不会有结果。
下班后,小洞拐到超市去买了很多菜。二哥来电话说,今晚在家吃饭。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门口掏钥匙时,门开了。
“今天这么早啊。”小冬把东西递给他,笑眯眯地说。
孙少晏弯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傻丫头,买这么多东西怎么不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坐地铁比开车快多了。”
“今晚我做饭,你去把衣服换了。”
“真的啊?”小冬一听就乐了,“我肚子快饿扁了。”
“傻样儿,快去吧。”孙少晏揉揉她的脑袋,提着东西转身走进厨房。
换好衣服后,小冬颠颠地跑进厨房要求打下手。
孙少晏正在切鸡肉,闻言,头也不抬地笑道:“你老老实实战在一边看就行了。我要用的是鸡丝,不是鸡块。”
小冬大囧,片刻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二哥,我买了个礼物送给你。”
孙少晏好奇地望着她,“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想起给我买礼物了?”
小冬嘿嘿一笑,“没什么特别的啦。午休时我跟沫沫去逛街,在一家小精品店里看到的。当时我觉得很可爱,所以就买了。”
“拿来我看看。”孙少晏边说便把切好的鸡丝装盘,然后打开水龙头把手洗干净。不待把手擦干,就被小冬拉近了厨房。
她从包里翻出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孙少晏,“一对手机链。另外一条,我已经挂在我手机上了。”
孙少晏笑着拿出来在眼前晃了晃。是一个黑色的小猪吊坠,旁边还挂着一只白色的奶嘴,“小冬,你今年几岁了?”
“切!你要不喜欢,还给我好了!”小冬气鼓鼓地瞪着他。
孙少晏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接着把手机链塞给她,“我手机在工作室里,去帮我挂上。”
过了么多久,小冬兴高采烈地拿着两部手机跑进厨房,献宝似的高高举起,“怎么样,可爱吗?我的是白猪,你的是黑猪。”
孙少晏放下菜刀,揪着她的辫子戏谑道:“没你可爱。”
小冬一听,眼睛都快笑没了,“瞧你说的!你这么夸我,我会脸红的。”
孙少晏哈哈大笑,语气里满是促狭,“不用脸红,一般人也不会跟猪比可爱。”
“你......”小冬放下手机,抓起他的胳膊,毫不客气的咬了下去。
孙少晏笑得越发放肆,“别抓错了,我可不是猪。”
小冬心满意足地欣赏着他胳膊上那两排整齐的牙印,得意道:“我这口牙,长得可真标致啊。”
孙少晏捂着肚子,笑道无力,“你这臭丫头,甭在这儿添乱,我要炒菜了。”
小冬悻悻地退开,拿起手机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忽然转过头,“二哥,我刚才给你挂手机链的时候才注意到,原来我们的手机是一模一样的哦。”
孙少晏微微一愣,淡淡地说:“是吗?我以为你早该发现了。”
小冬盘腿坐在茶几前批作业。
孙少晏专门给她买了整套的电脑桌和办公设备放在她卧室里,可她还是喜欢窝在他身边,边聊天边工作的感觉,所以茶几变成了她的御用办公桌 。为此,孙少晏又专门去给她买了一个憨态可掬的沙皮狗造型的大软垫,让她当椅子坐。
哐当!
厨房里传来一声脆响。
小冬条件反射般从地上跳起来,匆匆跑进厨房。
“怎么了?”她看到二哥蹲在地上,面前散落着一堆青瓷碎片。
孙少晏缓缓站起身,笑着道:“没什么,不小心打碎了个盘子。”
小冬松了口气,赶紧把他推到一边,“你先出去,这里我来收拾。你去穿上拖鞋啦,地上肯定有些扫不走的小碎片会扎到脚。”
孙少晏点点头,快步走出厨房。
小冬仔细地把厨房的地板来来回回扫了三次,还觉得不放心,于是又从橱柜里找出一块桌布,沾着水把地板彻底擦了一遍。
这样就应该没问题了。她收拾起垃圾,洗干净手,把已经炒好的菜装到盘子里。做完这些,二哥还没回来。
她狐疑地走进客厅,没有人。洗手间里传出水声,她凑过去敲敲门,“二哥?”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孙少晏赤着脚走出来,额前的刘海湿答答的,脸上沾满水珠。
小冬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进去取下毛巾帮他擦干。
“二哥,你没事吧?”她注意到二哥的脸色微微泛白,看起来不太正常。
孙少晏无所谓地笑了笑,“正常人都是需要排泄的,你觉得不正常吗?”
“切!赶快去吧拖鞋穿上,我去盛饭。”
“嗯,我去换一下衣服,身上全是油烟味。”
关上卧室的门,孙少晏身体虚脱似的顺着墙边缓缓滑下,颓然地跌坐在地板上。
右手又出现了下午的症状。医生没有检查出什么毛病,最后也认可了他的说辞,疲劳过度,于是开了些普通的止痛药给他,不了了之。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右手指关节从刺痛转成麻痹。
小冬在外面叫他吃饭,他强作无事地应了一声,缓了口气,起身拉开衣柜,费了半天的劲儿才用左手把衣服换好。
拉开卧室的门,小冬站在门外,一脸担心的盯着他,“二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孙少晏扯着嘴角丢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有点,医生说是正常现象。你帮我把拖鞋拿过来。”
“好。”小冬快步跑到门边,从鞋柜里挑出一双专门给他买的软底拖鞋,走过去放在他脚边,“二哥,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那么小题大做,吃饭去,我饿了。”
两人对坐在餐桌前,小冬把饭放到他面前。
孙少晏笑笑,在桌子底下活动了一下右手的关节,疼的浑身一颤,但总算有了知觉。
小冬愣愣的盯着他瞧了半响,道:“二哥,你脸色很难看。”
“你要再这么盯着我看,我脸色就更难看了。废话少说,吃饭。”说着,他用左手拿起勺子,指指那碟清炒芦笋,微笑道:“上菜啊,这么不专业。”
小冬鼓鼓嘴,把菜夹进他碗里,收起心中的不安,埋头一顿猛吃。
多半的菜都扫荡进了她的肚里,二哥吃得很少。她没有再追问,心里琢磨着,大概是最近二哥休息不好,今晚一定哄着他早点睡觉。
收拾好餐具,小冬端着两杯奶茶走进客厅,见二哥正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幽幽的灯光模糊了他俊美的面孔,令人恍然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东西正在远去。
她甩甩头,强抑下心头的恐慌,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看到她走进,孙少晏揉揉眼睛,接过茶杯随手放在地上,身子往里靠了靠,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累了啊?”小冬侧过身子,边说话边轻轻地帮他捏着肩膀。捏了一会儿,她皱起眉头,不满地道,“你最近又瘦了。回头三姨见到你,又该担心了。”
孙少晏很享受她的按摩,闭着眼睛只笑不语。
小冬拿他没辙,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让他多吃点饭,少抽点烟。想着想着,手下的力道不禁越来越重,果然,就听孙少晏哭笑不得地道:“轻点儿,你想捏死我啊、”
小冬一惊,连忙松手,不好意思地撇撇嘴,“谁让你身上全是骨头没有肉,手感那叫一个烂。”
“嫌弃我啊,那你找手感好的去。”
“切!那我真去了啊,你别后悔。”
“傻样儿,你要真敢去,看我不削死你。”
小冬乐不可支,“二哥你吃醋啊?”
孙少晏在她腰间重重拧了一把,疼得她连忙求饶。
“你哪儿都甭想去,就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碰上什么伤心难过的事,只准在我跟前掉眼泪。记住没?”
小冬心头一暖,笑眯眯地点头,“我这么笨,从小到大要是不跟着你走,经常连北都找不着。倒是二哥你,就算以后觉得我烦了,也得忍着,不许把我一脚踢开!否则我就用我这口标致的美牙狠狠地咬你,咬到你回心转意,把我领回家为止!”
孙少晏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打趣道:“你这算什么?表白?”
小冬脸一热,张牙舞爪地扑到他身上,跟他闹成一团。刚才心头浮起的短暂的不安,就在这嬉笑的气氛中,悄然消散。
神清气爽的清晨,小冬哼着歌儿走进办公室。
昨晚,二哥在她的死缠烂打之下,终于乖乖听话,早早就上了床。一大早她就摸进二哥的房间视察情况,发现他睡得很香,很沉。
她没惊动他,把准备好的早餐放在桌子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家。
“冬冬早啊,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沫沫从她身后探出头,冷不防的说了一句。
“你看起来也很不错呀,最近这衣服换得可是够频繁的。”小冬捏捏她的脸,走到自己桌边。
沫沫似是被她说中了心事,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小冬心里约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笑着问:“看来最近恋情进展的很顺利啊?”在她的乱点鸳鸯谱下,苏笑竟真的和沫沫走到了一起。她得知这个消息时,内心是澎湃的。
“冬冬,明天是周末,咱俩逛街去吧?”沫沫避开敏感问题,晃着她的胳膊做撒娇状。
“不行,我有事,再说,陪你逛街,应该是你男朋友的工作。”
“他最近很忙啊。下周是D。G的时装发布会。人家都三天没见到他的人了。而且他让我到时候陪他一起到现场,人家都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你就陪人家去逛街嘛,去嘛去嘛......”
小冬奋力扒开她的手,夸张地抖抖肩膀,“姑奶奶我求你了,别这么酸行不行!人家明天真的有事,不能陪你去嘛......”
“打扰一下,陈老师,这是英语作业。”李默礼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恰到好处地响在两人耳边。
嘎嘎嘎。。。。
脑门上乌鸦在翱翔......
小冬尴尬地坐直身子,扯着嘴角微笑地望着他。他把作业放到沫沫办公桌上后,走到小冬身旁,“孟老师,小爸已经跟学校递交了退学申请。从下周起,我就不再是这里的学生了。”
小冬和沫沫一听,顿时呆立当场。过了好一会儿,小冬才问:“你要去哪里?”
“小爸在德国的一个医生朋友说,那边有一家很好的医疗机构,对于治疗爷爷这种病非常有经验。他已经帮小爸联系好了入院的事宜,小爸会提前飞过去,打点在那边的事宜。下个月回来,他会接我跟爷爷一起去德国,临走前有很多事情要准备,所以我要提前退学。”
“以后就要在那里生活了吗?”
李默点点头:“医生说,有亲人经常陪在身边更有利于爷爷的恢复,所以小爸决定长期在那边定居了,反正我们在这里也没什么亲人,在哪儿都一样。”
“那你小爸在D大的工作呢?”
“辞职了。小爸原本在德国那边就有其他的工作。”
小冬默然。李木鱼总是雷厉风行地把一切都安排的令人无可挑剔。
“孟老师,小爸下周一晚上七点钟的飞机,这是航班号。我回教室上课了。”说罢,他丢下手中的纸条,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第三十七章 有些笑容比眼泪更悲伤
时装发布会进入最后的准备阶段,小冬知道,二哥晚上又要忙到很晚。
下班后,她买了很多水果,回家陪姥爷和爸妈一起吃饭。
一进门,意外地发现多日不见的刘小琴竟然正坐在客厅里,谈笑风生地跟姥爷聊天。
姥爷看到小冬,笑得更加开怀。小冬把水果送进厨房,跟妈妈随便聊了几句后,就被姥爷叫了出去。
“小冬啊,小琴刚才还在跟我说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挺想你的。”
“我也很想她。”才怪!小冬扯扯嘴角,冲刘小琴摆出个勉强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谁知她却一点都不介意,大刺刺地道:“表姐,最近忙什么呢?”
小冬伸手捋了捋姥爷的胡子,正言道:“忙工作。”
刘小琴咯咯咯地乐了半天,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你跟我去阳台,我有话对你说。”
姥爷见她俩神神秘秘的样子,了然地挥挥手,“我去眯一小会儿,等饭好了,你们叫我。”
小冬把姥爷送回屋后,跟刘小琴一起走到阳台。
凉风飕飕的,挺冷。她特佩服刘小琴,零上三度的天气,穿着低V紧身毛衣配宽松的直筒薄长裤,裤脚随风而舞,飘飘欲仙。
“你不冷啊?”小冬缩了缩肩膀,瑟瑟道。
刘小琴一听,得意的挺起胸脯,“我这是澳洲纯羊毛的,保温性能好着呢。”
“是吗?我估摸着就算这毛衣再保温,也抗不住冷风顺着你的乳沟呼呼往里灌啊——当心你肚里的孩子。”
“表姐,你是不是觉得特不忿,没想到马汀真的会娶我吧?”
小冬冷哼一声。她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满肚子火正愁没地儿发呢!
“你多虑了。马汀愿意娶你,我真是太高兴了。他要是死活都不松口的话,我这脑袋上还不知道得被你扣上多少口黑锅。搞不好哪天你兴致一起,说肚子是被我搞大的,那世界可就太不和谐了。“
刘小琴闻言,脸色变了变,强自辩驳,“我当时也是情非得已!不说这个了,我有正事跟你谈。“
小冬嗤笑,“咱俩之间能有什么正事可谈的?“
“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表哥之间那点儿事!我只是给你面子,不跟家里说而已。”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我相信二哥早已经想好了让你闭嘴的办法,你要真说了,恐怕马汀那边你也不好交代吧?”
刘小琴一时语塞,尴尬地撇撇嘴,“真没见过像你这样做了亏心事还这么振振有词的,小妹甘拜下风!”
小冬被她雷的不行,“你太谦虚了!做了亏心事比我还理直气壮的一点都不难找,我面前正活生生地杵着一个呢。”
刘小琴被她的冷嘲热讽激得恼羞成怒,愤愤地道:“孟小冬,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赢了!你知道这几天表哥都在忙什么吗?陪冯丹!陪在冯丹身边!你没什么好得意的。你赢不了冯丹的,她是冯琳的妹妹!这一条就足够冯丹吧表哥一辈子都绑在自己身边了!”
小冬狐疑地望着她,凉凉地道:“这又是你跟冯丹玩出来的新花样吗?你们还真是一天都闲不住啊。”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不信你现在可以给表哥打电话,问他在哪。”刘小琴得意洋洋地望着她,顿了顿,又道:“如果表哥说没跟冯丹在一起,我立马带你去医院,拆穿他的谎言。”
小冬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的握紧,她相信二哥,就算他现在跟冯丹在一起,也绝对是有原因的。
“你不用说了,我不需要去验证这种事情。你就省省心,好好安胎吧。孩子要是没了,你的豪门梦可就歇菜了。”
“你!”刘小琴狠狠地跺跺脚,转身拉开阳台的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客厅。
一阵寒风袭来,小冬瑟瑟地抱住肩膀,心里隐约浮起几许淡淡的失落。
直觉告诉她,刘小琴这次没有说谎。
她并不介意二哥去见冯丹,她介意的是,二哥对她的隐瞒。
晚饭时,小冬很沉默。下月初是姥姥的忌日,爸妈要回乡下,妈妈让小冬搬过来住几天,照顾姥爷的饮食起居。
小冬自然是没意见,姥爷却摆摆手说不用。家里人正要劝他,却听他老人家中气十足地道:“小冬买了房子后,我还没去过。不如这样吧,你们走后,我就搬到小冬的公寓去住几天,尝尝鲜。以后身子骨不行了,想去都去不成咯。”
小冬闻言,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姥爷啊,您当是去市场买菜啊,还尝尝鲜儿......
不待她有所反应,妈妈已经拍板同意了这个绝妙的提议,“这样也好,换个环境换个心情也不错。反正上下都有电梯,你出入也方便。没事可以在小区里溜溜弯儿,看看风景。就这么决定了。”
小冬欲哭无泪。那房子里的家具都被她卖的差不多了,前几天还美滋滋地拿着卖床得来的200元,给妈妈添置了一件新毛衣。
——姥爷,您老的床现在正穿在我妈身上啊!天啊!
晚上回到公寓,客厅里黑漆漆的。
小冬以为家里没人,打开灯,刚要换鞋,突然发现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她大惊失色,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二哥。他侧身睡得正沉,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小冬蹑手蹑脚地从卧室里拿出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蹲在沙发前,心疼地望着他憔悴的面容。
看得正出神,睡中人睁开了眼睛。看到她,嘴角绽出一抹明朗的笑意,“回来了?”染着睡意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
小冬点点头,伸手抹去他额上的汗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七点多。”
“都忙完了?”
“嗯,差不多了。我帮叶南设计的婚纱今天送过来了,做的无可挑剔,所以省去了我不少时间。”
“真的啊。。。。”小冬一听,立马两眼放光,“光看图稿我就觉得很棒了,真想见到叶南穿上它的样子。”
孙少晏柔柔地望着她,眼神里满是宠溺,“傻丫头,很快你就能见到了。”
“他们终于要举行婚礼了吗?”
“瞧把你急的,又不是你结婚。将来你的婚纱,必定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
小冬得意地笑着,“那是必须的!没办法,谁让我喜欢的人是大名鼎鼎的天才设计师呢!”
孙少晏静静地欣赏着她开怀的笑颜,指关节的疼痛悄然散去。虽不知何时会再度袭来,但这一刻,他只想被这笑容淹没。
时装发布会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周么公司取消了休假,全员出动,力求把所有细节做到尽善尽美。一大早,孙少晏就坐着苏笑的车离开公司直奔会场。
路上,苏笑很八卦地问东问西,三句话不离小冬。
孙少晏越听越不爽,很干脆地告诉他:“你要再打小冬的主意,我立马找个彪形大汉,破了你引以为豪的处男之身!”
苏笑吓的手一哆嗦,差点把车开上人行道。
“孙哥,我哪敢啊!我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来来不及呢!再说了,我绝对尊重小冬的选择。就算她把自己的肉体给了你,在精神上,我也将永远与她同在!”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闭嘴;二,跳车。”
“孙哥你......”
“跳车。”
“你听我说......”
“嗯?”
“我说完再跳,说完再跳行不行?”
孙少晏悲叹一声,“好人难做啊!我刚才是想问你,认不认识人行道上跟小冬走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孙少晏愣了愣,道:“你刚才看到小冬了?”
“没错啊,她身边还有个男的、”
“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冤啊!我是想第一时间说来着,您老不是逼我跳车呢!”
孙少晏没搭理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小冬的电话。苏笑立刻安静下来,做专心驾驶状。
“喂,是我。”
“二哥啊,你到公司了?”
“我刚从公司出来。你在哪儿?你不是说同事约你逛街?”
电话那头,小冬的声音顿了顿才传过来,“是啊,我们正逛着呢。”
“你那个同事是不是就是苏笑那小子最近交的女朋友?”
“是啊是啊,她最近正跟苏笑打得火热。”
“那你慢慢逛,晚点儿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
苏笑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望,见孙少晏侧头望着窗外,看不出脸上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苏笑有点后悔。本来只是个玩笑,他以为按照小冬的性格,肯定不会对孙少晏有所隐瞒。她跟那个男人看起来就是那种很正常的关系,既没有勾肩搭背,也没有甜蜜牵手,应该是很单纯的朋友。不知道现在解释还不来得及。
“那个......。。”犹豫了片刻,苏笑决定还是要一人做事一人当,“孙哥,我刚才跟你说笑的。小冬身边那男的跟她最起码隔着一米的距离,说不定压根就是一个路人甲。”
孙少晏沉默不语。
苏笑觉着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小冬是孙哥最宝贝的人,恰恰因为如此,他大概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小冬对他不诚实。这下子毁了,D.G. 大魔王此刻的心情肯定相当不爽,他已经可以想像即将来临的悲惨世界了.
_设计室的兄弟们,我对不住你们啊!
其实小冬并不是存心要对孙少晏说谎.
今天确实有人约她见面,只不过她不想让二哥知道那个人.并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她只是单纯地不希望二哥在发布会在即的时候,还要为她的事情分心.
街角的咖啡厅里,小冬跟林西北面对面而坐.
"你在电话里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跟我说,究竟是什么?"小冬开门见山.
林西北微笑,缓缓地道:"很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当然."小冬盯着他,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嘲讽,"既然你在电话里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那我们就省去了这些虚伪的客套,直入正题吧!"
林西北没有想到她的口气会如此冷淡而生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怎么不说话?”
“小冬,你变了。”
“是吗?这跟你无关。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事情,十万火急非跟我见面不可。我们应该早就之间毫无瓜葛了。“
林西北半晌未语,沉默间,脸上的神色不断变幻,内心似是在激烈挣扎。
就在小冬耐性丧尽,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你不要急着走,毕竟,这件事对我而言,实在是难以启齿。你坐听我慢慢说,这也事关你的名誉。”
小冬不解,“什么意思?”
“赵倩在网上发了帖子,写自己的感情经历,其中提到了我们的关系......”
听到这儿,小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安的感觉迅速在心底蔓延。
“我对此并不知情,前两天她才打开给我看,那个帖子在网上反映很热烈,很多人在为她鸣不平,叫嚣着要用人肉引擎找出......第三者。她刻意在文章里透露了很多很容易被猜到的信息,还得意洋洋地告诉我,如果她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如果她想,她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借着别人的嘴让你......身败名裂......”
小冬面色泛白,想起几天前自己在海角论坛上看到的那个帖子......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报复吗?她确实有这个权利。只是我想知道,她为什么现在才这么做?”
“这全都怪我。我不该跟她提出离婚,不该拒绝要孩子,不该让她看到我舍不得丢掉的那些日记!一切都怪我,可她却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了你身上。她说你践踏了她的自尊,毁掉了她的爱情……“
“你不是说你的前途、未来都掌握在她父亲手里吗,你竟然会舍得跟她离婚?“
“小冬,我知道你恨我。可你要相信我,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要欺骗你的感情。当年我跟你在一起时,早已跟她分居很久了。可当时她父亲是副市长,我们全家人的工作都捏在他手里……我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我不能不为家里人打算。我承认她很爱我,可她的爱太让人窒息了。那种女王般高高在上的姿态,让我失掉了所有做男人的尊严……“
“尊严?“小冬嗤笑,”当你需要借着她父亲的帮助获得自己想要的功名利禄时,你的尊严在哪里?现在你功成名就了,她父亲也已经退休了,你终于想起来,原来人或者还是应该有尊严的,成功男人的尊严是不容玷污的,所以你醒悟了,不想再受窝囊气了,为了扞卫自己的尊严,必须让她滚蛋了,是不是?太完美了,林西北,我觉得你的人生规划得实在太完美了。“
林西北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脸色青白交加。他一直以为,这些事情,小冬应该是不懂的。当年她那么温顺,那么义无反顾地跟自己走在一起。为了爱,她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
“说吧,她给你看了这个帖子后,提出了什么条件“我看你担心的恐怕不是我究竟会不会身败名裂吧?我曝光了,你还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继续扮无辜吗?所以你无须再绕圈子了,我只想知道她的条件。“
“她……她希望你能跟她道歉。“
“道歉?我是应该跟她道歉的。”小冬撇撇嘴,“可我想,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她希望你能当着她全家人的面,给她……给她……”
小冬听得不耐烦,“你不必吞吞吐吐,有话可以直说。”
林西北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咬牙道:“她希望你能当众向她下跪道歉!”
小冬听罢,强抑住身体的颤抖,淡淡地道:“如果我拒绝呢?”
“小冬,你是老师,万一这件事被添油加醋地传出去,你的前途就毁了!”
“我看你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前途吧!”小冬冷冷的瞪着他,“如果我拒绝,这件事闹出去了,你完美体面的好男人的形象就彻底粉粹了。如果你的性格不是如此道貌岸然的话,或许这件事并不能对你构成多大的威胁。可惜,赵倩恰恰抓住了你人性中最阴暗最扭曲的弱点,让你来逼我用这种变态的、屈辱的方式跟她道歉!”说道这儿,她愤然地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掷地有声地道。“林西北我告诉你,如果你想维持你的好男人的形象,就自己去想办法解决!至于这件事闹出去后我的前途会怎样,就不劳你操心了!再见!”
刚刚走出咖啡厅,小冬的气势就蔫了。
刚才那番话说得太痛快恶劣,痛快到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端。万一赵倩真的那么做了,事情闹大了,传到学校了,传到家人耳中,后果……她不敢想。
浑浑噩噩地回到公寓,她打开了电脑。
那个帖子存在收藏夹了,标题一遍遍从她眼前闪过,可手抖了几抖,终是没有勇气点开它,一探究竟。
她心烦意乱,漫无目的地在网上四处浏览。屏幕上的字迹越来越模糊,脸色湿湿的,原来自己竟然在哭。她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慌,于是推开电脑,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颤着手点上,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
猛烈的辛辣倏然入喉,呛得她咳速不止。泪水在烟雾的刺激下哗哗涌出,眼前的世界支离破碎,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痛楚,冲破桎梏,潮水般复苏……
天旋地转中,一幕幕不堪的画面在脑中狰狞地晃动……死寂的白光,满目的鲜血,变形的扭曲的笑脸……
头痛欲裂,尚未燃尽的烟头从指间滑落,她紧紧塞住耳朵,在沙发上痛苦地翻滚……
咚的一声,小冬整个人跌落到地板上。后背上一阵剧痛,空气中多了几丝焦糊的味道……
孙少晏跟齐薇一起走进公寓楼的电梯。
“拿完稿子你还去不去会场?”
