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 《醉游记》——作者:八喜 (一)

来源: 2009-11-04 18:49:30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清穿]《醉游记》——作者:八喜 (一)


我叫王羲,名字和书圣王羲之大人仅一字之差,全因我爷爷是市老干部活动中心书法学习班的狂热拥护者,害得我取了这样一个很有盗版嫌疑的名字,也不止一次被我那帮狐朋狗友(我老妈语)拿来开涮,见面就喊我“书圣”的那可不是一个两个。
  
  久而久之,我对这个外号也就麻木了,琢磨着好歹自己也被爷爷拎着耳朵划拉了十几年的大字,好不好不敢说,比起那群写字像狗爬的家伙来,“书圣”这个绰号我就是欣然笑纳,似乎也不能说明我比他们的脸皮就厚到哪里去了。
  
  唯一一个喊起这绰号来仍旧招我不待见的家伙,就是正迎面走过来、还和我们班另外一个女生笑得乐不可支的臭丫头了。有着从出生起就在同一座公寓里待着的孽缘,我和这个名叫“聂小青”的丫头的过节,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自打我俩从幼儿园一路同班到现在大学二年级,我人生当中的每一件糗事,她都如数家珍,并且总是以最具杀伤力的方式说出来。
  
  远的就不说了,我近二十年以来第一次纯纯的恋情,就因为这丫头一句“这家伙小时候被女生扒过裤子,是一路哭着跑回家的喔”,结果对面那个原本一脸崇拜地看着我这个柔道社主将和大字社,哦,不是,是书法社主力拉拢对象的漂亮小师妹立刻脸色大变,下一刻便露出一种鄙夷的神情,目不斜视地从手捧鲜花、手攥情书的我面前走了过去。
  
  最最令人发指的是,聂小青同学非但没有为她愚蠢的行为道歉,反倒劈手夺过我手里那封贿赂了同屋小蔡一个月才得的情书,转手就把它塞给了旁边正在清扫女生宿舍楼的阿姨。结果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压根都不敢从校环卫处的大门口经过,害怕刚一踏进方圆十步以内,便已被小阿姨纯情而华丽的百万伏特电压所击倒。
  
  所以聂小青也破天荒地开始躲我。据说因为我现在一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就很狰狞,而她历来对于避祸很有一套心得,所以真正遭殃的变成了我们柔道社里的社员和同宿舍的几个哥们,以至于他们现在一见到我,都会自发地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唯一还敢跟我接近的,就只剩下了我的另外一个发小章晓光。
  
  晓光比我和聂小青大一岁,现在已经是稳稳当当的校篮球队主力,场上的位置是小前锋,可是脾气却比我和聂小青都要好多了,经常充当我和聂小青之间的和事佬。我妈常说我要是有晓光一半的稳重,她就不用每次在祭奠老爸的时候,说上那好几车子的话了。托晓光那副如今已经长成一米九二的身板的福,我跟聂小青打小就几乎没有被人欺负过,顺顺利利地追着晓光的脚步进入了这所全国重点大学,经过一番艰苦努力之后,我还顺利拿下了柔道社主将的宝座和空手道黑带的初段资格。可惜好死不死的我跟聂小青又成了同班,继续着我们别人非说是“青梅竹马”、在我看来却是不折不扣的孽缘的同学关系。
  
  我家应该算是个知识分子家庭,从爷爷那辈起,连我爸在内,一直到我堂姐王芳,出了好多位光荣的人民教师。用我妈的话说,那可是一屋子的文人哪,偏生到了我这,愣是出了一武夫。我打小就对那些伤春悲秋的东西缺根筋,偏生我爷爷对儿童教育抓得很紧,尤其在我爸因为交通意外而去世了以后,更是直接从我妈手里接过了我的教育权,还美其名曰“慈母多败儿”。其实我还真没看出来,那个老是抓根鸡毛掸子追着我跑的老妈“慈”在哪儿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腹诽自己的爷爷和老妈为老天所不容的缘故,我一直觉得今天的天压得特别低,空气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憋闷味道。甩甩头,我丢掉了这种毫无来由的想法,改而气势汹汹地朝还在笑得前俯后仰的聂小青走去。
  
  “小青啊,你的青梅竹马又来找你了。好羡慕你哦,每天都有帅哥找,哈哈哈……”
  
  老远我就听见让我头皮发麻的取笑声了,往常我听到这样的话,总是难免皱一皱眉头,或者能闪就闪,不过今天我说什么也不准备放过聂小青这个祸害了。她今儿个不给我赔礼道歉,我就让她变成聂小倩,靠!少爷也是有脾气的!
  
  聂小青闻言猛地回过头来,一瞥见是我,立马就地一个转身,然后撒腿就跑。
  
  “聂小青,你给我站住!”
  
  我也顾不得什么绅士风度、公众形象,大喊大叫着追了上去。追在聂小青后边跑了一阵之后,眼看着我就要够着她那条小辫,这时天上忽然打了一个闪,吓得我一个哆嗦,又让手边的丫头跑了。
  
  我担心就要下起雨来,忍不住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准备在雨真的下下来之前,逮住聂小青狠狠地修理一顿。这时前面的聂小青忽地一个拐弯,竟跑进了学校后面的静园。我站在那个平常都由铁将军把门的老园子面前,有了一瞬间的犹豫,不过最后还是跟着跑了进去――我有些担心聂小青了。也许是因为这怪异的天气,也许是因为那些关于这个老园子的绘声绘影的传说,也许是因为……
  
  “你别过来了!再过来我就跳下去!”聂小青自己倒是不知道怕,反倒笑嘻嘻地站在园子里那个名叫“止水”的亭子边,冲我扮着鬼脸。亭子旁边是一汪墨绿色的池水。
  
  天上猛地又是一个闪。聂小青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了起来,
  
  我没来由地又打了一个哆嗦,然后出于本能地叫了一声“过来!”,同时向聂小青伸出了胳膊。
  
  聂小青脸色煞白地也朝我伸出手来,似乎想扑进我怀里来。我心里一松,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些高兴,正想着赶紧带她走出这里的时候,聂小青忽然惊叫了一声,仰面就朝后面倒了下去。
  
  “小青!”我不顾一切地朝聂小青扑了过去,然后在抓到她衣角的一瞬间,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们俩竟齐齐往那墨绿色的池子里栽了进去。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人。
  
  “不能松开手……”这是我最后的意识。只听见“哗――”的一声水响,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点都不华丽的穿越
“聂小青你这个死丫头,本少爷这回被你害惨啦!被丢到这个没游戏可打、没电视可看、对着一屋子光光头的鸟地方不说,还变成了这副德性,连好不容易练成的肌肉都变没了,你要怎么赔我啊啊啊啊……”
  
  内大臣纳兰明珠的府上,某个刚刚脱离紧密监控的家伙,正蹲在明珠府后花园的池塘边碎碎念叨不止。不是别人,正是被聂小青拖下水的王羲。他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竟然对着一屋子的古装剧演员(当时以为),先开始还以为是在做梦,可是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之后,却差点没疼得他哭爹喊娘,这才知道不是梦,然后便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也是一副清朝人打扮,脑门子被剃得光光的,身后还拖着一条大辫子,而他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结实身体,居然缩小了好几号,而铜镜里的那张脸眉清目秀,偏生又眼带桃花,竟是一张从未见过的小男孩面孔。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他先是被一个自称是他“额娘”的贵妇搂着“心肝长宝贝短”地哭喊了一阵,然后便被一屋子的长袍马褂、哥哥嫂子、侄儿侄女弄得眼睛发花,最让他汗颜的是他发现好些个侄子侄女都比他还大。
  
  接下来的几天,他几乎被无处不在的看顾逼得发疯,好不容易骗的负责“看守”自己的人离开,他立刻就奔到了据说是把自己落水的池子旁边,正在严肃地考虑着要不要再跳进去一次看看的时候,两个明珠府的大丫头就发现了他的踪迹。
  
  这两个丫头一个叫梅香,一个叫墨菊,素来以伶俐机敏得宠,都是跟在明珠的正室觉罗氏身边的红人,此刻见自己寻找的目标正蹲在池水边,不禁面露紧张之色。因为就在几天之前,明珠这个最小的儿子才刚刚落水被人打捞上来,原本负责照看他的下人因此还被觉罗氏狠狠责打了一顿,还撵走了几个。梅香和墨菊此刻见小祖宗又靠近水边,自是如临大敌,可是在走近了听见他的唠叨之后,又忍不住对望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见了又诧异又好笑的神情。
  
  到底还是大了一岁梅香老成些。她先是轻咳了一声,免得把那小祖宗吓得又掉进水里头之后,方才柔声说道:“四爷,太太正四处寻你呢。身子才刚好几日,怎么又跑到水边上来了?怪吓人的。”
  
  “四爷?”水边上蹲着的人闻声回过头来,一脸古怪地看着眼前的丫头嘀咕道,“难道是在演《戏说乾隆》?”见那丫头张大了嘴没有反应,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立刻闪现出狂喜的神采来,站起身一把揪住梅香叫道:“这里是哪个影视城?!”
  
  墨菊见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拉着梅香笑道:“我就说他这会还糊涂着吧?竟连自己在哪里都忘了。我看多半是连姓甚名谁都又忘光了。”
  
  对面那双桃花眼里的光彩立刻暗淡了下去,下一刻王羲蔫头耷脑地说道,“我知道。姓纳兰,名锡若,小名旺哥儿嘛。靠!怎么不叫旺旺……”
  
  梅香和墨菊两个闻言都撑不住笑了。墨菊一边笑一边说道:“这话千万不能让你额娘听见。这名字可是她念了多少日经方才求来的呢。”
  
  纳兰锡若一听见“额娘”两个字,却露出头疼不已的表情来,连连摆手说道:“那就别告诉她。真是的,被她哭怕了……”
  
  “既然知道怕了,那就规矩点。别老是让额娘伤心了。”
  
  身后突然传出来的陌生声音让王羲吓了一跳。他飞快地转过头去,却看见一个面容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正一脸不快地盯着自己,不觉愣住了,身后的梅香和墨菊却立刻福下身子去,齐刷刷地叫道:“二爷回来了。奴婢给二爷请安。爷吉祥。”
  
  王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明珠的儿子揆叙,也就是自己的“二哥”了。自己刚刚穿来的那几天,因为揆叙都在外公干,所以一直都没有碰面。而纳兰锡若的大哥,却是王羲无数次听聂小青以一副提到梦中情人的表情说起的“纳兰容若”了。可惜这位有名的纳兰在康熙二十四年就已经去世了,而眼下已经是康熙三十九年,被自己上身的这个倒霉鬼则是在纳兰容若去世四年之后出生的,今年刚刚十一岁。
  
  王羲对清朝历史了解的并不多,除了历史课本上讲的那些,最多也就是看过电视上《雍正王朝》一类的清装剧,和听聂小青提起的那些穿越文里的掌故了。他对自己现在的父亲明珠的了解,大多来自于金庸大侠《鹿鼎记》里的描述,只知道明珠当过宰相,提出过撤三藩,后来似乎又惹得康熙不高兴,被贬黜了,看真人却只是一个眉清目朗语气和善的中年人而已。当他知道明珠经六十多岁的时候,还真是吓了一跳。只是想不到故事里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不知道聂小青是不是也穿越到这个朝代来了,还是迷失在了另外的时空中?
  
  一想到这里,王羲不觉有些发怔,连和揆叙打招呼都忘了。揆叙见状,倒是放缓了表情,走进来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头顶,一边叹道:“经过这回你也该学乖了吧?再不可惹十四阿哥生气了……”
  
  这下子王羲更听得两眼发直。他再不了解清朝历史,也在聂小青和辫子戏的熏陶之下,听说这位曾和雍正夺嫡的十四阿哥,日后的“大将军王”。他一边别扭地躲避着比二十一世纪的自己其实大不了多少的揆叙的手,一边抬起头问道:“这又关十四阿哥什么事?”
  
  揆叙眼中精光一闪,挥手示意两个丫头退下之后,竟一手扳起王羲的下巴,厉声问道:“难道不是你惹得他生气了,他才把你踢下水去的吗?”
  
  “TNND,原来是那小子干的好事。”王羲咬牙切齿地想道,“害得我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鸟地方,小青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赶明儿要是碰上了,一定要胖揍他一顿来出气!”
  
  揆叙见他非但没有认错的意思,脸上反倒带出怒意来,越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喝道:“以后不可再与阿哥起冲突了,知道吗?”
  
  王羲疼得“哎哟”一声,这才想起眼前还有一个十四阿哥的坚决拥护者,心想眼下自己人小力弱,和揆叙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选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忍痛点了点头,不过心中却不禁对纳兰锡若与十四的纠葛好奇了起来,待揆叙松了手之后,便试探着问道:“我是怎么跟十四阿哥起的争执?这几天烧得糊涂,倒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揆叙紧盯着王羲看了一眼,却转开头说道:“当时只有你跟十四阿哥在水边,跟着的奴才说只看到他向你伸手了。如果不是你招惹了他,好端端地怎么会掉到水里去?”
  
  王羲听得差点没把下巴掉下来。这样也行?连个目击证人都没有就定罪了,看来这十四阿哥平素在众人眼中的形象实在不怎么样啊。想到这里,他不觉又有些同情那个十四了。
  
  这时揆叙的头已经转了回来,看着王羲语重心长地说道:“阿玛被罢除内阁大学士至今,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地过活?连带我们兄弟几个,谁不是战战兢兢小心勤勉地办差行事,只恐又落了人话柄。大哥圣眷虽好,可惜却去得早。你如今跟在十四阿哥身边作伴读,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着等着揪你的错呢,还不小心谨慎些?”
  
  王羲一边点头,一边暗想道,“这位大哥简直比老妈还唠叨啊。不过话说回来,伴读又是个什么东东?”他抬起头看了仍在长篇大论的揆叙一眼,决定放弃向他讨教,这时揆叙作为结束语的那句话,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揆叙讲得口干舌燥,见王羲仍旧没什么反应,不禁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掸了掸衣袍下摆说道:“我看你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过两日便继续回十四阿哥身边去伺候吧。”
  
给地主阶级打工的日子
  天还没亮,王羲,如今已经是纳兰锡若,便被人从暖和的被窝里挖了出来。迷迷登登地让人给自己套上了一件又一件的衣服,然后又洗脸又梳头地折腾了半天之后,又被人塞进了一辆黑乎乎的马车里。
  
  因为实在是太困了,锡若也懒得管他们是要把自己送到哪里去,只管在车厢里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可惜没过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贴身的小厮原本是叫何狗儿的,因为锡若觉得太土,就顺口送了他一个“可乐”当名字,于是何狗儿就变成了“喝可乐”,其他的几个丫头小厮则依次被他改成了“李雪碧”、“王芬达”、“孙健怡”和“年八喜”。本来还想改个叫“哈根达斯”的,后来觉得叫着太长,便放弃了。反正眼下看来是暂时回不去了,这几个名字叫着顺口,也聊解一下他对二十一世纪的思慕之情。
  
  何可乐掀开马车的棉帘子,小声叫道:“四爷,到宫门口了。您得下来走了。”
  
  “WHAT?!”锡若浑身一个机灵,瞌睡一下子全给吓飞了,结结巴巴地看着何可乐问道,“什么宫里?”
  
  “紫禁城啊。”何可乐颇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这个小主子还没从落水的惊吓里恢复过来,于是又安慰道,“二爷已经和宫里的纳兰贵主儿打过招呼了,让她多照应您些,爷不用怕的。宫里的那些哥儿,就算是看大阿哥的面子,也不会太过为难您的。”
  
  锡若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晕,勉强在脑子里清理了一下这几天恶补的情报。纳兰贵主儿就是惠妃,大阿哥允褆的母亲,还抚养了皇八子允禩――就是那个历史上鼎鼎有名、和雍正斗得死去活来的“八贤王”。论辈分自己该叫惠妃一声堂姐,可竟连她养育的儿子都比他大。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呀,一点都不讲究晚生晚育,优生优育。不知道萝莉应该爱护的么?” 锡若一边发着旁人都听不懂的牢骚,一边搭着何可乐的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早就悲哀地发现这十一岁的身躯人矮腿短,未免让在二十一世纪早已成年的他觉得十分不爽,却也无法可想。他有些气闷地抬起头四处望去,这才发现他们要进去的宫门外面已经停了一溜的马车,不少年岁和自己相仿的少年正纷纷从马车上跳下来,看样子都是到这来上课的。
  
  “这里边有没有十四阿哥?”锡若立刻好奇地问道,连瞌睡都醒了。
  
  何可乐闻言又露出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嘴上有些卖弄地说道:“未成年的皇子都是住在宫里头的,十四阿哥哪能在这里看到?要进去才得见呢。不过倒是可以看见那些大的阿哥们。”
  
  “这样啊。”锡若一听,立刻打了一个呵欠说道,“那就进去了再看吧。”说罢眯着眼睛就往前走,不想因为天色太暗,却一头撞上了前面那人的后背。
  
  锡若被撞得往后倒退了一步,正想说“对不起”,被撞的那人却主动说了声“抱歉”,还伸手扶了他一把。借着四周灯笼的微光,锡若隐隐看出那是一个年约十八九岁、面貌温雅俊秀的青年,暗地里松了口气。
  
  那青年却已经认出了他,在稀薄的晨光里微偏着头问道:“四公子痊愈了?可喜可贺。”
  
  锡若不知这青年什么来头,只好含含糊糊地答道“是啊”。何可乐闻声立刻拿了灯笼上来,在照清楚了那青年的脸之后,惊得立刻跪了下去,大声道:“八阿哥吉祥!奴才给八阿哥请安。”说着还用力拉了拉纳兰锡若的袖子,示意他也应该行礼。
  
  “免了。”八阿哥一抬手,制止了锡若也要请安的动作,却笑道,“真要论起辈分来,你还算是我的小舅舅呢,哪用得着这么多规矩。”
  
  锡若一听心中大乐。身为二十一世纪新中国的大好青年,他本来就对这时代里动辄请安跪拜的规矩很不适应,眼下这八阿哥不拘小节,却正合了他的心意,不觉对这“八贤王”有了几分好感。
  
  这时八阿哥旁边的两个少年却大声催他快走,说是去晚了又要挨罚。八阿哥是冲锡若一笑,主动邀他跟自己一块去上书房。锡若应下来之后,又悄悄地问了何可乐另外的两个少年是谁,方知前面的就是日后“八爷党”的骨干分子――“财神九”和“草包十”。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他看清楚了身前八阿哥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赞了一声,真不愧是让聂小青流着口水大发花痴的偶像。样貌倒还在其次,难得的是胤禩身上那股温暖从容的气息,不知怎的竟让他想起章晓光来了。而不远处的九阿哥和十阿哥尽管也是体态修长眉清目朗,样貌不能说不好,只是和这八阿哥一比,却总觉得多了一股子飞扬跋扈的味道,让人觉得不易亲近。
  
  锡若跟在八、九、十三个阿哥身后走了得有三四里地,这才望见了上书房。他在现代的时候游览过故宫,勉强辨认出这是乾清宫附近的什么地儿,康熙帝把皇子们的书房设在这,想来是为了方便他得空的时候过来抽查。
  
  一想到这里,锡若又觉得头疼。虽说能见着这千古一帝让人觉得兴奋,可是摊上这么个教导主任却着实让人发怵,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自己就要上午门那报道去了。他瞅了一眼前面淡定自若的八阿哥,暗想道,“不知那人人口中的小霸王十四阿哥,又是个什么样子?” 冷不防一个人影却从旁边蹿了出来,他本能地闪躲了一下,才站住了转头看。
  
  “你怎么拖了这么久才来?害我被我额娘数落了好几天。”
  
  英挺的眉,又高又直的鼻梁,黑得发亮的眼睛,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年龄,最要紧是那霸道里又透出一丝关心的别扭语调。
  
  纳兰锡若不禁一笑。这应该是十四了。
  
  人人都说他是个小霸王,不好招惹,可是见到锡若的第一眼,就把自己的铜手炉塞了过来。
  
  “明明身子弱,还穿得这么少?你家奴才也真会伺候,活该冻死你!”十四阿哥说完,见锡若只是兴味盎然地笑看着自己,却不答话,不觉愣了一下,打量了锡若几眼,最后还是拿是一脸皮笑的他没辙,“哼”了一声自己进书房去了。
  
  “还是个不错的家伙嘛。”锡若摸着鼻子自言自语道。旁边的八阿哥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诧异,最后还是微微一笑也跟着十四后面进去了。
  
龙子凤孙
锡若进了上书房,才知道伴读另有伴读师傅,却不是和皇子皇孙们一道学习的。他一想到康熙那个恐怖的教导主任不会随时空降到自己身侧,心里顿时一轻,脸上立刻就带了笑出来,简直要哼着小调进去了。凑巧经过他旁边的一个孩子瞅了瞅他,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张嘴问道:“你怎么这么高兴?”
  
  锡若怔了一下,扫了一眼眼前的小萝卜头腰际的那根黄带子,一时摸不清楚这是皇子还是皇孙,便只笑嘻嘻地说道:“我好久没跟这么多人一块上学了,心里自然高兴。”这却也是实话。
  
  自打他从水里被捞上来以后,觉罗氏便看他看得死紧,到哪都有人跟着,今天好不容易换了个环境,虽然因为怕自己这个冒牌货会露馅,多少有些紧张,不过见到几百年前的故宫和这么多鼎鼎有名的历史人物的那份新鲜劲,也足以抵消掉这些不自在了。他不禁暗想,要是聂小青那丫头在这,一定会激动得尖叫不已吧。
  
  正暗自出神,旁边的那个小萝卜头却推了推锡若,一脸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不给我请安?”纳兰锡若见周围的人都赶着进书房,暂时没人注意这边,便一把拽过小萝卜头的辫子,压低了声音粗声粗气地说道:“小鬼,等你嘴上长齐毛了再说!”
  
  小萝卜头被锡若这大胆的举动惊得话也说不出来。锡若冲他龇牙咧嘴地一笑,撒开手朝伴读的书房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小萝卜头勾了勾手指。小萝卜头下意识地朝他走了过去。锡若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弯下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小萝卜头这时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似的,一挺胸脯骄傲地说道:“我是十五阿哥胤禑!今年七岁了!”
  
  锡若眼珠子转了转,心想这倒是个了解皇宫生活的好途径,何可乐虽然知道不少,但是终究不能进到书房里头,好多事情还得靠自己打听摸索才行,心念一转便笑眯眯地说道:“我知道了。等下了学我来找你玩吧。我是……”
  
  果然,胤禑一听“玩”这个字便双目发亮,截口道,“我知道你!你是十四哥的伴读、明珠家里的纳兰锡若!我还看你跟十四哥上树掏过鸟窝的。可是……”胤禑狐疑地瞅了锡若几眼,又问道,“你怎么好像不认得我了?”
  
  锡若在心里吐了吐舌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道:“我前几天淘气掉到水里去啦,被捞上来以后又发了高烧,好些事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胤禑闻言,也露出一脸同情的神色。这时两边的书房都叫进了,锡若便朝十五阿哥做了一个鬼脸,两人各进各门去了。
  
  锡若进了书房以后,这才发现苦日子临头了。清代规定,皇子读书的时间为“卯入申出”,也就是早晨五点至下午三点,计十个小时,他们这些伴读的自然也得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陪读。这里师傅的严厉比起高中毕业班的老师来,那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年幼的课程简单,倒是午前(午正十二时)就下学了。锡若不觉羡慕起十五阿哥的好福气来。
  
  锡若先是听师傅叽哩哇啦地讲了半天蒙语和满语,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觉得头昏脑胀,好容易等到他讲汉语了,却又是一大堆拗口的古文。
  
  《五经》、《史记》、《汉书》、《诗赋》铺天盖地地压来,师傅读一句,学生读一句,如此反复上口后,诵读百遍,然后与前四天所学内容合起来再读百遍。锡若简直念得欲哭无泪。好在他跟着爷爷练习书法的时候,多少还读过一些古文,而上书房的师傅知道他大病初愈,也没有怎么为难他。饶是如此,等到何可乐把早餐送到书房下屋的时候,锡若已经感觉自己嗓子快要冒烟,满眼金星乱冒,也顾不得其他人诧异的眼光,嘴里叫着“可乐”,就朝食盒子猛扑了过去。
  
  好在这年头虽然没有可乐,酸梅汤却还是有的。锡若捧着杯子猛灌了一气,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他转头看见食盒里精细的点心,立即两眼放光,二话不说就狼吞虎咽了起来。何可乐见他吃得急,也不敢和他说话,只敢瞅空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唯恐他噎到了。
  
  这时旁边突然传出一声轻笑,“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跟饿了三天三夜似的?”旁边的人却纷纷口呼“太子”跪了下去。
  
  锡若心里一惊,咽了口唾沫之后转过身来,也挨着旁边的人跪了下去,手心里却有些出汗。他隐约记得这太子跟大阿哥和八阿哥都是不对盘的,而二哥揆叙又是摆明了支持大阿哥的,现在太子开自己的玩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左右盘算也不得要领,又不能不回答,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回太子爷的话,奴才是十四阿哥的伴读纳兰锡若。”心想抬你亲弟弟出来,总得给点面子吧。说完屏息等了一会,见周围没什么动静,还以为已经皇太子走了,正想站起身来,却被突然站到自己眼前来的杏黄色靴子吓了一跳,连忙又缩了回去,心里暗道:“妈妈咪呀,我不过是个来观光旅游的,你可别把我当成什么八爷党、大阿哥党给拖出去砍了。”
  
  “抬起头来。”明明很温和的声音,却让锡若听得抖了一下。怎么说得跟强抢民女似的?呸呸呸!他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把,又顺带鄙视了对面那个日后要倒大霉的太子一把,用力地吸口气之后,猛地把脑袋抬了起来。
  
  正低下头来看人的太子被锡若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旁边立刻有人斥道:“大胆奴才!竟敢惊了太子爷的驾!”
  
  锡若在心里对那个狐假虎威的家伙挥了挥拳头,脸上却做出一副苦相来说道:“可是是太子爷叫我抬头的呀。”同时心里飞快地盘算怎么度过眼前的难关。
  
  “算了。”太子胤礽挥了挥手,似乎也觉得拿个十一岁的小娃娃出气没什么意思,打量了锡若几眼之后,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 “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便不再搭理任何人,带着他那一堆随从又浩浩荡荡地出门去了。
  
  “哦耶,大难不死。”太子一走,锡若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抬眼却看见八阿哥在门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觉惊呆了。
  
  胤禑却从八阿哥身后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拉住锡若的袖子问道:“我二哥没有为难你吧?”锡若猜是这个小萝卜头跑去搬的救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多谢你了。没什么事,倒把他吓了一跳。”说着还扮了一个鬼脸。
  
  八阿哥却慢慢地走了过来,让何可乐把胤禑带了出去之后,脸上收起了那副微笑的神情,样子有几分严肃地说道:“以后在太子爷面前要庄重些。他最不喜别人在他面前不恭敬的。”
  
  锡若连忙用力地点了点头,只差没拍着八阿哥叫一声“大哥,以后请你罩我吧!”了,什么“八爷党”、“太子党”的,早被他扔到几百年后的美利坚合众国去了。管以后雍正要怎么对付八阿哥呢,先让他帮着把眼前太子这尊大佛对付过去了再说。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自己哪天一觉醒来就会再穿回到二十一世纪去,因此对这几百年前兄弟阋墙的纠纷,并没有真正地在意――也许是不愿去在意。
  
  不知道八阿哥是被他那副两眼冒心的狗腿表情感动了,还是真的和锡若脾性相投,总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位日后的“八贤王”果真对他事事关照回护,以至于胤禑都嫉妒地说八哥对他比对自己还好。
  
  可惜锡若正经应该狗腿的对象十四阿哥却仍旧是那副趾高气扬的霸道模样,而且每次见他在八阿哥身边跑前跑后的,就会一脸不快,不是板着脸把他叫过去嘀咕一顿,就是想出什么名堂来支使他一番。锡若倒也懒得同他这初中生年纪的小屁孩较劲,总是乐呵呵地跑来跑去。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日子久了,十四阿哥也拿这牛皮糖一样的家伙没辙。再加上锡若本来就是大院里的孩子王,摸鱼掏鸟粘知了无所不能,连烤地瓜都会。两人不止一次在明珠府的后院里烧烤得乌烟瘴气,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十四阿哥却捧着亲手烤出来的地瓜吃得很香,到最后索性帮着锡若应付起师傅来,图的不过是他能多点时间跟着自己出去野。
  
  来到这里之后,锡若有意识地临过真正的纳兰锡若的字帖。好在正主儿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写的字虽然端正漂亮,个人风格什么的倒还谈不上,所以很好模仿。而十四阿哥想必之前就和纳兰锡若干过这种互相代写作业的事,所以他们的字体竟是极像,连学都不用学了。
  
疑云
锡若进了宫以后,因为下学晚,大半时间都是消磨在了上书房里,紫禁城里的其他地方都几乎没有机会去。只有和他有亲戚关系的那位惠妃曾把他叫进储秀宫里,仔细地叮嘱了一番以后,才放了他出去。此外他就只去过十四阿哥的住所了。
  
  康熙时皇子都住在东西五所,按规定白天到上书房念书、放学后回所,到成年后才给予封号,搬到内务府分配给他的府邸。有时候两个人在宫里玩得昏天黑地,十四阿哥就索性让锡若歇在了自己的住所。一来二去,十四阿哥住所里的宫女和太监也就不拿他当外人了,加上他嘴又甜,手又松,荷包里大把大把家里特地给他备下来打赏的银子,没过多久,竟在东西五所里混了个精熟。
  
  在上书房所有的功课里,锡若最喜欢的是骑射课和跟小太监们打布库。只有这时候他会忘记自己是在几百年前的清宫里,痛痛快快地流出一身汗来。有十几年的柔道和空手道经验作基础,这些几百年前的“军事体育课”难不倒他。
  
  不过他一直很奇怪自己没有见着那位传说中弓马骑射俱佳的“拼命十三郎”。问起十四来的时候,他却总是撇撇嘴不肯说,不过到最好锡若还是拐着弯地打听到,原来此前十三阿哥跟十阿哥干过一架,干架的结果是没有什么后台支持的十三阿哥被康熙老爷子罚了禁足三个月,十阿哥却安然无事。偏巧这时候老十三最大的靠山四阿哥胤禛又外出办差去了,也就没有什么人真心为十三阿哥求情,于是一直被关到了现在。
  
  “都是自己的儿子,老康同志还真是偏心啊。”把给自己送东西顺带送情报的何可乐打发走了以后,锡若暗自想道,“看来电视剧里那些狗血桥段也不全是杜撰的。那以后八阿哥和十四……”
  
  “又发什么呆呢!”后脑勺上挨了一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十四那个霸王到了。
  
  锡若摸着后脑勺苦笑了一下,自然不敢把刚才想的东西说出口,心念一转说道:“在想三个月前你干吗要把我踢下水呢。”
  
  十四阿哥闻言瞪大了眼睛,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你说是我把你踢下去的?”
  
  锡若一愣,反问道:“难道不是你同我打闹的时候把我丢下去的么?”
  
  十四阿哥用一副见鬼了似的表情盯着锡若看了半晌,脸上忽地涌起一阵怒色,嘎声问道:“是谁说的?我找他去!”说罢顿足就走。
  
  锡若见十四发狠,连忙伸手拦道:“别忙!是我自己瞎猜的。落水以前的事情我是真不记得了,还等着你这个唯一的见证人告诉我呢。”
  
  十四哼了一声,说道:“我说的,你肯信么?”
  
  “我信我信!我一百个相信!”锡若头如捣蒜地说道。他知道这个小霸王吃软不吃硬,眼前这架势无论如何不能和他杠上,否则自己这辈子怕是都别想从他那里知道落水事件的真相了。
  
  十四发过脾气,倒是静了下来,黑瞋瞋的眸子眼不错珠地盯着锡若问道:“你那天在池子里看见什么了?”
  
  锡若听得一怔,脸上也跟着露出疑问的表情来。十四阿哥见状,竟史无前例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凶狠地戳着他的脑门说道:“你那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一门心思地往那池子里钻,爷使劲拉你都拉不住,还差点把自己填了进去!”
  
  锡若极其不爽地拍开十四那只用力戳着自己脑门的手,拼命忍住了抬手还他一记爆栗的冲动,同时安慰自己他只是不喜欢以大欺小,绝对不是怕这小鬼那个大牌得过分的老爹,同时心里却不禁想道,“莫非真的纳兰锡若其实是自杀?可是他是明珠晚年才得来的儿子,阖府上下都当他是块宝,在宫里头也有人照应,小小年纪的为什么要想不开?”
  
  一肚子的疑问让锡若半天没有说话。结果十四阿哥又踢了踢他说道:“你不会又想着去跳水吧?有什么难办的事说出来,爷替你办!”
  
  锡若听见这句话,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给了十四阿哥一下,见十四被他打懵了以后,转着眼珠子笑道:“我是那么没用的人吗?等我知道是谁惹得他,呃,我跳水,自然会去修理他一顿!”
  
  十四阿哥瞪大眼睛看了锡若一会,锡若也毫不示弱地瞪眼看了回去。跟他比眼力?不怕!柔道和空手道比赛里修炼几十年了。最后果然还是十四阿哥把眼睛别了开去,有几分犹疑不定地说道:“我总觉得……你落水以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锡若心里一紧,却尽量做出不甚在意的样子,弯腰拣了根草棍在嘴里叼着问道:“哦?哪里不一样了?”
  
  十四仍旧扭着头说道:“你以前……怎么说呢?不大出声,更不敢同我和八哥他们这么亲近,碰见生人还容易脸红,总之就是有点那个,呃……”
  
  “懦弱?”锡若顺着十四阿哥的话意问道。
  
  十四阿哥转过头来,有些抱歉似的点了点头。
  
  锡若满不在乎地一笑,随即往树荫底下的草地上一倒,双手交叠在脑后说道:“人总是会变的。”见十四仍旧有些转不过弯来,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腿后弯,示意他也坐下来之后才又说道:“不过能不变的时候,还是不要变吧。你现在这样挺好的。”同时在心里想道,“等到你日后为了皇位,再和自己的亲哥哥争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却是想不变也不成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同情起十四来。
  
  十四阿哥听了这番话,先是一脸惊奇地望着锡若,过后脸色却慢慢变得深思了起来,沉声道:“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锡若对上十四阿哥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眸,心中不由得一凛,便闭上了眼睛说道:“没人教我,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十四阿哥却还是不肯罢休,一把揪起锡若的前襟说道:“我认识的纳兰锡若,说不出这话!”
  
  锡若睁开眼睛,那双总人被说是桃花眼的眼睛眯了眯,却又绽出一个痞痞的笑容来。十四阿哥看了一会,终是泄了气,一松手,任由锡若又躺了回去。锡若“哧”地笑了一声,片刻之后就没动静了。待到十四阿哥转过头再去看他的时候,才发觉他已经睡着了。冬日的阳光洒在他的头上和身上,意外地有种宁静的感觉。
  
  十四阿哥愣了愣,过了一会也学着他躺了下去。
  
  原来紫禁城里的天,也可以是这么高,这么蓝的。
  
夜探八爷府

  
  十四阿哥被他额娘德妃叫了去。锡若想着已经好几天没回家,本想出宫回去看看,走到半道上却被惠妃宫里的宫女玉容叫住了,说是惠妃娘娘想叫他过去聊聊家常,只好又跟着她去储秀宫里请安。
  
  一进储秀宫大门,门口守着的太监刘全儿立刻迎了上来,满脸是笑地说道:“娘娘念叨爷好几天了,特地让我在这里守着呢,说是来了就让进。”
  
  锡若嘻嘻一笑道:“这宫里头哪有我称爷的份?不过还是辛苦你了。”说着把一个银锞子塞到了刘全儿手里。
  
  刘全儿喜笑颜开地把银子收好,旁边的玉容却朝他啐了一口道:“你这个见钱眼开的。爷这么小,你也好意思讨他的赏!”
  
  刘全儿挨了玉容的挤兑,却不以为意地笑道:“我讨爷的赏,却不是为了银子,而是为了讨个彩头。”
  
  锡若原本已经迈步要往宫里走,听见刘全儿这句话,又停下来问道:“哦?这又怎么说?”
  
  刘全儿也是嘻嘻一笑道:“我们主子娘娘都说了,爷大难不死,必是个有后福的。爷打赏我的东西我都好好地留着呢,只盼着多少沾点儿爷的福气!”
  
  “你可真是会说话。”锡若摇着头又笑了起来,心里却想道,“可惜你说的那个纳兰锡若却是个倒霉鬼,如今魂儿都不知道飘到哪旮旯里去喽”正举步要走,刘全儿又忽然赶了上来,低声道:“良妃娘娘和八爷也在里头。”
  
  锡若挑了挑眉毛,倒也不以为意。他早听何可乐说过,八阿哥的生母良妃出身微贱,当年是给皇家洗衣服的,所以他自小是由惠妃抚育成人的,良妃有事没事就往储秀宫里跑,无非是多想儿子几眼。不过每当锡若见到那个温存随和的八阿哥提起他额娘时那种隐隐心痛的眼神,就会觉得心里不太舒服。说起来,他倒还真见过良妃本人。
  
  想到这里,锡若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来到储秀宫正门前时,略微定了定神,方才抬腿跨过了储秀宫的门槛。
  
  “奴才纳兰锡若给两位娘娘、八阿哥请安。娘娘吉祥,八爷吉祥。”锡若一边熟练地甩着马蹄袖请安,一边在心里吐槽了自己一句。如今这请安磕头的动作是越来越顺溜了,果然周边环境的力量不可小视。
  
  “旺哥儿来了,进来吧。”屏风后面传出惠妃的声音,叫的却是那个让锡若吐血的小名。
  
  “旺哥儿?”坐在外间的八阿哥扯了扯嘴角。锡若恨不能储秀宫地板上突然现出个狗洞来,好让自己顺势滚进去。
  
  屏风后面却又传出一个清甜细腻的女子声音说道:“这名字好。虽然土了点,意思却是极好的。”
  
  锡若闻言不觉一愣,这就是良妃的声音?听起来分明是个妙龄女子嘛。他下意识看了八阿哥一眼,却见他面上虽仍旧是淡淡的,到底还是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欢喜之色跳跃出来,就知道屏风后面的必定是良妃无疑了。
  
  这时惠妃却又发话了,“把这劳什子的屏风撤了吧。这里一个是我娘家的小弟弟,一个是我一手带大的,要这么多虚礼做什么?”
  
  锡若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小弟弟?惠妃娘娘,您实在,太邪恶鸟……不过下一刻他立刻被屏风后面的人吸引了目光。
  
  长圆脸的那个是惠妃,他认识,可是旁边端坐的那位美人,难道就是八阿哥的亲娘?眼见美人对着八阿哥柔柔一笑,再转头看八阿哥那幸福得冒泡的表情……靠,这家伙福气实在是太好了!虽然平时认他做带头大哥,此时此地还是忍不住要鄙视他一把!为啥自己的老妈就只会拿着鸡毛掸子追在儿子后边打呢?老天爷你实在太偏心眼儿了!
  
  接下来的对话其实千篇一律。无非是老康同志的两位后宫成员询问他们的饮食起居,上书房功课如何,八阿哥的差办得怎样等等,惠妃自然又问起了锡若家里的情况。他最近其实回家很少,不过还是挑着好听的话胡诌了一顿。快到饭点的时候,因为后宫不能随便留饭,所以锡若就和八阿哥一道辞了出来。
  
  出了储秀宫以后,锡若忍不住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白天在上书房里正襟危坐了一天,刚才在两位宫妃面前也是不敢乱动,早把给他憋坏了。
  
  八阿哥见状便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哄人的。”
  
  锡若闻言,停下了伸懒腰的动作,斜眼看着八阿哥问道:“怎么见得我就是在哄人?”
  
  八阿哥屈起中指轻轻地敲了锡若的脑门一下,说道:“这三月来你有多少时间是在和十四弟疯跑,你自己心里有数。偏偏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来,还有板有眼的,就跟真的似的。我就不信那个何可乐能把那么鸡毛蒜皮的事都一一说给你听。他要真敢这么啰唆,还不早被你一脚踹出紫禁城去了?”
  
  “嘿嘿……”锡若摸着鼻子讪笑道,“果然还是老大了解我。”
  
  八阿哥早已习惯了他那些古怪的称呼,也不以为忤,抬头看了看天色之后,向锡若说道:“你这会儿回家有些晚了,十四弟今天又在德妃娘娘那里,多半是要留饭的。你不如跟着我回府去吧,明天还能一道来上书房。你家那边打发个人回去说一声就是了。”
  
  锡若听得眼睛发亮,连忙点头答应。传说中华丽的八爷府,我来参观啦,哈哈!
  
  等两人回到八贝勒府,已是掌灯时分。八阿哥一边走,一边吩咐厨房在东面暖阁里摆饭,说是今天要宴请一位小客人,倒让锡若听得有些汗颜。他在二十一世纪的年龄其实比八阿哥还要大,现在却似乎真的被他当作弟弟一般疼爱了。
  
  锡若在等饭的时候,忍不住四处走动着打量这座贝勒府邸,只觉得这座宅子布局精巧,四周的陈设尽管富丽堂皇,却又丝毫不让人觉得俗气,还有不少这时候应该是很稀罕的西洋物件,不觉暗自点头。跟着他来的何可乐也是一副艳羡不已的神色,只差没有流口水了,结果被他踹了一脚赶到外面去了。
  
  等到入席坐定了之后,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礻我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锡若只好又离席去请安。九阿哥和十阿哥在看见锡若的时候也很是惊讶,不过随后也就把他撂到了一边,只管自己聊自己的。锡若心知他们两个嫌自己碍事,便飞快的扒完了碗里的饭,随即宣布自己要去逛八爷府的花园消食,把八阿哥还给了他那两个恋兄癖发作的弟弟。
  
  不想八阿哥却执意要所有人同逛,真让锡若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于是饭后他又在两道“你很碍事”的目光追杀当中,由此间的主人亲自陪同,围着八贝勒府的池塘绕起了圈。
  
  三圈过后,锡若实在受不了背后那两股深重的怨气,借口自己明天要早起,飞快地逃离了那兄弟三人组之间噼咔噼咔激闪着爱的火花的磁场。
  
  走出去一段,锡若回过头看了那三个仍然聊得兴致勃勃的人一眼,心想原来“八爷党”这么早就已经成型了,却不知那“四爷党”里的两人又是什么模样?猛地又想起那天早上太子看自己的眼神,想来现在自己也铁定是被划到“八爷党”的阵营当中了。宫里人多口杂,今晚自己借宿在八爷府一事,应该也会很快传开,却又不知是福是祸了。
  
  一想到这,锡若心里忍不住又烦闷了起来,寻个理由遣开了跟随自己的小厮之后,锡若运了运气,指着月亮大喊了一声,“般若菠萝蜜!”
  
  一阵冷风吹过。
  
  锡若苦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果然没有月光宝盒还是不行。”
  
  “嘻嘻”一声,传出的却是女子笑声。锡若前后左右看了看,却没发现有女子的踪迹,“轰”地一下只觉头皮发麻。莫非这八阿哥府里……闹鬼?!
  
漂亮的“女鬼”
  锡若战战兢兢地问道:“谁?是谁?出……出来!”
  
  这时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又说道:“这小孩倒是有趣得紧。”
  
  先前那女子的声音却道:“我看他是傻得紧。别是得了失心疯吧?”
  
  两个女子的声音忽远忽近地飘荡着,让锡若头皮一阵阵发麻。自打他被莫名其妙地扔到清朝来以后,便对自己打小接受的唯物主义科学理论产生了深刻的怀疑,这会别说是有鬼,就算是突然蹦出个孙大圣来,只怕他也不会觉得过分惊奇,没准还会冲上去管他要月光宝盒呢!
  
  话虽这么说,锡若却宁愿自己现在撞上的孙大圣,而不是什么鬼魅邪祟之物。他强自定了定神,心里不停地念叨着“般若菠萝蜜”,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旁边的树丛里一阵“悉索”作响,却突然钻出两个人来,竟是两个脸色发白的女子。
  
  锡若吓得往后面跳了一步,脸色煞白地问道:“你们……是人是鬼?”
  
  走在前面的女子听得脸色一变,叱道:“大胆!你是哪家的小奴才,竟敢冒犯八福晋!”旁边那个女子亦是微现怒容地看着锡若。
  
  锡若皱了皱眉头,暗道谁让你们半夜三更地出来吓小爷,还把脸涂得跟鬼一般地白?
  
  “还不给福晋请安?”先头那个女子又尖着嗓子拧着眉毛喊道。锡若觉得自己都能看见她脸上的白粉“扑簌簌”地往下掉。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着小爷今天在你家白吃白住的份上……他叹了口气,一甩马蹄袖准备又来一次熟练的请安兼自报家门。
  
  这时八福晋却突然转了脸色,看着锡若懒洋洋的面孔问道:“你是纳兰家的?”
  
  锡若一怔,见旁边的白粉女又要发飙,连忙答道:“回福晋的话,奴才是纳兰锡若。”同时就着抬头的机会瞟了八福晋两眼,只见她一张标准的美人瓜子脸,柳眉杏眼,脸上的妆也没有旁边那位这么恐怖,倒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锡若暗道八阿哥可真是好福气,自己的额娘是美人,娶的老婆居然也是个大美人。只是他这老婆大人看起来可没有她的婆婆那么可亲,始终保持着居高临下的态度傲慢地打量着锡若,过了一会才慢悠悠地说道:“跟纳兰贵主儿长得倒是有几分相像。”说着脸色也和善了些。
  
  锡若连忙称是,心想那惠妃也是个美人,她这么说,自己一点儿也不吃亏,不免又有几分得意。
  
  那八福晋左觑觑右瞅瞅,忽然又问道:“今年多大了?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锡若心道:“靠,怎么跟我骗十五阿哥的时候一个德性?”
  
  他早听说这八阿哥的福晋郭络罗氏是安亲王的外孙女,却是厉害得紧,自己既然认了八阿哥做老大,那这老大的媳妇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于是自己先在心里呕了一把,脸上却装出天真“冻”人的表情说道:“福晋姐姐,我今年十一了。今天下学跟着八爷过来玩,一时走丢了。”想了想,又顺手拍了一记马屁道:“福晋姐姐长得真好看,我刚才都看傻了。”
  
  旁边那个白粉女一听却笑出了声来,有些谄媚地朝八福晋说道:“姐姐,我看这小子嘴倒是挺甜。”八福晋脸上也是笑意盈盈,看着锡若的眼神也柔媚了许多。
  
  锡若一见暗想道,“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宝哥诚不我欺。唉,早知道要穿越到清朝来,就随身带上本《鹿鼎记》参阅了。到底人算不如天算哪……”
  
  这时八福晋又问道:“我听说八爷最近和十四阿哥的一个伴读走得很近,是不是你?”
  
  锡若立刻做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回道:“不敢当。只是八爷不嫌弃罢了。”
  
  八福晋看了看锡若过来的方向,又问道:“八爷还在暖阁里?”
  
  锡若应道:“是啊,正和九爷十爷说着话呢。我也插不上嘴,就先告退了。”
  
  八福晋剔了剔自己的长指甲说道:“看你倒是个伶俐的。以后八爷身边有什么动静,也机灵着点。八爷不会亏待你的。”
  
  “这就替你老公收小弟啦?可惜他已经先收下喽。”锡若在心里做了个鬼脸,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
  
  旁边的白粉女也帮腔道:“我们家八爷模样脾气都是一等一的好,难免总有些个没眼色的想要攀这根高枝儿。你要是看见了,可得拦着点。福晋也不会亏待你的。”
  
  锡若心道:“跟个十一岁的孩子说这种事情,你不觉得惭愧么?好歹也还是祖国花朵、大清朝的幼苗哇!”见白粉女提到八阿哥时那副恨不能以身相许的模样,便又挂上天真的表情问道:“那姐姐喜不喜欢八爷?我若是看见姐姐跟八爷说话,要不要报告给福晋呢?”
  
  “你……!”白粉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转眼看见八福晋一脸不悦地看着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想来拧锡若的嘴。
  
  锡若心中暗笑,脸上却做出惊慌不已的表情,一偏头避开白粉女的爪子,撒腿就往刚才出来的暖阁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八爷救命!”
  
  那个白粉女见状又急又气,连忙也迈步追了上去,嘴里狠狠地骂道:“你给我站住!”
  
  “站住好给你掐么?少爷才没这么笨呢?”锡若一边跑一边回身做了个鬼脸,满意地看见白粉女脸上的粉又“簌簌”地掉了一层。不想乐极生悲,一脚踩在了花园的门槛上,紧接着便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我让你跑!”那白粉女显然没有缠小脚,几步赶上来揪住锡若的领子就想开掐。锡若用眼角瞟到八阿哥和九阿哥、十阿哥正往这边走,眼睛一闭放开嗓子喊道:“老大,救――命――啊――!”
  
  “住手!”八阿哥的呵斥声果然应声响起。
  
  锡若满意地睁开眼睛,却仍旧坐在地上等着看好戏。八阿哥亲手拉了他起来,又转头朝那白粉女斥责道:“他是我请来的客人。怎么这么没规矩?”
  
  白粉女露出一脸委屈的神情说道:“姐夫,是他先说……”
  
  “我说什么了?”锡若睁大一双桃花眼,万分无辜地看着白粉女的脸慢慢变红,又由红变青,最后一跺脚哭着跑开了。
  
  十阿哥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还是头一回看见小月儿连话都说不出呢!有趣有趣!”一副十足解气的样子,看来平常也没少受白粉女的欺负。
  
  “小丫头片子,连聂小青一半的道行都没有。跟我斗?还是省省吧!”锡若洋洋得意地想道,不想一抬头却看见九阿哥犀利的目光,连忙低下头敛了笑意。
  
  “八哥,我看以后你这府里,是要加倍地热闹了。”九阿哥若有所指地说道。
  
  八阿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又问锡若摔得疼不疼。锡若一边任由他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尘,一边暗想道,“这九阿哥果然厉害,不愧是组织里的老二,看来以后也得多留神了。不然他在老大面前吹吹什么逆风,自己在紫禁城里不就没人罩了?反正自己在这里能混一日是一日,那些能让自己脑袋搬家的大人物还是少惹为妙。”
  
  一想到这,锡若又想起这朝代里最大的BOSS康熙和隐藏的终极BOSS雍正自己都还没见着呢。他的小心肝不禁又抖了两抖。眼下一个九阿哥都可以让他心惊胆战半天了,要是换了那两位正主上来,他会不会直接被KO,连个秀演技的机会都没有?
  
  “你很冷吗?”八阿哥看着突然发起抖来的锡若问道。
  
  “我……啊!”靠,老大表示关心耶,赶紧回魂。立正,站好,表情严肃地答道:“回八爷的话,我不冷。”
  
  八阿哥摸了摸他的头,伸手招过循声而来的何可乐,吩咐道:“送你们爷过去好好安置。明儿个还要早起上书房去呢。”何可乐连忙答应了一声,上来就想领着锡若往外走。
  
  一旁的九阿哥却挑着眉毛笑道:“八哥对这位小舅舅倒真是妥贴得紧。我这个做弟弟的看得都要嫉妒了。”
  
  “恋兄狂!”锡若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心里对九阿哥的顾忌倒去了几分。终究也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啊……也就不再磨蹭,拱拱手便跟着何可乐会周公去了。
  
拼命十三郎
第二天清早。
  
  胤禩早早地便梳洗完毕,特地绕到锡若住下的“荷风轩”来找他去上书房,结果大老远就听见一句,“不要把前面的头发全部剃光啦!这样简直出门都不用带灯笼了,我手里捏根蜡烛,就是现成的灯笼!”
  
  胤禩听得又诧异又好笑,在门外轻咳一声,推开房门进去,果然看见锡若正扭头对着给他剃头的何可乐张牙舞爪。他想了想,靠在门边幽幽地说道:“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哇啊!”锡若从板凳上一跃而起,见进来的是八阿哥,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老大您不用当真,哈哈……”
  
  胤禩嘴角也扯出个笑,见锡若收拾的差不多了,竟上前去牵了他往外走。锡若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了一跳,抖了一下之后小心翼翼地叫道:“八爷?”
  
  没人回答。
  
  他不死心,又试探着叫道:“老大?”
  
  胤禩顿住脚步,瞟了锡若一眼说道:“再不走就误了早课了!”
  
  “是是是。”锡若一缩脖子,只得接受被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哥哥”拉小手的事实。他抬头觑了觑八阿哥的脸色,心里掂量了一下问道:“你心情不好?”
  
  八阿哥的步子又是一顿,拉着锡若的手紧了紧,过了一会才说道:“以后别去招惹福晋那边的人了。”
  
  锡若听得一默,猜测大概是昨天那个白粉女被自己气哭了以后,跑去找八福晋恶人先告状了。看来这八阿哥“惧内”的名声,并非空穴来风。他虽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不想给八阿哥惹麻烦,就点头答应了下来。八阿哥于是又紧了紧拉着他的手,一路牵着他上了马车。
  
  到了上书房,两人方才分手,仍旧是先学蒙古语二句,然后拉弓箭数次,活动一下;接下来学习满语,读满文二刻(大约相当于现在的半小时);最后学习主课汉语。锡若上了这几个月的课,已经渐渐习惯了这里的节奏,除了满语和蒙语还需要恶补以外,汉语课倒是可以勉勉强强地跟上。好在八阿哥关照过这里的师傅他“身体弱”,又生过一场大病,打板子罚站这种事他还没碰上过,顶多不过让他多抄几遍课文罢了。反正有十四阿哥帮忙,倒也不是什么特别让人头疼的事。
  
  好容易熬到下午的骑射课,锡若刚一走到上书房的台阶上,就看见十阿哥正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乌眼鸡似的互相等着,八阿哥和九阿哥在一旁解劝,其他的阿哥们却只是在一旁看着,明显不想趟这混水。细看那少年的眉眼,却和十四阿哥很有几分相似。
  
  锡若隐隐猜到了几分,连忙下了台阶,走到正抱臂观看的十四阿哥身后扯了他一下,悄声问道:“这是十三阿哥?”
  
  十四阿哥回过头来看了锡若一眼,点点头又转回去看戏。锡若见状不禁皱眉道:“你就这么看着?”
  
  十四阿哥冷声道:“他俩的事情我可管不了。除非是我四哥……”
  
  锡若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十阿哥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瓮声瓮气地说道:“老十三,别以为四哥回来了,你就能和你十哥挺腰子!我还是那句话,你就是匹欠管教的野马驹子!”
  
  十三阿哥胤祥脸色一变,骂了声“混账话!”就朝十阿哥猛扑了过去。
  
  锡若却听得心头大震。他清楚地记得父亲去世之后,自己也被人这样骂过,当时的感觉是脸上和心里都能燃起火来,要不是有晓光拦着,他可能就会闹出大事来。
  
  眼见十三阿哥朝十阿哥扑过去,旁边的皇阿哥们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锡若心头猛地一阵火起,想也不想地从十四阿哥身后冲了出来,一把抱住十三阿哥的腰身大喊道:“不能动手!”
  
  他这一声惊天霹雳大喊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十三阿哥停了一下,又拖着他使劲地往十阿哥那边拱。锡若此时人小力弱,哪里能拖得住,急得回头朝十四阿哥大吼道:“还不过来帮忙?!”
  
  十四阿哥呆了一下,终是走了过来,跟锡若合力拖住了十三阿哥。那边八阿哥和九阿哥也拦下了鲁莽的十阿哥。
  
  十三阿哥挣了几下没挣脱,终于冷静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几乎已经挂在自己身上的锡若,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之情,涩声道:“你是……”
  
  锡若见场面已经控制住,便抹了一把额头上急出来的汗珠,仍旧拽着十三阿哥的袖子,顺势朝他“啪”地一打马蹄袖,朗声道:“奴才纳兰锡若,是十四阿哥的伴读。给十三爷和阿哥们请安!十三爷吉祥,各位爷吉祥!”他特地在“吉祥”二字上面加重了音调,因此声音听起来竟是格外地硬气。
  
  十三阿哥仿佛听懂了锡若话里的意思,抽抽嘴角,朝十四阿哥说道:“行了,十四弟。放手吧。我痴长了几岁,竟还不如他明白。”等到十四放开了手,十三阿哥竟亲自上去挽了锡若起来。
  
  “谢谢你。”
  
  锡若听见耳边的这句低语时,只觉心里一烫,便搭上十三阿哥伸过来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双火热的眼睛,里面却再无半点暴躁狂乱之色,唯余一片清明。
  
  “这真是个人物……”锡若默默想着退到一旁,抬眼却被对面八阿哥的目光刺了一下。他垂下眼睛,心里第一次有了些茫然。
  
  周围的皇子们见事情了结,也都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十四阿哥一把拖了锡若到习武场的一角,见四周都没人了,才看着锡若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平常明明是个见了麻烦连躲都躲不及的主儿,今天却忽喇巴转了性了?十哥和十三哥两个闹起来,连我们这些兄弟都是不敢轻易劝的。你倒好,自己就朝这两个大炮仗扑过去了,偏还倒向了老十三!这会子九哥十哥还不知道在怎么埋汰你呢。”
  
  锡若默了一会,闷闷地说道:“没娘的孩子,可怜!你十哥不该欺负他!”
  
  “呀嗬?”十四阿哥一把捏住锡若的下巴,迫得他仰头看着自己方才说道,“你今天是铁了心地要向着老十三了?你到底是谁的伴读?说!”
  
  锡若眯起眼睛看着身前的小霸王,压了压心头的火气,脸上又涌起平常那种惫懒的笑容来,语气轻快地答道:“自然是十四爷您的。”心里却想道,怎么这些皇阿哥个个都是一副强抢民女的德性?呸,呸!小爷不要做民女。小爷要作恶霸!
  
  十四阿哥的眼神黯了一下,捏着锡若下巴的手竟有些抖,随即像是泄愤似的猛地甩开了手,带得锡若的身子都朝他使力的方向歪了一下。
  
  锡若苦笑着摸了摸自己两度遭殃的下巴,琢磨着大概很快就要被捏出个《葫芦兄弟》里蛇精似的三角脸来,却听见十四阿哥恶声恶气地说道:“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身边,别再四处去惹祸了!”
  
  锡若心道,“我要是成天跟在你旁边,那才真是惹祸呢。上回烤地瓜,差点没把明珠府的后花园给烧了,挨了揆叙好一通暴捶。”不过这话他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便使劲地点头,只求快快地转移开这个小霸王的注意力。
  
  十四阿哥闷哼了一声,挽起弓箭射了两下,就在锡若以为他终于撂开了手的时候,却忽然问道:“今天跟十哥打架的人如果是我,你会扑上去拦着吗?”
  
  锡若怔了怔,心想今天这小霸王到底是怎么了,见十四阿哥又瞪自己,连忙老老实实地答道:“应该会吧。我在这儿跟你是最熟的了,不帮你帮谁?”
  
  十四阿哥闻言面露喜色,过了会又捏紧了手里的弓箭说道:“我就不明白我四哥,为什么单只护着老十三呢?他今天刚从外边办了几个月的差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去把老十三接了出来,跟我却连个照面都没打上……”
  
  锡若这才明白十四阿哥不自在的根源了。原来小家伙竟是吃醋了。他想了想,举起手拍拍十四的大脑门子,安慰道:“没准儿你四哥跟我一样,只是觉得他可怜罢了。你不是还有你额娘吗?八阿哥他们不也向着你?”
  
  十四阿哥愣愣地看着锡若,见他拍着自己的脑门笑个没完,这才回过味来,一把挥开了锡若的爪子,重重地说道:“你也得向着我!”
  
  “嗻――”锡若故意拉长了音调,露出一副标准的狗腿嘴脸来。
  
  十四阿哥一个没绷住,终究还是笑了起来。
  
有仇不报非君子
  “人生短短几个秋哇,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
  
  某日,穿越时空而来的某人哼着不甚高雅的小调,在和一堆阿哥们打过招呼之后,一步三晃地进了上书房里伴读的隔间,结果却发现自己平常坐着的位置已经被人霸占了。
  
  课室里的人一见到他走进来,都立刻安静了下来。
  
  锡若眯起来桃花眼,打量了正骚包地坐在自己的课桌上,摆出一副“春光乍现我最风流”造型的老兄一会,就视若无睹地朝课室后边走去,自己找了张空余的桌子,把觉罗氏亲手缝制的爱心书袋放下了,正要拉开椅子坐下去,一柄折扇却压住了他放在课桌上的手。
  
  锡若慢慢慢慢地抬起头来,朝那位“我最风流”老兄灿然一笑,说道:“早。”
  
  对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也跟着说了句,“早……”只是话刚出口就愣住了。
  
  锡若不等那位仁兄发话,又瞄了瞄压着自己手背的扇子,点头道:“现在是冬天。”
  
  “啊?是……”
  
  “大冬天的摇扇子,你是不是有病?”
  
  课室里立刻变得落针可闻,仿佛那十几个还在呼吸的大活人都变成了小仓鼠。
  
  “我最风流”老兄脸上明显挂不住了,却不知何故没有发作起来,反倒抛给锡若一个让他鸡皮疙瘩掉满地的眼神,忽地凑近锡若,压低了嗓音说道:“午饭后我在原来那片小树林等你。”说着还在锡若腰上摸了一把。
  
  锡若身子猛地一弹,感觉就像是一条细蛇爬进了自己的领口。那位公然吃他豆腐的老兄却仿佛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殊不知锡若现在满脑子里都是N十八禁、少年儿童不宜的R级暴力画面。
  
  刚巧这时候书房师傅进来了,“我最风流”老兄大摇大摆地走回了他霸占的锡若原来的位置,其他人却都对锡若露出同情的眼神来。
  
  锡若咬咬牙,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强忍着坐下了。熬到早饭时分,他几步冲进下屋,一把揪起何可乐问道:“那个坐在我座位上的王八蛋是谁?”
  
