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有人看过叶梵的《谋夫记》吗?4 (连载至此)

来源: 2009-10-15 18:05:44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未知路

  远远见朱怜立在朱离身边,朱离似乎在温言说着什么,朱怜轻轻点——好一幅兄弟爱友的画面。只可惜身后遥遥跟着常总管和一干家丁,有点煞风景。
  我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无奈和悲哀,多希望他们是真的兄慈弟恭,而不是作戏给别人看,因为也许在这无情的帝王之家,只怕很多人从很小就没有了真情。
  思及此处,我不由缓步走过去。朱离见我过来,住了口,而朱怜却冷了刚才还带着笑的脸,退了半步,依旧瞪向我,似乎我是洪水猛兽。我不以为意,只是仔细看了看朱离的面色,似乎有些苍白,只怕此行甚是消耗他体力,毕竟他还未愈。于是我依规矩垂目轻言:“与霜姨谈得投机,来迟了一会儿……”
  朱离轻轻摇头也未多说。我们之间似有默契,不欲让人知道彼此的亲密。
  我是怕有人以我来要胁到朱离,因为我不想再去试我与他身上的秘密孰轻孰重,因为真相无论是哪个,总会有人受伤。
  “上车吧。”朱离淡淡开口,扭头去朱怜道,“你也回去吧,改日我再来看你。”
  朱怜点头,目光从我身上掠过,含了几分不屑与忿然。
  我忽然觉得朱怜可爱起来,爱憎分明有立场在这个社会中是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至少说明他心里是爱朱离的。
  正胡乱想着,却见赵阔轻轻抱起朱离。但还未来得及上车,只听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马蹄声。
  赵阔面色一凝,不由顿住步子,将朱离放回轮椅。
  待那三匹马近前,我感觉,周围的空气也突然凝重起来。
  马上三个人皆穿官服,我大概也能看出应该是宫中内侍,因为与上回来探望朱离的刘内侍的打扮差不多,只是看衣服上的云纹装饰,应该品级更高些。
  只见三人翻身下马,行至朱离面前,先向他行了跪礼,当中年约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之人。他凝目看了朱离一会儿,方半垂了头恭声道:“恭喜世子重伤初愈,皇上听闻世子回王府,本是要亲自来探望世子的,但因为有要事要办,所以差老奴前来……”
  “王公公请起吧。”朱离欠了欠身,伸了一手。
  我有点惊诧,朱离在外人面前架子一向大得很,居然跟王公公这么客气,可见这个王公公是大有来头。
  “谢世子。”王公公及另外二人这才起身,王公公理了身上的官袍,才郑重地向朱离道,“所以皇上特地让老奴宣世子进宫面……“
  “王公公替我谢谢皇上的好意,请转告皇上,离大病未愈,身子虚弱得紧,此时不宜面圣,万一把病气过给皇上反倒是离之过。”朱离淡淡打断王公公的话——这话说得客气,但意思极为明显,而天下敢这么不鸟皇上的,朱离算不算第一人?
  要不是那么多人在场,我倒真想给他鼓鼓掌呢!早干嘛去了,当初朱离被人陷害受伤的时候一个个要么是落井下石,要么是缩头乌龟,要么是冷眼旁观。现在朱离活过来了,人人又想起密旨的事来了,人人又想来使各种阴谋诡计算计他了。
  王公公使个眼色让左右二人退开几步,自己又上前半步,目光扫向朱离身后。我明白这是叫相关人等识相的躲开呢,我不由看向赵阔。赵阔微微颔首,我们正要退开,却见朱离头也不回,只是笑道:“王公公有话但说无妨。”
  王公公似乎一怔,朱离又道:“离受伤之时,多亏有赵管家和宁侍卫相伴左右,所谓患难见人心,离早已视他们为家人……而白晴,则是皇上和太后钦点的世子夫人,若非亲厚信任,又岂能指婚于离,王公公,您说是不是?”