“不去,我还有别的事,你见完客户后帮我把稿子送过来,该怎么做我都交代给苏笑了。”
齐薇一听,立马八卦起来,“有什么事啊?跟冬子甜蜜约会?“
孙少晏皱皱眉,“不是。“
“干吗那么冷淡!吵架了?“
“没有。“
“得了吧,我可告诉你,对冬子好点,否则我可不绕你。“
孙少晏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齐薇正在看手机短信。刚刚点开未读信息,及见孙少晏飞也似的冲进客厅。
“小冬!小冬!“
“冬子怎么了?“齐薇好奇地跟进来,走到他身边低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孙少晏弯腰把小冬从地上抱起来,不待他吩咐,齐薇便急急地冲出门去按电梯。
病房外。
齐薇瞪着孙少晏,愤愤地到:“你最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最疼冬子吗?怎么让她把自己折腾成这副狼狈的样子?她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你知不知道这次有多侥幸!地板上全是你的图稿,要不是她用后背把烟头压灭了,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这下好了,我看她后背上那块烫出来的伤口铁定得留下一辈子的疤!你太能耐了,孙少晏!”
孙少晏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小冬满脸泪痕地蜷缩在地板上昏睡的那一幕,知道现在仍清晰地定格在他脑海中。医生说小冬受了刺激,他很想知道,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敢如此伤害她!
齐薇发泄完了,情绪稍稍镇定。她神色复杂地盯着孙少晏瞧了半晌,叹息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冬子?冬子不是那种会乱吃醋的女人,但你要记住一点,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你对她的隐瞒!她比一般人更加害怕谎言和背叛,希望你不要自以为是地做出伤害到她的事。我听说冯丹出车祸了,你一定不会不知道吧?”
孙少晏依旧沉默。刚才他在脑子里思考过很多种可能。今天在街上,苏笑看到小冬跟一个男人走在一起。苏笑见过李木鱼,可这个男人苏笑却不认识。很显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冯丹的事我会跟小冬讲清楚的。齐薇,我有另外一件事想拜托你。”
“说吧,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小冬不愿意在我面前提起西北,我知道,她是怕我发火。今天的事八成又跟那个混蛋有关,等过几天她心情平静了,你找个时间约她出去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薇闻言,微感意外,“林西北?你怎么这么肯定?”
“你甭管了,我自有我的理由。”
“没问题。那个混球怎么又来招惹冬子?要不,我找人废了他得了!”
“嗯,我也很想。”
“我听堂姐夫说,那个浑球在公司里人缘甭提有多好了,春分得意得很。对付这种道貌岸然的人,简单地废了他还算太便宜他了。最好的办法是找个小姐去把他给睡了,用摄像机录下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来招惹冬子!”
“打住吧,你还越说越来劲了。”孙少晏失笑,“如果不是担心他狗急跳墙来报复小冬的话,这些招数我早就用了,还用等到今天。”
“得了,不跟你扯了,你进去陪冬子吧。明天中午我约了叶南吃饭,到时候我跟她打听打听,对付这种二皮脸的伪君子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孙少晏点点头,转身走进病房。
小冬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已近黑了。当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心里顿时慌乱不堪,病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掀开被子走下床,顾不得理会后背上传来的刺痛,快步走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玻璃,她看到了二哥的身影,心中的不安在一瞬间悄然散去。
孙少晏讲完电话,一抬头,却发现小冬正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
“醒了。”
“嗯。”
“哪里不舒服?”
“没有,哪里都很好。”
“那就好。”
“二哥,什么都别问,好不好?”
孙少晏笑,“好。”
小冬一听,高高悬起的心悄然落下。
“二哥,我想回家。”
“不行。”
小冬不理会他的拒绝,耍赖似乎的晃着他的胳膊,“二哥,我想回家。”
“不行。”
小冬鼓鼓嘴,讷讷地道:“二哥,今晚我想跟你……”
“嗯?”孙少晏好奇地挑挑眉,促狭地道,“你想跟我怎样?”
“我想……”蚊子哼哼似的声音,“我想跟你一起睡。”
孙少晏愣住,片刻后,笑弯了眼睛,“真的?”
小冬点点头,虽然脸蛋红得直冒火,眼神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孙少晏不顾周围人的注视,避开她后背的伤口,轻轻把她揽到怀里。
同一时间,医院走廊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老头子,你快看,那不是老孟家的姑娘小冬吗?”
“你别乱指。现在年轻人都这样,你别大惊小怪的,回头被人家听见了多尴尬!”
“不是,你别走啊,我不是说这个……你看,搂着她的那个男的是不是很眼熟?”
“你还真别说,那个漂亮小伙儿看起来怎么那么像老孟的外甥,就是那个挺有名的设计师,总上报纸的那个。”
“你也觉得是?你说她俩搂搂抱抱的,算是怎么一档子事啊?”
“我可警告你,你不要跑到老孟家去瞎说,这种事不是闹着玩的!”
“他俩可是近亲!”
“别胡咧咧了,赶紧走,老赵还等着我下棋呢。”
“老头子你慢点,慢点,等等我……”
晚上十一点多,小冬和孙少晏打车回公寓。
进门后,孙少晏拉着小冬直奔卧室。
“换好衣服再出来。”说完,他退出房间,迅速把客厅里烧坏的图稿和杂志通通丢进垃圾桶。
“二哥......”小冬换好衣服,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他的腰,“对不起。”
孙少晏身子微微僵硬,淡淡地道:“你对不起我的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次。”
小冬不语,腮帮子在他背上蹭来蹭去,像只撒娇的小狗。
孙少晏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小东,以后要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不要自己蹲在家里钻牛角尖。就算你不想跟我说,也可以找齐薇------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比你看得通透。”
“二哥,我并不是想跟你隐瞒什么。你这么忙,我只是不想让你心烦。”
孙少晏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指尖轻轻触摸着她红肿的眼睛,柔声道:“傻丫头,你那点小心思我比谁都清楚。别想那么多了,去洗个澡,小心不要碰到后背的伤口。”
小冬顺从地点点头,抱着睡衣走进洗手间。
孙少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下意识地活动着右手。
今天剧痛发作了三次,疼痛的感觉已经从指关节蔓延到腕关节。他在网上搜索累死的病症,多半却都是跟风湿、类风湿有关的解答。
他举起右手,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出了常年握笔磨出的剥茧外,手指的关节处看不出任何变化。没有肿大,没有弯曲,也许真的只是某种因为疲劳引起的突发性疼痛。时装发布会结束后,他决定要休年假。自从小冬搬过来后,他几乎没有时间在家好好陪她。
“二哥,就算你的长得很漂亮,也不用这么自恋这么陶醉地欣赏吧。”小冬洗完澡,笑眯眯地甩开未干的长发走到他身边,“我给你放好水了,里面撒了舒缓疲劳的浴盐,你赶紧去吧。”
孙少晏把腿打在茶几上,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再不去水就凉了。”小冬晃晃他的胳膊,无奈地道。
孙少晏盯着她的胸部瞧了半响,语带调侃,“小冬,你真幸福。”
“什么意思?”她一头雾水。
“因为你不用担心年龄大了,胸部会下垂的问题。”
“啊?”小冬更迷茫了,不解地低下头。
睡裙很合身,胸部很......平坦......
“切!”她很愤怒,“我就是太平公主嘛,先天条件所限!”
孙少晏哈哈大笑,勾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
小冬不明就里,耳朵贴在他嘴边......
“我就喜欢小笼包,清香又可口。灌肠大包太油腻,说不定里面还添了硅胶注了盐水。”温馨柔和的声音,极富魅惑地扬起付着。小冬被撩拨得心跳加速,面如火烧,下意识地脱口问道:“二哥,你吃过多少灌肠大包?”话刚出口,她立马窘的无以复加。
孙少晏闻言,嘴角荡出一抹春色无边的笑意,声音愈加迷人,“小冬,多少灌汤大包也比不过你这两颗诱人的小笼包......”
“你......”
话未说完,整个人已凌空而起......孙少晏抱着小冬走向卧室。
卧室的床很软,很宽大。小冬躲在被子里,偷偷欣赏着二哥脱衣服时的优雅姿态。
衬衫脱掉了,牛仔裤脱掉了......二哥的内裤是四角的,听薇姐说,时髦男士都穿四角内裤......
二哥走进浴室了,小冬竟有点小小的遗憾,只能在心里自行想象如果他继续拖下去,会是一副怎么样的画面......
“小冬,你流口水了。”
“啊?”她大窘,连忙伸手去抹,紧接着,就听到洗手间里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
小冬郁闷地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二哥每天不糗她几回,是绝不会罢休的。
滚啊滚啊,滚累了。她揉揉眼睛,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睡意不断上涌。
二哥还没洗完,好慢啊......。
过了一会儿,洗手间里传出孙少晏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刚才有精神,“小冬,你先睡,不用等我。”
小冬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心里想着一会儿还要帮二哥擦头发,千万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
然后,就睡着了。
一个多小时候,孙少晏面色苍白地走出洗手间,瞧瞧离开卧室。
他脚步很轻,生怕惊动了床上熟睡的身影。
他的右手垂在身侧,肘关节以下,疼得几乎丧失了始觉。
止痛药在工作台最下层的抽屉里,他怕放在身上被小冬发现。短短几天,四十片装的止痛药已经消耗了大半。他用左手费力地拧开瓶盖倒出三片药,塞进嘴里直接吞了下去。
他心里隐隐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一日比一日发作频繁且逐渐蔓延的疼痛,如果在足够的休息后仍旧没有缓解,他该怎么办?
小冬半夜醒来上厕所的时候,发现二哥不在他身边。
她迷迷糊糊地走出卧室。客厅黑漆漆的,阳台门开着,窗帘被风吹得四处飞舞。
她看到二哥穿着件淡薄的外套站在阳台上抽烟,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背影萧索而落寞。
小冬站在他身后轻轻叫他。孙少晏愣了愣,回过头,看着小冬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立马熄灭烟,揽着她回到屋子里。
“怎么起来了?”
小冬不搭理他,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毫无温度的冰冷,激得她肩头一颤。孙少晏要抽回,却被她牢牢按住。
“二哥,你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要不想跟我一起睡的话,我就回自己房间好了,你干嘛站阳台上喝西北风啊?”
“傻丫头,别瞎琢磨了,走,回去睡觉。”
“我回自己房间睡。”小冬赌气。
“你敢。”孙少晏威胁。
“反正你也不喜欢跟我一起睡。”
“你再胡言乱语,当心我销你。”
小冬嘟嘟囔囔地跟在他身后走进卧室,站在床边,死活不上去。
孙少晏二话不说,拔掉她的睡袍抱起她,直接塞进被子里,“睡觉。”
小冬缩成一团,背对着他,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孙少晏从身后抱住她,两个人都是光溜溜的,坦诚相见。
小冬的身子悄悄往里靠了靠,跟他贴得更紧。他浑身上下都冷冰冰的,小冬决定暂时充当他的暖气。
孙少晏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暖意直入心底,“小冬,以后都要一起睡。”
小冬闻言,翻过身在黑暗中跟他面对面,“前提是你不会熬夜工作到一起睡。”
小冬闻言,翻过身在黑暗中跟他面对面,“前提是你不会熬夜工作到半夜,不会衣找淡薄地站在阳台上吹风。”
“好。”孙少晏在她唇上印下一记轻吻。
小冬满足地闭上眼睛,“睡吧,很晚了。”
孙少晏小心翼翼地把她搂在怀里。香甜问短的气息,暂时驱散了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有心爱的女人躺在自己身边,无眠的夜晚,不再漫长。
周一一整天,小冬都心神不宁。
李默在座位上空荡荡的。他走得无声无息,同学以为他只是请假,然而,不知谁传了他退学的消息,班级里一下就炸了锅。
那张携着李木鱼航班号的纸条锁在小冬的办公桌里,临近下班,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不去”还是“不知道”。
抹抹凑过来,神经兮兮地问她要不要去送李木鱼。小冬摇摇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不去”还是“不知道”。
抹抹说,基于分手了还能做朋友这个崇高而伟大的信条,当然应该去。
小冬听后,却想起另一番截然相反的说辞。她对沫沫说,某位天才曾经说过,分手了还能做朋友这种事纯粹是侈谈的。
沫沫一听是天才说的话,立马钱旭地表示,回去后要好好琢磨琢磨。
两人瞎扯了一会,下班时间到了,至于去不去机场,小冬依旧拿不定主意。
办公室里,老师们陆续都离开了。小冬拽着手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五点半,就算现在打车去机场恐怕也来不及了。李木鱼现在应该已经进了安检,所以去了也是白去,理由很充分,小冬自己被自己说服了。
五点半,李木鱼应该还没有登机。现在手机应该还处于开机状态,如果打过去还来得及祝他他一路平安,这样也算跟他告别了。理由很充分,小冬又被自己说服了。
内心斗争结束。小冬打开通讯录,从头翻到尾,骇然发现,李木鱼的手机号码......不见了。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把他的电话删掉了,莫非是......
她很不厚道地猜测,是二哥干的。尽管这个猜测很对不起二哥,可除此之外,别无可能。肯来这一次,二哥又替她做出了选择。
同一时间,孙少晏在公司里接到一通电话。通话时间不长,叙述一个人的死因,几分钟足矣。
然而,几分钟的时间,却令他也不动地僵坐在办公实力,足足消化了来年各个小时。如果不是齐薇出现,他可能会一直坐在那里,直到彻底说服自己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话,统统都是最荒唐、最无稽的玩笑......
“你没事吧?”齐薇推门而入,手里领着一袋刚刚从楼下取回来的外卖。
孙少晏摘下眼镜丢到桌上,用力地揉揉脸,面色依旧苍白,染着死寂的苍白。
齐薇有点担心,凑过去摸摸他的额头。冰凉的温度,比发烧更骇人,“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一脸万念俱灰的衰样?莫非是冬子不要你了?”
孙少晏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忽而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突然挥手一扫,把办公桌上所有可以移动的东西统统都扫落在地。
齐薇看傻了,躲闪不及,被无限鼠标咂中了脑门,眼前顿时星光。她大怒,双手撑在桌边,瞪着孙少晏高声道:“你又发哪门子神经啊?要是加班太累,就赶紧滚回家睡觉!要是跟冬子吵架,就赶紧去跟他赔礼道歉!要是更年期发作,那就直接拉开窗户,从十八楼上跳下去!要是觉得跳楼不爽快就跟我吱一声,我不介意直接在这里把你掐死!”
孙少晏冷冷地望着她,嘴角挂着一抹带着浓浓的自嘲的笑容。他抓过齐薇的手,摁在自己脖子上,“掐吧,掐死我啊!掐啊!掐啊!”声音越来越高,已经引来办公室外面的人过来围观。
齐薇怒火中烧,用力挣脱他的钳制,抽出手,狠狠地甩了他个耳光,“孙少晏!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你要再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我会忍不住动手杀了你!”
驻足围观者越来越多,苏笑夹在人群中一看形势不妙,立马掏出手机呼叫支援。
两人正气势汹汹地僵持着,耳边忽然响起马汀的声音, “孙总监,齐经理,你们两个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秘书把煮好的咖啡依次放在三人面前。马汀挥挥手,让她出去时记得把门关严。
“不知你们二位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马汀端起咖啡,不紧不慢地道。
齐薇气哼哼地坐在沙发上,率先开口,“这件事,还是由孙总监来解释比较好。”
马汀喝了几口咖啡,似乎对味道不是很满意,皱皱眉头,随手把杯子放在一旁。他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孙少晏脸上扫过,顿了顿,道:“齐薇你先出去,我想单独跟他谈一谈。”
“我求之不得。”说完,齐薇起身就走。出门前,身后响起孙少晏的声音,“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小冬。”
今晚家里又是只有小冬一个人。她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之后,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电脑。
QQ 自动登录,提示她有几封未读邮件。大多是垃圾邮件,只有一封比较特殊。发件人她很陌生,标题很有趣——来骂我。杀毒软件没有病毒提示,她放心地点开。尽管信的内容很简单,可她却立刻知道了发件人的身份。
孟小冬,我最近心情烂到无以复加。如果你有幸跟我有同样心情,请回复。
PS:我最鄙视用QQ 邮箱收信的人。
PS:Agairl :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QQ 号吗?
没有署名。其实也不需一要有署名,这么欠揍的口吻,除了展阳阳之外不做第二人想。小冬想了想,按下回复。
鄙视用QQ邮箱收信的人,就不要随使往别人的QQ邮箱发信。
PS: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QQ 号?
发完后,小冬打开QQ 音乐,选了几首舒缓的曲子,抱着电脑蜷坐在沙发上静静欣赏。哪怕只有片刻的安宁也好,现在她什么都不愿意想。
一首曲子刚刚放完,QQ 系统就提示有新邮件。她没想到展阳阳无聊到这种地步,竟然真的回信了?……
展阳阳:天才过目不忘的本领是凡人难以想象的。我看过你跟齐薇两人傻乎乎的在QQ 上聊天。难以理解,难道电话费很贵吗?
小冬:这是我们凡人之间的乐趣,与电话费无关。当然,能少花钱总是好的。
展阳阳:你身边的男人哪个不是金光闪闪的钻石一王老五,省钱之说太过做作。
小冬: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省自己的钱,让别人眼红去吧。
这次,展阳阳没有回复。
小冬笑笑,继续听歌。
几首曲子放完,沉浸在柔和的旋律中,她昏昏欲睡。就在这时,新邮件到。她随手点开,短短的一行字:叶南的婚纱好看吗?
过了好一会儿,展阳阳:她才回复:很棒,很适合她。
展阳阳:是吗?那你一定很嫉妒。
小冬:每个女人穿上婚纱时的美丽都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我很乐意祝福她。当然顺道狠狠地嘲笑你。
展阳阳:我听姐夫说李木鱼去德国了,你完了。
小冬看到这话时,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甩甩头,回复:我听微姐说她见到叶南的老公了,你跟他比简直就是一个小屁孩儿。人家一家团聚了,你完了。
展阳阳:我是完了。
小冬:......
展阳阳:。。。。。。
小冬:OOOOOO
展阳阳:000000
小冬:OOOOOO
展阳阳:你真无聊 。
小冬:彼此彼此。天才,问你件事。
展阳阳:说。
小冬:在此之前,你能否花一分钟的时间去申请个QQ 号?一封信只写一个字很浪费资源。查看,回复,发送,操作起来相当费时。
展阳阳没了动静。
半分钟后,QQ 系统消息送来好友请求,小冬点了“通过”,顺道把他加为好友。
呵呵:你家网速可真够快的,QQ 申请号码的页面经常系统繁忙。
无聊:你网名叫呵呵?一看这两个字,我眼前就蹦出你那张傻乎乎的笑脸,太人如其名了。
呵呵:我有事想问你。
无聊:嗯。
呵呵:你知道艳照门吗?
无聊:你被人拍裸照了?谁这么没眼光,也不挑个胸大的。
小冬窘,自己的胸部在两天内接连被两个人鄙视。
呵呵:说正事,假如你女朋友被人拍过裸照,尽管你不介意,可要是有一天这件事就像艳照门一样被曝光了,亲戚朋友都知道你女朋友被人拍过裸照,你觉得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无聊:张柏芝的日子不是过得好好的?这种事情得分人,你肯定不行。PS :你要再拿我打比方,我立马就找人去拍你裸照。
呵呵:囧。
无聊:你被人威胁了?
呵呵:什么?
无聊:我猜你以前肯定于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现在对方正抓着你的把柄要报复你,你害怕这件事被周围的亲戚朋友知道,所以就拿我那压根连影都没有的女朋友打比方,试图在旁敲侧击中得到天才的指点——没错吧?
呵呵:……
无聊:点点点就表示默认。你完了。
不知为何,当小冬看到“你完了”三个字时,无力感铺天盖地地袭来,久久没有回复。
无聊:害怕了?真没用。还牙还牙,以眼还眼。他拍你裸照,你也去拍他;他要挟你,你也去抓他的把柄;他如果威胁你,要杀你个家,你就先下手为强、把他全家给灭了… …天才不轻易给凡人出主意的,你应该感到荣幸。
呵呵:……
无聊:总之就是一句话,像你这种没用的性格,如果不好好改善一下的话,会害得你身边所有人都跟着你一起不幸。
良久后。
呵呵:谢谢。
无聊:太没劲了。你今天火力太不行了,我都提不起精神骂你。我身边有个小朋友要向你问好。
呵呵:什么意思?
无聊:孟老师,你竟然真的没去机场送小爸!枉费我为了让你能及时赶到,特意把航班起飞的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
呵呵:… … 李默?!
无聊:不用奇怪,齐叔叔是小爸的朋友,小爸去德国这段时间,他拜托齐叔叔照顾我。
呵呵:齐叔叔?
无聊:就是我姐夫。
呵呵:……
无聊:孟老师,你刚才说的事是不是跟海角论坛上那个帖子有关?
小冬大惊失色。难道赵倩真的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公布到了网上?!
无聊:嘿嘿,怪不得小爸让我盯着这个帖子,有什么新情况就及时告诉他。
呵呵:什么?连你小爸都知道?
无聊:嗯,有一天我在看,他随便瞄了一眼,然后就把我打发了,自己坐在电脑前从头看到尾。孟老师,里面有提到你吗?莫非… …
小冬无言。
展阳阳那边也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约莫过了十分钟的样子,头像再次闪动。
无聊:阳阳叔叔果然是人才,他刚才已经把一百多页的帖子全部看完了……
呵呵:他要是能把那一百多页的帖子全吃了,我会电佩服他。
无聊:你的对手是个心理变态的女人,就算我把帖子都吃了也治不好她的病。
呵呵: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轮番上阵?我实在很难分辨究竟是谁在说话。 无聊:你的智商果然跟我估计的水平相当。我看八成是那女的提出条件要挟你,你要是不答应,她就直接把你爆出来,彻底摧毁你良家妇女的形象。可惜你又做不到她提出的要求,所以现在天天惶惶不可终日——没错吧?
此时此刻,小冬终于发自内心地承认,人与人的智商,果然是有差别的。
无聊:我看这个帖子应该改个名字,更有助于吸引眼球。譬如说叫《 我的丈夫是流氓》 ,或者说《 穿越之岳不群重生》 之类的。
小冬失笑,分不清这条消息是谁发的。
呵呵:你是展阳阳还是李默?
无聊:你猜。
呵呵:……
无聊:恭喜你,你很荣幸地成为了他们婚姻失败的替罪羊。
呵呵:多谢。
无聊:他们把你当羊无所谓,如果你也把自己当成羊,那就彻底完蛋了。孟小冬,羊的胸部是很大的,非常下垂,跟你一点都不像。
小冬看到这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无聊:孟老师,老虎的胸部很平坦,尤其是母老虎。
被他们俩这么一搅和,小冬脑子里不再被未知的恐惧所占据,心情竟莫名其妙地轻松起来。
呵呵:不跟你们扯了,我下线睡觉去。
无聊:等等!
呵呵:?
无聊:孟老师……
呵呵:怎么了?
无聊:其实,小爸真的很喜欢你。我打游戏去了!拜拜!
小冬身子僵了僵,随手打出“晚安”二字。
无聊:孟小冬,我发现你真是傻得没治了。
呵呵:李默走了?
无聊:嗯。
呵呵:那我也下了,拜拜。
无聊:天才有办法让那个帖子人间蒸发——你想不想听?
呵呵:好意心领。这件事的关键不是帖子,而是发帖的人。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无聊:希望我下次回来的时候,你这没用的性格能有所改善,否则我会觉得很无趣的。
呵呵:你又要走了?
无聊:我要去环游世界。
呵呵:说梦话呢?