  何可乐探头朝书房里张望了一眼,立即露出害怕的神色来,却攒眉咬牙地不肯说话,见锡若提拳要打,这才委委屈屈地说道:“那是安亲王家的固山贝子希睿。”
  
  “靠,什么破杯子?希睿?我还希曼哪!”锡若压低了声音怒骂道,还一脸嫌恶地用力搓了搓腰上被希睿摸过的地方。
  
  何可乐见他这样,便犹犹豫豫地问道:“希睿贝子……呃,杯子杯子,他是不是又对爷……”
  
  锡若停下搓着腰眼的手,眯缝起桃花眼问道:“你知道他对我动手动脚的事?”
  
  何可乐胆怯地望了锡若一眼,下一刻却说出了差点没让锡若气炸了肺的话来,“爷忍一忍就过去了。安亲王家的贝子,我们得罪不起……”
  
  “又是安亲王家的。还真是冤家路窄……”锡若咬牙切齿地想道,“纳兰锡若投水自尽,只怕和这畜牲脱不了干系。”他一转头看见何可乐那张谄笑的面孔,更觉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端起手里的酸梅汤,没头没脸地就朝何可乐泼了过去。
  
  十三阿哥胤祥刚好走进屋来,见到这副情景不禁皱眉道:“你这是在跟谁怄气呢?”
  
  自打锡若上次劝架解围之后,胤祥便时常钻到这屋里来找他,免得又和十阿哥对上了。两个人年岁相差不多,一来二去也混得极熟。锡若虽然知道八阿哥和十四都不喜欢自己和胤祥走得太近,可是他实在没法拒绝这天性率直豪爽的十三阿哥的好意,便只能尽量避免在他们面前同胤祥交好。十三阿哥倒也不以为意,反倒常说同他一块,比跟自己那些兄弟们在一起,却是自在得多了。
  
  锡若见胤祥走进来,眼睛立刻一亮,赶了何可乐出去之后,朝胤祥问道:“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
  
  胤祥笑道:“你又想出什么鬼点子来了?我被关的时候都听说了你跟十四弟的光荣事迹。两个小坏蛋这些日子简直把皇宫里搅得鸡犬不宁,还差点把明珠府给烧了。”
  
  锡若干笑了一声,随即脸色又阴沉了下来,问道:“这回是再正经不过的事。你说帮还是不帮吧。”
  
  胤祥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答应了。锡若立刻从炕上溜了下去,走到他旁边叽叽咕咕地说了起来……
  
  午饭过后。
  
  希睿贝子依照自己和“佳人”的约定,哼着小曲心情灿烂地来到了小树林。他所认识的纳兰锡若容貌秀美,却羞怯内向,以往无论他提出何种过分的要求,纳兰都只会含泪答应。
  
  虽说他最近一直跟随阿玛出外差,有段日子没见到这小纳兰了,又听说纳兰生了一场大病,原想着那张漂亮的小脸会变得有些憔悴,可是等他真见到这病后的纳兰,却不觉有几分惊艳之感。那双以往总是低垂闪避的桃花眼里,竟出现了以往从未见到过的神采,对于他的轻薄也是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让他心里越发痒痒了起来。
  
  他本来还担心这起了变化的纳兰,不一定会准时赴约,结果却在约定地点一眼瞄见了那个斜靠在树上,神情慵懒的人,甚至在瞧见他之后,还朝他勾了勾手。希睿失魂落魄地朝美人飞奔了过去,等走近了看,越发觉得这纳兰眉目如画,尤其那双眼睛简直勾魂摄魄,让他垂涎三尺。
  
  “我的小锡儿……”希睿跟中了邪似的想要去摸锡若的脸,却忽略了他眼底那抹倏忽闪过的厉芒。
  
  锡若见希睿朝自己扑过来,一闪身便避了开去。希睿以为他在和自己开玩笑,正想笑着转身,冷不防屁股上却挨了一下,往前跌了个狗吃屎。他大怒着想要回身,去不想一个布袋从上面当头罩下,随即拳脚便如同雨点般落在了他的身上,直打得他哭爹喊娘,渐渐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了,最后索性两眼一闭,直接昏死了过去。
  
  三日后。
  
  “哈哈,痛快!有仇不报非君子!”纳兰锡若躲在皇宫的一角,捶着床笑道。他的共犯十三阿哥瞄了他一眼,摇头道:“那家伙竟敢惹上你,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不过我们这次闹得有些大了,要不是四哥出面暗地里摆平,我们恐怕也很难过得了这关。”
  
  锡若挥挥手说道:“你放心。真要是追查起来的话,我绝对不会把你供出去的。希睿那小王八蛋干的这龌龊事,我料他也没胆子向安亲王提起。再说惠妃娘娘还是我从堂姐呢,他就算真的一口咬定是我干的,也未必能讨着什么便宜。怎么看都是我比较像受害人吧?”
  
  十三阿哥惊异地看了锡若一眼,说道:“我没想到你竟有这等胆色和思量。看来四哥果然说的不错。”
  
  “哦?他说什么了?”锡若一听未来的雍正帝对自己还有考语,立刻关切地竖起了耳朵来。
  
  胤祥忍笑看了他一眼,故作严肃地说道:“他说你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噗……哈哈哈哈!雍,呃,四爷简直太幽默了,这么现代的词他居然也会!四爷,你是我的偶像!”
  
  “幽默?现代?偶像?”胤祥疑惑地看着笑得在床上打滚的人。
  
  “咳……”锡若笑够了以后,从十三阿哥的床上坐直了身体,想了想又从床上溜了下来,郑重其事地朝十三阿哥做了个揖说道,“多谢你了。”
  
  胤祥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我拿你当朋友,以后这个谢字就别再提起了。”
  
  锡若点点头,笑道:“那我就把它放在心里吧。”
  
  胤祥也冲着锡若笑了笑,忽然说道:“对了,我四哥说想见见你。”
  
隐藏BOSS登场

  
  “喂,就算我四哥天生异像,你也犯不着一直对着他流口水吧。”德妃的寝宫里,十四阿哥一脸不快地看着自己的伴读说道。
  
  “天生异像?十四弟,我这应该叫相貌出众才对吧?”某个据说冷面冷心的人继续说着冻死人不偿命的冷笑话。
  
  他们两个的额娘则是一脸无奈地坐在长春宫的主位上,一副不知道拿两个宝贝儿子怎么办好的表情。最后还是十三阿哥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轻咳了一声,忍着笑意对四阿哥介绍道:“四哥,这就是十四弟的小伴读,纳兰锡若。”
  
  “伴读就伴读,干吗加个小字?我的实际年龄说出来怕吓死你!”锡若朝天翻了个白眼想道。
  
  未来的雍正皇帝表情严肃的盯着他看了一会,最后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说道:“你果然很有猪相。”
  
  ……
  
  “哈哈,额娘,快给我揉肚子!”
  
  “我的儿啊……”
  
  “主子,奴婢,奴婢要告退一下……”
  
  “奴才,奴才也是!”
  
  “四……哥……”
  
  一屋子原本坐得端正、站得笔直的人,霎时间变得东倒西歪。纳兰锡若抽了抽嘴角,却是想哭又想笑。他跟雍正这个隐藏的大BOSS,果真八字不合么?
  
  在一屋子全无形状的人中间,只有未来的雍正大人依旧镇定自若地说道:“听说你跟十三弟、十四弟还有八弟他们都交好,小小年纪,却也难得。”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纳兰锡若在四阿哥逼人的注视下,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十四阿哥也别开了视线,有意无意地摆弄着玉佩上的穗子。十三阿哥则是有些紧张地在四阿哥和锡若之间来回扫视。德妃挨个看了他们一眼,端起茶盅拨了拨水面上的沫子。
  
  过了一会,却见锡若脸上浮现起一个轻松的笑容来,耸耸肩答道:“四爷不是说了?奴才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儿么。大约是阿哥们都喜欢吃猪肉和看着猪自作聪明吧。偶尔逗个闷子也是好的。”
  
  此言一出,连德妃都忍不住停了手来看他,细细地打量了锡若一番之后,朝四阿哥说道:“这孩子可真不一般。往常他这岁数的孩子见了你,都是噤若寒蝉的,就连你亲生儿子见了你这阿玛,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他倒是能跟你一唱一和的。”
  
  “额娘,儿子这张脸,有那么难看么?”
  
  咳咳咳……未来的雍正大大,能不能请你不要再讲这种让人忍到内伤的冷笑话了?这样子实在太不人道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满清之大酷刑之一?!
  
  不过自打和未来的大BOSS雍正不太成功地会晤了一番以后,十三阿哥告诉锡若,四爷对他的印象不坏,让他有空去四贝勒府里玩。锡若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边的那颗脑袋,似乎觉得那里又长得更牢靠了一些。
  
  不过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逮到机会仰视一下目前这里真正的后台老板――康熙大大。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就在上学、回家、串门和偶尔跟十四一道捉弄太监宫女们当中,迎来了康熙四十年的新年。
  
  “聂小青,你到底在哪里呀?”从除夕起就一直待在明珠府里的纳兰锡若,无聊得恨不能数自己的手指头玩。因为皇子们在这几天都是极忙的,他骤然失去了十四和十三这两个玩伴,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在这里的朋友,委实没有几个,不由得又想起聂小青来了。如果她也掉到了这个朝代里的话,大概会高兴得在地上打滚吧?
  
  “爷,要不我陪您出去走走?”何可乐见锡若百般无赖的样子,主动凑了上来问道。自从希睿被打了一顿、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后,何可乐看纳兰锡若的眼神,就跟他们院里的小孩看蜘蛛侠的眼神差不多,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在身边发现了一个隐藏着的超级英雄,目光里满是发自内心的赞叹与憧憬。
  
  锡若被何可乐热情过头的目光看得哆嗦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大年初一的,他无论如何不想陪着老太太在家里绣花玩。和揆叙打过一声招呼以后,他以一副标准的纨绔子弟的架势,带上何可乐、年八喜跟孙健怡,晃晃悠悠地就迈出了明珠府的大门。
  
  出府门刚走了几步,纳兰锡若使劲地吸溜了一下鼻子里的空气,断然说道:“翻身做主人的感觉真好!”
  
  年八喜不明所以地问道:“爷不一直都是府里的主子么?”
  
  锡若闻声回过头来,看着八喜无可奈何地一笑道:“我大半时间不是都在宫里么?那地方大大小小的,可全是主子。”
  
  年八喜刚想答话,旁边的大道上却突兀地冒出来一个女声说道:“哟,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奴才呀!”
  
  锡若一听见这声音,把刚要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抖抖袖子转过身去,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笑容,却说道:“我说是谁的声音听起来这么耳熟呢?原来是八爷府的白粉姑娘,失敬失敬。”
  
  “我不叫白粉!”八福晋的妹妹猛地从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指着锡若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贫嘴滑舌的小奴才,回头我叫我外公安亲王掌你的嘴!”
  
  锡若一听见“安亲王”三个字,脸上顿时没有了笑容。他冷冷地拨开郭络罗氏几乎要戳上自己脸皮的手,垂目道:“这里是大街上,请姑娘自重。你也不想给你那亲王外公落下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声吧?何况这儿还是我的家门口呢!”
  
  郭络罗氏被锡若讽刺得脸上一红。她和她姐姐一样,是个绝对不肯吃眼前亏的,见锡若撇下自己就要走,只觉得这是生平从未受过的奇耻大辱,竟上前一步揪住锡若的衣领,硬把他的头扭过来之后,就想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纳兰锡若皱了皱眉头,正考虑着要不要给这丫头一点苦头吃吃的时候,明珠府门口却传来震怒的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锡若抬头一看,立刻毫不费力地挣脱了郭络罗氏的钳制,笑着朝那人跑去,一边跑一边说道:“额娘怎么出来了?”
  
  觉罗氏不知出来了多久,见锡若过来便一把揽了他入怀,随即转身朝郭络罗氏冷笑道:“安亲王府家的格格好生厉害。我阿玛是太祖皇帝的第十二子英亲王阿济格,我额娘也是英亲王的正妃,倒不知道我生下来的儿子,竟要做格格的奴才,任由格格又打又骂的!”
  
  郭络罗氏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原来见锡若年纪尚幼,以为他不过是明珠府里哪位小妾的儿子,却不想竟是明珠正室所出的嫡子。可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心中的那口恶气,已经举起来的那只手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中,打也不是,缩也不是。
  
  这边锡若却仰起头来一脸崇拜地看着觉罗氏,心中暗道,“乖乖,原来我这个捡来的额娘这么大来头,以后再也不用怕这小白粉了。”不觉大乐。
  
  郭络罗氏见锡若喜笑颜开,以为他是在嘲弄自己,此时满大街的人又都驻足朝她看来,越发觉得脸上挂不住,渐渐眼里便涌起了泪水,好容易被其他人劝回到马车上,竟又是一路哭着回去的。
  
  觉罗氏见郭络罗氏的马车走远,这才低了头看着锡若问道:“她以前也打过你?你别怕,自有额娘给你作主。如今你外祖家虽然败落了,却还没有凋零到任人欺辱的份上!”
  
  锡若嘻嘻一笑道:“哪儿能啊?她倒是想打,可我就有法子让她打不着。她被我气哭过倒是真的。”
  
  觉罗氏这才放了心,见锡若仍旧跃跃欲试地想往外走,便细细叮嘱了一番,又吩咐小厮好生跟着,这才放他去了。
  
布库比赛

  
  纳兰锡若在上书房里已经消磨了大半年的光阴。有好几次康熙来到上书房检查皇子皇孙的功课,他却被勒令待在偏厅里,终究是没有见到本朝的最大BOSS,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这日又是他最喜欢的骑射课。他开弓射了几箭之后,只觉得浑身燥热,便索性脱了大衣服跟小太监去打布库。他有十几年柔道的底子,摔那些半桶水的小太监跟玩儿似的,摔了一阵终觉无趣,转眼恰好看见希睿蔫头耷脑地从旁边走过,便张口叫住了他。
  
  “要不要和我玩会布库?”锡若笑眯眯地问道。
  
  希睿闻言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来。他上次被打,足足在家修养了一个半月才敢出来见人。他虽然知道这事跟锡若脱不了干系,却终究不忍心向阿玛去告他的状,只说是自己从马上滚落下来跌伤的,再见到锡若的时候也规矩了很多,只是还会偷偷地拿眼神儿瞟他。锡若见到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觉得可憎又可笑,倒也没有再想什么新招来治他。
  
  希睿确定锡若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以后,脸上变作了兴奋的神情,也走到一旁把大衣服脱了,站到锡若的对面来。他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因此已经颇有些大人的样子,比锡若高出了大半个脑袋。书房里的其他人见他们要比试,都闹哄哄地围了上来,有的竟还兴致勃勃地开盘下起注来。不过几乎没有人赌锡若会赢。
  
  十四阿哥循声过来,发现下场子的竟是锡若以后,却有些急了,一把将他从人群里拽了出来问道:“你疯了?希睿是有名的布库好手,还大了你好几岁,你无论如何不是他的对手。趁早歇了吧,别给爷丢人了!”随后赶来的十三阿哥知道怎么回事以后,也是一叠连声的劝阻。
  
  纳兰锡若把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又扭了扭脖子说道:“放心,我有分寸的。只不过拿他练个手,你们不是都在旁边看着吗?想来他也不敢下狠手。”
  
  十三阿哥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阻止了,可十四阿哥却还是连连跺脚道:“你迟早会给你这胆大包天的性子害死!”
  
  “拜托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锡若见旁边的人已经鼓噪着要自己上场,便推开十四阿哥朝场子里走去。斜刺里遇上了八阿哥担忧的目光,他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又拨开众人挤了回去。
  
  换上一身短打的希睿,给人感觉果然有些不同,似乎被也周围人的热情带动得有些按捺不住了,一见锡若进来,又露出了他多日不见的轻薄神情说道:“锡若,你今儿个可得小心点。不然失手弄伤了你,我可是会心疼的。”围观的人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锡若朝天上翻了个白眼,心想果然是几天不教训,这小子的皮又开始痒了。当下也就不再废话,紧了紧袖子示意当裁判的小太监,比赛可以开始了。
  
  只听见“当――”的一声锣响,希睿立刻饿虎扑羊一般朝锡若飞扑了过来。锡若心里一惊,没料到这纨绔子弟的动作竟这般迅猛,连忙后退一步把对方的冲劲卸掉,又伸手带了希睿的胳膊一把,想趁机破了他的势。
  
  不想希睿回手一搭,反倒抓住了锡若的手,立马就是一个扫腰。锡若险些就被他压倒。好他在反应及时,立刻两膝微曲,移腰反打了希睿一把,却又被希睿闪身避了开去。两人一触即分,再看向对手的时候,眼里都多了几分认真之色。旁边的人却早已震天价叫起好来。
  
  锡若掂量了一下对方和自己在力量上的差距,觉得不大可能单凭手技来摔倒他,而且自己这十一岁的身躯在耐力上也处于绝对的劣势。对面的希睿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看向他的时候,目中的轻薄之意更盛,却也不着急进攻,只是耐心的消磨着锡若的体力。场面一时陷入胶着状态。
  
  十几个回合过后,锡若已是累得气喘吁吁,脚下的步伐也不如开始时那么灵活了,一个不留神,险些被希睿的腿风扫倒。
  
  十三阿哥在一旁急得跳脚,十四阿哥却只是脸色阴沉地看着场上,目光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锡若无意中转身触到十四阿哥的视线,心中警铃大作,暗道,“今天要是让这小霸王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自己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一想到这里,他竟真的兴起了冒险搏上一把的决心。
  
  锡若一边小心地和希睿周旋着,一边暗想道,“自己的确不是他的对手。看来只能用舍身技险中求胜了……”这时希睿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竟主动发起了进攻。
  
  锡若勉强抬手格了一下希睿递过来的右手,却因为抽手不及,被他一口气反扭到了身后。
  
  周围的人以为胜负将定,益发大声呐喊了起来。十四阿哥趋前一步,似乎想要冲进场子里,却被十三阿哥一把拉住了。
  
  锡若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竟露出一个笑容来,旋即以足尖作镰刀状,由内侧在对方足跟上猛地一扫,左足扫希睿的左足,右足同时去扫希睿的右足,一口气便将希睿扫倒在地。
  
  希睿倒在地上,挣扎着还想反抗,却被锡若转过身来,以右膝屈立在他的身后,右手从希睿左肩上穿过转到他的咽喉下,一把揪住了希睿左后领,同时左手又快速从希睿左腋下穿去,自己的左臂随之拉高,这时才把左膝盖从地上立了起来,身体稍微向右方挪了一下,站稳,双手死死地把希睿勒住了。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却让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连喝彩叫好都忘记了。
  
  直到希睿的面皮渐渐紫涨了起来,负责当裁判的小太监才回过神来,连忙宣布锡若获胜。锡若吐出一口气,低声叫道:“一本!”,方才松开了手。
  
  这时周围的人才纷纷喝起彩来,就连教他们布库的师傅也在不停地鼓掌叫好。
  
  十四阿哥脸上的表情一松,冲过去拉住锡若问道:“你最后那招,叫什么名字?哪里学来的?”
  
  锡若促狭地冲了眨了眨眼睛,笑道:“名字嘛,是叫‘片羽绞’,这来历嘛,现在却不能告诉你……”
  
  十四阿哥又是欢喜又是恼怒,忍不住拉着锡若使劲摇晃。十三阿哥却只是看着锡若苦笑。
  
  这时人堆里又传出来一声,“以小博大,好一场布库比试。摔得好,搏得好!”
  
  众人听见这个声音,都是激灵灵一个寒颤,随即就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只有锡若还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人群当中唯一站着的中年人,脑子里闪过两个字:老康?
  
老康的心事
“大胆奴才,见了皇上竟还不下跪!”
  
  纳兰锡若扯了扯嘴角,心道,“这句话还真是耳熟得有些过分了”,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跟着众人山呼万岁。
  
  一双明黄色的靴子慢慢踱到锡若眼前。他甚至感觉到连旁边的十四阿哥都瑟缩了一下。锡若强自按下自己蹦起来请康熙签名合影的念头,使劲地抠着旁边的地缝等待康熙问话。
  
  “起来让朕看看。”却是一个相当温和的嗓音,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霸气十足,不可一世。
  
  锡若竭力压下满心的颤抖和大叫,尽量平稳地站了起来,抬起头朝康熙看去。
  
  康熙的儿子们看起来都和他有点相像,但却又仿佛哪个都不像。锡若仔细辨了辨,发觉是康熙那种平静里透着深远自信的目光,是他哪一个儿子都没有的。
  
  锡若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看着这千古一帝,唯恐错过了他脸上的什么细节似的。旁边的人都大惊失色,康熙却也默不作声地回视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锡若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盯得发酸了,才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这时却听见康熙问道:“你是容若的孩子……还是弟弟?”声调里竟有一丝难易觉察的颤抖。
  
  锡若诧异地睁开眼睛,见康熙仍旧盯着自己看,心里一哆嗦连忙躬身答道:“回皇上的话,奴才的大哥是容若。”说罢又偷眼去看康熙的表情,却见这位十四的老爸一脸怅然若失的样子,喃喃自语道:“容若……都过世十五年了……”
  
  锡若心里的小鼓不禁又开始敲了起来。看老康这架势,是在睹物思人,应该不是郁闷地想要把他拖出去给砍了……等等,他可不是什么物件,呸,呸!
  
  过了半晌,十四的老爸似乎怀旧完毕,又恢复了刚来时的神情,一脸温和地看着锡若问道:“你多大了?”
  
  “又是一个老问题!”锡若在心里哀嚎了一声,不过还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皇上的话,过完年就十二了。”
  
  “才十二!”康熙一脸惊异地朝身后的老太监说道,“李德全!你瞧瞧这孩子,像不像当年容若的样儿?”
  
  李德全闻言细细地拿眼睛相了锡若一阵,重重地点头道:“回万岁爷的话,确实是像。老奴方才乍一见,还以为是纳兰侍卫又立在了跟前儿,竟犯了怔忡。这走近一看,越发觉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不说康熙刚才发呆,倒说自己看傻了。
  
  这马屁拍得不露声色,又合了老康的心事,看来自己同他比起来,道行还差得远。纳兰锡若不禁在心里歪了歪嘴角。
  
  这时康熙却又转了回来看锡若,细细地问他平日里读的什么书,又喜欢干些什么,锡若一五一十照着回答了。最后还是李德全悄声提醒该去宜妃宫里用膳了,老康同志方才停下了他连珠炮似的发问,想了想,命人取来一柄玉如意赏给了锡若,又看着他说道:“好,很好。”这才很有领导人风范地朝群众挥了挥手,摆驾去了宜妃的翊坤宫。
  
  锡若待到康熙都走得不见影儿以后,方才回过味来,却忍不住仰头打了一个大喷嚏。
  
  “哈欠!”
  
  “快把衣服穿上!”十四阿哥一伸手,早有机灵的小太监把锡若刚才脱下的大衣服送了上来。锡若见他还有要替自己穿外套的意思,连忙摆手止住了。方才老康同志那一番亲切的问候,已经让他不知道挨了多少眼刀子,他可不想再让十四阿哥来给他添上几把。
  
  十四阿哥眼瞅着锡若穿好了衣服,便一拍他的肩膀意气风发地说道:“走,找个地方庆祝去!”他跟锡若厮混得久了,也学了不少现代口语。
  
  锡若被十四阿哥扯得小跑了几步,追上去和他并肩而行以后,嘴里问道:“庆祝什么?”
  
  十四阿哥咧嘴一笑道:“庆祝你今日旗开得胜,打得希睿小子满地乱爬啊!”
  
  锡若闻言却愣住了,觑着十四阿哥问道:“你跟他也有过节?”
  
  十四阿哥森然一笑道:“我的人他也敢打主意。他真当爷是死的么?”
  
  锡若心道,“这句话你要是早大半年跟真正的纳兰锡若说,就不会连累我穿越到这里来了。”他现在倒也不再认为清朝只是个鸟地方,可是想要回去的念头也一日未曾断过。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再跳一次水塘,其实是担心聂小青也落到了这里。倘若他独自一人又穿了回去的话,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聂小青,便只好耐着性子慢慢地打听,有没有女孩儿跟自己一样,是落过水又回魂过来的。可是大半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半点可靠的消息。人海茫茫,他不由得有些发急。
  
  十四阿哥见锡若又开始跑神,屈起中指“嘣”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锡若捧着脑袋瓜“哎唷”一声叫了出来,有些愤懑地朝十四吼道:“你干什么?!”吼过以后,他跟十四两个都愣住了。
  
  锡若心里暗叫糟糕,这小霸王的脾气可不是玩的,正想着怎么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却见十四阿哥一脸怔怔地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从没见你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锡若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又扯了扯衣服下摆,最后还是摸回了鼻子讪讪道:“也没什么,就是在想一个许久未见过的朋友。”
  
  十四阿哥又瞥了他一眼,问道:“女的?”
  
  锡若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十四阿哥却嗤笑道:“这么小就开始想女人了。等你再大点,爷给你挑几个好的丫头送过去!”
  
  锡若横了十四一眼,心想,“我可比你大得多了!”
  
  十四阿哥却误以为他不乐意,皱着眉头说道:“是哪家的姑娘,让你这么上心?”
  
  锡若苦笑道:“是个祸害。”
  
  十四阿哥奇道:“那你还这么惦记?”
  
  锡若低垂了头,用脚尖蹭着脚下一株刚冒出绿芽的小草,闷声道:“天天在一块的时候,只觉得她让人头疼,讨厌,可是现在……”
  
  十四阿哥左瞧瞧右瞅瞅,摇头道:“完了,看来纳兰家又要多个情种。”
  
  “什么情种?”锡若抬起头,莫名其妙地问道。
  
  十四阿哥歪起脑袋看锡若手里攥着的如意,问道:“你知道我皇阿玛为什么赏你么?”
  
  锡若愣了一下,答道:“大约是觉得我布库打得好?书我可念得稀松平常得很,没有什么被赏的价值。”
  
  十四阿哥摇摇头,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锡若的脸,说道:“布库打得比你好的多了去了。他打赏你,多半是因为你长得太像你大哥。”
  
  “我大哥?”锡若想了想,问道,“他跟你皇阿玛关系很好?”
  
  十四阿哥没有正面回答锡若的问题,反倒负手在宫道上吟道:“ 泪面更无声,止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位尽风檐夜雨淋。”
  
  “这是什么?”锡若睁大眼睛问道,不明白十四怎么忽地念出一首词来了。
  
  十四阿哥瞪了他一眼,说道:“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是你大哥容若为亡妇卢氏所题的《南乡子》!他们两个少年夫妻无限恩爱,可惜婚后三年你大嫂就过世了。你大哥英年早逝,未尝没有这里面的缘故。”
  
  “哦,哦。”锡若讪笑着说道,“我对这些东西向来不太感冒的。不过这又关你皇阿玛什么事呢?为啥连他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十四阿哥抬手又戳了一下锡若的脑门,恨声道:“你大哥当年就是我皇阿玛的伴读!想必当年要比你机灵得多,才让我皇阿玛如此惦记!”
  
  锡若这才恍然大悟。也难怪康熙要睹“人”思人了。自己和十四阿哥往那一站,活脱脱就是当年纳兰容若跟老康同志的翻版嘛!害得他还自作多情地以为老康同志对自己那么和颜悦色,真的是因为他天资聪颖天赋异禀天生异像……
  
  呃,前面的那不是擅长讲冷笑话的四阿哥吗?那自己家的何可乐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边干什么?莫非是……得罪了这个隐藏的大BOSS?!
  
后现代的四爷党
何可乐一看见锡若,立刻像是捞着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地朝他喊道:“四爷!”
  
  “嗯?”
  
  音调同时上扬的,是那一母同胞却总不对盘的两兄弟。
  
  锡若眨眨眼睛,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隔着四阿哥这座大冰块,用一种让何可乐钦佩不已的冷静语调问道:“你有事找我?”
  
  何可乐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锡若又接着问:“你说你要找四爷?”
  
  何可乐赶紧又点了点头。
  
  锡若叹了口气,最后说道:“所以别人把你带去见四阿哥了。”这回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了。
  
  何可乐于是又露出看蜘蛛侠的眼神看着锡若。锡若不理他,笑着朝四阿哥拱了拱手说道:“对不住了,四爷。我家奴才找错人了。”
  
  结果未来的雍正皇帝瞟了他一眼,问道:“你也是老四?”
  
  锡若以大无畏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精神,顶着对面传过来的“嗖嗖”寒气,严肃地点头道:“回四爷的话,正是。”
  
  对面那位嘴角扯了一下,说道:“巧了。”
  
  锡若的嘴角也跟着扯了一下,答道:“确实很巧。”
  
  对面那位接着说道:“可是这样在宫里,很容易弄混。”
  
  锡若目不斜视地回答道:“那我改。”
  
  “你改什么?”
  
  “四爷觉得改成什么好?”
  
  “锡爷?若爷?似乎都不太好。”
  
  ……
  
  最后十四阿哥终于受不了两人如此抽象的对话,额头上青筋乱跳地强插到两人中间说道:“叫主子不就完了?”
  
  四阿哥和锡若同时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十四阿哥。
  
  一个问道:“主子?
  
  一个接着问道:“完了?”
  
  然后一齐摇了摇头说道:“不好!”说罢又转回头去继续他们那种诡异的交流方式。
  
  彻底被人晾在了一边的事主何可乐瞧瞧这个,瞄瞄那个,对自己主子高深莫测的对话功力钦佩不已,同时也没错过十四阿哥头顶上那仿佛可以看见形状的青烟。何可乐只觉得一边是海水深不可测,一边是火焰七窍生烟,只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张薄薄的纸片,好从这两面袭来的逼人的压迫感当中穿越过去。
  
  这时毽子一个从天而降,非常后现代地落在了未来雍正大人的头顶上。
  
  纳兰锡若纹风不动地说道:“四爷,你头顶上有一只毽子。”
  
  四阿哥一伸手把毽子拿在手里,表情酷似万年冰山地回答道:“不知从何而来。”
  
  纳兰锡若踮起脚尖往四阿哥身后看了看,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女。”
  
  四阿哥握住毽子,缓缓地回过身去,看见一张脸色煞白的宫女面孔。
  
  “奴、奴、奴婢该死!”
  
  四阿哥走到被自己吓得簌簌发抖的宫女面前,一抬手让毽子从指缝里漏了出去,淡淡问道:“哪个宫里的?”
  
  那宫女一把捡起毽子,头如捣蒜地说道:“德妃、德妃娘娘宫里的。”
  
  四阿哥偏了偏头,又道:“我好像没见过你。”
  
  那宫女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锡若见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觉得有些可怜,便笑嘻嘻地上前去问道:“你不是伺候德妃娘娘的吧?”
  
  那小宫女瞥了瞥锡若的笑脸,似乎镇定了些,便又磕了个头答道:“回这位爷的话,奴婢是伺候十五格格的。”
  
  “原来是十五妹那的人,难怪四哥看着眼生了。”十四阿哥也走了过来,朝那宫女随意地瞟了一眼之后,挥了挥手说道,“这没你的事了,回格格身边当差去吧。”
  
  那宫女胆怯地看了四阿哥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连忙磕了个头,又感激地朝锡若和十四阿哥看了一眼,站起身来快步走开了。
  
  锡若早听十三阿哥提起过他还有两个妹子,一个是十三格格温琳,一个是十五格格敦琳,因为额娘过世得早,他和十五妹就一起由德妃抚养长大,十三妹则被领去了其他宫里,由别的妃嫔抚育。
  
  锡若其实不是特别理解为什么清宫里喜欢把同胞的兄弟姐妹分开来抚养,莫非是想从小就培养他们的博爱精神?还是为了让没有子女的后妃也能来个雨露均沾?可是这样一来,同胞手足却往往生分了,比如眼前这对明显有沟通障碍的亲兄弟……
  
  锡若朝那两个又处于冷场状态的亲哥俩一眼,决定放弃充当他们沟通桥梁的想法,转头朝何可乐问道:“你巴巴地跑来找我,有什么事?”
  
  何可乐一拍脑门说道:“差点把正事忘了!老爷让四爷……”他瞥了又朝这边看来的阿哥组一眼,咽了口唾沫说道:“让爷回趟家。”
  
  锡若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因为他现在的阿玛明珠从来都只是嘱咐他要小心在宫里伺候,却从未主动叫他回去过,便朝何可乐问道:“他说了是为什么吗?”
  
  何可乐看了看留意到这边对话的阿哥二人组,垂头道:“二爷房里的小小姐殁了。”
  
  锡若愣了一下。他隐约记得揆叙从三哥揆方那里过继来的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却不料还未怎么和她熟悉起来就……他听见自己声音有些发紧地问道:“怎么殁的?”
  
  何可乐压低了声音说道:“天花!”
  
  锡若打了个寒噤。天花这种在现代接种牛痘就可以预防的疾病,在清代却是凶险万分的病症。他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脸上却再也笑不出来,想了想,转身朝十四阿哥说道:“十四爷,烦请您明儿个给我在上书房里告个假。今天的庆祝,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十四阿哥几步赶了过来,盯着锡若问道:“你要去多久?”
  
  锡若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这时四阿哥也走了上来说道:“既是出天花故去的,应该要过一段日子才能进宫了,免得把病症带进来。”
  
  十四阿哥闻言,却狠狠地剜了他老哥一眼,拉着锡若说道:“你别管那么多。等你小侄女下葬了就赶紧回来。你不在这里,我闷也闷死了。”
  
  锡若点点头,见十四阿哥仍旧拉着他不肯放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你可别老是惦记着我。我会打喷嚏的。”
  
  十四阿哥闻言,果然松开手啐道:“爷才不惦记你呢!”
  
  这时四阿哥那里却又幽幽地飘出一句,“小别胜新婚。十四弟,你就让他安心地去吧。”
  
  锡若嘴角不禁又抽搐了一下。这位未来的雍正大人,可真不是普通地乌鸦和冷笑话风格。他真怀疑那些史学家是因为无法接受四阿哥这种后现代的性格,才把他写成了史书上那副苦大仇深的德性。他开始认真地考虑起要不要写一部《清宫回忆录》之类的书,以便纠正一下后世对雍正错误的看法。搞不好还会在二十一世纪卖到脱销呢……
  
  在十四阿哥不无“哀怨”的目送当中,锡若回到了明珠府,然后在看到府里那片触目惊心的白色时,心情不自觉地变得沉重了起来。
  
  这个可怜的孩子虽然只是揆叙的养女,可是因为揆叙和夫人耿氏膝下荒凉,所以一直很得他们的疼爱。锡若为数不多的在家时间里,不止一次地看见那个平常严肃得有些刻板的揆叙,让那个名叫芳儿的小姑娘骑在自己脖子上,还老逗得她“咯咯”地笑个不停。
  
  严格说起来,明珠家的子息并不算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大都短命。除了明珠两夫妇寿命较长以外,他们的儿孙们大都在三十岁左右、甚至更早以前就去世了。
  
  锡若安慰了揆叙和耿氏几句之后,遣开周围的人,独自缩着脖子蹲在了当初穿来的池塘边。水塘里清晰地映出一张秀气甚至是美丽的脸孔,却让锡若觉得无比的陌生。
  
  我是谁?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我等的那个人,真的会来么?
  
  锡若瞪大眼睛看了水面好一会,猛地伸出手来搅碎了水池里的幻影。
  
原来是你

  
  小侄女的葬礼结束之后,锡若并没有按照十四阿哥的嘱咐回去上学。他只觉得芳儿的死让他突然有了一种异常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感觉,也真切地体验着这里的喜怒哀乐,人间百态。
  
  这天他又避开了众人,独自躺在他的专属角落里,无意识地便念起了学校话剧社曾经排演过的《悟空传》里面的台词。
  
  所谓的专属角落,其实是他特意命人在后花园里支起的一张大吊床,足足容得下两个人,正对着他曾经落水的那个池塘。因为这地方让他觉得有种莫名的亲近,仿佛让他和二十一世纪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在明珠府的日子里,他有不少的时间就是消磨在了这张大吊床上。
  
  他听说芳儿临走之前,一直在问“小叔叔为什么不来看我”,这让他觉得有种莫名的愧疚。来到这里以后,他满脑子琢磨的都是自己的事,完全没有考虑过被自己占用的这副身躯可能会有的感受。他能感觉到心里的某个地方一直在抽疼着,但却分不清那究竟是纳兰的疼,还是王羲的疼。
  
  “我是谁的谁,谁又是我的谁……”
  
  纳兰锡若四仰八叉地躺在吊床上,任由吊床轻轻地摇晃着自己,意识渐渐地模糊了起来,直到一只粗鲁的手猛地抓住吊床,把他狠狠地摇落到了地面上。
  
  “十四……”锡若眼睛还没睁开就呻吟着说道,然后才缓缓地睁开了眼。
  
  “葬礼三天前就完了,为什么还不回上书房去?”小霸王恶狠狠地问道。
  
  纳兰锡若就那么躺在地上看着十四,静静地说道:“胤祯,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
  
  十四阿哥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下一刻伸手把锡若从地上拉了起来,问道:“什么人?那个女人?”
  
  “是女孩。”纳兰锡若纠正道,随即又耸了耸肩说道,“算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十四阿哥皱着眉头看了他两眼,语调不满地说道:“连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找?”
  
  纳兰锡若愣了一下,随即便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是啊,连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找……”说着又懒洋洋地爬回了吊床上躺着。
  
  十四阿哥推了他一把,挨着他在吊床上躺了下来,闭目养了一会神,忽然说道:“昨天在上书房里,八哥过来找我,特地问起你的事来了。”
  
  锡若的眉毛动了一下,人却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问道:“他问起我什么事了?”
  
  十四阿哥默了默,回答道:“问你这段日子是不是跟十三哥还有四哥都走得很近。”
  
  锡若闻言撇了撇嘴角,转头看着十四阿哥问道:“那你怎么答他的?”
  
  十四阿哥的嘴角拗了一下,傲然道:“我说你跟爷最好!”
  
  纳兰锡若简直恨不能抱着十四的大脑门子亲上一口,想了想,眨巴着眼睛说道:“说吧,要我怎么谢你?”
  
  十四阿哥转过头来,眼神忽闪地盯着锡若问道:“你上回不是说十三哥不让你谢他吗?”
  
  锡若扬眉道:“那又怎样?他是他,你是你。”
  
  十四阿哥冷哼了一声道:“我偏不要你谢!”
  
  锡若听得心里一阵暖和,转过头又去看池塘,忽然说道:“十四,如果我突然走了……我是说如果!你不会有什么吧……”
  
  十四阿哥“霍”地睁开眼睛,翻过身来一把揪住锡若的衣领问道:“你说什么?谁要你走?”
  
  “我都说是如果了。”锡若转头拍开他的手,似乎是不敢去看十四阿哥的表情。
  
  十四阿哥死死地盯着他的侧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就是跑到阎王殿里,爷也会把你揪回来给我作伴儿的!”
  
  锡若闻言却轻笑了一声,转回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是满满的笑意,嘲弄道:“瞧你说的,就好像跟你作伴比见阎王还可怕似的。不过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
  
  十四阿哥静静地看了锡若一会,忽然歪歪脖子,把脑袋搁在了锡若的肩膀上。
  
  锡若本能地躲闪了一下,却被十四阿哥伸手按住了,“别动!我什么也不做,就靠一会儿。”
  
  锡若只好任由他靠着,嘴里取笑道:“在你额娘那撒娇还没撒够么?”
  
  过了一会,十四的声音闷闷地从锡若肩膀上传了出来,“今天是我生日。”
  
  锡若惊讶地挑了挑眉,问道:“那你怎么不去你额娘那儿?反倒跑我这不相干的人这儿来了。”
  
  十四阿哥不满地给了锡若胸口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之后才接着说道:“一年到头,我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能在额娘跟前撒娇,我皇阿玛更是一个月也不定能见上一面。今儿个说额娘是给我做寿,到了那里却只让我规规矩矩地请安磕头说话,说什么已经十三了,不能再跟小孩儿一样了。四哥也在一边帮腔,我一生气就跑出来了。”
  
  锡若哑然失笑地看着肩膀上这个大清帝国的十四皇子,未来的大将军王,却不敢把笑声泄露出来,咳嗽了几声掩饰过去之后,笑着安慰道:“他们说的也不错。好男儿本来就该一身是胆,志在四方。整天跟个娘儿们似的扭扭捏捏,又有什么意思?”
  
  十四阿哥抬起头,皱紧了眉头道:“好男儿一身是胆,志在四方……”
  
  “没错!”锡若豪气干云地拍了拍十四阿哥的肩膀,心道你将来可是要驰骋在西北大漠、青藏高原上的人,万万不可现在就自己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起来。见十四阿哥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锡若又转了转眼珠子说道:“你来得突然,我也没预备什么好礼给你庆生。这样吧,我给你唱首歌好了。”
  
  “你还会唱曲?”十四阿哥一脸奇怪地问道。
  
  锡若露出一副“你不要把我看扁”的表情,溜下吊床清了清嗓子,表情很有些不可一世地说道:“想当初少爷可是学校卡拉OK大赛的热门夺冠人选。唱首歌有什么难的?”
  
  “卡拉……什么?”十四阿哥露出狐疑的表情问道。
  
  锡若挥挥手,表示这个问题不是重点以后,弯下腰找了一根木棒当麦克,眼睛一闭就大声唱道:
  
  “我剑何去何从
  爱与恨情难独钟
  我刀割破长空
  是与非懂也不懂
  
  我醉一片朦胧
  恩和怨是幻是空
  我醒一场春梦
  生与死一切成空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恨不能相逢
  爱也匆匆恨也匆匆
  一切都随风
  狂笑一声长叹一声
  快活一生悲哀一生
  谁与我生死与共
  
  我哭泪洒心中
  悲与欢苍天捉弄
  我笑我狂我疯
  天与地风起云涌……”
  
  一曲终了,锡若自我陶醉地晃了晃脑袋,全然没有注意到明珠府后花园里“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诡异局面。
  
  十四阿哥的嘴角抽了抽,表情扭曲地问道:“这就是那个卡拉的什么?”
  
  锡若这才注意到后花园里的奇特景象,干笑了两声后说道:“这首歌叫《刀剑如梦》,是我偶像周华健唱的哦。”
  
  十四阿哥不置可否地说道:“虽然你唱得不怎么样,不过这词曲倒还有些意思。我醉一片朦胧,我醒一场春梦,谁与我生死与共……”
  
  锡若看着眼前若有所悟的少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雍正王朝》里演过的他那幽禁十几年的岁月,激灵灵地愣是打了一个寒战,下意识地便伸手握住了十四阿哥的肩膀说道:“十四,我不会让你……”
  
  十四阿哥挑高了一边眉毛问道:“让我什么?”
  
  锡若握着十四阿哥肩膀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他有些口渴似的舔了舔嘴唇说道:“他*****要是被苍天捉弄,也会有人愿意与你同生共死的。”
  
  十四阿哥惊异地看着锡若,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锡若松开握着他肩膀的手,脸上又恢复成平常那副惫懒的神情说道:“难得今天你我都放假,还是出门去找点乐子吧。那些鸟书早念得我头都大了!”
  
相逢不如偶遇
  换好了外出的常服,锡若和十四阿哥两个有说有笑地逛到了北京城的大街上。
  
  他们平日里出来逛街的机会并不多,所以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花鸟虫市,字画珍玩,小吃杂耍,简直一个也舍不得放过。锡若一边走一边惋惜道:“这会儿要是有个照相机就好了。”
  
  “照相机?那是什么?”十四阿哥瞪大了眼睛问道。
  
  锡若觉得他这副虎头虎脑的样子,倒比平常那副小霸王的恶形恶状可爱得多,也就破天荒地向他解释起照相机的原理来。
  
  十四阿哥听完了以后,屏息静气地看了锡若一会,突然说道:“锡若,近来我总觉得,你不像是这岁数的人。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哦?”锡若不以为意地反问道,“那我要是个妖孽,你会怎么办呢?找人收了我?还是炖来吃了?”
  
  十四阿哥愣了一下,万分紧张地拖住锡若问道:“你不会真的是什么精怪吧?”
  
  锡若眼风斜斜地瞟了十四阿哥一眼,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告诉你个秘密,本大仙修炼成精已经上千年,此次下凡还特地带了一个端茶递水鞍前马后效力的孝顺小徒弟,名字叫做爱新觉罗.胤祯……”
  
  十四阿哥前头还表情严肃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却又气又好笑,一把拉住说完就想要逃之夭夭的锡若的辫子,一寸一寸地把他拉了回来,脸上狞笑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锡若转过身,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辫子从十四阿哥手里抽出来,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十四爷您听岔了。我说的是爱新觉罗.胤禛,不是胤祯……”
  
  “好哇,连我四哥也捎上了。有胆子你就别跑!”
  
  “不跑的是傻子!”锡若一面哈哈大笑,一面游鱼般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十四阿哥也是毫不松口地紧咬了上去,让跟着他们的何可乐等人急得直跳脚。
  
  “哟,十四弟,你生日不好好地在宫里陪额娘说话,却跑出来私会纳兰家的啊?”多日未见的十阿哥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把替十四阿哥拦住了锡若以后,“唰”地摊开了手里的折扇问道。
  
  锡若装作没听见十阿哥话里的刺,微微笑着给他打了一个千,说道:“锡若给九爷,十爷请安。二位爷吉祥!”
  
  九阿哥胤禟见状却偏了偏身子,笑道:“可不敢当。你如今是皇上、四哥和八哥面前的红人儿,我们兄弟哪受得起你的礼?”
  
  锡若见状不禁又在心里吐槽道:“还是个恋兄狂!”
  
  十四阿哥却几步赶了上来说道:“难得在街上碰到九哥和十哥。莫非是特地出来给兄弟庆生的?”
  
  九阿哥和十阿哥对望一眼,末了还是九阿哥说道:“十四弟,相逢不如偶遇,今天就让哥哥们做一回东道,替你过了这个生日吧。”
  
  十四阿哥咧嘴一笑道,“那敢情好。十四弟这里先谢过了。”说着又朝四周看了看,问道,“怎么不见八哥?”
  
  九阿哥深深地看了锡若一眼,拧着眉头说道:“八哥去户部办差了,要晚上才得闲呢。要不是四哥非要和他对着干,也能早些出来给十四弟做寿了。”
  
  十阿哥闻言也随声附和道:“就是就是。如果不是老四非要清理什么亏空,哪会闹得各处都人心惶惶的。这才刚过完新年呢,还让不让人活了?他娘的!”
  
  “十弟!”九阿哥见十四阿哥面露不悦,连忙截口斥道,“不可胡言乱语。十四弟在这儿呢。”
  
  十阿哥觑了十四阿哥的脸色一眼,挠了挠头皮,把扇子骨往后背上一插,竟朝十四阿哥做了个揖,嘴里嚷道:“老十是个粗人。十四弟不要跟哥哥计较。”
  
  十四阿哥面色转了好几转,终是缓和了下来,朝锡若说道:“你跟我们一块去吧。难得出来一趟,这会儿就回去实在太可惜了。”
  
  锡若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你明知道我跟九阿哥、十阿哥,彼此都不太待见的。不过他今天也不愿意拂了十四阿哥的心意,于是点头应承了下来。
  
  于是四个人一道往九阿哥名下的饭庄行去。锡若既然打定了主意不能冷场,就有意识地凑着另外三个的话说,一路上倒也十分热闹,而且觉得九阿哥和十阿哥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处。
  
  九阿哥胤禟诙谐多趣,妙语如珠,十阿哥胤礻我憨厚爽朗,酣畅淋漓,都是非常有性格的人,再加上锡若本来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一顿饭下来,三人的关系竟然大为改观,让十四阿哥都惊叹不已,连声说道今日九哥这个东道做得好。胤禟见他如此赏脸,心中得意,益发让饭庄里的人拣着新奇美味的东西,流水价地送上席来。
  
  酒过三巡,十阿哥的舌头已经开始有些打结,嚷嚷道:“前儿个……前儿个成妃娘娘宫里头出了件怪事。”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停了箸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十阿哥却没有立即答话,晃了晃眼前的空杯子,朝站在一旁伺候着的小厮说道:“倒酒!”
  
  九阿哥见状,连忙伸手盖住他的杯子,劝道:“老十,今天喝这些就差不多了。回头你要是又撒起酒疯来,八哥不在这,我可拦不住你。”
  
  这时帘子外面却突然传出来一声,“九弟你可说错了。十弟要是真发起酒疯来,连我也是拦不住的。只有皇阿玛他老人家才镇压得住。”
  
  “八哥!”“八爷!”
  
  在座的几个人连忙都站了起来,眼瞅着八阿哥穿着一身贝勒的朝服走了进来。
  
  八阿哥先是恭贺了十四阿哥这个寿星一番,又命人送上自己给他备的寿礼。锡若好奇地凑上去看,发现是一座精巧的西洋自鸣钟,到点的时候里面还会出来两个小天使报时。十四阿哥他们没见过天使这种造型的东西,倒是研究了好半天这两个小裸孩身上为什么会多出两只鸡翅膀来。
  
  锡若只在一旁捂着嘴偷乐。这时八阿哥却落坐在了他的身旁,扭过头对他笑道:“有一阵子没见着你了。这一向来可好?”那语气仿佛锡若从未跟十三阿哥他们交好过似的。
  
  锡若咂了咂嘴,也朝八阿哥灿然一笑道:“多谢八爷惦记着了,我一切都好。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陪着我额娘。她老来又少了个孙女,伤心得有些过了。”
  
  八阿哥点点头,见几个弟弟都在研究自己带来的那座自鸣钟,又眯了眯眼睛朝锡若问道:“我听说正月初一的时候,小月在你家门口闹过一次?她不懂事,打小又被娇纵惯了,你别往心里去。”
  
  锡若摇摇头,笑道:“哪能真和她计较啊?我原也不该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没脸。”心里却想道,你可千万别把这头母老虎也娶回家,现有的那头就够厉害的了!
  
  八阿哥微露诧异之色,随即便神色温润地看着锡若说道:“小小年纪的,倒是难得你有这份度量。”
  
  锡若贼贼地一笑道:“好男不跟女斗么。”同时心里又加上了一句,要斗也得有聂小青那样的道行才行。不然动不动就哭起来,可真烦死人了。
  
  八阿哥挟了几筷子菜吃下去,又笑道:“难怪十四弟说你是个情种。你这性子,的确容易命犯桃花。”
  
  十四阿哥闻声朝锡若的方向看了看,眼睛里却流露出笑意来。
  
  锡若在心里骂了十四一声大嘴巴,见八阿哥心情颇佳的样子,便逗他道:“那八爷自己的桃花运如何?”
  
  八阿哥用眼角瞟了他一眼,镇定道:“我的桃花运,只好用六个字来形容。”
  
  “哪六个字?”锡若感兴趣地问道,暗道这“八贤王”亲口讲述的风流艳史,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听得到的,说不定他还有望在大清朝提前发展一下狗仔队事业呢。十四阿哥几个闻声也都停了手,好奇地竖起了耳朵来听。
  
  八阿哥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身前的翡翠白玉汤,淡然道:“有贼心,没贼胆。”
  
踏破铁鞋无觅处

  
  锡若想起上回在八爷府里那位福晋的形容,不觉有些同情地看了八阿哥一眼。只觉得那位福晋美则美矣,惜乎太辣!再加上她那个白粉妹妹,简直就是红辣椒配白芥末,辣翻了天了。
  
  十阿哥只管嚷嚷着要跟八阿哥拼酒。九阿哥和十四阿哥互相看了一眼,又把目光别了开去。八阿哥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吃菜,偶尔和其他人碰个酒杯。
  
  锡若见席间气氛有些诡异,便催十阿哥捡起刚才的话头,追问他成妃宫里的怪事是什么。他有自己的心事,见十阿哥还大着舌头说话含混不清的,连忙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浓茶,瞅着他喝下去以后眼巴巴地等着他讲成妃宫里的典故。
  
  九阿哥见状便朝八阿哥笑道:“纳兰家的这个到底还是孩子。”十四阿哥却哼了一声,弄得九阿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
  
  锡若只管盯着十阿哥灌茶,也不去管其他人说什么。过了一会,十阿哥酒醒了,便开始说起成妃宫里的怪事来。
  
  原来成妃宫里养着一位十六格格福琳,今年刚刚六岁。前几天因为从台阶上跌下来,撞伤了额头,醒过来之后便开始行为乖张,据说一看见美男就会扑上去抱住,流着口水又亲又蹭的,害得紫禁城里的帅哥一时间人人自危,唯恐遭受一番小格格的口水洗礼。
  
  十阿哥正说得兴起,冷不防被锡若一把抓住了手腕子问道:“那位小格格是不是还经常说些其他人听不懂的话?”
  
  十阿哥惊讶地转过头来问道:“你怎么知道?难道已经听人说起了?什么呀,害得十爷还当新鲜掌故来讲,没趣没趣!”
  
  锡若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心脏一阵狂跳,脑海里霹雳闪电似的闪过三个字:聂小青!十四阿哥有些担忧地看了他突然苍白起来的脸色一眼,在桌子底下握了握他的手。
  
  锡若睁开眼睛,冲十四阿哥一笑,眼睛里却有种恳求的神色。十四阿哥知道他是在求自己带他混进成妃宫里去看小格格,点点头表示自己答应了,心里却有些疑惑。
  
  九阿哥见状,轻摇着十阿哥撂在桌子上的纸扇笑道:“十四弟又在和纳兰家的打什么眉目官司?说出来让哥哥们也乐一乐。”
  
  锡若眼睛一转,笑道:“其实是我觉得好奇,想去见见那位小格格,只是不得其门而入罢了。所以求十四爷带我进去。”
  
  十阿哥闻言便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你让老十四去求一求我七哥就行了。成妃娘娘是他额娘。”
  
  九阿哥却单手支颐,一双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的眼睛斜瞅着锡若问道:“就你这模样,不怕过去被那小色女给吃干抹净了?”
  
  锡若心道,如果真是聂小青的话,到时候被吃干抹净的还不知道是谁呢。他可没忘了两人穿越之前结下的梁子,脸上却只是笑。
  
  八阿哥却看了看锡若说道:“只怕十六妹没有下手的机会。”
  
  “何以见得?”九阿哥坐直了身体问道,“我可听说那个小娃娃身手敏捷得很呢。这粘人的功夫,只怕连八嫂也要甘拜下风。”八阿哥瞟了他一眼,不再接茬。胤禟却只是望着锡若笑。
  
  这边锡若却有些坐不住了,恨不能借小天使背上那对小鸡翅膀一用,“咻”地一声就飞进成妃宫里去找聂小青。十四阿哥见他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凑过去低声说道:“你要是还想求爷带你进去,就给我老实点!今天可是爷的生日!”
  
  锡若唯恐他又反悔,连忙强自按下心里的激动,规规矩矩地陪几个皇阿哥聊起天来。几个人却又是各怀鬼胎。
  
  过了几天,锡若终于熬到十四阿哥过来叫他去成妃宫里请安。他把书袋往何可乐怀里一塞,转身就跟着十四阿哥出了上书房。一出门却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正等在门口,看样子也是哪位阿哥,朝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却一跛一跛的。锡若不觉呆住了。
  
  “这是七爷。”十四阿哥拍了锡若一下说道。
  
  锡若一回神,连忙请了一个安下去。旁边十四阿哥也是笑嘻嘻地给七阿哥问好。七阿哥虽然身带残疾,样子却相当和蔼可亲,只是朝锡若他们点了点头,便一瘸一拐地领着他们往成妃宫里去。
  
  刚到成妃宫门外,锡若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奶声奶气的“淫笑”,附带着一声男子的怪叫。
  
  锡若又惊又喜,暗叫道“聂小青你这个‘淫贼’。爪子都伸进老康的后宫来了!”眼睛里却有些发酸。
  
  眉清目秀的七阿哥闻声露出一脸恐惧的表情,硬生生地顿住了脚步,转头朝十四阿哥说道:“十四弟,我突然想起还有件急务要去办,就先……就先不进去了。”说罢慌慌张张地把十四阿哥和锡若推给门口的小太监,自己却跟有什么鬼怪在后头撵他似的飞奔而去。
  
  “真难为了七哥的腿脚……” 十四阿哥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一转头却看见锡若已经按捺不住地催促他进去。他也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一撩袍角便率先进了成妃的寝宫。
  
  一进宫门,扑面而来的却是满院子的迎春花和早开的桃花。十四阿哥有些陶醉地吸了一口空气里的花香,冷不防脚下却被人猛地一撞,随即腰身便被人死死地抱住了。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团穿粉着绿的小肉球正紧贴在他身上,一脸幸福地说道:“十四阿哥呀,我终于等到了!”嘴里流出来的哈喇子蹭了他一身。
  
  十四阿哥伸手拎起小肉球的脸,有些怀疑地问道:“十六妹?”然后抬眼却看见锡若咬牙切齿地狞笑,不禁被他那样子吓了一跳。
  
  “聂――小――青!”
  
  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声音,让十四阿哥听了都觉得牙酸。兀自满脸幸福状抱着他的小肉球听见这一嗓子,却是显而易见地一个哆嗦,慢慢慢慢地转过身去,眼睛上移,正对上锡若那双布满杀气的桃花眼。
  
  小肉球像是被火钳烫了一下似的松开了抱着十四阿哥的手,一脸恐惧地说道:“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喊啦!”
  
  锡若却把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一步步朝十六格格走去,嘴里说道:“你叫吧。今儿个你就是叫破了嗓子,少爷也绝不放过你!”
  
  十四阿哥眉头一皱,这都什么情形?
  
  小肉球却“呀”地一声跳了起来,没命地往成妃寝宫里窜去,可惜两条小短腿终究跑不过锡若这半大孩子,刚跑了没几步就被锡若一把揪住了小辫子,拖回来定在他的身前。
  
  锡若用一种轻柔得万分可疑的语气问道:“你不是喜欢帅哥美男吗?你瞧瞧我现在这张脸怎么样?合不合你的心意?”
  
  小肉球咽了口口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锡若几眼,却笑得合不拢嘴地说道:“合,合!”说罢主动地往锡若怀里钻了过去,不过半天也没抬起头来。
  
  十四阿哥看见锡若的身子一僵,随即缓缓地收紧了胳膊,眼睛却闭了起来,嘴唇还微微地有些发颤,像是痛苦又像是欢愉地低喃道:“小青……”
  
  十四阿哥一怔,正想说点什么,却听见成妃的声音从正门那边传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成何体统?!”
  
成妃宫里的小恶魔
锡若听见成妃的声音,只得不请不愿地放开了怀里的小肉球。聂小青,也就是现在的十六格格福琳却朝成妃飞奔了过去,缠住成妃扭股糖似的撒娇。
  
  十四阿哥朝仍在发呆的锡若看了一眼,朗声给成妃请了一个安。锡若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也跟着打了一个千下去。
  
  成妃被十六格格的娇声痴语哄得转过了脸色,一脸和蔼地朝十四阿哥问道:“十四爷带来的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跟福琳这么亲近?”
  
  十四阿哥愣了一下,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拿眼睛去看锡若。锡若咳嗽了一声,躬身道:“回娘娘的话,奴才是十四阿哥的伴读纳兰锡若。不知怎么就入了格格的法眼,奴才也是惶恐得很。唔,惶恐得很……”
  
  成妃让锡若抬起头来,瞟了一眼就笑道:“长得这么俊,难怪招这丫头喜欢了。这几天我这宫里头,稍微平头正脸一点的公耗子都不敢进来了,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中了什么邪了。”说着又捏了福琳的小肉脸一把。
  
  福琳涎着脸只是傻笑,眼睛却不停地朝锡若那里看过去。成妃心念一动,笑着说道:“既然格格瞧得上你,那你以后就常来接她各处去玩玩吧。”
  
  锡若闻言大喜。福琳心里也很是高兴,脸上却故作不依地说道:“娘娘是不是嫌弃福琳了?”
  
  成妃又捏了她的小肉脸一把,无奈地笑道:“你不出去,你七哥都不敢进我这门儿了。你好歹可怜可怜我们母子,放你七哥一马吧。”十四阿哥和锡若想起刚才七阿哥仓皇逃窜的样子,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福琳嘟着嘴从成妃膝盖上爬了下来,“咯噔咯噔”地走到锡若身边,仰起脸说道:“那本格格就命你为贴身随从,嗯……就叫小锡(羲)子吧。唔,听起来倒像是小席子。那就小席子好了。”
  
  聂小青你这个死丫头!
  
  十四阿哥见锡若脸色一阵阵发乌,他从没见过锡若这副形容,倒觉得挺有趣,不过福琳的话也让他有些不太高兴,心想抢人都抢到爷跟前儿来了?便一扯还在瞪着福琳的锡若说道:“时候不早了,娘娘和十六妹请早些安置吧。我和锡若得空就会过来给娘娘请安的。”心里想的却是这个是非之地,还是少来为妙。
  
  福琳见十四阿哥露出不太乐意的神色,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走到十四阿哥身边去扯他的裤子。
  
  “你干吗?”十四阿哥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快要被福琳扯下去的裤子,脸上已是现了怒容。
  
  福琳扁扁嘴,酝酿了一下情绪,放开嗓子哇哇大哭了起来,还一边哭一边说道:“十四哥多久没来过了,哪知一来却这么嫌弃我,还要跟我抢人。呜……”说着使劲地把眼泪鼻涕往十四阿哥的裤子上蹭。
  
  十四阿哥又是尴尬,又是嫌脏,却又不方便当着成妃的面把福琳推开,一时间倒闹了个脸红脖子粗。
  
  锡若却只是袖手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暗笑,暗想聂小青这“嫁祸于人”和“倒打一耙”本事是越发精进了,冷不防十四阿哥猛地转过脸来,朝他怒吼道:“还不把她给爷拉开!”
  