  我算明白了,朱离对皇上好大的怨气呢,这不先拿一部分撒到王公公身上!可怜的王公公,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估计在宫中职位也不低,又年纪一大把,却先当了炮灰。
  王公公终是深吸了口气,叹道:“老奴是打小看着皇上和世子长大的,知道皇上与世子关系一向亲厚,只怕是世子对皇上误会了……只是这件事一时也解释不清,可今日皇上让老奴来,真的是有要事请世子进宫……”
  说罢,见朱离要开口,终是又上前半步,轻声伏在朱离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朱离突然间呼吸似乎一滞,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肩膀轻微的一抖。
  他一向极是执重,心机又深沉,会是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如此激动?却听他忽然冷笑:“王公公说得不错,皇上最是十分了解离,自然也知道什么事情才是离最在意的,只可惜……”
  “皇上怕世子不信,所以才让老奴把这个也带来了。”王公公急急地道,说罢将左手打开,手中似有一物,展给朱离看。我没看清是什么(看清了也认不出来,古人的东西稀奇古怪,什么都能当信物的),于是看向赵阔,赵阔没侧头,但似乎知道我在看他一般,只是微不可见地轻轻摇了摇头,而宁漫更是一脸茫然。
  这时只听朱离忽然开口:“赵阔,你让常总管再备一辆车来。”
  说罢,他忽然回头,目光——只看向我!那目光中有沉沉悲伤,有深深担忧,有丝丝缕缕的牵挂,还有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这是我来古代之后,我们第一次要分开,虽然我不清楚他那么多的情绪从何而来,但我明白至少有一部分是因为我。于是我向他微笑,众目睽睽之下,我只能用微笑来安慰他,安慰自己!
  王府的效率很高,只一会儿就有下人赶了马车过来,停在一旁。
  我收回彼此胶着着的目光,主动走向那辆马车。
  朱离却缓缓开口:“赵阔,你送夫人回去,坐我的马车!”
  我脚步一滞。我看得出,王府准备的是女眷的马车。在等级制度森严的封建社会,世子的马车规格肯定是要高过女眷的马车的,他这样……我忽然有丝了然,只觉得心头一热。他是怕王府中人在马车上动手脚么?
  我扭头,不敢看他的眼,只是微笑道:“多谢世子好意,白晴却之不恭了。不过你也知道我素来不喜赵阔,不如让宁侍卫送我吧。”
  反正以前的白晴什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刁蛮一回也不算过分。不过还是隐约听到有人的抽气声,我顺声瞪过去——有这么夸张么?不意外地看到身后某些人纷纷心虚地低下头,以及朱怜不及收回的嘲弄讽刺的目光。
  好在赵阔很配合我的轻轻冷哼了一声。我们彼此都明白,虽然宁漫和赵阔的身手也许不相上下,但赵阔为人一向八面玲珑,处理各项事情也比宁漫圆滑变通,所以他留在朱离身边反而合适。
  朱离垂目,终是点头。
  我笑:“多谢世子成全。”然后翩翩从他身边而过。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多希望能够停下来,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把我的信任与勇气全部传递给他,也从他的眼中看到一直支撑着我的坚定与温暖。
  但是——我不能!我们只能这样,擦身而过。
  放下帘子的一瞬,我几乎还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凝视在我身后,而我,不敢回头,因为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终究还是脆弱的。自从来到这里,我生活中的重心,我感情的重心全部都在朱离身上——我不像我看过的小说中那些穿越女们一样越战越勇,在古代社会游刃有余,遇到麻烦可以无往而不利。我只是个只有一技之长(貌似在这里还没什么用处),其他什么都一窍不通的小白而已。
  自诩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文明社会,应该有多么高明的手段和比古人进化了不知多少倍的头脑,但其实电脑宠坏了人脑,科技文明替代了古代文明,让我在面对一切时都那么的无能为力和措手不及。
  我说过不想在朱离的身后活一辈子,我试图勇敢的来面对一切,我终究只是个寻常女子,我终究看不清前路,我终究因为突然失去了朱离的保护而惶恐不安!
  车子颠簸在路上,我的心情也起伏不定。皇上一直对朱离不闻不问,此时为什么会突然宣朱离晋见?朱离对皇上颇有微辞,王公公又是一件什么东西,能够让朱离一下变了主意?而这场晋见会是群英会,还是鸿门宴?
  我伸向帘子的手又缩了回来,改变了主意,懒得跟宁漫说话。估计一来问他也问不出什么,二来他为我用赵阔把他替换下来,正憋了一肚子气。不过他也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其中厉害,所以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终是没多说什么。
  好在静王府离世子府没太远,我和他都不用忍太久。
  但突然,车子猛的一颠,我又因为精力不够集中,一个不稳,摔倒在车里。幸好车里无数软垫,我摔得不算太狠。
  待我手忙脚乱刚要爬起来,却听车外宁漫拔刀出鞘,然后只听他冷冷道:“来者何人,鬼鬼祟祟,有本事出来见人!”