无聊:我知道你现在肯定特嫉妒我,嫉妒我比你活得潇洒,无牵无挂,想走就走… …
呵呵:别逗了,你潇洒个屁。充其量只能算是为情所伤,远走天涯。就算钱包里金卡无数,情感世界里,你照样贫穷得一无所有。我可比你充实多了! 无聊:我想上天大概是公平的。你太笨了,作为对你智商不足的补偿,老天爷丢给你一堆优质男人让你随便选;我太聪明了,作为对我智商过剩的平衡,老天爷收回了我追求爱情的权利。
小冬莞尔,随手回复:像你这么擅长自我安慰的人还真是罕见。可惜,事实证明你的理论是错的。你身边就有一对天之骄子的组合。
无聊:你错了。他们的爱情是击败了上天扭转了命运,是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的。修月付出了二十年的等待,毫不留恋地丢掉了自己打一下的江山。叶南独自抚养儿子,默默承受着家人的误解。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为了得到这段感情所付出的代价。这种勇气和坚定,早已超脱了命运所能禁锢的范畴。如果你去参加叶南的婚礼,请替我祝他们白头到老,永远幸福。
小冬静静盯着屏幕上跳出来的这段话,内心五味杂陈。
呵呵:我会的。
无聊“孟小冬,如果渴望幸福的一话,就努力把自己变成一只母老虎吧。记住,是母老虎,不是纸老虎。我期待有一天,你能露出真正的利齿冲我咆哮。到时候,就算我在撒哈拉沙漠上养骆驼,也会第一时间回应你的挑衅,肯定骂得你神清之毛爽,通体舒畅。再见
关掉QQ ,小冬没有再纠结于要不要看帖子的问题。解铃还需系铃人,赵倩才是关键。看看表,已经凌晨一点。她正想给二哥打电话,手机却适时响起。 “HellO ,亲爱的冬冬,睡觉了没?”马汀神采奕奕的声音顺着话筒传人耳中。 小冬微感意外,随口道:“还没。你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有几件成衣出了问题,我命令小少立刻去解决。他正忙得不可开交,给冬冬打电话这等美好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我这个闲人身上。”
小冬撇撇嘴,不满地道:“我要抗议你对二哥惨无人道的压榨和剥削!” “抗议无效。小少今晚恐怕回不去了,冬冬你只能独守空房了,真可怜。”
小冬被他忽悠得哭笑不得,“我知道了,明早我会给二哥打电话的,就不劳您费心了!”说完,她正想挂电话,却听马汀倏然间话锋一转,淡淡地道:“明早恐怕也不行。小少说,他明早要陪冯丹去医院复诊。”
小冬脑子里嗡的一声,思维出现了片刻的停止。顿了顿,她茫然地问:“冯丹怎么了?二哥为什么要陪她去复诊?”
“难道你不知道吗?”
马汀诧异的反问,令小冬愈加困惑,“我应该知道吗?”
“冯丹出车祸了,这几天一直是小少在照顾她。小少没告诉你吗?” 小冬沉默,手心里汗淋淋的,耳边毫无征兆地响起刘小琴在阳台上跟她说过的话。
马汀见她不语,想了想,又道:“冬冬,你要知道小少是公司里所有女性的梦中情人。做设计师这行,跟模特艺人打交道很多,难免会生出些什么绯闻。小少以前的光辉战绩你也清楚,我想他在精神上对你是绝对忠诚的,可肉体上的出轨,也是男士追求性满足的一种正常方式。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这样,你也不必太多心。就算他跟冯丹真的有什么不清不楚,我猜那也仅仅限于肉体上的交往。时间不早了,别想太多,早点睡觉才能保养美好的皮肤。晚安。”
精神… …
肉体… …
小冬傻傻地坐在地上,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令她觉得陌生的词语。
酒店套房。马汀挂断电话,无奈地长叹一声,“小少,我被你害死了!冬冬现在一定恨死我了,一定觉得我是头毫无节操的种马!”
孙少晏侧着身子躺在床上,黑色衬衫早已湿透,整个右臂被剧烈的痛楚所麻痹,毫无知觉。他喘息着,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谢谢,这些话,只有你能对她说。”
马汀坐在床边,面色凝重,沉思了片刻,缓缓地道:“事情不能太早下结论,我先去帮你联系医生。发布会的事你不用再管了,我会交代给苏笑。”
“周三我会带小冬去现场。她很期待见到那套我帮叶南设计的婚纱。”
“难道你不怕她察觉?”
“两个小时,没关系。”
马汀无奈地摇摇头,点了根烟递给他,“小少,你为了跟冬冬在一起,已经努力了这么久,不要太早决定放弃。”
孙少晏靠在床头默默地抽着烟,虚弱的笑容里透着一丝淡淡的绝望。“发布会后,安排我跟冯丹一起去欧洲吧。”
“你确定要这么做?”马汀脸上透出不赞同的神色,“我想无论如何,冬冬都有权利知道真相。小少,不要总是把她护在自己身后,冬冬是个坚强的女人。”
孙少晏幽幽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神思游离,“正因为我知道她的坚强,所以才可以安心地选择放弃。”
马汀皱起眉,声音里透着罕有的严肃,“小少,我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考虑,不要因为一时脆弱,做出让自己后悔终身的决定。”
孙少晏熄灭了烟,起身走进洗手间。
清早,小冬给沫沫打电话,让她帮自己一请假。沫沫问她怎么了,她只说身体不舒服。
整个上午,二哥都没有消息。手机总是转进语音留言,办公室里也没有人接。无奈之下,她联络了齐薇。
齐薇正在指挥工作人员安排嘉宾座次,一听是小冬,立即想起昨晚跟孙少晏之问莫名其妙的冲突。
“冬子,找我有事?”
“薇姐,我想问你今天有没有见过二一哥?”
“我一大早就过来会场这边了,设计部的活都是苏笑在指挥,没看到他。”
小冬咬咬嘴唇,不愿意相信二哥真的陪冯丹去医院复诊了……
齐薇见她不语,接口道:“冬子,你最近是不是跟他闹别扭了?”
“没有啊。不过,我觉得二哥好像有心事。”
齐薇半天没回话,小冬以为信号断了,正想重拨,却听她似乎正在跟别人说话,很不友善的口吻。小冬正犹豫着要不要挂断,她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响起,“妈的,我看到孙少晏了!冬子你给我听好,那个王八蛋跟冯丹在一起,手挽手,引起注目无数!我晚点儿给你打电话,先挂了!”
刘小琴,马汀,齐薇… … 为什么每个人都说二哥跟冯丹在一起?为什么二哥自己,却只字未提?
小冬知道二哥的顾虑。她知道,二哥担心冯丹把她和二哥在一起的事跟家里人说。她知道冯丹不是个容易打发的女人,她知道二哥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可是,做戏需要做到如此逼真的地步吗?如果不演这场戏就无法摆平冯丹的话,那么这场戏该何时落幕?又该如何落幕?
既然该来的迟早会来,她决定,把所有的事情统统跟家里人坦白。顾虑一除,二哥就不必再为冯丹感到困扰。
坐在地铁上,她一遍遍在心里设想着即将来临的将会是一场怎样的家庭风暴。为了二哥,她愿意独自面对这一切。二哥总是纵容她的软弱,她的退缩,总是一个人承担着那些由她引起的伤害。
展阳阳说得没错,自己如果继续这么没用下去的话,身边所有人都会因此受到伤害。首当其冲的,就是二哥。
第三十九章 唯一的选择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跑不到终点的比赛,所以,让要让一切结束在起点。)
小冬忐忑不安地站在家门口,正想敲门,却听到了屋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老头子你不要拦着我!我必须要给小冬电话,我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
“你冷静点!小冬现在正在上课,你有什么话,等她下班再说也不迟啊!”
“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重要?我不管,我不仅要给小冬打电话,我还要把少晏叫回来,让他们当着我的面,把事情说清楚!现在街坊四邻都传开了,说小冬跟她表哥俩个人在医院里当众搂搂抱抱,还亲嘴!气死我了,实在是气死我了!”
“你先别激动,说不定事情压根就不是你想的那样,说不定是老谢她看错人了……”
“你不用替他们开脱了!这两个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们那点鬼心思能瞒得住我吗?我早就看出苗头不对了!三姐旁敲侧击地跟我说过几回,我让她敲打敲打小冬,没想到这个不孝女还是走上了这条路!你说李木鱼多好的男人啊,她愣是不要!愣是不要!我的速效救心丸呢?快去拿来……”
“你赶紧坐下,我这就去给你拿,别生气别生气……”
小冬身子一软,顺着墙壁缓缓滑下。她蹲在家门口,一瞬间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爸妈已经知道了,还是以这种令他们感到难堪的方式。在路上想好的那些说辞,现在她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她缩了缩身子,觉得冷。她忽然羡慕起展阳阳。不想面对心爱女人的婚礼,于是潇洒地背起行囊,环游世界。她能吗?当然不能。可悲的结论,无法回避的现实。
一墙之隔,妈妈的声音不复方才的响亮,只是模模糊糊地入耳,听不真切。
小冬想逃,逃离这里,却没有力气站起来。浓浓的自嘲溢满心头,没有归路的逃离,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
去找二哥吗?她已经因为自己的懦弱把二哥推进了泥潭深沼。两个人的爱情,又怎么能只由他一个人去承担。
“小冬,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她闻言,茫然地抬起头。姥爷正慈眉善目地望着她,抬手准备敲门。
小冬见状,腾地站起来拉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惶然道:“姥爷,我不想进去。”
姥爷一听,笑眯眯地抨将胡子,“怎么了?惹你妈生气了?”
小冬低着头,双手死命地摄着包带,挣扎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傻孩子,不用怕,跟我进来,有什么事情我给你做主。”说完,不待小冬阻拦,姥爷径自咚咚咚地敲起了门。
小冬的爸爸打开门,看到小冬,脸色变了变,嘴唇抖了半天,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祖孙二人走进客厅。小冬看到妈妈躺在沙发上,抚着胸口闭目养神。姥爷
拄着拐杖坐到太师椅上,清清嗓子,温言道:“小冬,跟我说说,出什么事了?”
“小冬?”妈妈一听她的名字,噌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吓得她条件反射般躲到姥爷身后。
“你… … ”妈妈指着她,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得正好。过来!”
小冬偷偷瞥了爸爸一眼,只见他点点头,示意她千万不要怜逆妈妈的意思。冬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走过去,一声都不敢吭。
姥爷见状,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妈妈气哼哼地简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姥爷一言不发地听着,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说完后,妈妈拍拍胸口,脸色青一阵自一阵的,看得小冬暗自担忧。
这时,姥爷发话了,“ 小冬,事情真像你妈说的那样吗?你跟姥爷说实话。”
她闻言,心跳速然加速,嘴唇似乎脱离了大脑的控制,上下开合问,已回答了姥爷的问题,“是,我是喜欢二哥,想跟二哥在一起。”
“荒唐!”妈妈勃然大怒,从沙发上站起来,想都没想就甩了她一个耳光,“太荒唐!你给我跪下!”
小冬捂着脸,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不待爸爸阻拦,她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对不起… … 妈,爸,对不起… … ”
小冬爸爸长叹一声,默默地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手抖了几抖,终于划着了火柴。细长的火柴燃尽,烟却没有点着。
小冬妈妈气得浑身颤抖,嘴唇不住地哆嗦,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恨恨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跟少晏绝对不可能在一起!你们是近亲,近亲!小冬你明不明自?”
姥爷重重地顿了顿拐杖,沉声道:“你跟长山进屋去,我有话要对小冬说。”
小冬妈妈没有理会姥爷的话,僵在原地,还想继续说,却被姥爷高声喝止。小冬爸爸见状,赶紧把她拉走,客厅里只剩下他们祖孙二人。
“小冬啊,别哭了,快起来吧。”姥爷走到她身边,拍拍小冬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小冬低着头坐在姥爷身边,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她沉默不语,只听姥爷缓缓出声,“你跟少晏,是不是已经知道你妈是你姥姥遗腹子的事了?"
小冬连感到意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机械地点点头。
姥爷重重地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小冬啊,我知道你这孩子从小脾气就倔强,有股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劲头。你今天既然当着家里人的面,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肯定是在来之前就已经下了相当的决心,是不是?”
“嗯。”小冬抹了把眼泪,低声道。
“少晏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这种事应该是你们两个一起面对的,他不是这么没担当的孩子。”
小冬心里一紧,急急辩解道:“我没告诉二哥今天要来的事。”
“为什么不告诉他?”
“明天有一场盛大的时装发布会,二哥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我不想让他分心。”
“傻孩子,你跟少晏都是傻孩子啊!”姥爷欷歔不已,“你们俩从小就要好,街坊四邻都知道孟家的小丫头是她表哥的小跟屁虫。日子过得真快啊,一晃眼,你们已经长这么大了… …
“小冬啊,你三姨因为年轻时那段失败的婚姻,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最害怕的就是那些流言飞语。她自己当年深受其害,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不好过啊。少晏是她的命根子,又年轻有为,你二姨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她希望自己这个出色的儿子能挺着胸脯,堂堂正正地做人。你是家里最孝顺的孩子,我知道这些你心里都明自… …
“你妈这个人性子虽然刚烈,但不是不讲道理。她今天会这么生气,多半也是顾虑到你三姨的感受。你不要怪她刚才打了你,她心里也是着急啊。两家老人都眼巴巴地盼着你们兄妹能赶紧成家立业,给家里添人进口,没成想你们俩好到一块儿去了。他们顾虑的,是人言可畏啊……”
小冬一言不发。姥爷没有强求她什么,却句句如刺,扎的她几欲窒息。
“你妈这个人最好热闹,街坊四邻的哪个不认识她。这个年纪的人凑在一起聊天说话,聊得最多的就是孩子。你妈向来以你为荣,总是夸你又孝顺又懂事工作又努力。你将来若能找个好男人结婚生孩子,组织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她就算死也能合眼。你要是跟少晏在一起,我看你妈以后估计也不爱出去串门了……
“老辈的人,思想守旧,很难理解你们年轻人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劲头。你妈陪我聊天的时候,经常跟我抱怨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李木鱼那么好的男人,硬是被你生生错过了。小冬啊,你不要怪姥爷啰嗦。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一点的。我不懂你们年轻人之间讲究的那些情啊爱啊的,我就是觉得,跟李木鱼这孩子一块儿过日子,心里肯定踏实。在这一点上,少晏就比不上他的。少晏这孩子聪明、善良,可脾气不稳,性格又敏感,心里有话也不爱说出来。单亲家庭的孩子,最缺乏的就是安全感。你们两个在一块儿,流言飞语的先不论,就光这日子能不能过踏实,我觉得都是个问题… …
“小冬啊,姥爷说了这么多,该明白的事,你自己心里一也早都明自了。今天你就给姥爷个痛快话吧,除了少晏,你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久久的沉默。
卧室里传出阵阵低语。
小冬紧紧地摸着衣角,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画面,最后,最后的最后,所有画面统统扭曲、变形、模糊、消失,只剩那张熟悉的面孔,久久地定格… …
“没有了… … 二哥就是我唯一的选择。”
离开父母家后,小冬整个人好像被抽空了。
她呆呆地站在路口,盯着不断变换的红绿灯,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时有人从身边擦过,对她投来好奇的一瞥。她捂着脸,尽管火辣辣的疼已经退去,可她却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妈妈的愤怒,妈妈的伤心。
红灯前,长长的车流里,一辆流线型动感十足的银灰色四门跑车显得分外扎眼。
“看见外星人了?”柔和的声音,优雅中透着几分笑意。
“好像是小冬… … 她傻愣愣地站在路口想什么呢?"
“你朋友?”
“嗯,我前阵子刚认识的,跟我挺对脾气。她对爱情的那股子傻劲,跟我年轻那会儿有一拼”
“得了吧,别把自己年轻时那点荒唐事说得那么感人”
“都过多少年了你还吃醋啊!你儿子可是楚尘的忠实Falls。”
“那是过去式了。现在他俩眼里除了他爹——也就是我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
“瞧你得意那样儿。对了,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去会展中心?”
“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你真聪明。”
“你… … ”
车厢里响起一阵轻快的笑声。
绿灯亮起,跑车打着转向灯拐上了左道,停在路口处。
清脆的女声穿过街市的嘈杂,拽回了小冬神游的思绪。透过缓缓滑落的车窗,她看到叶南正在冲她招手。
她身边的副驾驶位上坐着个陌生的男人。几乎是一瞬间,小冬就猜到了男人的身份。
“要去哪儿?我送你。”叶南招呼她上车。
小冬勉强地扯出一丝笑意,摆摆手,“不用了,我要去会展中心。很远的,不顺路。”
“是吗?那简直太顺路了,我们也要去那儿。”
小冬窘,无奈之下,打开车门上了车。
会展中心是时装发布会的现场,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想去那里。也许潜意识里,她只是想见二哥,哪怕只是他忙碌的背影”
“小冬,这是我老公修月,我跟你提过的。”
“你好。”小冬坐在后座上,显得有些拘谨。
修月回头冲她笑了笑,语气轻缓随意,“ 我好像在孙少晏的办公室里见过你的照片。”
小冬和叶南同时愣住。叶南率先发问:“你认识孙少晏?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我没告诉你,所以你不知道。”
小冬失笑,叶南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小冬是孙少晏的妹妹。”
修月闻言,透过观后镜,若有所思地扫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是吗?原来是妹妹。”
小冬心头一震,惊异于他的敏锐。
就在这时,叶南忽然岔开话题,“小冬,你去会展中心干什么?今天怎么都扎堆似的往那儿奔啊?”
“我过去找二哥有点儿事。”
“那儿有什么活动吗?”
“们那个天DG在哪里有一场时装发布会。”
也难一听,狐疑地瞄了修月一眼,却见他只是微笑,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你什么时候对时装发布这种事感兴趣了?”
“叶子,再有三分钟就到会展中心了,你应该再年轻人面前展露出三十几的女同志该有的沉稳。”
“这六年我觉得我沉稳得太过了,现在我得努力把自己往人老心不老的行列里靠。需要沉稳的事有你去办足矣,我不跟你抢。”
修月笑,柔和的笑声里,透着别无所求的闲适与满足。
小冬静静地凝望着他们。原来这就是叶南的幸福,如此简单,如此清澈,却又如此的绵长悠远,像是亘古永恒的存在。
三人一起走到会展中心大门前,不料门卫拦住他们索要证件。
小冬顿时愣住,却见修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他。门卫验过后,礼貌地交还给他,顺便道:“从大厅左边的旋转扶梯上去后,右转第二个门就是后台人口。”
修月点点头,“她们是跟我一起的。”门卫没再多说,把他们全部放行。
小冬在大厅里跟他们二人道别,说有点别的事要办。叶南没多问,挽着修月先行离开。正在小冬犹豫着要不要先给二哥打个电话的时候,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她正前方的电梯里走了出来。目光相撞,二人俱是一愣。
“孟小冬?”
“展阳阳”
几乎是同时——“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告别。”展阳阳道。
“跟谁?”小冬不解。
“跟叶南的婚纱。”
“不是吧”小冬窘,“叶南跟她老公刚刚从那边的楼梯上去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坐这边的电梯下来。”
小冬有点同情他,“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去祝福他们?”
展阳阳皱皱眉,“不想,我没那么潇洒。”
“不甘心自己这六年的付出?”
展阳阳冷哼,“那是我自愿的,没什么不甘心。”
“你可真矛盾。”小冬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伪装。
“你脸上那座五指山是怎么回事?”
小冬僵住,沉默不语。
展阳阳撇撇嘴,换了个话题,“你来这里干什么?”
“找我哥。”
展阳阳一听,忽然笑起来,“ 那你可要当心了!你哥可是相当受欢迎,那些来参加走秀的洋妞儿看你哥那眼神,别提有多赤裸裸了。”
小冬不忿,凉凉地道:“你是不是特别不平衡?没人也对你赤裸裸一回?”
“那你可真错了,”展阳阳把手里的黑色修身外套丢给她,“在这件衣服上,你最少应该能闻出八种香水的味道。”
小冬没好气地把衣服塞还给他,“我对香水一窍不通。”
展阳阳四下看了看,随手把外套卷成一团,丢进了身旁不远处的垃圾桶,“我劝你不要上去了,你哥身边有人陪着。不论是长相身材,还是衣着品位看起来都比你强。撒娇发哮的功力,比你更是高出不知多少倍。如果他喜欢那样的女人,你又何必自降身价去自讨没趣?”
小冬觉得自己忍无可忍了!已经是第四次有人告诉她,二哥跟冯丹亲密地在一起了!就算是做戏也该够了!完全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
她遏制住内心深处萌生的不该有的动摇,她要亲口告诉二哥她的决心,一辈子跟他在一起的决心!
展阳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的……狰狞。”
小冬推开他,二话不说,踩着高跟鞋快步向旋转扶梯跑去… …
展阳阳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身离开。刚走到大厅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响动,隐隐夹杂着凄厉的哀号,惊得他鸡皮疙瘩呼呼呼直往外窜。
旁边几个工作人员匆匆跑来,不知道自己晚上能去而复返。正在皱着眉头思考自己为何会有此反常举动之时,去听见有人大喊:“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接着就看到围观的人群主动散开.两个工作人员抬着一个满头是血的女人匆匆向门外跑去。
“小姐,你要不要也去医院看一看?”
“我没事… … ”
展阳阳着得一无聊,正准备走,不料熟悉的声音飘然人耳。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拨开人群走进事发现场,赫然发现几分钟前还对他冷嘲热讽的女人此刻正面色煞白地坐在地,身旁是一摊触日惊心的血渍… …
“小姐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工作人员担心地询问。
“没,没有… … ”小冬惊魂未定,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后台有临时医疗室,你身上有很多擦伤,我带你上去包扎一下吧。”
“不用了,我没事… … ”
“你是不是把脑子摔坏了?除了会说没事没事之外,还能不能说点别的?”冷酷的声音突兀地横插进来。
小冬茫然地抬起头,见展阳阳正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笨到上个楼梯都能往下滚的地步。”
工作人员不明就里地看着他,“这位先生,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说话方式。”
展阳阳没理会他,把小冬从地上扶起来,刚想问她能不能走,就见她身子一软,再次跌坐在地板上。
工作人员见状,正想叫人把她送去医院,展阳阳却抢先一步弯下腰,轻而易举地把她抱了起来,“我带她去后台医疗室。”丢下这句话后,他抛开围观的众人,快步走上楼梯。
“展阳阳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刚才只是有点紧张到虚脱了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觉得一个身上沾着血、脸上印着五指山的人,适合大摇大摆地走进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吗?”
小冬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果然狼狈不堪。外套的袖子已经撕裂,牛仔裤上染着斑斑血迹,高跟鞋在滚下楼的时候掉了一只,另外一只刚才也被展阳阳脱下来,随手扔掉了。
“能不能麻烦你直接送我回家?”
“我不想走到半路上被警察拦住,怀疑我对你有不轨行为。”
“那你不怕上去后碰到叶南?”其实怕的是她,她怕被二哥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惨样。
展阳阳别扭地瞪了她一眼,“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秀场后台,耳朵继顿时塞满喧嚣。
穿梭如织的人流,色彩缤纷的衣饰,衣着华丽的模特,忙碌工农工作的设计师……恍惚间,小冬觉得自己好像闯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展阳阳不理会周围人的注视,随便拦一个穿着内衣准备试装的模特,问她医疗室在哪里。模特似乎对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暴露早已习以为常,视线落在小冬身上,眼里布满好奇。她指了指右侧宽敞的回廊,“左手边第三个门。”
展阳阳循着她的指示正准备过去,小冬却突然间挣脱了他的胳膊,跳到地上,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不远处……
孙少晏坐在椅子上,伸手接过助理递来的裁衣力,利落地挑开模特身上穿着的紫色晚礼服的腰际接缝线,按照他理想中的效果重新缝合。冯丹站在他身后,轻轻搭在他肩头。她脸上划着薄薄的彩妆,身上穿着一条湖蓝色曳地长裙,裙摆极富层次感的设计,令她整个人看起来气度高雅,雍容华贵。
此时此刻,小冬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她很想放声大哭,可眼睛又干又涩,一滴眼泪都流不出。她很想冲过去质问,可双脚却好似生根似的扎在原地,寸步难移。身边不断有人好奇地冲她指指点点,孙少晏却沉浸在工作中,毫无所觉。她很想逃离这里,却又觉得不甘心,不甘心!
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二哥的世界离她如此遥远。眼前一暗,展阳阳走到她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劝你最好不要过去。”
小冬神情恍惚,呐呐地道:“为什么?”
“你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只会给你的情敌增加嘲笑你的筹码。”
“我该怎么办?”
“跟我来。”
小冬坐在医疗室里,让医生帮她处理身上的擦伤。
她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衰到了极点,就连走个楼梯都会被从楼上摔下来的模特撞到。罪魁祸首是模特脚上穿的那双十二公分的高跟鞋。现在想起来,她仍然心有余悸。
展阳阳打完电话后回到医疗室,小冬正想跟他说声谢谢,却见医疗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齐薇旋风似的冲了进来,“冬子,谁欺负你了?”
展阳阳诧异地看着她,“这么快,你飞来的?”
齐薇顾不上搭理他,走到小冬身边,盯着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恨恨地说道:“跟姐姐说准欺负你了?是不是冯丹?”
小冬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自己摔的。”
“脸上能摔出座五指山来?你那儿摔的?我也去摔摔试试!”
小冬一听,神色顿时黯淡,沉默了半响,低声道:“脸是被我妈打的。”
小冬扯扯嘴角,眼泪却毫无征兆地奔涌而出。她不想哭,真的不想哭。她拼命地揉着眼睛,拼命地抹掉脸上的泪痕,拼命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二哥,都不能动摇……
“够了!”齐薇实在看不下去了,“我现在就去把孙少晏那个王八蛋叫过来!”
小冬一听,急忙拽住她,“薇姐,不要,我现在不想见二哥… … ”
“齐薇,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展阳阳靠在墙边凉凉地道。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齐薇很火大,昨晚被鼠标砸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冬子,你是不是把你们的事跟家里说了?”
“嗯。”
齐薇怒火中烧,“你在家里被家人打骂,他在这里跟那个贱人调情?”