  锡若心道,“不好,小霸王要发飙了!”连忙上前一步,把福琳这帖膏药从十四阿哥腿上揭了下来,见福琳还想挣扎着扑上去,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道:“过两天我就来看你。你别再招他了,要不然我可真来不了了。”
  
  福琳这才安静了下来,却转头对着锡若做了一个鬼脸,脸上还带着刚刚挤出来的眼泪。锡若心里一动,从怀里掏出帕子来,轻轻地替福琳把脸擦干净了。
  
  福琳接过锡若的帕子怔怔地看了他一会,仿佛是想起了以前的什么事情,突然安静了下来,悄声道:“明天我去等你下学。”锡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见十四阿哥向成妃告辞,连忙也跟上去告退,走的时候见福琳还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只能一狠心扭头走了。
  
  这头十四阿哥却还是脸罩寒霜,健步如飞地在宫道上穿行。锡若也不敢问他,便只闷头跟在十四阿哥后头快走。
  
  走了一阵,十四阿哥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害得锡若一个刹车不及,“咚”地一下撞上了他的后背。十四阿哥也不转身,只是沉着声音问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锡若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脑中却在一刻不停地盘算着要怎么跟十四阿哥解释自己和福琳的来历。他倒不是怕十四阿哥真会请个法师把自己收了去,而是觉得穿越时空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连自己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都还处于将信将疑的状态,更别提十四阿哥这个几百年前的古人了。
  
  十四阿哥见锡若半天没有答话,又快步往前走去。锡若跟上去一把拖住他,语气诚恳地说道:“胤祯,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十四阿哥慢慢地回过身来,死死地盯着锡若说道:“只要你说的是真话,爷就信!”
  
  锡若闻言却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扳住十四阿哥的肩膀说道:“那我的真话就是,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不管我打哪儿来,以后又要到哪里去,我都绝不会害你。”
  
  十四阿哥愣了愣,又攒眉问道:“那你跟十六妹……”
  
  锡若笑了笑说道:“她是你的妹妹,自然也是不会害你的。我们不过是机缘巧合早就认识了,所以再见面的时候有些忘形了。她并不是刻意要给你难堪的。照我看来,她对你相当垂涎……呃,那个,我是说仰慕,哈哈……。”
  
  十四阿哥想起刚才福琳的眼泪加口水鼻涕攻势,只觉得全身发寒,抱着胳膊说道:“真是个小魔星。也不知道她额娘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生出她这么个女儿来了。”
  
  锡若心想,那是你没见着聂小青的亲娘。要他说,聂小青身上那些古怪整人的基因,80%以上是从聂阿姨那遗传过来的。想当初他们院里的人都是很佩服聂叔叔的忍耐功力的,直夸他是个“忍者”……
  
  从那以后,紫禁城里便多了一道诡异的风景。
  
  人们纷纷传言纳兰家的小儿子被十六格格看上了。有不少人信誓旦旦地证言看见十六格格趴在纳兰家小儿子的背上到处乱逛,要不就是十六格格抱着纳兰家小儿子的脸流口水,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还贼笑兮兮地说什么“萝莉就是用来推倒的”,再不然就是纳兰家的小儿子拿着一根糖葫芦,非要哄着十六格格叫他“舅舅”,却被十六格格一巴掌甩在脸上,留下五个小小的指印,然后便是满院子的鸡飞狗跳,把宫女太监撞倒了一地……
  
  这天四阿哥胤禛正被召去陪他老子对弈,棋下到一半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吓得康熙皇帝连忙宣太医觐见。在太医拍着胸脯保证四阿哥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了以后,老康同志方才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胤禛啊,你从刚才起到现在,一直在笑啥?”
  
  四阿哥仍旧维持着那万年难得一见的诡笑表情,恭敬地回答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在想成妃娘娘那里的趣事儿。”
  
  康熙皇帝愣了愣,问道:“什么趣事这么好笑?也说出来让皇阿玛听听。”
  
  四阿哥便把这些天听来的十六格格和纳兰小子的传奇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上去,让他老爹笑得把茶汤都泼了。老康同志换过一杯茶,寻思了一会之后说道:“我记得那孩子是叫锡若吧?”
  
  四阿哥颔首,脸上却仍然维持着刚刚那种微笑的表情。
  
  康熙皇帝手又抖了一下,强自镇定地说道:“朕改天召这孩子来见见吧。他要是真和福琳投缘,倒不妨……”说着又瞟了正襟危坐的四阿哥一眼,想了想说道:“胤禛,有件事皇阿玛要给你提个醒儿。”
  
  四阿哥一躬身,答道:“请皇阿玛训示。”
  
  “你以后能不能别再这么个笑法了?怪糁人的……”
  
  “……儿臣遵旨。”
  
指婚

  
  锡若在寻着了聂小青以后,心里已是大定,便成天琢磨着怎么想法子拉上聂小青,然后一道穿回二十一世纪去。他曾经借着凫水的名义在明珠府的后花园里潜过水,虽然把觉罗氏吓得够呛,可是他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在水底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只是顶着一脑袋的水草浮了上来,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失望。
  
  端午这天,上书房难得放了一天的假。锡若和十四阿哥约好了去郊外骑马,一大清早便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吃完早饭以后又盯着池塘发了一会呆,何可乐牵了马过来问他要不要走。锡若站起身来紧了紧裤腰带,朝何可乐说道:“走吧。”
  
  他今天穿的是一套天青色的箭袖,外套藏蓝色镶白色花边的坎肩,上面细细绣着百蝶穿花的图案,一条油光水滑的辫子拖在后头,越发衬得脸色莹白如玉,眉目有神。
  
  何可乐牵着马跟在锡若侧旁觑了又觑,忍不住赞道:“四爷真是生了付好模样。我看快赶上大爷当年的品格儿了。”
  
  锡若横了何可乐一眼,怪声说道:“你今年才几岁?说得跟亲眼见过我大哥似的。这马屁拍得可真没诚意。”
  
  何可乐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说道:“奴才可不是拍四爷的马屁。我虽然年轻,没有亲眼见过大爷的模样,却听我爹提起过,说府里这几位爷里头,四爷您跟大爷是长得最像的,而且这两年是越发得像了。要不然长房里几位奶奶怎么会一见着您就红了眼圈呢?”
  
  锡若怔了一下。他知道何可乐是明珠府里的家生子儿奴才,从爷爷这一辈起就在明珠家伺候了,何可乐所说的长房里的奶奶,正是大哥纳兰容若的未亡人。不想自己这张稀里糊涂捡来的脸,竟勾起了她们的伤心事。他甩甩辫子,翻身骑到马背上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以后少往她们院里去就是了。省得她们见着我又伤心。”
  
  “您可千万别。”何可乐骑着一匹骟马追了上来说道,“回头叫我爹知道了,还不打折了我的腿?”
  
  “这又是为什么?”锡若任由马小跑步走着,转过头奇怪地问道。
  
  何可乐挤眉弄眼地说道:“您要是从此都不踏那几位奶奶的院门,她们不是连个寄情的对象都没了?”
  
  “你还知道寄情这一说哪。”锡若抬手敲了何可乐一记。
  
  何可乐摸着脑袋笑道:“天天伺候着爷上书房,捡也捡着了几句斯文话儿啊。”
  
  锡若笑道:“可惜我却不是个斯文人。”他见这条路上没多少人,就放开马跑了一会,没过多久就看见十四阿哥牵马站在约定的路口等着他。
  
  “来晚了。”十四阿哥板着面孔说道。
  
  锡若笑嘻嘻地把缰绳一放道:“没办法,我又没人送我金自鸣钟,哪能这么准时?”
  
  十四阿哥瞪了他一眼,说道:“回头爷赏你一座!”说着也翻身上了马。
  
  锡若朝何可乐吐了吐舌头,一夹马腹跟在了十四阿哥那骑后头。
  
  出了城,锡若再也没有了顾忌,扬起马鞭就吼了一嗓子,“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见十四阿哥一副被惊得要从马背上摔下来的表情,乐得哈哈大笑,撒开马蹄就朝着前面的小湖泊疾驰了起来。
  
  到了小湖边,锡若自顾自地甩蹬下马,汲起一把未受现代工业社会污染的湖水洗了洗脸,又浣了浣手,十四阿哥和其他人才到了。
  
  “你怎么一骑上马就跟疯了似的?”十四阿哥人还没下马就抱怨道,“难怪我四哥说你是个胆大包天的。”
  
  “他真这么说吗?”锡若干笑了一声,暗想给未来的雍正大人留下这么个印象可不太妙。万一他怕自己将来犯上作乱,先未雨绸缪地把自己给砍了,那岂不是大大地糟糕?
  
  十四阿哥哼了一声跳下马来,把马缰绳扔给跟班,挨着锡若坐下道:“你跟十六妹可是在紫禁城里出大名了!连我皇阿玛都把我召过去问,说你是不是喜欢十六妹。”
  
  锡若脸上蓦地一红,结结巴巴地反问道:“喜、喜欢?”随即露出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说道,“她现在才六岁呀!我看起来有这么禽兽吗?”
  
  十四阿哥又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嘟囔道:“再过两年谁知道?”
  
  锡若简直无言以对。看来这古人简直比现代人还开放呀,才六岁的娃娃就有父兄替她操心恋爱的事情了。
  
  十四阿哥见锡若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扭过头说道:“你要是真喜欢十六妹,过两年我就去求皇阿玛把她配给你。也省得你老在爷跟前魂不守舍的,当差也没个当差的样子。”
  
  锡若这回更是一副眼睛瞪到脱窗的表情。跳过一、二、三垒直达本垒?这清朝打工阶级的待遇也太好了!管吃管住还有组织关心终身大事,附赠的还是皇帝的亲生女儿!锡若第一次开始严肃地考虑起自己是不是干脆把这里的“暂住证”换成“户口本”算了。
  
  正想着怎么向眼前这位顶头上司表一表自己的忠心,十四阿哥却突然站了起来说道:“那不是十哥吗?他旁边的那个是谁?”
  
  锡若搭住十四阿哥的肩膀,踮起脚尖看了一眼,瞠目结舌道:“白粉妹……啊,不是,是郭络罗家的格格!”
  
  十四阿哥瞟了锡若一眼,一挥手道:“走,过去看看!”
  
  锡若虽然觉得去偷听人家约会不大地道,但是却也对十阿哥和白粉妹这对诡异的组合感觉到好奇,跟自己内心稀薄的道德感交战了一番之后,还是蹑手蹑脚地跟在十四阿哥后面摸了过去,结果听到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他摔了个嘴啃泥。十四阿哥回过身瞪了他一眼,拉着他躲在了一个小土包后面。
  
  平日里总是粗声粗气的十阿哥,现在却一脸扭捏地问道:“小月儿,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锡若“哧”地笑了一声,连忙又捣住了嘴,朝十四阿哥点头哈腰地示意自己不敢了,却看见十四阿哥的眼睛里也满是笑意。
  
  郭络罗氏却低着头不说话,手里拼命地拧着一条帕子,半晌过后方才嘤咛了一句,“十爷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
  
  十阿哥见她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心里一发急嗓子又粗了起来,吼道:“你嫌十爷哪点配不上你?还是你心里有人了?”
  
  锡若听得暗自摇头。这个草包十,谈起恋爱来还真是一点技巧都没有。想当初自己准备告白的时候,可是台词、鲜花和情书,一样也没落下,虽然最后让聂小青这祸害搅了局,可也算是有经验的前辈了。看在十阿哥最近和自己处得不错的份上,回头传授他一两招好了……
  
  锡若正胡思乱想,却忽然听见郭络罗氏声音微带颤抖,却又无比清晰地说道:“我、我心里是有人了。”
  
  锡若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探出头去看,却见十阿哥气得浑身发颤地问道:“你心里的那个人,难道是我八哥?”
  
  郭络罗氏先点了点头,后来又拼命地摇头,凄声道:“我喜欢的那个人,他、他比我小!虽然他总是欺负我,把我气得直哭,可我,可我……”
  
  锡若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慌,转过头,却见十四阿哥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果然十阿哥紧接着就问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今儿个不把话说清楚,爷就不让你走!”
  
  锡若看着十阿哥怒不可遏的面孔,只觉得手足一阵冰凉。十四阿哥又剜了他一眼,忽然站直了身体,扬声笑道:“哟,今儿个巧了,十哥也出来散心。”
  
迷局

  十阿哥显而易见地被十四阿哥吓了一跳,倒退了一步问道:“老十四?你怎么在这?”
  
  十四阿哥一手揪了锡若起来,一边说道:“我和这家伙出来骑马呢。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像是十哥,就过来瞧瞧。一看还真是。”说着又转头朝郭络罗氏笑道:“这不是八嫂的妹妹吗?怎么也在这?”
  
  郭络罗氏松了口气,蹲下身子福了福说道:“给十四爷请安。爷吉祥。”眼风却扫到了锡若身上。
  
  锡若只当是没看见,趋前一步也给十阿哥请了安,随即讪讪地退到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突然发现郭络罗氏今天没擦那么多白粉,竟然……竟然还挺漂亮的!
  
  本来正和十阿哥寒暄的十四阿哥看了锡若一眼,突然伸腿踹了他一下,斜睨着他说道:“十六妹让你给她带的花环,你做好了没?”
  
  锡若心中一凛,连忙答道:“还没呢。过会儿就去找花。”
  
  十四阿哥却笑道:“你多小心伺候着点吧。十六妹粘你粘得这么紧,我皇阿玛对你印象也不坏,将来准跑不了你的一个十六额驸。”
  
  锡若不觉愣住了。郭络罗氏闻言却猛地抬起头来,圆睁了眼睛看着他,眼睛里又是惊讶又是愤怒,眼圈却渐渐地红了起来。
  
  十阿哥也多少看出了点端倪,狠狠地瞪了锡若一眼之后,一把拉起郭络罗氏说道:“我们走!十四弟,回头再跟你聊!”
  
  十四阿哥仿佛什么事也不知道,笑嘻嘻地说道:“十哥慢走。”
  
  锡若待十阿哥和郭络罗氏走远,不禁叹道:“你这又是何必……”
  
  十四阿哥笑容一敛,硬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非大丈夫所为!你要真想把十六妹娶回家,就不要动纳妾的心思。”
  
  锡若又是尴尬,又有些气十四阿哥的自作主张,脸一沉甩袖便走。
  
  十四阿哥先是漠然地跟在他后面走,过了一会见他径直朝放马的地方走去,大有骑上马就走的架势,连忙加紧几步赶到锡若身前,一伸手说道:“你不能走!”
  
  锡若抬起头,一双桃花眼里放射出十四阿哥从未见过的凌厉光芒,竟一伸手扫开了对面的十四阿哥,冷然道:“让开!”
  
  十四阿哥冷不防吃了这个排头,不觉大怒,一回身箍住锡若的后背就往下摔,结果反被锡若伸腿一勾,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反了你!”十四阿哥从地上一跃而起,又朝锡若扑了过去。两个人顿时扭打成一团。周围的侍卫小厮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见两个人滚作一团又不好拉开,只能拼命地叫他们停手。
  
  等到最后两人气喘吁吁地住了手时,都已经全身上下没几块好皮了,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十四阿哥的嘴角还肿起老高。如果单从打架结果上来看,应该是锡若稍占上风,不过他也没捞着多少便宜,右眼圈上黑了一圈。
  
  两个人跟斗鸡似的互相瞪了一会,就在侍卫们准备上来把他们隔开、以防他们又开打的时候,却忽然一齐大笑了起来。
  
  “算你狠。揍爷的时候手下也毫不留情。”十四阿哥一边笑一边说道,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疼得一龇牙。
  
  锡若双手撑在背后,苦笑道:“其实还是大不如前了。要不然你现在的模样会更惨。”
  
  两个人说罢,站起身来握手言和,却都勒令自己身边的人不准把打架的事情说出去,随后又双双走到湖水边洗了洗。
  
  锡若眯起眼睛,端详着十四阿哥的脸说道:“你这样子不能进宫。先跟我回趟家吧。”
  
  十四阿哥斜睇了他一眼说道:“现在知道怕了?打我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怕?”
  
  锡若讪笑道:“是你先动的手么,我不过是本能反应……”
  
  “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十四阿哥的眼睛又危险地眯缝了起来。
  
  锡若不敢接他这茬,只干笑着牵过了两人的马,刚想骑上马背,却被十四阿哥一把拉住道:“别忙。干脆打发人去你府上取趟药吧,我还想在这里待会儿。”
  
  锡若闻言点头道:“也好。”便打发了何可乐回去拿治跌打损伤的药,想了想又叫住何可乐,吩咐他再送两身齐整的衣裳过来。
  
  十四阿哥惬意地在湖水边的草地上躺下,锡若看他那副凄惨的形容,忍不住笑出了声,结果被十四阿哥狠狠地瞪了一眼,一把扯了他也躺下了。
  
  过了一会,就在锡若以为十四阿哥已经睡着了的当口,却忽然听见他语气幽幽地说道:“从小到大,我还没跟人正经打过架。”
  
  锡若听得一愣。没跟人打过架也是什么值得伤感的事么?他料定十四阿哥还有下文,便只是“唔”了一声往下听,谁知道十四阿哥却又不说话了。
  
  锡若憋了一会,终究还是主动说道:“我小时候……嘿嘿,隔三差五地就跟人打架。”
  
  “为了什么?” 十四阿哥睁开眼睛问道。
  
  锡若默了默。他没法说自己是因为过世的父亲才跟人动的手,便胡诌了一个理由说道:“大概是为了抢什么东西吧。我都忘了。”
  
  十四阿哥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忽然又说道:“有时候我挺羡慕十三哥的。”
  
  锡若不觉奇怪道:“你羡慕他做什么?他是个没娘的可怜人。”
  
  十四阿哥摇头道:“他虽然没了亲娘,却有四哥时时关心照顾他,九哥、十哥有八哥照料。只有我,虽然看似得宠,其实却没有一个真正知心的兄弟。五哥和九哥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情分却比我和四哥要好得多了……”说着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锡若听得一愣。他在现代的时候是独生子,又有章晓光这样的发小兄弟,所以十四阿哥所说的情况他完全没法体会。他想了又想,把十四郁闷的原因归结为他和四阿哥沟通不良,而沟通不良的原因他又总结为是因为这兄弟两个都太闷骚了,简直就是“爱在心底口难开”的典型,明明对对方都存着一份关心和亲近之情,却死活也表达不出来,就算勉强表达了也是驴唇不对马嘴,让旁边的人看着都累。
  
  锡若正琢磨着如何帮十四阿哥和四阿哥改善一下兄弟关系,也好报答一下十四阿哥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时,十四阿哥又忽然说道:“以后八哥要是叫你干什么事,你觉得办不了或是办不好的就来回我。我来替你想办法。”
  
  锡若傻愣愣地说道:“八爷没叫我办什么事啊?”
  
  十四阿哥又闭上眼睛,语气缓缓地说道:“你现在还小,可你终归是纳兰家的人……总之八哥和太子的事你尽量少掺合,其他的阿哥们也别去招惹,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就对了。”
  
  锡若闻言有些了然。十四阿哥是担心自己被卷入到皇子们的党争当中去,一个不小心那就是粉身碎骨掉脑袋的事。虽说他本来就无意参加这场兄弟间的角逐,心里却还是有些感动,同时又对十四阿哥小小年纪,思虑就已经如此之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十三岁,那在现代还是懵懵懂懂、刚刚开始对女生有感觉的年纪啊。他自己十三岁的时候又在干吗呢?写大字?练习柔道?还是捉弄聂小青?……
  
  锡若想着想着,轻笑了一声说道:“我们可真是两个世界的人。”
  
  十四阿哥眉头动了动,似乎又想要睁开眼来,却被锡若一伸手盖住了,耳旁传来锡若温和的声音说道:“睡一会吧。你想得太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没路也可以踩出一条路来嘛。我们那里有个很牛的人说过哟,世间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十四阿哥听锡若絮絮叨叨地说着,慢慢地竟真的堕入到梦乡当中去了。
  
宴无好宴
十四阿哥黑甜一觉睡起,只觉得浑身舒泰,连脸上和身上的伤处似乎也没那么疼了。他一睁眼发现锡若也睡在旁边,身上盖着一件侍卫的马褂,自己身上却盖着他的外衣。
  
  他默不作声地注视了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一会,伸手把锡若摇醒了。
  
  “唔,什么时候了?”锡若揉着眼睛坐了起来问道。
  
  十四阿哥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块金色的怀表递给锡若道:“你自己看。幸亏刚才没打坏。”
  
  锡若有些惊讶地把怀表接了过来,打开表盘看到上面那圈熟悉的罗马数字时,不禁咧嘴一笑问道:“哪里得来的?”
  
  十四阿哥活动了一下筋骨之后,回答道:“前儿个生日,我皇阿玛赏给我的。”
  
  锡若吓得双手把怀表捧了回去,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要。领了你的心意就是了。”心里却道,“乖乖,要是一不小心弄坏了这个,那可是杀头的罪名。我大好青年要是死在一块表上,未免也太冤了。隔壁修钟表的牛大哥会笑死的。”
  
  十四阿哥却瞪了他一眼,说道:“爷赏你的你就接着。哪儿这么多废话!”
  
  锡若只好小心翼翼地把怀表揣回了兜里,想了想又揪出来放在荷包里,最后还是觉得不妥,索性绕在了手腕上,又把表盘攥在手里,心里才觉得踏实了。
  
  十四阿哥见状皱眉道:“你这样要怎么骑马?”
  
  锡若愣了一下,摸着鼻子说道:“难道要我把表衔在嘴里?”
  
  十四阿哥又好气又好笑,抓起锡若的手腕把怀表解了下来,愤愤道:“回头我再找一块不是御赐的给你!”
  
  锡若笑嘻嘻地说道:“那敢情好。”
  
  十四阿哥瞪了他一眼,骂道:“牛皮糖!”
  
  锡若笑着摇了摇手,悠然道:“是棉花糖。最最稀松平常,一扯就破的那种。”
  
  十四阿哥默了一下,说道:“却是千丝万缕,扯不清楚。”
  
  锡若垂了垂眼睛,嘴边仍旧带着笑意说道:“有时候扯开了未必是福。糊涂好,好难得糊涂。”
  
  十四阿哥怔忡了一下,张口道:“你……”
  
  锡若却从地上一跃而起,叉着腰笑道:“何可乐回来了!”
  
  两个人换上何可乐送来的衣服,又上了一回药。锡若说道:“你该回宫去了吧?晚上不是还有皇室的家宴?我也该回去吃大餐了。”
  
  十四阿哥忽然叫道:“糟糕,我忘记跟你说了。皇阿玛今天要宣你进去陪宴。”
  
  “什么?”锡若瞪着熊猫眼怪叫道,“我这样子怎么进去啊?”
  
  十四阿哥眼睛一瞪说道:“我还不是一样!”
  
  那边锡若却露出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眼珠子只是骨碌碌地乱转,最后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我们下次打架,还是别打脸了吧……”
  
  “还有下次?”十四阿哥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表情说道,眼底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锡若摸了摸被十四阿哥打肿的眼圈,苦笑道:“偶尔打打,有利于身心健康。”
  
  两个人说笑着上了马,到早上碰头的地方分了手,各自回家去收拾。等到两人在宫里重新碰头的时候,发觉对方脸上的肿块都消下去不少,便相对取笑了一番,联袂往皇帝设宴的乾清宫行去。
  
  刚到乾清宫门口,迎面便来了八、九、十几个阿哥。八阿哥惊讶地扫了十四阿哥跟锡若一眼,指着他们的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十四阿哥和锡若对视了一眼,齐声道:“从马上跌下来的。”
  
  九阿哥端详着锡若脸上隐隐的黑眼圈,转头朝十阿哥笑道:“他这一交可跌得真准。想是还被马蹄儿蹬了一下?”
  
  十阿哥却只哼了一声不说话。九阿哥倒有些怔住了。
  
  八阿哥走近一步看了看锡若,皱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锡若摸了摸脸苦笑道:“我会尽量躲在旮旯里的。”
  
  十四阿哥却一挺身说道:“待会儿你就坐在我旁边。有人问起就推到我身上。怕什么?”
  
  八阿哥却皱眉道:“他要是推在你身上,那才是真的麻烦。到时德妃娘娘岂能饶得过他?还是让他跟着我较为妥当。”言下之意对锡若跟十四阿哥打架的事已经了然于胸。
  
  十四阿哥哑口无言。八阿哥说的确实有道理。
  
  锡若见状,连忙朝八阿哥一躬身笑道:“那就多谢八爷了。”
  
  十阿哥却在前面不耐烦地催着八阿哥进去赴宴。八阿哥朝锡若微一颔首道:“那就快进去吧。”
  
  锡若点点头,一声不吭地跟在八阿哥后面进了乾清宫,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了,这才抬起头打量起这座自己在三百年后曾经参观过的宫殿来。此刻虽然已经是晚上,可是满屋子儿臂粗的蜡烛却照得乾清宫里亮如白昼,里面不知道还加了什么香料,让四周隐隐浮动着一股香气,和锡若在二十一世纪见到那座空旷寂静的宫殿,感觉截然不同。
  
  这是锡若第一次参加皇宫里的宴会,因此多少有些紧张,好在这次并不是非常正式的宫廷宴会,康熙又吩咐下来不用太过拘束,所以皇子们的表情都显得比较轻松。
  
  锡若所坐的位置是在八阿哥身后,右边斜对着十四阿哥,正对面确是十三阿哥的位置。十三阿哥和他有段日子没见了,入席的时候见到锡若还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不太明显地指了一下自己的眼圈。锡若只是冲着他笑了笑,见四阿哥也在十三阿哥身边落座,连忙把脸别开了。
  
  过了一会,万众瞩目的老康同志终于从外面走了进来,于是所有的人都离席请他升座,然后各就本位给他行了一个拜礼。锡若只觉得新奇有趣,也夹杂在一群亲贵子弟当中,装模作样地给老康同志行礼。
  
  锡若抬起头来的时候,刚好和微笑着扫视全场的老康同志碰了一下眼神,后者在见到他的时候目光略停了停,锡若连忙把头又低了下去,心里打着小鼓暗想道,“他可千万别问我脸上这伤是怎么来的,不然欺君也是死,打了皇子也是死,我的小命可真就悬了。早知道先在这里办份人寿险了。就不知道这时代有没有地方买保险了……”
  
  锡若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吃下去的东西也是食不知味。老康同志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对谁都是言笑晏晏语调温存,因此底下的这些皇子们也就渐渐地放开了,几杯酒下肚连猜拳行令的都有了。康熙的儿子多,锡若偷眼打量了一下,觉得都能凑出好几桌的麻将来了,再加上他的那堆女儿跟大老婆小老婆们,锡若掐指算了算,大概得有一整团的人数,不觉吐了吐舌头。
  
  又过了一会,皇阿哥里开始有人提着酒瓶子拼酒,首当其冲的一个就是十阿哥。他先是和周围的几位皇子喝了一圈,一回身瞥见锡若,竟拎着酒瓶子朝他走了过来。锡若心里一动,连忙站起身来。
  
  十阿哥已经喝得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地把酒瓶子往锡若桌子上一礅,粗声粗气地说道:“给十爷倒酒!”同桌的其他人一看气氛不对,忙都找个借口闪开了。
  
  锡若见十四阿哥和八阿哥都被人缠住了不得脱身,只得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拿起酒瓶给十阿哥斟了一杯酒,又举起自己的酒杯和十阿哥的杯子碰了一下,说道:“锡若敬十爷一杯。”说罢仰起脖子喝了个涓滴不剩。
  
  十阿哥瞪着满布血丝的眼睛看着锡若,恨声道:“你这小子到底哪点好?为什么十四弟喜欢你,八哥喜欢你,皇阿玛喜欢你,连她都……”说罢竟“啪”地一声把薄薄的酒杯捏碎了。
  
  锡若被酒杯的爆裂声吓了一跳,皱起眉头说道:“十爷,您的手流血了。”
  
  “不用你多管闲事!”十阿哥大吼道,竟抬手把捏碎了的酒杯朝锡若脸上砸去。
  
  锡若偏了偏头,只觉得颊边一疼,下意识地抬手一摸,却是一手的鲜血,不觉有些吓住了。
  
  “老十住手!”“锡若!”
  
  八阿哥和十四阿哥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
  
  锡若眼看着离座朝这边走来的康熙,心里只能想起四个字:宴无好宴。
  
老康同志的单独召见
“胤礻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康熙在一片寂静当中走到了锡若他们这席,脸色已是沉了下来。
  
  八阿哥当先离席,朝康熙一拜道:“皇阿玛,十弟他喝多了。儿臣这就送他回去吧。”
  
  “朕没问你话!”
  
  康熙似乎对有人搅了这桌难得的家宴非常地不高兴,连带着对一向喜爱的八阿哥也疾言厉色了起来。
  
  锡若用眼角瞟到十四阿哥也想站出来说话,把心一横触地磕了个响头说道:“都是奴才笨拙惹得十爷生气。请皇上责罚!”
  
  康熙把目光转向锡若时,面色缓了缓说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锡若心道,这可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咬咬牙把脑袋抬了起来。康熙见着他的脸时面色又是一变,转头叫道:“李德全,去,拿云南白药过来!”
  
  “嗻。”
  
  锡若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任由李德全在自己脸上擦拭上药。李德全轻手轻脚地处理完以后,对康熙禀报道:“皇上,伤口并不深,应该不会留疤。”
  
  康熙这才又转向了十阿哥那边,语气严厉地呵斥道:“你都是十八岁的人了,做事情还是这么毛毛躁躁没有分寸!如何堪当大任?”
  
  十阿哥的酒也吓醒了一半。听见康熙的话,他只是磕头谢罪,推说是自己酒喝多了失了手。康熙皱着眉头看了他几眼,转头朝八阿哥说道:“把他送回去。闭门思过三天!”
  
  八阿哥连忙领旨,和九阿哥一道把十阿哥扶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看了锡若一眼,目光中隐有安慰之意。
  
  锡若心想自己这亏可真吃得有些没道理。他连郭络罗氏的表白都没听到过,就被十阿哥当作了十恶不赦的情敌,也是倒霉够可以的了。
  
  这时康熙又发话道:“李德全,你把这孩子带到内厅去休息一下。这么小的孩子,可怜见的,吓得都有些懵了。”
  
  李德全闻言连忙过来扶起了锡若,领着他去了乾清宫的后面,把他安置在卧榻上以后,又嘱咐周围的小太监好生看顾着,自己仍旧回前厅去伺候。
  
  锡若瞪大眼睛看着内厅天顶上的花纹,耳边仍旧隐隐传来宴会上觥筹交错的声音。过了一会,内厅的帘子一动,却是十四阿哥钻了进来。
  
  “你没事吧?”十四阿哥遣开了小太监以后,有几分紧张地看着锡若脸颊上的伤口问道。
  
  锡若翻身坐了起来,说道:“小伤而已,不碍事的。”他本来想笑笑,因为怕扯着脸上的伤口,只得作罢。
  
  十四阿哥压低了声音说道:“皇阿玛待会多半要问起你和十哥冲突的缘由,你要小心回答。他要是问起你脸上其他的伤,你就全推到我身上好了。”
  
  锡若拍了拍十四阿哥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席上去吧,老在这里待着不合适。”
  
  十四阿哥点点头,又嘱咐了锡若几句才起身回去了。
  
  锡若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呆,渐渐地困了上来,一歪脑袋竟然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连忙睁开了眼睛,结果却对上了老康师傅英明神武的目光,吓得连忙从卧榻上滚了下来,就地给老康同志请了一个安。
  
  康熙对锡若倒是很和蔼,温声问道:“睡得好吗?”
  
  锡若心里莫名其妙地一暖,老老实实地答道:“睡得挺好的,连皇上来了都不知道。”
  
  康熙被他逗得一笑,示意他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问道:“十阿哥为什么打你?”
  
  锡若掂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说实话,只是略过了自己和十四阿哥在小土堆后面偷听十阿哥告白的事。
  
  康熙听得眉头又皱了起来,过了一会却移开了话题,指着锡若的眼圈问道:“你脸上的这些伤又是怎么来的?”
  
  锡若心想,来了来了,终于问了。自己还真是流年不利。他也不敢撒谎,就把下午跟十四阿哥打架的事又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遍,只说是打布库的时候下手重了,心里却觉得自己就像在班主任面前作检讨的小学生。只是现在这个班主任,说不定会要了他的脑袋……
  
  康熙听得有些讶异,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锡若几眼,似乎在重新评估他这个敢打皇子的家伙。锡若倒索性豁出去了,任由康熙打量自己,只是有些担心如果自己真的被砍了,聂小青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应付不来……
  
  过了一会,康熙突然说道:“你和你大哥虽然长得很像,脾气却完全不像。我听说你还给十阿哥和十三阿哥劝过架?”
  
  锡若心想。这唱的又是哪一出?敲山震虎?智取威虎山?他只觉得自己那点小聪明在康熙面前完全不管用,便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说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家里的人也都这么说。劝架那回,奴才事后想想也挺害怕的。”这倒是大实话。
  
  康熙笑着看了他一眼,眼神却明显陷入到回忆当中去了,缓缓地说道:“你大哥数岁即善骑射,发无不中,自幼熟读经史百家,文采斐然,当时京中有‘家家争唱饮水词’之说,说的就是你大哥文名远播的盛况。”
  
  锡若听得不觉有些泄气,心想到我这儿算是把纳兰的文名全给败光了。要是原来那个纳兰锡若,说不定倒还有点指望。
  
  康熙在座椅上挪动了一下身体,又问道:“我听说你念书只是一般,骑射倒是不错。上回看你和人打布库,也很有些样子了,将来可望在疆场上为国效力。”
  
  锡若连忙称是,心里却想道还是和平年代好哇!
  
  康熙又端详了他几眼,语气有几分沉痛地说道:“你要学习你大哥的忠勇勤奋,却不要学他的忧思哀苦。他终究还是心事太重了……”
  
  锡若一边答应着一边抓了抓后脑勺,心想就算我想,只怕也很难“为赋新词强说愁”一下了。写几个大字还可以,要我做诗填词还真是难为我了。
  
  康熙见他这样,倒觉是天性浪漫。清朝父子之间都是如对大宾,在皇室当中尤其如此,因此康熙自己的儿子们和他并不亲近,更多的都是敬畏和爱戴之情,很少见到像锡若这样直接表露自己感情的,因此倒是觉得很有意思。他盘腿坐在卧榻上,闭了闭眼睛说道:“我也乏了,你今天就住在这里吧。明天一早让李德全找人来送你到上书房去。”说着便站起身来。
  
  锡若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目送着康熙离去之后,他一个翻滚又上了卧榻,暗想道今天一天可真够刺激的,赶明儿要好好向聂小青吹吹去……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十公主
康熙四十二年春,范县、寿张等县暴雨,平地积水丈余,饥民剥食树皮;多卖儿女,饿殍甚众,逃散大半。朝廷忙着调拨钱粮赈济灾民,加固河堤,上上下下一片忙乱。偏巧康熙皇帝最亲厚的手足裕亲王福全又病重,康熙帝连日探视,忧心如焚。
  
  在这样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中,纳兰锡若悄悄地迎来了他十四岁的生日。
  
  上书房的规定,每年自己生日的那天都可以不上学。这两天管他管得最紧的揆叙不在家,锡若乐得在家睡了一个大头觉,直到晌午时分才慢慢悠悠地爬了起来。
  
  何可乐一边伺候锡若更衣漱口,一边在旁边伶牙俐齿地说道:“十四爷一早上就打发人来问,爷想怎么过生日,见爷还睡着没起,就不让打搅,说是爷等起了再说。”
  
  “哦?”锡若一甩辫子笑道,“倒难为了他这份小心。他还在这吗?”
  
  何可乐点头哈腰地说道:“在呢在呢,正在前厅里坐着。”
  
  锡若站起来挽了挽袖子笑道:“走,看看去。”
  
  到了前厅,果见十四阿哥身边的侍卫冬哥在里边候着,一见锡若便站起身来请了个安。锡若连忙一摆手止住,笑道:“我现在是个没职衔的人,冬哥大人快别折煞我了。”
  
  冬哥却笑道:“那是爷还小,将来加官晋爵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提前巴结两分。”
  
  锡若听了只是一笑。自从那次十阿哥大闹端午宴之后,他就时不时地会被老康同志叫过去召见一番,美其名曰为陪侍,其实照他看来就是老爷子闷得发慌了,又拉不下脸来跟儿子们亲近,就找了他过去当替补呢。
  
  不过近距离见老康同志的次数多了,他也不再像刚开始时那么害怕,渐渐也能放开心胸来和这紫禁城里最大的BOSS谈笑风生了,连带着他在众人眼中的身价扶摇直上,就连原本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的十阿哥,现在见到他的时候也客气了许多。只是八福晋的妹妹郭络罗氏,也是现在的十福晋,碰上他的时候却仍旧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郭络罗氏被指给十阿哥,是在康熙四十年的中秋。那天锡若下了学,正要往惠妃宫里去请安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进宫谢恩的郭络罗氏。
  
  两个人在宫里的过道上狭路相逢,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旁边的人一直地催促,郭络罗氏却只是不言不语地站着。锡若心里叹了口气,朝她拱拱手说道:“恭喜格格了。”
  
  郭络罗氏的脸色蓦地一白,下一刻两颗眼珠子狠狠地盯住了锡若,仿佛要把他脸上盯住两个洞来。过了一会,郭络罗氏突然“咯咯”地笑了一声,把锡若吓了一大跳,只能眼瞅着她表情语气都很僵硬地说道:“你记好了,我的闺名是郭络罗.如月。不过往后你可得尊称我一声十福晋了。”
  
  锡若闭了闭眼,缓缓地打了一个千下去,“嗻……”
  
  冬哥见锡若忽然又走了神,也不敢追问,就径自陪着笑说道:“十四爷说下了学就过来找您,要奴才提前问好今天要怎么个庆祝法,还等着奴才去回话儿呢。”
  
  锡若微微一惊,回过神笑道:“对不住,刚才在想事儿。”说着又埋头想了想,抬起头来笑道:“你让十四爷只管空手过来便是。不用预备什么了。”冬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答应着出去了。
  
  过了申时,十四阿哥果然从宫里出来了,跟他一道来的竟然还有十三阿哥。锡若早就得了何可乐的报,笑着迎出府门说道:“我今天可是三张纸糊个驴头――好大的脸面!竟然劳您二位爷大驾来给我贺寿。”
  
  十四阿哥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扇子,抬手就敲了锡若一记说道:“知道就好。说吧,预备什么好节目让爷们开心了?不好玩可是要罚的。”
  
  锡若一边领着他们进明珠府,一边扭头笑道:“到底是你生日还是我生日啊?真没见过你这样给人贺寿的。放心吧,总少不了你玩儿的!”
  
  十四阿哥今年十五岁,已经长成了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而十三阿哥却已经十七岁,加上他在丰台军营里的历练,眉宇间已是沉稳很多,完全是一副地地道道的青年模样,只是身上那股飞扬洒脱的侠气并不见减少,仍旧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只是他们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的那个小厮,锡若却看着面生,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过了一会竟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十四阿哥见状便朝十三阿哥笑道:“我就说这人古灵精怪,这小把戏一准儿瞒不过他。”
  
  十三阿哥见左右无人,走到锡若身边低声道:“这位是十公主,我的同胞亲妹子十五格格。她今天非要跟了我们出来,我拗不过她又不好带她上哪,就只好领到你这里来了。”
  
  锡若闻言吃了一惊,连忙走到十公主跟前说道:“十公主吉祥。恕奴才眼拙,刚才竟然没有认出来。”
  
  十公主“嘻嘻”一笑道:“不知者不怪罪。是我非要扮作小厮跟了十三哥来的,不怨你。对了,还没给你贺寿呢。”说着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来。锡若打开一看,却是一方很精巧的玉蟾蜍镇纸,连忙谢了收好。
  
  十公主却偏了脑袋一直打量着锡若,先开始锡若还不甚在意,过了一会终究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了起来,便陪着笑问道:“公主有什么吩咐?”
  
  十公主看样子不过十一、二岁,却生了一双和十三阿哥一样热情爽朗的眼睛,闻言便直言不讳地说道:“你生得真好看,怨不得十六妹这么惦记。”
  
  锡若在心里哀嚎了一声,如果聂小青那又抓又打又骑、还有事没事抱着他的脸狂流口水也能叫惦记的话,那他情愿把这份惦记打包送出去,还附赠返券优惠!每当他看见紫禁城里那些帅锅们又同情又感激的眼神时,便会悲壮地想起一句话来“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二十一世纪新青年的美好形象,拼了!
  
  十公主见锡若只是皱着眉头苦笑,不禁有些诧异,想了想却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怪十六妹今天没有来给你贺寿。她年纪小,成妃娘娘不会放她出宫的,不过她倒是让我替她捎东西过来了。” 说着又在袖子里掏了掏,不一会摸出来一个小卷轴递给了锡若。
  
  锡若摊开纸卷一看,上面用毛笔歪歪斜斜地画了一个生日蛋糕,插着的却是二十二根蜡烛,旁边用英文写着“HAPPY BIRTHDAY,XIAO XI ZI!”底下还画了一个比着“V”字型的Q版小企鹅头像,正是聂小青的招牌签名,只不过这次的企鹅还站在了一张席子上。他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骂道:“靠,居然画她骑在我身上了!”心里却想着明天该去看看那丫头了。
  
  十四阿哥听见他笑,把大脑门子往这边一凑问道:“什么事这么好笑?说出来也给爷们乐上一乐。”锡若把卷轴递给他,十四阿哥看着却犯了迷糊,自言自语道:“一块圆砖头上插满了竹棍儿,这是个什么意思?”
  
  十三阿哥闻言也好奇地往十四阿哥手上看了一眼,惊讶地问道:“底下那画的又是什么?胖头胖脑的,倒像是只田鼠,还站在了一张毯子上。十六妹倒也古怪得紧。”
  
  旁边锡若早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千辛万苦地捂着肚子靠到了墙上,过了好一会还在浑身颤悠。
  
  十四阿哥眉头一拧,皱眉道:“别卖关子了,快说!”他如今大了,这皱眉沉声一吼还真有点他老子康熙的架势。
  
  可惜现在锡若连正版的老康同志都不怎么怕了,便等自己笑够了以后,才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说道:“那块砖头叫做‘生日蛋糕’……唔,是专给人贺寿用的点心;十三爷说的那只田鼠么,其实是只鹅。”他本来想说企鹅,转念一想又怎么跟他们解释南极洲呢?便索性只说那是鹅了。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还在研究那只鹅怎么会那么胖又没有脖子的时候,十公主却认认真真地看了锡若一眼说道:“十六妹这样古怪的心思,也真亏你能明白。”
  
  锡若笑道:“平常在一起的时候多了,自然会比别人明白些。”心里却想,我跟聂小青那可是二十几年的孽缘呀,比你们这拨小鬼头都大呢,能不熟吗?
  
  十公主左右看了他几眼,嫣然一笑道:“那你以后也多来找我玩吧。我叫敦琳,就住在德妃娘娘宫里。”
  
  锡若听得愣了一下,隐约想起了那个把毽子踢到四阿哥头上的宫女,脸上不禁又扯出了一个笑容,点头道:“那好。我去给德妃娘娘请安的时候,就可以找你玩了。”
  
  这时何可乐过来请他们过去听戏,说是觉罗夫人安排的。锡若问过了几位贵客的意思之后,让何可乐在前面引路。十三阿哥带着十公主走在前面,十四阿哥却故意落下了一步,等锡若赶上来以后低声说道:“你这个情种,还要在紫禁城里放多少把火?”
  
  锡若闻言一挑眉,也压低了声音笑道:“放心,总归烧不到你院子里的。你要是看上了哪位姑娘,提前和我打个招呼,我一定能离她多远就离她多远,绝对不会成为你光辉灿烂的恋爱大道上的绊脚石。这样总行了吧?”
  
  十四阿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甩袖大步流星地走了。
  
  
给老康师傅当侍卫
某日,成妃寝宫里,又传出来让紫禁城的诸色帅哥们心惊胆寒的那个声音。
  
  “十四哥和十三哥都被我派人绊住了,你就别指望有人来救你了!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我爬墙了?”奶声奶气的声音,听起来却有种相当邪恶的气势。
  
  另一道声音听起来明显底气不足,却还是硬撑着反问道:“你听谁说我爬墙的?要拿出证据来……等一下,少爷爬墙关你什么事?哎哟!”
  
  “啪”地一声脆响,让被人堵在宫门口不得进去也不让离开的何可乐心疼地闭了闭眼睛,暗念道:“爷您千万要挺住。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过了一会,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颇有几百年后慈禧太后架势地问道:“小席子,你要不要我再去十五格格那里抖落抖落,你小时候被女生扒过裤子的光辉事迹?”
  
  何可乐听得一个哆嗦,随即却低头沉思道,“奇怪,四爷什么时候给女人扒过裤子?他从小到大可都是我跟着伺候的呀,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码事了?……”
  
  结果下一刻便听见他的主子悲愤莫名地大吼道:“小时候扒我裤子的那个人不就是你吗?聂小青,你别欺人太甚!……等一下,死丫头,你手里拿的那是什么?你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扑通!”是在成妃宫外听壁角的人,倒下去一大片的声音。
  
  现在听十六格格和据说很有希望成为未来十六额附的纳兰小爷的壁角,已经成为了宫里诸多私生活枯燥的宫女太监们的重要娱乐。正在他们重新站起来把耳朵贴上成妃宫墙的时候,却有一道声音加入了进来问道:“你们在听什么?”
  
  “嘘――正听到要紧处呢,别打岔。”某个太监头也不回地低斥道。
  
  那道声音凝滞了一下,过了一会又说道:“朕也不能听?”
  
  “当然不能!……啊,皇上!奴才该死!……”
  
  康熙皇帝瞥了那个抖得跟筛糠一样的小太监一眼,提脚进了成妃的寝宫,结果迎面就看见了自己的娇女十六格格正骑在某位小帅哥身上、手抓毛笔欲行“禽兽之事”的冲击性画面。
  
  康熙轻咳了一声。十六格格敏感地一回头,抬眼见竟是皇宫里最大的BOSS出场来“英雄救美”,心里暗叹了一声倒霉,却立刻撇开了身下的某人,欢天喜地地扑到康熙面前要抱抱。
  
  康熙皇帝被福琳突如其来的热情洗礼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好不容易放下了已经八岁体重也相当可观的福琳之后,在看见地上的纳兰锡若时,嘴角却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问道:“你脸上……画的是什么?”
  
  纳兰锡若早已翻身爬起来,一把拽过何可乐不知从哪里摸来的铜镜,下一刻面容便扭曲了起来,看着福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居然在我脸上……画了一只企鹅……”
  
  “什么鹅?”康熙显然没有听明白。脚下的福琳却朝锡若神气活现地做了一个鬼脸说道:“这是盖上我的印章,警告你不要随便爬墙的意思。”
  
  “死丫头,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了?!”纳兰锡若似乎已经气昏了头,嘴里说着大不敬的言辞就想朝福琳扑过去,把旁边的何可乐等人吓得脸色直发白。
  
  “好了。”康熙又轻咳了一声,伸手护住那个机灵地钻到自己腋下的小恶魔十六格格,转过头朝纳兰锡若说道,“你去把脸擦干净了再过来见朕。朕有话和你说。”
  
  纳兰锡若和福琳闻言都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之后,锡若应了声是,就让何可乐过来给自己擦脸。
  
  福琳抬起小脸试探着朝康熙问道:“皇阿玛要和小席子说什么事?能不能让福琳也听听?”
  
  康熙笑着捏了她的小胖脸一把,说道:“皇阿玛要跟你抢人喽。你乐意不乐意?”
  
  福琳心里一惊,嘟起嘴说道:“皇阿玛身边好多人,为什么还要跟福琳抢?”康熙但笑不语。
  
  那边锡若已经擦干净了脸,走过来重新向康熙叩了头以后,说道:“请皇上训示。”
  
  康熙挥挥手,周围的太监宫女立刻退了下去。成妃也连忙赶了过来把福琳带回了内室,只剩下李德全留在康熙背后。康熙这才对锡若说道:“你今年十四了吧?”
  
  锡若连忙答道:“回皇上的话,奴才是三月初三的生日,前天刚满十四岁。”
  
  康熙背着手点点头,说道:“也不小了。成天在内宫里厮混,也不像个话。”
  
  锡若听得咽了口唾沫,赶紧点头称是,心里却想这是谁在老康同志面前吹的风?让他这大忙人有空管起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来了?
  
  康熙仿佛看透了锡若心中所想一般,面容和蔼地说道:“是惠妃在朕跟前提的醒儿。说你这个老幺在家里甚得你额娘阿玛的宠爱,怕他们把你给惯坏了。朕这就钦点你为蓝翎侍卫,特赐在御前行走,平常仍旧在上书房陪十四阿哥读书,下了学就跟在朕的身边伺候。朕要亲自过问你的功课。”
  
  锡若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可真是天上掉下一个六品官儿来。他心里的小算盘翻来覆去地打了好几遍,最后终于得出结论:自己当米虫的幸福生活到头了。以后要正式成为紫禁城里的打工一族了!
  
  康熙见他半天没有回话,微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你不乐意?”
  
  “啊?”锡若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伏地说道:“不是不是!奴才是高兴得有些傻了,嘿嘿……”心里却安慰自己道,反正平常也动不动就被老康召去侍驾,现在也不过是短工变长工了而已。看来这大清朝的户口本,自己是真的要拿上了。
  
  康熙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一抬手让锡若起来,直接让他跟着自己回乾清宫。锡若抽空向躲在成妃寝宫内室的福琳挥了挥手,连忙跟上了康熙的步伐。
  
  入夜,因为宫门已经下钥,锡若只得又歇在了宫里。他本想回十四阿哥那里去混一晚上,不想康熙特意命人在乾清宫周围的庑房里给他安排了一个住处,又命人把他的书本行囊搬到这里来,看样子竟是打定主意要监督他念书了。锡若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却也只能一迭连声地谢恩,好在这里离上书房倒是很近,早上还能偷着多睡一会。
  
  等到锡若把一切都安顿好,方才从乾清宫的小太监那里知道,原来自己现在住着的这间房子,竟是大哥容若当年做侍卫时曾经住过的。他多少有些明白了康熙的苦心,也不禁有些感激,拿起刚刚送到的蓝翎侍卫制服比了比,觉得有些过分宽大了,就又放到了一边。
  
  第二天一大早,锡若穿着肥肥大大的蓝翎侍卫制服出现在上书房时,让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好一通嘲笑。他撇了撇嘴,也不甚在意,转眼却见八阿哥走了过来,连忙请了一个安下去。
  
  八阿哥仍旧是一脸温和的笑意,亲自伸手正了正锡若的衣冠之后,肃容道:“御前行走是难得的恩宠,很多一等侍卫也未必指望得上。你要好好在皇上身边伺候,不要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锡若抬脸向八阿哥笑了一下,低声道:“多谢老大提醒。”
  
  八阿哥听见这久违了的称呼时,眼睛却是一亮,含笑朝锡若点了点头,这才踱了回去。
  
  十四阿哥一直在旁边闷不吭声地听着,见八阿哥走了之后才说道:“你这身衣服太大了,穿着不成样子。回头让我那儿的丫头给你改改。”
  
  锡若本来想说自己回家找人改去,见十四阿哥还在盯着八阿哥离去的方向,想了想笑道:“那就有劳十四爷费心了。”
  
繁忙的打工生涯
康熙四十二年,绝对是个多事之秋。继春天的大水暴雨过后,五月份,黄河决堤,民舍倾圮,陆地行舟。五月癸亥,内大臣索额图又因为挑唆皇太子获罪,被康熙帝宣布为“天下第一罪人”,拘禁于宗人府。
  
  锡若记得自己在《鹿鼎记》里读到过索额图的故事,知道他是康熙幼年首席辅政大臣索尼之子,曾经是康熙帝最信任的大臣之一,出任过中俄议定边界谈判的中方首席代表,签订了有名的《中俄尼布楚条约》。他在来到这里以后,才知道索额图也是孝诚仁皇后的叔父、皇太子舅老爷、大学士和领侍卫内大臣,这一大串让人眼睛发花的头衔,让他理所应当地成为了皇太子党首脑人物,也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到康熙帝与皇太子矛盾的旋涡当中。
  
  康熙四十二年五月,康熙帝以索额图“议论国事,结党妄行”之罪,令宗人府将其拘禁,不久死于幽所。康熙帝又命逮捕索额图诸子,交其弟弟心裕、法保拘禁,并命:“若别生事端,心裕、法保当族诛!”大臣麻尔图、额库礼、温代、邵甘、佟宝等,也以党附索额图之罪,被禁锢,“诸臣同祖子孙在部院者,皆夺官。江潢以家有索额图私书,下刑部论死”就是说,只要与索额图稍有牵连者,全部都受到了株连。
  
  锡若看得出来,老康这些日子心情都非常不好,也就暗自多存了几分小心,每天只是老老实实地念书当差,尽量不去触老康同志的霉头。好在老康同志一忙,也就无暇过问他的功课,倒是意外地捡了一个大便宜。
  
  这日他来到上书房,同十四、十三还有八阿哥打过招呼以后,正想走去自己的书房,冷不防肩膀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转过头一看,是一个眉目英朗的青年正在对着自己笑。他略一思忖,回身就打了个千说道:“给大阿哥请安。大爷吉祥。”
  
  “小舅舅客气了。”来的果然是康熙的皇长子胤禔。他一点也不像清宫剧里演的那样肥头大耳面目可憎,反倒是个英姿逼人的美男子。康熙征讨葛尔丹时,十九岁的允禔就从征担任副将,参与指挥战事,康熙帝还衔命他祭祀华山,管理永定河工程,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
  
  锡若来到清朝以后虽然没有见过胤禔,却听惠妃那边的人无数次提起大阿哥是如何地英武果敢,所以一见面就猜出来了。只是锡若也记得大阿哥的下场似乎是很悲惨,所以在见到真人的时候,心情不免有几分复杂。
  
  对面的胤禔却完全不知道锡若心中所想,反倒看着他身上的蓝翎侍卫官服,参赞了几句年少有为之类的话。周围其他的小阿哥们见是大哥来了,也纷纷围上来请安,一时间场面倒是异常热闹。
  
  锡若被一群皇阿哥围在中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忙瞅个空钻了出来,站在十四阿哥的旁边看着大阿哥大秀他的皇长子风采。
  
  这时书房门口却又传来轻飘飘的一声,“我说上书房里怎么这么热闹呢?原来是大哥回来了。怎么也不通知兄弟一声,也好给大哥接风洗尘啊。”
  
  锡若一听见这个声音就头皮发麻,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太子胤礽来了。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行礼的时候,却瞥见四阿哥胤禛也在太子身后站着,越发觉得这初夏的温度愣是下降了好几度,同时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索额图刚刚倒过大霉,皇太子等于失去了左膀右臂,今天却巴巴地赶到上书房来,莫非是想拉拢一下他的这帮兄弟?
  
  他偷瞧了太子一眼,见那张眉目清秀的脸上明显有眼圈发乌的迹象,心里倒是一叹。康熙是有名的仁圣之君,对自己的儿子却从来都不肯放纵。皇子一旦有错,轻则打骂训斥,重则削爵监禁,反倒是对他这无关紧要的人颇有几分纵容关切之情,平常自己出的小差错,捅的小娄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也许真是在自己身上寻找他年少时与纳兰容若在一块的欢乐影子吧。
  
  胤禔一见到太子光临,也连忙走了过去问候。兄弟两个手拉着手地谈笑,一团亲热和气的样子,却不知里面又有几分真心了。锡若忍不住看着打了一个呵欠。
  
  “你很困吗?”不知何时站到锡若身后的四阿哥胤禛突然问道。
  
  锡若先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以后便牵了牵嘴角笑道:“回四爷的话,还好,只是昨天睡得有些晚了。”他昨天陪着康熙下棋到二更时分才睡,不困才怪了。
  
  四阿哥看着挤在门口的那一群兄弟,淡然道:“皇上已经很久没找我去下过棋了。”
  
  锡若愣了一下,猛地省起往常陪康熙下棋的人似乎是四阿哥居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陪着笑脸说道:“皇上他兴许只是图个方便,省得打发人再叫四爷特地跑一趟了。”
  
  四阿哥这才转过头来看了锡若一眼,脸上仍旧是那副让人无从琢磨的表情,说道:“昨天德妃娘娘问起你来了,说是好久都没看见你过去请安了。”
  
  锡若不觉有些奇怪地想道,“德妃想见自己,为什么不让十四阿哥来说?”便下意识地朝四阿哥看去,结果却见他一脸 “你真不开窍”的表情,猛然醒悟过来要单独约见自己的其实是四阿哥自己。他心里掂量了一下,朝四阿哥笑道:“锡若知道了。等今天下了学,锡若回乾清宫禀告一声,就过去给娘娘请安。”
  
  四阿哥微微颔首,就没再说什么话,过了一会跟着太子又出去了。
  
  “我四哥和你说什么了?”十四阿哥几步跨了过来问道。
  
  锡若沉吟了一下,照直说道:“他说我好久没去给德妃娘娘请安了,让我得空过去一趟。”
  
  十四阿哥眉尖一挑,满脸不以为然的神色。锡若见早课马上就要开始,连忙拍了拍十四阿哥的肩膀,示意他等下完学再说。十四阿哥这才不情不愿地蹭回了自己的书房。
  
  午饭时分,十四阿哥直接进了锡若所在的下屋,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之后,又逼问道:“说,四哥都跟你说什么了?”
  
  锡若抱着何可乐送来的绿豆汤,心满意足地喝了几大口之后,才晃晃脑袋说道:“没说什么。就问皇上最近怎么不找他去下棋了。”
  
  十四阿哥低下头咂摸了一下,伸手也给自己舀了一碗绿豆汤喝着,一边喝一边慢慢地说道:“既然他说是我额娘让你去请安的,那你就去吧。左右有我兜着呢,不怕四哥他有什么古怪。”
  
  锡若笑嘻嘻地又给十四阿哥捧过来一片冰镇的西瓜,一脸讨好地说道:“那小的就请十四爷多多照应了。以后必定鞍前马后给十四爷效力,绝无半点怨言。”
  
  “去,少我给来这套!”十四阿哥一手接过西瓜,一边笑骂道,“你这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的功夫,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就你那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性子,你不给爷添乱,爷就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敢指望你给爷办事儿?”
  
  锡若故意装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说道:“我有这么不中用吗?好歹也是皇上钦点、御前行走的蓝翎侍卫!”心里想的却是,伺候完老子伺候儿子,我容易嘛我……
  
  十四阿哥嗤笑了一声,把西瓜吃完以后站起身来说道:“就你那根‘野鸡翎子’,还是留着自己玩儿吧。爷是不指望你保驾护航的了。”
  
  锡若怪叫一声,“你把我看得很扁唷!”就朝十四阿哥扑了上去。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打闹了一阵,才一前一后地回到上书房里,继续下午的功课。
  
  
棋局
锡若回乾清宫里打了个招呼,自己就真往德妃宫里去了。
  
  一进长春宫,锡若就看见四阿哥坐在院子里的一角等他,连忙走了过去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放下手里的书本,朝内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说道:“先去给娘娘请安。请完了我在后花园的凉亭里等你。”
  
  锡若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依言先去给德妃请了安,却没有看见十四阿哥的身影,想是在哪里绊住了。他慢慢地踱进长春宫的后花园,抬眼却看见四阿哥在凉亭里设了一个棋局,大概明白了四阿哥的心思,又见四阿哥摆手示意自己不必多礼,便走过去一撩袍角坐在了四阿哥对面。
  
  四阿哥让锡若执黑先行。锡若想了想,仍旧是照平常的路子,起东五南九放了一子。
  
  四阿哥拈起一颗白子说道:“有古风。”便在东五南十二放了一子。
  
  锡若按着以前和爷爷下棋时的思路,又联想着康熙的棋路,耐着性子一子一子地放了下去,几十着过后便被四阿哥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他吐了吐舌头,正想投子认负,四阿哥却伸手把棋盘搅了,说道:“再来。”
  
  锡若无奈,只得又捡起黑棋,换了个地方重新落子。这回他拼劲全力地抵挡,却也过不多时就败下阵来。四阿哥却又一伸手把棋盘搅了,让他再下。
  
  这样你来我往杀了足足七局,四阿哥方才住了手,抬眼看着锡若说道:“你的棋路还不错,可惜攻杀不够凌厉,往往把先机拱手让人。”
  
  锡若擦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笑道:“四爷的棋力原本和我不是一个水准,锡若输得心服口服。”
  
  四阿哥淡淡道:“有皇上亲自指点,你的棋艺应该会一日千里。”
  
  锡若听得心里“咯噔”一下,陪笑道:“只怕锡若生性鲁钝,浪费了皇上的指点了。”
  
  四阿哥转过头来,锁住锡若游离的视线说道:“在我面前,你就不必装傻充愣了。我知道你方才已经尽了全力。这样吧,以后你得空就和我弈上几局,我也好看看你有没有辜负皇上的栽培之意。”
  
  锡若心道,惨了惨了,这回教导主任又多了一个,面上却一点也不敢带出来,只得点头称好。四阿哥又同他聊了几句家常,问了一些上书房里的情形,这才挥挥手让锡若自去了。
  
  锡若出了长春宫慢慢地走在宫道上,心里却有些好笑。想不到四阿哥面上冷冷的,对他老子的关注却这么在意。不过他一想起老康家宴上那蔚为壮观的景象,又觉得四阿哥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惜他不能直接告诉四阿哥,反正到最后皇帝那位子终究要落在你手里,你现在也就不必紧盯着你老爹身边的位置不放啦。
  
  正出神,对面却走来了八、九、十几个阿哥。锡若连忙敛起心神,笑嘻嘻地迎上去打千请安。九阿哥胤禟伸手弹了弹锡若的侍卫帽子,轻笑道:“冷不丁地你倒窜到皇上身边去了,真是好利落的腿脚。”
  
  锡若平常和九阿哥玩笑惯了,也并不在意他的暗讽,反而笑问道:“八爷、九爷、十爷从哪里来?都这时分了,宫门怕是要下钥了。”
  
  十阿哥闻言,抬手用折扇敲了一下锡若的脑袋说道:“才当了几天的侍卫,就学会赶爷们出宫了?”
  