  我一怔,这分明是有人偷袭!因为在车内什么都看不到,我犹豫了下,想去掀帘子,却听外面似乎有些凌乱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我不由心中微惊,贴着前面的门帘低声道:“不要和他们纠缠,跑为上策。”
  相信宁漫是听到了我这句话,只觉得他声音顿了顿,也低声道:“好,但凭夫人吩咐,宁漫自然护你周全。请坐好……”
  话音未落,却觉得他一抖缰绳,两匹马长嘶一声,扬蹄而奔!
  要不是他一句“护我周全”,我绝对以为他是在故意谋害我。我身子一个不稳,直接仰翻在车厢里,极是狼狈,幸好没人看见。
  但就在这时,只听几声破空之声,带起凌厉的冷意,我心头一震,竟是——箭!而正在惊诧之间,“咚咚”两声,两支长箭便钉在我头顶上方不足寸余的地方,没没入厢板的箭尾白羽犹自颤抖!
  我此时不知为何,不是恐惧,第一个反应竟是扑过去对车外的宁漫大叫:“若有事发生,一定要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
  这话不知道是在劝他,还是在安慰自己。但话未说完,我只觉得车子似乎失控了一般,开始左右摇摆,然后蓦然觉得一阵失重的感觉,我的头一下撞到车板之上,便……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本人说,回来那天不更滴……不过,现在已经过了12点了哈,不算说话不算话吧,哈哈!
其实,今天是在飞机上用本本写了点,所以就贴过来了,希望大家不要嫌少哈,仔细看看,有米有三万英尺高空的味道:)


乍暖还寒天气,小白别过朱离。
还没时间伤感,途中便已遇袭。
前爱无需再提,来路已多风雨。
别怪作者太狠,此乃必然经历。
世事翻覆如戏,人间悲欢似棋。
任凭风云多变,有爱自然无惧!




陷囹圄

  冰凉刺骨的寒意,让我清醒过来。我睁开眼,缓了很久,才找回思维,也明白了这是在哪里。
  穿越女们常常光顾的监狱我也不能免俗啊。
  我蜷缩于牢房一角,终年不见阳光的牢房有种腐朽陈旧的味道,加之冰冷的地面和墙壁,让我浑身都不舒服。头更是隐隐作痛——不知道是因为在马车上被撞的一下太厉害,还是因为在这里着了凉,只觉得额头一跳一跳的痛。
  老天爷为什么不让我撞这一下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又穿回了现代,而监牢里这个,本就不应该是我!
  可是心底又隐隐有着某个执念,若有一天朱离出现在我面前,看到的已经是原来那个白晴,他会做何感想?是终可以肆无忌惮的报复,还是会觉得伤心和难过?
  想到朱离,我也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痛。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他被诏去皇宫,可还平安?他此时又是否知道我已身陷囹圄,是否能够来得及救我?
  眼睛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我隐约看到这是一间大约五六平米的小房间,只在另一端的墙角有一张床,床上有些干草——我不由苦笑,让我想起那日我受伤之后朱离让我栖身的草棚。此时有点怀念那个草棚呢,至少在那里,不止是我一人,我昏迷时,总有人会陪在我身边,保护我照顾我!可如今……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间的锁镣,不知道诰命夫人也可以遭此“待遇”啊!
  想到此处,我不由一凛。能够关我的地方,只怕不寻常,毕竟这身份摆在这儿呢,而我唯一能够想到的人,就是——太后!
  门口处忽然传来锁与钥匙的声音,然后是门打开时发出的尖锐的磨擦声,仿佛划在我心上,让我来不及继续恐惧和思考。
  我抬头,见有人拎了一盏昏黄的灯缓步进来。因为迎着光,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人,但感觉到应该不只一个。沉默了片刻,只听有人缓缓开口,声音竟有丝威严:“你可是静王世子朱离之妻朱白氏?”
  我微怔,这个称呼还真新鲜,不过听戏文里都是这么说的,古代妇女地位低下,从不称其名,一律冠以某某氏——果真是人生如戏啊,不,比戏还像戏!
  我低头不语,你们把我抓来,又如何不知道我是谁,还跟着废什么话。法院开庭时要询问当庭人员姓名那套程序我大概明白,但偷袭强掳,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只怕不是光明正大的庭审吧。
  “朱白氏,有人告你虐待你的丈夫,静王世子朱离,至其身受重创,还有你与旁人私通,□失德,藐视皇权,你可知罪?”
  我不由冷笑。果然是要私设刑堂,逼我认罪。无论背后主使是不是太后,这招也算够阴的。估计我要是不招,就得大刑伺候,可我若招了,以他宣的这些罪名,是不是可以直接问斩了?