小冬摇摇头,“如果我早点鼓起勇气跟家里人说这件事,二哥就不用这么做了。”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齐薇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半个小时前,我亲耳听到孙少晏跟欧洲总部过来的设计师谈笑风生地讨论下个月到欧洲后的行程安排!”
小冬瞪大眼睛,傻傻地盯着她。恍惚间,她好像觉得自己的灵魂挣脱了身体,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她看到自己身体四周,有无数张扭曲变形的脸在狰狞地狂笑… …
“你不要再刺激她了。”展阳阳边说边走过来挡在小冬身前,“你去帮她找套衣服来换上,我送她回去。”
齐薇神色复杂地盯着展阳阳瞧了半晌,没再多说什么。正要走,门却再度被人从外面推开… …
孙少晏静静地站在门外。
展阳阳见状,二话不说扬长而去。
“齐薇,你先出去。小冬交给我。”
“交给你?”齐薇冷笑,“你能承担得起吗?”
孙少晏走进来,走到小冬身旁。
小冬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孙少晏抽出一张纸巾,仔细地拭去她脸上残余的泪痕,触到那一道道清晰红肿的指痕时,手微微颤抖。
齐微默默站在他身后,踌躇片刻,终于离开了房间。认识孙少晏这么多年,打心底里说,她其实也不愿相信在这场艰苦的爱情马拉松里,最后的胜者竟回事冯丹。
门缓缓合上。孙少晏伪装的宁静,伪装的淡解瞬间溃散。
他走到饮水机旁,背对着小冬,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的心早已变得血肉模糊。
就在不久前,他还在庆幸,庆幸小冬内心的挣扎,内心的犹豫,庆幸小冬对他的爱还没有深刻到可以暴露在阳光下, 勇敢地面对一切指责。这样,就算自已主动放弃这段感情,带给她的,也不过是痛苦过后的解脱。她不必再去担心对家人的伤害,不必背负着这份沉重的愧疚去成就爱情的圆满。一切的罪责和痛苦,都由他一个人来承担。他想一辈子都把她护在自己身后,可他做不到了。他不能在半路上把她一个人丢下,他不能让她独自去承受那些原本属于两个人的责任。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跑不到终点的比赛,所以,他要让一切结束在起点。
就在不久前,他觉得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去上演这出最残酷、最恶俗的戏码,去伤害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可此时此刻,小冬脸上那几道清晰的指痕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他所有的剧本。她的勇气,她为爱不顾一切的勇气,让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深处那最无望的情感。他害怕自己会像扑火的飞蛾那样,明知结局会是幻灭,却仍旧疯狂地勇往直前。他发泄似的狠狠砸着墙,雪白的墙壁上,斑斑血渍触目惊心二……
“二哥,我们回家吧… … ”
连续三天的高烧,小冬几乎是在昏睡中度过的。
这三天,她错过了很多事情。
有些错过,留下的只是淡淡的遗憾。有些错过,失去的,却是永远。
时装发布会大获成功。顶级设计师云集的盛会,风格迥异的各式礼服婚纱,T台上手挽手走过的盛装模特,为观众营造出一个色彩绚丽、充满梦幻般柔情的浪漫世界。
最令人觉得意外的,是本次发表会的压轴作品。主持人走装发布会临近尾声,最后登场的作品是出自D . G .设计总监、知名设计师孙少晏之
手的一套名为“永恒”的婚纱。
据设计师介绍,这套婚纱是为一对特殊的新人量身定做的。今天这对新人将亲自上台,为观众展示这套作品!
台下掌声爆起,业内人士更是翘首以待。他们都很清楚,这个才华横溢的天才设计师此前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展示过他的婚纱系作品。
会场内绚烂的灯倏然暗去,悠扬的结婚进行曲戛然而止……
巨大的光柱投射到T台正中央,“速度与激情”的乐曲随之而起……
现场观众来不及惊讶,就看到一对身着白色礼服的男女手挽手走进光柱中央……
独特的气质,出众的面孔,丝毫不逊于职业模特的身材,让所有人都对这对新人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坐在台下的设计师都明白了这套婚纱为何会被命名为“永恒。”
孙少晏果然不愧是天才设计师。他首次公开展出的婚纱作品,竟然选择了与传统纱迥然不同的裤装设计。最让人叹服的是,他彻底舍弃传统婚纱惯用的华丽繁复的缀饰,剪裁极度简约。男装领口上特别设计的冰晶形纽扣以及女装胸前那六朵依次绽放的水晶冰花,便是两套礼服所有的装饰。
马汀坐在台下,对这套婚纱极为欣赏。多年前,在马兰欧尼学院第一次见到孙少晏的作品时,他就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年轻的东方学生招揽进DG的设计团队。
时尚界是一个被极少数天才所统治的领域。他们天生就是为时尚而生的人,他们决定着世界潮流的走向。马汀是D . G .这艘旗舰的接班人,原本他很有信心把D . G .进一步发扬光大。因为D . G .年轻的设计总监,早已具备了立干时尚巅峰的才华与实力。只可惜… …
“苏笑,考你个问题。你说小少为什么给这套婚纱命名为‘永恒’? ”
“这个… … ”苏笑被马汀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思索了片刻,为难地道,“其实我看见这套婚纱的时候,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孙哥取这个名字的意图,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把这种感觉表达出来… …”
马汀笑笑,没再说什么。
齐薇坐在旁边,听了苏笑的话,不禁摇头,“真没文化,”
苏笑不服气,“你有文化你倒是说说看,孙哥为什么要用凝结的冰晶和绽放的冰花来诊释永恒?”
齐薇望着T 台上缓缓走近观众的身影,微笑道:“我敢肯定他的灵感是从冬子那儿来的——我可不认为他会看过戴望舒的诗集。”
苏笑茫然,“戴望舒是谁?”
齐薇正要接话,观众席里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一对穿着白色小西装的双胞胎男孩,手牵手地跟主持人一起走上台……
第四十章 这一次是谁放手
(不管今后小冬如何恨他,他也希望小冬不要忘记自己留给她的这份笑容,这份独属于她的笑容……)
第二天,报纸上大肆渲染了这场名流云集的时尚盛宴,天才设计师孙少晏和他那套名为当然“永恒”的婚纱礼服,更是引起了多方的讨论。
当然,八卦媒体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那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儿子手中接过戒指完成求婚仪式的特殊新人。
展阳阳看了当天的报纸。叶南和修月相拥而吻的照片刊登在最醒目的位置。恐怕没有人想到,修月会用这种方式来完成这场迟到了六年的仪式,宣告他们的爱情,宣告他们的爱情,宣告他许诺给叶南的、永远沐浴在阳光下的幸福。
八卦记者们极有效率地翻出了跟他们有关的一切——楚尘的前妻,海天集团的前任总裁,六年的牢狱生涯… … 这些原本应该被深藏起来的,见不得光的灰暗过去,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挖了出来一或者更恰当地说,是修月利用他们的手,把这些过去统统挖了出来。
站在镜头前,修月面对记者咄咄逼人的追问,从容不迫地揽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简简单单地终结了所有人的质疑,“我从来不介意别人提到我的过去,它记录的是我为了得到叶子的爱情而付出的努力,这是每个男人都应该记住的光辉岁月。”
很久以前,修月就曾说过,他要给叶南一份最完美的幸福。现在他回来了,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单膝跪地向叶南求婚时,当叶南毫不犹豫地抢过他一手里的戒指,在得意洋洋地替自已戴在手上时,所有人都用掌声送出了最衷心的祝福。
那些被冻结的美好的日子,在春天来临万物复苏之时,将重新绽放出迷人的七彩花朵。
展阳阳败得心服口服。他合上报纸,草草收拾好行装,然后就登上了去罗马的飞机,开始了自己环游世界的孤单旅程。
这次时装发布会上,最耀眼的光环无疑是属于孙少晏的,可记者找遍了会场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发布会结束后的庆功宴上,一切问题都由D . G .亚洲大区总裁马汀代为解答。关于这套婚纱的设计灵感,关于他最近跟D . G .新进女模特冯丹的绯闻,关于经常在他家进出的陌生女孩,关于他未来的发展动向…… 一切的一切,马汀都回答得无懈可击。
这三天,孙少晏一直陪在小冬身边。
姥爷专门给孙少晏打过电话,把那天在家里发生的事都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电话里,姥爷问他有没有跟小冬同样坚定的决心。当时他正被右臂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几乎丧失了思考的力。姥爷对他的沉默表示了极大的不满。
姥爷说了很多话,他拼命地想听清楚,可姥爷的声音却越来越模糊… …之后很久,疼痛渐渐散去,大脑恢复工作,姥爷的电话却早已挂断。
这天晚上,小冬从昏睡中醒来。
在床上躺的时间太久,浑身酸软不堪。她晃晃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口渴难耐,拿起放在床边的水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喝完水后,精神好了许多。她整了整凌乱的睡衣,掀开被子走下床。打开卧室的门,客厅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她摸索到沙发旁,扭开落地灯,发现二哥趴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的右手垂落着,地板上躺着一只空空的药瓶,几颗自色的药片散落在四周。
小冬悄悄蹲下身子,正想检起那只药瓶,却赫然发现二哥的右手上伤痕累累,五指关节处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细痕和擦伤。有的伤口已经于涸,有的伤口上还在慢慢往外渗着血丝。
她骇然失色,不知道究竞发生了什么事。她小心翼翼地拉过二哥的手臂,轻轻卷起他的衣袖,一瞬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
纵横交错的细长伤口,明显是被利器生生割出来的… …
她抖打手检起地上的药瓶,几个黑色的大字,触目惊心… …
强效止痛片。
她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
她很恐惧。
她的恐惧来自于不久前跟冯汀的那次谈话。在那次谈话中,马汀把埋在心底很久的秘密亲口告诉她。
那是关于缠在二哥手腕一上从不离身的黑色皮绳的秘密。她知道那圈密密麻麻的黑绳下,遮着的是一道伤口,很长,很深。二哥说那是一次意外,不小心撞碎了玻璃窗而留一下的伤痕。二哥说这道伤痕的位置太特别,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他才把它遮住。她从未怀疑过他的这番说辞。然而当马汀说出这道伤痕的真正来历时,她的心脏几乎立刻停止了跳动… …
“当年冯琳在得知自己扮演的只不过是个替身的角色时,精神顿时崩溃。她太爱小少了,她曾不止一次地自杀,但都被小少及时发现,送到医院抢救回来。那段时间,就是小少跟你说他要去法国出差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冯琳身边。当时医生诊断冯琳已经出现了精神分裂的症状,必须住院治疗。可她却死活都不去,把自己跟小少关在公寓里,足不出户。只要小少稍微离开她的视线,她立刻就像疯’了一样地四处打电话,甚至曾经穿着睡衣跑到马路上大吼大叫。
“有一天下午,小少在洗澡。冯琳睡醒了之后一看小少不在,立刻把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小少当时已经被她折磨得身心俱疲,所以听到她在洗手间外疯狂拍打时,并没有回应。谁知当他洗完澡出来时,却看到冯琳正蹲在厨房的角落里翻看他的手机通讯录。她说她要给你打电话,还胡言乱语地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小少一听就火了,立马把手机抢了过来。冯琳发疯似的跟他撕扯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也没有把手机抢过来… … 她当时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抄起架子上的菜刀逼到自己脖子上,威胁小少说,如果不把手机给她,她就当场死在这里。
“冬冬,你应该知道小少的感情其买是很脆弱的,况且他当时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从架子上抽出一把刀,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割了下去……
“也许是小少命不该绝,他们两个撕扯的时候,不知道谁无意中按下了手机的通话键。恰好当时我从欧洲飞过来视察业务,恰好小少不久前刚刚跟我通过电话……我在开车赶过去的途中,一直通过手机听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当时我只有一个感觉——这两个人都已经疯了……
我跟救护车几乎同一时间赶到。当时小少已经昏迷了,冯琳愣愣地蹲在他身边,脚下全是血。说实话,我当时恨不得掐死她。当我跟医生一起抬着小少准备上救护车时,冯琳从十八层楼上跳了下来……
“冬冬,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能明白,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要在感情的问题上把小少往绝路上逼……”
“冬冬,你记住,小少为了你,可是毫不犹豫地去死。你这次,不能放手了。”
……
孙少晏睡得很沉,柔美的面庞显得憔悴不堪,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都遮不住眼皮下浓浓的黑眼圈。
小冬拼命镇定下自己的情绪,小心地收起那道道划痕带给她的恐惧,蹑手蹑脚地取来一条用温水打湿的毛巾,跪在沙发前,轻轻地擦拭他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
孙少晏睁开眼睛时,看到小冬正坐在地上,静静地盯着自己出神。
下一秒,他起身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微微侃怒道:“刚刚退烧就往地上坐?”
小冬偎在他胸前,沉默不语。
孙少晏摸了摸她额头,清凉的温度令他悬着的心重重落下。
小冬小心翼翼地拉过他搭在自己腰间的右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的伤口,“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孙少晏闻言,恍然间想起了什么,低下头紧张地在地板上四处搜寻。
小冬见状,把一直摸在掌心的药瓶塞到他手里,“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孙少晏脸色一白,顿了顿,道:“最近连续熬夜,有点头疼。”
小冬点点头,“那手上的伤口你怎么解释?”
孙少晏活动着手指,微笑道:“灵感枯竭,心情不好就砸墙泄愤,很正常——这是每个设计师都会有的经历。”
小冬没有反驳,只是慢条斯理地卷起他的衣袖,“那,这些你又怎么解释?”
孙少晏盯着自己手臂上那些横七竖八、纵横交错的划痕,心倏然间沉人谷底。现实,命运,他痛恨这些自以为是的词语!可惜,这些剧痛发作时留下的痕迹,每一道都清晰而冰冷地昭示着他的无力。
他抽回手,紧紧地拥着她,抑制住内心的绝望,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贴在她耳边,缓缓地道:“这些… … 是对我背叛你的惩罚。”
小冬脑子里嗡的一声,猛地推开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背叛?什么意思?我不明自… … ”
孙少晏不忍地别开视线,盯着茶儿上插满烟头的烟灰缸,神色有些恍惚。
小冬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不甘地追问:“二哥,你说清楚,你到底背叛了我什么?”
孙少晏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恍惚间,小冬觉得自己周身被寒气笼罩,铺天盖地奔涌而来的不安把她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疯狂地晃着他的肩膀,情绪几欲失控,“二哥你说话啊,说话啊!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知道都是因为我自己不够勇敢!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已经跟家里人说了,我说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再顾虑!二哥,你跟冯丹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 你说话啊,说话啊… … ”
孙少晏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小冬的哭诉中慢慢撕裂,一半在狞笑,一半在悲鸣。他最爱的妹妹终于如他曾经热切渴望的那般,抛开了世俗的压力,勇敢地走到了他身旁。他应该笑的,应该开怀大笑的!
然后,他真的笑了。嘴角高高扬起,笑得很痛快,笑得眼角湿成一片,他要把生命中所有的笑容,都留在今天,都留在这一刻,都留在小冬耳边!
他不断地笑着,笑得连手臂上再次袭来的痛楚都毫无所觉。这种开怀畅笑的感觉真是痛快,在狂笑中死亡,也许是无望的人生最佳的归宿。
“二哥,你怎么了?你不要再笑了… … ”小冬凑到他面前,担心地望着他。
孙少晏很满意这种距离。小冬的面孔近在咫尺,她一定能清晰地一记住自己的笑容,清晰地记住自己留给她的,除了背叛的悲伤外,还有这张笑脸。不管今后小冬如何恨他,他也希望小冬不要忘记自己留给她的这份笑容,这份独属于她的笑容… …
啪的一声,小冬的手抽在他脸上… …
力道并不大,却让孙少晏缓缓地垂下了嘴角。他精致的面庞上泛起阵阵红晕,畅笑后上涌的血气,晕染了指痕的印记… … 此刻的他,看起来温柔而陌生。
“小冬,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死一般的静寂。
“为什么?”
“小冬,你拥有很多关怀,很多幸福。我离开你,痛苦过后,活。可如果我离开冯丹她真的会去死。我已经害死了冯琳,我不能让她不上冯琳的后尘。就算是赎罪,我也必须跟她在一起。”
他比谁都清楚小冬的善良,比谁都清楚… …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最残忍的,她却无法拒绝的借口,亲手把她从自己身边推离… …
良久的沉默。
“赎罪… … 有很多种方式… …”
“我不想再活在冯琳的阴影里,只有冯丹能让我的心获得救赎。”他的声音很镇定,没有任何的犹豫。心早已不见了,再残忍的说辞,也无法令他感受到丝毫的悲伤。他用自己的肉体宣判了心的死亡……
……
之后发生了什么,小冬不记得了。她心里反复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是二哥主动放手了……
十二月初,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今天,是孙少晏跟冯丹动身去巴黎的日子。
为他们送行的人很多。孙妈妈拉着冯丹走到一旁,不断叮嘱那些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话。街坊四邻间的流言并没有传人她耳中,小冬妈妈心中的怒火一也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冯丹挽着孙少晏上门探望后悄然平息。
小冬搬回了自己的公寓,停掉了手机,正常地上班、下班、睡觉,生活回归到最简单最原始的状态。她每周回家探望姥爷和父母,聊些家长里短的话题,以前二句不离口的“二哥”,已经很久不再提起了。家里人知道她埋在心中的苦,所以也默契地避开了一切跟孙少晏有关的话题。
小冬妈妈依旧喜欢串门聊天。传出小冬兄妹绯闻的那位谢阿姨事后特意登门道歉,说那天一时眼花,看错了人。
姥爷最近多了个习惯,隔三差五地往小冬座机上打电话,随便聊些养花弄鸟的话题,轻松闲适。小冬总是很认真地听着,很认真地指出姥爷种种祸害花鸟的错误行为。每次祖孙俩都是在其乐融融的欢乐气氛中结束通话。
齐薇自时装发布会后,每次在公司碰到孙少晏总是恍若路人。
不知从哪天开始,公司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孙少晏跟冯丹在交往的事情,这无情地揉碎了满地芳心。
齐薇问过小冬,小冬却什么都没说。约小冬出来吃饭见面,十次有十次会被她以种种理由笑着婉拒。她知道小冬这次真的受伤了。记得当年林西北事件后,小冬还曾抱着她失声痛哭。可这一次,她却连安慰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
齐薇把这一切的错都归到孙少晏头上,多年的革命友情彻底宣告完蛋。今天公司里包括马汀在内的所有中层以上主管都去了机场,唯独她是例外。她没有理由去见证冯丹踩着小冬的悲伤得到的幸福。她衷心地祝愿他们的感情赶快完蛋。
第四节没课,小冬坐在办公室里批改试卷。
望着卷子上诸如“何时共剪西窗烛,夫妻对坐到天明’,之类的创意性诗句填空,她甚至提不起一丝笑的心情。
她知道今天是二哥去巴黎的日子,昨晚冯丹给她打过电话。家里的座机号码一定是刘小琴告诉冯丹的,所以小冬接到电话时井没有感到意外。
冯丹说,她允许小冬明天去机场,允许小冬去为这段荒唐的感情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小冬听在耳中,并没有如预想般伤心。她累了,她在渐渐学会遗忘,学会遗忘那些不该想起的事情。她正在渐渐学会欺骗,欺骗自己说,那些撕心裂肺只不过是噩梦醒来后残存的幻觉。
也许冯丹对她平静的反应感到无趣,所以并未说多久就草草地挂断了电话,连一句再见都没有留下。
其实不说也好,如果真的再见了,她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笑容,怎样的姿态来面对… … 他… …
中午下班后,沫沫拉着小冬一起去吃午饭。
她最近在报纸的娱乐八卦版经常看到某天才设计师与某模特之间的排闻,对小冬的事也隐隐有所察觉。她曾经旁敲侧击地打听,小冬却永远是微笑不语。办公室里的老师私底下一也有些议沦,小冬就算听到了也从不回应。一来二去的,大家也就没了兴致。最近孙少晏的身影再也不曾出现在校门外,倒是让大家颇为失落,以后恐怕很难再有机会亲眼目睹这么活色生香的大美男了… …
两人刚刚走出校门,沫沫忽然指着马路对面,兴奋地道:“冬冬快看!快看那是谁!”
小冬茫然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不期然间竟看到了李默的身影。他笑眯眯地站在马路对面,冲她们挥手。
沫沫二话不说,拉着小冬快速地横穿马路,险些被过往的车辆撞个正着。
“李默你怎么在这儿?”自从上次在QQ 上跟他聊天之后,小冬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路过啊。”他嘿嘿一笑,“陈老师,能不能把孟老师借我用用?我有些事情,想单独跟她说。”
沫沫接收到李默暗示的眼神,立马会意,“没问题,那我先走了。冬冬,下午见咯。”说完,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小冬正待发问,却见李默抬手招呼了一辆出租车,二话不说就把她拉上车。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小冬理了理被他拉皱的外套,不解道。
李默笑眯眯地对出租车司机说:“大叔,去机场。”
“啊?”小冬大惊,“我不去”现在她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机场。
“我不去,我要下车!”说完转身就要去开车门。
李默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声音里透着几分哀求的味道,“孟老师,你今天一定要去,我求你了!”
司机等的不耐烦了,“这里不能停车,你们到底要不要去啊?”
李默不说话,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她。
小冬心一软,无奈道:“我陪你去。你可以把手松开了吧?胳膊快断了……”
一路上,李默乐呵呵地跟小冬东拉西扯,就是不说要去机场做什么。
他跟小冬聊起展阳阳,言语间透着几分祟拜。
被他一提,小冬不禁想起前几天晚上收到的一封QQ 邮件。
展阳阳说他在罗马玩了一阵子觉得无聊,现在正在撒哈拉沙漠吧跟骆驼培养感情。附件里有一张照片,展阳阳包着古怪的大头巾,得意洋洋地站在一头体格壮硕的骆驼前。那只骆驼眼神哀怨地对着镜头,驼峰上喷着两个醒口的红色英文字母,一个N 一个B ,跟他脸上的表情契合得完美无缺。
小冬当时就笑倒在沙发上。
她问李默有没有收到这封“NB”的邮件,李默一听,顿时好奇起来,强烈要求小冬回家后立刻转发给他。
两个人一路上笑笑闹闹的,不知不觉中,车驶上了机场高速。
“几号航站楼?”司机问。
“三号。”
小冬一听,刚才的轻松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
三号航站楼是国际航班候机楼。冯丹说,起飞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她抬手看看表,十二点三十五分… …
下车后,李默拉着小冬飞也似的冲进机场大厅。A 区和B 区是国际航班出发,C 区是国际航班到达。
“你来接人还是送人?”小冬被他拽着边跑边问。
“当然是接人啦。”李默头也不回道。
“这里是B 区,是出发的,不是到达。”进门前,她匆匆瞥了一眼玻璃门上方巨大的字母标志。
“我知道,都是通着的,穿过B 就到C 了。”
机场里人很多,小冬不敢放纵自己的视线,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她不知道飞往巴黎的航班是不是在B 区做行李托运,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不管去哪儿都好?
李默只顾拉着她在人群中穿梭,经过洗手间时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往外走,一步留神,跟对方撞了个满怀。
小冬眼疾手快地从后面拉住他,这才没把对方撞倒,李默连忙道歉,伸手去扶住了那个被他撞得踉跄了儿步的女人
那女人趾高气扬地瞪着他,“你走路不长眼啊!”
小冬走上前正待解释,话未出口,整个人却已呆立当场。
刘小琴… …
“表姐?”刘小琴看到她,也是大感诧异,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不远处排队等候托运行李的队伍,咯咯地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李默不解地望着脸色苍白的小冬,“孟老师,她是谁?”
小冬别过头,肩膀不住颤抖。片刻之后,她淡淡地道:“我不是来送他们的。”
刘小琴笑得更开心,不理会她的话,掏出手机极快地按下通话键,“喂,冯丹啊,我在洗手间门口,你赶紧回头看看谁站在我身边呢。”
小冬闻言,下意识地抓起李默的手,抬脚就准备走。
“小冬,既然来了就过去见见吧。莫非你还没彻底死心吗?”