  锡若抱着脑袋皮笑道:“不敢不敢,是怕三位爷误了晚饭的时辰。”
  
  八阿哥瞥了一眼锡若来时的路,问道:“你从长春宫里出来?”
  
  锡若点点头,答道:“好久没去给德妃娘娘请安了,今天下学早,特地过去问候一下,感谢娘娘平日里的照顾。”
  
  九阿哥胤禟却又笑道:“你倒是个有心思的。可我八哥的额娘良妃娘娘,平日里对你关照也不少,你怎么想不起来去请安?”
  
  锡若闻言不禁语塞。好在八阿哥及时唤了一声“九弟”,这才应付了过去。
  
  八阿哥抬头看了眼天色,对锡若说道:“你好久没上我府里来玩了。什么时候不当差了,叫上十四弟一道过来玩玩。”
  
  锡若连忙答应。八阿哥这才带着他那两个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兄弟去了。锡若在后头看着他们三兄弟的背影,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随波逐流、谁也不得罪的,却不想还是阴差阳错地搅合进了他们兄弟的纷争当中,他这个本来想要观棋的人却变成了一枚棋子,而且还被放到了老康身前这个最敏感的地带,老天爷真是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了。莫非是看他在清朝混吃骗喝过得太逍遥了,这才给他下了这么大一套儿?
  
  “我要投诉系统管理员!”锡若挥舞着拳头,对着天上看不见形状的幕后老板抱怨道,结果天上立刻“轰隆”响了一个炸雷,把他旁边的一棵小树苗劈成了黑炭。锡若看着那块小黑炭咽了口口水,“嘿嘿”干笑着又把手缩了回去。
  
  “纳兰侍卫,纳兰侍卫……”远远地似乎有什么人在喊他。锡若有些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发誓再也不跟老天对着干了。被投错区也就算了,回头老天爷一个震怒,把他的ID也给抹了,那他可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锡若竖起耳朵又听了听,确定真的是有人在叫自己,连忙把脑袋从假山石里伸了出来,大喊道:“我在这儿呢!”
  
  乾清宫里的小太监七喜一见到他的脑袋,连忙打着伞跑了过来。这七喜是李德全跟前最得宠的徒孙,今年不过十二岁,锡若见他跟自己取的“八喜”那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平日里对他也是另眼相看。
  
  七喜一边把伞撑到锡若头上,一边大声说道:“纳兰侍卫,皇上到处找你呢。赶紧回乾清宫去!”
  
  “啊?那赶快走!”锡若连忙钻到七喜伞下,催着他往前走。走了几步见七喜几乎把伞全倾在了自己这边,身上却已经淋得透湿,便一把抓过七喜手里的伞,又拉了他到伞下来。七喜被他弄得一愣,挣了一下又想跑到伞外头去,却听见锡若低声笑道:“你再这么跟我拉拉扯扯的,只怕天黑也到不了乾清宫了。”
  
  七喜眨巴着眼睛看了锡若几眼,一低头拉了锡若便跑。
  
  到了乾清宫,锡若刚把伞交还给七喜,便听见康熙在身后问道:“你这是到哪里淋了一身湿回来?”
  
  锡若心里一抖,连忙回过身跪了下去说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去德妃娘娘那里请安了,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这场大雨。”心里却奇怪地想道,难道李德全没跟老康说自己去长春宫了?
  
  “德妃……”康熙意义不明地重复了一下锡若的话,又说道,“她又不是你正经主子,你往她那儿跑做什么?”
  
  锡若愣了一下,咀嚼着康熙话里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奴才是十四阿哥的伴读,托十四爷的福,平日里也受了德妃娘娘不少恩惠赏赐,所以想着也该偶尔去请个安才是。”
  
  康熙哼了一声,重重地说道:“不是四阿哥叫你去下棋的?!”
  
  锡若心里骤然一惊,下一刻连忙顿地叩头道:“皇上圣明,的确是在那里见着了四阿哥,他说奴才近来总得皇上指点,想看看奴才的棋力如何。”心里却想道雍正大大呀,你可别怪我实话实话,实在是你这老爹太厉害了,压根就蒙混不过去。
  
  “胤、禛。”康熙一字一顿地说道。
  
  锡若只觉得心里那十五个水桶来回地打水,真正是七上八下个不停。过了一会却听见康熙朝他说道:“既然是四阿哥找你切磋棋艺,也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以后照实回禀就是,不要学那套糊弄人的玩意儿。朕的眼里,不揉沙子!”
  
  锡若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深深地叩了一个头下去,说道:“奴才遵旨……”
  
老康党

康熙四十二年己巳,康熙帝巡幸塞外。六月份,接连薨了恭亲王常宁和裕亲王福全。康熙皇帝连夜兼程回京,在入秋的七月份看见裕亲王的棺材时,哀恸逾常,竟从苍震门入居景仁宫。
  
  诸王大臣请康熙帝还居乾清宫时,他却以“居便殿乃祗遵成宪也”为由,愣是在景仁宫里住满了五天方才离去,又命令大阿哥胤禔等持服,接下来又是命御史造坟建碑,又是赐谥号命令裕亲王的儿子保泰袭爵。一通折腾下来,已是进了八月了。
  
  锡若在老康同志身前“行走”了也快五个月了,除了个子长高了一截,书又念多了几摞,最大的收获是棋艺精进了不少。
  
  康熙是一个博学多才的君主。不但精通满汉蒙三种文字,经书典籍无所不通,此外还妙解音律,精通茶道,弓马骑射行围打猎那也是样样都拿得出手,甚至还主动学习了西方的算学历法,时不时地还能冒两句英文出来,把锡若吓一跳。
  
  他待在康熙身边的时日越久,就越对这位古代的君王充满了敬意,简直都快成“老康党”的一员了。在完全没有人逼迫的情况下,老康同志却能保持这样旺盛的求知欲,真正是“活到老学到老”,充满意义地度过自己的每一天啊!实在太让人仰慕了!
  
  而康熙似乎对锡若近来的功课进益也颇为满意,时不时地就考校一番,褒奖几句,尤其对他在数学和英文上的飞快进步(实际上只不过是重温中小学时代的旧课而已)赞赏不已,弄得锡若也有些飘飘然起来。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没有几分诗情画意,做出来的诗词依旧四不像,画出来的画也就是小学生简笔画的水平,让热情关心大清国下一代教育的老康同志感到遗憾不已。
  
  托老康同志的福,他这个被十四阿哥讥笑为头顶“野鸡翎子”的蓝翎侍卫,在宫里头的路子还是趟得很开的。加上他自幼就在皇宫内苑里厮混,久而久之对这紫禁城竟比对自己在清朝的“家”――明珠府还熟悉些。
  
  中秋这日,老康同志总算是开恩放了锡若回去“一家团圆”。锡若对自己穿越到清朝来掉中的这个家印象并不坏,对满心疼爱自己的觉罗氏更是心生亲近。他能在紫禁城里混得如鱼得水,和明珠家在背后的支持与暗中打点其实是分不开的。
  
  因此锡若一接到康熙放他回家的旨意,立刻兴奋地让何可乐头天夜里就打起包裹来,把这段日子康熙和其他各宫娘娘以及阿哥们打赏的东西都清点了一遍,挑着好玩的想要带回家去送给明珠家的那些小孩子,贵重的准备送给明珠府里的大人们。
  
  待在清朝的日子久了,锡若对于穿越回二十一世纪的念头已经渐渐地淡了。虽然这里没有电视看,也没有游戏打,甚至连一盏电灯都没有,却也有很多二十一世纪没有的乐趣,比如这里的天总是那么蓝,水总是那么清澈,青草和绿地也总是那么多,还有同他交好的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这些人……
  
  中秋这天临出宫的时候,他决定还是绕到成妃的寝宫里去看看聂小青。他其实有些同情附身到十六格格身上的聂小青,因为在这里时代里,女子是无法像二十一世纪那样抛头露面的,身为皇家女子,更是有无数的礼仪规矩束缚着,以聂小青那种飞扬跳脱的个性,想必在这里过得并不太开心。不过等他听到成妃宫中又传出来的怪叫声时,立刻就收回了刚才的同情。
  
  聂小青是个到哪里都会给自己找乐,让自己好好生活的女孩,自己的担心倒是有些多余了。
  
  锡若有些自失地一笑,刚迈进了成妃寝宫的大门,就瞥见十公主敦琳和她的同胞姐姐十三格格温琳一道从里面走了出来,连忙请了个安避到一旁。
  
  温琳已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看见锡若的时候略微有些腼腆,十公主在见到他的时候却很欢喜,直接走上前问道:“你又来找十六妹了?”
  
  锡若应了一声是,笑着说道:“快中秋了,给格格送点好玩的东西来,不然她回头又要埋怨我了。”
  
  “真羡慕十六妹,有你这样惦记着她。”十公主直言不讳地说道。
  
  锡若愣了愣,又想了想,从本来准备给福琳的礼物里挑了一盒洋画片儿出来,递到十公主身前说道:“公主不嫌弃的话,就拿回去玩吧。”
  
  十公主开开心心地接了过去,想了想又偏头问道:“那十六妹怎么办?我是姐姐,不能抢她的东西。”模样却甚是可爱。
  
  锡若暗想道,“你这个‘妹妹’可比你大得多了!”。他见十公主还在望着自己,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眉眼弯弯地笑道:“我那里还有呢。少不了她的。”一旁的十三格格看着他,却突然红了脸,伸手拉了十公主一把,就带着妹妹快步离开了。
  
  “我看你才是个祸害呀。”
  
  身后传来的奶声奶气的声音,让锡若后背上猛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连忙回过身陪笑道:“哪儿的话,不过是觉得她们小小年纪就关在这深宫内苑里头,可怜得紧。”
  
  福琳“咯噔咯噔”地走了过来,一把抓过锡若手里的包袱说道:“你再多可怜几个,就要妻妾成群、子孙满堂了!”
  
  锡若冷不防吃了福琳这样一个排头,一时间倒说不出话来。福琳咬着嘴唇看了看他,突然问道:“你能不能……”说着却突然红了脸。
  
  “能不能什么?”锡若连忙问道。他如今已经是侍卫身份,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见福琳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不觉有些发急。
  
  福琳深吸了口气,大声道:“你能不能别再给我爬墙?!”
  
  锡若听得眉毛一剔,刚想发作,却又听见福琳用低低柔柔的声音加了一句,“然后等我长大?”
  
  锡若惊讶莫名地看着突然变得羞涩起来的福琳,慢慢自己的耳根子也红了起来,最后终于点了点头。福琳却立刻变得眉飞色舞了起来,“咯咯”笑着把他推出了大门。
  
  锡若只觉得自己脚步都有些发飘地走在宫道上,走了一会抬起头一看,发觉自己竟无意间又走回乾清宫来了,不觉一笑。此时乾清宫里里外外都在忙碌地准备着皇室的中秋家宴,锡若想起两年前在这里的那场闹剧,不觉又是一笑。
  
  因为十阿哥那一闹,总的来说锡若是因祸得福,被紫禁城最大的BOSS直接收入麾下,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大清朝的公务员。不过有道是“伴君如伴虎”,相应地风险和职责也大了很多。比如眼下这个贼眉鼠眼正在乾清宫附近转悠的小太监,他出于御前侍卫的职责,就必须走上前去盘问一番。
  
  锡若清了清嗓子,脑子里回想着二十一世纪城管的面孔,朝那位小太监肩膀上一搭,沉声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在这里干什么?”
  
  那个小太监一哆嗦回过身来,看见锡若竟露出一副魂不附体的表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倒把锡若吓了一跳。
  
宫闱
  锡若见那小太监只是拼命地磕头,却不说话,心念一转,端详着他问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面熟?”
  
  小太监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过了一会才带着哭音说道:“奴才,奴才是惠妃娘娘宫里的人,请纳兰侍卫高抬贵手,放奴才一马吧!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
  
  锡若听见“惠妃”二字,心里不免一惊,连忙把小太监拎到一旁的角落里,厉声喝问道:“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说!不说实话,小爷就把你交给内务府发落,到时候叫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小太监却只是连连磕头不敢说话。锡若眼睛一瞪,又拎起小太监作势要走,小太监慌忙拉住他的官服下摆,低声道:“大阿哥让我瞅空,在太子爷座位底下放个东西。”
  
  “什么东西?”锡若心里越发吃惊,表面上却努力不动声色地说道,“拿出来让爷过过目。”
  
  小太监看着锡若冷若冰霜的眼神,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哆哆嗦嗦地从怀里取出一张黄纸来。
  
  锡若劈手夺过那张纸条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拧拧地画着一些符文,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虽然不迷信,却也知道宫里最忌讳这个,便攥住了纸条厉声朝小太监问道:“你还要不要命了?”
  
  小太监只是疯了一样地在地上磕头,额头上都碰出血来了。
  
  锡若嘘了一口气,问道:“惠妃娘娘知道这件事吗?”
  
  小太监用力地摇了摇头。
  
  锡若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又朝小太监问道:“你想死想活?”
  
  小太监又拼命地向他磕头,连声说道“想活”,已是哭了出来。
  
  锡若把纸条猛地递到小太监,低声喝道:“吃下去!”
  
  小太监接过纸条,胆怯地看了锡若一眼,咬咬牙把纸条吞到了肚子里。锡若又一把拎了他起来,眼珠子对着眼珠子地说道:“你给我听好,大阿哥要是问起,你就说已经把纸条放到座位底下了。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听明白了吗?”
  
  小太监连连点头。锡若一松手,让他落回到地上,低声喝道:“滚!”
  
  小太监趴在地上给锡若磕了一个响头,沙哑着嗓子说道:“奴才多谢纳兰侍卫的救命之恩!他日定当……”
  
  锡若闭了闭眼睛,抬腿便踹了小太监一脚,压着声音说道:“还不快滚?!”然后便目注着那个小太监蹒跚地走了出去,自己则转身在乾清宫周围绕了一个圈,这才进了旁边划给自己住的庑房,关上门板静静地聆听起自己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来。
  
  过了一会,突然有人把房门敲得“梆梆”作响,锡若只觉得两腿一软,险些没坐了下去。他强自定了定神,扬声问道:“谁呀?”
  
  外面却传来了十四阿哥的声音,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青天白日地你关什么房门?快给爷打开!”
  
  锡若心里一松,猛地打开房门一手把十四阿哥拽了进来,然后又“砰”地一声把房门关上了。
  
  十四阿哥本来要抱怨,抬眼看见锡若的时候却吃了一惊,攥住他的胳膊问道:“你的脸怎么白成这样?是不是生病了?”
  
  锡若摇摇头,又从旁边摸过来一张凳子慢慢地坐了,压着声音说道:“你现在什么都别问,行不行?”
  
  十四阿哥看了锡若一眼,也找了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下了,又伸手提起桌上的茶壶,从里面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锡若捧着杯子慢慢地喝了一会,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身前的地板说道:“十四,我今天做了一件事,却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十四阿哥深深地看了锡若一眼,问道:“那你做完了以后后悔吗?”
  
  锡若抱着杯子凝神细思了一会,展颜笑道:“不后悔!”
  
  十四阿哥也微露笑意,眼底深处却闪烁了一下。
  
  锡若转头刚好看见十四阿哥目中的那抹异光,心中不觉一凛,便下意识地抓住了十四阿哥问道:“十四,我那日在成妃娘娘宫外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十四阿哥含义不明地笑了一下,说道:“记得。你说我是你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你绝不会害我。”
  
  锡若松了口气,点头道:“那我现在还是这句话。不管我做什么,都绝对不会害你。”
  
  十四阿哥慢慢地收起了嘴角的笑容,看着锡若说道:“锡若,在这个地方,救人未必是真救人,害人也未必是真害人。心肠太软的话你不但会害死你自己,也可能会连累你想护着的人。”
  
  锡若听得一愣,低头沉思了一会之后说道:“但我却不能什么也不做。”
  
  十四阿哥闻言,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你……当真不是从前那个的纳兰锡若!”
  
  锡若深吸了口气,伸手握住十四阿哥的肩膀说道:“但却仍旧是你的朋友!”
  
  十四阿哥反握住锡若的手,用力地点点头之后,又从怀里掏出来一块银色的怀表,递给锡若说道:“这是上回欠你的。这块是我从别处找来的,你放心地带着吧。”
  
  锡若高兴地接了过来,打开表盘一看却怪叫道:“都这点了。我得赶快出宫了,不然就要赶不上家宴了。你也早点回去准备晚上的大餐吧!”说罢匆匆和十四阿哥告别,自己带着何可乐出宫回明珠府去了。
  
  第二天,锡若刚一进宫,便听见十三阿哥又被关了,不觉大吃一惊,连忙叫过七喜来问是什么回事。七喜把他带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口说手比地跟他说了昨天晚上在乾清宫中秋宴发生的事情。原来又是十阿哥和十三阿哥犯了口角,还动了几下手,最后惹得康熙震怒。不过这回还好,被罚闭门思过的不止十三阿哥一个,十阿哥也被康熙勒令回去禁足一个月,还要抄上几百遍的《孝经》。
  
  锡若听得点了点头,暗想老康同志这回总算没明摆着偏心了,或许也和十三阿哥这些年来的成长历练不无关系,连康熙也忍不住赞了他一声“胤祥乃吾家之千里驹也”。不过他想着又有段日子要见不着十三阿哥了,心中终究是有些难过,便闷闷地往上书房里走,冷不防迎头却撞上了大阿哥胤禔。
  
  锡若心里一惊,连忙退开一步跪倒在地上说道:“奴才冒犯了大阿哥,罪该万死。请大阿哥责罚!”眼前却使劲地晃悠着昨天那张黄纸条,不自觉地手都开始发抖,连忙悄悄地把手藏回了袖子里。
  
  胤禔却和颜悦色地扶了他起来,说道:“不妨事的。小舅舅别太拘礼。哦,如今该称呼你一声纳兰侍卫了。”
  
  锡若在心里松了口气,暗想看来昨天那个小太监没把自己供出去,正想放宽了心往前走,却又听见大阿哥问道:“昨儿个负责打扫乾清宫的人,有没有捡到什么东西?”
  
  锡若心里猛地打了一个霹雳,强自镇定了一下,抬起头一脸迷糊地问道:“没听说他们捡了什么啊。大爷要是丢了什么东西,回头我让乾清宫里的小太监帮你找。”
  
  大阿哥端详了锡若好一会,转开脸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掉了一根玉络子。因为是今年刚打的新奇花样儿,兴许是哪个眼皮子浅的捡去了。丢了就丢了,你不用再替我找了。”
  
  锡若连忙答是,见大阿哥也没有别的吩咐,就辞了他赶紧往上书房里去了。
  
畅春园见驾
康熙四十五年早春。
  
  北京西山的畅春园外,两骑正从官道上一前一后地飞驰而来,身后不远处还零零散散地跟着十几骑人马。
  
  守在畅春园门口的太监一见最前头的那个勒马停住,连忙迎了上去殷勤地笑道:“奴才给十四爷请安,爷吉祥!可算是把爷来了。皇上都念叨您半天啦,一直打发奴才在门口守着呢,说是爷来了就赶紧传……”
  
  十四阿哥胤祯跳下马背,把缰绳丢给随从,却转头朝身后那人笑道:“听听,这儿还有个比你更啰唆的。”
  
  他身后那青年体态修长,面容姣好,闻言却露出一个和那俊眉秀目不甚协调的皮笑说道:“你嫌我啰唆,回头不带我去丰台大营就是了。我还乐得在宫里头多逍遥两日呢。”
  
  底下的太监这才瞧见十四阿哥身后还跟着一个,觑了一眼,忙又挤出满脸的笑来迎了上去,巴结道:“奴才方才没瞧见纳兰大人也跟在十四爷身后,真是不长眼。该打该打,纳兰大人吉祥,嘿嘿……”
  
  纳兰锡若笑着用马鞭子敲了一下那个太监的头,问道:“菠萝,怎么是你在这候着?七喜呢?”
  
  菠萝连忙答道:“他被李谙达叫去皇上跟前儿伺候了。”
  
  锡若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十四阿哥却在旁边“哧”地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瞟着锡若问道:“菠萝?是谁给你取了这么个怪名儿?”
  
  菠萝躬身在前头引路,闻言便半转过身体笑道:“回十四爷的话,奴才这名儿还是纳兰大人取的呢。奴才本来的贱名是旺儿,因为七喜说跟纳兰大人的小名儿重了,所以让大人重新赏我个名字。当时大人刚好在吃南边进上来的菠萝,所以随口就……”
  
  十四阿哥听得呵呵了起来,指着锡若说道:“瞧瞧你干的这好事!给你府里的奴才取一堆怪名儿也就罢了,竟连我皇阿玛跟前的人也不放过。”
  
  锡若嘻嘻一笑道:“你皇阿玛都没嫌弃,有什么打紧?再说这名儿多好啊,保证不会再和别人的重了,叫起来也响亮。”
  
  两人说笑着走过了大半个园子,等到了皇帝驻跸的“清溪书屋”时方才安静了下来。十四阿哥先跟着菠萝进去请安。过了一会,锡若听见里面传来老康的声气,“锡若也回来了?进来吧。”连忙答应了一声进去。
  
  几个月不见,老康同志的精神头看起来倒还不错,也许是这个“四时皆春”,“八风来朝”、“六气通达”的园子调理出来的。锡若连忙跪了下去请安,康熙皇帝笑着让他起身,又朝旁边坐着的十四阿哥说道:“他跟着你在军营里待了这半年,倒还像个三等侍卫的样儿!”
  
  十四阿哥瞟了锡若一眼,一躬身答道:“回皇阿玛的话,这都是皇阿玛调教得好。丰台大营里的人都说,这皇上身边跟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康熙皇帝在卧榻上斜倚了身子问道。
  
  十四阿哥眼中闪过一丝淘气的光芒,锡若心里暗道不妙,却听见十四阿哥朗声说道:“大营里的人都说,自打纳兰侍卫来了以后,他们每日的饭都多吃了几碗。”
  
  “这又是何故?”康熙感兴趣地问道。
  
  十四阿哥看了锡若一眼,坏笑道:“他们都说要是不吃饱点,根本就没有体力应付纳兰侍卫那些层出不穷的怪招和恶作剧!”
  
  锡若见康熙脸色一变,不由得暗自磨牙道,“十四,你给我等着……”脸上却不敢发作,反倒“扑通”一声朝康熙跪了下去,语声朗朗地辩解道:“十四阿哥的话奴才不敢驳斥,只不过奴才是看大营里的官兵每日只是重复地操练,未免有些太过无聊,所以想出了一些新鲜法子让他们换着练练看。”
  
  康熙皇帝似笑非笑地盯着锡若问道:“你都想出什么新鲜法子来了?也说来让朕听听。”
  
  锡若咽了口口水,又在心里鄙视了十四阿哥N+1遍,这才说道:“奴才曾经读到过英吉利国那边有些强身健体的锻炼法儿,学起来也并不太难,所以就试着在军营里推广了一下,嘿嘿……”
  
  十四阿哥无视锡若杀人的眼光,接着他的话说道:“他一到丰台大营,就磨着那里的管带把早操换成什么广播体操,还有什么负重十公里越野跑,野外生存训练,定点火器射击之类的玩意,把丰台大营里的官兵折腾得个个人仰马翻。儿臣这回带了他回来,丰台大营那边的营帐都抢着放鞭炮呢。害得儿臣也被人当作瘟神送了一把!”
  
  康熙一边听着,一边面露诧异之色,转过头朝锡若问道:“你还会练兵?哪里学来的?”
  
  锡若暗想道,“总不能告诉你我在二十一世纪参加过现代化军训吧?”便随口胡诌道:“这都是奴才从英吉利那边的书上看来的。觉得方法虽然古怪了些,倒也有些意思。”
  
  康熙沉思了一下,抬起头说道:“回头把你看到的这些西洋法子都写成个折子,递上来给朕看看。”
  
  锡若和十四阿哥都是一愣。锡若见十四阿哥看着自己的目光转向深沉,连忙在矮凳上一躬身答道:“奴才遵旨。”
  
  康熙想了想又说道:“前几天英吉利的使臣又进上来一拨新书,你待会儿过去挑挑,觉得有意思的就留下,读完了再给朕讲讲。朕现在有些老花了,读那些个洋文费劲。”
  
  锡若忙又躬身答应了下来。康熙挥了挥手说道:“朕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锡若刚出了“清溪书屋”,便被十四阿哥一把拽住了问道:“皇上都要你读些什么书?”
  
  锡若挣开了十四阿哥的手,却只是“哼哼”着不答话。十四阿哥知道他还在恼怒自己刚才告他的御状,连忙陪笑着说道:“刚才是我不好,不过是想着说出来逗我皇阿玛一笑罢了,并不是成心要拆你的台。”
  
  锡若这才转过了脸色,拉着十四阿哥一道进了“清溪书屋”旁边的小书房,把屋子里的小太监支开以后,便放开十四,自己拿起桌上的英文书翻阅起来。他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英语成绩其实只是普通水准,倒是来到这里以后,因为康熙时时召见外国传教士讲课,又时常让他在一旁听着,英文水平还提高了不少。
  
  看了一会,他拿起几本西方人写的欧亚游记和历史书留下了,想了想,又拿了一本历法书,一齐抱在手里,抬头却发现十四阿哥正眼不错珠地盯着自己,便莫名其妙地问道:“怎么了?”
  
  十四阿哥指着锡若怀里的那一摞书问道:“这些你都看得懂?”
  
  锡若空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子,答道:“能看懂个七七八八吧,有些字我也是蒙的。”心里却想着下次应该让康熙管那帮老外要一本字典才好。
  
  十四阿哥毫不掩饰惊讶之情地说道:“这都是你这些年在皇上身边学的?”
  
  锡若想了想,点头说是。十四阿哥眼中立刻露出嫉妒的神采来。锡若笑着叩了叩他的大脑门子,说道:“别吃你皇阿玛的醋了。你要想学,我教你。”
  
  十四阿哥别过脑袋,还是阴沉着脸不说话。锡若也就不再理他,用脚踢开房门,就抱着书出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哼着“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不想乐极生悲,锡若迎面就和一个飞跑而过的人撞了一下,“哎哟”一声把怀里的书本撒了一地。
  
和亲
  “哟,对不住,没摔着吧?”
  
  锡若见撞自己的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也顾不得去捡地上的书,连忙率先爬起来,然后走过去朝对方伸出了一只手。
  
  那姑娘搭着锡若的手站了起来,咬着嘴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把锡若吓了一大跳,连忙退后一步打千道:“奴才冲撞了十公主,该死该死。公主没事吧?”
  
  这时十四阿哥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见到这副情形便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撞上了?”
  
  十公主抬了抬手让锡若起来,看见十四阿哥的时候却红了眼圈,哽咽着说道:“十四哥,皇阿玛要把十三姐嫁到蒙古去……”
  
  十四阿哥和锡若对看了一眼,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去年康熙命蒙古公丹济拉备兵推河,察视策旺阿拉布坦,后者却仍旧有不稳的迹象。康熙帝准备把十三格格嫁给博尔济吉持氏蒙古翁牛特部的杜凌郡王仓津,是为了进一步拉拢和蒙古的关系。当时他们两个在丰台大营里,还嗟呀感叹了一番,想不到与十三格格一母同胞的十公主却在这时候闹了起来。
  
  十四阿哥沉默了一会,朝十公主说道:“皇阿玛圣意已决,十五妹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皇阿玛虽然疼爱你,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也绝没有多少你说话的份儿。”
  
  “可十三姐不乐意!”十公主跺着脚说道,“她不乐意一个人嫁到蒙古那么远的地方去!”
  
  十四阿哥脸色一沉,喝道:“她乐意不乐意都得嫁!将来就算皇阿玛把你指给蒙古,你也一样要嫁!”
  
  “你……”十公主瞪大眼睛看着十四阿哥,仿佛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一般,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揪住十四阿哥的衣襟就是一阵猛捶。
  
  “公主!”锡若连忙上去把十公主拉开,好言好语地劝慰道,“为这事儿十三爷十四爷都上过折子,可全被皇上驳回来了,还把他们两个训斥了一通,说他们“只记得兄妹私情,却不记得臣子本分”。你现在打我们爷也没用啊。”
  
  十公主睁大朦胧的泪眼看了锡若一会,忽然扑进他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锡若推了也不是,搂也不是,急得连忙朝十四阿哥使眼色。
  
  十四阿哥脸色相当难看了走了过来,似乎还想训斥十公主几句,见锡若拼命地向他摇头摆手,深吸了口气,一把将十公主拉进自己怀里,沉声道:“你想哭,今天就在十四哥这里哭个痛快。可从今往后,再也不许为这事掉一滴眼泪!你要高高兴兴地看着你十三姐出嫁,听明白了吗?”说着扳起十公主泪迹斑斑的小脸,强迫她看向自己。
  
  十公主被十四阿哥阴郁里带着寒火的眼神吓了一跳,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锡若见状松了口气,连忙打圆场地说道:“公主,我们从丰台那边带回来不少好玩的东西呢,有会唱歌的小竹鸟,还有那么大个的风筝,回头都给你送过去。”
  
  十公主想起自己刚才扑进锡若怀里的动作,不觉红了脸,羞涩地拧着手里的帕子点了点头。
  
  锡若笑着捡起了地上的书,对十四阿哥说道:“公主身边没有人跟着,那我就先送她回去吧。”
  
  十四阿哥点点头,伸手接过锡若手里的书说道:“你送完公主,就上我那去取书吧。”
  
  锡若答应了一声,连忙把十公主送回到西花园。他正想转身离去,却忽然听见十公主在身后幽幽地说道:“锡若,你说我皇阿玛,也会把我嫁到蒙古去吗?”
  
  锡若闻言一愣。他确实不知道康熙的十五女最后嫁给谁了,见十公主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想让她难过,便笑着说道:“皇上这么疼爱公主,必定舍不得让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的。”心里却暗想道,老康啊老康,你可千万别让我这话打了水漂啊……
  
  见锡若转身要走,十公主眼圈又红了起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期期艾艾地说道:“十三姐嫁出去以后,就没人同我作伴儿了。十三哥现在也老在外头办差……你能常来看我,带我出去玩玩儿吗?”
  
  锡若看得心头一软,便像以前那样伸手摸了摸十公主的头,柔声道:“你放心。我一有空就会过来看你的,还会给你带新奇有趣的东西解闷儿。你安心地陪你十三姐准备嫁妆吧。”说完再也不敢看十公主的眼神,轻轻地把衣袖从她手里抽了出来,转身寻十四阿哥的住处去了。
  
  到了十四阿哥那,刚坐下没说几句话,八阿哥身边的小厮李贵儿就过来求见,说是八爷听说他们两个进园子来了,特地在他住着的“讨源书屋”设了一桌酒席,要给他们二位接风洗尘。
  
  “八哥也忒客气了。”十四阿哥朝李贵儿说道,“去,跟八爷说我们过会就到。”李贵儿连忙答应了一声去了。
  
  “我也好久都没见着老大了,正好见见。”锡若摆弄着十四阿哥书桌上的镇纸说道。
  
  十四阿哥看了他一眼,说道:“八哥、九哥和十哥,这阵子为了清查户部亏空、追查国库欠款的事情,正和四哥闹得不可开交。你待会儿说话小心着点,别犯了他们的忌讳。”
  
  锡若轻笑了一声,说道:“我听说十爷把家当都拉到前门大栅栏那儿卖去啦?也真是个混不吝的主儿。”
  
  十四阿哥瞪了他一眼,说道:“这话你在我这说说也就算了,千万别被九哥十哥那边的人听到。到时候他们还不得扒了你的皮?”
  
  锡若知道十阿哥因为十福晋的事情,心里一直对自己有芥蒂,连忙笑着答应了,想了想又朝十四阿哥问道:“你没有借国库的银子吧?你那一大家子人,上上下下好几十口,估计开销也小不了。可别让你四哥把你的老婆本儿都给追没了。”
  
  十四阿哥成年之后,先是娶了侍郎罗察之女完颜氏作嫡福晋,后来又纳了好几位侧福晋、庶福晋,虽然自己也才是十八岁的人,却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只不过当十四阿哥娶妻完婚后,康熙帝仍让他与福晋一起住在皇宫内,以便着意培养,而非如同其他皇子那边,婚后大都分府居住,由此也可以看出老康同志对他的爱重。
  
  锡若自己却因为和十六格格感情甚笃,一直都没有娶亲,好在几个哥哥都已经娶妻生子,所以家里倒也没有怎么催逼。锡若一边感叹古人的早婚早育,一边忍不住打趣起十四阿哥来。
  
  果然十四阿哥眼睛一瞪,冷哼道:“不用你瞎操心!”说罢皱着眉头起了身,一摔帘子就往外走。锡若跟在他后头,晃晃悠悠地笑道:“十四啊十四,你还是这么受不得激,将来可如何是好?”
  
  “将来?”十四阿哥顿住脚步,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地看着锡若。
  
  锡若眼帘一垂,低声道:“任谁都难免会有被老天捉弄的时候,动心忍性,方才增益其所不能,才能过得了那些大坎儿。”
  
  “你今天……”十四阿哥有些犹疑地看着锡若。
  
  锡若抬起头来又是一笑,说道:“我不过是为了十三格格的事发点感慨罢了。八爷那边该等急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我可不想又送给十爷一个罚酒的把柄。”说着绕过十四阿哥身前,径直往“讨源书屋”去了。
  
八贤王
锡若刚一进“讨源书屋”的门,就被十阿哥在肩膊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疼得他直抽冷气儿。
  
  许久不见的十阿哥还是那副粗豪鲁莽的样子,大着嗓门说道:“你小子升了三等侍卫以后,索性连八爷带我们几个的门都不登了。真是好大的架子呀!”
  
  锡若苦笑了一下,暗想还不是你老爸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在你们这些阿哥们当中掺合太多。跟十四阿哥那是打小的情分,倒也罢了,眼下八爷党跟太子党已经是壁垒分明,自己无论搅合进那一边里,怕是都要惹上一身骚,末了说不定还要脑袋搬家,这能怪我吗?不过他嘴上无论如何不敢这么说,连忙笑着告饶道:“锡若知错了。请十爷手下留情,好歹留下我这条膀子给十爷斟酒。”
  
  九阿哥施施然走上前来,又伸手弹了弹锡若的帽檐,笑道:“大半年不见,你倒是出落得愈发精神了,难怪十四弟竟是一刻也不肯放你走。”
  
  在“八爷党”里,锡若其实最怵的就是这九阿哥胤禟,见此时九、十一起上来围攻,连忙求救似的朝一向待自己不错的八阿哥看去。
  
  果然八阿哥立刻开口说道:“九弟十弟,锡若现在在皇阿玛身边当差,又被皇阿玛钦点了跟着十四弟在丰台大营里历练,哪能自己说出来就出来的?你们就别再为难他了。”
  
  锡若赶紧几步走到八阿哥身前,笑嘻嘻地一个千打下去,说道:“还是八爷疼我。”
  
  十四阿哥也在一旁笑道:“说他无心吧,多早晚就在路上念叨着了,好久都没见过老大,回来一定要好好孝敬孝敬;说他有心吧,却是连我这个正经主子一并不放在眼里的,急起来还敢跟我吹胡子瞪眼睛的,真是分不清谁是谁的跟班儿了。”
  
  十阿哥闻言一哂道:“这还都不是十四弟你惯出来的?我的伴读跟班可从来没有这份儿神气!”
  
  九阿哥胤禟却轻轻一笑道:“老十,这话你可说错了。这哪是十四弟惯得出来的?分明是皇阿玛……”
  
  锡若眼皮子微微一跳,正想为自己分辩几句,却被八阿哥一手挽了入席,听他温言细语地说道:“你九爷十爷和你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
  
  锡若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哪儿能啊?九爷十爷开我玩笑,说明没把我当外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九阿哥胤禟却指着锡若笑道:“瞧瞧这张嘴巧的,难怪宫里的格格宫女们跌破芳心无数了。十六妹更是恨不能直接拿根绳子把他捆在身边儿,免得一转眼,他就又跑去哄别人了。”
  
  锡若一听这话,经年历久的厚脸皮,也难得地臊红了脸,却惹得九、十和十四一阵狂笑,八阿哥也不禁莞尔,席间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入了席,八阿哥亲自举起酒杯说道:“今日只给十四弟和锡若接风洗尘,不谈公务。我先干为敬了。”说罢一饮而尽。十四阿哥和锡若都连忙站起身来,陪着八阿哥饮了一杯。
  
  八阿哥放下酒杯,目光温润地注视和十四阿哥和锡若说道:“你们也都长大了。这大半年不见,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十四阿哥爽然一笑道:“八哥哪里话。我们跟八哥比起来,火候还差得远呢。”
  
  锡若也在一旁笑道:“老大的‘八贤王’之名传遍朝野内外,十四爷和我在丰台,都时不时地听人提起呢。”
  
  八阿哥看了锡若一眼,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说道:“树大招风,未必是件好事情。”
  
  锡若心中一凛,忍不住又多看了八阿哥两眼,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八阿哥真能从此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他和他的几个兄弟最后的结局,会不会更好一些?虽说历史没有如果,可是眼下他和聂小青无疑是一个常规时空当中的变数,他们的到来,会不会无意中改变了历史的进程?如果历史进程真的会改变,那自己生活的二十一世纪,还会是原来的样子吗?一想到这里,锡若竟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
  
  八阿哥立刻关切地问道:“怎么?着凉了?”然后不等锡若回答,就转头吩咐下人把地龙烧热些,又命人取来一件狐裘给锡若穿上。
  
  锡若不好意思拒绝八阿哥的好意,只得把狐裘穿上了。过了一会,鼻尖上却热得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九阿哥挟了一筷子的菜,见状便取笑道:“八哥的体贴可真是有些过头了。别还没把人冻死,倒先把人给热死了。”
  
  锡若怕八阿哥尴尬,连忙说道:“不妨事的。路上确实有些伤风,捂一捂也好。”十四阿哥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戳穿他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十阿哥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八阿哥用眼色止住了。
  
  锡若赶紧埋头吃菜,从早上一直折腾到现在,,中午不过吃了几口干粮,他也真是有些饿了。八阿哥见他吃得急,连忙又盛了一碗汤放在他跟前。锡若看着那碗汤发了一下怔,猛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八阿哥府上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殷勤关切地给自己盛汤布菜,转眼间他们却都已经是大人了。
  
  十四阿哥见锡若发呆,连忙在桌子底下撞了他一下。锡若这才回过神来,偏身向八阿哥道了声谢。结果这顿饭从头吃到尾,果真没有人提起公务的事情。锡若知道这多半是八阿哥的意思,心里又是感激,又有些愧疚。
  
  出了“讨源书屋”,锡若和十四阿哥一道在园子里消食。十四阿哥随意地伸了个懒腰,说道:“八哥对你是真好。他那么精于谋划的人,竟然肯放过你这枚现成的棋子,也真是罕见的了。”
  
  十四阿哥越是这么说,锡若心里越是不安,便假装去看周围的景致不肯说话。过了一会,又听见十四阿哥说道:“锡若,你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呢?这么些年了,你在皇上跟前的眷宠,在乾清宫里那是头一份。皇上他亲自过问你的功课,手把手地教你下棋打猎,平常小的夸奖赏赐那更是都从来没断过。别说那些个乾清宫的侍卫,就是我们这些阿哥们,有时都不免看着眼红。可你知道又有多少人在背地里嫉恨你防备你,如果不是我八哥明里暗里地打点,你真以为凭了惠妃娘娘和我,就能保你的周全?”
  
  锡若听见十四阿哥的话,呆愣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虽然隐约感觉到自己这些年在宫里头顺遂得有些过分,却不愿去深思那里头的细节,没想到竟是八阿哥一直在暗中照拂保护,这让他心里原本就有的那份不安与歉疚,益发地扩散了开来。
  
  十四阿哥见锡若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倒觉得有些不忍,便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也知道,在这么多兄弟里头,我和八哥的情分最好。四哥和我虽然是一母所生,却历来都不亲厚。你要是打定了主意跟在我身边,以后对八哥的事,也得多上点心才是。”
  
  锡若听得怔怔地,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你原来不是……”
  
  十四阿哥罕见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原以为八哥与你交好,为的是以后让你替他办事,可八哥私下里同我说过,你为人洒脱,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他与你投缘交好,并不是图你在皇上面前替他说什么好话。只是我这个做兄弟的,却有些看不过去了。如果八哥照应的那个人不是你,爷老早就冲出去料理他一顿了。”
  
  锡若听得心里越来越乱,最后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真不知道是哪辈子欠下你们兄弟的。这会子竟是想撇也撇不清了。”他见十四阿哥仍旧看着自己,便看着月亮叹了口气说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左右不过以后为你们兄弟粉身碎骨就是了。”
  
  “我不要你粉身碎骨!”十四阿哥却一把捏住了锡若的肩膀,手劲大得让锡若直皱眉头,他却定定地看着锡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好好地活着。你和八哥,还有九哥十哥他们,都要好好地活着!”
  
但愿人长久
“十四……”锡若听见自己声音很干涩地说道,“你才是要好好活下去的那个。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像现在这样,乐观、坚定、甚至是嚣张地活下去。”
  
  “锡若,你怎么总是好像知道很多事情的样子?”十四阿哥略显惊异地问道。
  
  锡若微微一挣,从十四阿哥的手底下钻了出来,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天上的那轮缺月,又垂头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是大多数人心底里都会有的美好愿望么?”
  
  十四阿哥愣了一下,斜睨了锡若一眼,转头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皇上明天还要找你伴驾呢。”
  
  锡若点点头,和十四阿哥一道出了园子,各自回去安置。
  
  一宿无梦。
  
  第二天一早,因为康熙帝要回文华殿去举行“经筵”,听讲经官讲学“进讲”,所以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开拔回了紫禁城。
  
  明清两朝皇帝御“经筵”都是在春分、秋分两季。皇帝要撰写御论,阐发自己学习“四书五经”的心得,清朝皇帝的经筵御论还要使用满语和汉语各讲一遍,还会指名文臣辩论。
  
  锡若站在康熙身后看他讲得兴高采烈,自己却因为连着几天睡梦不足,努力地和周公女儿的诱惑奋战。最后,作为对有幸参加典礼的文臣们的特殊奖励,老康同志率大家打开文华殿后门,来到殿后文渊阁,赏赐文臣们翻阅阁中藏书。那阵势倒让锡若想起了小学和初中那会儿的读书会,倒是又偷着乐了一把。
  
  参加完“经筵”出来,锡若忍不住打伸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结果却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好哇,你躲着在这偷懒,我告诉皇上去!”
  
  锡若一听见这个声音,不惊反笑,一回身揪住了福琳的小辫子,拉到身前低声问道:“想不想我?”
  
  福琳嫩脸上红了一下,下一刻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她今年已经十一岁了,略微长出了少女的模样,幼年时那婴儿肥的小胖脸上的肉,都已经退得差不多了,现出来的却是一张非常清秀的瓜子脸。锡若拉着她坐在假山石上,低头问道:“这些日子都干什么了?没有又荼毒紫禁城里的美男吧?”
  
  福琳见左右无人,就抱住锡若的脸使劲地亲了一口,欢快地笑道:“眼前就放着紫禁城里的头号帅哥,我还荼毒谁呀?”
  
  锡若被福琳亲得面上一红,心里却觉得说不出来的甜蜜,便将她抱到自己的膝上,又把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闻着她身上那股清雅的栀子花香。
  
  福琳却敏感地扳起了他的脸,低头问道:“你怎么了?有心事?”
  
  锡若声音闷闷地说道:“我以后怕是要为十四爷效力了。”
  
  福琳浑身一震。锡若下意识地紧了紧抱着她的手,咬牙道:“你……你要是怕被我连累,不妨……”
  
  “这是说的什么话?”福琳一伸手,用力地捏住了锡若的脸颊说道,“我能抛下你,安安心心地当自己的大清格格吗?”说着她又笑了起来,拧着锡若的脸说道:“再说你这么笨,我不看着你点,你一定会笨死你自己的。”
  
  锡若心中一荡,反手握住福琳的脸就想吻下去,却被身后突然传出的悉索声吓了一跳,立刻放开福琳站了起来,转过身沉声道:“什么人?出来!”
  
  “是我……”十公主一脸不知所措地站在柳荫底下,两颊却已经飞红。
  
  锡若心知她必是看见了刚才那一幕,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倒也不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因为他和十公主一向交好,与福琳的关系也是人尽皆知,也得到了康熙皇帝和成妃的默许,只等着福琳长大成人就娶她过门,所以并不如何紧张,反倒放缓了脸色说道:“原来是十公主来了。奴才给十公主请安。公主吉祥。”说着便打了一个千。
  
  福琳却比锡若还要大方些,走过去一把拉住十公主的手说道:“十五姐也有一阵子没见了。这一向来可好?”
  
  十公主一边答应着福琳的话,眼睛却一直看着锡若。锡若叹了口气,站起身说道:“既然两位格格都在这,那奴才也就不便滞留了。奴才告退。”说着就想转身离去。
  
  “你等等!”十公主突然叫道,接着放开了福琳的手,走到锡若身前把自己刚刚编好的花环塞到了他手里,低声道,“这是谢谢你上次送我回去的礼物。”
  
  锡若捏着花环愣了一下,又见对面的福琳只是看着身前的地面不说话,便伸手将花环戴在了十公主头上,微笑道:“花环还是送给姑娘家合适。奴才多谢公主赏赐了。皇上那还等着奴才回去当差,如果公主没有其他的吩咐,奴才就告退了。”说着便轻轻地退开了一步。
  
  十公主摸着头顶上的花环失了一会神,终于还是挥挥手让锡若去了。锡若临走的时候有些担心地看了福琳一眼,却见她朝自己微微一笑,比出一个“OK”的手势,不觉一笑,这才放心地回乾清宫去了。
  
  福琳和十公主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最后福琳叹了口气,走过去拉住十公主的手说道:“十五姐,我们去瞧瞧十三姐吧。福琳想去和她说说话,以后要再见她一面儿可就难啦。”
  
  十公主怔怔地看了福琳一会,反手牵起福琳的手说道:“难为你有这份心思了。”说着便牵了福琳慢慢地朝园子外面走。
  
  福琳仰起头看了十公主一眼,心里暗道,“惭愧。我竟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使起了心思。”便真心实意地拉紧了十公主的手,却听见十公主幽幽地说道:“十六妹,你不要怪十五姐。我只是担心十三姐嫁到蒙古去以后,再也没那么个人和我亲热地聊聊天,说说话了。纳兰侍卫他……很好,真的很好。每次我伤心的时候,他就会托人给我捎来各种各样新奇有趣的玩意儿,还说是十三哥十四哥送的。可我知道,那都是他找来的。两位哥哥那么忙,哪会有那么多功夫找这些个玩意儿,还惦记着给我送来?……”
  
  福琳听得心里一紧,暗骂锡若四处留情,不过也真心地有些同情这位十五岁的小公主,想了想便说道:“那以后我常去找十五姐玩吧。纳兰送来的新奇玩意儿我那也有不少,正好给十五姐看看。”
  
  十公主低下头看着福琳问道:“你当真不怨十五姐?”
  
  福琳咬了咬下嘴唇,说道:“让他自己拿主意吧。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争也争不来!”
  
  十公主惊异地看了福琳一眼,渐渐地脸上现出一种敬重的神情来,断然道:“竟是十五姐小看了你。好,以后我们姐妹常来常往,现在一道去看十三姐!”说着眉宇间竟露出几分十三阿哥那种英气爽朗的神采来。
  
  福琳看得在心里赞了一声,暗想道原来古代也有这般大气的女生,便喜滋滋地拉着十公主往外走。十公主暗自叹了口气,脸上也扯出笑容来,跟福琳一道往十三格格的住所去了。
  
解惑
  锡若回到乾清宫里,听七喜说康熙正找自己,他估摸着老康同志又是要自己给他念书,问明了七喜皇上在哪屋办公以后,抬腿便想进东暖阁去,却老远就在外面听见了四阿哥胤禛的声气,不由得站住了。
  
  四阿哥有些激昂的声调从暖阁里传了出来,“前年黄河决堤,户部却连一百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赈灾。儿臣从黄泛区一路经过,老百姓卖儿鬻女,哭声震天,那情形真是惨不忍睹啊!儿臣奉皇阿玛的旨意清查户部账目,却发现国库里那上千万两的银子,竟都是给大大小小的官员宗室王公大臣们借去了!……”
  
  锡若从未听到过那个冷面冷心的四阿哥用这种激动的语气说话,不觉有些愣住了,想了想却转身朝乾清宫外面走去。
  
  七喜连忙问道:“大人不进去了?”锡若冲着他笑了笑,说道:“四爷正在里头回话呢。我先在后边遛遛,过会儿再来。你什么时候见四爷出来了,过去叫我一声儿。”
  
  七喜连忙答应了。锡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朝乾清宫后面的穿堂走去。刚一出乾清宫后门,锡若抬眼便望见一人在穿堂里来回地踱步。锡若惊喜交集地走上前去,朝那人打了一个千说道:“十三爷吉祥!好久不见了!”
  
  十三阿哥胤祥原本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见锡若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一伸手拉起他说道:“好久不见!”
  
  锡若瞅了瞅十三阿哥的脸色,又朝乾清宫里看了一眼,笑问道:“在等四爷出来?”
  
  十三阿哥微怔了下,摇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锡若笑嘻嘻地说道:“被我看见,又有什么打紧?”
  
  十三阿哥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倒还是原来的样儿。”
  
  锡若听得一愣,转眼去看在日光底下巍峨壮丽的乾清宫,问道:“十三爷不是么?”
  
  十三阿哥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很希望是。”
  
  锡若转过脸来,却又换上了一副古灵精怪的神气,对十三阿哥说道:“我听说你跟四爷去追国库的欠款,闹得各处衙门里都鸡飞狗跳、抹脖子上吊的?”
  
  十三阿哥一听,立刻变得神采飞扬了起来,一把拉住锡若说道:“你可不知道,那起子赖着国库银两不还的贪官儿一见着我四哥,嘿,那可真是老鼠见了猫!年羹尧带着步兵统领衙门的人往那儿一围……”
  
  锡若满脸笑容地听着十三阿哥描述追比欠款时的情形,心里也不禁佩服四阿哥胤禛的胆色。俗话说:站着借债,跪着讨钱,这人人都不愿意接手的烫手山芋,他不但一挺身接了,还办得风风火火风生水起。他从内心里是真的很钦佩四阿哥这份雷厉风行的果敢,可是一旦涉及到他们兄弟之间的纷争,他在感情上又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倒向十四阿哥那边,中间又夹杂着康熙的叮咛,对自身和聂小青安危的顾虑,一时间竟心乱如麻,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僵了。
  
  十三阿哥兴致勃勃地说了好一会,这才发现锡若脸色有些不对,正要开口问起,却见乾清宫里的太监七喜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到跟前给十三阿哥请了个安以后,便低声对锡若说道:“皇上让你过去呢。”
  
  锡若以为四阿哥已经走了,便朝十三阿哥笑了笑,转身跟着七喜往乾清宫里走,不想进了东暖阁,却发现四阿哥胤禛还在。胤禛一看到他进来,也是微微愣了一下,锡若顾不上看他的脸色,连忙一甩袖子给康熙请安,又转过头给四阿哥请了一个安。
  
  康熙仍旧和平常那样斜倚在炕上,朝锡若指了指胤禛说道:“四阿哥对你前些日子译过来的那篇论英吉利国记账方法的文章很感兴趣,所以召你过来给他讲讲。”
  
  锡若默了默,脑子里回忆着自己当作英语课作业翻译出来的那篇《西方会计制度介绍》,慢慢地讲了起来。他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并非财会专业的学生,因此只是照猫画虎地硬翻了一遍,好在那篇英语原文里有不少的举例,他看见四阿哥一边看着自己写的那道折子,一边用心地听自己讲述,心里倒有几分感动,也就越发不敢大意,详详细细地把自己知道的西欧簿记方法都说了出来。
  
  四阿哥一边听一边点头,中间还穿插着问了不少问题,锡若也耐心地给他一一解答,自己也不明白的地方就让四阿哥提笔画个圈,预备着过后再去找个老外问问。
  
  约摸讲了一个多时辰,锡若已经说得嗓子都哑了,康熙这才开口说道:“朕看锡若也辟讲得差不多了。胤禛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私下里找他商讨。今天就先到这吧。”
  
  锡若在心里欢呼了一声,“老康同志圣明!”可能是他的欢喜表现得太过分明,四阿哥胤禛答应了老康同志一声之后,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吓得他把没出口的欢呼,又小心翼翼地叠好,压回了肚子里。
  
  康熙看得微微一笑,对锡若说道:“朕乏了,你替朕送送四阿哥。”锡若瞟了四阿哥那块万年冰寒的脸一眼,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走到乾清宫外面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了。锡若担心宫门下钥以后四阿哥出不去,便加快了脚步在前面引路。四阿哥跟在他后面走了一阵,忽然问道:“你好像很不乐意见到我?”
  
  锡若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因为我知道你是未来的雍正大大呀!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掂量了一下,锡若还是毕恭毕敬地回过身来,一脸谄媚地说道:“四爷天生异像……啊,不是,那个相貌端庄,呃,也不对,是相貌庄严威武,奴才一见着便心生景仰,所以不敢随便唐突,呃,造次……”他也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地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自从昨晚与十四阿哥深谈过后,自己再见到这四阿哥,便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心虚,说话益发结结巴巴了起来,都恨不能自己抽自己一个嘴巴。
  
  四阿哥淡淡地看了锡若一眼,说道:“你变了。”
  
  锡若愣了愣,慢慢收起了脸上那副虚假的表情,垂头道:“可十三爷说奴才没变。”
  
  “那是十三弟没看到你心底里。或者你根本就没有把心底亮给他看。”四阿哥仍旧没有多少起伏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铁锤,重重地砸在了锡若的心上。
  
  “十三弟把你当作难得的知己,你不要辜负了他。”冷得仿佛不带一丝温度的话,却让锡若额头上的汗珠涔涔而下。他看着四阿哥又径自前行的背影,勉强扯了扯嘴角自嘲道:“靠,怎么个个都把小爷说得跟陈世美二代一样?再说就你那个拼命十三郎的弟弟,他能是秦香莲?我要是敢对着他玩阴的,还不直接被他捶死?您这一大家子里头,那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
  
  “你在嘀咕些什么?”四阿哥的脚步忽然又顿住了。
  
  锡若吓了一跳,连忙又加紧脚步跟了上去,巴不得把这尊大头佛快快送走,心里却吐槽道,“这人的耳朵到底是哪朝向的啊?”
  
  好容易蹭到宫门边上,锡若恨不能点头哈腰立正站好举手行礼欢送四阿哥出门,未来的雍正大人偏又回过身来,当着门口那堆侍卫长随太监们的面,对锡若露出一个让他心脏险些停摆的笑容,伸手掸了掸锡若肩膀上压根就不存在的灰尘,亲切地说道:“有空再来找你下棋。”
  
  “嘎嘣”一声,锡若分明地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他朝门口那堆不知是谁家的门人、谁家的眼线,却都一律神色暧昧地望着自己和四阿哥的大哥小弟们,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却不禁抓狂道:“雍正大大,你是真的要害死我吗?!”
  
墙头草

  “我是墙头草,我不是墙头草,我是墙头草,我不是墙头草,……”
  
  送完四阿哥回来以后,锡若就一直保持着那副呆滞的表情,毫不留情地对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施以辣手,脚下已经是一堆的碎花瓣和草叶。
  
  终于,锡若停止了心里的默念,这才注意到御花园的园丁那副心碎欲裂的控诉表情。他摸着后脑勺朝那个老太监笑了笑,“王公公,好巧,嘿嘿……”
  
  王老公公直勾勾地盯着锡若手里光秃秃的花茎,嘴唇翕动了一下,颤悠悠地说道:“这是老奴育了八年才终于在早春开花的月季……”
  
  锡若抖了一下,连忙把手里的花茎还给了王老公公。
  
  王老公公视线下移,又看着锡若的脚边说道:“那是孝庄皇太后她老人家亲手种下的丁香……”
  
  锡若脸色一白,悄悄地挪了一步踩在那一地的丁香花瓣上,企图掩盖罪证。
  
  王老公公最后俯下身去,捡起一根被锡若拔光了叶子的枝条说道:“这是万岁爷最心爱的一株白牡丹。”
  
  锡若白眼一翻,正考虑着要不要晕过去装死的时候,却听见“咕咚”一声,发现王老公公率先厥了过去。锡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正发愁要怎么湮灭罪证的时候,却突兀地被人拍了一下后背。
  
  锡若吓得往前蹦了一步,哆哆嗦嗦地问道:“谁?”
  
  “黑灯瞎火的,你在这里干什么呢?”说话的声音很耳熟。
  
  锡若屏息静气地辨了辨,脸上却露出笑容来说道:“十五阿哥!”
  
  十五阿哥胤禑几步窜了过来,拉住锡若的手就抱怨道:“你回宫了,怎么也不来找我玩?我天天在上书房里念书,都快闷死了!”
  
  锡若摸了摸鼻子,暗想道自己都快成老康家的保姆了,应该跟老康同志提一提涨薪水的事才是。不过他一见着胤禑,立刻想起了自己刚才想干的事,朝胤禑身后看了看,问道:“跟着你的小太监常保儿呢?”
  
  十五阿哥朝身后的阴影处指了指,说道:“我让他在那等着呢。看见你站在这里发呆,就想过来吓你一吓,结果还真被我吓着了,呵呵……”说着摇头晃脑地笑得很得意。
  
  锡若伸手搓了搓十五阿哥的半光头,笑骂道:“小鬼!”说着便把自己失手弄坏了康熙最喜爱的白牡丹、还把王老公公气得厥过去了的事告诉了十五阿哥,让他帮着先把王老公公送回他屋里去再说。
  
  胤禑立刻唤了自己贴身的小太监常保儿过来,让他和其他几个太监一块把王老公公抬回去,还安慰锡若道:“别怕。我们兄弟也时常弄坏这里的花啊草啊的,也没见皇阿玛真的生过多大的气,最多不过骂我们几句顽皮罢了。他那么喜欢你,一定不会重罚你的。”
  
  锡若这才放下心来,却暗自打定主意以后要离御花园这个危险地方远点。如果他因为几棵花花草草被砍了脑袋,那笑死的就不是隔壁修钟表的牛大哥,而是楼下养喇叭花的王大婶了。
  
  十五阿哥让小太监把王老公公抬走,自己却拉着锡若一口气地直往园子深处钻,等到锡若回过神来,十五阿哥已经带着他来到了一棵参天的大树底下,然后便放开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在树洞里掏着什么。
  
  “小心有耗子咬你的手!”锡若半真半假地说道。
  
  十五阿哥哆嗦了一下,却仍然不肯缩手,等到他把手从树洞里拿出来的时候,手上却多了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和锡若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十五阿哥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小松鼠的背脊说道:“这是我在树下拾着的。它跌断了一条腿,李嬤嬤嫌它脏,不让我带进东五所里头,我就把它养在了这里。平常都是我跟十八弟轮流着喂它的。”
  
  锡若听得心里一软,便也伸了手去摸那小松鼠的头。他知道十五阿哥说的十八弟是老康同志在康熙四十年的时候得的儿子,跟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平常也很得老康同志的宠爱。看来小哥俩感情不错,还挺能玩到一起。
  
  两个人正低声地笑语着,这时树丛后面却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锡若先开始还不在意,后来见十五阿哥露出害怕的神情,想了想便让十五阿哥留在原地,自己循着声音摸了过去。
  
  锡若听清楚树丛后传来的是儿童不宜的声音时,以为是哪宫的宫女和太监在偷偷地搞些名堂,原准备一笑走人,回去编个理由安了十五阿哥的心,不料越走近,却越听得脸色大变了起来。那个正发出“咿咿哦哦”的娇喘声的女子,忘情时竟唤出了“太子爷”!
  
  锡若拼命咬住自己的手背,以防自己叫出声来,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无声无息地再退回去,这时却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猛地回身一看,立刻伸手捂住了十五阿哥的嘴,防着他失声大叫起来。
  
  十五阿哥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树丛后面不堪入目的一幕。锡若心里一阵难过,又用另外一只手盖住了他的眼睛。过了一会,那对偷情的男女事毕,各自穿起衣服,分两个方向离去了。
  
  锡若又凝神听了一阵,确定周围再无其他动静了,这才慢慢地放开了捂住十五阿哥嘴眼的手,却见十五阿哥脸上淌着两行眼泪,两只手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襟,用一种压抑着的哭声说道:“那是郑贵人!是皇阿玛现在最宠爱的女人!为什么?她为什么和我二哥……”
  
  锡若脸色铁青地把十五阿哥摁在自己怀里,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晚的事,见到谁也不能说出去。就算是见到你皇阿玛也不能。跟你的小太监要是问起,就说我们到园子的另一面去了,知道吗?”
  