  “原告何人?我要见他,当面对峙。”我摇摇昏昏沉沉的头,企图理清思路。你既然跟我提罪名法则,我便也提合理要求。只可惜这里没有律师可以求救,只能自己为自己辩护。
  可是……又有什么好辩护的?白晴虐夫,又与人私通,事实如此——我若现在说我不是白晴,可有人会信?
  忽听有人道:“你所犯之罪,人人皆知,何必诉主来见,只需认罪便可。”
  我听得出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微微尖厉,只怕是宫中太监。
  “这位公公,既然我的罪名人人皆知,那还问我干嘛?要不你直接拉我出去斩了得了……”我目光瞪了过去,虽然我明人暗,看不真切,但咱不能从气势上就输了不是,何况,我笃定他们既然还肯来审我,也必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灭了口。
  “好个刁蛮的恶妇,你真以为你犯下的滔天罪行旁人不知?咱们证据确凿,岂容你抵赖……”果然是位公公,此时的声音因为激动又尖厉不少,听这口气分明就是想致我于死地啊。
  我不由冷笑:“既是证据确凿,又何需偷偷摸摸、半路劫掳,既是罪名成立,又何需深更半夜,私设公堂。”
  “朱白氏果然好伶俐的一张嘴。”先开始说话那人向前半步,示意举灯之人将灯照在他身上,“本官大理寺卿段至清,受皇命之托前来审理你虐夫□一事。你所谓偷袭之事,非我属下所为,不过刚好奉命前去锁拿你的官差遇到半路劫杀你的一伙人,一番刀剑相交,对方不敌于是撤退,我方之人才得以顺利拘捕于你。”
  我怔了怔,大理寺卿……难怪此人说话有说不出的气势,如今灯火映在他脸上,竟也是一张端正威严的国字脸,不怒自威,仿佛有说不出的正义凛然、正气逼人!
  只是如今这朝中,可还有正义和正气么?若真有,朱离被人施毒陷害时他们干嘛去了?真正的白晴虐夫偷情的时候他们干嘛去了(直到这件事已经平静了才想起来指控我)?太后指使人监视和逼供只为得到密旨时候他们又干嘛去了?
  “何况,这件事并非夫人所说的私设公堂,只是皇上下旨,事关皇家体面,因此不便公审。”那位段至清大人依旧缓缓开口。
  真正的皇家体面早从太后那里就丢尽了(我才不信姬暗河与白晴的苟且之事,太后能不知道),这会儿想起皇家体面来了?
  不过从他刚刚的话里,我大致也听出了些意思。一来,半路偷袭劫杀我的,另有其人,而大理寺这边不过是坐收了渔人之利而已(只是不知道原来的白晴还结过什么江湖恩怨);二来,段至清一口一个“皇上下旨”,他既然敢如此言之凿凿,皇上肯定是知情的,那么……难道真是皇上欲致我于死地,又是为什么?
  而他们所谓的拘捕于我的时间,刚好是在朱离不在我身边入宫之时,只怕这种推测应该也不无道理。
  一时间思绪如乱麻,理不清楚,我只觉得脑袋痛得厉害。我伸手偷偷掐了的大腿一下,才略微精神了点儿,向段至清道:“那么大人如今来,是审讯,还是定罪?我是有自辩的机会,还是只需签字画押?”
  一旁的那位公公冷哼一声,似乎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听段至清沉声道:“既然本官前来,自然是要问得清楚,断不会草菅人命。不过此事必不能如夫人所愿,开堂公审。”
  谁说我想公审来着,就白晴所犯下的罪行,公审只会听到千夫所指,顺便让人扔点臭鸡蛋、烂西红柿什么的,绝没好下场,我才没那么大胆量现眼呢。
  不过听段正清的话,果然好像清官一般。我点头:“既然大人肯秉公执法,再好不过。我有两个条件,一是要知道诉主是何人(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二是要当场听证人所言(我倒想看看是谁那么有正义感,肯出庭作证)。”
  当然,眼前这种情况,我也想拖得一时是一时,万一朱离他们发现了我失踪,也许会猜到我被人关进了监狱。何况宁漫是朱离的人,他们退一万步也不可能抓他,除非他死于前一轮劫匪之手,否则也定能够能给朱离他们通风报信。
  此时,段正清似乎沉吟了一下:“夫人这两个条件都在合情合理当中,想听证人之言倒是不难,容本官前去找人安排。”
  我淡淡道:“如此多谢大人。”
  似乎我的平静让他有些惊怔,只听段正清又道:“至于夫人的第一个条件,本官原本是不想回答的,但既然夫人执意要问,我也不妨明说,诉主就是——静王世子朱离!”