小冬最不想听到的声音,此刻却清晰地在她身侧响起… …
三姨见冯丹跟小冬一起走过来,连忙推了推身旁正在跟马汀说话的人,“少晏,小冬来了。她今天要上班,我还以为她不能来了呢。”
孙少晏一听,身子顿时僵住。他缓缓转过身,视线落到那张每夜都会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面孔上时,耳边的喧嚣熙攘,一下子消失不见。
李默没有跟上来,站在原地掏出手机,不知在给谁打电话。
“少晏哥,我真没想到小冬会在百忙之中赶来机场送我们呢。”走近后,玛丹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胳膊,娇声道。
小冬没有看他,只是愣愣地盯着他右手背上缠着的纱布。
雪自的纱布,苍自的手指… …小冬的心忽而在一瞬间找回了难过的感觉。孙少晏强忍着内心的冲动,没有推开冯丹,嘴角钩起一抹浅浅的微笑,“你下午还要上班,不用特意赶过来。”
小冬没有说话,视线一直定格在他手上。不知道纱布下的伤口,是不是正在慢慢愈合。那么漂亮的一手指,不应该留一下疤痕的。
“冬冬,怎么,舍不得小少走啊?”马汀笑咪眯地拍拍她的肩膀,“要是舍不得的话就说出来,我不介意再把调令撤销一次的……”
“老板你可真会开玩笑!”冯丹娇嗔,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小冬始终沉默着。
三姨也觉得她今天有些反常,正想询问,却见小冬慢慢地抬起头,视线缓缓上移……
她用最平静的声音,最自然的笑容,说出了一个送机人该说的最常见的话,“祝你们一路平安。”
冯丹的脸色顿时放松下来,眼睛里闪动着胜利者的光芒。
孙少晏身子晃了晃——极轻微的晃动,除了冯丹外,没有人察觉。
“表姐,你这话说得可真没诚意。”刘小琴很失望,场面应该更火爆一点才对。
马汀皱皱眉,示意她闭嘴。
“你看你这孩子,有什么舍不得的,少晏又不是不回来了。”
小冬冲三姨笑笑,视线再次回到二哥脸上,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的……
为什么瘦了?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为什么手上的伤这么久了还没好?为什么已经向冯琳赎罪了,却还学不会善待自己?
“二哥,以前你总是为别人活着……今后,你要记得对自己好一点……”
小冬微笑着,说出了长久以来一直想说的话。
孙少晏很庆幸,庆幸着手臂上一波接一波的剧痛。这种痛,这种疯狂的难以忍受的痛,给了他勇气,残忍的勇气……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条小冬亲自挂在他手机上的黑猪挂链,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着说:“冯丹手它不适合我,想想也是,这种可爱的东西,实在有违我的美学理念。”
小冬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看着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就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她没有伸手去接,“既然不喜欢,就直接丢掉好了。还给我,我也是要丢掉的。”
冯丹见状,连忙从他手里抢过来,笑盈盈地道:“这种东西真的跟少晏哥不般配呢。”说完,瞄准不远处的垃圾桶,干脆利落地扔了出去……
孙少爷面色大变,不管不顾地一把推开她,下意思地伸手去接……
他并没有如愿接到手机链,手机链也没有掉进垃圾桶里。
“就算要扔,也轮不到你来扔。”意外响起的声音,令所有人都愣住。
李默笑嘻嘻地从说话人身后探出脑袋,“孟老师,你太慢了。不等我们去接,小爸他就已经出来了。”
小冬茫然地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李木鱼,茫然地望着李木鱼手里拿着的手机链,茫然地望着二哥愈加苍白的脸色……
冯丹脸色不善地盯着这个中途杀出来的程咬金……又是他!
李木鱼压根没正眼看她,他拉起小冬的手,把手机链放在她掌心,柔和低徐的声音缓缓从唇间逸出,“小冬,这种东西,应该由你亲手扔掉。”
孙少晏缠着绷带的右手倏地捏紧……
有那么一瞬间,疯狂几乎将他淹没。他想放弃,放弃那些该死的坚持,放弃那些到死都不会甘心的退让……只要向前迈出一步,他就能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少晏,祝你们一路平安。”
李木鱼不温不火的声音,瞬间将孙少晏的理智拉回了现实。
小冬紧紧攥着手机链,向前迈出一步,几乎跟孙少晏贴身而立。她缓缓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垃圾桶,缓缓地,字字清晰地说:“二哥,我还想再问你一次,最后一次。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
疼痛不断蔓延,指关节,腕关节,肘关节,肩关节,颈椎,后腰……
孙少晏死命地握住冯丹的手,疼得她几乎要叫出声,半响后,他从剧痛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冬,该说的我早已说清楚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准备登机了,以后你自己多保重。”说完,他拉着冯丹头也不回地向安检口走去。
前来送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折腾蒙了。
三姨正想追上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却被马汀眼疾手快地拦住,。他笑眯眯地安抚道:“阿姨,我们也回去吧。来日方长,他又不是不回来了。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千万别跟我客气。”
不等她有所反应,马汀就示意刘小琴赶紧送她回去。
身边该走的人都走了,小冬依旧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那两道渐渐变小的身影。
眼看他们就要走进安检通道,一瞬间,小冬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忽然扯着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一声:“二——歌——”
李默被震得耳朵嗡嗡直响,正想表达自己的抗议,谁知还未张口,嘴就被李木鱼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过往的旅客纷纷驻足,好奇地观望议论。孙少晏站在安检口前,用尽了所有的努力,却终是无法控制地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与她遥遥相望。
小冬举起手,憨态可掬的黑色小猪在眼前不断地晃动,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嘴唇上下开合,动作幅度很大,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李默好奇地猜测着她的唇语,李木鱼却已了然于心。
小冬对身边的骚动好无所觉,只是静静地看着冯丹走到二哥身边,看着二哥揽住她的肩膀,看着二哥跟她相依相偎,看着他们的身影……缓缓地消失不见……
小冬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送别。
她感谢二哥最后的残忍。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寻求重生。
她庆幸自己今天能站在这里,亲手为这段荒唐的感情画上一个句号。
第四十一章 在伤痛中学会成长
——我忽然开始同情你,同情我自己。我们竟然都曾经爱上过这样一个卑鄙的、无耻的 、毫无尊严的男人……
这场冬日的初雪,断断续续地下了将近一个礼拜。
自那天机场一别后,小冬没有再跟李木鱼见面。照旧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简单的循环。
在家的时间,她迷上了上网看小说,尤其钟爱恐怖推理小说。她还特意把家里的电话换成了可以显示来电的机型,碰上陌生的或者是不想接的号码,统统无视。这样一来,她的社交圈更是极大地简化了。偶尔的乐趣,多半来自展阳阳发回来的旅行照片。
NB的骆驼玩厌了之后,他一时兴起,横穿大半个地球跑到了爱斯基摩人的聚居区,现在正致力于研究企鹅为什么不会飞。
他在昨晚发来的邮件里展示了记录着自己最新研究成果的照片。照片上,他正驾驶着私人直升机得意洋洋地冲着镜头挥手。机舱门敞开着,一只肥胖可爱的企鹅身上背着特别定制的降落伞包,小小的眼睛里,充满着大无畏的光芒……
每逢收到他发来的旅行照片,小冬总是会顺手发给李默。李默把她的QQ加为了好友,经常三不五时地发几条短消息过来,多半是汇报李木鱼的日常动向。她很少回复,却在不经意间对李木鱼的一举一动了然于心。
——小爸今天去S市看爷爷了。
——小爸今天中午吃去跟朋友吃饭,回来时候脸色很差,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
——小爸昨天睡得很晚,今天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我要闪远点儿,免得被波及。
——小爸在给一个神秘人打电话,说的是德文,好多医学术语,我听不太懂。
——小爸又在给一个神秘人打电话,说的是英文,依旧好多医学术语,我听不太懂。我觉得我英语不错的,真是挫败。
——小爸最近经常自己坐在那儿若有所思地想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更年期。
——小爸昨天半夜三点多还在书房讲电话,不知道是不是谈恋爱了。
——小爸刚才又问起我海角论坛上那个帖子的事,我跟他说那个变态的女人最近没更新,小爸放心了。
——小爸今天带我去跟他朋友一起吃饭,我看到了一对超级可爱的双胞胎小男孩,吃到中途,小爸打发我带着双胞胎出去溜达溜达,他肯定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这天,小冬下班后照旧早早地就回到了家。
泡了一碗方便面做晚餐,吃了一半,剩下的倒掉。
不想批改作业,于是她习惯性地打开电脑。登录QQ,隐身,查邮件,看消息。
一封未读邮件,十几条留言,其中五条来自李默。
——小爸今天很反常,一天没出门,坐在书房里一句话也没说。
——在我不懈的努力之下,小爸终于说话了,!我一听完,就囧了。小爸问我,是不是真的希望你能做我小妈……
看到这儿,小冬的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她早已放弃了这个机会,李木鱼又何必多此一问……
她随手点开下一条消息。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小爸就摆摆手,让我不用回答这个问题了。小爸的思维很混乱,我看得出来。这是以前好少有的1情况,我很担心。
——我做了晚饭,小爸没吃,他出门了。孟老师,你知道小爸去哪儿了吗?
——你家。
小冬傻眼了,顾不上再查看未读邮件,就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乱撞,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赶紧跑路。
这段下班后就宅在家里的日子让她已经让她习惯了远离人群,她现在甚至害怕见到那些曾经相熟的朋友。她害怕见到他们后,再找回过去的那个自己。她已经学会不再流泪,不再眷恋,不再渴望,她只想安安稳稳的地过好眼前的日子。只看眼前,不去回想过去,更不去展望未来。她很安于现在的生活,她每天都在心里无数次地 这样对自己说。
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跑路回娘家。
极有效率地换好衣服后,她拎着包,急匆匆出了门。
外面天已经黑了,温度很低,冷风嗖嗖地往脖子里灌。她拉了拉围巾,把半边脸都缩了进去。她决定今晚住在妈妈家。太冷了,她不想大半夜的再一个人往回走。
谁知刚刚走出小区大门,就被迎面而来的车灯晃花了眼睛,正当暗自后悔腿脚太慢被李木鱼堵了个正着时,却发现那是一辆白色的吉普车。
车门打开。
林西北从车里走了出来。
小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向自己走近,心里悲哀地发现,原来遗忘是如此的艰难。
“这么晚了还要出门?”林西北微笑着站在她面前,“要去哪儿,我送你。”
“直接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小冬烦透了他虚伪的笑容,一分钟都不想跟他多待。
林西北被她抢白得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颇为为难地道;“小冬,赵倩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如果你不肯向她道歉的话,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令你身败名裂……”
“是吗?随便她吧,我不在乎。她爱闹就让她闹好了,大不了我就辞职。这个答案你满意吗?”小冬面色平静。那个荒唐的帖子自那晚跟展阳阳和李默讨论后,她就再也没有看过。
林西北没想到她的态度如此坚决,一时间有些慌了阵脚,他必须说服小冬接受赵倩的条件,否则自己当年跟小冬在一起的时偷偷录下的那些私密视频一旦被赵倩曝光到网上,他的名誉,他在公司的威信,都将瞬间毁于一旦。
“小冬,我知道赵倩的条件实在是过分,可是……你能不能看在她当年也曾经被我们伤害过的份上,就……就……”
“我们?”小冬冷笑,“现在你终于肯承认,当年你信誓旦旦地拿给我看的那份离婚协议书是假的了吗?”
林西北语塞,顿了顿,“我当年确实想过跟她离婚,可是后来……原因我上次也跟你解释过了。我没想到她会那我家人的工作来要挟我,小冬,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怀疑我对你付出的感情!那是真的,那些感情全部都是真的。”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小冬淡然地望着他,我早已把你忘了。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败,最大的耻辱,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把你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彻彻底底地从心底挖去。
林西北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惶恐,小冬的决绝让他无计可施,他一咬牙,决定把事情和盘托出……
林西北走了。
临走之前,他跟小冬约好,这几天抽个时间再见个面。好像他还说了什么,但小冬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折回公寓,走进浴室,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水,坐在里面不停地拿搓澡巾在身上搓。
用力地搓,死命地搓……黄色的搓澡巾渐渐变成了粉红,渐渐变成了红色……浴缸里的水冷了,身上好像有无数根针在不停地扎……
小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浴室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床的。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木然地坐起身,胳膊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
床单为什么会黏在胳膊上,胳膊上为什么会有血,她不记得了,统统不记得了。她觉得头很疼,喉咙也很疼,浑身上下都很疼。当哪里都很疼的时候1,她又茫然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疼。她看着表,看了半天脑子里才反映出现在在的时间。
已经十点了吗?今天不是周末,要上班的,可她却不想去,不想去上班。
她裹着被子走进客厅。电脑在休眠,她动了动鼠标,桌面跳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打开电脑要做什么,只看见QQ在不断闪动……
——小爸昨天回来很晚,他说他没去找你,他说他只是去海边兜风,这种季节,适合兜风吗?我偷偷看了小爸的鞋子,鞋底上还沾着不少细沙。原来小爸真去海边了,不是兜风,是喝西北风。
——小爸身体不舒服,我想劝他去医院,可他却盯着电脑上满屏的英文发呆。我悄悄看了看,竟然是一份有关多基因病的研究报告。
——孟老师,你有空就跟小爸见一面吧,他最近真的很反常。我觉得他遭遇到某种心理障碍了。看到这条消息请立即回复!
原来李木鱼昨晚没来吗?真是太好了,小冬庆幸。
她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可不管裹得多紧,她还是觉得冷。
她打开空调,一口气把温度调到三十度。
又有头像闪动,不知道是谁……
无聊:我听齐薇说,你最近变成隐士了。
无聊:对了,我现在时差混乱,你那边是几点?
无聊?小冬在脑子里反应了一会儿。
展阳阳吗?应该是。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现在就好像一台老旧的破钟,怎么转都转不动了。
呵呵:十点。
刚才看过表,好像是十点。她不太确定了。
无聊:你在线啊?晚上十点?
呵呵:上午。
无聊:你没上班?
呵呵:你的企鹅会飞了吗?
无聊:……
呵呵:我想辞职。
无聊:……
呵呵:我想离开这里。
无聊:…………
呵呵:我想去旅行。
无聊:……
呵呵:没钱,所以去不了。
无聊:……
呵呵:我想回乡下去。
无聊:……
呵呵:比我老家更偏远的地方有所希望小学,在山沟里,没人愿意去。
无聊:……
呵呵:那儿没有人认识我,我可以当个真正的隐士。我要去,我要去那儿教书。
无聊:……
呵呵:我喜欢小孩儿,那儿有很多上不起学的孩子。
无聊:……
呵呵:……我说的都是真的,因为你不会同情我,不会安慰我,所以我才跟你说。
无聊:……
呵呵:你还在北极研究企鹅吗?
无聊:……我现在在温哥华。
呵呵:真好啊,其实世界很大的。
无聊:想亲眼来看看吗?
呵呵:不想。我要攒钱,孝敬我爸妈,孝敬我姥爷,我对不起他们。
无聊:别逗了,瞧你现在这副窝囊样,到底碰上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了?
呵呵:没什么大事,被人拍了性爱视频而已。如果我不去下跪认错,她就把视频公布在网上。
无聊:果然很强大。
呵呵:我也这么觉得。活该,我觉得自己就是活该。
无聊:然后你就准备破罐子破摔了?
呵呵:我也不知道。我觉得现在自己脑子更笨了,你尽情地嘲笑我吧。
无聊:孟小冬,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在北极玩企鹅玩得好好的,可显示齐薇来信让我劝劝你,接着是李默来信让我开导你。今天早上,我还光荣地接到李木鱼的电话,人人都对我委以重任,耗费我这个天才的时间,去开导你这个笨蛋!不就是你二哥把你甩了跟别人跑了吗?多大点事啊!你要是喜欢就去抢回来,要是他铁了心不要你了,你就找个更好的去气死他!我看李木鱼就挺合适!至于那个变态女人折腾出来的那些变态事,就看你自己想怎么办了。不想被曝光,就去找个人把她按在床上拍裸照,大家互相交换,做不到这么暴力的,就直接去给她下跪认错,自我安慰点的说法就叫做能屈能伸!想辞职就立马滚蛋!想出来去看看世界有多大,手头钱有不够的话,就去找李木鱼贷款!他要是不贷给你,你就来找我,我不跟你要利息!孟小冬,你赶紧给我出息点,不要再让你身边那堆跟在你屁股后面干着急的人轮番地变着花样地来烦我了!就这样了,我还赶着去刚果的热带雨林跟猩猩合影呢,还有半小时就要登机了,我会替你向猩猩们问好的,你离开它们二十年了,估计它们都想死你了,有空发张你的照片过来,我带过去交给它们,让它们也高兴高兴。下线了,记住,不要让那些人再来烦我了!
小冬傻愣愣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一行行的黑字……
久久后,她长舒一口气,抹去脑门上的汗珠,关掉了费电的空调。
裹着被子走进卧室,从抽屉里找出两片感冒药吞下去了,躺在床上,三分钟不到便沉沉地进入梦想。
两天后,小冬神清气爽地销假上班。
刚走进办公室,就有人通知她开会。
最近连番请假已经引起了学校的不满。初三是毕业班,她又是年级主任,带着三个半的语文课,一请假所有的教学安排都会受到影响。她知道自己最近对工作确实多有疏忽,所以在教务会议上被点名批评的时候,她表现出了极好的认错态度。主管教务的副校长见她如此配合,也就没说什么。当然,扣工资是肯定的了。
教务会议结束后,小冬在走廊上拦住赵倩,神色自若地约她明晚一起吃饭。
赵倩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沉吟了片刻,点头答应。
回到办公室,沫沫拉着她嘘寒问暖地絮叨了半天。小冬笑眯眯地坐回桌前,暗地里感慨幸好现在是冬天。那日她不要命似的在身上一顿猛搓,后果是严重的,身上到处是红肿结疤的伤痕,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
下班后,小冬去联通营业厅把停掉的手机重新开通,第一时间拨通了齐薇的电话。
齐薇一听是她,立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骂完了,问她现在在哪儿。
小冬如实地汇报了地点,齐薇说她五分钟后就到。
三分钟后,小冬已经坐上齐薇的车。
“今晚你请客,我要去最贵的饭店!”齐薇说。
“好啊,如果钱不够买单的话,我就留在那儿刷盘子好了。”
“你啊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跟我玩失踪了?”
“不敢了。”
“发誓。”
“发誓,不敢了。”
“如果再犯呢?”
“再犯的话,就让我去刚果跟猩猩结婚。”
车厢里,爆发出阵阵畅快淋漓的笑声。
这顿饭足足吃了三个多小时。
她们聊了很多事。
小冬主动提起二哥。齐薇说,她最近也没有太多关于孙少晏的消息。她说孙少晏去巴黎后,并没有立刻走马上任。她还说,最近马汀也去了巴黎,不知道总公司那边是不是有什么重大的人事变动。
小冬听得很认真,甚至问齐薇有没有二哥在巴黎的联系方式。
齐薇对她的变化倍感欣慰,却遗憾地说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联系他。
她们还聊起了展阳阳。
小冬把展阳阳曾经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齐薇。小东说,她要收回曾经对展阳阳的评价,其实展阳阳骨子里是个善良的人,只是习惯了那副伪装。
齐薇第一次听说了关于展夜的故事,第一次知道,原来展阳阳的内心深处竟埋藏着这样深沉的痛楚,听完小冬的话,她终于真正明白了为什么不管自己多么努力,这段恋情却依然以失败告终。
小冬觉得很遗憾,齐薇却很释然。她对小冬说:“展阳阳是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他从来都未曾想过走出自己的世界。当他觉得孤独寂寞的时候,他会寻找那些能够被他认可的人走进他的世界。叶南走进去了,你也走进去了,可我却始终徘徊在他的世界之外。不管我努力与否,从一开始,决定权就只在他一个人手中。”
小冬听后,唏嘘不已。
齐薇问小冬,跟李木鱼还有没有机会。
小冬摇头,说自己早已放弃了。就在选择跟二哥在一起的那个瞬间,她跟李木鱼就注定了不会有交集。
齐薇不赞同。她说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谁跟谁在是必须在一起的,自然也就不会有谁跟谁不能在一起。
小冬黯然,沉默了许久,终于对齐薇说出了林西北的事。
她说她没想到林西北当年竟然会偷偷拍下那种东西,竟然把她最想忘记的屈辱用这样鲜活的方式记录下来。她说她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真的想过去死。她说要要不是身边的人拼命把她拉回来,现在她可能已经完蛋了。她说应该感谢所有的人,顺带感谢展阳阳传回来的照片上那只只穿裙子向她挥手致意的母猩猩。她说她约了赵倩见面,不管怎么样,自己总该对她说一声对不起的,说她不会放弃追求爱情的权力,可现在还不行,有些事情就算看开了,也需要时间去慢慢遗忘。等那些伤痕淡了,她肯定要找个人,把自己嫁出去,人活着总是要有个家的。
听她说完这些,齐薇彻底放心了。
两个人吃饱喝足后,又去了卡拉OK。
对着麦克风一顿狂嚎……吃得太饱,所以底气十足。嗓子嚎哑了,饭也消化了,深夜十二点,两人意犹未尽地分别。
小冬回到了家。
唱歌唱得太兴奋,一点睡意都没有,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疲劳散尽,脑子更清醒了。她抱着笔记本电脑爬上了床,蜷在被窝里上网。
每天登录QQ已经成了习惯,习惯看到李默的消息,习惯看到展阳阳那些稀奇古怪的、笑果十足的旅行照片。
——孟老师,小爸已经订好了下周的机票。我们要走了,陪爷爷一起去德国。
难得的,李默今天只发来这一条消息。小冬盯着电脑屏幕,心底的某个角落隐隐地疼了一下。很轻微,轻得让人几乎以为那是错觉。
呵呵:下周什么时间?我去机场送你们。
猪勇敢:这么晚还在线?
呵呵:是啊,睡不着。
猪勇敢:……
呵呵:德国那边的事都安排好了?
猪勇敢:嗯。
呵呵:准备在那边长住了吗?
猪勇敢:嗯。
呵呵:对了,你会说德语吗?
猪勇敢:还可以。
呵呵:到了那边你可要乖一点,不要总惹你小爸生气。
猪勇敢:……
呵呵: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Q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你老师。说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为那个啥……
猪勇敢:那个啥?
呵呵:为父呗。
猪勇敢:有两个父恐怕不太好。
呵呵:那就为母好了。
按下发送键,小冬顿时后悔——这话说得太有歧义了。
猪勇敢:……
小冬看到他发来的点点点,悄悄松了口气,还好李默没有就这个问题跟她展开讨论。
呵呵:你小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猪勇敢:还可以。
呵呵:我听说欧洲女人身材都特性感,到时候让你小爸帮你物色个身材劲爆的洋妞儿做你小妈,你们家可就彻底圆满了。
猪勇敢:……
呵呵:不想啊?
猪勇敢:你看起心情不错。
呵呵:还好啦,再郁闷日子也得过啊。你小爸以后要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冲他吼什么更年期啊、心理障碍啊之类的话,记住没?
猪勇敢:更年期?心理障碍?
呵呵:小样儿,别以为你发的那些消息我没看。我虽然不经常回复,可条条我都看得仔细着呢。
猪勇敢:哦。
呵呵:你是不是困了?难得我今天心情好,打这么多字跟你聊天,你也不好好配合配合。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猪勇敢:差不多。
呵呵:航班具体时间?
猪勇敢:下周三晚上七点。
呵呵:OK,我记下来了。你前阵子说你小爸心情不好,好像有什么心事,最近他怎么样了?
猪勇敢:没什么。
呵呵:那就好……李默啊,其实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走。
猪勇敢:只舍不得李默?
小冬正兴致勃勃地准备打字,脑子突然卡壳了。
什么叫……只舍不得李默?!
呵呵:你是……
猪勇敢:我是。
小冬傻了。
呵呵:一直都是?
猪勇敢:一直都是。
小冬彻底傻了。飞快地拉出聊天记录……看完后,顿时囧囧有神了。
呵呵:你!
猪勇敢:我以为你早应该发现了。
呵呵:我睡觉了!
猪勇敢:小冬,最近跟少晏有联系吗?
小冬脸色一黯,默默地坐在床上出了会儿神,回复——没有。
几分钟后……
猪勇敢:很晚了,睡觉吧,晚安。
关于电脑,小冬把头埋在被子里,怎么都睡不着。总觉得又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衰神附体了,屡试不爽的事实证明,只要她有不安的预感,就一定会有什么衰事即将发生。
她思来想去,实在是没想出来还能有什么比被二哥抛弃,被林西北拍性爱录像,被赵倩要挟下跪认错更衰的事可以发生了。如果真的发生了,那她一定要去申报吉尼斯记录——世界上最衰的人。
这天下班后,小冬早早地来到了订好的餐厅。
六点钟,赵倩准时出现。
为了今天的见面,小冬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赵倩是个很讲究穿着的女人,潜意识里,小冬不希望自己以一副灰头土脸的狼狈相出现在她面前。
刚刚坐定,赵倩便开门见山地抛出话题。她问小冬,林西北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小冬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满肚子准备好的说辞统统都派不上用场。她沉默了片刻,重新在脑子里组织好思路,毫不遮掩地、远远本本地把最近两次跟林西北见面时说的话都告诉了赵倩。
自始至终,赵倩的神色都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波澜。小冬说完后,看到她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赫然是离婚协议书。
小冬不解。赵倩挑挑眉,淡然道:“你不用觉得惊讶。林西北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确实发现了他以前写过的日记,发现了他隐藏在电脑里的性爱视频。我确实威胁他说,如果你不亲自跪到我面前认错的话,我会把这些东西统统曝光。至于离婚协议书,其实我早已经写好,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我确实曾经爱过他。在发现他背着我跟你交往时,也确实利用我父亲的关系威胁他。那时候,我真心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希望他看在我们曾经有过感情的份儿上回心转意。结果他确实抛弃了你回到了我身边,一次次在我面前说着那些所有女人听过之后都会动容的柔情密语。
”在发现他写的那本日记之前,我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男人的背叛是可以被原谅的,男人的心是可以靠爱情来挽回的。很可惜,就在我兴致勃勃地计划着要为他生个孩子的时候,却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发现了他曾经写下的那本日记。日记上,记载着他跟你做爱是痛快淋漓的感觉,记载着他跟我做爱时,把我想象成你的那种刺激。日记上还记载着他有多么痛恨我父亲的权力,却又渴望利用这些权力,为自己谋求一份飞黄腾达的未来……
“看到这些的时候,我整个人几乎崩溃。我只想杀了他,狠狠地掐死他。我要报复他,我要亲眼看看他那肮脏的心灵究竟扭曲到什么地步!他在日记里处处流露出对你的爱意,于是我就要要挟他,逼他让你当众跟我下跪认错。
”如果当时他拒绝了,如果他肯自己承担这一切,也许我只是恨你,在心里恨你一辈子,然后痛快地跟他离婚。可惜,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事后,他甚至翻开手机的通话记录给我看,证明他确实已经跟你联系过。
“那时候,我忽然觉得很可悲,很可笑。我忽然开始同情我自己。我们竟然都曾经爱上过这样一个卑鄙的、无耻的、毫无尊严的男人……
“我越来越想知道,这个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究竟卑劣到何种地步。于是,就在不久前我给他下了最后通牒。我给了他两条路让他选择:一、离婚,但是所有的财产都归我。二、不离婚,让孟小冬当着我全家人的面给我磕头认错,写悔过书。
“他几乎毫不犹豫、未加思索地就选择了第二条路。你的尊严与他的财产相比,一文不值!