  十五阿哥挣了一下。锡若立刻加大手劲把他死死地按住,直到十五阿哥再也挣不动,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这才放开了手,随后便一路沉默地牵着十五阿哥出了御花园。把他交还给几个小太监之后,锡若又低声安慰了他几句,好在天色已暗,一般人也留意不到十五阿哥的眼圈红红的,然后才目送着十五阿哥回去了。
  
  “真TNND的造孽呀……”锡若看着十五阿哥越来越小的背影低喃道。
  
  回到乾清宫的时候,锡若还是满肚子的不自在。周围的小太监瞧见他这脸色,都远远地避了开去,只有同他交好的七喜关切地问了起来。锡若心里烦,便随口敷衍了几句,自己回到房间里,就想拉被子闷头睡觉,偏这时康熙又赏了几道晚膳里的菜过来。锡若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连忙谢过了赏赐,吃了几口,却看着桌上那几道御膳发起呆来。
  
  刚才在御花园里的一幕,就跟放电影似的不断地在他面前闪现。一会儿是那两个赤裸裸抱在一起的人,一会儿是十五阿哥流泪的面孔,他越想越烦,忍不住重重地一拳砸在了炕桌上。
  
  “你在发什么邪火?”
  
  门口传来的声音让锡若一愣,他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睁大了眼睛看过去,却见果真是四阿哥胤禛站在了门口。
  
  锡若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请安,见四阿哥没有要走的意思,又给他让了座,然后才犹豫着问道:“四爷怎么……”
  
  “又回来了?”胤禛简直像是已经猜透了锡若的心思,不等他说完就直接回答道,“我走在路上又想起几个簿记的问题要问你。我明天要外出办差,等不及再进宫了,就直接折了回来问你。”
  
  见锡若还想发问,四阿哥又补充道:“已经回过皇上了。他让我今晚就宿在宫里,明早起来直接出去办差。你不用担心。”
  
  锡若看着无论何时都是一脸高深莫测的四阿哥,忽然眨巴着眼睛问道:“你吃了没?”
  
皇帝的女儿
四阿哥被锡若那个“你”字弄得一愣,不过却没说什么,反倒看着桌上的菜肴说道:“没有。”
  
  锡若笑了笑问道:“用御膳招待你,不算慢客了吧?”
  
  四阿哥眉头动了一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奢侈的笑意来。
  
  锡若见状,便又起身去找了一副碗筷,当着四阿哥的面把所有的菜都尝了一口,这才向他伸手道:“请!”
  
  四阿哥也不多话,提起筷子就开始吃饭。根据锡若的细心观察,饭量还很不错,全无辫子戏里那副食难下咽的样子。他暗笑了一下,也就不再拘束,大大方方地享用起老康同志送上门的福利来。
  
  等到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以后,锡若又站起来收拾桌上的碗筷。四阿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没有下人帮你做这些吗?那个何可乐呢?”
  
  锡若一边把餐盘杯盏放回食盒里,等着过一会御膳房的人来取,一边回答道:“那小子实在太啰唆,我就打发他回家了。他倒是会定期过来给我送点东西,剃剃头什么的。反正这里饭也有人做,衣服也有人洗,其实并没有多少杂务。”心里却想这里可比二十一世纪的男生宿舍强多了。
  
  四阿哥默了一会,忽然说道:“你真不像个亲贵子弟。”
  
  锡若在心里扮了个鬼脸,暗想我本来就不是,再草根不过的一个二十一世纪平民罢了,脸上却笑嘻嘻地说道:“不过是个人习惯不同罢了。”
  
  四阿哥“嗯”了一声,便不再说闲话,抽出康熙那里拿来的折子,又向锡若讨教了起来。锡若见他问得认真,索性翻出了原文来,两厢对照着给他细讲。
  
  一直讲到后半夜,锡若终于困得熬不住,趴在桌子上就睡了过去,早上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身上还盖着棉被,不觉有些发怔。他回想起昨晚的事情,连忙跳起来打开门,叫过值夜的七喜问道:“昨晚四爷什么时候走的?”
  
  七喜抬起头瞥了锡若一眼,又低下头说道:“四更天从大人房里出来的,在下屋里洗了把脸就走了。”
  
  锡若心里暗道惭愧,看来这雍正大大勤政的习惯,现在就已经现了端倪。他见七喜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一敲七喜的脑袋说道:“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学人挤眉弄眼儿的,我不待见。后半夜是你把我弄上床去的?”
  
  七喜点点头,又摸了摸自己被敲的脑门,压低声音说道:“大人和四爷走得这么近,谨防背后有小人言。”
  
  锡若扬了扬眉毛,有意无意地对着外面说道:“四爷是奉旨问话,我也是奉旨回话罢了。谁敢乱嚼舌头?”七喜终是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地走回自己屋里补觉去了。
  
  锡若在屋里洗漱完毕,又被康熙叫进了东暖阁里。康熙瞅了瞅他有些发乌的眼圈,问道:“昨晚和四阿哥都是一晚没睡?”
  
  锡若点点头,同时克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连忙抱歉地笑了笑。
  
  康熙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巴着炕桌的边缘问道:“我记得你是三月初三的生日?”
  
  锡若连忙应是,心想王母娘娘开蟠桃会的日子,多吉利啊,却又忍不住猜测老康同志的“圣意”。
  
  康熙却低头沉思道:“那很快就十七了。”下一句话却让锡若脸上的喜色尽褪,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老康同志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家人丁虽旺,可是长寿的却不多。现在你身边也该有个人伺候着了。”他见锡若一副傻眼的表情,又补充道:“朕知道你和十六格格亲密,可是她终究还小。其他的格格里,你若是还有喜欢的,不妨告诉朕。朕要是觉得合适的话,就给你们指婚。”
  
  锡若的嘴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终于挤出一句话来,却是“我可以等……”
  
  康熙皱眉道:“福琳还有几年才能出嫁,朕也想多留她几年在朕的身边。朕不想因此而误了你的终身大事,也耽误了你尽孝。”
  
  锡若拧着眉头说道:“可其他的格格,锡若还真是没有怎么留意过,如何谈得上喜欢不喜欢呢?”
  
  康熙瞟了他一眼,问道:“朕听说你和十五格格也很要好?你们两个的岁数倒是差不太多。”
  
  锡若心里“咯噔”一下,暗叫道老康同志你可别怂恿我爬墙啊!回头你那宝贝女儿福琳非抓了我去跟永定河里的王八作伴儿不可!
  
  他主意打定,便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气说道:“奴才小时候算过一卦,不宜早娶,请万岁爷成全。”
  
  康熙眉头一剔,问道:“真的?”
  
  锡若咽了口口水,哭丧着脸说道:“假的。”
  
  “你好大的胆子!”康熙猛地一拍炕桌,喝道,“朕的面前也敢随口胡说八道,你是打量朕不会要你的脑袋么?朕的女儿,哪一个配不上你?!”
  
  锡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回皇上的话,都配得起都配得起,是奴才配不起她们,不敢误了格格们的终身。”
  
  康熙面色稍缓,紧接着又问道:“那你就不怕误了十六格格的终身吗?”
  
  锡若伏在地上愣了一下,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她说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早知道奴才什么德性儿,也不怕奴才耽误了她。”
  
  康熙紧皱着眉头看了锡若一会,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出来吧。”
  
  锡若猛地一惊,偷偷抬起头来,却瞥见十公主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眼圈已是红了。他脑子里顿时轰然一声,连康熙接下来的话都没听清楚,只能傻愣愣地看着十公主朝自己走来,蹲下,咬牙说道:“我也不怕你耽误了我!”
  
  “可我……呃,奴才怕耽误了公主……”锡若现在脑子里只蹦出来了这句话,便不管不顾地说了出去,紧接着便想道,聂小青,我今天要是为你掉了脑袋,也就认了!逢年过节,你可别忘了烧点游戏光盘给我!要RPG有美少女的!
  
  十公主听见锡若的话,眼泪却如同断线珠子一般滚落了下来,锡若却不敢像往常那样抬手去给她擦,只能木着脸跪在原地。
  
  这时屏风后面却又传来“咯噔咯噔”的花盆底走路的声音,锡若心里一动,刚一回头就看见了福琳表情严肃的脸,顿时傻了眼。搞半天,难道这是婚前压力测试?
  
  锡若抬起头,见老康也是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不觉有些同病相怜,心道这年头,做男人也都不容易呀!
  
  十公主抱着胳膊埋首在锡若身前,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锡若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木炭火架上烤着的一根羊肉串, 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抬起袖子擦了擦十公主的脸,求饶似的低声说道:“你就别再哭了吧。再哭你皇阿玛真要砍了我了。”
  
  十公主抽噎了几下,慢慢地站起身来,朝康熙福了福身子,就失魂落魄地朝外面走去。锡若看她那副摇摇晃晃的样子,本想站起来去追,看了一眼康熙的脸色,又没敢动弹,只是拼命地向福琳使眼色。
  
  福琳狠狠地瞪了锡若一眼,向康熙福了福身子说道:“皇阿玛,儿臣也告退了。”康熙带着一脸头痛的表情挥了挥手。
  
  等到屋子里就剩下两个男人的时候,锡若因为跪得太久膝盖有些发麻,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偷眼去看康熙。老康同志看了他一眼,说道:“起来吧。”
  
  锡若赶紧爬了起来。老康同志觑了他半晌,作结论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朕管不了。你们自己去理清楚这团乱麻吧。”
  
  锡若心道,您以为我不想理清啊?见康熙没有别的话,便朝他告退,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抓着脑袋朝康熙说道:“那个……皇上,您最喜欢的那株白牡丹,被我一不小心……”
  
  康熙抬手指着他说道:“你这个惹祸精……”
  
  锡若吐了吐舌头,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热河风波

  康熙四十五年暮春时节,十三格格温琳在她二十岁时受封为和硕温恪公主,嫁给了博尔济吉特氏蒙古翁牛特部杜凌郡王仓津。仓津是蒙古翁牛持部札萨克多罗杜凌郡王毕里哀达赍次子,初名班第,赐名仓津,康熙三十二年袭封的郡王。
  
  温恪公主出嫁那天,十公主敦琳哭送到宫门外,最后昏倒在侍女的怀里。十三阿哥胤祥一路护送公主到翁牛特部,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康熙巡幸塞外,便急忙到康熙驻跸的热河行宫缴旨回话。
  
  康熙简单地询问了几句公主大婚的情形,便转过话题问起了蒙古各部的政务。锡若在一旁听着,心里却有些替温琳公主难过。
  
  康熙问完了十三阿哥的话,转过头见到锡若这副拧眉摇头的表情,便奇道:“你又在琢磨些什么?”
  
  锡若愣了一下,可不敢说自己是因为老康同志对他女儿关心不够、在心里对他吐槽,想了想说道:“奴才是在想,蒙古这么多部落,皇上有多少个女儿也不够嫁呀。”
  
  康熙和十三阿哥闻言都是忍俊不禁。老康拍了一下锡若的后脑勺说道:“瞧瞧他说的这孩子话。都十七了,说话还跟个小人儿似的。都是朕把他给惯坏了。”
  
  锡若嘻嘻笑道:“小人儿还好,别是小人就行了。孔夫子都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康熙瞪了他一眼,斥道:“又在朕的跟前儿犯贫!”锡若扮了个鬼脸,又在康熙的身后老老实实地站好。
  
  十三阿哥却有些惊讶地看了锡若一眼,笑着说道:“早听说锡若在皇阿玛跟前得宠,今儿个可算是见识了。”
  
  康熙慈爱地看了锡若一眼,说道:“朕一看见他,就总想起他大哥容若小时候的那些事儿,有时候是放纵了些。”说着又板起脸朝锡若说道:“你可不要仗着朕的宠爱,就在外头胡作非为。要是给朕知道了你狐假虎威,决不轻饶!”
  
  锡若连忙配合地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那表情让人发噱。康熙和十三阿哥看了他一会,终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锡若走出十三阿哥见驾的房间,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暗想道:“恩威并济这一套,老康同志可真是玩得熟手。伴君如伴虎可真是个再实诚不过的话了。只苦了我这个天天待在老虎身边的人,时不时地就要担心一下,自己的脑袋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搬家。看来迟早还是得向小宝哥学习,卷了这里的金银细软,逃到江南去逍遥。媳妇儿嘛,有聂小青一个也就够了,反正估计她也不会让我讨小……”
  
  正胡思乱想间,十三阿哥却从后面赶了上来,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之后笑道:“发什么呆呢?”
  
  锡若想了想,回身做出一副苦巴巴的脸说道:“在担心自己的脑袋什么时候会搬家。”
  
  十三阿哥被锡若的话吓了一跳,诧异地看着他问道:“皇上刚才不是还对你挺好的吗?怎么就担心会掉了脑袋?”想了想,他又皱眉说道:“还是别的什么人给你威胁了?你别怕,说出来我帮你对付他!”
  
  锡若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地看了十三阿哥一眼,暗想道即便自己真的要倒向十四阿哥和八阿哥的阵营,这十三阿哥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加害的。可就算不是十三阿哥,到时候自己真就能对其他认识的人下得去手么?
  
  一想到这里,锡若愈发心浮气躁,更坚定了日后席卷金银细软、带上老婆开溜的决心。十三阿哥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是被自己猜着了,便沉了脸问道:“到底是谁威胁你了?老十?还是……”
  
  锡若连忙摇手道:“你别瞎猜。不过是我一时犯了傻,跟其他人没关系的。”心里却又想道,说起来正经威胁过我的,却是你的大靠山四阿哥啊……
  
  十三阿哥对着锡若瞧了又瞧,点点头说道:“那就好。”说罢又和锡若一道往前走,口中说道:“皇阿玛这次行猎,又邀了科尔沁蒙古的人过来,说不定……又要把哪位格格嫁过去。”
  
  锡若心里一惊,连忙问道:“会是哪位格格?”
  
  十三阿哥沉吟道:“我十三妹嫁给了仓津,十妹和硕纯悫公主今年也嫁给了喀尔喀蒙古的台吉策凌,接下来,恐怕就是我十五妹和硕敦恪公主了。算算年龄也只有她才合适了。”
  
  锡若脸色顿时大变,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十公主那张梨花带雨的容颜,猛地一把抓住了十三阿哥的胳膊,涩声道:“她不能……”
  
  十三阿哥目光深沉地看着锡若,说道:“如果你娶不了她,那她多半就要嫁给科尔沁蒙古。”
  
  锡若心头狂跳,下意识地问道:“如果我娶她呢?”
  
  十三阿哥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那会被送去和亲的就是十六妹!”
  
  锡若猛地放开十三阿哥,脸色煞白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转头就想朝康熙的寝宫奔去,却被十三阿哥伸手死死拽住,低声斥道:“皇阿玛还没下旨意,你这会儿就巴巴地跑过去问,不要你的脑袋了吗?”
  
  锡若听见“脑袋”两个字,猛地哆嗦了一下,终于停止了挣动,却面青唇白地低下头来,全没了平日里那种精灵古怪的神气。
  
  十三阿哥见锡若这样,心里也觉得不忍,便温言说道:“我看我皇阿玛现在也还在犹豫。到底要选哪个,你想清楚;一旦想清楚了,那就不要后悔。她们两个都是我的亲妹妹,不管你选的是谁,我都不怪你。”
  
  锡若撇了撇嘴角,仿佛想哭,又仿佛想笑。十三阿哥看他脸色不对,便扶着他坐到了一旁,也不再逼迫他,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不相干的闲话。
  
  过了一会,锡若终于放开了抱着脑袋的双手,朝十三阿哥咧嘴一笑道:“我又犯傻了。原本是想得很明白的事,一时间急气攻心,竟又犯起混来了。”
  
  十三阿哥眼神黯了黯,下一刻故作不在意地问道:“那你打定了主意选谁吗?”
  
  锡若目注着前方的那一片姹紫嫣红春光无限的美景,语气坚定地说道:“福琳!”
  
  十三阿哥表情严肃地看了锡若一眼,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
  
  锡若解开了这道难题,表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起身就朝十三阿哥说道:“走,骑马去!”说罢当先朝马场走去。
  
  十三阿哥仰起头看了锡若一眼,心里暗自佩服他的果决,想起自己的同胞妹妹十公主,又不禁暗自叹息了一声,只是面上却不带出来,也站起身跟着锡若朝马场走去。
  
  两个人各自在马厩里寻了一匹好马。锡若翻身骑上以后,不顾十三阿哥在后面如何呼喊,打马就朝草原深处狂奔而去。他迎风疾驰了一会,倒觉心绪开阔了许多,便放开了缰绳让马慢步小跑,不想迎面却来了十公主和她那个曾经把毽子踢在四阿哥头上的宫女彩云,各自骑了一匹小马,看样子也正在草原上溜达。
  
  锡若原本想掉头避开,却听见彩云在对面喊道:“那不是纳兰侍卫吗?”
  
  锡若心中一叹,连忙滚鞍下马,就地向十公主请了一个安。十公主抬手让他起来,却骑在马背上不言声,只是瞅了他一会,眼眶又微红起来。
  
  锡若心里暗自叫糟,转了转眼睛笑说道:“奴才刚和十三爷打北边来,见着一桩趣事。”
  
  彩云觑了觑十公主的神情,连忙接口笑道:“纳兰侍卫见着什么有趣的事儿了?也说给我们公主听听。”
  
  锡若笑眯眯地说道:“奴才跟十三爷见着两只獾子打架,觉得好玩便走近了去看。想不到那獾子还会说话!”
  
肉食者鄙
十公主一时也听愣了,吸了吸鼻子问道:“那两只獾子说什么?”
  
  锡若牵马走在她的身侧,寻思着说道:“一只獾子说,“前儿个隔壁家的刘老獾娶媳妇儿。我站在洞门口看了热闹,谁知道一阵大风刮过,竟把新娘子的盖头吹了下来。我抓紧时机瞅了瞅,嘿,那刘老獾家的新媳妇儿可真漂亮!”
  
  十公主撇撇嘴说道:“你又骗人。哪有獾子会说话,还会娶媳妇儿的?”脸上却没了刚才的悲戚之色,已是转了笑颜。
  
  锡若看得心中稍慰,越发打叠起了精神笑道:“公主别急,后头还有更奇的呢。另外一只獾子听了前一只獾子的话,却扁了扁嘴说道,这有什么?前天我在草原上打洞,打到尽头的时候钻出去一看,刚好赶上大清皇帝康熙爷嫁女儿。我钻到新娘子盖头底下一看,嘿,那才真叫一个漂亮哪!简直就是王母娘娘跟前儿的七仙女下凡!”
  
  十公主笑得在马上直哆嗦,眼看着就要摔下来。锡若连忙放开了手里的缰绳,小心翼翼地接了她放到地面上,待她站稳以后就立刻松开了手。
  
  十公主笑了一阵,转眼却看见锡若脸颊微红地站在旁边。草原上的微风掀起他的袍角,越发显得风流倜傥,眉目如画。十公主想起他那日在康熙面前的话,不禁又是一阵悲从中来,便只低头拉着自己的衣角不说话。
  
  十三阿哥骑着马一路小跑过来,见到这副情景,不禁暗自皱了皱眉头,却故意装作不知情地从马上跳了下来,笑看着十公主说道:“十五妹,看见你十三哥,怎么也不过来问个好?”
  
  十公主闻声便走到十三阿哥身前福了福,低声道:“十三哥辛苦了。十三姐她……她可还好?”
  
  十三阿哥伸手摸了摸十公主的头,温声道:“她挺好的。仓津待她不错,婚礼也很热闹。她还让你不要太挂念她。”
  
  十公主凄然一笑道:“好?有什么好?我们的额娘已经不在人世,只怕到死都难再见着十三姐一面。”
  
  十三阿哥也不说话,只是一伸手紧紧地把十公主揽在了怀里。
  
  锡若在一旁看得心中发酸,便强颜欢笑道:“温恪公主虽然远嫁,可是博尔济吉特氏也不是外人,比起汉代的昭君出塞,那是强得多了,也不见得这辈子就回不了紫禁城了。说不定什么时候皇上或是宫里头的哪位娘娘想她了,就把她接回来住上一阵子也未可知。”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却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其实是微乎其微,便朝十三阿哥使了个颜色。
  
  十三阿哥会意,放开十公主说道:“今晚有篝火盛会。皇阿玛特地准许后宫的内眷们一道出席。十五妹也放宽心怀,好好地乐上一乐吧。”
  
  锡若手搭凉棚看了看远处的天色,回身说道:“不早了。十三爷和公主还是早点回去准备一下晚上的宴会吧。奴才也该回皇上那儿当差去了。”见十三阿哥和十公主都没有反对,便骑上马自去了。
  
  入夜时分。康熙和他的后妃儿女们一道,浩浩荡荡地来到早已燃起篝火的会场。锡若瞅了个空子跑到福琳身边,却见福琳正赖着成妃身边撒娇。他在心里嗤笑了聂小青这个伪少年儿童一声,却朝福琳身边的小宫女碧玺招了招手。
  
  碧玺一眼瞄到锡若,立刻俯下身和福琳说了句什么。福琳果然转过头来,瞥见锡若时,脸上的神情却是似嗔似喜。这些日子锡若一直在康熙身边侍驾,因此他们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此时见了自然都是满心欢喜,虽然连一句话都没说上,心里也还是甜丝丝的。
  
  这时成妃却突然转过脸来,在见到锡若的时候微微一愣,立刻露出责备的神情来。锡若吐了吐舌头,赶紧又溜回了康熙身边。
  
  这时宴会已经开始了。锡若对这几百年前的联欢晚会不是很热衷,便只埋头和自己身前的小羊腿奋战。托老康同志的福,他吃到的都是最肥嫩的羔羊肉,喝到的也都是草原上最好的奶子酒,见到的……呃,也都是草原上最漂亮的姑娘。
  
  OK。他承认。就算隔了那么老远,他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福琳杀人的视线,于是把头低得更低一点,再低一点……
  
  “你的头再低一点,就要伸到盘子里去了。”
  
  “噗!”
  
  他上辈子……呃,不知哪辈子肯定是跟四阿哥有仇!他现在都已经快忘了四阿哥原本被自己列为目前的“二号巴结对象”和若干年后的“头号巴结对象”的事了,全因自己被这个“冷笑话王”捉弄的次数实在太多,而且每次都是让他恨不能直接跑出去跳金水河的那种,对此人的怨恨已经超过了对他的惧怕,对他的无奈也早已超过了对他的景仰,对……
  
  “你就算再怎么看我,也不会从我脸上看出一朵花来的。虽说花非花,雾非雾……”
  
  靠,谁说这四阿哥寡言少语的来着?直接拖出午门去斩首示众!
  
  “我说胤禛哪。你怎么老是跟锡若说话?快吃肉,都该凉了。”
  
  总算老康师傅还有点良心。呜呜呜,我以后一定对你誓死效忠……呃,有时候看看情况就好啦。
  
  “回皇阿玛,儿臣最近都在吃斋,所以只能陪个兴儿了。”
  
  靠,原来如此!自己吃不了肉,也让别人吃不安生。严重鄙视!
  
  锡若朝天翻了个白眼,又特地把香气四溢的烤肉盘子往四阿哥的方向挪了挪,还把酒杯也往那边摆了摆。让他看得到,吃不着,馋死他,哼!
  
  四阿哥表情漠然地看了锡若一眼,忽然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道:“肉食者鄙……”
  
  ……
  
  “皇上,奴才申请换个座儿……”
  
  “你那个座儿不是挺好的吗?吃得香,看得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康熙一脸奇怪地问道。
  
  因为你儿子太烦!
  
  锡若低下的脑门上青筋乱跳,只得发扬一个“忍”字诀,一寸一寸地挪了回去。
  
  他敢用老康的全部家当发誓,四阿哥那微微抽搐的脸颊是在偷笑!
  
  就在这时,锡若的本主十四阿哥再次如同救世主一般,华丽地降临在他的身后,只差没有脚踏祥云脑后带圈儿了。
  
  十四阿哥戳了戳锡若的后背,低声说道:“走,跟爷换个地方玩去!”
  
  锡若瞥了正和蒙古王公们说到兴头上的康熙一眼,又瞥了旁边貌似端坐不动、实际上耳朵却伸得老长的四阿哥一眼,断然道:“走!”
  
  瞅空跟康熙打了个招呼,锡若立刻长身而起,跟十四阿哥一道混在载歌载舞的人群中间晃悠了两下,完成了联络民族感情的历史重任,就一溜烟地跑到了会场外围。
  
  锡若拍了拍身上的烟火牛羊气,朝十四阿哥问道:“有什么好玩的?”
  
  十四阿哥指了正在扎堆的蒙古人一眼,说道:“摔跤!”
  
  “啊?”锡若忙不迭地摆手道,“我还是算了。看他们那块头,一个顶我俩,压根儿就不是一个重量级。我还想留着肚子多吃几口肉呢。”说着就想往其他方向走。
  
  十四阿哥却一把拽住锡若,先是用很鄙视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直到把他看得心虚地低下了头,正准备说些“大清勇士刀枪不入”一类的话,才张口说道:“让你看,没让你摔!”
  
  “早说嘛。”锡若立刻喜笑颜开地说道,反而拉了十四阿哥拼命地往蒙古人的圈子里钻,还摇头晃脑地说道,“瞧瞧人家那肉,长得多瓷实?这天天吃肉的人,体格跟咱就是不一样。所以还是吃肉好哇……”彻头彻尾地鄙视某个假正经的素食主义者,哼!
  
  十四阿哥却反手拍了锡若的脑袋一下,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又不是给御膳房挑肘子,还瓷实呢!”
  
  旁边一个高大的蒙古人听见两人脱线的对话,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说道:“这位小哥说得没错!我们大草原的子民,身体就是结实!”
  
  锡若正想答话,眼角却瞥到一个满族武士打扮的人正被人摔倒在地上。周围的蒙古人都是轰然叫好,满族人却都是垂头丧气,不由得动了好奇心,便拉着十四阿哥走近了去看,结果刚好听到一句蒙古话,“什么大清宗室第一布库高手,根本不行!”
  
  锡若心念一动,凝神朝正躺在地上呻吟的那个满洲武士看去,不觉皱起了眉头。
  
  那个人是安亲王家的固山贝子希睿。
  
“满洲第一勇士”之我不是鳌拜
  十四阿哥听见蒙古人讥讽满洲武士的话,果然脸现怒容,拨开人群就想冲进去,却被锡若一把拉住了。
  
  “你先别忙。”锡若一边制止十四阿哥,一边仔细地打量着摔坏希睿的那个人。那人身着一身质地很好的摔跤服装,看样子也是蒙古的哪位亲贵子弟,正夸耀似的向众人展示着他那一身虬结的肌肉。
  
  锡若估量了一下对方和自己这边实力上的差距,暗自摇了摇头,本想就此作罢,却见十四阿哥还是一脸不服气的表情,眼珠子一转,便拉过十四阿哥的脑袋面授机宜了一番。
  
  过了一会,十四阿哥脸上露出了笑容,点点头,转身朝那个蒙古武士走去。周围有的满人认出了他,纷纷惊呼“十四爷!”
  
  十四阿哥站到场中央,用蒙语朝那位蒙古勇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蒙古人朝十四阿哥上下打量了几眼,显然也看出来他衣着不凡,必定是位有身份的人物,却似乎不知道他就是大清皇子,只是朝他略点了点头,便挺起胸膛说道:“我是蒙古的第一勇士巴音!你要是也想向我挑战,就报上名来!”
  
  十四阿哥傲然地一甩长辫,朗声道:“大清十四皇子,爱新觉罗.胤祯!”
  
  四周围观的人群里立刻起了一阵骚动。
  
  刚刚被人扶起的希睿在观众里发现了锡若,连忙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语气急切地说道:“快点拦住十四爷。那个蒙古人……着实厉害得紧!”
  
  锡若朝他微微一笑道:“放心。十四爷自有分寸。”
  
  那个名叫“巴音”的蒙古人也真是二愣子,听见十四阿哥自报家门之后虽然也愣了一下,却突然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们以前的满洲第一勇士,鳌拜!”
  
  十四阿哥脸色一僵。康熙登基之初擒拿鳌拜,方才坐稳宝座的事情可说天下皆知,这个蒙古人却在此时提起,明显是扫了他这个康熙儿子的脸面。
  
  锡若见状不禁暗自叫糟,果然下一刻便听见十四阿哥用隐含着怒气地声调说道:“我不是鳌拜!”
  
  偏偏锡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脑子里却闪出了《我不是黄蓉》的调门,脸上竟扯出一个笑来。希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锡若连忙干咳了一声掩饰,却朝场上的十四阿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激动,按照商定的原计划行事,挥手之间很有一种做幕后黑手的自得感。
  
  十四阿哥脸色稍缓,指着旁边用来压住大牛皮帐篷的巨石问道:“你敢不敢跟我比赛谁的力气大?谁要是把这块石头举过头顶就算赢了,如何?”说完怕那个蒙古汉子不明白,还特地用蒙语说了一遍。
  
  四周顿时又是一片哗然。那块石头据目测,少说也有三百斤以上,一般人别说把它举过头顶,就连想要稍微挪动它一下,恐怕都会被砸了脚。
  
  那个叫“巴音”的蒙古汉子也变了脸色。他见十四阿哥一脸挑战地看着自己,闷哼一声,就真的走到石头前面,运了运气之后,双手抱住石头两边,猛地一声大喝,竟生生把那块巨石抱了起来。
  
  锡若此时也不禁看得咋舌,心里暗叫了一声“好汉!”
  
  只见那蒙古汉子脸憋得通红,一寸一寸地把那石头往高处举,就在刚刚要举到齐肩位置的时候,突然又大叫了一声,“砰”地一声把石头掉了下来。巨大的声响让康熙所在的主座那边都起了骚动。
  
  十四阿哥顾不上理会康熙那边的骚动,朝锡若看了一眼,就走到巨石前面,低头看着那块刚刚别人抛下的石头说道:“到我了。”
  
  场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十四阿哥微微一笑,撩起袍角掖在腰间,双手撑在石头上。就在除了锡若以外的其他人都对他的动作感觉到意外的时候,十四阿哥竟一个翻身,在巨石上倒立了起来。
  
  场边又有片刻的安静。锡若趁机大喊道:“把巨石举过头顶就算赢。十四阿哥赢了!”
  
  周围的满洲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轰然叫好。
  
  蒙古勇士巴音呆了一会,却露出愤怒的表情,用蒙语叽哩哇啦地说了起来,大意是说十四阿哥太狡猾,胜之不武之类的。其他的蒙古人脸上也都有不认同的表情。
  
  锡若紧了紧裤带,走上去拍了拍已经站直了身体的十四阿哥肩膀,笑道:“换人了。”
  
  原本也微笑着的十四阿哥却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低声问道:“你成吗?不成的话别逞强,反正我们也赢了一阵了。”
  
  锡若挽挽袖子,又转动转动脖子说道:“放心吧。我等的就是这时候。”
  
  十四阿哥见他语气坚决,只得下场去了,又和闻声赶来的十三阿哥和八、九、十几个阿哥站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的锡若。
  
  锡若笑嘻嘻地走近了巴音,朝他问道:“你要是不服气,敢不敢再和我比一场?”
  
  巴音语气生硬地说道:“要比,就比摔跤!不许使诈!”
  
  锡若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说道:“那就比摔跤吧。”
  
  场边的十三阿哥动了一下,似乎想冲出来制止锡若,却被十四阿哥拉住了。八阿哥则是满脸的惊奇,却默不作声地看着锡若,似乎是认为他还会想出别的奇招来应付。
  
  锡若苦笑了一下,暗想道自己明明是再正宗不过的一个汉人,现在却为了捍卫“满洲第一勇士”的荣誉,自愿加入到一场无差别格斗当中来了。
  
  锡若深吸了口气,在负责裁决的人宣布比赛开始之后,脚下立刻动了。他现在的力量、速度、技巧和耐力,与数年前和希睿较量时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和眼前这个身高起码有一米九的蒙古大汉相比,在力量上的差距甚至还超过了当年的那场比赛。一个不小心,恐怕非死即残,好一点的结果也可能要在床上躺好几个月。因此他刚一上场就采取了游斗的方法,应付得格外小心。
  
  好在古时候的比赛没有现代那么多规则,锡若乐得在上边跑圈,全然不管旁边蒙古人的嘘声。他早已看出那个蒙古人虽然壮硕,下盘却有些沉重,所以故意让十四阿哥先诓得他举一下大石头,再引得他跟自己跑圈来消耗他的体力。
  
  锡若正跑得高兴,冷不防头皮上一疼,回身一看,却发觉是自己的辫子让巴音揪住了。他心里不由得地大肆抱怨起清朝这既不美观又碍事的发型来,咬咬牙,双手拔住自己的辫子一使劲,便用力地把辫子抽了回来,只是把尾端的一撮毛连同发绳都留在了巴音手里。
  
  好在锡若也不心疼,他朝裁判示意比赛暂时中止,随手就把缠在辫子里的那根红绳抽了出来,往脑袋后边一系,却扎成了一个马尾,随后便揉着肩膀朝巴音直走了过去。
  
  此时巴音已是气喘如牛,脸上也满是恼怒的神情,见锡若终于肯和自己正面交锋,立刻面露喜色,立刻表情认真地摆好了摔跤姿势。
  
  锡若心里其实对这憨厚鲁直的蒙古汉子颇有好感,所以也不想再捉弄他,一搭手和巴音过了几招,却被他撞得胳膊隐隐生疼。好在锡若的小巧功夫练得不错,把巴音的大部分力道都借势卸去了不少,否则非得脱了臼不可。
  
  两人又对了几招。锡若深知自己在力道上绝无可能胜得过巴音,甚至用上舍身技也未见得可以奏效,叹了口气,抬腿便使出了他来到这里都还没有用过的空手道技巧。只见锡若腿出如风,招招都是攻向巴音不得不救和容易受创的部位,立刻迫得巴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观战的满族武士立刻都忘形地叫起好来,原本对锡若满是不屑之意的蒙古人也露出了几分敬重的神情。
  
  可巴音不愧是“蒙古第一勇士”,他在连续被锡若击中了好几腿之后,也摸到了他的发力方式,在锡若的一次弹踢过后,竟然见缝插针地抓出了他来不及收回去的脚腕。
  
  锡若只觉得左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也顾不上去想自己是不是骨折了,一咬牙,在众人的一片惊叫声当中,竟被巴音倒提了起来。
  
“满洲第一勇士”之我不做铁拐李
“锡若!”好几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锡若就着被巴音倒提起来的姿势,居然还有空分辨了一下是十四阿哥的声音最大。他估计自己此刻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被人倒吊起来要杀脖子的鸡,甚至还想笑一笑。
  
  可以眼下的情势实在容不得他再开玩笑。搞不好那位巴音老兄一个兴奋过头,就把他当成肉干撕成两片了。
  
  锡若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伸出双手扣住巴音的腰眼。出于好奇,他和宫里的太医学过认穴的功夫,知道人体的腰间有几个大穴,太医还特定叮嘱过他,不要乱动这几个穴位。眼下为了保命,他也顾不了这许多,摸索着找到了那几个穴道的位置,便下死力地按了下去。
  
  “啊!”
  
  巴音大叫了一声,松开锡若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步,用手摸着自己的腰部,同时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锡若。
  
  锡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顾左脚上钻心的疼痛,趁着巴音暂时无法挪动的片刻机会,追到他身前往左一偏身体,倾尽全身的力气来了一个回旋踢,正中巴音脸颊。
  
  只听见“砰”地一声钝响,巴音在锡若的全力一击之下,竟然还没有倒下。锡若心里一沉,却再也站立不稳,直接坐倒在了巴音面前。方才那一击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点体力,攻击巴音的右腿也已经完全麻痹了,如果这样巴音还不倒……
  
  锡若苦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准备束手待毙,这时耳边却又传来“咚”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他吓了一跳,睁开眼去看时,却发觉巴音倒在了自己对面。
  
  “什么啊。已经昏过去了还站着吓人……”锡若松了口气,扬眉朝裁判问道,“胜负已分了吧?”
  
  负责裁决比赛结果的满洲武士愣了一下,立刻用激动得有些变了调的声音宣布锡若获胜。
  
  锡若闻言露出一个疲惫已极的笑容,在原地挣扎了好几下,却始终站不起来,心里不觉有些发慌。好在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立刻奔了过来,一边一个搀起了他。
  
  “博格达汗的勇士真是一等一的好!”
  
  突然传出的响亮马屁声,把连同锡若在内的众人都吓了一跳。他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康熙和科尔沁蒙古的台吉多尔济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当中,连忙让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放开自己,勉强着想要给康熙叩头。
  
  康熙却几步赶了过来,一把托住锡若,连声问道:“伤着了没有?”
  
  锡若又是感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有点不好意思,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腿。
  
  康熙连忙一挥手,让手下的人抬了坐榻过来,看着人小心翼翼地把锡若放上去之后,又传来太医诊视,这才转过头对科尔沁台吉多尔济笑道:“这是朕的御前侍卫!总算没有给满洲武士丢脸!”
  
  锡若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心道惭愧,要不是我先使诈,是绝无可能胜过巴音的。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关心巴音的伤势,连忙从坐榻上伸长了脖子去看,不想却触目看见了十公主和福琳姐儿两个正躲在那群阿哥们后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锡若愣了一下,连忙朝福琳和十公主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结果下一刻却被太医挪动自己伤腿的动作弄得表情扭曲了起来。康熙见状立刻让人把锡若送回休息的地方,好让太医慢慢检视。
  
  这时周围已经有人开始鼓噪起锡若是“满洲第一勇士”来。锡若却暗想道,要是为了这么个不能当饭吃的头衔废了两条腿,那可是大大地赔本。再说上任第一勇士鳌拜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个第一勇士不当也罢。他转转眼睛,又瞥见四阿哥正在人群当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又情不自禁地想道,这个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精明阿哥,一定是在讥笑自己这回做了蚀本买卖吧?他可不要以后一见面,就被那个“冷笑话王”说成是瘸腿勇士,靠!
  
  十几天以后,锡若终于拄着拐杖出现在康熙驻跸的行宫里,而且非常好死不死、冤家路窄地,又遇见了自己最担心遇见的人――四阿哥,然后又被迫和他展开了一番后现代的对话。
  
  “你还没好?”
  
  “嗯。太医说左腿骨折了,右腿伤到了经脉,让奴才好好休养。”
  
  “那你还跑出来干什么?”
  
  “呃,屋子里有点闷。再说你老……唔,皇上也找我给他念西洋书。”
  
  “这样。那这里是一些治疗骨折的良药,你拿去用吧。”
  
  “谢四爷赏……”
  
  咦咦咦咦咦?这真的是大清头号“冷笑话王”吗?说话怎么这么正常?!
  
  锡若尽量让自己看向四阿哥的目光充满了关怀与爱戴,用一种明显修饰过的狗腿声音问道:“四爷,您……是不是发烧了?……”
  
  靠!就算不想回答个人隐私问题,也不用拿药瓶子砸他的头吧?再怎么说他这次也是因公负伤!他、他要去找康熙朝工会投诉!……等一下,貌似这里的工会就是这“冷笑话王”开的……还是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要做俊杰,大不了再给他唱个《江南》啥的……
  
  “锡若,你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咦?额头上的包是什么回事?”十三阿哥一片好心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
  
  锡若看着在自己身前滴溜溜打转的药瓶苦笑了一下,说道:“你能不能帮我把它捡起来?还有,你四哥的脾气真不好……”
  
  十三阿哥微微有些诧异地说道:“是我四哥打的你?往常很少见他亲自动手打人的。”
  
  锡若暗想道很少见他亲自打人?那是,别人都替他打了,他自己在旁边念佛诵经给人超度呢。眼前没有别人,难怪他会亲自动手砸人了。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得罪这个“冷笑话王”了,不过是小小地狗腿了一把就遭了这报应。回头让老康同志多送他几条“戒急用忍”的条幅,哼!
  
  十三阿哥捡起药瓶递给锡若,又用一种看珍稀动物的眼光对着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扫过了一遍,才断然说道:“看来我四哥很喜欢你。”
  
  锡若的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拿瓶子砸人玩也叫喜欢?这一家子都是S吗?还是他跟十三阿哥这古人的代沟太大?也是,三年一代沟,算算得一百多条呢……
  
  十三阿哥见锡若一副眼睛瞪到脱窗的表情,忍不住“呵呵”一笑,居然也露出一脸跟他四哥有一拼的莫测高深的笑容,拍了拍锡若的肩膀,往前追他四哥去了。
  
  锡若站在原地发了会呆,正想拄着拐杖往康熙书房里走的时候,身后却又传来一声,“哟,这不是咱们的‘满洲第一勇士铁拐李’吗?”
  
  咣当!原来等着嘲笑自己的正主儿躲在这儿呢!
  
  锡若艰难地转过身,对上身后那对“哥俩好,一对宝”的阿哥二人组时,脸上愣是扯出了一个笑容,松开拐杖就想打个千下去,倒是被九阿哥伸手托了一把,说道:“你今天不方便,免了。”
  
  “谢九爷。”锡若就着九阿哥的手劲又站直了身体,却听见十阿哥说道:“好小子,这回可露了脸了。让皇上在蒙古人面前大大地有面子,一个二等虾(二等侍卫)准跑不了你的!”
  
  锡若笑了笑刚想答话,却听见九阿哥嗤笑了一声接口道:“一个二等侍卫算什么?只怕皇阿玛一高兴,还要招了他做女婿去呢!”
  
  锡若一听却只能苦笑。这老康家的女婿哪里是那么好当的?前次还差点要了他的小命儿呢!不过他当着这两尊“八爷党”里的大佛,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说,便偏开了话题问道:“怎么没看见八爷?”
  
  九阿哥胤禟笑道:“难为你主动问起他来了。皇上这两天受了风寒,让我八哥代替他招待蒙古王公呢。”
  
  锡若听得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道:“皇上病了?”
  
  九阿哥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瞥见乾清宫里的七喜正匆匆朝这边走来,便一拍锡若的肩膀说道:“皇上身边的人来了。你直接问他去吧!”
  
龙的喷嚏
  “啊――欠――!”
  
  锡若刚一进门,就差点被康熙的“龙涎”喷了一身。好在他反应灵敏,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这才避免了享受一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的待遇,却又因避得太急,“咚”地一声撞上了旁边的书柜,被掉落下来的书砸得“哎唷”叫了一声,只能摸着脑袋哀叹自己祸不单行。
  
  “哎哟,纳兰侍卫您慢着点儿。别把万岁爷的书摔坏了。这些都是万岁爷的宝贝!”李德全踮着脚尖走了过来,又万分宝贝地拾起了地上那些珍本古籍。那副心疼的模样简直不像是锡若碰掉了几本书,倒像是他把谁家的大胖小子给摔了。
  
  “不怪他。是朕打喷嚏吓着他了。”康熙在炕桌旁边挥了挥手,声音里果然有些喑哑。
  
  锡若拾起自己的拐杖,一步步蹭到康熙面前想要请安,又被他一摆手止住了。康熙的眼睛却一直盯在炕桌上,锡若也不敢打搅他,便耐着性子等在一旁。
  
  过了一会,康熙放下手里的毛笔说道:“高家堰车逻壩涧河的河堤总算是告成了。张鹏翮差事办得不错!”一转眼看见锡若还拄着拐杖站在一边,连忙让李德全搬了一张凳子过来给他坐下。
  
  锡若知道河务、漕运和三藩是三件康熙曾经写成条幅,悬挂在宫中柱子上的大事。如今三藩早已平定,而前两件大事其实是同一件事,归结起来就是河务。这也可以说是困扰整个康熙年间的一个大问题。
  
  康熙六次南巡,有五次都和治理河道有关,而皇太子、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和十四阿哥这些皇子们,都曾先后随康熙巡视过河堤。康熙还命令诸皇子分钉木桩,学用仪盘,亲自检测仪器,记录测量数据,所以锡若认识的几位阿哥提起治河来,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可惜锡若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却对工程水利没什么研究,不然也能诌出几句来给老康做个参考。
  
  康熙接过李德全递上来的药碗慢慢地喝着,一边打量着锡若问道:“你的腿好些了?”
  
  锡若连忙回答道:“回皇上,奴才的右腿太医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就是左脚伤着了骨头,还要小心调理。”
  
  康熙点头道:“好生将养着。骨头恢复得慢,你不要又急着上蹿下跳的,这两天就留在书房里,给朕好好看几天书吧。”锡若连忙称是,心里却道苦也!难得来草原上一趟,却不能再骑马,真应了十四阿哥以前说过的那句话:闷也闷死了!
  
  康熙见锡若露出一脸郁闷的表情来,便故意逗他道:“怎么?让你陪着朕这个老头子,你不乐意?”
  
  锡若干笑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说道:“这是奴才在十四阿哥从民间搜罗来的西洋书里找到的,讲的是昂里亚国(注:清朝时北欧小国)连珠火铳的制法,特地翻译了过来,进献给皇上御览。”
  
  康熙示意李德全把那本小册子接过来,却只是略略地翻了翻就放到一旁,朝锡若说道:“你有这份心思是好的。但是我大清以弓马骑射得天下,火器这些东西赏玩则可,要立国的话,终究不能够靠这些奇技淫巧。你有功夫还是多陪着十四阿哥,钻研一下正统的兵书理论吧。”
  
  锡若连忙答是,心里却暗叹道,虽说老康已经是古代难得的明君,终究还是有他的局限性,殊不知在短短的几百年后,中国就因为在这些“奇技淫巧”上的落后,处处被人欺负,度过了整整一百年的黑暗岁月。
  
  康熙见锡若半晌不说话,以为他被自己说得有些灰心,便又鼓励似的说道:“你前些日子在蒙古王公们面前给朕挣了脸面,朕还没赏你呢。”说着便命李德全取过来一道早已写好的谕旨,当着锡若的面宣读。果真和十阿哥所说的那样,让他晋一个御前二等侍卫,正四品的职衔。
  
  锡若暗想道,乖乖,我这升官发财的速度可真不慢,哪怕比起小宝哥来也不算慢了,便要挣扎着拜谢,却又被康熙止住了。李德全在康熙的授意下,当即捧出一套二等侍卫的服色,帮着锡若换上了。
  
  锡若一边穿一边笑道:“可惜奴才现在是个铁拐李,倒糟蹋了这身衣裳了。”
  
  康熙指着他笑道:“越大越贫嘴了。”却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李德全连忙放开帮锡若穿衣服的手,凑上去给康熙轻轻地拍着后背。锡若换好了衣服以后,便朝康熙说道:“皇上龙体欠安,奴才就不打搅您休息了,还是先告退了吧。”
  
  康熙点点头,又嘱咐了锡若几句不可乱跑乱动,锡若都一一答应了,这才尽量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康熙的书房。
  
  刚挪到书房外面的园子里,锡若却迎面看见了自己在这里的二哥揆叙,不觉一愣,连忙又挪了过去请安。揆叙一把扶住他,笑道:“阿玛额娘听说你跟蒙古武士比武受伤了,特地差我过来看看。我听说你去皇上的书房了,所以在这里等你。”
  
  锡若见着这个小时候老是训斥自己的二哥,心里倒也觉得有几分亲切,便挽住了揆叙的手说道:“二哥难得进来看我一趟。走,上我那屋说话去!”
  
  揆叙点点头,一边扶了锡若慢慢地走,一边说道:“阿玛和额娘都很挂念你。他们二老如今身体大不如前,阿玛内务府也去得少了,得了闲便只在家里陪着额娘。有时候想起大哥和你来,额娘便忍不住掉眼泪,一直说阿玛让你小小一个孩子,就独自在宫里头讨活路,直埋怨他呢……”
  
  锡若听揆叙细细地说着,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觉罗氏慈爱地搂着自己的样子,又想起了自己还在二十一世纪独自生活的老妈,现在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眼眶不觉一热,擦了擦眼睛笑道:“这原本是我的不是,和阿玛又有什么相干?等到九月皇上回了京,我就向他告假回趟家,也好在阿玛和额娘跟前尽尽孝。”
  
  揆叙一边说好,一边又拉了拉锡若簇新的官服说道:“这就晋了二等侍卫了?比大哥当年还升得快呢,我也是二十一岁才晋的二等侍卫。二哥真羡慕你。”
  
  锡若扮了个苦相说道:“这可是险些废了两条腿才得来的呢,有什么可羡慕的?”
  
  揆叙默了默,颇有几分感慨地说道:“大哥去世的时候我也还小,可他当年的样子我记得一清二楚。多么风采翩翩的一个人哪,最难得的是还文武双全!他十七岁入太学读书,十八岁岁中举,二十二岁便考取了进士,被皇上亲授了三等侍卫,以后又渐次升迁至一等侍卫,时常随侍扈从在皇上身边,一时间风光荣宠无两。他所著的词集《侧帽集》和《饮水词》刊行于世,为时人所传唱……”
  
  锡若见揆叙陷入在回忆当中,也不敢打断,只是心里越发觉得惭愧,心想自己不过凭着一点小聪明和几百年后的半桶水知识,竟然也混了一个御前二等侍卫,比起真正的纳兰氏来,那可不是差了一星半点,不觉把脑袋垂了下去。
  
  揆叙转过脸来,见到锡若这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倒是一怔,想了想,约摸猜到了他的心思,便朝他笑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在外头都听说了,皇上老夸你西洋文学得好,到哪儿都喜欢带着你。这回你又战胜了‘蒙古第一勇士’,外面都在传说我们纳兰家又出了个有本事的儿子呢!”
  
  锡若心道,“这也是个人精。我不过发了一会呆,他就猜到了我在想什么。”连忙露出高兴的脸色说道:“多谢二哥提点。”
  
  这时二人已经来到了锡若的住屋。揆叙见四周没有其他人,便状似无意地问道:“皇上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哪位阿哥最好?”
  
亲情
  锡若心里一凉,脸上却丝毫不肯带出来,只低垂了眼帘说道:“都是皇上的儿子,在他眼里自然个个都是好的。”
  
  揆叙猛地松开了搀扶锡若的手,差点没害得他摔倒在了地上,随即又露出锡若小时候见惯的那种严厉表情说道:“在我面前你还敢打马虎眼儿?实话告诉你,咱们家现在向着是这位爷的。”说着用右手比了一个“八”字。
  
  锡若眼皮微微一跳,心中明白虽然和纳兰家关系最近的是大阿哥,可是八阿哥胤禩精明能干,在朝中素有威望,党附他的人不在少数,想来揆叙也是要赶这大热灶了。
  
  锡若见揆叙仍旧一脸不快地看着自己,也不生气,自己摸着桌子慢慢地坐下,突然抬起头直视着揆叙的眼睛问道:“这话是你自己要问的,还是那位爷要你问的?”
  
  揆叙被锡若的表情和语气吓了一跳,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不禁现出恼怒的神情说道:“你这是和你二哥说话的样子?”
  
  锡若在心里歪了歪嘴角,暗想道你这又何尝是应该向弟弟问的话呢?便只摩挲着桌上的茶壶不说话。
  
  揆叙见锡若只是一味地沉默,火气一上来,抬起手便怒斥道:“阿玛白送了你进宫!”说着似乎想给锡若一个耳光。锡若此时腿脚不灵,也没地方逃,只得闭了闭眼睛等着挨打,心里却大叹倒霉。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锡若立刻觉得左颊上一片火辣辣地疼,只得自嘲地想道当年没让小白粉打上,这会儿揆叙倒是替她报仇了。
  
  揆叙没想到锡若不闪也不避,让自己一巴掌打了个瓷实,不禁愣住了。他是练过武的人,方才又是急怒攻心,力气自是极大,眼瞅着锡若白玉似的的脸现出五条清晰的指痕来。
  
  “你在干什么?!”门口传来一声怒斥。揆叙转身看过去,却见十四阿哥满脸怒容地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八阿哥。
  
  十四阿哥见到锡若脸上渐渐肿起来,益发怒火高涨了起来,几步赶了过来一把推开揆叙骂道:“连我皇阿玛都没打过他,你居然就敢动手?”
  
  揆叙因十四阿哥年少,自己论辈分又应该是他的长辈,此时当着他要巴结的八阿哥的面被他训斥,便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自古以来没听说过兄长不能教训弟弟的!”
  
  十四阿哥眼睛一瞪,眼看着就要发作起来,却被锡若一把拽住了。
  
  这时八阿哥清清冷冷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锡若是你的弟弟没错,可他现在也是御前侍奉的人。眼下他这副样子要是给皇上看见,难免会问起,又该如何回答才好呢?难道说是他哥哥冲进宫里头打人来了?”
  
  八阿哥的话声量虽然不大,语气也仍旧是平常那副温雅从容的样子,偏偏听着揆叙的耳朵里,却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淋下,顿时没了主意,只拿眼睛不停地瞅着锡若,暗示他为自己说话。
  
  锡若见揆叙这样,又觉得他有些可怜,便朝八阿哥和十四阿哥笑道:“蒙古武士都没打死我,我二哥一巴掌哪里就把我打坏了?没这么娇气。兄弟间拌嘴拌到动起手也是常有的事。”
  
  十四阿哥闻言,还是狠狠地瞪了揆叙一眼,恨声道:“别让爷再看见你打他!不然爷就……”
  
  “十四弟!”八阿哥制止了十四阿哥即将放出来的狠话,自己却和颜悦色地朝揆叙说道:“已卯年纳兰大人扈从皇上到江南巡幸。皇上谓从臣曰:揆叙极是小心老成,居官甚好,学问文章满洲中第一,后来又说在汉人中亦推第一,还时常提点我们要像大人那样刻苦钻研学问。改日胤禩一定专门向大人请教,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揆叙被八阿哥一番话说得喜笑颜开,觉得他极给自己面子,对十四阿哥方才的斥责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好不容易哄走了揆叙,八阿哥转过身来,仔细地瞅了瞅锡若的脸颊之后,叹了口气,叫过跟随自己的太监何柱儿回去取清凉消肿的药来,又命其他的下人送上冷水毛巾。
  
  十四阿哥却一把拉住了锡若问道:“疼不疼?”
  
  锡若一边接过八阿哥递来的凉毛巾敷在脸上,一边却笑道:“还好。打出来二两猪头肉,正好下酒。”
  
  十四阿哥瞪了他一眼,憋了会又忍不住问道:“好好地他为什么打你?说出来,要真是他没理,爷替你出气!”
  
  锡若摸着脸呆了半晌,摇头道:“这原本就是我欠他们的。打了也就打了。”
  
  十四阿哥挑挑眉头,八阿哥却似乎立刻明白了锡若话里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之后,目注着屋子里的那幅山水画说道:“在这位置上也的确难为了你。”说着又转回头来看着锡若说道:“你只管顺着自己的心意而为吧。想多了反倒容易把自己绕进去。”
  
  锡若回视着八阿哥那平静温暖的目光,暗想道这老大果然不是白认的,便真心实意地说道:“多谢老大的开导。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锡若只能尽力而为。”
  
  “好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八阿哥目中一亮,随即那光芒又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十四阿哥在一旁瞧瞧这个,瞅瞅那个,忽然“咣”地一砸桌子,朝身后的小太监喝道:“爷饿了,去找好吃的来!就在这儿吃!”
  
  锡若愣了愣,随即看着十四阿哥笑了起来,又朝八阿哥问道:“我方才碰见九爷、十爷,听他们说老大去招待蒙古人了,怎么会跟十四爷一道上这儿来了?”
  
  八阿哥淡然一笑道:“太子爷和四爷后来也去了。我见没有我什么事了,就和十四弟一道辞了出来。”
  
  锡若听见“四爷”两个字,情不自禁地又抬起手摸了摸额头上的那个大包,暗想道自己可真是流年不利,祸不单行。十四阿哥留意到他的动作,随着他的手看过去,脸色却又变得难看了起来,问道:“这也是揆叙打的?”
  
  “不是不是。”锡若连忙摆手道,心想虽说自己老挨揆叙的揍,可也不能让他背这么大一黑锅。
  
  十四阿哥一怔,问道:“那又是谁打的?”
  
  锡若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道:“是自己不小心在门上碰的。”
  
  十四阿哥狐疑地看了锡若两眼,可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只好愤愤道:“不识好歹!”
  
  锡若却嘻嘻笑道:“不敢忘记十四爷今天的大恩大德。”
  
  十四阿哥瞟了锡若一眼,忽地伸出手来在他被打肿了的脸上狠狠一戳,差点没疼得锡若当场跳起来。锡若见十四阿哥还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连忙拽过八阿哥挡在身前,非常没骨气地叫道:“老大救命啊!”
  
  八阿哥回过身来看了锡若一眼,眼神里却充满了笑意。锡若微微一愣,猛地省起自己以前被小白粉“欺压”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向八阿哥讨救兵。是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见面时就总是客气多于亲近的了?他不觉又呆住了。
  
  这时何柱儿已经拿了消肿药过来。八阿哥亲自接了过来,用一只小银匙舀了一勺,在锡若脸上轻轻地涂抹。锡若只觉得脸上一阵清凉的抚慰,疼痛顿时消去了不少,可是心里的酸涩却并非因此而减少几分,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弄疼你了?”八阿哥立刻问道。
  
  锡若摇摇头。十四阿哥觑了他一会,突然嗤道:“被巴音捏断踝骨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这会儿反倒在八哥面前作起怪来了。”
  
  锡若愣了一下,正要反唇相讥,却听见八阿哥轻笑了一声说道:“希望你从今往后便应了一句话。”
  
  “什么?”锡若和十四阿哥都下意识地问道。
  
  “否极泰来。”八阿哥淡淡说道。
  
光阴
  四十六年丁亥春正月丁卯,康熙帝诏告天下:“南巡阅河,往返舟楫,不御室庐。所过勿得供亿。”然而康熙的行辕每到一地,底下官员为了逢迎圣意粉饰太平,所费银两难以确计,以接驾为名义而进行的工程建设更是随处可见,难以胜数。
  
  二月癸卯,康熙阅溜淮套,由清口登陆,如曹家庙,见地势毗连山岭,不可疏凿,而河道所经,直民庐舍坟墓,悉当毁坏,召来去年刚刚称赞过的张鹏翮等人训斥了一番,随即罢免了他的官职。
  
  整个三、四月间,康熙都在苏杭一带流连,直到五月方才还京。锡若陪着老康一路南巡北上,虽无大功,倒也没犯下什么大错,反倒有了几件不大不小的功劳,还真应了八阿哥那句吉言――否极泰来。
  
  功劳之一,是陪着皇帝“微服私巡”了几把。说是“微服”,其实也有一大群侍卫化装成了便衣跟着,旁边还有几个能说会道的大学士给皇帝解闷,锡若乐得“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专心致志地去看清代江南的风景和市井生活,等到被老康同志问起的时候,也能声情并茂地做个汇报总结。
  
  这种性质的报告锡若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小学春游过后就经常提交,所以被问到的时候也是驾轻就熟,张嘴就来,让老康同志连连夸他是个有心人。
  
  功劳之二,就是在老康同志率众浩浩荡荡地沿江南下时,非常严肃地告诉他,“这会儿地里的麦子都熟了,老百姓听说您要过来,一准儿堵在河边把麦子都给踩了,说不定还有被踩死的、挤伤的或是掉下河的,知道了未免煞风景。还是下道旨意让大家伙儿都跟家好好待着,没事别出来看皇帝玩儿。”当然,最后一句是纯粹的心理活动。
  
  老康同志欣然接纳了锡若的意见,把他的大白话用文言文修饰了两下之后,公然以谕旨的形式发出,最后还来了相当庄严的一句,“示朕重农爱民至意。”
  
  功劳之三,就是在老康同志差点抵挡不住江南美女似水柔情的时候,非常厚道地提醒了他一下,家里还有几十个娃等着看他这个老爹做的榜样,很严肃但又委婉地劝诫他男人要学会抵制诱惑才是一个好男人,让老康同志悬崖勒马,避免了犯下若干年后他孙子一样的错误――在西湖边上或是其他的什么旮旯里弄出一什么格格来的人间闹剧。
  
  为此锡若受到了包括德妃在内的后宫同志的一致表扬,自此在大清后宫更加畅通无阻,险些有了清廷后宫第一采花,呃,护花使者的美誉。
  
  康熙南巡期间,太子党和八爷党的斗争日渐激烈,很多矛盾已经慢慢地浮出了水面。锡若待着康熙身边冷眼看着,只觉两边是半斤对八两,谁的手段都说不上干净。好在十四阿哥因为四阿哥的关系,在两派之间左右逢源,暂时无事。私心里,锡若倒情愿十四一直是那个小霸王的样子,只要一想到他也变作一副心机深沉难以捉摸的样子,就感到寒毛倒竖。
  
  为此,锡若还特地找福琳这个清穿爱好者了解过这一段的历史,可惜那丫头也就是半桶水的水准,对于具体事件的年份月份的一概记不清楚,满脑子里都是大辫子的帅哥。锡若忍不住在无人看见的时候狠狠地弹了她的额头一下,无奈之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偶尔在宫里见到八阿哥,彼此都总是很匆忙。这个从他一来到这里便给予了他关怀和照料的青年,这个总是那么体贴和善的青年,锡若实在无法想象他最终的结局竟然会是那样,他也无法想象那个擅长讲冷笑话的四阿哥,竟然会是一个那么冷酷的人。
  
  可是这一切,都是他和聂小青没有来到这个朝代之前的历史。如果一只蝴蝶的振翅都可能引起南极冰山的消解,他和聂小青能不能为这段交织着血腥与悲叹的历史,做点什么?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咦?你的歌比以前唱得好多了嘛。这次又是唱的什么?”
  