  我的心突突失跳了两拍,却忽然笑道:“段大人若不肯说便不说,又何苦诳我?”
  “段某并没有诳夫人。”段正清也不动怒。
  “世子何时所诉?”
  “昨日。”
  “我昏迷多久?”
  “十个时辰。”
  十个时辰就是二十个小时,那么他的昨天就是我与朱离同去静王府的时候。我冷笑:“昨天世子与我一直在一起……”
  摇曳的烛火映着段正清明暗不定的脸:“世子是遣他的贴身管家赵阔前来诉求,赵管家执的是世子的亲笔信笺,本官及朝中所有大臣都认得世子的笔迹。”
  昨天赵阔的确是有段时间不在王府,宁漫只说他有事,原来……竟是这件事!想不到大理寺的办事效率倒是很高,不出一两个时辰就已经出动拘捕我,而朱离的刚好不在现场,真的是皇上相诏,还是……计算精准的阴谋算计?
  “段大人,你又何须跟她如此客气……像这种女人……”依稀听得那位公公不屑的低语。
  “我既执掌大理寺,深沐皇恩,又岂可枉法徇私,何况朱白氏提出的条件本就合理……本官也是按律办事。”段正清大人义正辞严。
  忽然有人快步而入,在段正清身边轻声说着什么,只听得那位公公似乎语带喜色:“如此甚好,哈哈,朱白氏,如今人证皆全,我倒要看你这张利嘴还能撑多久。”
  “这位公公,我与你有何血海深仇,为何将我定了死罪你竟这般开心?还是公公真的只是纯粹为世子鸣不平?倒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的侠义心肠。可您……早干嘛去了?”
  我想笑,想表现得平常和淡然,可是却觉得面部发僵,身体发冷,胸口更是钝钝的痛。我轻抚着左腕上的佛珠,它如此契合地贴着我的手腕,它如此亲近地贴着我的心跳,他把仅有的属于朱离的两样东西中的一样送给了我,他让我什么时候都不要丢下它,可为什么……在突然之间,他却丢下了我!
  我不想在外人面前哭,于是我闭上眼:“多谢大人知无不言。那么请大人安排一下证人之事,让白晴心服口服吧。”
  朱离,我曾答应过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怨你。如果你认为这是我应该承受的,如果这是你计谋中的一部分,那么我无怨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先虐小朱,后虐小白,
不怕死的,继续等待!
万丈红尘,男欢女爱,
富贵荣辱,去去来来。
昔日恩爱,转眼沧海,
明朝迷途,好梦不再。
人生本来,就有无奈,
孰轻孰重,谁能明白?

PS:让各位失望袅,米有旧时情人,米有失忆,米有反穿越,只有虐,和——更虐!!


关于虐这件事……偶是想多说两句。
1、一向不想为虐而虐,这些情节应该是在开篇便设定好的。所以请大家体谅,某人绝对不是为了吸引眼球而强虐。
2、关于诉主是朱离一事,暂时无解,当然,这也与开始大家一直在留言怀疑小朱同学如此腹黑,会不会这么轻易爱上小白相呼应。所以请大家耐心等待某人慢慢揭谜。
3、本人其实一向比较善良心软(跟小白有一拼,汗~~~表PIA我),所以不会虐得太狠,所以正常人的心脏承受起来应该是米有问题的。当然,先天体弱、心脏不好的同学,后果自负……




证人言

  有人送来饭菜,我却一点食欲都没有。真不是存心想这样绝食而亡(说实话,我还真没有不食周粟那份气节),只是全身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我抬着铐着锁链的手费尽的摸摸自己的头,不出意外,发烧了。估计体温应该在38.5度左右。
  我一向体温偏低,每回过了38度,就会痛不欲生,不过这具身子的主人似乎比我曾经强壮些,但意识毕竟是我的,我还是觉得非常难受。
  唉,刚才跟段正清提条件时,为什么没实际些地提下,好歹给我改善环境,给我找人治病啊。毕竟没定我罪之前,我也是一品诰命夫人,再说,就算死也给我一刀痛快的,这样一身狼狈,还没问斩之前就被疾病折磨得半死不活,太受罪了。
  可是……当时被白晴折磨的朱离,是不是就是我现在这种感受?身体上的伤痛,心中的伤痛,无奈伤心绝望无助?所以他把曾经受过的苦与痛,一一施付于我身上!可他明明知道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啊,又或者,他一直都不曾信任过我,又或者就算明知道我不是白晴,可那身心俱受的种种痛,他岂能轻易消除?