“其实就算你不约我,我也已经准备找个时间约你出来,告诉你这番话。小冬,要说我不恨你那是不可能的,我也有我的尊严和底线。在学校做了这么久的同事,虽然接触不多,可我对你也是有几分了解的。我看得出你对我怀有的那份愧疚,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原谅你。你不用担心,那些视频我已经删除了。我想,不光我看了觉得恶心,就算是你,想起来也一定会反胃不已……”
小冬静静地听完,整了整衣摆,缓缓站起来,伸出右手,“赵倩,谢谢,谢谢你。林西北有多卑劣我早已不在乎,能听到你说出原谅我这几个字,我真的如释重负。你的宽容,让我终于能彻底摆脱掉那段荒唐的过去。谢谢你能原谅我,原谅我曾经带给你的伤害,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赵倩握住了她的手。
被同一个男人背叛过的两个女人,在这一刻,用彼此的微笑宣告了自己的重生。
“小冬,我很快就会跟林西北离婚,可这并不代表我会放过他。我要彻底摧毁他的事业,彻底摧毁他的伪善,我要他下辈子用最最卑微的方式活着,为自己犯下的罪孽忏悔、赎罪。我希望你能帮我。”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林西北最在乎的就是他的事业和财富。他现在是公司的副总,负责公司的项目审批。我知道他经常背着公司,在暗地里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可以搜集到证据,可需要找一个水平高超、经验丰富又信得过的会计帮我一起做这些事。我知道你的朋友圈子很广泛,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一个这样的人。”
随着她的描述,小冬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可惜,他现在说不定正兴致勃勃地拿着望远镜,趴在草丛里观察美洲豹交配,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他环游世界的旅行……
“人选我倒是有,但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我会尽快帮你问问他的。”
“我不着急,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最后,我还是要再说一句:赵倩,谢谢你。”
小冬觉得自己最近开始转运了。也许衰神已经玩腻了,于是飘飘欲仙地从她身上飞走了。
今天是李木鱼离开的日子。她清晰地标注在日历上了。早晨出门前,她给李木鱼打过电话。抛开那些敏感的话题,她愿意单纯地在他的世界里扮演一个朋友的角色。
下班后,她急匆匆地收拾好东西,打着车直奔机场。
刚进机场大厅,就看到李默站在爷爷的轮椅旁,笑眯眯地冲她挥手。
“孟老师你好慢啊,小爸等你好久了!”
小冬伸手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记,笑着问:“你小爸呢?”
“在托运行李,很快就好。”
小冬点点头,弯腰向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问好。老人茫然地望着她,毫无反应。
李默皱皱鼻子,闷闷地道:“爷爷现在连我也不认识了。”
小冬揉揉他的脑袋,柔声说:“傻孩子,爷爷只是说不出来罢了。他对你的疼爱,早都在心里扎根了。”
这时,李木鱼办完了托运手续走到他们身边。
李默见状,大眼珠转了转,推起爷爷的轮椅,“小爸,我陪爷爷去附近转转,你们慢慢聊吧。孟老师,你要是舍不得小爸走的话一定要说出来啊,小爸很心软的!”
小冬无可奈何地笑笑,拿他没辙。
李木鱼带着小冬走进机场的咖啡厅,问她要喝点什么。小冬摇摇头,坚决不在这种宰死人不偿命的地方喝东西。
李木鱼笑笑,随口点了两杯蓝山。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沉默。
小冬想找点话题,可是在这种离别的时刻,似乎说什么都显得有些伤感。琢磨了半天,她忽然嘿嘿一笑,掏出手机,镜头对准他的脸,“李木鱼,让我拍张照片做纪念吧。你长得这么帅,没事我还能拿出来养养眼。”
李木鱼皱皱眉,“我最讨厌照相。”
“这是帅哥的通病。”
李木鱼失笑,“以前我怎么没听你说过我长得帅?”
小冬脸一热,讷讷道:“不好意思呗。其实我跟你相亲那会儿,对你的第一印象就一个字:帅。”
“那也没见你爱上我啊。”
小冬窘,下意识地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趁他不注意,咔嚓一声,偷拍成功。
她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李木鱼完美的侧面线条在这张照片上展露无疑。
“拿来我看看。要是把我拍难看了,必须得删掉。”
小冬笑嘻嘻地把手机递给他,“你放心,脸长得很标志,怎么拍都歪不了。”
李木鱼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瞧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是很满意。
“小冬,坐过来。”
“啊?”她茫然,“干吗?”
“过来。”李木鱼重复。
小冬抬起屁股跑到他身边坐下,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只见李木鱼慢条斯理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靠近点。”
“你要干啥?”
李木鱼瞥她一眼,“再靠近点。你放心,在这种公共场合我不会非礼你的。”
小冬被他一激,毫不客气地把头凑过去,两人之间几乎是脸贴脸的距离。
李木鱼微笑着对准镜头,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这才叫拍照。你那张照片明显就是不合格产品。”
小冬不服气,抢过手机,低头一看,顿时愣住……
看着这张合照,她恍然间觉得这两张笑脸很陌生。他们都在微笑着,发自没心的笑容让人觉得无比幸福。原来自己刚才是在这样笑着吗?小冬不敢相信。
李木鱼拿回手机,顺手把这张照片存成了桌面。
小冬看得心里直发痒,却又不好意思开口问她要。
李木鱼看透了她的心思,淡淡地道:“不能给你。”
“为什么?那张照片有我的肖像权!”
李木鱼把手机放回外套里,“我说不能就是不能,你有意见?”
小冬郁闷地坐回他对面的位子,“真霸道。”
“嗯,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
小冬词穷,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李木鱼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登机了。”
小冬默然。送别的时刻终于来临,刚才的轻松瞬间被离愁笼罩,她讨厌这种伤感。
安检门前,小冬依依不舍地把李默搂在怀里,“臭小子,其实我最不舍得的就是你……”
李默别扭地动了动身子,“孟老师,你这么说小心爸会吃醋的!”
李木鱼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旁,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大大的牛皮纸信封。
小冬跟李默话别完毕,正犹豫着该跟李木鱼说点什么。一路平安之类的,好像太普通了。
“小冬,我有份东西要交给你。”
“什么?”小冬不解地望着他。
李木鱼眉头微皱,深邃的眸子里闪动着几许挣扎。半晌后,他还是把信封递到了她的手中,“尽管我很不甘心,不甘心这么君子地退让,可是,我始终觉得你才是最有权力知道真相的人。”
该死的不安又开始在心底扩散……
小冬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应该不是炸弹。
李木鱼给了她一个离别前的拥抱,用沉默代替回答。
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不把这份东西拿出来,他也从来都未曾看好过孙少宴和小冬之间的爱情。可几经挣扎,他终于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这一次,是他主动认输。
“小冬,第三次机会的有效期……五年。”
第四十二章 临行前的准备
从得知二哥得病的那一刻起,
她就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无论碰到什么困难,什么挫折,都只能笑,不能哭。
回家后,小冬迫不及待地撕开李木鱼交给她的大信封。
里面是厚厚的一沓英文资料。她盯着第一页很认真地看了半个小时,心里郁闷得无以复加。好歹她也是大学毕业,英语四级,竟然一点也没看懂。无关紧要的串联词她倒是看得很明白,可是每到关键地方,总会冒出一堆长达十几个字母的英文单词,好像火星文,完全不知所云!
她打开电脑里安装的金山词霸,随便挑了一个陌生的单词输入,未果。她很想给李木鱼打个电话问问,他给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飞机上不能开手机,扼腕!
小冬隐隐觉得这份文件很重要,内心急不可耐。英语啊英语,沫沫是英语老师,她应该比自己强!想到这儿,她连忙登陆QQ,连着发了三条消息过去,没有回复!丫的关键时刻竟然不在线!
就在这时,有头像闪动,小冬心中大喜,以为是沫沫回复,连忙点开……
无聊:我回国了。
小冬郁闷,不是沫沫。
呵呵:什么时候回来的?
无聊:刚才。
呵呵:……
无聊:我去探望你亲戚了,它们委托我给你带了礼物。
小冬囧,展阳阳这厮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呵呵:什么礼物?
无聊:当然是很有意义的礼物。就是跟我照相的那只穿着裙子的美猩猩阿花让我交给你的。
呵呵:不跟你扯了,有空我请你吃饭,说正事,你认不认识英语好的人?
无聊:真是个好问题。我认识的人里面,似乎没有谁比我的英语更好。
小冬一拍大腿,对啊,忙中出错,竟然把这个免费的天才劳动力给忘了!
呵呵:我有份很重要的材料要翻译,你能帮我看看吗?
无聊:我时薪很贵的。
呵呵:不管多贵我都照付。你现在有空吗?
无聊:我刚到家。
呵呵:那我去你家楼下等你,你就帮我看看,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就行!
无聊:这么迫不及待?我还没吃饭。
呵呵:干脆我请你吃饭吧!
小冬翻翻眼皮,悲愤地掏出钱包,数了数里面所剩下不多的钞票。
钱啊……你在哪里……
呵呵:要不你来我家吃吧,我给你做,我厨艺很好的!
无聊:忽悠谁呢,我听李默详细介绍过你的厨艺,的确令人“叹为观止”。
小冬很想哭,为什么展阳阳说话永远这么直白,从来不知委婉为何物。
呵呵:人都是会进步的!我不是天才,可我绝对是那先飞的笨鸟!
无聊:我看你充其量也就是一只在鸡窝里扑棱翅膀的母鸡。
小冬看着他发过来的消息,恨不得立刻把电脑给吃了。
呵呵:天才,算我求你了,江湖救急!
无聊:我只吃青菜海鲜。
小冬大喜,连忙回复:没问题!你知道我家住哪儿吗?
无聊:知道。
呵呵:你怎么知道的?
无聊:以前送齐微去过一次。
呵呵: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到?
无聊:十分钟。
呵呵:……齐景苑离这里好像很远。
无聊:那是指一般速度。
呵呵:……警察叔叔常教导我们要谨慎驾驶。
无聊:得了吧,你会驾驶吗?
小冬恨得牙根直发痒,却又无从反驳。她确实不会驾驶,汗颜。
呵呵:你赶紧来吧,我去做饭。
结果,小冬刚刚洗好菜,门铃就响了……
她急匆匆地跑去开门,展阳阳懒洋洋地站在门外,没好气地丢给她一张纸条,“我被警察开罚单了,罚款你付。”
小冬欲哭无泪,连忙翻看上面的罚款数额……四百……
“你……”
“你有意见啊?”
小冬悲愤地摇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展阳阳走进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材料拿来。”
小冬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连忙从信封里抽出那一厚沓子纸递给他,“你慢慢看,喝水吗?”
“喝,温的。”
奉茶倒水伺候完毕,展阳阳头也不抬地冲她摆摆手,“你做饭去吧,我快饿死了。”
小冬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住想拎着他的脖子把他直接从阳台上扔下去的冲动,不甘不愿地走进厨房。
跟二哥一起住的那段日子里,她的厨艺真的进步了很多。当展阳阳坐在餐桌前盯着色泽清爽悦目的四菜一汤时,脸上很明显地露出了惊讶。
“你叫的外卖?”
“你看到有人来送外卖吗?”
“卖相跟我想象中的有些出入。”展阳阳拿起筷子,夹起一根芦笋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地品尝了半天,“味道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小冬闻言,正在盛饭的手抖了抖,恨不得端起饭锅直接扣在他脑袋上。
“你的厨艺跟叶南不相上下的……烂。”
“叶南厨艺很烂?”小冬一听,自信心顿时回来了大半。
“很烂,非同一般的烂。修月说,如果想把叶南培养成能下厨房的女人,大约需要三辈子的时间。”
小冬哈哈大笑。原来叶南竟不会做饭,看来果真是人无完人。
虽说展阳阳把小冬的厨艺批判得一塌糊涂,不过他吃得倒是很津津有味。
小冬觉得他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儿,故意用最别扭最隐晦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唯恐被别人窥探到他的内心,
也许是非洲草原上的阳光太猛烈,他的皮肤晒黑了不少,不再那么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倒是稍稍多了点几分成熟的味道。可惜那双眼睛太大,如果长在女人脸上绝对是极品。然而这么一双大眼睛出现在一个男人的脸上,总让人觉得水汪汪之中少了几分阳刚之气。小冬以前从没有很认真研究过他的长相,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展阳阳就算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上翘的,很可爱。
“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的脸看。”
小冬一惊,连忙低头扒饭。现在他是大爷,等文件翻译完了,她绝对绝对会立马让他滚蛋!
“你肯定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卸磨杀驴。”
小冬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太敏锐了,要谨慎,一定要谨慎!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抬起头,笑意融融地道:“你别逗了,哪有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的驴啊。”
展阳阳察觉到自己话里的语病,别扭地瞪着他:“我一不高兴,记忆力就会变得很不好,很有可能会把刚才看过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这么小儿科的威胁,我八岁之后就再也没用过了。”
“ 你!”
小冬笑的前仰后合。展阳阳很不爽地放下筷子,“不吃了。”
“不是吧,这样就生气了啊,真不耐逗。”
“我今天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你应该感到荣幸。”
小冬看着他面前空空如也的饭碗,被他这么一说,心里还真有点美滋滋的。
“你吃完后来客厅,我跟你说说这份文件上的内容。”
小冬一听,立马甩下筷子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展阳阳瞥了她一眼,“你确定?我建议你在听到文件上的内容之前,先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小冬不解,“什么意思?你已经看完了?”
“看这种东西难道还需要很长时间吗?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刚才反复看了三遍。”
小冬目瞪口呆!
自己耗了半个小时一夜都没看懂,展阳阳同样是用了半小时,把四十几页的文件看了三遍……
两人面对面的坐着,展阳阳晃晃手里那沓纸,眉宇间罕有地染着几许凝重。
不知为何,小冬忽然觉得自己心跳正在渐渐加速,莫名的惶恐悄然来袭……
“这份文件,其实是三个国际知名的骨科权威就同一种病症发表的学术论文。”
小冬木然的点点头,脑子里还没反应出他话里的意思。
“这种病症,世界范围内只出现过十七例。最早的一例出现在一九九七年,法国马赛。”
小冬继续点头,脑子里依旧茫然一片。
“国际医学界将这种病症命名为‘海尼尔病’,是一种由染色体缺陷导致的多基因遗传病。”
遗传病……小冬脸色煞白。
“这种病症的特点是发病初期,身上某个部位的关节会出现间歇性的、毫无规律的刺痛。之后刺痛逐渐加剧,然后迅速地蔓延到全身各个关节。病症晚期,患者会上市行动能力,全身免疫机能彻底衰退,最终会因为葛洪微不足道的细菌引起的并发感染而走向死亡。他的某些症状跟风湿病非常相似,致病基因却完全不同。就算到了病症晚期,身体各个部位的关机从外表看起来也跟常人无异。”
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来说,不要说治愈这种病症,就连确定具体的致病基因都无法做到。。这几个骨科权威都是世界上研究海尼尔病的专家,他们在各自的论文里阐述了自己对海尼尔病致病基因的看法,并提出了未经临床证实的试验性治疗方案。可惜他们三个人的观点缺大相径庭,纸巾都没有睡能成功的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应用于临床治疗。终止,看过这份文件后,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得了这种病的人,能做的事,只有等死。”
恍然间,晓东似乎明白了许多事……
那场张力,遗传病,强效止痛片,伤痕累累的手臂,以及……二哥决然的背叛……
“李木鱼在文件最后写了几句话,他说你哥现在正在巴黎接受其中一个顾客权威专家的治疗,效果却不尽如人意。他说你看到这份文件后,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支持你。他还流下了他在德国的地址和联系电话。”
说完后,展阳阳丢下手里的文件,淡声道:“如果你想尽快去巴黎,我可以帮你。”
“不,我现在还不能去。”小冬的生意很平稳,很坚定,“我还没做好准备,我要把家里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后,再去见二哥,这样二哥才能安心养病,签证的事,拜托你了。”
“不错,比以前出席多了,不枉费天才浪费了那么多宝贵时间帮你进步。”展阳阳脸上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不过你如果想去欧洲常住的话,最好先学会开车。”
“教我开车的事,拜托你了。”
“唉……就当是能者多劳好了”
“谢谢你。”
“算了,反正我也闲的无聊,就勉强把你学费算便宜点好了。”
“我亲戚带给我的礼物呢?”
“恩?”展阳阳愣住,片刻后,放声大笑,从裤兜里掏出一条毛茸茸的钥匙链丢个他,“这上面的每根毛,都是我亲自从阿花屁股上拔下来的。”
小冬接过,贴在脸上蹭了蹭。清凉光滑的触感,媲美貂皮,“记得替我谢谢阿花。”
“孟小冬,我发现你身上越来越有叶南的影子了。”
“是吗?你可千万别爱上我。”
“你可真不谦虚。”展阳阳撇撇嘴,“你不是叶南,叶南也不是你。”
小冬当然而笑,“我可以把这当成是你对我的赞美吗?我现在特别需要鼓励,最好有人可劲儿地在我耳边吹捧我。”
“那可真抱歉,我更喜欢做的是不遗余力地讽刺你、攻击你。你想要跟我学开车,最好有所觉悟,你这么笨,到时候我一定会骂的你想跳车。”
“我是小强,你放心。”
临走前,展阳阳丢个她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我赐予你是用我私人号码的权力。”
小冬把名片小心收好,站在门口,真诚地道:“谢谢你。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说的,很多事,都谢谢你。”
“我做事只是随自己开心,你不用谢我,我也不是什么善心人士。我帮你纯粹只是顺道,主要目的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进去吧,甭十八相送了。从下周一开始我教你开车。希望在你被我骂得狗血碰头的时候,还能记得这份感恩之心。拜。”
第二天,小冬就极有效率地行动起来。
她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学校递交了辞职报告。当时赵倩正在校长室,她对小冬的举动大为不解。小冬没有跟她过多解释,只说家里出了点变故。
赵倩对她的离职表示遗憾,说如果留在学校,她将来一定会有很好的发展前途。
小冬对赵倩说,会计师的事应该差不多了。赵倩听后颇为感慨,她说其实她们两个才是最应该敌对的人,真没想到他们有一天竟能这样心平气和,甚至有几分惺惺相惜地站在这里说话。
小冬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她衷心地祝福赵倩以后能重新找到幸福的归宿。
小冬去办公室交接工作、收拾东西时,所有老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她没有时间解释事情的始末,只说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处理。匆匆地离去,徒留满室的困惑。
离开学校,晓东马不停蹄地直奔房产中介公司,请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帮她把房子出售。接着她又给齐薇打了一通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齐薇下班前在公式里碰到了马汀。他刚从巴黎回来,神色间难掩疲惫。齐薇拦住他,问他孙少晏的境况。马汀一听,脸色更加黯淡。齐薇不解,却听他重重地叹息一声,没头没脑地说自己这次真的做错了。齐薇问他是不是总公司那边出了什么问题,马汀摇摇头,犹豫了半晌,几经挣扎,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离别前,他嘱咐齐薇,要是有空就给孙少晏大哥电话。多年的朋友,就算有误会,这么长的时间也应该解了。
齐薇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于是草草记下了孙少晏在巴黎的联系方式后,离开公司,直奔饭店。
一见面,小冬就笑眯眯地丢出一枚炸弹……
“薇姐,我辞职了。”
“你疯了?”齐薇摸摸她额头,“你不过日子了?”
“过阵子我要去巴黎。”
“去找孙少晏?去跟冯丹拼了?”齐薇觉得她真的疯了。
“二哥的病了,很严重,我要去照顾他。就算冯丹在业无所谓,我不跟她争什么,我只想陪着二哥。”
齐薇大惊失色,“孙美人得什么病了?”
“遗传病,找不出病因。”
齐薇想起刚才在公司里马汀那番话里有话的叮嘱,讷讷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木鱼告诉我的。”
齐薇无言了。
“薇姐,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回趟家,在我妈面前帮我撒个谎。”
“你真的决定了?”
“恩,决定了。”从进门到现在,小冬一直都在微笑。二哥正在承受着最绝望的痛苦,他不能再去增加他的背上。从得知而过的病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无论碰到什么困难,什么挫折,都只能笑,不能哭。
气味长叹一声,搂着她欷歔不已,“东子,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薇姐,我已经很幸运了,我身边一直有你们。真的,你不用替我难过,我只要能陪在二哥身边,我就满足了。”
“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你尽管说。”
“明天下班后你有时间吗?我准备跟我妈说,我参加了D大队外汉语教学的人才选拔考试。考中了,很快会呗公派倒哪里,教老外说韩语。”
齐薇听后哭笑不得,“你会说法语吗?你连法语都不回说,怎么教老外学汉语?”
小冬早有准备,“你放心,我准备跟我妈说,我已经自学了好几年的法语了,这次真是绝佳的机会。我就是要你去帮我坐正,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否则我妈肯定会怀疑,你一定不要忘记告诉我妈,我是为了给她们一个惊喜才一直隐瞒着不说的。”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明天我让秘书帮你随便打一封法文信件,我再签上个名,这样就更逼真了。”
"薇姐,谢谢你!”小冬发现自己嘴里最近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就是谢谢,她需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齐薇捏捏她的脸,示意她打起精神,“你就放心在那边照顾孙美人,你们家里的老人,我跟马汀会好好照应的。”
“薇姐,我......”小冬觉得自己忍不住又想哭了。
“瞧你那傻样儿!你放心,祸害活千年,孙美人一看就不属于那种英年早逝的面相,我对他有信心!”
小冬重重地点头,坚定地道:“我也相信!我也相信二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此时此刻,他最想听的就是鼓励的话,无关现实。她需要为自己攒起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未来可能会出现的痛苦和......
齐薇凭借她出色的口才,保质保量的完成了小冬交付给她的重任。
家里人一听小冬要去巴黎工作了,顿时都极大的兴奋起来。
小冬私下里跟妈妈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三姨,她想等到了巴黎再跟二哥联系。妈妈欣然应允了。
就在家里人紧锣密鼓地为她准备出国的行装时,小冬痛苦的学车历程正是拉开了序幕。
周一不亮,展阳阳就把小冬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小冬哈欠连天地坐在驾驶位上,脑子还没从梦中清醒,“为什么要这么早?”
“学车就要在马路上学。你以为天大亮了,还有哪条马路能让你这种笨蛋练车玩?”
小冬揉揉眼睛,不解地道:“我听说学车不都是先找个空场开着,转悠一段日子才能正式上路吗?”
展阳阳笑,凉凉地道:“你懂得真多。”
小冬撇撇嘴,“我听出来了,你是在讽刺我。”
“废话!”展阳阳的音量突然提高,“你以为你有那个火星时间去绕着空场溜达吗?你现在需要的是速成,速成!懂不懂!”
小冬被他一顿吼,彻底精神了,连忙点头,“懂!我需要速成!”
“左边刹车右边油门,p档停车、D档前进。系上安全带,开车!”
小冬囧囧有神地望着他,一脸茫然,“你刚才说什么?”
“你......"展阳阳觉得自己的耐心已耗尽了,”开车!“
小冬迫于他的淫威,只能自力更生地摸索。
她俯下身子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刹车和油门,顿时兴奋起来,“很简单嘛。是不是左脚踩刹车,右脚踩油门?”