  锡若睁开眼睛,跃入眼帘的还是十四那张有点恶霸、有点恶作剧的脸。
  
  还好。他还是老样子。
  
  锡若懒洋洋地在吊床上挪动了一下,眯缝着眼睛说道:“《光阴的故事》。”
  
  十四阿哥瞅了他几眼,忽然又开始推他的身体。锡若连忙推开他的手,笑斥道:“现在这张吊床哪还容得下两个人。回头要塌了。”
  
  十四阿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下一刻他却又毫不犹豫地翻身爬了上来,嘴里哼道:“塌就塌。真要摔下去也是你给爷当肉垫子!”
  
  “小霸王变大霸王了。”锡若无奈地挪了挪自己的身体,然后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吊床的平衡。
  
  十四阿哥却懒洋洋地回答道:“爷就是霸王,怎么了?不许啊?”
  
  锡若安静了下来,等到十四阿哥觉得不太对劲扭头去看他的时候,却发现他满脸的笑。
  
  “又在偷着乐什么?”十四阿哥先给了锡若一肘子才问道。
  
  锡若做出夸张的疼痛表情揉了揉胸口,却岔开了话题说道:“你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不用去和你八哥商议大事了?”
  
  十四阿哥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有时候真闹不清楚你是站哪边的。虽然嘴上总说向着我和八哥,却又时常跟四哥和老十三他们搅合在一起。”
  
  锡若心里暗叹,我这还不是为了日后给你留一条后路吗?真把你这个同胞兄长得罪得狠了,对你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不过眼下他也没法和十四阿哥解释自己的这片用心,便只好说道:“我和他们也是老早就认识,跟十三阿哥更是从小玩到大。这会儿突然就犯了生分,他们难道不会奇怪么?”
  
  十四阿哥盯着锡若看了半晌,哼道:“你可别骗我。”
  
  锡若目光和缓地看着十四阿哥说道:“放心。我骗谁也不会骗你的。”
  
  十四阿哥想了想,忽然又把脑袋搁上了锡若的肩膀,低声道:“锡若,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自己帮八哥,是对还是不对。论理说,四哥才是我一母同胞的手足,我不该和他说出两家子话来。为了我和四哥的生分,我额娘背地里没少淌眼抹泪儿的,总说我们两个是她生下来的冤孽。”
  
  锡若伸出一只胳膊紧了紧十四阿哥的肩膀,嘴里却慢慢地说道:“人跟人的缘分是强求不来的。血缘固然是一方面,脾气性情这些后天的东西,也都需要慢慢培养跟调和。你和你四哥,吃亏就吃亏在两个人的脾气都太硬了,又谁都不肯先让出一步,心里有了什么疙瘩,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地找对方说清楚。经年累月地积攒下来,怎么能不生分呢?”
  
  十四阿哥沉默地听着,忽然用脑袋顶了一下锡若的下巴,语带不满地说道:“你就光会说!从来也没见你在我和我四哥中间帮着说合说合。”
  
  锡若心道如果你们两个是我说合说合就能握手言和一团亲热的,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说他个三天三夜,直到说得你们兄弟俩都眼冒金星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为止,哼!
  
  十四阿哥抬头见锡若一脸的不高兴,益发发狠地去顶锡若的下巴。锡若则是拼命地把他的大脑袋往下按。两个人折腾了一会,忽然听见“嘣”的一声,下一刻两个人便都坐在地上傻了眼。
  
  还是锡若先反应了过来,哇哇怪叫道:“都告诉你这床会塌了。你赔我!”
  
  “还不是因为你乱动才塌的?想赖爷的帐?没门儿!”十四阿哥毫不示弱地吼了回来。
  
  “你一个大清朝的皇阿哥,连张吊床都赔不起吗?鄙视!”锡若又吼了回去。
  
  “不是赔不起,是根本就不该我赔!爷可不做冤大头!”十四阿哥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地反驳道。
  
  锡若也尽力地圆睁着自己那双桃花眼瞪回去。虽然我眼睛比你小,可也输阵不输人,哼!
  
  “你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呢?大眼瞪小眼的。”
  
  突然插入的对话声,让锡若和十四阿哥都是本能地一个哆嗦,随即双双跪倒在地上说道:“儿臣(奴才)恭迎圣驾。”
  
昨日明珠
  “起磕吧。”
  
  康熙的语气和平常在乾清宫里时并无两样。锡若抬起头,这才发现康熙只穿了一身寻常人家老爷子的衣服,头戴一顶黑缎小帽,唯一的不同是腰间还系了一根明黄色的带子。
  
  老康同志倒是没有责问十四阿哥,为何知道自己明令禁止皇子与大臣结交,却还跑到明珠家里来,看来是早就知道十四阿哥在这里做窝的事情。他朝断裂开的吊床看了一眼,眼睛里透出笑意来问道:“这是谁想出来的玩意儿?”
  
  十四阿哥朝锡若捅了一下。锡若连忙答道:“回皇上,是奴才小时候让人做的。”
  
  康熙伸出指头点了锡若的额头一下,笑道:“淘气!”
  
  锡若吐了吐舌头,却又听见康熙问道:“你阿玛呢?”
  
  锡若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答道:“应该在书房里吧?”
  
  康熙点点头,绕过他往明珠的书房里走去。不想明珠早已得了消息,亲自迎到后院里来了。康熙朝眼前白发苍苍的明珠相了相,叹了口气说道:“你都老成这样了。朕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大好,顺道儿过来看看你。”
  
  明珠颤颤巍巍地磕下头去,哽声道:“老奴谢皇上垂怜。”
  
  康熙低头看着脚下这个跟着自己一路平三藩、收服台湾和抵御俄罗斯入侵的人,现在却已是人生七十古来稀,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当年那种精明灵动的神采,只剩下一片幽幽的昏黄,心里不禁一阵悲怆,连忙转过身朝锡若说道:“还不搀你阿玛起来?”
  
  锡若连忙踮过去扶了明珠起来,却见明珠脸上已是老泪纵横,心里不禁咋舌,暗想平常看这老爷子都是一副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的模样,如今一见到老康却感激涕零到了这份上,古代人这追星追得比现代人还厉害!
  
  康熙见明珠出来了,也就不进屋,自己负了手在明珠府的后花园里慢慢地踱起步来。锡若连忙搀了明珠跟在老康的后头,心里却暗想道,可得提醒老康同志离他家的池塘远点儿。万一他一不小心穿到二十一世纪去了,这历史可真就要改写了!照眼下这情形看来,老康要是没了,登基即位的多半就会是皇太子胤礽,到时候可就没他纳兰锡若什么好果子吃了!
  
  想到这里,锡若立刻有几分着急,便有意无意地走到了老康靠池塘的那边,心里想着要是他扭着了脚脖子往池塘里摔过去,自己一定二话不说就放开明珠去“救驾”。
  
  老康同志一边视察,一边时不时地点点头,最后走到园子里的一棵桂花树前面停了下来。康熙抬手轻抚着那棵树干,低语道:“这棵树竟然还在。”又转过身看着明珠说道:“小时候朕和容若两个淘气爬了上去,明珠你就在下头张开手接着,唯恐我们两个谁从树上掉下来。那副又是担心又不敢高声叫唤、怕吓着我们的样子,朕到现在都还记得。后来容若跟我说,你还为这事打了他一顿,朕全部都记得……”
  
  明珠一边听一边掉眼泪,听到最后又要挣扎着跪下去,泣不成声地说道:“都是老奴辜负了皇上的信重。老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老奴只盼着,来世还能再做皇上的臣子,辅佐着皇上成为千古圣君哪,皇上……”
  
  康熙摆摆手,示意锡若再把明珠扶起来,又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功,朕都记着;你的过,朕也没有忘记。朕不想要你的脑袋,那就谁也动不了你。你安心在家养病,什么时候身子爽利了,再进宫来看看朕,陪朕聊聊天,聊聊以前的那些个人和事。朕也老了,精力益发地不济,慢慢地也就不爱动唤了。好在你又送了一个好儿子到朕的跟前儿来,有他陪着,朕倒是得了不少真趣儿。”说着又看了锡若一眼。
  
  锡若心道,这可是领导当着家长的面儿表扬啊,真给面子!连忙跪了下来给老康道谢。明珠也是一叠连声地说皇上谬赞了什么的。
  
  康熙却又看了锡若一眼,朝明珠说道:“你这个儿子,朕准备以后都把他留在身边了。他和朕的十六格格投缘,将来等她长大了,朕就给他们指婚!”
  
  锡若又惊又喜,心道自己跟福琳的婚事,这下可是板上钉钉了,连忙就着伏地的姿势,真心实意地又给康熙磕了几个响头,心想这可是未来的老丈人,这几个头磕得不冤,就当是顺道儿给聂小青在二十一世纪的爹娘也磕了!
  
  想到这里,锡若又“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倒把康熙吓了一跳。老康同志诧异地看着他笑道:“朕把十六格格许给你,你就高兴成这样儿了?竟比朕前几天赐了你二等侍卫的官衔时还欢喜。”
  
  锡若心道,衣服是衣服,不穿了就能脱掉,老婆大人那可不是说甩就能甩的,便仰起脸嘻嘻一笑道:“皇上好生好养了格格十几年,到头来却便宜了我,自然是要多磕几个头的。”
  
  康熙呵呵笑着朝明珠说道:“瞧瞧你这儿子,天天把朕逗得合不拢嘴!”
  
  明珠连忙朝锡若斥道:“不可皇上在面前放肆!”
  
  锡若一缩脖子,却又听见康熙说道:“别吓着他。朕跟前儿个个都是立规矩的,就只有他,还敢在朕的面前有说有笑的。你又把他教得跟揆叙一样整天板着个脸,不苟言笑的,回头朕还听谁的笑话儿去?”
  
  锡若心里大呼老康英明,一抬头却看见十四阿哥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睛转了转,便朝十四阿哥笑问道:“十四爷对皇上的话有意见?”
  
  康熙闻言也转过身问道:“胤祯,你这是怎么意思了?”
  
  十四阿哥不看锡若,却朝康熙躬身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只是听见皇阿玛刚才说怕锡若也跟揆叙一样不苟言笑,想起了一句极俗的俚语而已。”
  
  “哦?什么俚语,也说来让朕听听。”康熙今天似乎心绪极好,平常对着儿子时总是一本正经的他,也露出和蔼的神情来朝十四阿哥问道。
  
  十四阿哥狠狠地瞪了锡若一眼,哼声道:“这个人要能不耍贫嘴,真是老母猪也会上树!”
  
  “噗……哈哈哈哈!”
  
  康熙笑得直让李德全上来顺气,明珠也在一旁笑得颤颤悠悠的,吓得锡若赶紧一把扶住了他,怕老爷子笑得太激动,一下子背过气去,同时忍不住气鼓鼓地剜了十四阿哥一眼,暗自咬牙道,十四,小爷记住你今天这遭儿了!
  
  十四阿哥却露出得意的神情冲锡若一笑,那样子仿佛在说终于也让我摆了你一道。
  
  康熙笑了一场,方才搭着李德全的手站直了身体,嘴角仍然噙着笑意对明珠说道:“朕这些天来心情烦闷,今天在你这里倒是好好笑了一场,也觉得身上松快多了。”说着朝锡若看了一眼,又补了一句,“这几天好好服侍你阿玛,过两天还回乾清宫来当差。”锡若连忙答应了。
  
  康熙站在原地又发了一会呆,最后朝明珠说道:“朕回去了。你好生将养。”又朝十四阿哥说道:“你也跟我一道回去吧。”十四阿哥连忙说是。
  
  明珠又要下拜,被康熙止住了,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老康走了。
  
  老康出门了以后,明珠还站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出神,脸上的神情似悲似喜。锡若见傍晚的风大了,连忙走到明珠身边说道:“阿玛,晚上天凉,你还是回屋里头去坐着吧。回头别吹着风了。”
  
  锡若来到清朝以后,因为大部分时候都在宫里待着,在家里的时候也多数被觉罗氏找了去,因此和明珠这个阿玛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可是他听何可乐说,上回揆叙在宫里打过他之后,回家找明珠告状时,反倒被明珠训斥了一顿,据说还骂了揆叙心浮气躁,行事全无章法,让锡若不由得对这个平常总是温声细语的熙朝重臣另眼相看。
  
  联系起《鹿鼎记》里的明珠,锡若深知自己的这个大清朝阿玛是个人物,因此这次回来之后,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向明珠讨教很多问题,而明珠似乎也对他的主动亲近感到很高兴,耐心地教了他许多和老康的相处之道,让锡若觉得受益匪浅,因此下意识地便对明珠更多了几分关切之情。在外人眼中看来,他这个儿子对明珠这个老子,真是应了当年九阿哥用来形容八阿哥的一句话――妥贴得紧。
  
  明珠仍旧怔怔地看着康熙离去的方向,突然说道:“你以后要在宫里头小心伺候。”
  
  锡若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明珠转过头来,方才那双浑浑噩噩的眼睛突然变得无比清明,甚至亮得有些灼人。锡若看得心里一惊,无意识地便垂了头,却听见明珠如同切金断玉一般地,语调铿然说道:“要变天了!”
  
风云
  四十七年二月庚寅,康熙又御了一次经筵。三月,老康同志又回到了畅春园。锡若正想好好地跟着他舒散几天,却突然接到了明珠病危的消息。
  
  锡若几乎是立刻就向康熙告了假,出了畅春园以后,立刻打马朝后海北沿的明珠府飞驰而去。一到家,锡若又直奔明珠的卧房,结果在见到明珠的样子时,差点没当场洒下两滴热泪来。
  
  这就是几个月前还那么精明睿智的那个老人?枯瘦得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手,在锡若进来的时候微微地动了动。明珠勉强睁开眼睛唤了一声,“四郎?”
  
  虽然锡若现在满心里都是想哭的心思,听见这一句却还是忍不住想笑。又不是演杨家将,还四郎探“父”咧!不过这样一来,他的哀戚心思倒是去了不少,见明珠还摸索着朝自己伸出手来,连忙扑了上去握住明珠的手,低声叫道:“阿玛。”
  
  明珠行将油尽灯枯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握住锡若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我原本没承望能有你这么个儿子。”
  
  锡若心里悚然一惊。莫非明珠……
  
  这时明珠却又接着说道:“你小的时候,总是怯生生的跟个女孩儿似的。你们兄弟几个里头,阿玛最担心的就是你。那一年你落水又被救起了以后,我就觉得自己像是有了另外一个儿子似的。”说到这里便停下了下来喘气。
  
  锡若连忙抚了抚明珠的胸口,心里却想道BINGO!无意中就答对了。不愧是曾经被老康同志那样倚重的大学士,对明珠越发多了几分佩服之心。
  
  这时明珠却又握紧了他的手,一度昏暗无光的眼神又变得清亮了起来,竟异常清晰地说道:“纳兰家是福是祸,以后要看你的了。你三哥的性子比你大哥还超脱,直到现在都没有入仕,我也就不强求他;你二哥学问虽好,可是在待人处事上却急躁贪功,就算他没有押错宝,只怕将来也难免招灾惹祸。”
  
  锡若听到这里,对明珠的感觉就不仅仅是佩服了,更暗自惊讶于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之深,心里更加惴惴了起来,唯恐他真的看出来自己是个冒牌货。
  
  明珠目光炯炯地看着锡若说道:“唯独你,小事上看似糊涂,在大事上却几乎从不出错。阿玛没有看错你,当初把你送进宫作十四阿哥的伴读,这步棋是走对了。”
  
  锡若听了明珠这话,心里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在宫里出过什么大错,一是因为他占着知晓历史大概走向的便宜,二是因为十四阿哥和八阿哥等人的照顾和老康的一点点放纵。
  
  明珠送儿子进宫陪十四阿哥读书,其实是在自己穿越来以前。如果是照以前那个纳兰锡若的样子,别说在宫里混出头来,只怕还要天天在那里过着任人欺辱、有苦难言的生活,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跑去投水自尽了。明珠的这个下棋的比喻,在锡若耳中听来,却是格外地残酷。
  
  明珠察觉到锡若的不悦,又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叹道:“你不要怪阿玛如此利欲熏心。纳兰家这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说是你,就算是阿玛我,还有宫里头的那位贵主儿,甚至大阿哥,个个都是这个棋盘上的棋子。”
  
  锡若听得默然不语,见明珠又有些精力不济,便好言安慰了几句,辞了出来。他刚一出门,就碰上了三哥揆方亲自端了药过来。他向来对这个性情洒脱淡泊名利的三哥甚有好感,连忙止了步给揆方打千请安。
  
  揆方见状忙把手里的药交给了小厮,嘱咐他们进去服侍明珠喝药之后,自己却转了回来,拉住锡若的手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锡若看着揆方那张和自己颇有几分神似的脸,心里觉得一阵亲切,便笑着说道:“刚回来。见阿玛精神还好,心里总算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揆方没有去分辨锡若的话里有几分真心,闻言只是皱眉道:“阿玛这病从去年秋天起就时好时坏的。皇上派来的孙太医也看过了,他说这病来得凶险,怕是……”
  
  锡若心里一惊,连忙问道:“怕是什么?”
  
  揆方压低了声音说道:“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
  
  锡若心里一沉,他刚才见到明珠那副样子时,心里其实已经多少有了些预感,如今从揆方的口中得到证实,也就更加明白了明珠对自己说那一番话的意思。他心里暗叹道,大学士啊大学士,难为你这么看得起我。只是这么重的一副担子,叫我这个连站都没多少站相的人,如何肩负得起?
  
  揆方见锡若只是沉吟着不说话,以为他担心明珠的病势,便安慰他道:“生死各安天命,阿玛自己就是个超脱的人,你也不要太过忧心了。”说着自己也咳嗽了起来。
  
  锡若闻声倒是真的担心了起来,连忙拍着揆方的背问道:“三哥的身体也不好?”
  
  揆方咳了一阵,抬起头笑道:“前天晚上照看阿玛时受了点风寒,不碍事的。”
  
  锡若有些担心地看着揆方脸上那抹病态的嫣红,想了想说道:“我在皇上身边的时候,他赏了我一些西洋进贡来的治感冒的药,宫里头的人试过了的,药效还不错。回头让何可乐去取了来,也给三哥试试。”
  
  揆方拍着锡若的手背说道:“好兄弟。难为你有这份心思了。”
  
  锡若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抬起头往左右看了看,问道:“怎么不见二哥?”
  
  揆方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淡然道:“听说是九爷府里的哪位如夫人生日,他赶去贺寿了。”
  
  锡若闻言不禁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赶去巴结人家的小妾!我看他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揆方见锡若发这么大的火,也不禁吓了一跳,连忙抚住他的嘴说道:“别这么大声。回头让阿玛听见了,加倍地闹心。”
  
  锡若听见揆方这么说,只得强压了心里的火气说道:“他的事,我才懒得管!额娘呢?我瞧瞧她去!”
  
  揆方连忙说道:“额娘在你那屋里头歇着呢。你不在家的时候,她就时常待在那里收拾,说是一切都要照着你在家的时候那样布置,一粒灰尘都不许有的。”
  
  锡若听得心里一暖,连忙辞了揆方去看觉罗氏。
  
  明珠的病就真的如同揆方所说的那样,时好时坏,不过还是挣扎着过完了康熙四十七的春天,然后刚一进四月,病势就转为沉重,眼见着已是起不来了。明珠府里开始暗中准备他的后事,巴望着好歹能冲上一冲,结果终究没能再延续他已经七十四岁的生命。
  
  康熙四十七年四月的某一天,内大臣明珠迎来了他生命当中的最后一天。他生前曾经手握重柄,权势熏天,死后也算是极尽哀荣。康熙皇帝亲自派了皇三子胤祉前来吊唁,其他皇子也各有奠礼,明珠昔日的门生故旧送来的花圈更是堆满了整个明珠府的前院。
  
  十四阿哥胤祯在明珠的丧礼当天,更是不顾避讳直接闯入明珠家的内府,闷头乱找了一气以后,终于找到了又蹲在池塘边发呆的锡若。他本来想突然走到锡若旁边吓他一下,结果真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却发觉锡若的眼角隐约有泪光,不觉愣住了,便跟着蹲下来放柔了语气问道:“你没事吧?”
  
  锡若听见十四阿哥的声音,连忙扯起袖子在脸上胡撸了一把,哑着嗓子说道:“我额娘和三哥也都病重了。”
  
  十四阿哥听得一惊,连忙伸手揽住了锡若的肩膀说道:“他们可能是伤心过度暂时体弱罢了。你不要太忧心,回头我就去求皇阿玛派太医来。”
  
  锡若点点头,却又看着十四阿哥认真地说道:“接下来的几个月我都要在家里守孝跟照看我额娘和三哥。你自己……万事当心。”
  
  十四阿哥豪迈地一笑,说道:“怕什么?再说还有我八哥呢!”
  
  锡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想道就是因为你八哥,我才如此担心的。明珠临终前的那番话,让他觉得格外地不安。在其他人眼里占尽了优势、甚至把太子都比了下去的八阿哥,在明珠眼中看来竟然是岌岌可危。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这是明珠对于八阿哥最后的评语,也是锡若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甚至比明珠更加清楚地知道八阿哥和他那群追随者的下场,因此对于发生在自己周围的那些事件,才格外地觉得动魄惊心。
  
  可是就连锡若也没有预料到,这一切,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激变
  对于康熙一废太子,明里暗里都流传着很多的说法。
  
  有的说是因为他平常就暴戾不仁,恣行捶挞诸王、贝勒、大臣,以至兵丁“鲜不遭其荼毒”,还有截留蒙古贡品,放纵奶妈的丈夫、内务府总管凌普敲诈勒索属下等;也有的说是因为他对刚满七岁的皇十八子胤祄的死漠不关心,让康熙帝想起他之前探望病重的自己时,既无忧戚之意,也无良言宽慰,让康熙帝觉得这个皇太子实在冷漠无情,缺乏仁义之心;还有人说是因为皇太子半夜窥伺康熙帝的帐篷,让康熙以为他有弑逆之心,即所谓的“帐殿夜警”事件。
  
  可是比起这些喧嚣尘上的传说,守孝在家的锡若更关心的,是被康熙拔刀欲诛、过后又责打了二十大板的十四阿哥,和被康熙痛斥为“柔奸性成”、又被削爵锁系、交议政处审理的八阿哥,反倒不是和自身更加密切相关的大阿哥胤禔被康熙帝革爵和终身幽禁的事情。
  
  三哥揆方和额娘觉罗氏在明珠过世后也相继辞世,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纳兰家就此一蹶不振的时候,锡若却出乎意料地接到了康熙要他即刻进宫见驾的旨意。
  
  匆匆地除去了身上的孝服,锡若前来传旨的七喜一道往乾清宫行去。一路上七喜不停地用好话来宽慰锡若,又安慰他皇上下旨召见他的时候并无愠怒之色,应该不会有险。锡若知道七喜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告诉自己这些事情,连忙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来到久违的乾清宫外,锡若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奴才纳兰锡若,奉旨见驾!”,在得到李德全的肯定回复之后,一撩袍角就大踏步地走了进去。到了东暖阁里,他按捺住心头的百般滋味,朝老康磕头请了一个安。
  
  老康却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叫锡若起来。锡若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头顶上方盘旋,不禁有些奇怪,便悄悄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结果正对上老康探究的目光,吓得一缩脖子,又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地上。
  
  康熙目注着忐忑不安的锡若问道:“朕废太子和惩罚另外几个阿哥的事情,你都听说了?”
  
  锡若暗想道来了来了。开门见山就问这个,今天的老康可不容易对付。自己可要打点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回话,不然只怕小命不保。想到这里,锡若反倒镇定了下来,照实回答道:“奴才虽然在家中守孝,也听二哥说起过。”
  
  康熙听见“守孝”两个字,面色倒是变得柔和一些,叹了口气说道:“原本不该这时候叫你来。只是朕实在想找个人说说话,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你。”
  
  锡若闻言心里一松,暗想看来今天不是叫我来砍脑袋的,原本高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想了想便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想和我……呃,奴才说什么?”多日在家,他已经不太习惯再自称为奴才了,因此此时再和老康说话,就觉得格外地别扭。
  
  老康盯了锡若一眼,淡然道:“朕处罚的十四阿哥、八阿哥还有大阿哥,平日里都与你交好,你就不怨恨朕么?”
  
  锡若心里一愣,心里却暗骂老康不厚道。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当着你的面说“怨恨”你的,这种白色谎言说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当他听说十四阿哥被康熙抽出佩刀要斩的时候,差点没一急之下直闯布尔哈苏台行宫,把自己的一条小命也折了进去,后来又接连听说康熙那样重罚自己的儿子,早就不知道腹诽过他多少遍了。合着太子是你儿子,怎么着折腾都不过是个幽禁而已,对其他的儿子就又打又关又砍的,真是个偏心的老爸。
  
  锡若忍了好几下,终是忍不下心头那团邪火,便带了三分火气反问道:“那皇上怨恨自己的儿子吗?”
  
  康熙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锡若反倒将了他一军,认真地想了想之后,却没有让人来把锡若拖出午门去斩首,反倒语气幽幽地说道:“朕的儿子,聪明的太多了。有时候连朕都不知道该恨他们,还是应该喜欢他们。”
  
  锡若眉毛一挑,在心里吐槽道:“儿子聪明了你也抱怨,合着生出一窝傻子智障来你就高兴了?”不过他又偏头想了想,觉得老康的抱怨也不是全无道理。就他认识的这些个皇子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再加上皇位那个巨大的诱惑,真是父子之情也没有了,兄弟之义也早被这帮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皇阿哥们扔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发霉去了。
  
  锡若想了又想,觉得这个无论如何不是自己该回的话,便索性扯开了话题说道:“奴才斗胆劝皇上一句,儿子终归是自己的儿子,真要伤得重了,恐怕到时候难受的还是您老自个儿。哪怕为了您自己的心情着想,您哪,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装装糊涂吧。一堆明白人凑一块儿,你等着揪我的错,我等着挑你的刺,可不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康熙听得脸色阴晴不定,就在锡若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玩完了的时候,却听老康同志长叹了一声说道:“好一个难得糊涂。竟让你说中了朕的心事。”
  
  锡若晃了晃脑袋,又有几分欠扁地说道:“这可是奴才细心琢磨出来的养生之道。一般人,我,呃,奴才不告诉他!”
  
  老康被锡若的话逗得面色一松,终于抬了抬手让他起来。锡若偷着捶了一下跪得发疼的膝盖,忽然又听见老康说道:“朕的十公主,前些日子嫁给了科尔沁蒙古的台吉多尔济,就是你上回见过的那个。她临出阁的时候非要让朕把这个匣子交给你。你打开来看看吧。”说着便命李德全取过来一只极大的匣子。
  
  锡若心道,这哪里是一只匣子?分明是一口箱子!不过眼下他也不敢在老康面前说多余的话,便依言把匣子打了开来,结果看了一眼就愣住了。里面横七竖八放着的全是他过去找来逗十公主开心的东西,最后还在箱子底下发现了一封书信。
  
  锡若把书信揣进怀里,勉强朝康熙一笑道:“公主出阁,奴才没能当面恭贺真是遗憾。不过她可给奴才出了个难题,这么大一个匣子,奴才要怎么搬回家呢?”
  
  老康一挥手说道:“你今天不用回家了,就留宿在乾清宫里当值吧。这个匣子回头朕派人送到你原来住的房间里去,你慢慢清点就是了。”
  
  锡若愣了一下之后立刻说道:“奴才现在两孝再身,待在皇上身边只怕不太好。”
  
  老康伸出手来拍了拍锡若的肩膀说道:“守孝重在心意,而且你在家守了也有半年了。朕也不觉得留一个有孝心的人在朕身边有什么。等到朕百年之后,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尽这份孝心呢。”说着脸上又露出了戚容。
  
  锡若见老康又伤感起来,连忙答应了下来。他本来对老康过分严厉处置自己的儿子颇有微词,眼下看到老康这副伤透了心的模样,又不愿意再去给他添堵,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出了乾清宫,锡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早冬寒冷的空气,不想抬眼却看见四阿哥朝这边走来。他心里有些恼怒康熙在殿上要斩十四阿哥的时候,四阿哥只顾着自己韬光养晦,却不肯亲自上前为自己这个同胞弟弟拉住盛怒的父亲,于是趁着四阿哥还没走到近前,转身便想避了开去,却听见身后传来四阿哥极为不悦的一声,“站住!”
  
糊涂官司
锡若顿住脚步,感觉到身后四阿哥的气势一步步压了上来,只得回身一个千打下去,有气无力地说道:“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后边两个字的音调故意拖得老长。
  
  四阿哥走到锡若身前,冷哼了一声说道:“拖腔扯调的。不想给爷请这个安就别请,爷不稀罕!”
  
  锡若愣了一下,跟着自己的脾气也拱了上来,“唰”地站了起来,沉了脸回身就走。不料四阿哥又喝了一声,“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锡若强压着火气转过身来,在心里拼命提醒自己不能得罪这个生性阴沉狠厉的隐藏大BOSS,可是脸上终究拿不出笑容来对着这个人,便木了脸站在原地等四阿哥教训。
  
  四阿哥却直接走了过来,一把扯了锡若的袖子便走。锡若心里一惊,连忙反拽住四阿哥问道:“去哪儿?”
  
  四阿哥脸色阴沉地说道:“阴曹地府!”
  
  锡若吓得两腿一软,险些没瘫倒在地上,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地一片,便任由四阿哥一路拖着出了宫。
  
  等出到了宫门外,锡若总算捡回了方才被四阿哥吓跑的神志,辨了辨方向,却发觉既不是去内务府,也不是去刑部,这才悟到四阿哥是在骗他,气得一甩手就挣开了四阿哥的钳制,怒道:“哪有你这样恶霸的皇子?”
  
  四阿哥听见锡若的话,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转回身说道:“你不是一直说我十四弟是个小恶霸吗?我是他哥哥,自然也是恶霸了。”
  
  锡若听见“十四”这两个字,心里益发来火,只是当着四阿哥的面终究不敢发作出来,便转开头别扭地说道:“四爷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总归四爷是主子,我是奴才,也不必拿这些话做由头。有什么钧命锡若照办就是了。”他心里想开,表情倒是轻松了不少。
  
  四阿哥脸色沉了沉,竟也一把捏住了锡若的肩膀问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一钱不值?”
  
  锡若心里却苦笑了一声,暗想道看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他觑了一眼四阿哥的脸色,断定这位主今天内分泌……呃,心情不大顺遂,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是的,四爷。您在我眼里绝对不是一钱不值的。”
  
  四阿哥扬了扬眉毛,拉高了音调问道:“哦?”
  
  锡若偏偏头,顺势让自己的肩膀脱开了四阿哥的掌控之后,咂咂嘴说道:“您在奴才眼里,少说也值个八百吊!”
  
  “……你再说一次?”
  
  “呃?不满意啊?那八百两好了?还不行?八十万两行不行?哇!那八百,不,八千万两好了……”
  
  锡若眼瞅着四阿哥越来越黑的脸色,连忙也让自己的报价跟着水涨船高,不料四阿哥竟一把揪住他的辫子,使劲地往前拽了一把将他拉到身前之后,阴森森地问道:“为什么都是八?”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啊。”锡若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喜气洋洋地说道,“那就改成四千万两……不,四万万两好了,这总行了吧?”他笑眯眯地看着四阿哥暗想道,“这回你可挑不出小爷什么错儿来了吧?”
  
  不想四阿哥却仍旧不放手,反倒继续维持着拉锡若的辫子姿势就往前冲。锡若心里不禁大急,暗骂道,靠,竟敢把少爷当驴牵!偏偏他又没胆子再来一出“当街殴打皇子”的好戏,便只得在路人又是好奇又是偷笑的指点当中,被四阿哥一路拖回了他的贝勒府。
  
  锡若抬头一见四贝勒府,心里不禁又“咯噔”了一下,暗想道都说这四阿哥生性阴沉,有仇必报,他该不会想要在自己府里做掉我吧?一想到这,他心里不禁又害怕了起来,简直恨不能当街大喊一句,“绑架啊!”
  
  不过锡若转念一想,四阿哥拖着自己一路行来,想必早已被很多人看见,他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公然对老康的御前侍卫用私刑吧?
  
  想到这里,锡若又稍稍放下了心,只是他这被四阿哥连牵带拽的姿态实在不雅,尤其是当他见到四阿哥府里的几个小阿哥和格格们都围着自己使劲乐时,简直恨不能把这几个小萝卜头都抓起来胖揍一顿。就算他胜之不武好了,谁让他不敢胖揍他们这个冷面冷心的阿玛呢?再说这里面也还没有下下任的大BOSS乾隆啊……
  
  锡若在胡思乱想当中,相当没脸地被四阿哥一路拉着又穿过了整个四贝勒府,最后在后花园的凉亭前面停了下来。未来的雍正大人总算是开恩松开了攥着他小辫子的手,却又一伸手指着凉亭里的棋盘说道:“陪我下棋!”
  
  锡若这时才深信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果然是血缘最近的兄弟。合着这两个霸王发作起来,都找他做出气筒了。他这是招谁了惹谁了?不就是在清朝只有个“暂住证”吗?犯得着这么欺负人吗?我靠!
  
  锡若哭丧着脸坐到了四阿哥对面,见四阿哥仍旧让自己执黑先行,定定神方才落了一子下去。
  
  大约十余子过后,四阿哥眼中微露笑意,说道:“倒是有了些长进。”竟使出全力来与锡若厮杀。锡若被他接连几步凌厉的杀招也激起了好胜心,也就暂且抛开自己和四阿哥之间的恩怨,凝眉苦思起棋局来。
  
  这盘棋一直下到太阳落了山,锡若才抓起一把棋子放在棋盘当中说道:“我输了。”说罢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惊得立刻站了起来叫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忙不迭地又掏出怀里十四阿哥送的怀表来看。
  
  四阿哥原本还在为刚才的胜利微露喜色,一看到锡若的这块怀表,眉头便皱了起来问道:“这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锡若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回答道:“是十四爷赏的。”
  
  四阿哥也不说话,却也从怀里慢慢地拉出一块银色的表来,样子却和锡若手上的一模一样。锡若不禁看得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真是十四爷给我的。”
  
  四阿哥哼了一声说道:“我知道。这是德妃娘娘从西洋的进贡的礼品里分到,又赏给了我跟十四弟的,一人就一块,想不到他竟然转给了你……”
  
  锡若听得一愣一愣的,见四阿哥停了嘴看向自己,连忙陪笑着说道:“是那年我和十四爷相约去骑马,他嫌我到的晚了,所以特地赏了这个给我,免得以后又误了时辰。”
  
  四阿哥转开脸说道:“你们之间的糊涂官司,我可不想管。只是记着回头别让德妃娘娘看见了,省得她埋怨十四弟不拿她的东西当东西,随便就给了人了。”
  
  锡若听四阿哥这么说,不禁有些发怔,实在很想问他一句,既然你都能为十四阿哥考虑到这么细小的事情上,为什么当初你老子拔刀要砍你这个亲弟弟的时候,你却愣是在旁边装你的大头佛、充你的大瓣儿蒜呢?
  
  四阿哥见锡若半天没有反应,转过脸来又看见锡若愤愤的神情,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不用你瞎操心。你好好回皇上身边去当你的差吧。能伺候好皇上就是你和你们纳兰家的福分了。”
  
  锡若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想道,你们兄弟之间才真是一笔糊涂官司,就算我真的想管,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到这里,锡若便朝四阿哥打了个千,准备依旧回乾清宫里当他的差。他可没指望这个一直揪着自己小辫子不放的四阿哥,会赏脸请他吃一顿晚饭。
  
  不想刚走出去没两步,锡若就听四阿哥在身后叫道:“慢着!”只得又转回身去,心里却在呐喊道,老大你快一点啊,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四阿哥看了锡若一眼,抬起手里的怀表说道:“爷这块也赏你了。”
  
  锡若惊讶得差点合不上嘴,见四阿哥仍旧执拗地抬着手,只得走上前去接过了怀表,却又听见四阿哥用他那种仿佛能够“冻”彻人心的语调说道:“他们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好好想清楚。”
  
  锡若眼皮一跳,躬身退后几步说道:“奴才谢四爷的赏。”却再也不敢去看四阿哥的眼睛。过了一会,他才听见四阿哥冷冷地说道:“你去吧。”锡若连忙又后退几步,转身飞快地出了四贝勒府。
  
八爷吉祥
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紫禁城里降下第一场冬雪的时候,锡若终于又见到了八阿哥胤禩。
  
  在那之前,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为首的诸大臣仍然奏请康熙立皇八子胤禩为储君,结果自然又是被老康同志驳了回来。紧跟着老康又释放了废太子胤礽。满朝王公大臣们这才回过味来,又一窝蜂地奏请老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
  
  在这些一拨接一拨的闹剧之中,先后经历了被康熙痛斥,削爵,锁系,而后又复爵等一连串令人目不暇给的变故的八阿哥,在又见到锡若的时候,却仍旧是像以前那样,温存地笑问道:“这一向来可好?”
  
  锡若心头猛地一热,连忙俯身请了一个安下去,哑着嗓子说道:“八爷吉祥!”
  
  八阿哥一伸手拉了锡若起来,定定地看着锡若说道:“等我进去谢了恩出来,在这里等我。”
  
  锡若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然后便目送着八阿哥仍旧安步当车地往乾清宫里走去。天上飘下来几片雪花,浅浅地覆在了八阿哥刚刚留下的脚印上面,一会儿便化得不见踪影了。
  
  锡若今日不当值,在屋子里坐着又嫌烟火气重,便索性抱了铜手炉出来,坐在乾清宫后面的檐子下发呆。也不知过了过久,一件轻暖的毛裘盖在了他的身上,连带着一声关切的问候,“怎么坐在这里?当心着凉了。”
  
  锡若一笑起身,却又把毛裘还给了身后的八阿哥,拍拍胸脯说道:“老大放心。我身体结实得很,没事的!倒是听说你,几个月前刚刚大病了一场,要小心着点才是。”
  
  八阿哥不说话,只是温暖地看着锡若,过了一会问道:“陪我走走?”
  
  锡若连忙说好,想了想,又把自己抱着的铜手炉塞到了八阿哥怀里,自己却转身回屋去取了一把伞。等他把伞撑开在八阿哥和自己头顶上时,胤禩看他的目光越发柔和,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吩咐何柱儿远远地跟着,不许近前来打搅自己和锡若说话,这才迈步和锡若一道走进了雪地里。
  
  雪下得越发大了起来,“扑簌簌”地落在锡若撑起的伞上,益发衬托出了他和八阿哥的沉默。锡若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和这个自己在紫禁城里认下的第一个,应该也是最后一个老大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安慰他?恐怕自己也说不到点子上;同情他?那简直是对这个人的侮辱。那么应该说点什么好呢?
  
  就在锡若挖空了心思找话题的时候,八阿哥却先开了口,问道:“你现在同我走在一起,就不怕吃什么挂累?”锡若有些诧异地抬头去看他,却见八阿哥脸色有些发白地说道:“我眼下只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往后你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锡若把桃花眼一瞪,史无前例地朝八阿哥训斥道:“老大这是说的什么话?再说我打小就跟你投缘,这在上书房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在再要和我撕掳开,老大不觉得太晚了么?”
  
  八阿哥怔怔地看着锡若说道:“我原以为……”
  
  锡若自嘲地一笑,接下八阿哥的话说道:“你原以为我是个墙头草,两边倒,哪里顺风就往哪里跑的人,是么?我不否认在大部分时候,我的确是这样的人,你也不用替我留这张稀薄的面子了。再说我二哥揆叙,那是明打明地巴结你,本来就没得撇清的。”
  
  八阿哥默默地听着锡若的话,待锡若说完了以后,却摇头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你。不错,你是从小就比同龄的其他孩子机灵些,也古怪些,有时候连我都觉得对你束手无策,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可你绝对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更不是一个随便放弃自己主意的人。你用不着这么贬低你自己的,锡若。”
  
  锡若听得又是惊讶,又有些惭愧。他同八阿哥交好,从一开始就有自己的私心在里头,无非是想给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朝代里,找到一顶暂时可靠的保护伞而已。可是真等到八阿哥倒了大霉,他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只把八阿哥当作一顶坏掉的保护伞那样,收好了放到一边,然后转身去巴结更大、也更牢靠的那顶保护伞。
  
  锡若脸色转了好几转,终是垂头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有些迟了。你出事的时候,我没能在皇上跟前保你一把,说上几句话,是我对不住你。”
  
  八阿哥却使劲地握住锡若那只撑着伞、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都听七喜说了。你刚一回来,就在皇上面前为我们兄弟几个说了不少的话。”
  
  锡若却听得一怔,也压低了声音问道:“七喜是你的人?”
  
  八阿哥微微颔首。锡若这才明白七喜为何对自己总是百般照料和维护了,却越发觉得难以面对眼前的这个人,索性把伞塞到了八阿哥手里,一跺脚说道:“我欠你的,我总归会还你。我……我先回去了!”说罢也不等八阿哥回答,自己就一溜烟地跑了。
  
  八阿哥站在原地看了锡若的背影好一会,忽然对身后的何柱儿说道:“你回头交待七喜,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护住锡若在皇上身边的周全。不然的话,让他提他自己、他哥哥和老子娘的头来见我。”
  
  何柱儿连忙应了声是,却又不无疑惑地问道:“可是这位纳兰侍卫,到现在也没为爷做过什么。爷这样护着他,岂不是白白地浪费心思。”
  
  八阿哥面色一寒,斥道:“你懂什么?现在还不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
  
  何柱儿露出了悟的神色,而后谄媚地说道:“还是爷圣明。”
  
  八阿哥冷冷地不答话,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伞,挥开了何柱儿的扶持之后,低低地自语道:“锡若,你不要怪我。就是你早先说过的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已经,不能再等了……“
  
  锡若顶着满头的风雪跑回乾清宫里,一颗心却始终是滚烫的。他想起八阿哥刚才的话,刚才的神情,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一不小心便低头撞上了一个人。
  
  “奴才该死!冲撞了太……啊,二阿哥。”锡若见自己好死不死地正好撞上了废太子胤礽,心里大叹倒霉,连忙赔礼请罪。
  
  往常总是不拿正眼瞧锡若的胤礽,这次却破天荒地对着他和颜悦色起来,直看得锡若心里一抽一抽的,恨不能探脑袋出去看一下现在外面是不是在下红雪。
  
  胤礽对着锡若降尊纾贵地垂询慰问了一番之后,这才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小心翼翼却又不无得意地朝乾清宫里走去。锡若就算再不熟悉清史,也知道老康废这太子是废了两遍的,也就是说眼下还不是胤礽真正翻船的时候。锡若看老康对胤礽的态度也颇有回缓的意思,又频频召了他到身前来问话督导,再加上外面群臣的保举,四阿哥等人的维护,也难怪胤礽得意了。
  
  锡若看着胤礽一步步地朝康熙所在的书房走去,不知怎么想起了以前看《武则天》时,守宫门的人指着觐见皇帝的人说道:“看,又来一群送死的!”
  
青玉扳指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康熙皇子们的夺嫡斗争开始进入白热化阶段。正月里,老康同志一口气免去了以国舅佟国维和大学士马齐为首的一批朝廷重臣的职务,给予了“八爷党”最沉重的打击。
  
  锡若独自坐在明珠府的后花园里,脑子里却还在回想着两个月前康熙在朝堂上发作那几位“股肱之臣”的情形。一直以来官运亨通的马齐和后台硬朗的佟国维都翻了船,其他人自然是不敢再提保举八阿哥这茬了。锡若想起自己在殿上远远地看见的八阿哥,只觉得那时胤禩的脸白得都跟透明了一般。
  
  锡若根本不敢去想象,为了太子之位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八阿哥,当时心里是多么的悲愤与失望。他只能钉子似的站在康熙身后面向着朝臣,将那些或是沮丧,或是暗自窃喜的脸孔尽收眼底,益发相信了明珠去世之前的那句话――“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也益发觉得四阿哥的韬光养晦功夫实在是修炼得到家。
  
  无论锡若怎么瞧怎么看,都从未在四阿哥脸上发现过任何幸灾乐祸的神情,反倒是看见了他一副眉头深锁的苦恼模样,仿佛时时刻刻都在为国事操心一般。相比之下,处于风口浪尖上的废太子胤礽和八阿哥反倒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一个是按捺不住地窃喜,一个却是掩饰不了的灰心与不甘。
  
  不过现在的十四阿哥也有些让锡若看不懂了。自从去年老康打了他二十大板以后,锡若就没有见到过十四阿哥几回,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识地避免在锡若面前露出那副行走不便的狼狈模样,还是出于其他的考虑,但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书信往来却几乎没有中断过。
  
  十四阿哥在大部分的书信里,都只是说起自己身边的一些琐事,比如自己的伤好得怎么样啦,家里的大胖小子又长个儿之类的,而锡若在回他的信时,也总是一贯的轻松语气。两个人似乎都在刻意地避免提及朝堂上和宫闱里的那样明刀暗剑的纷争,只是一味地沉浸在他们共有过的那些美好记忆里。锡若觉得,也许这对于深陷于权力和是非圈当中的十四阿哥和自己来说,都是一种必要的休憩。
  
  “三月初三,是王母娘娘开蟠桃会的日子,多吉利啊……”
  
  锡若对着在觉罗氏和三哥揆方谢世之后、感觉变得益发空旷起来的园子,喃喃自语道。
  
  “那我们也开一个蟠桃会好了。”一个开始变得有些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锡若却没有立刻转过身去,而是自顾自地笑道:“那谁来当那个搅了蟠桃盛会的弼马温呢?戏不唱全了可没劲。”
  
  十四阿哥熟稔地在锡若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以后挑眉说道:“除了你还有谁?要论搅局,你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锡若这才转了眼来看十四阿哥,却觉得他比记忆当中的样子又深沉了许多。看来挫折与打击的确会让人加速成长。
  
  想到这里,锡若又笑着说道:“我来做孙大圣,那你要扮个什么?难道是天蓬元帅?哈哈!”
  
  十四阿哥扬手就赏了锡若一个爆栗,故意粗声粗气地说道:“我要扮个如来佛祖,把你这只皮猴儿压在佛爷的五指山下!”
  
  锡若却摸着脑袋贼笑道:“那也行。不过你可先得把这半光头剃成全光头才行,不然也不好上装啊……哎哟!”
  
  十四阿哥狠狠一拳砸在了锡若的肩膀上,疼得他直抽冷气。锡若不禁朝十四阿哥怪叫道:“你今天到底是来贺寿的,还是来打人的?我好歹也是寿星,你下手就不能悠着点?”
  
  十四阿哥却恨声道:“你连我的生日都给忘了,还敢指望我给你贺寿?!”
  
  锡若愣了一下,摸着肩膀问道:“我不是派人送寿礼过去了吗?”
  
  十四阿哥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举拳又想再打的样子,锡若见状连忙伸手挡住了他的拳头,认真地说道:“十四,你若是怪我没有在你生日那天登门道贺,那可是错怪我了。”
  
  十四阿哥凶巴巴地说道:“你今天要不说出个像样的理由来,爷就砸烂你的纳兰府!”
  
  锡若愣了一下之后,却笑道:“这府邸如今也不是在我名下的,你砸了就砸了,我不过替我二哥心疼一下,不过我没有去给你登门贺寿,却是因为自己热孝在身,怕去了给你招晦气。”
  
  十四阿哥冷哼了一声问道:“不是因为我被皇阿玛训斥和责打了?”
  
  锡若听见十四阿哥这一句,立刻站起身来就往内堂走,脸色却是难看至极。十四阿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脸色已是和缓了下来,却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也不说话,就直接塞到了锡若手里。
  
  锡若本想把那盒子又摔回到十四阿哥身上,想了想又觉得那样做未免太女气了一些,便只好气鼓鼓地打开盒子来看,却见里面是一只晶莹剔透的青玉扳指,一看即非凡品。
  
  锡若把盒子伸到十四阿哥鼻子底下问道:“好端端的,你送我扳指干什么?我又不常开弓射箭。”
  
  十四阿哥拿起那个扳指,套在自己大拇指上以后,又在锡若眼前晃了晃,这才说道:“我觉得这个像你。”
  
  锡若闻言瞪大了眼睛,一把将那扳指从十四阿哥手上胡撸了下来,放在眼前左看看右比比,迷惑不解地问道:“我就长得像这个圆头圆脑腹中空空的玩意儿?”
  
  十四阿哥摇摇头,却自己笑了起来说道:“是这玉的质地像你。看似清澈透底,其实里头的东西一点也不让人触摸。不过让别人看到想让他们看到的部分罢了。”
  
  锡若愣了愣,伸手给了十四阿哥一拳,笑斥道:“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阳奉阴违过了?你这么说可真不地道。当心我告你诽谤哟!”
  
  十四阿哥却又挑了挑眉毛问道:“告我?去哪里告?我皇阿玛那儿?我八哥那儿?还是我四……”
  
  十四阿哥的话没出口,他自己和锡若都先愣了一下,随即都有些别扭地把目光移了开去。过了一会,十四阿哥才闷着声音问道:“四哥现在还是老邀你去他府里?”
  
  锡若把玩着手里的青玉扳指说道:“不过是叫我过去下棋,顺带撒气罢了。”
  
  “他在你身上撒什么气?”十四阿哥又是诧异又明显有些恼怒地问道。
  
  锡若心道,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和他不亲近呗,连带着我这个跟班也跟着倒霉。三不五时地就被四阿哥拎过去发作一顿,不过他嘴上却不敢这么说,便摸了摸鼻子说道:“大概是因为他平常吃肉太少,被顿顿青菜豆腐逼出来的火气吧。。”
  
  “哈哈!你又在背后编排我四哥了!”突然传出的爽朗笑声,把锡若吓了一跳。
  
  十四阿哥眼中却立刻闪出一丝冷冽的光芒,随即便站起身来,带出一脸的笑容地朝身后的那人说道:“十三哥也来了!”
  
吾家有女初长成
十三阿哥在看见十四阿哥的时候,眉毛也微微一动,下一刻却也扬起了笑容说道:“我一猜十四弟今天就会在这儿。还真被我猜着了。”
  
  十四阿哥随意地扯出一个笑容说道:“十三哥不也来了?”
  
  锡若望望这个,瞧瞧那个,连忙朝十三阿哥一伸手道:“寿礼呢?”
  
  “瞧瞧你这副猴儿急的样子,倒像是我皇阿玛平常多克扣你似的。”十三阿哥说着把刚才藏在身后的手亮了出来,手里拿着的却是很大的匣子。
  
  “是什么?”锡若连忙接了过来问道,掂了掂只觉得那匣子颇沉。
  
  十三阿哥笑吟吟地答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锡若应声打开了那个楠木匣子,却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声,小心翼翼地从匣子里拿了一支雕工精细、象牙作柄短铳出来,喜欢得爱不释手。
  
  十三阿哥又在一旁笑着解释道:“我听说你给皇上译过昂里亚国连珠火铳的文章,所以特地找了一支来给你。觉得如何?”
  
  “好!好!”锡若头如捣蒜地说道,似乎已经激动得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古董呀!
  
  十四阿哥却在旁边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喜欢这个。我那还有好几把,回头都赏了给你。”
  
  锡若和十三阿哥相视一笑。锡若见十四阿哥有些不快,便连忙把短铳往他手里一塞,说道:“你也拿过去琢磨琢磨。你们两个将来说不定都是要带兵打仗的人,多了解了解这个没有坏处。罗刹国老毛子的军队不就已经装备上这个了吗?”
  
  十四阿哥接过那把短铳随意地看了一眼,又扔回了锡若捧着的那个匣子。十三阿哥眉头微微一皱,却也没说什么,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用帕子包着的圆滚滚的东西来,递给锡若说道:“这是十六妹托我带给你的。”
  
  锡若接过那帕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只用五彩丝线团成的小企鹅,肚子里圆鼓鼓的,像是塞了棉絮还是什么。锡若把那只小企鹅用力地握在手里,朝十三阿哥笑道:“多谢你了!”
  
  十三阿哥却看着锡若叹道:“原本皇上说等十六妹过了十五,就把她指给你。想不到年你家里接二连三地有了丧事,也只能让她再等等了。”
  
  锡若听得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却打起精神朝十三阿哥笑道:“我就先逍遥两年,也没有什么不好。以她的性子,将来真要进了门,只怕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想去哪儿逍遥就去哪儿逍遥喽!”
  
  十四阿哥闻言只是瞟了锡若一眼。十三阿哥却指着锡若大笑道:“难不成你还想往八大胡同里钻去不成?小心我皇阿玛打断你的腿!”
  
  锡若扮了个鬼脸说道:“八大胡同我不敢去,难道八大处还不许我去?”
  
  十三阿哥一怔道:“西山八大处?这又是什么典故?那里不是有八处古刹吗?十六妹为什么也不让你去?”
  
  锡若有几分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说道:“她非说去哪里进香还愿的太太小姐们太多,怕我又背着她……呃,爬墙……”
  
  十三阿哥听得一阵狂笑,十四阿哥也忍不住在旁边露出微笑的神情。锡若看着他们两个人迥异的反应,却在心里叹了口气,想道,还是小时候的十四好,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恼起来了提拳便打。如今的他,城府却深得有些让人头疼了……
  
  十四阿哥看了看锡若的脸色,却突然冲他大大地一笑。锡若不觉愣了一下,下一刻便见十四阿哥朝十三阿哥说道:“既然有十三哥在这陪着他过寿,我就先回去了。我现在还是待罪之身,不能出来太久的。”说着若无其事地向锡若看了一眼,竟自顾自地先回去了。
  
  十三阿哥见十四阿哥走远,便叹了口气说道::“十四弟还是这副宁折不弯的性子。其实他要早上一道请罪折子,皇上就不会关他到现在了。”锡若只能在一旁苦笑。
  
  停了一会,十三阿哥突然用一种沉重的语气说道:“蒙古来人说,我十五妹病重了。十三妹身子也不大好,已经卧床有些时日了。”
  
  “什么?!”锡若悚然一惊,用力地捏住了十三阿哥的胳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十三阿哥一脸难过地拍了拍锡若的手,垂头道:“昨天刚到的消息。十五妹打发那个人来说……说是……”
  
  “说是什么呀?!”锡若心里发急,便拉住了十三阿哥使劲摇晃。
  
  十三阿哥抬起头来,拳头捏得死紧,目中却隐有泪光地说道:“十五妹说,她只有来生再向皇阿玛和额娘尽孝了。”
  
  “这……这怎么可能……”锡若松开手,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最后重重地坐倒在庭院的台阶上,抱紧了脑袋说道,“是我害了她!”
  
  “不是你的错。”十三阿哥摇摇头说道,“即便嫁出去的不是她,也会是其他的公主格格们。你就算娶得了一个,也不能娶她们全部。身为爱新觉罗家的女儿,就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锡若抬起头来,似迷茫又似惊讶地盯着十三阿哥看了一会,苦涩地说道:“原来连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十三阿哥迎着锡若的目光说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只希望来生我的这些妹妹们,都莫要再生在帝王家。只要能生在一个知道疼她们、爱她们和懂得珍惜她们的普通家庭,那就足够了!”
  
  锡若有些诧异看着十三阿哥,终究只能沉重地点点头。
  
  送走了十三阿哥以后,锡若又恢复了抱着脑袋坐在石阶上的“思考者”造型。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他原本以为凭着自己对历史大方向的了解和几百年后的先进知识,自己纵然不能全盘地改变历史,也能对历史进程施加一定程度的影响。可是照现在的情形看来,他对历史进程的影响根本微乎其微,这让他开始史无前例地担心起自己是否能完成对十四阿哥甚至是八阿哥的承诺,还是只能无可奈何地看他们一步步走向败亡。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否则的话,十四他……”锡若下定了决心以后,猛地从台阶上站了起来,结果却在瞥见身前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时,惊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干吗摆出一副活见了鬼的样子?”十四阿哥扯了扯嘴角说道,“我只是不想和老十三多说话而已,所以绕到你书房里去坐了坐。”
  
  “你这家伙……”锡若终究是一拳砸在了十四阿哥的肩膀上,眼睛里却透出快活的笑意来。
  
  十四阿哥眨了眨眼睛说道:“你从刚才起就一直抱着脑袋长吁短叹的,又在瞎操心些什么了?似乎还隐约说起了我什么,嗯?”
  
  锡若用力地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这人的耳朵怎么也这么长?真是应了一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十四阿哥脸色一沉,怒道:“不许提起他!”
  
  锡若扫了十四阿哥一眼,嗤笑道:“我不提,他就不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了?你这是鸵鸟……呃,自欺欺人!”
  
  十四阿哥被锡若说得面上一红,便很不自然地转开了脸说道:“你刚才说什么鸟?我怎么没听说过?”
  
  锡若在心里朝十四阿哥扮了个鬼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就是遇到危险会把脑袋埋进沙子里,以为这样就可以无视危险存在的笨鸟――就像你一样!”
  
  “你!”十四阿哥气结地朝锡若挥过去一拳,结果却被他偏头躲了过去。
  
  锡若拉住十四阿哥还想再打的手,低声说道:“谨防隔墙有耳!”
  
缘尽
十四阿哥神色不变,却扬起声音说道:“你如今在爷跟前是越来越放纵了。爷今儿个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一把扯过锡若的脑袋便佯装要打。
  
  这边锡若也是一叠连声地告饶,两个人拉拉扯扯的,不一会就离刚才站着的地方去得远了。到了锡若的书房,十四阿哥这才松开了扯着他衣领的手,皱眉问道:“什么人敢在你府里听你的壁角儿?”
  
  锡若却先走到桌前倒出来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十四阿哥以后,方才笑着说道:“如今我这府里的牛鬼蛇神可多了,连我也闹不清楚究竟是从阎王爷哪个门儿里放出来的。”
  
  十四阿哥觑了锡若半晌,忽然说道:“你也的确该成个家了。不如我给你找几个好的丫头先放在身边,等你孝期一过娶了十六妹,能收房的就……”
  
  锡若慌忙摆手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纳妾的事还是算了。”
  
  十四阿哥闻言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说道:“有点家底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现在你家里人丁已经不旺,就算到时候十六妹封了公主,我皇阿玛也不会制止你纳妾的。”
  
  锡若手里捏着福琳团的那个小企鹅,沉稳地笑道:“子女本来就是老天赐予的。我这辈子,只愿意和我爱的女人生下孩子。”
  
  十四阿哥脸色一变,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十四阿哥的随从长福却匆匆地走了进来,朝十四阿哥和锡若请了一个安之后,语气急促地说道:“皇上昭告天下,复立二爷为太子了!”
  
  十四阿哥的脸色猛地白了一下。锡若有些担心地站到他身边,却见十四阿哥脸上慢慢地涌起了一个笑容,咬着牙说道:“好,好!”
  
  长福有些胆怯似的看了十四阿哥两眼,吞了口口水问道:“方才八爷打发人过来请爷过府一叙,爷要不要现在就过去?”
  
  十四阿哥转身看了锡若一眼,说道:“今天怕是没法子同你喝寿酒了。回头再找机会补上!”
  
  锡若硬是扯出来一个笑容说道:“你能来一趟我就很感激了。八爷那边你代我问个好。”
  
  十四阿哥伸出手来按了按锡若的肩膀,一转身和长福去了。
  
  几天以后,锡若又在乾清宫里见到了刚刚复立的太子。胤礽看他的神色已是截然不同,又恢复成了早先的那种高傲的样子。锡若看着这个已经三十五岁的太子,暗想道,你不过刚刚踏出了鬼门关而已,就高兴得藏都藏不住的样子。这份涵养比起你的亲信四阿哥来,可是差得远了。
  
  一想到这里,锡若连忙偏身给太子让开了路,不想太子却在他的身前停了下来,低声说道:“我听说是你劝的皇上要好好对待他的儿子。这话说得好!你好好干,将来爷不会亏待你的。”
  
  锡若却听得心里一惊,心想自己不过情绪激动时冲口而出的一段话,如今却似乎传得人尽皆知了。看来以后在老康同志面前说话要加倍留神了。因此只是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太子的话。太子含笑看了他两眼,这才风度翩翩地去了,和几个月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判若两人。
  
  锡若原本是下了值的,却又突然接到康熙要他回去见驾的旨意,这才在乾清宫外面碰到了太子。他见太子乐颠颠地进去,估摸着他攒了一肚子的忠心要跟他老爷子表表,就一直站在外面的月台上等到太子退出来了,才避开了他往乾清宫里走。
  
  还没进东暖阁,锡若就听见里面有人抽泣的声音,虽然声音极低极细,却仍然能听出来那是一个女子的哭声,而且声音听起来居然还有些耳熟。锡若带着满腹的疑惑走进了东暖阁里,瞥了一眼正跪在地上压抑着声音哭泣的女子,只觉似曾相识,顾不上仔细打量,连忙朝老康请安磕头。
  
  老康随意地挥了挥手。锡若偷眼瞧去,发觉他的眼睛也是红红的,仿佛也哭过了,不觉一愣,便下意识地转了头去看旁边跪着的女子,恰好那女子也正抬起头来看他。锡若立刻瞧清楚了那女子的长相,却只觉一道炸雷在耳边“轰隆隆”地劈了开来。
  
  这时老康说话了。他抬手指了指地上的那个女子说道:“这是敦恪公主身边的彩云,你们应该见过的。朕的公主……先朕而去了,她让彩云带了几句话给你……”
  
  锡若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苦,看着老康的嘴唇上上下下,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心里反反复复响起的就只有康熙那句话,“朕的公主……先朕而去了……”
  
  老康见锡若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直打哆嗦,连忙让李德全扶了他起来,又给他灌了几口热茶。锡若抹了一把脸回过神来,哑着嗓子朝彩云问道:“公主……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彩云膝行着来到锡若身前,一双眼睛早已哭肿得跟桃子一般,也说不出来话,只从怀里取出一个贴身藏好的信封,递到了锡若手里,然后又压抑不住地握着嘴哭了起来。
  
  锡若强自镇定地接过彩云手里的信封,在眼睛触到信封上那熟悉的笔迹时,一颗泪珠再也控制不住地滴落在了上面。他哆哆嗦嗦地抽出了信封里的素笺,看见上面颤颤巍巍地写了几行字:公子多情,奈何薄命,三生石上,再续前缘。
  
  锡若积蓄已久的热泪终于涔涔而下,憋了半天总算憋出来一句“敦琳!”却几近于嘶吼。
  
  李德全被锡若的吼声吓了一跳,连忙赶了过来说道:“万岁爷面前不得喧哗!”
  