  我不由苦笑,其实最好的一种想法是,他是身不由己,我是被人陷害——可我实在不敢再报这种奢望,因为希望越大,伤害越重。当然,我把事情往最坏处打算,却又何尝不希望一睁开眼,便是他紧紧抱着我,告诉我他来救我了?
  可惜,还没等到这一瞬间,便有狱卒来领我见证人(不得不再次印证了,大理寺的办事效率果然比现代的高,又或者想致我于死地的人是如何迫不急待)。
  我昏昏沉沉地跟在狱卒旁边,被带往问讯的地方。我腕间的铁链叮当做响,回荡在阴森黑暗的走廊里,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有人低低的抽泣和无助的呢喃,甚至偶有绝望的嘶喊。真真是对心理和精神产生严重的刺激,估计这段记忆终生都会是无法抹去的阴影,当然,对于我来说,终生还有多久,只怕不好说了。
  拾阶而上,终于隐隐看见亲切的光亮。我脚下一个踉跄,却几乎跌倒。幸好身边的狱卒好心地扶了我一下,才没让我从台阶上滚下去。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却真心感激他。我不由轻声道谢,竟似吓到了他,待我站稳,忙松开了手。
  很普通的一间屋子。我猜这并不是真正的审讯室,因为小说和电视剧里演的审讯都是在公堂之上,主审者很威严地坐在中间,猛拍惊堂木,大叫“将人犯带上来”,旁边手执刑杖的人就会很配合的拖着长长的声音喊什么“威—武—”。
  而这里,只有段正清和一个面白无须内侍模样的人端坐中间,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坐于下首(估计是做笔录的书记员一类的),而他们的左侧,居然站着的,是——灵素!
  我不由一呆!
  我以为会是陈伯(据朱离说,陈伯砍了我一刀他并未重责于他,只是将他交由赵阔安排去了另一处静王名下的旧宅),我甚至以为会是青屏,毕竟是我和朱离有点卸磨杀驴的意思,让人家小姑娘的芳心黯伤。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灵素。
  如果她指控她家小姐“我”的话,她作为陪嫁丫头,又岂不是也择不干净,成了帮凶(而事实上,我也一直认定她是帮凶)。那她明知道如此,又何必……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却见灵素见了我,也是面色一白,直扑过来:“小姐……”
  我未动,却听她哭道:“奴婢知道很对不起小姐,可是奴婢也是……身不由……”
  话未说完,却听坐在上首的那位内侍冷笑:“何姑娘……请注意身份!”
  原来灵素姓何,我才知道。他这是提醒灵素注意我的身份,还是注意她自己的证人身份,我不得而知,却见灵素终是顿住了步子,轻轻唤道:“夫人……”
  我轻声一叹,却什么也没说。事到如今,无论是哪种理由哪种身份,我跟她已无话可说。不过我倒是明白了由灵素出面的真正含意。以前的白晴既是太后派来的人,灵素身为陪嫁丫头只怕也略知一二,而今日她肯出来作证,只怕既是得了太后的威胁也得了太后什么许诺,只是我却怀疑太后卸磨杀驴的本事比我高竿。
  此时听得段正清沉声开口:“堂下何灵素姑娘,你可认得静王世子夫人朱白氏?”
  “奴婢是世子夫人嫁到世子府时的陪嫁丫头,自然认得夫人。”灵素虽然面色苍白,但口齿清楚(人在主仆忠诚与自己的性命之间的取舍我无可厚非)。
  “有人状告你家夫人虐待世子朱离,可有其事?”那位内侍大人迫不及待地开口相询,段正清似乎微皱了下眉,却也没有阻止。
  “这……”灵素刚一犹豫,却听得那位内侍道:“有什么好犹豫的,照你之前的供词说便罢了。”
  我笑道:“这案子是段大人审还是这位公公审?您要是这么着急,不如您直接替灵素说了吧。”
  那位公公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幸好此时段正清开口:“既然世子夫人想听证人之词,何姑娘不妨把你跟本官说过的话再说一遍,若有要补充的也无不可……”
  “是。”灵素应了一声,略显心虚地看了我一眼才道,“奴婢是五个月前跟夫人嫁至世子府,当时世子刚刚坠马不久,依然昏迷不醒……”
  “不必说了。”我开口打断她的话,用脚指头都能猜得出灵素能说出什么,她既然以前是她家小姐的贴身丫头,只怕比青屏知道得更细更多,而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去回想朱离所受的种种之苦。
  “哼。”又是那位内侍公公冷笑,“不见棺材不落泪,如今人证在此,你这恶妇是不是……”
  “对了,您急成这样,要不干脆连手印也帮我按了得了。”我扬了扬眉,估计这会儿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若真有三长两短,我又岂能让大家都如此好过,我见他还要开口,又道,“还有,您别一口一个‘恶妇’的叫,我这诰命夫人的封号是皇上太后亲封的,还没定罪前,这身份还在这儿摆着呢,好像在宫里遇见公公,公公还得给我行礼不是。”
  如我所愿,他的脸变成猪肝色,但我却得意不起来,人之将死,其鸣要哀是不是才能得到更多的同情?可惜我这样强词夺理、惩口舌之快,分明是在找死!