展阳阳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小冬不搭理他,开始研究挡位。现在挂在P挡上,刚才他好像说D挡时前进,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枉他还一直以为开车是一件多么高深的事。
“我准备好了,可以开了吗?”她笑咪咪地问。
展阳阳狐疑地盯着她,“你确定你已经研究明白了?”
小冬飞速点头。
展阳阳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开吧。”
小冬领命,兴致勃勃地开始挂档。
拉,使劲拉,用力拉,拼命拉,拉不动......
“在拉就断了。”展阳阳实在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笨的人!
小冬振振有词地抗议道:“你不是说D挡是前进吗?拉不动啊!”
展阳阳近乎咬牙切齿,“孟小冬同志,开车前请先打火!”
囧
小冬抹去脑门上渗出的汗,虚心接受批评,恭顺的不耻下问,“请问钥匙在哪里?”
展阳阳觉得再这么下去的话,先跳车的肯定是自己。
“并不是所有的车都需要用钥匙才能大火的。”他指指方向盘右下方的按钮,“压下去,旋转......对,做得好,在努力一点就能超越阿花的IQ了。”
小冬满腹辛酸无处诉,左脚搭上刹车,右脚搭上油门,准备以完美的起步一雪前耻。
打着火了,换挡。
拉,拉,拉......还是拉不动......
“孟小冬!你存心跟我较劲是不是!你要是真的这么喜欢这个档位杆的话,我不介意把它掰下来,送给你当纪念品!”
小冬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眼睛里满是无辜,“你说打着火了就能挂档,可还是拉不动.....
“刹车,踩刹车!”
“啊?什么情况?为什么要踩刹车?车还没启动呢!你是不是被我气糊涂了?”
展阳阳觉得自己开始头疼了。好久没头疼了,硬生生被她给气的!
“你没事吧?”小冬有点当心地望着他,他的脸色看起来相当的不好。
“孟小冬,你要是还想让我多活两年的话,就给我仔仔细细地听好下面的话,
我只说一遍!说完了你要是还不能把车开出去,我就直接把你吃了!”
小冬惊悚地抖抖肩膀,”吃人不太好吧。”
“你给找闭嘴!”展阳阳快抓狂了,”听清楚了,我只说一遍!”
终于,终于,车终于开动了。
展阳阳觉得自己快虚脱了。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完全忘记了负责驾驶车辆的这名同志几分钟前甚至不知道需要踩着刹车才能挂挡。
小冬对展阳阳表现出的这份信任颇为感动,她身板挺得笔直,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双手紧紧摸着方向盘,动作僵硬得像是在推动大磨盘。
跑车缓缓行进了约五百米,小冬眉头紧皱,又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展阳阳,你说我是不是协调能力有问题?”
“嗯?什么意思?”展阳阳抬起眼皮,懒懒地道。
“你看我总是控制不好油门和刹车。明明想动右脚踩油门,可偏偏左脚习惯性地也跟着一起踩了下去。这样是不是对车损害很大?”
“对车的损害无所谓,对我的身体损害很大。”
“什么意思?你晕车吗?”
“孟小冬……”展阳阳笑眯眯地凑到她耳边。勾魂似的声音,弄得她浑身鸡皮疙瘩直往外冒,还来不及躲开,惊雷闪电般的怒吼已经轰然砸人耳中,“我要向阿花道歉!我要收回刚才的话!你的IQ跟阿花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哪个王八蛋告诉你左脚踩油门右脚踩刹车了?你以为这是走正步还一二一呢!把你的左脚拿开,用右脚控制油门,用右脚控制刹车!你的左脚要是再敢碰刹车一下,我就立刻给你砍掉!”
惊心动魄的一天。
小冬浑身酸软地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心里阵阵发虚。
一天,八小时,她整整开了八小时。
奇迹般的是,展阳阳那辆昂贵的保时捷跑车竟然完好无损。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自己对驾驶有着惊人的天赋,还是因为展阳阳那绝非常人所能具备的反应速度。八小时内,最少有二十次,展阳阳的手闪电般出现在方向盘上,帮她躲开马上就要撞上的车辆。
“孟小冬,我崇拜你。”展阳阳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声音沙哑不堪。
“嘿嘿,我也挺崇拜自己的。第一天学开车,就能绕着二环随便溜达了。”
“你……”展阳阳连骂都懒得骂了,“你让我开眼了。”
小冬心虚地笑笑,不做声。
“我现在头晕得要死,吃完饭打车回去。”
小冬一听,连忙提议,“我开车送你。”
展阳阳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今天要不是我坐在你旁边,那辆保时捷现在已经成一堆废铁了。”
小冬脸红,无言反驳。顿了顿,道:“原来你真的晕车啊!晕车的人教人开车,会不会太勉强了点?”
“你开的车,就算是宇航员坐进去也得晕。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已经是奇迹了,换个人在你车上,不要说坐八个小时,我看八分钟后就得打开车门直接往下跳。”
小冬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要不我打车送你回家好了。”
展阳阳无力地摆摆手,“我现在一动都不想动。别再跟我提车,我一听就想吐。”
“那你歇会儿吧,我不跟你说话了。”
“谢谢,你真善良。”
地狱般的学车历程,随着叶南的接班而宣告结束。
被展阳阳连吼带骂了整整七天,小冬觉得自己现在俨然可以媲美铁人,刀枪不入。
这天,她早早地在楼下等着地狱教官的出现。没过多久,却看到叶南开着她的灰色跑车缓缓驶进小区。她坐到副驾驶位,招呼小冬上车。小冬茫然不解。她笑着解释说,阳阳昨晚洗澡的时候在浴室里滑倒,摔伤了膝盖,现在正躺在家里哼哼呢。小冬有点心虚,不知道他是不是被自己气得精神恍惚才失脚摔伤的。
车驶上马路,叶南对小冬的驾驶技术大为赞赏。
天天在展阳阳骂声中成长的小冬,几乎已经忘记了被人称赞的滋味。叶南说她只学了一个礼拜就有这种娴熟的技巧,真是令人惊讶。
小冬心里忽而一暖,那些回荡在脑海中的地狱般的吼声竟一也变得悦耳起来。因为叶南的不断称赞,小冬的精神也越来越放松,驾驶得愈加娴熟流畅。
一路上,叶南几乎不用再指点她什么,两个人倒是悠闲地聊起了天。
叶南说她觉得很欣慰,她说阳阳最近变了很多。
小冬听后暗自咂舌。确实是变了不少,脾气一天天见长。
叶南说修月出狱后,阳阳忽然间就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丢下一句环游世界后,跑的无影无踪。她原本是很担心的,可是却发现阳阳自从旅行归来后,整个人变开朗了,变得爱说话,变得爱笑了,不再像前几年那样,总是拘谨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在面具之后。叶南说,她知道阳阳终于交到了朋友,终于有人可以陪他说话,任他发泄了。叶南说在此之前,阳阳几乎没有朋友。不是没人想跟他结交,而是能被他认可的人实在太少。
小冬听后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没有了地狱教官,一天的驾驶之旅很愉快地结束。临别前,叶南真诚地对小冬说:“真高兴阳阳能跟你成为朋友。阳阳是个善良的孩子,希望你们的友情能一直保持下去。”
第四十三章 归宿
(既然不能走到永远,那就让这段无果的爱情终结在一个……最绚丽的瞬间。)
十几天后,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十二月二十三号,小冬坐上了去巴黎的飞机。
登机前,小冬跟前来送行的人一一话别。
爸爸妈妈千叮叶万嘱咐,马汀和齐薇则不约而同地投给她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展阳阳最为客气,还特意带来了临别赠礼,国际驾照一张,上面赫然是小冬的照片。妈妈躲在爸爸身后,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珠,不想破坏这欢快的送别气氛。
透过机舱玻璃,俯瞰云层,整个世界都在脚下。
二十多年来,这是小冬第一次独自远行。她并不觉得孤单,在遥远的巴黎等待她的,是她的归宿。她并不在乎永远究竟有多远,她希冀的,仅仅是能守住眼前每一天的相依与相守。
飞机缓缓降落在戴高乐闰际机场。
出发前,马汀对小冬说法国的一切他都已经安排妥当。小冬推着行李走进机场大厅,四下张望着寻找马汀所说的接机人。
熙熙攘攘的人流令她有点眼花缭乱,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外国人,欧洲的女孩身材果然很性感。一路上,小冬都在努力调适自己的情绪,她告诉自己,一定要以最轻松最自然的状态出现在二哥面前。
“这位小妞,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中文?小冬正在因为寻不到接机人而暗自着急,身后倏然响起亲切的中文询问。她连忙扭过头,原来是机场的地勤人员。
“你好,我在等接机的人。不知道国际航班的出口是不是只有这一个?”
跟小冬说话的地勤人员是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她微笑着点点头,“所有国际航班的旅客取完行李后都是从这里出机场。你不要着急,也许接机人因为找不到停车位而耽误了。”
小冬一听顿时心安,正想跟她道谢,视线无意中越过她的肩膀,瞬间定格。地勤人员笑着走开,小冬却仍呆呆地站在原地。
“傻丫头,看到鬼了?”温煦柔和的声音缓缓入耳,染着开怀的笑意。
小冬眨眨眼,再眨眨眼,全身的力量陡然间灌注于双腿。她丢开行李车飞快地冲过去,扑到说话人怀里,紧紧地搂住他,好像身边的一切伴随着他的出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哥,你是个浑蛋!”
听着她活力十足的声音,孙少晏苍白的面庞上浮起浓浓的宽慰,”小冬,我……很想你。”
飞絮般轻柔的话语,却令小冬眼睛里强忍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地倾泻而出。
泪水尽情地、肆意地、痛快淋漓地打湿了他的衣襟,温暖了他的胸膛……
哭完后,小冬抬起头,孙少晏替她抹去脸上残余的泪痕。两人四目相望,眼睛里,只有彼此。这种重逢,就是永恒。不管寒冰凝结了怎样的美好,他们的爱情,在这异国的重逢中,悄然走向了永恒。
“二哥,我辞了工作,卖了房子,骗了家人……所以,我已经回不去了。所以,你不要妄图把我赶走……”
孙少晏俯首在她额头印下一抹轻吻,微笑道:”好。只要我还在,你就不用走……”
孙少晏住在马汀位于巴黎市郊的别墅里。他讨厌医院,况且,这种病就算住在医院也毫无用处。
马汀安排了两个特别看护,二十四小时轮班照顾他,医生每天会来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冯丹并没有跟他住在一起。在他的要求下,马汀把冯丹安排进了总公司的模特训练班。
D.G.的模特训练班是所有想走上T台的女人梦寐以求的地方,选拔极为严格。在身材先天占优势的欧洲女孩血前,冯丹的条件无疑是远远不够的。模特训练班的经理凯恩是马汀的堂弟,向来跟马汀合不来。在得知马汀一定要让这个毫无可塑性的东方女人走后门进人训练班后的原因,他提出了一个条件——虽然孙少晏因为身体的缘故没有来接任总公司的设计总监之职,但是他希望孙少晏能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担任训练班的客座教师,培养那些以T台为目标的女人对时尚、对美的感悟。
马汀很为难,没想到孙少晏却一口应允。马汀本来是反对的,可孙少晏却说,有点事情做,总好过躺在家里无聊地等死。他的理由,让马汀毫无反驳的余地。
冯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自进入模特训练班开始接受系统的模特训练后,她彻底领略了时尚的魅力。她知道自己先天不足,为了能在这里站住脚,为了能攀得更高,她付出了比任何人都多的努力,让忙碌占满了她的生活。
她从没想过要放弃对孙少晏的爱情,可她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渐渐被巴黎的奢华迷乱了眼球,她想得到更多、更多。
在孙少晏的授意下,凯恩刻意为冯丹创造了不少与时尚界名流接触的机会。听着她日渐流利的法语,看着她日渐闪耀的眼神,孙少晏觉得释然。就算以后在天堂里见到冯琳,自己也可以对她有所交代了……
在机场看到小冬的那一瞬间,孙少晏终于明白,能陪他走到生命终结的女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短暂的分离之后,小冬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眼神变了,变得前所未有地坚定。他无法拒绝这种坚定的注视,一切的误会,都在她的目光中悄然消融。无须任何解释,这一次,小冬替他做出了选择。
巴黎的冬天没有想象的寒冷,大街小巷弥漫着浓浓的圣诞气氛。
马汀的别墅位于巴黎西郊的豪宅区,占地极广的双层地中海风格建筑,令小冬瞠目结舌。
“真奢侈。”下车后,她站在庭院里好奇地四下打量。
孙少晏笑,”你是不是很不平衡?我把你丢在国内,自己却在这里享受这种腐败的生活。”
“是啊,所以我现在来跟你一起一享受了!”小冬牵起他的手。天气并不冷,他的手却很凉。
格调优雅的客厅吧,一个衣饰休闲的外国男孩正坐在沙发上玩游戏。听见有人进门,他连忙丢下手柄,飞快地起身迎了过来。
看到小冬,他粲然一笑,正想送给他一个西方特有的热情拥抱,却被孙少晏毫不留情地扼杀在中途。
孙少晏跟小冬介绍,“这是克里斯,负责在白天照顾找。你来了,他可以光荣滚蛋了。”
克里斯一听就不乐意了,“喂喂,孙,你不要忘记我会说中文!”
小冬笑眯眯地望着他那张跟马汀有几分相似的年轻面孔,暗自琢磨着,这会不会又是马汀家族里的某个成员。
果然,下一秒,克里斯热情地握住小冬的手,道:“你一定是冬冬。叔叔昨晚打电话说,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今天会抵达巴黎,嘱咐我热情招待。你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法国大餐为你接风洗尘了!”
小冬诧异,微笑道:“谢谢。你中文说得真好。”虽然腔调古怪,却异常流利。
克里斯得意地甩甩头,“当然。我祖母是中国人,她是个伟大的女性,是D.G.最大的功臣,所以会说中文是我们家族不成文的规定……”
孙少晏打断他滔滔不绝的介绍,揽着小冬走上位于二楼的主卧室。
卧室布置得舒适而奢华,只是看起来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二哥,你住在哪儿?”
“楼下。”孙少晏淡淡地道。
小冬心里一疼。刚才上楼的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二哥的脚步比平常慢了许多。
她小心地收拾起自己的难过,笑容灿烂地说:”那我也住楼下。我要跟你住在一起,睡一张床。你不许反驳,你要是反驳,我立刻就从阳台上跳下去……”
晏幽幽地望着她,沉默了半晌,还是低声拒绝了。
“二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冬拉着他在床边坐下,偎在他身侧,缓缓地道,”我知道这种病发作起来很痛苦,我知道你手臂上那些伤痕都是怎么来的,我知道你不想我看到你被疼痛折磨时的样子,我统统都知道……”说着,她缓缓掀开他的衣袖。旧伤愈合,又添新伤,苍白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的划痕狰狞刺目。孙少晏想挣开手臂,却被小冬紧紧抓住,‘“二哥,不要再这么伤害自己。如果疼的话,就告诉我。你这样自残,我会害怕的……”
孙少晏僵坐着。他不能心软,他不能让小冬看到自己那副死去活来的样子,他不能留给她多灰暗的回忆。
“二哥,从小到大都是你在照顾我。每次我伤心难过的时候,都是你在身边陪着我……二哥,我不能没有你。我太笨了,不跟在你身后走,一定会迷路的。你要是不快点好起来,我该怎么办……”小冬喃喃低语着,声音里满是哀求,“二哥,这一次别再推开我,好不好……”
孙少晏终于克制不住自己深埋在心底的渴望,他认输了。他痛恨自己的懦弱,他终于还是把小冬拉进了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地狱……
克里斯果然为小冬奉上了一顿地道的法国大餐。餐桌前只有他们两个人,孙少晏在房间睡觉。他现在体力很差,下午往返机场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神。小冬没有叫醒他,吃饭时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克里斯很健谈。他说他是学设计的,他说人很早就听马汀叔叔提起过D.G.亚洲设计大区的设计总监是叔叔在马兰欧尼任客座教授期间的得意门生。他说,当他得知二哥要来巴黎的消息时,着实兴奋不已。他说他还是D.G.的实习生,这次是他主动请缨,,接下照顾二哥的工作。他说他从二哥身上学到了很多,尽管二哥对他的指点总是漫不经心的,他还是学到了很多学校里从未讲过的东西。他说二哥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尤其发病时,更是谁都不能靠近。他说那个国际知名的骨科权威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片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病人疼得拿刀片自残,却只能扮演着连莽夫都能胜任的工作,把刀片从他手里抢走……
小冬静静地听着,握着刀叉的手微微颤抖。克里斯的叙说很生动,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二哥身上的痛楚正一点点地将她的心割裂、搅碎,变得血肉模糊。 她不能在这里退缩,她不能让二哥从自己身上感受到丝毫的紧张或担心。她要用自己的笑容告诉二哥,就算那一天真的到来了……她一样能坚强地生活下去……她必须要让二哥明白这一点……否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再次把自己从他身边推离,然后独自走向……
因为小冬的坚持,马汀无奈地遣退了负责照顾孙少晏的看护。
克里斯走得依依不舍。他说他还有很多东西没学到。他问小冬,以后自己还能不能来这里,小冬正待点头,却被孙少晏直接拒绝。克里斯正想为自己争取,却见孙少晏丢给他一张光碟,说那上面记录了自己很多的设计心得。克里斯如获至宝,乐颠颠地离去。偌大的别墅,只剩他们二人。
深夜里,孙少晏被疼痛惊醒。
不断蔓延的疼痛无可控制般迅速席卷了全身各处关节。他想离开卧室,谁知刚刚挣扎着坐起来,胳膊就被一只温暖的手牢牢抓住,“二哥,又疼了吗?” 小冬打开灯,迅速喂他吃下药。尽管她痛恨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止痛片,可医生说,这是月前能采取的唯一办法。
吃过药后,小冬扶他躺下,正想去拿毛巾帮他擦掉身上渗出来的冷汗,睡衣的衣角却被哥拽住,软绵绵的力道,让人觉得害怕.
“别走……”二哥的声音很低,很虚弱,令小冬的心紧紧揪成一团。他停住脚步,回到床上,躺在他身旁,侧身紧紧搂着他。
孙少晏已经被浑身上下各个关节疯狂涌出来的痛楚折磨得失去了理智。小冬害怕他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所以不论他如何挣扎,都不肯放手。
“放开我!”孙少晏在狂乱中低吼。他必须要离开这里,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在这么下去,小冬一定会被自己弄伤。
“二哥,看着我……”小冬不为所动,突然提高音量,镇定自若地道。
孙少晏已经辨不清耳边听到的究竟是真还是幻,只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现出一张灿烂的笑脸。柔和的目光,温暖的笑容,一点点在眼前变得清晰……
“小冬,你放开我……”
她摇摇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下下的,力道不轻不重,节奏不疾不徐。”二哥,你还记不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咱俩一块儿回乡下看姥爷,半夜睡不着,我缠着你给我讲故事。你太坏了,竟然给我讲鬼故事!我现在还记着呢,穿着红旗袍的没有脚的女人!把我吓得哇哇大哭。当时啊,你怕我再哭下去会把家里人都吵醒,所以就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也是这个节奏。我觉得特别舒服,就嚷嚷着让你不许停。结果你就一直拍一直拍,直到我睡着……那天晚上我睡得可香了,自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鬼故事……”
“傻丫头……”孙少晏低声笑着。剧痛仍在撕扯他的身体,可他的心,却被一双手拖出了黑暗,沐浴在阳光下,嘴角的笑意渐渐蔓延,“我拍了整整一晚,第二天胳膊酸得都抬不起来了……”
听着他不再剧烈的喘息,小冬稍稍松了口气,声音愈加柔和,“那作为补偿,我也拍一晚好了。二哥,闭上眼睛,我给你唱歌听。”摇篮曲,民谣改编版摇篮曲,是姥爷自创的,也是小冬的最爱。只是很久没唱了——没机会唱,总不能自己唱给自己听。
伴着婉转悠扬的歌声,孙少晏的眼皮缓缓沉下,意识渐渐模糊,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他看到了一片广阔无垠的绿草地,草地上,两道小小的身影互相依偎,蓝蓝的天空下,清脆的笑声随着微风,四处飘散……
清早,天还没亮,孙少晏搂着小冬睡得正香,恼人的电话声却毫无征兆地响起。
小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边的人已不耐烦地抓起床边的分机,“喂?”
“起床气真大!孙美人,我不找你。冬子呢?”
“在睡觉,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孙少晏一听是齐薇,火气稍稍诚弱几分。
小冬躺在他怀里,伸手抢过话筒,开心地道:“薇姐啊,我在。”
“啧啧,真甜蜜啊,睡在一起了吧?”
小冬有点脸红,孙少晏倒是毫不在意,凑过来不耐烦地道:“你既然知道,赶紧把电话挂了,我们还得接着睡。”
齐薇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小冬推开他,瞪大眼睛示意他不要随便打岔。孙少晏亲了她一下,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小冬怕吵到他,想出去说,腰却被他紧紧搂住,“不许走。”
小冬撇撇嘴,小声道:“薇姐,你这么早打电话,找我有事?”
“圣诞快乐!”
小冬一听,顿时反应过来,”对啊,今天是圣诞节,我都忘了。”
电话那边,齐薇忽然压低了声音,“冬子,他身体还好吧?”
小冬悄悄看看二哥,捂着话筒小声道:”还可以,就是瘦了点,不过不影响美貌。”
齐薇再次放声大笑,“看到你们这么恩爱我就放心了。我挂了,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薇姐你也圣诞快乐!”
小冬放下电话正想起床,却见二哥刷地睁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小冬……”
“在!”
“美貌,是形容男同志的词吗?”
小冬眨眨眼,无辜地道:“美好的词语,是男女通用的。”
孙少晏把她扑倒在床上,毫不犹豫地对着那两片粉嫩的嘴唇热情地吻了下去。
小冬挑起舌尖,主动回应。难得二哥精神这么好,她眼睛都笑眯了。
“今天想去哪儿玩?”旖旎的早安吻过后,孙少晏神清气爽地道。
小冬拿过睡衣帮他披在肩上,想了想,说:”哪儿也不想去,就想跟你在家待着。”
孙少晏轻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淡淡地道:”我今天觉得很好,哪里都不疼。”
小冬狐疑地盯着他苍白的面孔瞧了半天,坚定地摇摇头,“我不想出去。这么腐败的别墅我这辈子还是第一回住呢,肯定得住个够本才行!”
孙少晏嘴角溢出一抹轻柔的微笑,“有的是时间让你住。赶紧去洗澡吧,一会儿医生要过来。”
小冬一听,立马行动起来。虽然克里斯把这个享誉世界的骨科权威的医术批到得一文不值,可在敬业方面,他还是很值得称赞的。
小冬收拾妥当返回卧室的时候,看到二哥正在跟一个矮胖的外国老头激烈地争辩,看那架势,要是再争下去的话,很可能会暴力相见了。
他们说的是法语,小冬一点儿都听不懂。她正想过去劝二哥不要太激动,却听见阵阵门铃声响起。她略略犹豫了一下,转身跑出去开门。
冤家路窄。
冯丹施施然到访。二人看到对方时,彼此的眼中都满是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儿?”冯丹咄咄逼人地质问。
小冬皱皱眉,泰然自若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少晏哥呢?”
“医生正在给他检查。”
冯丹闻言,推开她,径自冲进门,准备直奔卧室。
小冬追上去一把拉住她,”我想跟你谈谈。”
冯丹甩开她的手,颇为不屑地瞪了她一眼,“我跟你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小冬的语气忽而放软,“就算是我求你。”
“求?”冯丹大感意外,沉默了片刻,转身跟她一起走进客厅。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时间宝贵。”冯丹坐在沙发上,双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眼睛里闪烁着侵略性的光芒。
小冬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出声,直入主题,“冯丹,不管以后的日子还有多长,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找二哥了。我知道这很过分,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的自私,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最后的请求。”
“你疯了吗?”冯丹嗤笑,”绝对不可能,该走的人是你!当初在机场是你自己主动放弃的,现在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小冬抱着柔软的绒毛抱枕蜷缩在安乐椅上,低着头,默不作声。
冯丹眼睛里光芒更盛,口气愈发尖锐起来,”孟小冬,你真是太可笑了!我凭什么要把少晏哥让给你?我的爱情是我自己争取来的!不管少晏哥的身体怎样,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应该是我!只有我才有这个权利!就算少晏哥隐瞒了他的病,如果你真的爱他,当初就应该不顾一切地把他从我手上抢回去!你没有那么做,你退缩了。在这场爱情的战争中,你输了,你不战而退了!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把自己的胜利果实拱手相让?实在是太荒谬了!”
小冬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默默地坐着。
冯丹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不屑地道:“怎么,你准备用这种楚楚可怜的懦弱姿态来获得我的同情吗?很可惜,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那些靠眼泪博取关爱的女人!孟小冬,你聪明的话就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不要再惹少晏哥心烦!”
听她说完这些,小冬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丢下手里的抱枕,离开安乐椅,缓缓走到冯丹面前。
冯丹仰头望着她,一脸冷笑,“你的眼泪呢?收起来了吗?真遗憾,我还以为会看到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娇弱面孔呢。”
小冬不理会她的讥讽,平静地问:“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答应?”