  “李德全!”
  
  “啊?奴才在。”
  
  老康眼瞅着锡若摇了摇头,又闭了闭眼说道:“他的心思朕明白。朕……恕他无罪……”
  
  李德全朝锡若看了一眼,连忙应了声是,又蹑手蹑脚地退下了。
  
  康熙把锡若叫到身旁,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好孩子,难得你对敦恪公主有这份情意。公主她是为了国事才去的,为的是这大清朝几万万人的安宁去的。”
  
  康熙见锡若仍然垂泪不语,竟举起手来亲自擦了擦他的脸,说道:“朕知道,你心里头有些怨恨朕把敦琳嫁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可那是朕的公主,朕的女儿,朕比你还心疼!蒙古各部历来彪悍勇猛,而科尔沁蒙古是咱们大清最忠实的盟友。多尔济早就恳求朕把一个女儿嫁给他,以便加强大清和蒙古的联系。就算敦琳不去,朕也得从其他的女儿里挑一个送过去。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说朕又有什么法子?”
  
  这些话,锡若其实早就听其他人说过好多遍,可是如今由老康亲口说出来,脸上又是带着那样痛彻心肺的表情,却让他情不自禁地动容。他的嘴角抽动了好几下,最后挣扎着说道:“求皇上派奴才去蒙古祭奠公主一回吧。”
  
  老康看了锡若一会,最后点点头说道:“你和十三阿哥胤祥一道去吧。他要是太过伤心,你帮朕……劝着他点。”
  
  “奴才遵旨……”
  
  锡若出了乾清宫,用力地在脸上搓了几把。他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哭过了,便低了头匆匆而行,准备出宫去找十三阿哥商量去蒙古的事情。快出神武门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福琳的声气说道:“你等等。”
  
  锡若脚步一顿,可是他不想让福琳见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便背着身问道:“有什么事吗?我赶着出宫去找十三爷办差。”
  
  福琳在锡若身后静默了一会,就在他等不及举步要走的时候,福琳却在后面声音发颤地说道:“我情愿当初去蒙古的人是我!如果是我的话,一定能够在那里开开心心地……”
  
  锡若猛地回过身,一把抓住了福琳的肩膀低吼道:“别说傻话了!如果是你去了,那我更……”
  
  福琳愣愣地抬起头来看了锡若一眼,不顾神武门外侍卫探头探脑的张望,一把扑进锡若的怀中,低声道:“小羲,我想回家了……”
  
隆科多
康熙四十八年暮春,锡若和十三阿哥一道从蒙古祭奠十公主回来,正好赶上康熙准备再次巡幸塞外。
  
  锡若在大阿哥胤禔被移禁于公所之前,奉旨前去看了他一次。在他记忆当中原本英姿挺拔的那个人,在这短短的半年不到的时间里,竟苍老得和五六十岁的人一般,握着他的手时只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
  
  锡若看得心里发紧,只得把惠妃托自己带给他的一点东西塞给了胤禔,又塞了几张大银票给负责监管大阿哥的官吏,嘱咐他们好生照料,这才满肚子心事地跟随老康去了塞外。
  
  到了大草原上,锡若竭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伤心和难堪的事情,只一心一意地陪侍在康熙身边行猎,倒是表现得十分出众,得了老康不少赏赐。从蒙古回来以后,老康就提升了他为一等侍卫,可是锡若却没有多少和以前那样庆祝自己升官发财的心思,反倒变得益发心事重重了起来。
  
  最后连老康都察觉到锡若的异状,却只当他是为十公主伤心,便总是好言抚慰着,落在其他人眼里,却又被当作了纳兰家族开始翻身的征兆,主动跑来与锡若结交的人也越发地多了起来。
  
  锡若谨记着明珠生前和他说过的,“皇上最忌讳结党营私”的话,与各路人马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唯独和十四阿哥、十三阿哥是真心相交,好在老康也并不十分计较他与这两位年龄相仿的皇子往来。
  
  那天福琳饱含痛苦与自责的声音,现在还时不时地会在锡若耳边响起。他又何尝不想抛开眼前这一切的纷纷扰扰,回到二十一世纪去过他平凡但却快乐的大学生活?可是这天地苍茫,哪里又是他和小青回家去的路呢?
  
  锡若用力地甩甩头。避免自己又陷入到低沉的情绪当中去,转而想起在那些主动来向他示好的人里,有一个人颇引起他的注意,那就是现在与他同任一等侍卫的隆科多。
  
  锡若知道隆科多是日后雍正夺嫡获胜的关键人物,不过眼下却并不十分看得出来他与四阿哥交好,反倒听说他与他父亲佟国维、还有自己的二哥揆叙一样,是支持八阿哥胤禩的,此前甚至还同被幽禁了的大阿哥交好,所以他会跑来跟自己表示亲近,锡若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他同样注意到,四阿哥幼年时曾由孝懿仁皇后抚养,而孝懿仁皇后恰恰是隆科多的姐姐。有了这层关系,也难怪雍正和隆科多关系还在蜜月期的时候,会一口一个“舅舅”地叫他了。
  
  不过眼下隆科多显然正在走霉运。老康刚刚就党附八阿哥的事情斥责过隆科多,说你与大阿哥相好,人们都知道,那意思似乎是警告隆科多不要卷入皇子结党。在那之后,隆科多表现得很安分,见谁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如果不是锡若早就知道他最后的取舍,恐怕都要相信这隆科多是铁了心地要当中立派了。
  
  锡若正千头万绪的时候,冷不防后脑勺上却挨了一巴掌。他本以为又是十四阿哥或者十三阿哥在同自己开玩笑,不想回过身一看,见到的却是冷面王胤禛。
  
  锡若连忙从马上翻滚了下来,就地打千道:“雍……啊,奴才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心里却暗自吐了一下舌头。老想着隆科多,差点把雍正的年号提前报出来了,到时候他岂不是要被当作张明德一样的妖人凌迟?他光是想想就觉得背上冒出了一阵鸡皮疙瘩,连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好,等着未来的雍正大大发话。
  
  “你现在见着我倒是规矩了不少。”四阿哥在马上斜睇着锡若,语意微露嘲讽。
  
  锡若连忙扯了个笑脸说道:“奴才在四爷面前不是一直都很规矩?”
  
  四阿哥从鼻孔里哼出来一声,说道:“是不是真的规矩,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在我皇阿玛跟前都没这么屏息静气的,如今在我跟前反倒在这样,岂不是很奇怪?”
  
  锡若在心里吐槽道,那是因为你老爹比你和气多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见面就跟人欠了你八百吊……啊,四万万两似的?!不过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去,只能在心里鄙视了自己第一千零一次以后,抬起头对四阿哥说道:“奴才早都说了,四爷宝相庄严,让奴才一见就心生肃穆,唔,肃穆得很……”差点没把佛法无边都说了出来。
  
  四阿哥却听得眉头耸动了起来。锡若依稀辨出那是一个笑,心里不禁又多佩服了自己一点,暗想如今总算能从这个冷面王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来了。
  
  偏巧在这时隆科多朝这边走了过来。四阿哥一看见他,却立刻掉马避了开去。锡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装吧你就!待隆科多走近了以后,锡若便笑嘻嘻地朝问道:“隆大人找我有事?”
  
  隆科多满脸是笑地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下了值过来找你聊聊。” 他细细地瞅了瞅锡若的眉眼,又夸奖道:“纳兰大人真是相貌堂堂,少年英雄,难怪皇上如此器重!”
  
  锡若在心里歪了歪嘴角,暗想道,无事献殷勤,看来后面还有料。
  
  果然隆科多夸赞了锡若几句之后,又攒眉说道:“只可惜我没有贤弟那样的福分,皇上也好久不招我到御前去奉驾了,真是惴惴不安得很哪。”
  
  锡若在心里嗤笑了一声,暗想道你以后风光的日子有的是呢,只怕奉驾奉到你都要烦了,不过脸上却也配合着露出了一个非常“乾清宫”式的职业笑容说道:“隆大人真是多虑了。大人的姐姐是孝懿仁皇后,哪怕是顾念旧情,皇上也绝不会疏远了大人的。何况大人一直对皇上忠心耿耿,以往也多有功劳在身,日后必定会飞黄腾达的。”
  
  一番话说得隆科多喜笑颜开,直说多谢锡若的吉言,还要他有空在老康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锡若却在心里念叨道,小宝哥啊小宝哥,你真是我人生的导师,指路的明灯……
  
  锡若用一番“韦氏十八拍”,拍得隆科多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泰,总算把他乐颠颠地哄走了。他这才翻身又上了马,放开缰绳任由马在开满了小花的草地里慢慢地走着。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锡若手搭凉棚朝远处眺望了一下,却见十四阿哥身边的侍卫冬哥正骑着马朝自己这边赶来,连忙勒住了缰绳,等到冬哥在自己面前滚鞍下马以后,不等他给自己请安就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冬哥抿了抿嘴角,沉声说道:“十四爷和皇上吵起来了!”
  
  “什么?!”
  
  锡若在心里大骂胤祯你这个猪头,一边却丝毫也不敢耽搁,急忙让冬哥上马引路,自己也一打马鞭紧紧地跟在了他的马后。
  
  刚到老康驻跸的行宫外面,锡若就听见十四阿哥的声气从里面传了出来。胤祯的语调听起来颇几分悲愤交加的味道,锡若几乎都想见他在里面梗着脖子和老康对峙的样子,却听见十四阿哥大声喊道:“儿臣就是不明白,八哥他哪里错了?竟惹得皇阿玛如此厌憎他?连他生病了都不肯派太医过去看一眼?”
  
  只听见“哗啦”一声,显是老康在里头摔了什么东西,过后又传出他的怒骂声,“胤祯,你给朕滚出去!不然朕就再打你二十大板!”
  
  锡若把马缰绳塞到冬哥的手里,低声道:“你在这里候着十四爷。”然后不等冬哥点头,自己就迈开大步朝老康的寝宫走了进去。
  
罪与罚
锡若在老康寝宫的门口略停了一下,却见到七喜在里面拼命向自己摇手。他心里担忧十四阿哥的情形,便顾不上七喜的警告,径自闯到老康书房外面朗声道:“奴才御前一等侍卫纳兰锡若,有事呈奏皇上!”
  
  书房里静了一下。过了一会,老康强自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了说来,却只说了两个字,“进来!”
  
  锡若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进了老康的书房,却不敢看跪在地上的十四阿哥一眼,直接给来看磕了头说道:“奴才刚才在草场上撞见康亲王的儿子崇安贝勒,他说康亲王病重,想要请皇上派一位太医过去看看,却不知道这会子来请旨合适不合适。奴才同他说,皇上生性仁慈宽厚,不要说是亲王宗室,就算是朝廷大臣里有病重的,他老人家也会时常派遣太医去探视,因此斗胆对崇安贝勒说,让他直接来求皇上派遣太医便是。奴才过后自省,却觉得是自作了主张,因此特地来请皇上责罚。”
  
  老康不言声地看了锡若一会,就在锡若心里的小鼓狂敲的时候,却听见他一声愤怒的斥责,“你如今捣鬼都捣到朕的跟前来了,啊?朕不派太医去看八阿哥的病,就是生性不仁慈不宽厚了?你跟十四阿哥串通得好!”
  
  锡若心里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连忙用力地磕了一个响头说道:“奴才进来之前,确实不知道八阿哥生病的事情,请皇上明察!”心里却想道,我是在踏上寝宫门槛的时候听到的,四舍五入就算我进来之情不知情啦。
  
  老康稍微平息了一下怒火,对锡若说道:“起来吧。”
  
  锡若偷偷地看了旁边还一脸愤然地跪着的十四阿哥一眼,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又觑着老康的脸色问道:“不知崇安贝勒来求过皇上没有?要是没有,奴才该怎么去回话呢?”
  
  老康露出无奈的神情朝锡若看了一眼,手指着他说道:“你这个……”
  
  “一心维护皇上圣誉的牛皮糖?”锡若笑嘻嘻地说道,“奴才谢皇上夸奖。”
  
  “一心维护皇上圣誉的牛皮糖”,这原是锡若和老康之间的一句玩笑话,他此时有意提了起来,果见老康脸色缓和了不少,心下稍定,便趁热打铁地说道:“康亲王的病体不能耽搁,皇上如果要下旨传太医,不如就派了奴才这个差使吧。我也好早些安了这个心。”
  
  老康点点头。等到锡若佯装要转身出去的时候,果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罢了。也传个太医去胤禩那里看看吧。”
  
  锡若心里一喜,暗道雷声大,雨点小,看来老康今天的情绪还不是糟糕透顶,万幸万幸,脸上却摆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回过身说道:“奴才领旨。”说罢又似有若无地朝十四阿哥看了一眼。
  
  老康皱起眉头对十四阿哥说道:“你也给朕回去,闭门思过一个月!好好读读圣人的书,看看里面是怎么教你跟父亲说话的!”
  
  锡若见十四阿哥还想分辨,连忙一把扯了他就走,嘴里胡乱喊道:“奴才告退。”就拉着十四阿哥一溜烟地出了康熙寝宫,免得老康看见十四阿哥的样子又生气反悔。
  
  十四阿哥刚一出了寝宫,就一把甩开锡若的手怒道:“不用你瞎操心!以后我跟我皇阿玛的事,不许你搅合进来!”
  
  锡若见十四阿哥表情虽然严厉,语气里却隐隐有几分担心之意,便笑了笑说道:“你明知道我是必定会搅合进来的――除非我跟上次一样鞭长莫及,只能在远处听说你挨板子。”
  
  十四阿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说你聪明吧,有时候你这个人还真傻,明知道是提头掉脑袋的事也敢往前冲;说你傻吧,偏又能哄得我皇阿玛团团转。我现在真觉得你是什么妖怪了!”
  
  锡若笑着推了十四阿哥往前走,嘴里说道:“今天怎么招出来你这么多话?我还有传旨的差使要办呢。康亲王和八爷都还等着太医去瞧,你对我有什么牢骚,还是以后再发吧。”
  
  十四阿哥闻言也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一边却说道:“你什么时候给过我机会发你牢骚?哪回不是爷刚一开头你就跑得老远,或者是干脆岔开了爷的话题?”
  
  锡若在后面戳了一下十四阿哥的脊梁骨说道,“都已经是个当贝子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斤斤计较。回头你媳妇儿跟孩子们都该笑话你了。”
  
  十四阿哥却闷声道:“合着你是没有媳妇儿跟孩子,所以想怎么着都行,是吧?”
  
  锡若两手一摊说道:“可不是?单身贵族就是潇洒啊!”
  
  十四阿哥对锡若嘴里冒出来的新词嗤之以鼻。不过锡若也不指望他这个满脑子“多子多福”思想的古人,理解几百年后人口爆炸能源紧张的恐怖。估计这会儿他要跟人说搞个“计划生育”啥的,只会被人当成乱臣贼子送到午门去旅游,最起码也会被人当作疯子关起来,到时候就只好跟大阿哥作伴去了。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到了太医院的行在。十四阿哥的表情又变得严肃了起来,亲自进去找了一个他相熟的太医,匆匆地领了去看八阿哥。锡若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又找了另外一名太医去康亲王府上。
  
  一切都安顿好了以后,锡若想了想,决定去看八阿哥一眼。如今他虽然不得康熙青睐了,可锡若对八阿哥终归有一份独特的顾念,因此没办法对他的病视而不见。锡若又琢磨了一下,决定先回去找点礼物带上,便又从太医院往回走。正想着要不要跟现代探望病人一样送上一束鲜花什么的,迎头却碰上了福琳从成妃和另外两位妃嫔下榻的园子里走出来。
  
  两个人见到对方的时候都愣了一下。最后还是福琳主动跑了过来问道:“你怎么从太医院里走出来?生病了?”
  
  锡若目光温柔地看了已经十四岁的福琳一眼,眉头一皱说道:“我是病了。”
  
  福琳听得一惊,立刻拉起他的手问道:“什么病?要不要紧?”
  
  锡若故意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说道:“这个病我都得了好几年了。要不要紧的,也只能拖下去了。”
  
  福琳听得越发着急,拉住锡若使劲摇晃道:“那太医怎么说?小羲,你可别吓我。”
  
  锡若听见她又用那个没有旁人知道的称呼叫自己,不觉一愣,便不忍心再骗她下去,垂头说道:“我这病是心病……”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福琳不自觉地离锡若越来越近,正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却冷不防被他在唇上啄了一记,顿时臊得满脸通红,下死力拧了锡若一把,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只记得吃豆腐。真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色狼!”
  
  锡若疼得“哎哟”叫唤了一声之后,朝福琳不满地说道:“你要谋杀亲夫啊?小心还没过门就守寡。皇上可是早就把你许给了我的。”
  
  福琳听锡若这么说,又要上来撕他的嘴,锡若见势不妙,连忙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说道:“我的心病就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娶你!”
  
  福琳听得愣了一下,停下脚步粉面含春地朝锡若逃开的方向啐道:“美得你!”却听见锡若哈哈大笑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家事国事天下事
“十六妹和未来的十六额附感情真好啊。真教人羡慕。”
  
  福琳转过身来,却看见太子胤礽站在自己身后微笑。她听锡若说起过太子这人不怎么样,心里不觉多了几分警惕,脸上却笑道:“倒让太子爷看笑话了。”说着蹲下身去福了一福。
  
  太子却仔细地打量着福琳说道:“几年多不见,十六妹竟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纳兰侍卫的福气真好。”
  
  福琳抿着嘴笑道:“那是太子爷没见着我,我可见到您了。哪回家宴祭祖的时候能少得了您哪。”
  
  胤礽听得脸色一黯,可能是想起了被幽禁时那段不见天日的岁月。福琳见状心里暗叫糟糕,连忙岔开了话题说道:“太子爷今天怎么有空逛到这边来了?”
  
  胤礽仔细瞧了福琳几眼,淡淡道:“不过随便过来看看。”说着又寒暄了几步,就迈着老爷步去了。
  
  “真是个怪人。”福琳暗想道,一边转过身往成妃的住处走,结果却撞上了和成妃住在一起的郑贵人从园子的另外一边走出来,却是满脸通红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福琳心里电光火石般一闪,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却忍不住撇撇嘴暗想道,你们偷情早都偷得几百年后人尽皆知了,还在我这个清穿爱好者面前躲躲藏藏的,可真是白白浪费了演技。
  
  这边锡若却已经拿了两枝上好的老山参,又揪过来一块缎子裹了夹在腋下,匆匆地就往八阿哥落脚的“讨源书屋”来了。刚一进门,锡若就听见十阿哥扯着嗓子喊道:“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前天生的病,这会儿才派太医过来。八哥要有什么事,我就要你们这群庸医抵命!”
  
  锡若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头。现在可以说是“八爷党”风雨飘摇的时候,八阿哥生病了也不肯张扬,多半就是存了这份顾虑,如今却先有十四阿哥先大闹老康寝宫在前,又有十阿哥斥责威胁太医在后,看来八阿哥这病非但好不了,反倒要加重几分了。
  
  想到这里,锡若连忙把老山参交给了八阿哥身边的小太监李贵儿,自己却挤到八阿哥病榻前,轻声问道:“八爷怎么样了?”
  
  原本背对着锡若的九、十和十四几个阿哥立刻回过身来,见是锡若以后,九阿哥只是朝他点了点头,十阿哥却冷哼了一声说道:“亏你还记得过来看看我八哥!”
  
  锡若心道我比窦娥还冤哪我,今天要不是十四阿哥这么一闹,自己压根儿就不知道八阿哥生病的事情,还看个啥呀?不过他现在也懒得跟十阿哥扯皮,便低声说道:“八爷这会正病着,十爷好歹也压压嗓门儿,让八爷静养静养。”
  
  这时九阿哥也拉住十阿哥劝道:“锡若说得不错。你这么大嗓门地嚷嚷,回头让哪个有心的听去了,到时候又是八哥的错。你还嫌给八哥惹的麻烦不够多吗?”
  
  十阿哥听见九阿哥这么说,才愤愤地住了嘴,看向锡若的目光当中却仍旧有几分怨恨,让锡若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这时病榻上的八阿哥却伸出手来,拉住锡若说道:“多谢你来看我。请太医的事情十四弟都跟我说了,我……谢谢你。”说着又是一阵猛烈的呛咳。
  
  锡若见状,连忙一撩袍角坐在了八阿哥床头,一手接过李贵儿手里的药碗,自己试了试温度,就喂八阿哥喝起药来。十阿哥见锡若对八阿哥这般体贴周道,一时间倒说不出话来。
  
  锡若伺候着八阿哥喝完了那碗药,又细细问了问太医八阿哥的病症,知道不过是重感冒发烧以后,心下略定,便又扶着八阿哥躺下,从他病榻上长身而起说道:“奴才还要回皇上那里缴旨,就不在这里打搅八爷休息了。”说着见十四阿哥还立在一旁,又扯了他一下说道:“皇上不是让爷闭门思过吗?你在这里待着,回头让皇上知道了又是事儿。还是跟我一道出去吧。”
  
  十四阿哥闻言朝八阿哥看了一眼,见他对自己微微点头,便又嘱咐了几句,跟着锡若一道出了“讨源书屋”。锡若看着初夏时节到处都是一片茵茵草色的热河行宫,忍不住眯缝起眼睛来说道:“这是多好的景致啊。为什么大家都不能开开心心地欣赏这样的景色呢?”
  
  十四阿哥瞅了锡若一眼,说道:“你怎么也开始伤春悲秋起来了?倒叫爷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锡若听得放声大笑了起了,伸手一捶十四阿哥的肩膀说道:“回去闭门思你的过去吧,十四爷!”十四阿哥张牙舞爪地想过来教训他,却早被锡若逃开了,只得转身回去闭门思他的过。
  
  锡若见外面天色还早,就骑着马又在外头溜达了几圈,渐渐就把那些心事放开了。他是个“车到山前必有路,没路也要拱条路出来”的性子,所以眼下这些事情虽烦,却也很快地丢开了手,只是一心一意地赏玩着这里天蓝草绿的美景。
  
  瞎逛了一会,锡若觉得老康该找自己念书了,便又骑了马往回走。在经过那年给十公主讲獾子笑话的地方时,锡若心里一动,便从马上跳了下来,四处搜寻了一会,编了一个小小的花环放在自己将十公主抱下马来的地方,双手合十地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待在亲人身边。如今虽然一个人睡在了那么远的蒙古,总归这天都是同一片天,水也终归都要流到一个地方去。我不会作诗,就给你唱首歌当是问候吧。”
  
  锡若说着停了停,又想了想,张嘴唱起了那首曾经给十四阿哥听到过的《光阴的故事》。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
  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
  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
  它天天的流转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
  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
  等待的青春
  
  ……
  
  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
  以及远去的笑声
  再次的见面我们
  又历经了多少的路程
  不再是旧日熟悉的我
  有着旧日狂热的梦
  也不是旧日熟悉的你
  有着依然的笑容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
  回忆的青春……”
  
  锡若用心地慢慢地唱着,也不管有些词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也不管他是否唱得跑调,只是一心一意地为那个长眠在远方地底的人唱着。等到这一首歌唱完的时候,早已泪盈于睫。他无声地流了一会眼泪,擦擦脸又站了起来,不想一回身,却看见四阿哥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锡若想四阿哥刚才必定是在哪个草丛里隐着,因为自己并没有听见他的马蹄声。他一想到自己唱歌哭泣的傻样子全教四阿哥看见了,心里只觉得狼狈,便含含糊糊地请了一个安,就想跳上马背逃走。
  
  四阿哥却一伸手拉住了锡若的马缰问道:“你刚才是在祭奠敦恪公主?”
  
  锡若恨不能让马一蹄子踢开这个冷面王,却又不敢不答话,只好僵着脸点了点头。四阿哥觑了觑他的脸色,忽然说道:“长歌当哭,你也是个有心的了。”
  
  锡若心道,呸,你明明就一直在偷看小爷哭。想笑你就使劲笑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小爷我就当没听见!
  
  四阿哥歪了歪脑袋,看着锡若问道:“你很不好意思?”
  
  锡若满脸涨得通红,也顾不了他以后是雍正皇帝还是玉皇大帝,劈手就从四阿哥手里把缰绳夺了回来,翻身上马以后也不敢回头看他的脸色,狠狠地抽了坐骑一鞭,就朝老康的寝宫飞驰而去了。
  
紫禁城里的孩子王
  自从那天在草原的乌龙事件过后,锡若就一直躲着不和四阿哥碰面,实在躲不过了,也是低头请个安,然后不等他发话就飞快地闪人,都不给四阿哥叫“站住”的机会。
  
  事到如今,锡若也痛痛快快地承认了,自己跟四阿哥就是八字不合。他爷爷的,横竖将来雍正皇帝这棵大树是抱不上了,还是早些开始打包他的金银细软是正经。
  
  觉罗氏和揆方过世了以后,锡若对清朝的这个家也没剩多少牵挂,到时候只要带上聂小青,就可以逃之夭夭。只是十四阿哥这边有些麻烦。如果自己带着聂小青跑了,将来的雍正会不会借机拿十四阿哥开刀?还是自己应该趁着老康还在的时候跑路?可是真要拐带公主的话,老康能饶得过他吗?……
  
  锡若越想越烦,偏巧这时蒙古又传来坏消息,十公主的姐姐温恪公主也薨了,接着又是康亲王椿泰薨了。紧跟着康熙的心情,乾清宫里也陷入到一片愁云惨雾当中。不过锡若整天忙着规划他的逃跑大计,倒让自己因为温恪公主的死而涌上的哀戚之情减轻了不少。
  
  偏巧这时又进入了夏天里最热的月份。锡若整天跟在康熙身边跑前跑后,热得挥汗如雨,倒霉的是在君前还不能失仪,该穿的长袍马褂一件也少不了,热得他起了一背的痱子。
  
  何可乐有一天给锡若送东西来,瞧见了他背上那红红的一片,心疼得直淌眼抹泪,一个劲地埋怨锡若不会照顾自己。锡若心想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只是这里找不着痱子粉,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治才好,连忙安慰了何可乐一顿。何可乐却又在一旁说这都是他迟迟没有成家的过,所以身边连个知疼着热的人都没有,锡若不禁听得哑然失笑。
  
  后来这事不知怎么着让老康同志知道了,赐了一堆的什么绿豆清暑饮、鲜藕消暑汁和冬瓜荷叶粥一类的东西下来。锡若紧着喝了几天,背上的痱子果真渐渐退下去了,不禁大呼老康英明。
  
  挨进七月,老康同志又开始召集众人陪着他打猎。八阿哥胤禩在太医的悉心调养之下,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他生过这一场大病之后,康熙再见到他,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父子间再也不是先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十四阿哥也被放了出来。锡若心里这才松了口气,整天便只是跟着十五阿哥这几个小萝卜头厮混。
  
  不过话说回来,十五阿哥胤禑今年已经十六岁,得算“大萝卜头”了。他带着十六阿哥胤禄和十七阿哥胤礼两个时,已经很有哥哥的样子。
  
  锡若听说去年十八阿哥夭折的时候,十五阿哥很是伤心地哭了一场。只是锡若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却多少有些安慰。终归在这争权夺利的皇室当中,也还是有着骨肉亲情的。虽然等到这些孩子长大以后,他们或许也会和他们的哥哥们那样,为了皇位和权力彼此斗个头破血流甚至是你死我活。可至少他们还有过为自己兄弟的死去而哭泣流泪的时候,有过一起在紫禁城和热河的各个角落里留下欢声笑语的记忆。
  
  锡若越是这么想,就越发觉得想要逃离这个华美却又过于血腥的角斗场。十五阿哥一看见锡若,却很高兴地奔了过来,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锡若心里一高兴,就索性带着这几个小阿哥们在草原上赛马,等到奔回来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康熙指着他们几个笑。
  
  锡若连忙驰近了老康身边,滚鞍下马之后笑嘻嘻地朝老康问道:“皇上又夸奴才什么好话儿呢?”
  
  康熙忍不住伸出手来拍了锡若的头顶一下,又露出慈爱的神情看着跟在锡若身后脸蛋红扑扑的几个皇子,朝身边的喀尔喀蒙古台吉、也是和硕纯悫公主的额驸策凌说道:“这是朕紫禁城里的孩子王,一等侍卫纳兰锡若!”
  
  策凌看了锡若一眼,有些惊讶地问道:“我和公主成婚那年,打败蒙古第一勇士巴音的人就是他?”
  
  康熙笑着点了点头。
  
  策凌脸上的惊讶之情更甚,认认真真地打量了锡若几眼之后,竖起大拇指说道:“博格达汗身边的勇士真是了不起!看着斯斯文文的,竟能扳倒巴音那样的大力士。”
  
  康熙闻言却失笑道:“你说他斯文?朕的身边最皮的一个就是他!”
  
  锡若扁扁嘴说道:“皇上怎么说得我跟猴儿似的?”
  
  康熙笑着杵了一下锡若的脑门,说道:“你就是只皮猴儿!”
  
  锡若露出一脸极其认真的表情说道:“皇上此言差矣。您见过哪座猴山上,有奴才这么帅的猴儿?而且奴才现在……”他瞟了康熙一眼,又恭恭敬敬地说道:“不是住在皇上身边么?”
  
  旁边的人立刻笑倒了一片。十五阿哥他们又不禁为锡若大胆的言辞感到担心。
  
  康熙笑得手指直哆嗦地指着锡若说道:“你、你竟然说朕这里是猴山!”
  
  锡若摸着鼻子嘿嘿笑道:“回皇上,这话可是您的金口玉言哪。奴才可不敢居功。”
  
  康熙笑得伏在李德全手臂上,指着锡若连连说道:“你就给朕贫,使劲贫……”
  
  锡若见老康同志笑得有些过了,怕他岔了气,又见李德全拼命朝自己使眼色,这才正容道:“奴才方才只是逗皇上一乐,皇上千万别当真。我对紫禁城的居住条件,唔,还是相当满意的……”
  
  锡若此言一出,立刻又招来旁边人的一阵狂笑。康熙使劲地挥着手说道:“快赶他走,快赶他走!再不赶走他,朕就要笑坏了……”
  
  李德全连忙笑着过来把锡若“奉旨撵走”。锡若仍旧笑嘻嘻地给康熙磕了一个头,又朝策凌眨了眨眼睛,这才带着他身边那群大大小小的皇家萝卜头们,前呼后拥地去了。
  
  策凌看着锡若的背影笑了好一会,这才朝康熙说道:“博格达汗身边有这样的人,日子也过得开心了不少吧?”
  
  康熙笑着摇摇头头,说道:“都是朕把他给惯坏了。不过等他守孝期一过,朕准备把十六格格福琳指给他。”
  
  策凌眼珠子一转,朝康熙拱手道:“那儿臣就提前恭喜博格达汗又要收一个好女婿了。”
  
  康熙用力地拍了拍策凌的臂膀,说道:“你也是朕的好女婿!那一年你奉命回驻塔米尔旧地.就击败了准噶尔兵的入侵。康熙三十—年,你的祖父丹律携他的自居地塔米尔,投归了我大清朝。这些朕都没有忘记!你祖父和你,都是我大清的功臣!”
  
  策凌被康熙说得脸上放光,方才对锡若兴起的一点嫉妒心也烟消云散,便又陪着康熙在草原上慢慢地散步。
  
  这头锡若带了十五阿哥这几个大小萝卜头在草原上又转悠了一会,都觉得肚子饿了起来。锡若不敢让这几个小阿哥在外面乱吃东西,连忙领了他们往回走。
  
  不想刚走到一半,十七阿哥胤礼就喊肚子饿得不行,跳下马赖在原地不肯动了。锡若拿这个小祖宗没办法,只得生火烤了两只他们刚刚猎到的野兔。虽说只洒了点盐巴在上头,可是几个皇阿哥却吃得很香。
  
  锡若看着他们暗想道,果然不愧是游牧民族的子孙。他见十七阿哥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条兔腿,便一笑把兔腿递给了他。十七阿哥大喜过望地接了过去,也不道谢,就低头啃了起来,吃完了以后还舔嘴咂舌,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锡若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说道:“回去再吃吧。”见十七阿哥还不肯走,又吓唬他道:“晚上这里的豺狼虎豹就都出来了,仔细把你们叼了去。”
  
  十七阿哥闻言果然露出害怕的神情来,主动走过来牵了锡若的手说道:“那我们赶紧回去吧。”锡若摸摸他的头,又把他抱上马背,正准备回身去叫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的时候,却见胤禑已经拔出了腰刀,挺身站在了十六阿哥身前。锡若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草丛里“簌簌”响个不停,不知是什么东西在那里钻动。
  
  锡若立刻拔出了佩刀,嘱咐十五阿哥照看好两个弟弟之后,自己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摸了过去。
  
小光
  锡若心里其实紧张得要命。在这夜幕降临的大草原上,虽然事先有人清过场,可是并不排除仍旧会有少量猛兽滞留在围场的可能。
  
  锡若拼命地个自己打气,怎么说自己也是御前一等侍卫,还侥幸混过一个“满洲第一勇士铁拐李”的称号,而且如果他现在真敢撇下十五阿哥他们几个自己跑了,只怕就真要上午门报道去了。他心里“砰砰”乱跳,手上的腰刀也有些微颤抖地拨开了草丛,只觉得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锡若借着月光一看,不禁皱起了眉头。
  
  地上躺着一只火红色的母狐狸,背上插着一支羽箭,显然死去已经多时,可是它的嘴里还叼着一只粉红色的小狐狸,正在拼命地想要从母亲已经僵硬的嘴里挣脱出来。小狐狸可能是刚出生不久,因此力气很弱,一见到锡若立刻像小猫那样“咪咪”地叫了起来。
  
  锡若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想古人可真是没有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老康一场围猎下来,不知要打死多少国家级保护动物。他见四周没有其他野兽,便收起了自己的佩刀,然后又上前去掰开死狐狸的嘴,把那个小家伙抱了起来。
  
  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立刻围了上来看,却见那小家伙跟刚出生的狗崽差不多,连眼睛都还不太睁得开,却“咪咪”地叫个不停。锡若猜它可能是饿了,弯下腰捡了一根刚才吃剩下的兔子骨头,可是那小狐狸只是嗅了嗅,又转头钻回了他的臂弯里。
  
  锡若把小狐狸交给十五阿哥,然后打开自己的水袋,倒了些水在自己手心以后,送到了小狐狸嘴边。这回它很快就舔了起来。锡若待小狐狸喝饱了水以后,便把它揣在自己怀里上了马。十五阿哥他们也纷纷上马跟在了锡若后头,一路上却在不停地讨论该给小狐狸取个什么名字。锡若感觉到小狐狸还在自己怀里微弱地挣动,不觉加快了马速。
  
  一回到热河行宫,锡若把十五阿哥他们几个交给各自的谙达,自己却抱了小狐狸直往福琳所住的“承露轩”走去。刚好福琳正陪着成妃和几个宫嫔在院子里纳凉,锡若也不敢进去,就偷偷地打发了守门的小太监叫福琳出来。
  
  福琳刚一见到锡若怀里的小东西,立刻奔了过来,惊喜交集地问道:“哪里找来的?”
  
  锡若朝草原的方向努了努嘴,又朝福琳说道:“去给它找点奶来。不然小家伙要饿死了。”
  
  福琳立刻蹦蹦跳跳地去找牛羊奶,过了一会,果真举着一只奶瓶过来了。
  
  可是那只狐狸实在是太小了,它饿得只会眯眯叫,却不会叼奶瓶上的奶头。锡若见状又只好把牛奶倒在自己的手掌心里,让小狐狸一口一口地舔着吃。
  
  福琳在一旁看着,却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锡若知道她生性好动,整天待在老康的后宫那有限的范围里,早就把她给憋坏了,见福琳想抱又不敢抱的样子,就小心翼翼地把小狐狸转到了她手里,自己却仍旧伸着手喂小狐狸喝奶。
  
  这时锡若自己的肚子却“咕――”地叫了一声。福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没有吃饭?”
  
  锡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福琳便又把小狐狸交还给他,自己回过身嘱咐了随身的小宫女碧玺几句。不一会,碧玺就拎了一个食盒子出来,问福琳要在哪里摆饭。
  
  福琳转过头看了看锡若,问道:“你想在哪里吃?”
  
  锡若闻见食盒里传出来的饭菜香味,早已食指大动,便说了句“随便!”,眼睛却再也不肯从碧玺手里的食盒子上移开了。
  
  福琳好笑地看了锡若一眼,亲手接过了碧玺的食盒,又拉了锡若坐在“承露轩”外面一个不起眼的凉亭里,嘱咐碧玺好好把风之后,便在石桌上把饭菜铺了开来。她转头看见锡若仍旧用一只手托着给小狐狸喂奶,忍不住一笑,便自己挟了一筷子菜,送到锡若嘴边来。
  
  锡若脸上微微地红了红,不过到底扛不过食物的诱惑,胡乱地道了声谢以后,便由着福琳一口一口地喂自己吃饭。
  
  不知过了多久,福琳把食盒里所有的饭菜点心都喂进了锡若肚子里,自己却仍旧舍不得放下筷子,便支颐看着锡若问道:“我们有多久没在一块吃过饭了?”
  
  锡若愣了一下,把吃饱睡着了的小狐狸轻轻地放到膝盖上,低头沉思了一会之后说道:“来这里之前,有一个多月没在一块儿了吧?”
  
  福琳“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说道:“因为我搅了你华丽的告白计划。”
  
  锡若只觉得心脏跳得比刚才自己却草丛里寻野兽时还快,憋了好几下终于还是问道:“你那时……为什么要打搅我?”
  
  福琳不答话,反倒用力地瞪了锡若一眼,恨声道:“你这个呆子!”说着还使劲地掐了锡若一把,差点没疼得他大叫起来,福琳却又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嗔怪道:“想招人来么?”
  
  锡若摇摇头,又伸手把福琳拉到了自己身边。他本来还想把福琳拉进自己怀里,却碍于膝盖上的小狐狸无法实现,福琳又不许他把小狐狸放在冰凉的石桌上,气得锡若用手狠命地点了点小狐狸的鼻子,低声骂道:“你这个超级电灯泡!”
  
  小狐狸睁开眼来,却一伸前爪抱住了锡若的手指,跟着又使劲地舔了起来。锡若被它弄得哭笑不得,福琳却在一旁哈哈大笑,早忘了自己说的不能引人来的话。
  
  锡若见碧玺探头往这边张望,知道福琳已经出来得太久,便抱起小狐狸说道:“你给它取个名字吧。我也该走了。”
  
  福琳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却故意装出高兴的样子抱起小狐狸说道:“就叫它……小光吧。”
  
  “晓光?”锡若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明白了福琳的意思,点点头笑着同意了。他见福琳还是舍不得放开小狐狸,就站起身来说道:“它就留在你这里吧。我那边找牛奶也费劲,又要天天当值,怕照顾不好。”
  
  福琳欢天喜地地答应了。锡若仍旧在她唇上微微啄了一下,两个人都不禁脸色酡红了起来。锡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却被福琳笑着推开了,只得自己又循原路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十五阿哥几个就跑来找锡若,缠着要看小狐狸。锡若没办法,只好带了他们又往“承露轩”来。小狐狸明亮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一看见锡若就使劲地想要挣脱福琳的怀抱,跳到他这里来,让福琳好一阵吃醋。
  
  锡若和小狐狸玩了一会,抬头却看见成妃站在“承露轩”门口,面色不悦地看着自己,心想肯定是昨晚福琳偷着出来见自己的事情被她知道了,连忙把小狐狸又交到福琳手里。待十五阿哥他们请过安之后,拉了他们便走,心里却大肆鞭挞古代落后的婚恋观念。
  
  十七阿哥见锡若脸色不对,以为他是舍不得刚才的小狐狸,便安慰他道:“等我十六姐什么时候不想玩了,你再去要回来就是了。”
  
  十五阿哥却在一旁笑道:“他哪里是舍不得那只狐狸,分明是舍不得抱狐狸的那个人!”
  
  “你这个小鬼头!”锡若破天荒地被十五阿哥说红了脸,便一把箍住他的脖子作势要打。十五阿哥连连笑着讨饶,这时却忽然听见有人在旁边说道:“好大胆的侍卫!竟然连皇子都敢打?”
  
  锡若听见那个声音,不怕反笑,一松手任由十五阿哥跑了开去,自己却回过身笑道:“八爷大安了。”
  
萝卜地
康熙四十八年秋天,老康同志回到北京之后,不知道是心情大好,还是心情大大地不好,总之他一口气册封了皇三子胤祉为诚亲王,皇四子胤禛为雍亲王,皇五子胤祺为恒亲王,皇七子胤祐为淳郡王,皇十子胤礻我为敦郡王,皇九子胤禟、皇十二子胤祹、皇十四子胤禵俱为贝勒,简直就是爵位免费大派送,害得锡若恭喜人恭喜到手软,荷包也送礼送得瘪下去一大块,只能大叹倒霉。
  
  好在明珠留下的家产丰厚,老康同志目前看起来也没有抄他家的意思,那位负责追比国库欠款的四阿哥,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给锡若派过收帐通知,所以他乐得有空就坐在明珠府里数钱,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跟韦小宝大哥一样,席卷着这些金银珠宝到江南烟柳繁华的地方去逍遥。
  
  锡若冷眼瞧着,觉得太子胤礽在康熙册封了他那么多个弟弟以后,脸色又变得难看了起来。锡若见多了太子的起起落落,便觉得其实当老康这样聪明绝顶的老爹的儿子,也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凡事自己拿主意不对,不拿主意那更是不对,总之随时都要揣摩着老康同志的意图和喜好,以防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招了他的厌憎,被他一脚从云端,踹到不见天日的十八层地狱里去。
  
  这一天,锡若难得被老康准假回了明珠府一趟,他又在家数钱数到手软的时候,便突发奇想地要在明珠府里盖一座游乐园,好让自己放假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无聊。现在十四阿哥跟十三阿哥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倒让他时常落了单。他在清朝这里又没有其他的好朋友,也懒得老跟十五阿哥那些萝卜头们混在一起,所以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努力让自己在清朝的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锡若站在明珠府的后花园里比划了很久,最后亲自画了一张蓝图,招过现在已经荣升明珠府二管家的何可乐,让他从账房支银子去筹建。
  
  几个月以后,何可乐派人送消息进宫给锡若,说是他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好了。锡若乐颠颠地告假回了府,刚一进门就被院子里的盛况吓住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么多小萝卜头,呼啦啦一下愣是把明珠府的后花园整成了一块萝卜地。有的站在秋千上荡到了半空中,有的则在锡若最喜欢的吊床上拼命地践踏,还有的些更小的,就骑在锡若让何可乐派人做的花木马上,流着哈喇子使劲摇晃。
  
  锡若脸色发白地指着府里的那群小萝卜头,朝何可乐问道:“这帮小东西从哪里跑出来的?”
  
  何可乐没想到锡若这么快就从宫里跑了回来,只好摸着脑袋干笑道:“这些都是各位王爷、贝勒、贝子的世子,或是京里各位大人的儿孙。只因奴才在建造您要的游乐园的时候,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等到这里建好了以后,就……”
  
  “就什么?!”锡若被眼前无数个上蹿下跳的小萝卜头弄得两眼发昏,一把揪起何可乐厉声问道。何可乐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哭丧着脸说道:“就天天都这样了……”
  
  锡若松开揪住何可乐的手,压着太阳穴坐到了一边,冷不防身后却传来超级降温的一句,“是我的儿子弘时打听到你府里在修好玩东西,非要我带他过来看看的。想不到一传十,十传百,其他家的孩子也都跟着来了。”
  
  锡若僵硬地转过脖子去,看着身后的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四王爷……吉祥。”说着还想爬起来请安,却被后面的人止住了。
  
  雍亲王胤禛挥退左右的闲杂人等,一掀袍角在锡若的身旁坐了下来,语气和表情仍旧很疏淡地问道:“为什么躲我?”
  
  锡若有些别扭地扯了扯嘴角,说道:“奴才一向对四王爷……”
  
  雍亲王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隐约有些怒意地说道:“那些套词就不要再说了。这些年我听得还不够吗?”
  
  锡若抬起眼皮打量了雍亲王一下,心里琢磨他这是在哪里吃了排头,竟又跑自己这里撒气来了?他心里掂量了一下,垂头道:“可我是真的怕王爷。”
  
  雍亲王猛地转过身来,死死地盯住锡若问道:“你怕我什么?你连皇上都不怎么怕,还能怕我要了你的脑袋?或者根本就是你心里有鬼?”
  
  锡若心道,我心里是有鬼,有的不就是你这个日后要当皇帝老子的大头鬼?现在我摆明了是十四阿哥那边的人,你又明摆着跟你那亲弟弟越走越远。为着这夺嫡的事,两个亲兄弟见面,倒比外人还冷淡几分。我要是不怕你,那才真是见鬼了!他满肚皮的心事说不出口,便只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那块萝卜地出神。
  
  雍亲王见锡若半天不说话,面色倒是和缓了些,叹了口气说道:“我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这疑问在我心里放了好几年了,这阵子你又老躲着我,所以总想要问个清楚。你要是因为你十四爷所以和我疏远,我也不怪你。只是提醒你一句,在皇上身边做事,不管你跟哪个阿哥交好,都不要卷入到皇子们的纷争当中去,不然说不定哪天就是你的断头之日。”
  
  锡若张大了嘴看着雍亲王,想不到竟然能从他这里听到这番话。他忍不住重新评估起这个早已被自己划入“心机深沉、尽量绕道”的高危级别的人,难道竟和自己原先所想的不一样?
  
  雍亲王在锡若的目光里有意无意地闪避了一下,站起身说道:“以后弘时可能还会时不时地来你府上打搅。叨扰了。”
  
  锡若心道,得,合着我当了老康这皇帝家的保姆还不够,还要接着当下一任皇帝的保姆。不过他觉得雍亲王对自己似乎没有多少敌意,先前对这冷面王的警戒心也不自觉地消去了几分,便也起身笑道:“我也是常年不在家的。回头嘱咐何可乐他们好生照料就是了。”心里却大叹倒霉。看来真得向老康进言多开发一些清朝少年儿童的娱乐设施了,省得这些萝卜头们老来侵占他们家的私人领地。
  
  雍亲王背朝着锡若说道:“我早说过,你是个有心的,也有些其他人都没有的想法,所以盼着你,不要把自己陷进去。但愿你明白我的这份心思……”
  
  锡若听得又是一愣。他在心里使劲琢磨了几下,也摸不透这雍亲王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禁大叹自己要跟上他这后现代的风格,怕是还需要一番修炼,只得模模糊糊地应了声是。
  
  雍亲王真跟一尊佛像似的又站在园子里定了一会,只是不言声地看着满院子欢声笑语的孩童。
  
  锡若越发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壮壮胆,拼死问这冷面王一下,却见雍亲王又转过身来,一双深幽的不见底的眼睛里透出万年寒潭似的眸光说道:“不管你看见了什么,又看出来些什么,只要你不碍我的事,我就保你全家大小的――平、安!”
  
  最后的“平安”那两个字,雍亲王仿佛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锡若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方才对雍亲王的一点放松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看来这棵将来的大树,自己是真的抱不上了。
  
谒陵
康熙四十八年十二月,锡若跟随老康来到盛京,拜谒清朝皇室的祖陵。
  
  从康熙三十七第三次东巡起,老康的祭陵活动就改为先祭永陵,再祭福陵和昭陵,时间也缩短为两天,并亲到陪葬墓祭酒。锡若跟着老康在一片大大小小的陵墓中间溜达,又正赶上盛京降下来一场大雪,他虽然冻得脸色发青,却也觉得这银装素裹的天地别有一番情趣。
  
  锡若怀里揣着当年刚见十四阿哥的时候他塞给自己的铜手炉,一边陪着康熙慢慢地在雪地里走着,脑子里想着的却是那天雍亲王在明珠府里说过的话,不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老康听见身后的叹气声,颇有些奇怪地转回头来问道:“真难得见你唉声叹气的。遇见什么麻烦事了?和朕说说。”
  
  锡若陪在康熙身边日久,益发地对这个千古一帝萌生了亲近之意,只觉得康熙大部分时候都像是一个慈祥睿智的长者,而非一张口就能要了千万人脑袋的古代皇帝。
  
  锡若不敢照直说自己是在担心雍亲王将来会对自己不利,便随口说道:“只是因为来到这里,遥想肇祖、太祖和太宗当年的事迹,有些感慨罢了。”心里却想道,其实他们具体干过些什么,自己可是模糊得很。不过老康同志向来爱痛说他们家的革命家史,不怕他不给自己补课,嘿嘿……
  
  果然老康听他这么一说,立刻露出一副“于我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开始大谈爱新觉罗氏创业的艰辛。锡若倒是恭恭敬敬地听着,权当是免费上了一堂历史课,主讲的还是老康师傅,这要搁在二十一世纪的清史研究所里,还不得被人羡慕死?
  
  老康兴致高昂地说了半天,一回头瞥见锡若正冻得“簌簌”发抖,不禁失笑道:“你这么个年轻人,怎么比朕还怕冷?”
  
  锡若抱着胳膊,牙齿上下打架地说道:“奴、奴才第一次到盛京来,不、不习惯!”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在现代冬天到处都是空调暖气,至不济也有一个电炉子烤着,哪能冻到这份上啊? 回头御膳房也不用预备冰冻耳丝了,直接把他拉过去切丝装盘儿得了。真TNND冻死人了!
  
  老康看着锡若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怜悯,便命李德全把手里捧着的、原本是预备着给自己穿上的那件厚貂裘,盖到了锡若的身上。锡若被那件暖洋洋的貂裘一裹,差点没感动得大叫“老康同志万岁”起来。
  
  老康被锡若那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又同他说了几句闲话,听锡若说起他家那个游乐园里乱糟糟的情形,忍不住又笑了一场,却相当不厚道地拒绝了他把萝卜头都引进紫禁城来的企图。锡若有些沮丧地转开头,却看见前不久被老康罢免了的大学士马齐领着几个黄头发、蓝眼睛的老外向这边走来,不觉站住了。
  
  锡若清楚地记得,这一年春天的时候,马齐因为私下串联群臣保举八阿哥为太子的事情,被老康下令拘禁,诸王大臣甚至议马齐当斩,虽说过后老康又说冤枉了他,把马齐放了出来,可是没想到这么快,马齐就又回到了老康的身边,协助处理政务。看来这个胡子花白的前大学士还真有两把刷子。
  
  几个蓝眼睛的老外来到老康跟前,其中的一个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说,他是俄罗斯的XX侯爵,希望大清国皇帝陛下遵照两国先前缔结的《尼布楚条约》和《恰克图条约》,准许两国商人在市圈里自由贸易往来。
  
  因为那俄国人的名字实在太长,那老外又说得含混不清,所以锡若一时也没听明白,但是他说的要和大清朝展开互市(边境贸易),锡若却听得一清二楚,立马儿想起北京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那帮倒爷来了,心里不禁暗笑,想道原来“倒爷”的历史这么悠久了。
  
  等马齐和几个老外走后,锡若见老康心绪尚好,便笑嘻嘻地说道:“我听说老毛子那儿的冬天比盛京还冷,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熬过来的。”
  
  老康嘴角含笑地说道:“昔日罗刹国侵据我大清疆土,我师困之于雅克萨城,本可立时剿灭,但是朕不忍加诛,反倒接受了他们议和的请求。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锡若偏头想了想,问道:“难道是为了和他们做生意?”
  
  老康呵呵一笑道:“这也是一方面,但却不是朕主要的用意。我天朝泱泱大国,地大物博,原本也不必指望从边贸互市里得到多少实惠。但是罗刹人悍野顽强,大清军队虽然在雅克萨之战里取胜,但是伤亡同样不清,再加上你刚才说的,罗刹国地处高寒荒原,即便真的攻打下来也不易驻守。现在黄河连年泛滥,国库空虚,从财政上来说,再和罗刹国开战也对我大清国不利……”
  
  锡若默默地听着,心里对老康的敬佩之情不觉又增加了几分。这位勤政爱民的皇帝,一直到老年,还在兢兢业业地为国事操劳忧虑,宵衣旰食,偏偏他这二十几个儿子里头,才能出众者固然不乏其人,却大都忙于争位夺嫡的“大业”,也难怪这位千古一帝晚年的心境,竟会如此凄凉了。
  
  锡若想起太子被废之后,老康曾经痛心疾首地对自己说道:“天底下又有哪家的儿子,会对父亲的重病,兄弟的夭折毫无哀戚之情。这就是朕的太子!朕亲自挑选,一手栽培了三十余年的太子!”
  
  锡若紧了紧身上的貂裘,不愿意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就朝老康笑道:“和老毛子在雅克萨打仗的事情,奴才也听说过。皇上采取的是恩威并用、剿抚兼施的方略,先对老毛子严辞警告,警告无效后,才发兵反击。反击时采取先扫外围,然后水陆并进,三面包围,一面堵截,断其外援的战法,迫使老毛子困守孤城,最后攻克之。”
  
  这原是锡若从老爸留下的那一柜子藏书里看来的,现在说出来倒是丝毫不爽,想了想,他又顺手拍了老康一记马屁,说道:“皇上远在千里之外,却运筹帷幄料敌机先,奴才实在佩服得紧。”这倒也不全是假话。
  
  中俄的这段战史,《鹿鼎记》里也曾经提到过,只是老康不像书里写的那样曾经亲临前线指挥,而是坐镇在后方运筹帷幄。只不过锡若没有说出口的是,当时驻守雅克萨的俄军仅数百人,而彭春和萨布素两次出征雅克萨,第一次带兵约三千人,第二次带兵两千余人,兵力众寡及远近劳逸之势一目了然,然而围攻数月竟不能全歼或攻取,中俄两国谁枪械精良,练兵有方自不待言。
  
  锡若曾经不止一次向老康提起,西方落后于大清国的地方固然不少,可是他们的发展却非常快,在很多实用科学技术的开发上甚至已经领先于东方。如果先进的西方科技仅深藏于内廷,于国计民生又有何益?
  
  只可惜说归说,老康照旧嘱咐锡若国学才是根本,要他好好研读圣人的经典,做个文武全才。这个锡若倒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在他看来,老康对孔孟程朱那一套的迷恋与提倡几乎超过任何汉人皇帝。他不但追加孔子的尊号,亲自去曲阜朝圣,首开经筵制度;而且重新启用明末声誉已经败坏的理学等等,对于汉族封建文化核心的儒家思想是兼收并蓄,连糟粕也一并吸收了进来,甚至还开创了年年表旌殉节守志的“节妇”、给银建坊的常例。
  
  对于这些东西,作为二十一世纪新新人类的锡若自然颇不以为然,所以他在上书房里的功课总是不上不下,让亲自指点他念书的老康徒呼奈何。锡若却暗想道,反正我说的话你也好些听不进去,大家正好扯平,便又乐颠颠地继续他在大清朝的胡混生活。
  
  老康痛说一番革命家史下来,似乎心绪好了不少,瞥眼看见锡若又是一脸跑神的表情,忍不住拍了他的脑袋一记,斥道:“朕说话,你怎么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锡若哆嗦了一下,连忙陪笑着说道:“奴才方才是在回想雅克萨之战的情形,故而走了神。”可不敢说自己是在肚子里拼命地腹诽老康。
  
  老康看着锡若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没白送你去丰台大营里历练一回,倒是长了些心思。”
  
  锡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紧跟着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老康见他实在冻得不行,转头朝四周看了看之后,朝李德全说道:“起驾回宫吧。”
  
“富贵闲人”

  
  这时距离锡若从明珠府后花园的池塘里被捞上来,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他几乎和二十一世纪时的那个自己一样大了。他尽力不让自己去想另一个时空里的事情,就只当眼前的是黄粱一梦,梦醒了说不定就又回到了他熟悉的二十一世纪,又看见了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打的老妈,和提着自己耳朵要他划拉大字的爷爷……
  
  锡若正坐在乾清宫后面发呆,冷不丁他的耳朵却被一个人拎了起来。他一边“哎哟哎哟”地叫唤着,一边使劲地扭过脑袋去看谁在跟自己开玩笑,然后并不太意外地看见了十四阿哥一脸的坏笑。
  
  见锡若皱着眉头告饶,十四阿哥这才放开了手,挨着他坐下以后说道:“听说你在盛京病了。我在外头办差,没顾得上派人问候你一声。如今都大好了吧?”
  
  锡若一边抚着耳朵,一边看着十四阿哥笑道:“不过是伤风感冒而已,老早就好了。只可惜错过了去五台山的机会。”他见十四阿哥几个月不见,眉眼间又成熟干练了不少,心里又是高兴,又不禁叹息了一声。
  
  十四阿哥倒也没有躲避锡若的视线,反倒迎着他的目光问道:“你刚才又在发什么呆?难道是又在为哪家的姑娘怀春?”
  
  锡若伸手捣了十四阿哥一下,笑骂道:“春你个头!明明你几个儿子都那么大了,女儿也造出来好几个,却跑来取笑我?我哪有你老人家的龙马精神?”
  
  十四阿哥听见锡若的话,却不像以前那样恼羞成怒地来打他,反倒掸了掸自己的袍角说道:“在我这个岁数,有几个儿子跟女儿有什么稀奇的?你这样的才真是少见呢。”
  
  锡若听得一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我这不是父母双亡,守孝三年么……”心里却拼命叫道,老妈你可别骂我!你在二十一世纪一定长命百岁,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两个人又一时无话,便只静静地坐在乾清宫后面的石阶上,任凭早春的太阳暖洋洋地晒在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锡若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事想问我?”
  
  十四阿哥脸上现出烦躁的神情说道:“我不问你!”
  
  锡若紧了紧嘴唇,长身而起道:“十四,有你这句话,我没白来这里一趟。”
  
  十四阿哥仰起头,眯缝着眼睛看了锡若一会,嘴边却露出一个笑容来。这笑容让锡若觉得自己一下子就看见了小时候的十四,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还捶了十四阿哥一下。十四阿哥一把揪住他想要反打,却听见锡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萧永藻。”
  
  十四阿哥眼皮子一动,脸上却仍旧是刚才那种玩笑的神情,使劲地胡撸了锡若的脑袋两下,这才笑着去了。锡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有些发苦。
  
  没过几天吏部尚书徐潮乞休,康熙允之。两个月以后,康熙调萧永藻为吏部尚书,王掞为兵部尚书。
  
  锡若整天只是在康熙身边当他的侍卫,似乎对外界的事情毫不关心,因此隆科多谈笑起来的时候,倒他被说自己是个“富贵闲人”。
  
  锡若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要说“富”嘛,他现在守着明珠府的一份家产和自己打工数年攒下来的家当,勉强算得上小富;“贵”嘛,御前一等侍卫,说贵不贵,说贱也不贱,总之就是个四处向人磕头,也四处有人向自己磕头的三品官儿;至于“闲人”二字,要以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衡量,他这份工作属于工作时间超长,而且还没有固定加班费的那种,不过平常的奖金、津贴跟外快倒是不少,工作强度视老康同志的心情而不等。忙起来的时候可能几天都睡不着一个囫囵觉,要陪着老康东奔西跑地视察见人,闲起来的时候又可能天天陪着老康公费旅游,一天到晚也不用干什么正经事。
  
  想来想去,锡若得出一结论:“富贵闲人”这四个字,自己都挨得上边,可是哪一个又都挨得不够紧,再加上时不时地还要担惊受怕,或者被什么大人物恐吓一下,所以小日子充其量过得只是一般滋润,刚刚迈入小康社会而已,距离实现老康社会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想到这里,锡若简直恨不能跳起来大吼两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不过鉴于他还不想被当作精神失常的人调离御前的工作岗位,所以只得作罢。
  
  十四阿哥自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有在锡若面前流露过他想要走这条路子、获得第一手情报的意图。锡若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考虑,内心里却本能地希望他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十四,而不是有更多、更复杂的心思在里头。因为他已经发现,一旦十四阿哥真的开口要自己帮忙,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
  
  好在自己向十四阿哥透露下任吏部尚书人选的事,在锡若眼里简直无所不知的老康似乎并不知情。也不知道是十四阿哥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好,还是锡若自己人品好,还是老康他……
  
  俗话说做贼心虚,自打给十四阿哥唯一一次透过消息以后,锡若紧张得几宿没睡好,一看见老康同志的腿肚子就不由自主地有些转筋,忍不住大骂自己没出息,距离小宝哥在小玄子面前吹牛皮都不用打草稿的功夫,实在差得太远。
  
  直到萧永藻的调令下来,锡若确定老康同志不会让自己上午门报道以后,一颗心才慢慢地落回了原处,却不禁大叹自己根本就不是块当间谍的料,十四阿哥当年说压根就不指望自己保驾护航的话,如今看起来竟不像是纯粹的玩笑了。
  
  五月的时候,老康同志又带上一家老小,前呼后拥地奔热河行宫避暑去了。锡若发觉老康其实是个生活超级有规律的人,每年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都跟心里有本老皇历似的,而且能不改动就尽量不该动。不过今年的避暑活动除了例行的行围打猎和拉拢一下蒙古王公以外,日程上还多出了一项,那就是到黑龙江和吉林去阅兵。
  
  锡若一听说老康要去那两个地方,恨不能举双手双脚赞成,外带颂扬老康同志的英明。这可比待在草原上、成天被大蚊子招呼舒服多了!立刻狗腿地扑到老康身前,强烈要求他带上自己这个“满洲第一勇士铁拐李”去壮壮军威。
  
  老康原本就有意带锡若去军营里见识见识,见他这般迫切之后,反倒动了逗逗他的心思,便故意板着脸问道:“如果军队里的人不服气你这个‘满洲第一勇士’的头衔、要找你比试的话,你可不许给朕丢脸!”
  