  段正清的脸色似乎也不太好看,闻言却向一旁师爷模样的人轻声道:“给世子夫人看座。”
  我摆了摆手,心里对清官(起码他的模样和语气让我觉得他是清官)还是有几分敬畏的:“段大人不必客气,我不想听她的证词,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知道她会说些什么,这些时日市井间的传闻我也有所耳闻,人云亦云之事大人只怕也听得多了。而且,仅凭她一面之辞,便定我的罪,相信也不是大人的处事风格……”
  我先把大帽子给他扣上再说。我见灵素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但终究没有开口反驳,不由对她改观了些。如此看来,她倒也念了几分旧情,不愿真正与我为难。
  果然段正清清了清嗓子,道:“那夫人还想要什么证人?”
  我正了面色:“我要见诉主,静王世子朱离,当面对质。”
  “世子不会见你。”
  “我朝律法有规定,诉主有权要求不见准前人(即被告人)。”那位内侍与段正清几乎同时开口。
  “那不见之事,世子诉状之内可有言明?”我追问。
  段正清摇头:“没有。”
  “没有我就有权要求对质。或者段大人可以让世子再书一纸言明不见。”我必须确认这是出于朱离自愿,也必须确认他还安然无恙。
  “证据确凿,你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而已。”那位内侍又开始不甘寂寞。
  “证据确凿?”我也不由冷笑,却忽然之间灵光一闪,忆起曾经在朱离书房案头偶然看过的大奕朝律典(记得当时还因此跟朱离争论过几句,因此印像深刻),“段大人,若我没有记错,我朝律法有规定,亲亲相隐(见注一),段大人身为大理寺卿岂能不知,灵素之言不能为证?”
  段正清微怔,似乎唇边浮起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意:“世子夫人果然出身世家,竟知道我大奕朝律典这条规定,可是,夫人似乎不知道,前几日白御史派人将何姑娘的卖身契已还给了她,她如今已不再是白府家奴……”
  白御史……这个陌生的名字却是与“我”的血缘关系的生身之父!灵素卖身白府为奴婢已十多年,突然之间将卖身契交还,除了用来对付我之外,我不做他想!果然,皇权之下,再无天伦,弃车保帅,古之亦然!
  我忽然有点想笑,连骨血连心的亲生父女尚能如此,何况与我露水姻缘的旁人!父不父,女不女,夫不夫,妻不妻——天下又有什么是真的?
  瞬间心如缟灰,只觉得如此死了便罢了,不知这一条命,可以成全多少人的心意,倒也死得其所。
  然而段正清似乎没打算放过我,又道:“何况,还有一位重要证人,只怕夫人见了他,便不想再见诉主了。”
  说话间,他向门口处略一颔首,却见钉当铁链之下,一官差押着一高瘦人影缓缓行来,却是——张义!
  

  注一:
  亲亲相隐:中国封建刑律的一项原则,指亲属之间有罪应当互相隐瞒,不告发和不作证的不论罪,反之要论罪。实行这项原则,是为了维护封建伦常和家族制度,巩固君主专制统治。
  亲亲相隐本是春秋战国时期儒家提出的主张。孔丘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论语?子路》)。唐律对亲亲相隐原则作了具体规定,以后各朝的规定大体上与唐相同,如:亲属有罪相隐,不论罪或减刑。唐律“同居相为隐”条规定:“诸同居,若大功以上亲、及外祖父母、外孙,若孙之妇、夫之兄弟、及兄弟妻,有罪相为隐;部曲、奴婢为主隐,皆勿论。即漏露其事,及擿语消息,亦不坐。其小功以下相隐,减凡人三等。”(以上为部分摘要)
  归根结底,即一定范围的亲属之间和奴婢、部曲(农奴)、雇工人对家长不得作证。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就像故事,开始不由你,结束也不由你;
故事就像人生,猜不出开头,更猜不出结局。
以为山穷水尽,却不料柳暗花明;
以为峰回路转,却不料身陷绝境;
以为善恶有报,却不料是非难辨;
以为皆大欢喜,却不料百感交集。

对此文忽然心生感慨,有以上之言,觉得蛮有道理,所以贴在文案上了!