“切!”冯丹刮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了半晌,随口道,“你在求我吗?既然求人,就应该拿出点诚意来吧?这么高高在上地站着,是求人该有的态度吗?”
小冬听完,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跪在她面前……
冯丹顿时惊呆了……
小冬面色淡然,目光却坚定得令人无法不为之动容。
冯丹没想到她竟能做到这种地步,没有眼泪,没有动摇。就这么静静地跪在这里,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已经不再重要。她渴望的,她希冀的,只不过是一段不知会在何时终结的爱之旅程。
“我求你,求你把二哥还给我……”
冯丹的脸色不断变换,眼睛里的神采渐渐黯淡。她知道,这一次,小冬的决心,她已无法战胜。
临走前,冯丹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孟小冬,你这辈子都给我记住,你的爱情,是我施舍给你的!”
“冯丹,谢谢你……”
孙少晏悄悄走回卧室,但医生仍然没有放弃对他的劝说。他静静地坐在床边,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身上如附骨之蛆般折磨着他的剧痛仿佛已经过去,脑子里塞满了小冬那淡定而坚决的一晚。脸上似乎有两道温热的液体滑过。滴落,很快渗进地毯,不见痕迹。
半晌后,他缓缓站起身,用尽体内所有残余的力气,微笑着走到医生面前,“上周律师来过,我已经把所有试验这种药物所需要的文件都签好了。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是我的主治医生,我的病情你最清楚。我有权利为自己做出选择。”
医生面色铁青地摇摇头,“昨天你注射的剂量就已经严重超标,我绝对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孙少晏的身体摇摇欲坠,止痛药物早己无法压制的痛楚排山倒海般疯狂地侵蚀着他最后的理智……
他喘息着,虚弱不堪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决定了,你什么都不用再说。还有,我最后的请求是:这件事,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医生一听,情绪再度激动起来,嗒里啪啦的法语连珠炮似的从嘴里飞了出来。
然而,不管如何的阻挠,都无法改变孙少晏的决心。他呵护在身后的女孩终于长大了,以后没有自己陪伴的日子里,她一定也能坚强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能留给她的,只剩回忆——最美的回忆,浪漫之都巴黎,这个无雪的圣诞。
既然不能走到永远,那就让这段无果的爱情终结在一个……最绚丽的瞬间。
小冬回到卧室的时候,医生正沉着脸在孙少晏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注射针剂。她担心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擦掉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二哥,很疼吗?”
孙少晏笑眯眯地握了握她的手,“没事,你赶紧去换衣服准备出门。”
“医生允许吗?”小冬不放心地问。
“当然。”
“我又听不懂法文,谁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打完针,孙少晏放下衣袖起身揉揉她的脸,“傻丫头,这种针剂最近刚刚应用于临床,听说对我的病很有效果,你看我的脸色是不是好了很多?”
小冬听他这么一说,内心不禁一阵狂喜,“真的啊,二哥你脸色看起来好像真的没有那么苍白了!太好了!”顾不得医生还在场,她兴奋地跳起来把二哥扑倒在床上,两个人笑着滚成一团。
欢快清亮的笑声,掩盖了一切,包括医生临走前那声沉重而沮丧的叹息……
站在车库门前,孙少晏非常震惊地看着小冬,“你刚才说什么?”
小冬揽着他脖子,得意洋洋地道:“我说我来开车啊!就算你今天的精神看起来真的好了很多,也绝对没有好到可以开着车带我四处溜达的地步!”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来巴黎之前,展阳阳对我进行的速成教学。” 小冬边说边仔细地帮他围上围巾。
“展阳阳?”孙少晏微感意外,“他为什么会教你开车?”
小冬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抖抖肩膀,把他推进车里,“说来话长了,你走了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等以后我一件一件地慢慢跟你说。”
孙少晏坐进副驾驶位,看着她娴熟地打火挂挡,脸上意外之色更浓,“你学了多久?”
小冬得意地大笑,“哈哈,其实真正的地狱学车历程只有一个礼拜!”
孙少晏闻言,正在拉安全带的手顿时抖了抖,“你要是不放心我开车,我打电话叫出租车好了。”
小冬侧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信心十足地道:”二哥你放心,连叶南都说我现在开车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你看,我有驾照的!”说着,她探过身子,从包里掏出那张展阳阳送给她的临别赠礼。
“怎么又扯到叶南了?”孙少晏拿着那张国际驾照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应该是真的。
小冬顾不上解释,壮志满怀地踩下油门,车平稳地驶出车库。
孙少晏啧啧称奇,“展阳阳倒是很有两下子,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就能把你这个小笨蛋培养得如此专业,我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小冬想起自己学车时的那些粮事,不禁脸红不已,“二哥,你都不知道,我第一天学开车的时候,还以为要左脚踩刹车右脚踩油门呢,展阳阳差点被我气得跳车。”接着,她详详细细地把自己那段痛苦学车的日子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孙少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红润无比。
小冬看他这么高兴,原本还有些不安的心终于悄悄落下。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小冬一听,立刻警觉起来,”什么意思?”
“看路看路,别看我,”孙少晏拍拍她的脑袋,极快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对了,就算你会开车,巴黎的路你认识吗?”
“这个啊……”
小冬更得意了,”我早有准备!在来之前,我已经仔仔细细地研究过巴黎市区的地图了,加上车里的GPS导航,绝对到哪儿都畅通无阻!”
孙少晏眉口间染着浓浓的畅慰,笑得更加开怀。小冬真的长大了,他已经……了无牵挂。
巴黎战神广场上,人流如织,多半都是外国游客。天色已临近傍晚,这里是他们今一天行程的最后一站。
今天,孙少晏带着小冬走遍了巴黎的大街小巷。美食、美景,他能给她的,只剩这些。小冬一次次要求回去,他一次次笑着拒绝。
坐在长椅上,孙少晏疲色渐浓。他吩咐小冬去买咖啡,趁着短暂的间隙,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小的玻璃瓶,掰开密封的瓶口,仰首把里面淡黄色的液体吞了下去。
远远地,他看到小冬兴高采烈地端着两杯咖啡跑过来……
他微笑地凝视着她欢快的身影,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二哥你累不累?我都说不要来了嘛,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小冬把热热的咖啡杯放到他手里,担心地盯着他上上下下瞧了个遍。
孙少晏双手握着咖啡杯,笑着道:“我今天一次都没发作,看来那个药的疗效确实不错。”
“真的吗?”小冬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忍着不告诉我”
“傻丫头,真发作起来就算我想忍也是忍不住的。”
小冬闻言顿时难过起来。她放下咖啡杯,伸出双手覆在他手上,幽幽地道:“二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要穿着你亲手设计的婚纱,跟你……结婚……”
孙少晏心底泛起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脸上却绽放着足以将夜色融化的温柔笑容,“求婚这种事,似乎应该是男人来做。”
小冬眨巴眨巴眼,凑到他面前,“二哥,那现在我把这个机会还给你,我要你向我求婚!”
“我还没买戒指。”孙少晏亲了亲她鼻尖,“不如等明天……等明天我带你去买。”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抑制不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美丽的谎言……是他能给小冬的唯一承诺……
“真的吗?”小冬兴奋得跳起来,取下挂在脖子上的DV跑到不远处,跟一个外国游客比划了半天,对方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欣然跟她一起走过来。
“二哥看镜头,一定要笑得灿烂一点!”小冬紧紧偎在他身旁,冲着镜头绽放出自己最幸福的笑容。
孙少晏把她揽到怀里,专注地凝视着她的侧脸……
小冬兴奋地对着镜头大喊,喊着他们今天的约定,喊着她对他爱的誓言……
“二哥,你也说几句好不好……”小冬晃着他的胳膊,像只耍赖的小狗般哀求着。
孙少晏轻叹一声,终于面对镜头,留下的,却只有一抹淡淡的笑容。
小冬沮丧地收起DV 。今天一整天,二哥对拍照和录像都持完全不合作的态度。
“傻丫头,明天买完戒指后,你想怎么录都可以。”孙少晏觉得自己的演技,在生命终结之前,越发的逼真起来。
“太好了!”小冬扑到他怀里,紧紧搂着他,“二哥,你要是敢说话不算话,我就会恨你一辈子的!”
“这个惩罚太轻了……”孙少晏把头埋进她肩窝里,幽幽地道,“如果我食言了,你就一辈子不再想起我,好不好……”
小冬心底倏然蹿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拼命地摇着头,“二哥,你不会食言的,你一定不会食言的,对不对?! ”
“嗯,不会。刚才那杯咖啡太苦了,你去帮我重新买一杯。”
“好。”
孙少晏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他拿起小冬随手放在那儿的DV ,打开刚才录下的视频……
天已黑透,风渐渐冷了起来。在小冬拼命阻拦无果的情况下,他们二人登上了埃菲尔铁塔最高层,站在二百七十四米的高空。
“二哥我们回去好不好?你脸色真的很不好。”站在巨大的观景台上,小冬丝毫没有俯瞰巴黎的心情,恨不得一拳把他打晕,直接扛走。
“小冬,比起仰望天空中绽放的烟花,我更喜欢俯瞰夜色里的万家灯火。”
“二哥,我求你了,以后你想来看多少次都可以。现在我们回去吧,我也玩累了。”
“巴黎的圣诞是灯的海洋,过了今晚,就算站在埃菲尔铁塔上,也看不到这种比烟花更绚烂的美景了。” 孙少晏轻轻牵起她的手,十指交握放在胸前,“在欧洲念书时,我一直有个心愿……”
小冬不解地仰起头,静静望着他。
“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带着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站在这里一起欣赏夜色下的巴黎圣诞……”
妹妹……小冬脸色一白……
“今天,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孙少晏长舒一口气,手轻轻从胸前垂落,松开,身体慢慢倒下……
不可能,不可能……
小冬拼命地摇着头,她看错了,她一定是看错了……
二哥说那种药很有效果,二哥说他今天一次都没有发作……
二哥今天一张照片都没有跟她一起拍过,二哥说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慢慢拍的……
二哥说他一定不会食言的,他们的戒指还没有买……
二哥明明在微笑着……
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为什么不跟她说话……
为什么身体会越来越冷……
站在埃菲尔铁塔顶端,俯瞰着世界上最浪漫的夜色,二哥为什么连一个吻都不肯留给她……
十二月二十六日零点十三分,孙少晏的心跳停止。
在心跳停止前的那个瞬间,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眼角悄然滑落……
尾声 我们的幸福
(回忆,是延伸的永远,无须缅怀)
没有人想到那场别离会来得那么突然。
二十九岁,是一个令人无法与死亡联系到一起的年龄。当齐薇正计划赶在新年之前去巴黎探望他们的时候,当李木鱼准备好新年礼物要去祝福他们的时候,当展阳阳决定去巴黎继续他未完的环游世界之旅的时候,一切,都匆匆结束。
孙少晏留下了遗嘱。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写下的。内容很简单,所有的存款都留给母亲,房子股票和车留给妹妹小冬,过户手续早已经办妥。当律师宣布完毕时,在场之人皆黯然。他连遗嘱都留得这样简短,没有一句多余的内容,一如他结束在二十九岁的短暂人生。
当亲人朋友在心里挣扎着,煎熬着,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冬时,她却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巴黎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是个孝顺的孩子,每个月都会打一通电话回家报平安。每一次,只有一句话:妈妈,对不起,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又是一年的圣诞节。这个圣诞,对很多人来说,不是一个值得欢庆的日子。
D市下起了大雪,齐薇早早就离开了公司。今晚公司有Party,她却提不起一点心情。
小冬已经整整一年没有露面,周末抽空去探望孙少晏和小冬的家人,渐渐成了齐薇生活里的习惯。她知道小冬每个月都会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她知道小冬一直是平安的,这就够了。
这一年里,小冬的妈妈从齐薇嘴里得知了小冬隐藏在心底的一切秘密。她没有想到,她孝顺乖巧的女儿,竟然经受过那么多的打击和挫折,甚至还曾经徘徊在自杀的边缘。原本,她对小冬是不谅解的。不谅解她对孙少晏那些不该有的感情,更不谅解她因为孙少晏的死而抛弃了一切。可随着齐薇的诉说,她心中所有的怨,所有的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她只希望小冬能快快回来。只要看到她健健康康地活着,她什么都可以不再强求。
这一年里,还有一个人,也是小冬家里的常客。
李木鱼的父亲在德国接受治疗,病情渐渐稳定。已经丧失的记忆永远无法恢复,身体机能却日益好转。能无病无痛地活在自己最留恋的那段岁月里,对孤独的老人而言,也许是一种幸福。
李默在德国读书,经常陪伴在老人身边,李木鱼再次把自己的事业转移到了国内。教书是他的兴趣,D大自然不会拒绝如此的人才返回校园。闲暇时间,他成了小冬姥爷最佳的棋友。若是每周不跟李木鱼下上几盘围棋,总会让小冬姥爷觉得寝食难安。原因很简单,因为李木鱼总是能以半目之差赢得他老人家浑身不爽,他从不避讳在小冬的家人面前提起小冬,却从来都不着痕迹地绕开那些敏感的话题。
这一年来,展阳阳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地球。不论他走到哪里,总会随身带着电脑,QQ上那个呵呵傻笑的头像,却永远是灰暗的不在线状态。
在得知孙少晏死讯的那一瞬间,展阳阳就知道,那个干什么都有股子执著的傻劲儿的笨女人,会选择自己躲起来疗伤。小冬是他少得可怜的朋友之一,正因为少,才显得尤其珍贵。他知道小冬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亲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竞有多大,他知道孙少晏留给她的资产已经让她无须再向李木鱼贷款来完成自己的旅程。他总觉得,有一天他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跟她相遇。所以,这个圣诞,他来到了巴黎,来完成自己一年前未完成的那次旅行。
今年的巴黎圣诞,依然无雪。
华灯初上,埃菲尔铁塔最高层的观景台上,两个气质出众的东方男性并肩而立。
“没想到你竟然会来。”
“我已经猜到你会来了。”
“理由?”
“这一年你绕着一世界到处跑,一直没有小冬的消息,以你天才的智商,一定会到这里。”
“切!那你为什么来这里?我以为你早已经放弃了。听齐薇说,你每次去小冬家不是陪她姥爷糟践琴棋书画,就是伙同她爹祸害花鸟鱼虫,朋友的身份扮演得滴水不漏。”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见小冬,她今晚不会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知道,少晏不会希望她再次踏上这里巴黎浪漫的圣诞之夜,是少晏留给她最后的回忆。回忆,是延伸的永远,无须缅怀。”
“你既然知道她不会来,你还来这里干什么?欣赏夜色?”
“悼念故友。”
“……”
“小冬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了伤害,我也该用我的方式去追回爱情了。我想,这是我对少晏最好的悼念。”
“他在天堂里听到你这番话,一定会气得吐血。”
“是吗?我倒觉得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很像要吐血。”
“李木鱼!你不要太嚣张,当心我横刀夺爱!”
“阳阳,想见小冬的话,就跟我来。”
新年新气象,连书店里都挤满了人。
巨大的宣传海报上,唯美、清冷的月色,以及与这意境完全不匹配的作者大名——“砧板上我比猪更勇敢”赫然在目。
坐在海报下举办签售活动的是近一年来在网络上崛起的新锐派写手——猪勇敢同学。真名他本人拒绝透露。
猪勇敢是终点网站上热捧的玄幻小说写手,然而真正令他声名大振的,却是短短半个月内出现在各大书店畅销书排行榜上的一本都市爱情小说——《城外的月光》。
前来签名购书的读者都对作者的年龄感到震惊。
记:清问你为何要突然从玄幻转型来写都市爱情?
猪:受人所托。
问:是什么事情激发出了你的创作灵感?
猪:真实的生活。
问:这么说你创作的故事是以真人真事改编的?
猪:不是改编,是真实再现。
问:你是从什么渠道获取这些素材的?
猪:有个女人在环游世界的旅行中,不定期发给我的录音自述。
问:就是你书中的女主角吗?
猪:这很明显。
记:请问读者最喜欢的男主角最后去世了,是为了煽情而特意加上的吗?
猪:你觉得他死得很煽情吗?请不要亵渎他们的爱情。
问:……最后一个问题,很多读者都反映对本书的开放式结局感到很遗憾,难道你没有考虑过写个续集,给女主角一个明确的归宿吗?
猪: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很希望她赶紧定下来。
记:……最后最后一个问题,本书的女主角委托你把她自己的故事写成书,是为了纪念自己那段短暂的爱情吗?
猪:爱情的短暂与否,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我更希望你能把他们定格在埃菲尔铁塔上的那一幕,理解为永恒。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小爸说的,登出来的时候请标明著作权所有人。谢谢。
春节前,小冬风尘仆仆地回到了D市。
久违的团圆, 家里老少三代欢聚一堂。《城外的月光》就摆放在书桌上。
小冬刚进门,就被妈妈狠狠地搂在怀里。眼泪打湿了她的肩膀,一年的分别,那些悲伤,那些思念,统统在妈妈的泪水中变成了重逢的喜悦。
“小冬,书妈妈看了,全家都看了。妈妈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回来就好,只要你回来就好……”
“什么都知道了?”
这次的重逢又是短暂的。刚过完年,小冬就收拾起行装,再次离开。
只是这一次她不是躲起来收拾悲伤。行囊里,装着《城外的月光》。那本书里,承载着她所有的过去。这次的离去,是为了寻找新生活的开始……
为了二哥,她必须微笑着,坚强地,连同他那份一起活下去。
小冬重新开始了工作。新的工作地点,就是那所比她老家更偏远的山沟里的希望小学。她在那里找回了自己的理想,找回了自己的笑容。那本《城外的月光》陪伴着她,一待就是四年。
四年后。
十二月初,小冬返回D市,参加了省先进教育工作者表彰大会。
她是获奖人之一,四年内,她帮助三十五名失学儿童重返校园。四年内,她所带的班级有三人在全国小学生英语演讲大赛中获奖,五人在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中取得了优异成绩。
令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是,四年前,这所位于偏远山区的小学还是-名教师,五间教室,三十几个学生的待困单位。小冬在发表获奖感言时,感谢了很多人。
没有叶南“宝贝基金”的援助,她无法让那么多失学儿童重返校园。
没有李木鱼隔三差五加班加点的编外辅导那么多孩子,仅凭他们三个教师,根本不可能把这么多孩子送上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舞台。
没有展阳阳时时兴起的探访,那些孩子又怎么会有机会展示出令评委都倍感震惊的标准美式英语?
这些人,无论她说多少句谢谢,都无法表达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
这四年里,小冬收获了很多。山区艰苦的生活把她磨炼得更加坚强。夜深人静,自己独坐在桌前,翻开那本《城外的月光》时,眼泪也不再像开了闸的水坝般倾泻而出。
每当看到那巴黎的一夜,她的心,还是会忍不住地疼。可渐渐地,她学会了在这种疼痛中寻找慰藉。渐渐地,她感受到了二哥在那悲伤彻骨的离别中,留给她的最深沉的柔情。
这四年里,李木鱼经常会出现在她身边。简单的聊天,纵情的谈笑,从未强求过她分毫。可他带给她的关怀,已经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了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小冬参加完颁奖大会,准备回家好好陪妈妈住几天。
得知她进城的消息,家里一时间高朋满座。妈妈跟三姨兴高采烈地在厨房里准备晚餐,齐薇拉着她问长问短。姥爷非常郁闷,今天李木鱼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不再手下留情,连续三盘都把他老人家杀得七零八落。
其乐融融的晚宴,大家吃得尽兴,聊得开心。吃完饭后,齐薇说她还有事就先走了,姥爷正想拉着李木鱼收复失地,不意他却率先开口,“阿姨,我跟小冬出去一下。”
小冬正茫然着呢,妈妈已经把外套、皮包统统塞到了她怀里……
走出楼门,李木鱼问小冬冷不冷。她摇头,说自已已经被山沟子里的寒风磨练得刀枪不入。李木鱼笑了笑,说既然不冷的话就不开车了,晚上吃得有点多,权当散步。
“今年圣诞节,D.G.有一场庆祝公司成立五十周年的时装发布会,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小冬低着头,盯着地上覆着的薄雪,淡淡地道,”同时也是纪念二哥去世五周年的慈善演出……”
“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小冬默然。二哥已经走了五年了。昨天马汀给她打过电话,说在时装发布会上压轴展出的,是一套二哥从未公布过的作品。
“小冬,李默已经上大学了。”
“嗯,我听阳阳说了,教授都很欣赏他。”
“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是啊,到了该恋爱的年纪了。”
“他说在我成功把你拿下之前,他坚决不谈恋爱。”
“嗯……啊?”小冬被他毫无征兆间丢出的炸弹给炸蒙了……
“五年,第三次机会的有效期。”
小冬停住脚步,愣愣地站在原地。这是五年未曾碰触过的话题,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忘记少晏,我也从来都不认为你能忘记少晏。我给了你五年的时间,不是让你忘却,而是让你习惯,习惯另一种方式的爱情。”
另一种方式的爱情……
小冬心里不断涌出这五年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开始的一年,他知道自己一直跟李默保持联系,却从来不问,不找,只是替她担起照顾家人的责任。之后的四年,她在山村里试图用忙碌来学会忘记,他却总是在她最沮丧最寂寞的时候出现,陪她聊天,聊她最思念却又最不敢碰触的人……
他说忘一记是一种欺骗。四年来,他用自己的方式帮她留住了内心深处最不想忘记的人……淡化了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伤……
“小冬,其实迈出这一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D.G.盛大的慈善秀,在圣诞节的夜晚拉开了帷幕。
冯丹是今晚的主秀模特之一。五年的时间,她在巴黎闯出了自己的天一下。她付出了超乎常人的努力,现在享受着的,是她应得的成功。
台下,叶南和齐薇两人正在窃窃私语,聊得热络。话题的焦点却完全不在T台上还在展出的缤纷时装。
“小冬今晚没来?”叶南问。
“我也不知道。走秀开始前,我在后台看见马汀正低头跟李木鱼密谋。我一走过去,他俩立马闭嘴了,肯定有阴谋。”
“我听说今晚会展出少晏生前留下的一套作品。”
“没错,都是马汀一手策划的。他口风特别严,什么都不说。”
这时,坐在一旁的修月不紧不慢地道:“三十六岁,是个适合结婚的年纪。”
叶南一听,立马来了兴致。她凑到修月耳边,笑眯眯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当年你在台上跟我求婚的时候,好像也是三十六岁……”
“开始了开始了……”齐薇兴奋地低呼……
会场里一片寂静。
绚丽的灯光色调渐渐柔和,营造出满室温馨。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T台出口处……
人未见,声先至……
“小爸,为什么是我先出去?通常来说,应该是在你求婚的那一刻,我从容不迫地闪亮登场,华丽优雅地献上你们的结婚戒指……”
“我也没办法,谁让她盯着那套婚纱发呆发得太久,耽误了时间。”
“你应该感到荣幸,我给你这个机会去展示你英俊的脸蛋和高挑的身姿。”
“切,我不稀罕!阳阳叔叔,干脆你陪我一起去好了。”
“我已经快受不了了,那个笨蛋女人究竟准备盯着它看到什么时候!李默,我们走!”
“哈哈,收到!”
当两名身着铁灰色时尚修身礼服的英俊男士走上T台的时候,观众一早已经因为刚才那段无厘头的对话笑翻了天。
展阳阳礼貌地从主持人一手里取过话筒,笑咪眯地对台下观众说:“在这里,我需要为各位解释一下压轴礼服迟迟不能登场的原因……”
此言一出,笑声顿止。
“担任压轴秀的两位模特,在配合上出现了小小的问题。男模特有五年的时间,去说一句话,可他没有说。女模特有五年的时间,去思考一件事,可她没有想。所以,男模特破釜沉舟般在上台前说了那句话,所以,此刻女模特正在用极为宝贵的时间来思考她五年来都没想过的问题,以上……”
李默已经在台上笑得前仰后合……
台下再次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伴随着阵阵热烈的掌声。
“小冬,准备好了?”
“嗯。”
“确定?”
“嗯。”
“声音太小。”
“我……确定!”
压轴秀的模特终于缓缓走上T台。观众还未来得及欣赏这套天才设计师唯一的遗作,现场的灯光倏然间全部熄灭……
观众席里爆发出阵阵惊呼,所有人都以为是电路系统出了问题。
几秒钟后……
悬挂在T台上方的巨大投影屏缓缓亮了起来……
当看清屏幕上那张笑意融融的面孔时,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
“小冬,我答应过你,要给你设计一套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婚纱。当你看到这段录像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已经穿着我亲手为你设计、为你缝制的婚纱,站在了木头身旁。当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他时,他许诺给我的时间是五年。小冬,五年的时间,有他陪在你身边,我相信当你再看到我的面孔时,就算流泪,也是幸福的泪水。幸福,就是我赋予这套婚纱的含意。小冬,二哥祝你们……白头到老,永远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