  锡若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过后却使劲地拍着胸脯答应了,倒教深知他脾性的老康很是惊讶。不过在一番威逼恐吓之后,锡若终于吐露了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原来他准备一到那儿就装拉肚子,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接任何人的挑战了……
  
  老康被锡若的奇思妙想噎得说出话来,过了一会终于想起要维护一下大清皇帝陛下的尊严,强忍着笑意让李德全把锡若赶了出去。几天以后康熙起驾去东北,却还是带上了锡若,只不过强令他带上了一堆防治拉肚子的药……
  
古董
要说这大清朝的阅兵仪式,锡若陪着十四阿哥在丰台大营里头历练的时候,已经看过了不知多少次,所以丝毫也不觉得新鲜。真正让他觉得新鲜的,是看见了当年清军在雅克萨之战当中缴获的俄军枪炮和其他的俄罗斯那边的玩意儿。
  
  康熙见锡若对那些俄罗斯的火器爱不释手,便由得他在里头挑选了几把短枪带回去。锡若大喜过望地谢了老康,心里想的却是这可都是值钱的古董啊,留起来以后一定会升值的……
  
  除了老康送的短枪,锡若此行还有一个意外收获,那就是在俄军的战利品里发现了一枚金刚钻的戒指。他在请示了老康同志以后,把这枚钻石戒指也揣进了自己的腰包,心里想的却是将来正式向福琳求婚的时候,可以拿出来一用。
  
  锡若本来想在东北这块凉快又能淘宝的地方多磨蹭几天,不想老康急匆匆地又要赶回热河去,还命令他那一堆儿子齐刷刷地去行宫门口欢迎他们的皇奶奶来热河避暑。
  
  锡若老早就打听到,老康遵奉的这位皇太后,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且这位科尔沁贝勒绰尔济的女儿还险些因为董鄂妃的缘故,被康熙的老爹顺治帝废掉了。
  
  不过这位老太太显然是个有后福的,在顺治帝死后,老康同志就非常有爱心的把她和自己的生母佟佳氏都尊为了皇太后。后来又因为佟佳氏在康熙二年就崩了,所以老康同志便一心一意地把这位博尔济吉特氏的太后当作了自己的母亲来孝敬。今年又刚好赶上老太太七十大寿,也难怪老康同志会格外地郑重其事了。
  
  锡若因为要在老康身边当值的缘故,所以并没有跟着那群皇阿哥们去夹道欢迎他们的奶奶。他并不是第一回见着这位老太后,只不过平日里谒见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当他看见皇太后由一群皇子们簇拥着出现在行宫内部时,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过去,看过之后心里却不由得脱口赞了一句:这位老太太真不愧是大清朝一国宝级的古董!
  
  只见老太后虽已年近古稀,一头青丝也早已变成了银发,却依旧康健得很,走起路来都不怎么要人搀扶的,看见那一群大大小小的孙子和重孙时,也是满脸的笑,样子看起来倒是出奇地和气,真像是一位儿孙满堂的幸福祖母。
  
  老康见锡若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太后看,不禁失笑道:“你没有见过皇太后么?竟这样盯着她老人家看?没规矩!”
  
  锡若闻言一缩脖子,又老老实实地在康熙身后站好。这时老太后已经搭着小太监的手走了过来,听见来看这一句却笑道:“这是皇上身边的纳兰侍卫吧?我老听宫里的格格们说起,这回才得机会近看一下。孩子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说着竟真的朝锡若招了招手。
  
  锡若连忙几步踮到了老太后身前,却被她专注打量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心里不禁哀嚎道,这可真是现世报!自己刚说她像古董,她就把自己当成拍卖品一样来鉴赏了。可见话不能乱说,就算是腹诽也会遭报应的……
  
  老太后一边看一边点头,末了居然还伸出手来摸了摸锡若的胳膊,那样子活像是在检验牲口的肉长得瓷实不瓷实一样。锡若装作没有看见对面那拨皇阿哥脸上忍笑忍得狰狞的表情,索性挺直了腰杆儿任由老太太检视,只差没说一句“您瞧这肉还行?”了。
  
  老太后仔仔细细地把锡若检视了一遍,最后朝老康点头说出了她的结论,“这孩子不错!”
  
  老康向老太后笑道:“皇额娘说的是。儿子准备等他守孝期三年过了,就把十六格格指给他。”
  
  “还是个孝子!”老太后看向锡若的眼光越发地喜欢,连连道,“配得过我那孙女儿!配得过!”
  
  老康见太后喜欢,自己心里也跟着高兴,便命锡若陪着老太后在行宫里转转。锡若心里叫苦连天,脸上却一点也不敢带出来,只得恭恭敬敬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后身边,一天下来腰都差点弯折了。
  
  “伺候完老子伺候儿子,现在刚才连人家的老娘都伺候上了,我还真是个万年打工仔的命……”回到自己的住处以后,锡若仰头往床上一倒就开始喃喃自语了起来。
  
  “听起来这人人眼里的大恩宠,到你这儿竟成了份苦差啊。”
  
  门口突然传来的声音让锡若吓了一跳。他猛地坐起来一看,却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说道:“十三爷!”
  
  十三阿哥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嘴里却继续调侃道:“不如我去禀了皇上,打发你去浣衣局洗衣服算了。”
  
  锡若笑嘻嘻地捧了一杯茶给十三阿哥,自己在他旁边坐下说道:“我一大老爷们,跑那女人堆里去做什么?倒不如打发我去给十三爷喂马。”
  
  十三阿哥接过锡若手里的茶,又觑着他笑道:“你如今难道不是在女人堆里打滚儿么?如今外头都有传闻啦,说是纳兰家的四公子,是紫禁城里最风流的人物。”
  
  锡若吓得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了下去,连忙伸手攀住桌檐说道:“我虽然成天在后宫里头转悠,可是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干过。天地良心,请十三爷明鉴!”
  
  十三阿哥拿起茶碗盖拨了拨,垂下眼帘说道:“哦?什么坏事都没干过?那敢情好。”
  
  锡若心里一颤,连忙转开话题说道:“十三爷这是从哪里来?我陪皇上去东北阅兵,也没见着你。原以为在那里就能和你叙叙了呢。”
  
  十三阿哥放下茶碗,凝神道:“我们得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吧?”
  
  锡若点头道:“从去年十三爷给我庆生那次过后,就一直没碰面了。”
  
  十三阿哥点点头又说道:“我听说我四哥去你府上找过你?”
  
  锡若心里不免一惊,连忙说道:“是我闲得无聊在家里盖了座游乐园,不想把四王爷家的三阿哥招过来了。”
  
  十三阿哥呵呵一笑说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听说你那里变成了保育堂,满院子的小孩儿在跑。”
  
  锡若摸着刚刚剃光的脑门笑道:“本来是准备给自己玩儿的。这下可好,全为大清国的小阿哥们作贡献了。”
  
  十三阿哥听得拊掌大笑道:“回头让他们都给你交保育费!”
  
  锡若听得眼睛一亮,伸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说道:“这主意不错!”
  
  十三阿哥又和锡若玩笑了几句,最后站起身来说道:“还是和你聊天最开心。”
  
  锡若也跟着站了起来,却笑道:“那就常来。”
  
  十三阿哥眼神一闪说道:“你不怕有人说闲话?”
  
  锡若故意“哈哈”地大笑了两声,斜眼看着十三阿哥说道:“两个大男人,青天白日的还能干什么?谁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好了!”
  
  “好,痛快!”十三阿哥使劲地拍了一下锡若的肩膀,笑道,“爷没交错你这个朋友!”
  
  “十三爷抬爱了。”锡若敛容道,“十三爷常年在外为朝廷奔波,还请自己多保重。”
  
  十三阿哥也止了笑,定定地看了锡若一眼说道:“你的话,爷记下了。你自己也多保重!你放心,只要皇上护着你,就没人敢动你!”
  
  锡若听得心里一阵苦涩,脸上却仍旧扯出来一个笑容说道:“十三爷放心,我都明白的。大不了……大不了还往我家后花园里的那个池塘一跳呗。”
  
  锡若的本意是自己还可以试着穿回二十一世纪去,这也是他时常用来安慰自己的一句话。不想十三阿哥一听见这话,却立刻变了脸色,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可千万别犯糊涂!你别怕,只要你不犯上作乱,爷都保你!”
  
  锡若被十三阿哥摇得眼睛发花,连忙捉住他的手笑道:“我不过胡说一句,哪能就真跳了?我连媳妇儿都还没娶上,可舍不得死呢!”
  
  十三阿哥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下来。他又看了锡若几眼,重重地一拍锡若的肩膀,自己出门去了。
  
紫禁城新任老大
康熙五十年三月,诸王大臣因为康熙的万寿节,所以请他给自己上个尊号。据说这已经是从平吴三桂以来,他们第四次提出这请求了。不过老康到最后也没答应,在锡若眼中看来,老康还是一个非常谦虚谨慎的老同志,一点也不像他孙子乾隆那样,有事没事就表扬自己几句,还让周围的人也跟着写几首马屁诗。
  
  康熙生日不肯上尊号,可是锡若的生日却照旧风风火火地过。去年因为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在外头办差,他也没什么心思庆祝,所以稀里糊涂地就过了。今年赶上他交情最好的两个阿哥都在北京,所以老早就开始商量今年要怎么庆祝庆祝他二十二岁的生日。
  
  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疏远,锡若看在眼里,却也不肯点破。为了这个,十四阿哥不止一次地说他长不大,锡若也就由得他说,仍旧不愿意疏远了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和这些皇子们不一样,锡若虽然穿到清朝来已经十年多,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和出将拜相的古大臣生活理念一点兴趣都没有,也自认不是那块料。他只想将来带着聂小青,把他们的小日子过好。如果真的回不去二十一世纪了,妻妾成群虽然不指望,儿孙满堂听起来倒是很不错,反正这里超生也不会有人罚款,说不定老康还会给点赞助……
  
  就在锡若蹲在乾清宫后面的台阶上,一门心思地勾画他未来宏伟的造人计划时,冷不防后背上又被人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回过身来,却见十五阿哥对着自己嘻嘻地笑,问道:“听说明天是你生日?”
  
  锡若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了?”往年他特意不告诉这些皇家小萝卜头们自己的生日,是怕好好一个生日聚会又被这些小祖宗们给毁了。从十五阿哥以下的这几个小阿哥捣起蛋来,比起当年锡若和十四阿哥联手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宫里头那是谁见谁头大。偏偏所有人还都众口一词地说是锡若把他们给带坏了,真是六月天飞白雪,比窦娥还冤!
  
  十五阿哥见锡若一脸被吓住的表情,笑得越发得意地说道:“我听见十四哥跟八哥他们商量送你东西、闹你的寿宴呢。”
  
  “八爷也要去?!”锡若“噌”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圆睁着他的桃花眼问道:“除了八爷,还有谁说要去?”
  
  十五阿哥故意偏开脸,装模做样地想了一会之后,见锡若一副“求求你了,小祖宗”的表情,这才痛快地说道:“说是九哥、十哥、十三哥都去!我跟十六弟、十七弟商量了一下,也决定等那天放学了以后就杀过去。”说着还把右手往下一切,比出一个“杀”的动作。
  
  锡若又好气又好笑地敲了十五阿哥的脑袋一下,说道:“杀你个头!我看你连鸡都不会杀吧?”
  
  十五阿哥立刻涨红了脸,反驳道:“谁说的?我这几年行围,那一次空手而归过?!”
  
  锡若见十五阿哥真的恼了,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不过开个玩笑,你就急成这样。回头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又怎么欺负你了。你那回向密嫔娘娘告我的状,害得我被皇上罚抄了整整五部金刚经,给你额娘送过去赔罪。”
  
  十五阿哥立刻神气活现地扬起头说道:“谁让你骗我说那个杭州出产的椒盐五香胡桃是不用剥壳的?害得我差点没崩掉两颗大牙!”
  
  锡若想起那次诓十五阿哥吃小胡桃的事,不禁又笑了起来。那次他陪着康熙南巡回来,给十五阿哥几个小哥俩带了不少杭州特产的小胡桃,因见他们馋得直流口水、又等不及找核桃钳子来的样子,就骗他们说这胡桃皮儿薄,只要使劲一咬就开。结果十五阿哥真就拿起一颗咬了下去,还偏巧赶上一颗没开过口的,结果差点没把两颗小虎牙咬了下来。
  
  为了这事,十五阿哥的额娘密嫔直接跑到了老康那里去告状,要不是十五阿哥求情,没准老康还真会重罚锡若一把。好在十五阿哥还念着两个人平常的交情,一看事情闹得大了,连忙说是自己嘴馋闹的,牙也没什么大事,这才让锡若抄了几部《金刚经》了事。
  
  十五阿哥见锡若只是笑,知道他又想起了吃小核桃的事,便使劲掐了他一把,满意地听见他痛呼了一声之后,才拍拍手说道:“你就等着接我们哥儿几个的大驾吧。”言语间俨然已是紫禁城里萝卜头们的新任老大。
  
  锡若狠狠地剜了十五阿哥一眼,揉着胳膊说道:“小丫头片子才喜欢掐人呢!”
  
  十五阿哥原本要生气,眼珠子转了转却说道:“想来是你被我十六妹掐怕了,所以格外怕这手儿?”
  
  锡若恨不能一巴掌把这个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小萝卜头拍到金水河里去。十五阿哥却只是贼笑着走远了,一直走到拐弯的地方还不忘回过头来朝锡若挥手,大喊道:“别忘了给我们预备小核桃!”
  
  锡若拉高了袖子看了看胳膊上被十五阿哥掐中的地方,发觉那里已经紫了起来,忍不住“诅咒”道:“吃,吃!最好多崩掉你两颗大牙!”
  
  “哟,这是谁又招得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儿不舒坦了?”
  
  酸不啦叽的语调,不用回头,锡若也知道是财神九来了。他回过头看着这位北京城里真正的财神爷,面皮上抖出一个笑来说道:“九爷哪儿的话?在皇上跟前我算哪根儿葱啊?给九爷请安。爷吉祥!”
  
  九阿哥胤禟仍旧是一张清水鸭蛋、细眉细目的脸,也不知道那么多油水都吃到哪里去了,闻言伸手虚扶了锡若一下,仍旧轻飘飘地笑道:“你也不用谦虚了。你这一个寻常生日,倒让我们哥儿几个都忙着给你找寿礼。我八哥说了,往年他总不得空到你府上去贺寿,又一直听说你跟老十四他们几个花样不少,今年好容易空下来了,无论如何也要拉上我跟十爷去看看热闹。到时候只怕你府里的阿哥,比你老爷子做寿的时候还多。瞧瞧你这张面子!”
  
  锡若被九阿哥这一番连吹捧带调侃的话说得一句话也回不出来,只好摸着脑袋笑道:“怨不得人都说九爷这张嘴,简直比百灵鸟儿还巧。奴才往常也常被人说油嘴滑舌,跟九爷一比,倒像是舌头被人给铰了去!”
  
  胤禟听得挑眉而笑道:“你不用拍爷的马屁。爷的嘴再巧,也赶不上你会挑时候儿。”说着又伸手掸了掸锡若的肩膀,状似无意地说道:“好小子。这几年你倒越发地出息了,可不要忘了我八哥对你的提携照料。没有他,你也到不了今天。”
  
  锡若听得心里一沉,面上却若无其事地说道:“九爷放心。八爷的照料,奴才没齿难忘。”
  
  胤禟却又偏头看了锡若两眼,目光转为深沉地说道:“你心里头也得有这话才好。上回爷看你在八爷生病时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爷也就信了八爷说你的话:锡若是个有情有义的。你可不要让你八爷九爷看走了眼。”
  
  锡若心里苦笑道,得,又是一个来打预防针的,便也仿着胤禟轻飘飘地笑道:“九爷放心。我若是负了八爷,不用九爷动手,十四爷就会替他八哥报仇了。”
  
  胤禟觑了锡若半晌,却摇头道:“我看未必。”
  
  锡若不敢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连忙又和九阿哥扯了些别的闲话。他知道九阿哥喜欢养鸟,连忙把他从别人那里套来的鸟经搬出来救急。九阿哥焉能不知他的心思?跟锡若胡扯了两句以后,也就笑笑去了。
  
三月三
到了三月初三这天,锡若府里果真和九阿哥所料的那样,比明珠老爷子过生辰的时候还热闹。只不过这一次的热闹大部分都不是被长袍马褂翎顶辉煌的官员们撑起来的,而是来了一大堆的龙子风孙和各处王公大臣们家里的小萝卜头,显然是想借机再在锡若府里“大闹天宫”一把。
  
  揆叙被一屋子的黄带子晃得眼睛都花了,也笑得合不拢嘴。锡若早就见惯了他这副德性,也懒得搭理,由得他去对付那些自己不想招待的萝卜头和他们的随从,自己却拉了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在后院里说话。
  
  过了一会,八、九、十阿哥三人也联袂而来。锡若只好又跑到前院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一把,不过在见到八阿哥时,也真有几分高兴,连着叫了好几声老大,逗得八阿哥也是满脸笑意盈盈。
  
  锡若把八、九、十几个阿哥领到后院,却见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正仰头看着天上,不由得也抬眼看了上去,结果却惊讶无比地在天空上发现了一只热气球,上面飘下来的那根缎带,用聂小青独门的鬼画符写着,“又大了一岁,你要乖一点哦,小席子。”
  
  锡若嘴角抽搐了一下,几步走过去揪住也在仰头傻看的何可乐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还没等何可乐发话,一个穿着长袍马褂、带着一顶红缎结顶瓜皮小帽的人就从十三阿哥身后绕了出来,用一柄扇子骨戳着锡若的胸口问道:“本少爷亲自送来的。你不喜欢?”
  
  锡若看着那个人愣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
  
  后面的十阿哥却早已叫了出来,“十六妹,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有你这是什么打扮?不伦不类的。”一旁的九阿哥连忙捅了十阿哥一下,却转头向八阿哥说道:“八哥,看来我们来得不巧了。打搅了人家小两口儿幽会。”
  
  八阿哥却看着福琳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胡闹。”
  
  锡若在福琳的眼睛里,分明地看见了她想要飞扑过来把八阿哥压倒的森森狼意,连忙一闪身拦在了八阿哥身前,同时用目光警告道:不许爬墙!尤其不许当着我的面爬墙!
  
  福琳领会了锡若目光里的威慑之意,扁扁嘴又把目光移向了九阿哥,竟把后者看得忍不住哆嗦一下,下意识地把十阿哥拉过来,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锡若目光又是一寒,居然把福琳也看得哆嗦了一下。
  
  十五阿哥刚好在这时候撞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笑着对身后的人说道:“今儿个要好好地闹他一闹!”他抬眼一见这满院子的诡异气氛,立刻止住了脚步,呆呆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福琳转过脸,朝十五阿哥嫣然一笑道:“十五哥,你好啊。”结果十五阿哥在看见她的时候,却像是活见鬼了一样,竟往后退了一大步,刚好一脚踩在十六阿哥胤禄脚上,疼得他立刻“嗷”地大叫了一声。
  
  “你、你怎么在这儿?”十五阿哥看着福琳结结巴巴地说道,脸上仍旧是一副“你别过来”的表情。
  
  锡若觉得又是诧异又是好笑,下意识地朝十四阿哥望去,却见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情。锡若又朝十三阿哥看去,十三阿哥两手一摊,表示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十五阿哥接下来做的那个动作,却让他们三个人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十五阿哥死死地盯着福琳,见她突然朝自己这边跨过来一步,猛地伸出两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裤头,下一刻竟掉头没命地狂奔而去。可怜的十六阿哥在一片混乱当中又被他狠狠地踩了一脚,已是疼得连叫唤的力气都没了。
  
  “咳……”现场最年长的八阿哥轻咳了一声,代表群众问出了疑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锡若和十四、十三两个阿哥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看向了福琳。福琳在数道灼人目光的炙烤下,“唰”地一声摊开了折扇,摇头晃脑地说道:“孟圣人有云,食色性也……”
  
  八阿哥立刻打断福琳的话说道:“这句话虽然出自《孟子?告子上》,却不是孟子说的,而是告子对孟子的‘人性善’观点很不满意,就找上门与孟子辩论。在两人辩论的过程中告子说了句‘食色,性也’,所以不是孟圣人说的。”
  
  福琳被八阿哥说得面上一红,手里的折扇也不自觉地收了起来。可是八阿哥竟不肯放过她,慢慢踱到福琳身前,又说道:“皇阿玛既然已经公开宣布了你和锡若的婚事,你就该好好学一学为妻之道。就算不为你自己的脸面,也要顾虑到锡若和大清皇室的脸面。我听说你现在还跟小时候那样,时常干些出格的事情。难道你也想变成史书上那些荒唐的公主吗?”
  
  锡若见福琳被八阿哥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中不忍,便上前去拉开了福琳,放软了声音说道:“你特地来看我,我很高兴。谢谢你送的礼物,我也很喜欢。”
  
  福琳抬起头看着锡若,目光里有感激,也有感动,便重重地握了一下锡若的手,朝八阿哥等人蹲身福了一福,朗声道:“今日是小妹造次了,倒叫各位兄长们看了笑话。小妹这就回去好好研读《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一定做一个大清朝的模范格格,让大清皇室和各位兄长颜上有光。八哥,这里您最大,您说福琳可以告退了吗?”
  
  八阿哥有些惊异地看了福琳一眼,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朝福琳挥了挥手。福琳立刻起身便走。锡若几步追了上去,嘴里说道:“我送送格格。”
  
  九阿哥看着锡若的背影说道:“我看他以后会被十六妹吃得死死的。”
  
  八阿哥闻言,眉头却皱了起来,淡淡道:“管这些闲事做什么?今天兄弟们来了不少,我们也趁这个机会多见见吧。”
  
  十四阿哥却蹭了过来说道:“十六妹性子虽烈,锡若却也是个绵里藏针的,未必真会被她降住。”
  
  九阿哥瞟了十四阿哥一眼,却笑道:“是你不愿意他被降住吧?照眼下这架势看来,锡若要是真和十六妹成了亲,以后要出来多半就难了。你岂不是少了一个称心如意的……”他用眼角瞥了一眼十四阿哥的脸色,仍旧维持着刚才的笑容说道:“跟班?”
  
  十四阿哥脸色果然有些微变。八阿哥却拍了拍九阿哥的肩膀说道:“九弟,你又和十四弟开玩笑了。”
  
  九阿哥也不接腔,自己回身揽了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两个,嘴里说道:“说来说去,还是自家兄弟最亲。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话真真是说得半点儿不错,九哥也是最近才真正领悟到这一点呢。呵呵……”说笑间渐渐去得远了。八阿哥微叹了口气,拉上一脸莫名其妙表情的十阿哥,也跟在九阿哥身后出去了。
  
  十四阿哥在原地看着九阿哥的背影,却拗紧了嘴不吭声。锡若送完福琳回来见他这番表情,不觉奇怪地问道:“谁又招你了?”
  
  十四阿哥重重地“哼”了一声,让锡若越发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一直没有作声的十三阿哥却走了过来说道:“寿宴要开席了,今天少了你这个寿星可不行。有什么话以后再问吧。”说着又向十四阿哥使了个眼色。
  
  十四阿哥脸色稍缓,点头道:“十三哥说的是。我们这就过去吧。”说罢率先朝前院走去。锡若只得把满腹的疑问暂且存在心里,先去当了他的寿星翁再说。
  
戏里戏外
夹杂着无数小鬼吵闹声的寿宴过后,锡若只觉得自己两只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暗骂他们那些不负责任的家长,尤其痛恨那个带头小鬼弘时的老爸。想必那人现在正在雍亲王府的哪个角落里,露出他冻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来吧。
  
  不过锡若知道弘时以后是个倒霉孩子,所以倒也没有把对他老爸的不满,趁机发泄到他的头上。但是眼看着那个小鬼在他从东北搜罗回来的白虎皮上蹬来踏去,他还真的是很有冲动把他拖下来,再揍出个二两猪头肉来。
  
  十三阿哥见锡若一脸扭曲地看着弘时,连忙上前去把捣蛋的小侄子抱了下来,又对着锡若抱歉地笑了笑。十四阿哥却在一旁嗤笑道:“你也真是小家子气。一张虎皮就心疼成这样了。”
  
  锡若狠狠地瞪了十四阿哥一眼,心道,你知道个屁!这东西在二十一世纪可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要是扒了它的皮来坐,那可是要蹲大牢的!自己好不容易花了大价钱从东北的一个老乡手里购来,如今却被弘时糟蹋成这样,真是抽飞他的心都有了,嗷嗷!
  
  十四阿哥被锡若脸上狰狞的表情弄得心里也有些发毛,连忙扯了他到戏台那边去。因为觉罗氏已经过世,所以替锡若张罗寿宴和请戏班的都是当年三藩之后耿聚忠的女儿耿氏。说来也巧,锡若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耿氏的母亲柔嘉公主竟是安亲王岳乐的亲生女儿,也就是八福晋和小白粉她们的亲姨,难怪当年小白粉不敢在耿氏的婆婆觉罗氏面前放肆了。
  
  耿氏虽是公主之女,却生性灵巧柔顺。当她知道来的多是男客和小客人的时候,就特意安排戏班班主写了不少热闹的打戏在戏单上。不过等到戏单呈到锡若跟前来的时候,他却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毫不犹豫地点了一出《大闹天宫》。
  
  等到戏一开锣,底下那帮小萝卜头们果然都跟疯了一样地叫好。他们难得身边没有老子和额娘管着,简直个个都跟开了锁的猴儿似的,恨不能自己窜到戏台上去演。锡若放眼望去,只觉得台上是一群猴儿,台下也是一群猴儿,自己家竟真的变成一座猴山了,不由得大叹自己当日在老康面前嘴贱。
  
  八阿哥受不了这里的吵闹,坐了一会之后就告辞离开了。九阿哥十阿哥自然是紧随其后,留下来一堆价值不菲的礼物,也跟在八阿哥身后离去。锡若见他们离去之后,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他隐约猜到十四阿哥的不快和这几个人里的一个有关,而且多半就是那个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说出来的话却也总是带着三分刺心的九阿哥有关。
  
  锡若知道十四阿哥因为自己,平常也没少被九阿哥和十阿哥挤兑,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激,便亲自捧了一杯酒给十四阿哥。他这突如其来的殷勤举动,倒把十四阿哥吓了一跳。胤祯一手捂住酒杯,一边却抬起脸朝锡若问道:“这杯酒是为了什么?”
  
  锡若提起酒壶,也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随即朝十四阿哥举杯道:“为你我相交了十年,如何?”
  
  十四阿哥先是有些讶异地看着锡若,随即眼中却慢慢露出了悟的神色,虽然还是有些些许疑虑,却也举起酒杯和锡若重重地碰了一下,随即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锡若看着他把酒喝光,自己也毫不犹豫地把那杯酒喝了下去。
  
  “你们怎么突然拼起酒来了?”十三阿哥安顿好弘时之后,转过身来看见锡若和十四阿哥一人拎了一把酒壶喝得痛快,不禁好奇地问道。
  
  锡若和十四阿哥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目中看见了温暖之色,忍不住又都是一笑,让十三阿哥看得越发糊涂,连连说他们两个不厚道,就只瞒了他一个,自己却喝了个痛快。
  
  锡若酒兴上来,又是在自己家里,索性放开量来畅饮一气。到最后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杯酒,只觉得这十年来的欢乐、悲哀与痛苦,都尽在手中的这一杯酒当中,到后来竟放声高歌,让整个戏园子都安静了下去,连台上的戏子都停了唱念坐打,直愣愣地在戏台上瞧着这个从突然观众变成了主角的主人。
  
  锡若却还嫌喝得不过瘾,摇摇手边的酒壶发觉已经空了,就站起来想要去拿隔壁桌上的,结果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就被凳子绊倒了。十四阿哥及时地伸过来一只手,挽住锡若低声说道:“你醉了。”
  
  锡若抬起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朝十四阿哥一笑,却仍旧伸长了手去够那酒壶。十三阿哥看不过去,便拿过那壶酒塞在他手里,又对十四阿哥说道:“让他喝吧。这些年他也不容易,或许早就盼着这一场醉了。”
  
  十四阿哥闻言,默默地松开了抓住酒壶的手,却仍旧搀扶着锡若坐下,眼看着他又不要命似的将一杯接一杯的酒往肚子里倒,眼睛一湿,忽然仰起脸唱道:
  
  “我剑何去何从
  爱与恨情难独钟
  我刀割破长空
  是与非懂也不懂
  
  我醉一片朦胧
  恩和怨是幻是空
  我醒一场春梦
  生与死一切成空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恨不能相逢
  爱也匆匆恨也匆匆
  一切都随风
  狂笑一声长叹一声
  快活一生悲哀一生
  谁与我生死与共
  
  我哭泪洒心中
  悲与欢苍天捉弄
  我笑我狂我疯
  天与地风起云涌……”
  
  锡若默默地听着,等到十四阿哥一曲终了的时候,猛地将手里的酒杯朝地上一掼,大吼道:“唱得好!”就倒在了十三阿哥怀里。
  
  园子里早已是死一般地寂静。十五阿哥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觑了觑锡若,又觑了觑垂下脑袋一言不发的十四阿哥,最后朝十三阿哥问道:“十三哥,他怎么了?我从来没见他这样过。还有十四哥也是……”
  
  十三阿哥一边把锡若交给十四阿哥,一边腾出手来摸了摸十五阿哥的头说道:“等你长大了,就都明白了。眼下还不明白,也一点都不要紧。真的,不要紧……”
  
  锡若一觉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转过头去看窗外,发现外面一片黑乎乎的,根本就分不清是早上还是晚上。他觉得四肢发麻,试着动了一下腿,却发觉有些沉重,忍不住挺起上身去看,却发现十四阿哥趴在床沿上睡得正熟,一条胳膊还搁在了自己腿上,不觉吃了一惊,连忙掀起自己身上的被子,把十四阿哥反卷了进去。他本来想叫人进来,却发觉嗓子烧得跟要冒烟一样,只得自己挣扎着把十四阿哥全身都挪到了床上,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地倒在了床上,再也不想动弹。
  
  锡若靠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十四阿哥和小时候几乎没有两样的睡脸。醉后三分醒,他还隐约记得十四阿哥给自己唱《刀剑如梦》,和自己最后醉倒在十三阿哥怀里的事情。
  
  十四阿哥动了一下,嘴里喃喃地说起梦话来。锡若凝神去听,却听出来他说的是,“锡若,你究竟是谁?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锡若只觉得心里一颤,眼睛里却只觉得发酸,发涩。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想早已被十四阿哥看破。这个高傲,倔强,雄心万丈的大清十四皇子,在他的眼前,竟不惜装聋作哑了十年。演戏的那个人,究竟是他,还是他?
  
  想到这里,锡若挪动身体下了床,又踉踉跄跄地打开房门朝后院里走去。守在门口的小厮已经睡着,锡若独自一个人在这不知是清晨还是暗夜的时分,居然也摸到了自己小时候溺水的那个池塘。他怔怔地站在池塘边,看着池水里那个似真似幻的倒影,像是受到某种蛊惑似的朝池水跨出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
  
梦醒时分
  “你别想走。”
  
  身后突然传出的声音,冷静异常,却又带着某种毫不掩饰的愤怒。
  
  锡若心头悚然一惊,灵台顿时一片清明,立刻从池水退开了一步,额头上跟着沁出了一层冷汗,这才省起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回过身时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苦笑,说道:“原来你没睡着。”
  
  十四阿哥哼了一声,说道:“就算真的睡着了,被你这样笨手笨脚地挪来挪去,死人也该醒了。”一边眼睛却下意识地去瞟锡若身后的池塘,终于还是怒声问道:“你又想跳进去?!”
  
  “啊?不是,我只是……”锡若觑了一眼十四阿哥的脸色,脑子终于又恢复了运转,苦于嗓子还是很干渴,只得声嘶力竭地说道,“我只是很渴,想去喝口水。”这倒也不是假话,他现在真的渴得要死,恨不能把脑袋钻进池塘里大喝一气。
  
  十四阿哥瞪了锡若一会,突然拉起他就朝院子外面走去。锡若一边被他拉着走,一边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对这里,比我还熟悉几分?”
  
  十四阿哥也不答话,只是闷头往前走,锡若只得住了嘴,不一会被十四阿哥拉到了厨房里。锡若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拿起水缸里的水瓢就开始“咕咚咕咚”地灌水。十四阿哥看了他几眼,突然走到外面大吼道:“人都死绝了吗?你们主子要喝水,还要自己跑到厨房里来找!”
  
  不一会,下屋里的灯就全亮了起来。何可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手里拎着把茶壶,一边跑一边朝身后的小厮骂道:“我不过走开了一会儿,你就连二位爷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懒骨头,看我回头不揭了你的皮!”
  
  锡若喝饱了水,又把脑袋伸进水缸里搅合了几下,顿时觉得清醒了很多,这才心满意足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转眼却看见何可乐正在拎着方才守门的小厮喊打喊杀,十四阿哥则在一旁横眉竖目地看着。
  
  锡若想了想,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却让何可乐放开了那个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一边接过旁人递来的毛巾擦着,一边朝那孩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瞧着你眼生?”
  
  那小厮一头跪倒在地,哽咽着说道:“回四爷的话,小人名叫张望乡,本是山东人氏,因为前些年黄河发大水,和父母弟妹一道逃难来到了京城,现在父母都已经过世了,我做工养不活弟弟妹妹,就把他们寄放在远方亲戚那里,自己卖身到贵府上,希望能给弟妹挣出一条活路来。今天何管家嘱咐我给四爷守夜,不想一时竟睡了过去,让四爷挨渴找水,小人罪该万死,请四爷责罚……”
  
  锡若不想他一口气竟说出这么多话来,一时间倒有些愣住了。张望乡以为他不肯原谅自己,头磕得越发急了,一边磕头一边说道:“请四爷看在我还有弟妹要养的份上,不要把我从府里撵出去。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四爷的大恩大德……”
  
  锡若听得心中恻然,连忙上前去扶了张望乡起来,细细打量了他几眼,觉得是一副老实忠厚的相貌,便朝他笑道:“我刚才是被你一口气说出那么多话给吓着了,不是在怪你。”见张望乡还是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脸色越发地缓和,伸手拍了拍张望乡道:“你这个年纪本来就是贪睡的年龄,睡过去一会儿又有什么稀奇?也没见得就渴死了我。”
  
  十四阿哥却在旁边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也太放纵你府里的下人了。所以才会连口水都喝不上!”显然还是认为锡若差点在醉梦中掉进池塘里淹死,都是这个小厮的错。
  
  张望乡看向十四阿哥的时候,表情越发地紧张,竟不等十四阿哥发话,就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旁边的人也都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锡若这才发现原来十四阿哥吓人的功夫比自己厉害多了,根本就不用直接发作什么人,只要把脸一板,再冷哼那么几声,就很有戏里的县太爷一拍惊堂木的效果。锡若又联想十四阿哥的亲哥哥那副脸孔和老康发火时的样子,甚至是八阿哥、九阿哥和十三阿哥他们的样子,不禁暗道这一家子还真是都挺适合当领导的啊……
  
  何可乐觑着十四阿哥的脸色,又见锡若只是发呆,便过来拉了张望乡想去打他板子。锡若回过神来,连忙叫道:“站住!”
  
  何可乐立刻应声站住,原地一个转身回来,朝锡若点头哈腰地问道:“爷还有什么吩咐?我一定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省得他以后当差的时候不上心。”
  
  锡若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我让你打他了吗?什么时候你在这府里说话,比我还管用了?”
  
  何可乐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拉着张望乡的手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请爷作主。不过教训他,也是……”他偷瞟了十四阿哥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又壮起胆子说道,“教训他也是十四爷的意思啊。”
  
  锡若看着何可乐,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么说你是准备把我撇到一边,直接认准十四爷当你主子了?”
  
  何可乐被锡若挤兑得一脸苦相,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只得看看锡若,又看看十四阿哥,盼着他们两个先决出一个下达命令的先后次序来。
  
  十四阿哥掏出怀里的金表看了一眼,转头朝自己的贴身随从长福说道:“差不多是上朝的时候了。朝服朝珠送过来了吗?”
  
  长福连忙趋前一步回答道:“回十四爷的话,早就送过来了。轿子也候在外边儿了。”
  
  十四阿哥点点头,又转头朝锡若说道:“你府里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我就不掺合了。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太过放纵他们,到时候吃苦头的是你自己。”
  
  锡若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你赶快上朝去吧。我待会去洗漱洗漱,也就回乾清宫当差去了。”
  
  十四阿哥闻言,皱起眉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味,摇头道:“这样不行。一身酒气地去上朝,会被我皇阿玛训斥的。”
  
  锡若连忙吩咐何可乐去准备热水。十四阿哥却一摆手道:“来不及了。”说罢又转头朝何可乐吩咐道:“给我准备一桶凉水就行了。要快!”何可乐连忙答应着跑开了。
  
  锡若却皱眉道:“现在虽然进了春天,可水还是很凉的。大早上的你用冷水洗澡,回头冻出病来可怎么办?德妃娘娘还不得骂死我?”
  
  十四阿哥却一哂道:“我在外头带兵的时候,寒冬腊月里用冷水洗澡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这会子要是能冻出病来才怪了。”
  
  锡若听十四阿哥这么一说,心中不禁也涌出几许豪情,转头对张望乡吩咐道:“去,也给我备一桶冷水。我也要用冷水洗澡!”
  
  张望乡结结巴巴地问道:“四、四爷不罚我了?”
  
  锡若眼珠子一转,笑道:“你要是赶在何可乐之前把水给我准备好,我就不罚你。”
  
  张望乡听见锡若这一句,立刻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间就已经不见踪影。
  
  锡若失笑道:“他的腿脚倒利索!”
  
  十四阿哥无奈地摇摇头说道:“看来爷跟你说的话,你还是左耳进,右耳出。”
  
  锡若故作严肃地说道:“谁说的?十四爷称赞我的话,我可是全部都记住了的。”
  
  十四阿哥作势要打,锡若却灵巧地一缩脖子避了开去,顷刻间便笑嘻嘻地去得远了。
  
黑名单
“靠,以后再也不洗冷水澡来表现自己的男人味了。啊――欠!”
  
  十三阿哥看着那个抱着棉被坐在床上抱怨个不停的人,忍不住笑道:“你的体质也太差了。一个冷水澡就把你洗趴下了,亏你还是个一等侍卫!”
  
  锡若带着浓浓的鼻音反驳道:“抗寒能力跟体质没有必然联系行不行?只是有些人天生就经冻,肯定是皮下脂肪层更厚一些,哼!”
  
  “皮下脂肪层?”十三阿哥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问道,见锡若又没有给他答疑解惑的意思,只好摇头道,“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怪词要从你嘴里冒出来。”
  
  “多了。”锡若忽然一下来了精神,说道,“比如焖锅,水煮鱼,香辣锅,意大利馅饼,慕尼黑烤肠,朝鲜石锅拌饭,哈根达斯……”
  
  “……怎么听起来大部分都是吃的?”
  
  “唔,其实它们全部都是吃的。”
  
  “你很饿吗?我以为生病的人胃口都不好的。”
  
  “我是很饿……啊,四王爷!”锡若接了一句话之后,才觉得周围的温度不大对,转过头果然看见未来的雍正大大正站在门口,仍旧是一副难以捉摸的扑克脸,心里长叹了一声,掀开棉被就想下床请安,却被雍亲王抬手止住了。
  
  “你病着,这些礼数就暂免了。”雍亲王仍旧是冷冷淡淡地说道,又转头看着十三阿哥道,“皇阿玛叫你过去一趟,说是有些军务上的事情要问你。”
  
  十三阿哥连忙偏身下了炕,朝雍亲王点了点头就出门去了。雍亲王自己却朝锡若踱了过来,最后也坐在了炕上。锡若赶紧抱着棉被往旁边挪了挪,尽量不跟这未来的大BOSS抢地方。雍亲王被他的动作逗出了一丝笑意,紧了紧嘴唇说道:“你再挪,就要掉到炕底下去了。”
  
  锡若心道,我就是坐在地上,也比坐在你边上舒服啊,大大!不过也真停止了挪动。先是醉酒,再是感冒,他脑门子到现在还一阵阵地发僵,也就没有多少力气和雍亲王耍心眼儿,只老老实实地像一只冬眠的老熊那样把自己裹紧。雍亲王见他面色潮红,呼吸也有些困难,便皱了眉头问道:“有没有传太医看过?”
  
  锡若点点头说道:“皇上派孙太医来瞧过了,只说是着了风寒,捂出一阵汗来就没事了。”
  
  雍亲王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又盘腿在炕上打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锡若心里却暗自叫苦,心道您老人家要参禅打坐也别挑我这儿啊?就算你不怕我传染给你,我还怕我这病被你冻得好不了了呢……
  
  雍亲王仿佛听到了锡若心里的抱怨,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你不想我坐在这儿?”
  
  锡若干笑了一声,对这人窥视人心的能耐早已甘拜下风,也就不打算否认。反正现在有老康罩着,这未来的雍正大大一时半会也砍不了他的脑袋。
  
  雍亲王见锡若只是裹在棉被里笑,眼睛里倒是掠过一丝惊讶之色,挪动了一下身体问道:“我听弘时说,你在你生日宴上又是醉酒,又发酒疯的,怎么会闹成这样?”言语之间已经自动换成当年监督锡若棋艺时的教导主任二号的口气。
  
  不过锡若听了这语气倒觉有些亲切,便笑着说道:“古人不是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吗?”
  
  “哦?你很得意吗?”雍亲王表情纹风不动地问道。
  
  坏了,又说错话了!锡若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又连忙打了个哈哈说道:“也不是很得意,只是生日那天兴致好,多灌了几杯黄汤。奴才诗词不精,四王爷也是知道的。”
  
  雍亲王又问道:“听说那天皇子皇孙去了不少?你的人脉倒是挺广。”
  
  锡若越发听得头上冒汗,便伸手抹了一把脑门说道:“都是些小孩子,谈不上什么人脉不人脉的。”
  
  雍亲王冷冷一笑道:“小孩子,难道就不会长大么?”
  
  锡若听得眉头一皱,心道你还真跟小爷杠上了?一赌气也就硬声说道:“王爷要是觉得我是个是非人,以后别让小阿哥登我的门就是了。您这根高枝儿,我攀不上就攀不上!”
  
  话一出口,雍亲王还没怎么样,锡若自己额头上倒先渗出了几滴冷汗。不过他也真有些被这雍亲王惹急了,所以也就硬挺着不说些挽回的话。
  
  雍亲王看了锡若两眼,又转开头漠然说道:“你要是想走我的门路,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锡若木着脸说道:“那王爷挑剔奴才什么?”
  
  雍亲王被锡若问得愣了一下,沉吟了一下以后又说道:“是你自己见着我就躲的。”说着又瞟了锡若一眼,补充道:“如果你是希望我对你另眼相看,那你确实做到了。”
  
  锡若心里简直哭笑不得。自己明明是希望他压根儿就记不起紫禁城里有自己这号人物才好,什么时候变成希望引起他的注意了?这玩笑可真开大了!
  
  雍亲王却兀自在那边自说自话道:“原本我也只当你是十四弟那边的人,明里暗里地还有些向着老八,可偏偏你又和十三弟合得来,连他都三番五次地在我面前保你。你说你这个人,是不是八面玲珑,各处讨好?”
  
  锡若听得心里头的火气一拱一拱的,又不敢真的发作,便冷了脸说道:“如果四王爷是要教导奴才爱惜羽毛,那奴才感谢王爷的教诲。只是奴才现在烧得有些糊涂了,怕错过了王爷的重要指示,能不能请王爷以后再教训奴才?”说罢就闭了眼装睡。
  
  雍亲王被锡若噎得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锡若听见他一声冷笑,又听见他悉悉索索下床的声音。锡若这会儿真是打定主意,天塌下来也不管了,便由得他去,过了一会儿又听见门板“啪”地一响,顿时松了口气睁开眼来,冷不防却和雍亲王对了个正眼,惊得往后仰身一倒,后脑勺正磕在窗格上,疼得他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呜……故意的,故意的,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锡若摸着后脑勺上飞速发展起来的大包,咬牙切齿地想道。
  
  雍亲王眼中却露出一种难得的高兴之色,端详着锡若惊怒交加的面孔,慢悠悠地说道:“你脑子不是烧糊涂了吗?那我就跟你说几句糊涂话,你听过就算了。要是胆敢往外传,非但你的脑袋保不住了,就是你想保的那些人,也一并要跟着倒霉!”
  
  锡若惊得脸色发白地问道:“你既然不愿意我说出去,又为什么偏要告诉我?”
  
  雍亲王阴恻侧地一笑说道:“因为王爷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一定要把你这个站在河岸上看戏的人拉下水!”
  
  锡若委屈得只想把眼前这人一脚踢下炕去。我招你了惹你了?不就是平常对你发自内心的巴结少了几分吗?你犯得着因此就让我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提心吊胆地过活?再说,再说我现在哪儿还有闲心站在岸上看戏?老早就在你们兄弟这汪混水里扑腾着了!
  
  雍亲王看着锡若阴晴不定的脸色,渐渐地嘴边竟绽出了一丝笑意。那笑意在他的唇边越扩越大,最后竟变成了一个大笑。雍亲王抬手在锡若脑门上叩了一记,随即往后退开一步,施施然说道:“你好好养病吧。等你有精神了,本王再慢慢教训你。”说着竟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去了。
  
  锡若惊魂未定地看着雍亲王离去的方向,心里回味着他刚才留下的话,自动将之翻译成:你现在精神不济,折腾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本王等你恢复了精神,再慢慢地消遣你。最后得出一结论,看来自己是真的上了未来BOSS的黑名单了。要跑路就趁早,不然真的会跟自己以前说的那样,只怕是杀头掉脑袋也不能收场了。开什么国际玩笑?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才不要变成几百个肉包子去喂狗咧!
  
七喜
  十三阿哥从康熙那里回来,见锡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缩在棉被里哆嗦,连忙几步跨了过来紧声问道:“你怎么了?又难受了?”
  
  锡若对着十三阿哥苦笑了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跟雍亲王之间的这笔糊涂帐,便只摇着头不说话。十三阿哥见他这样,以为他是真的又病情加重了,连忙又问道:“要不我再去找太医?”
  
  锡若连忙从棉被里伸出手来摆了摆,转开话题朝十三阿哥问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皇上又派你差事了?”
  
  十三阿哥一听见“差事”二字,却看着锡若呵呵地笑了起来。锡若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连忙问道:“你笑什么?”
  
  十三阿哥笑了半晌,突然朝锡若拱手道:“恭喜你多年的心愿就要得偿了。”
  
  锡若错愕地问道:“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十三阿哥伸手拍了锡若的脑门子一记,笑道:“可见真是烧糊涂了,平常早该猜到了。”
  
  锡若心里一动,一把抓住十三阿哥的手问道:“是不是……是不是皇上定了我跟十六格格的婚期了?”
  
  十三阿哥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皇上说了,等四月你的守孝期一过,就让礼部给你和十六妹挑个好日子完婚。”他见锡若一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又安慰他道:“你放心,皇上知道你常年不在家,如今父母又不在了,婚礼的事情他让我安排一个可靠的人去筹办,公主府的建造也不劳你费心。十三爷一定让你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漂漂亮亮!”
  
  锡若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谢过了十三阿哥,心里真是庆幸交到了他这样一个好朋友。只是看到十三阿哥,难免让他想起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雍亲王,心里又有几分惧怕,脸上的欢喜之情不觉淡了下来。
  
  十三阿哥见锡若忽然静了下来,以为他是想到过世的父母,又好言劝慰了几句,然后又交代在隔间里守着锡若的七喜好生照料他,这才辞出宫去了。
  
  七喜等十三阿哥走远了以后,却立刻钻进了锡若屋里,返身把门关好了以后,面露忧色地对锡若说道:“奴才刚才想送药进来的时候,却发现大人的房门关了,不小心就听到了雍王爷和大人说的话。”说着便停了下来去看锡若的脸色。
  
  锡若眼皮一跳,低头接过七喜手里的药碗,又挥了挥空着的那只手说道:“听见了就听见了。四王爷刚才就和我开玩笑,没什么打紧的。”
  
  “奴才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七喜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他略显紧张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刻意地压低了声音,语调却仍旧很急促地说道:“八爷要我提醒您,比起太子,更需防范的人就是四王爷!他还说四王爷……”
  
  “别说了!”锡若把药碗朝炕桌上一墩,死死地盯住七喜说道,“我不管这些话是不是八爷要你说的。总之以后在我面前,不许再提四爷或是任何一位爷的不是!”
  
  七喜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起来。他退开一步,语气颤巍巍地说道:“大人以为,七喜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才对大人说这番话的吗?”
  
  锡若一愣,嘴唇跟着动了动,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七喜惨然一笑道:“原来我在大人的心里,就是这么个东西。七喜明白了,以后一定不再打搅大人的清静……”说着掩面便走。
  
  “七喜!”锡若猛地跳下床,总算抢在七喜出门之前拦住了他。他拉开七喜掩面的手,发觉往常那张总是低眉顺目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不禁有些尴尬地搔了搔头皮说道:“虽说是我不好,可你也不至于这样就砸金豆儿了吧?怎么说也是个男人……”
  
  这话刚一出口,锡若立刻就后悔得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七喜已经不是“男人”了……
  
  可是七喜听见锡若的这句话,反倒擦了擦脸说道:“大人说得对!我是不该动不动就掉眼泪。”说着又凝视着锡若说道:“在这宫里头,也只有大人真把我跟其他的太监当个人看待,有时候还会在主子们面前替我们兜揽错处。大家面上虽然不说,可是背地里都夸您是个有菩萨心肠的人。我伺候您,固然是因为八爷的吩咐,可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的心!”
  
  锡若听得心里一阵热乎乎的,连忙一把拉住了七喜说道:“你别说了。总归是我今天说错了话,改天等我病好了,一定特置一席给你赔罪!”
  
  七喜摆摆手说道:“不敢当。有大人的这份心就够了。”说着又走到门边屏息静气地听了一会,这才走回来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边上看着,觉得您虽然聪明,却终究还是心肠太软。我不愿意看见您这样的一个人,为了阿哥们的皇位之争,最后落到不如意的地步。所以我就对自己说,只要我七喜在乾清宫里杵着一天,就要护您的周全一天。”
  
  锡若闻言只能苦笑。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老实沉默的七喜,心里头竟然藏着这么多话,便拉着七喜在桌边坐了下来,又给各自倒了一杯茶,准备听七喜难得的长篇大论。
  
  七喜接过锡若手里的茶,道了声谢后呷了一口,才又接着说道:“我是个太监,这辈子已经是个废人,也没读过多少书,可是‘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也还是知道的。我瞧着您对十四爷,仿佛也是这份心思,可七喜还是要劝您一句,皇子终归是皇子。他们就算在斗争当中失势了,落败了,也始终是龙子凤孙,天家骨血,好歹也能留一个全尸,可是他们身边的人,不是凌迟就是处斩,甚至死得更惨。”
  
  锡若听得心里阵阵发寒,却也不得不承认七喜说得有道理。其实七喜的这些话,他心里头何尝没想过,只是从来没有人对他说得这样明白透彻。他对七喜和其他太监好,其实也只是同情他们处在紫禁城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另外也未尝没有帮助自己在紫禁城里站稳脚跟的意图,想不到却换来七喜的一片真心相待,让他简直无地自容地想要撞墙。
  
  七喜见锡若面露愧色,却安慰他道:“大人不必因为我的话而有什么负担。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大人,我也得不到八爷的重用,在乾清宫也不能混到今天的样子。凡事有果必有因,大人只需和从前一样,一切顺其自然,在有些事情上多留点心就更好了。七喜相信,苍天一定会庇佑好人的。”说罢端起锡若递给他的茶杯一饮而尽,又端起刚才送药碗来的托盘,朝锡若伏了伏身子,就和平常一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锡若却坐在原地发怔。他原以为自己在皇宫里混了十年,不说全部,至少也看懂了紫禁城的八分,如此才知道,原来自己看到的,仍然不过是这座深宫大院的表皮而已。这里看似平凡甚至是低贱的每一个人,他们每个人其实都有着自己的想法、贪念和欲望,或许也都有着自己拼死也不愿意去忘记和打碎的东西。想着想着,他竟然情不自禁地汗流浃背,连裹着棉被捂汗都省了。
  
  “你怎么不在床上待着,反倒坐在这里发呆?快躺回去!回头病得更重了,又说是爷害的你!”
  
  锡若一听见这个声音,立刻收起了脸上的愁容,转过头朝门口处正大跨步进来的人笑道:“难道不是你害的?”
  
年大将军
锡若转过头笑道:“不是你说什么‘冰天冻地洗冷水澡,乃是人生一大快事’?我就是信了你才感冒的。”
  
  十四阿哥瞪了锡若一眼说道:“谁让你这个笨蛋非要学?没有在军营里打熬出来的底子,冷不丁地洗一次,当然容易感冒!”
  
  锡若重新用棉被裹住了自己,觑了十四阿哥半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刚才十三爷跟我说,等过了四月就挑日子给我和十六格格完婚。”
  
  十四阿哥静默了一下,然后很快地说道:“恭喜你。多年的心愿得偿了。”
  
  锡若眯缝起眼睛笑了笑,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啊。我能娶到她,也算是奇缘了。如果我们不是……大概到现在都还只会是好朋友吧。说不定我还会傻乎乎地看着她嫁给别人。”
  
  十四阿哥看了锡若两眼,摇头道:“男女之间的事,也不过是一个缘字。你既然和十六妹有缘,就好好珍惜她吧。只是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怕是更少了。”说着脸色又沉了下来。
  
  锡若眼睛一转,笑道:“我记得你的贝子府旁边还有几块空地,不如我去托了十三爷,让他把公主府盖在那边?这样我们见面反倒更容易了。”
  
  “这个主意好!”十四阿哥一跃而起地说道,“我这就去找十三哥,或者索性就让他把选址的差使让给我。爷替你看好一块地方造府!”说着真就快步走了出去,留下锡若在原地发呆。
  
  过了两天,等到锡若病好回到乾清宫里当值的时候,就听见里面的人说十四阿哥老早就过来求了皇上让他督造十六格格府,不禁暗自失笑,心道十四也真是个急性子,说风就是雨的。这会儿老康还没正式下旨把福琳指给自己呢,他就这么心急火燎地跑来要造格格府,闹得这事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看来他这妹妹是非嫁给自己不可了。这个大舅子也真够大方的!
  
  锡若越想越乐,以至于在门口见到一个自己颇为在意的人时,脸上的笑都没来得及收回去。那人身材高大,面容精悍,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有种普通朝臣没有的精锐肃杀之色,正是新任四川巡抚年羹尧。
  
  当锡若第一次知道年羹尧的原配夫人竟然是大哥容若的女儿时,简直忍不住要指着明珠后花园的池塘大笑三声。原来小爷是年大将军他叔叔,哈哈!
  
  年羹尧一见锡若脸上阳光灿烂的笑容,也不觉愣了一下,却立刻几步赶了上来,异常恭谨地给他打千行了一个礼之后,亲切地问道:“四叔这一向来可好?”
  
  锡若强忍住笑得快要抽筋的肚子传来的阵阵疼痛,干咳了一声说道:“年大人快别如此多礼。我年纪轻,品秩又比大人低,这样不是折煞我了。”心里却在狂叫道,好爽啊!
  
  年羹尧却一脸认真地说道:“四叔这是哪里话?职衔是职衔,家礼一样不可废,不然人家该说我这进士书没念好了。”
  
  锡若听得在心里吐了吐舌头,乖乖,原来这年大将军不光会打仗,还是进士出身,人家那才是文武双全哪!自己跟他一比,根本就不够看的。连忙收起了玩笑之心,对着年羹尧深深一揖道:“年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您是封疆大吏,治理地方又颇有功绩,皇上都亲口夸您是‘甘心淡泊,以绝徇庇’,还说希望您‘始终固守,做一好官’呢。回头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我在您面前充长辈,多半要教训我不懂事呢。”
  
  一番话说得年羹尧脸上放光。锡若却看着他方正的面孔暗想道,如果你真能“始终固守,做一好官”,下场可能就不会那么凄凉了。
  
  年羹尧似乎满心还想跟锡若多聊几句,这时李德全却出来叫他进去。年羹尧看着锡若点了点头,低声道:“回头再去四叔府上请安”,就整好衣冠跟着李德全进去了。
  
  锡若轻笑一声,心情还沉浸在即将大婚的喜悦当中,又乐颠颠地准备往乾清宫外走,不想转过身就看见了一个让自己头疼的人――太子胤礽。
  
  “纳兰大人今日好兴致。怎么满面春风的?”太子如今见着锡若,脸色比他第一次和锡若打照面的时候,实在好看太多了。所以锡若也就笑嘻嘻地答道:“回太子爷的话,奴才病了好几天,今天终于又回到乾清宫来当差,心里高兴,所以就有些忘形了。”
  
  太子使劲瞅了锡若几眼,又往了往锡若身后年羹尧刚刚进去的地方,点头道:“纳兰大人现在的确是春风得意。我听说皇上已经下旨建造你和十六妹的新府邸了,到时候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得好好表示表示才行。”
  
  锡若露出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神色,连连朝太子道谢。太子心情颇佳地笑了笑,又伸手拍了拍锡若的肩膀说道:“以后就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干什么?”
  
  锡若真正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奴才哪敢自称跟太子爷是一家人?君臣有分,奴才书虽然读得不好,可是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太子目光有些玩味地看着锡若,随即点点头说道:“你能这样提醒自己,以后的前程差不了。好好办你的差吧,只要你忠君爱国,勤劳王事,将来我也亏待不了你。”
  
  锡若心道,可惜你没有那个将来了,脸上却丝毫也不敢带出这层意思,连忙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领受了太子的教诲。太子这才满意地朝乾清宫里走去。
  
  锡若暗自嘘了口气,自己又兜到了御花园附近。他正想着怎么寻个理由约福琳出来,抢在大婚之前把那枚钻石戒指戴到她手上,却突然想起那年自己在这里毁了康熙最爱的白牡丹,然后又和十五阿哥一起撞见太子偷情的事情,联想到太子方才的神态举止,不禁苦笑了起来。
  
  “原来你躲在这里。” 十五阿哥胤禑居然真的从园子一角钻了出来,一把拉住锡若笑道,“我还到处找你呢!”
  
  锡若愣了一下,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道喜呀!”十五阿哥喜气洋洋地说道,看他那样子,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要做新郎官的人不是锡若,而是十五阿哥自己了。
  
  不过十五阿哥接下来的那句话,差点没让锡若趴下了。只见胤禑表情无比诚挚地说道:“你和十六妹的婚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紫禁城,不知多少阿哥侍卫们拍手叫好额手称庆呢。”言语间颇有“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你就是那舍身饲虎的大善人呀大善人”的味道,只差没说我们要给你发块“普度众生”的牌匾了。
  
  锡若没好气地敲了十五阿哥的脑袋一记,说道:“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十六格格快被你们说成洪水猛兽了!”
  
  十五阿哥抱着脑袋笑嘻嘻地说道:“这话可不是我瞎编的。不过大家还有一句话,就不知道你爱听不爱听了。”
  
  锡若眼睛一瞪,说道:“有话就说!”
  
  十五阿哥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声“嗻”,眼角含笑地说道:“大家都说十六妹虽然古怪些,可是和你却是绝配。只有你才容得下她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举动和想法,换个人还真吃不消。她嫁出去只怕不是额附要上吊,就是她要被打金枝了。”
  
  锡若听得一怔,眉头却忍不住皱了起来。他了解聂小青至深,知道她虽然有些顽皮甚至是顽劣,但却从未想到过要在这个男权社会里,利用自己的男性身份去压制她的个性。他忽然真的很庆幸自己跟聂小青一道穿越到了这个朝代,不然的话,只怕他们两个人都会被周围的这种大环境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吧?
  
  十五阿哥见锡若皱眉不语,以为他被自己的话惹恼了,连忙收起玩笑之色说道:“十六格格是我的亲妹妹,我原不该说她的不是。这就给你赔不是。”说着竟真的朝锡若作了一揖。
  
  锡若被十五阿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偏身躲开笑道:“得了得了。你这是要折死我呀?”
  
  十五阿哥抬起头一笑,正想要说话时,却听见有人说道:“哟,你们两个,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