晕,JJ又抽了,我又穿越了!在小说目录下面,居然看不到这一章!




戏外戏

  依旧一身黑衣,愈发衬得此人萎靡的神色。那一双眼中曾经流露出的委琐令我今生都难忘的。
  我心头一震,此时更不敢看他,此人是我心中最最深刻的隐痛,估计也是能让我一招毙命的死穴。
  只是……我尚只被锁住手腕,他却连手拷带脚镣一应俱全,比我还惨,莫不是还有其它官司在身?
  忽听那位内侍有点小人得志的意思:“不知道世子夫人可认得此人?”
  这回这“世子夫人”叫得极重,可见对“我”和张义之事是成竹在胸。
  我怔了怔,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件事张义若招了,怕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只希望他别那么笨才好。
  “此人姓张名义,近四个月来曾在世子府中做一些文书帐房杂事,他之前在家乡曾有些功名,与世子府也只是雇佣关系,自然不是府中家奴,所以此人之言可算证言。”段正清缓缓开口。
  我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不管如何,当初朱离也曾提醒过我此人不可留,我却偏是妇人之仁放虎归山,果然后患无穷!不过现在让我想,估计我也没那么狠的心杀了他(我在现代的那套教育理论在这里还没有学会完全颠覆),果然,自己当好人的下场就是被人宰割。
  “奸夫张义,还不跪下。”见那位内侍待张义的态度,我方明白对我原来算是客气了。
  见张义却只是垂目淡淡冷笑,不理他的话,张义身边的官差不由大手一按,直压他跪下。没想到张义竟似有点骨气,缚了双手的铁链一抡,挡住了差官的手,哧笑道:“小人原本是想跪段大人的,偏你也坐在那,小人当然跪不得。”
  我不由一怔,此人和我有点异曲同工之妙,都在找死啊。
  偏那位内侍公公还没转过弯:“本官你为何就跪不得?”
  “我朝律法有‘秀才以上功名之人不论见何人的家奴皆不必行礼’之规定,公公虽是内侍,却也不过是皇上的家奴,小人不才,有点功名在身,自然不必跪人家奴。”
  这人比我恶毒,直接把人家堂堂四品内侍划到“家奴”范围,果然有功名在身就是不一样(当然,我一直不认为功名跟人品一定成正比,要不也不会有高官巨贪不是)。
  于是内侍大人的脸又从暗紫转了青白,我估计再这么来回几次,他非给整成五颜六色变色龙不可。只听他不由猛喝一声,倒也底气十足,震得我头跳跳地痛:“此人如此藐视段大人和本官,来人,还不大刑伺候!”
  大刑啊——古代的大刑什么样子我一点都不好奇,不过如果真有大刑把眼前这位“奸夫”“伺候”得半死不活的话,我也挺乐意。
  果然,这位功名在身的“奸夫”不惧地开口:“这位公公(好像他在偷我的称呼),小人打小就身子弱,怕痛怕血怕死,您这大刑一‘伺候’,小人说不定就立刻给弄死了……那小人就没法来指证世子夫人了……”
  又是那副我初见时泼皮无赖的脸色,我开始觉得全身恶寒,冷热交替,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副丑陋的嘴脸,还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不过此人的嘴的确挺欠,上回赵阔一痛暴打,也没让他长点记性。
  “张义,休得在公堂之上胡言乱语。”段大人终于开口,“你将上回的供词再重复一遍,说与世子夫人……”
  “大人想听什么?是想听小人怎么勾引世子夫人,还是想听世子夫人怎么勾引小人?”张义笑得很委琐,“大人,这副锁镣压得小人实在有点难受,还请大人先帮忙除了去……”
  “本官锁你,是因为你淫人妻子,已犯重罪,偏又于前几日畏罪潜逃……”
  “那大人还不是一样将小人抓了回来。再说,小人明白小人横竖都是死罪,又何必与让小人死前再多受几回罪呢?”张义吃力地举了举镣铐,说到生死竟也笑得毫不在意一般,果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特别想再跟着骂上一句,他自己想死干嘛又非拉上我(听到这话我不由心里一凉,看来他还是招了),可是依稀听得段正清似乎又说了句什么,我就很没出息地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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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从善如流的分割线)
  还是没有穿越回去。
  我睁开眼,却吓了一跳。一张俊美清朗的脸离我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我叹气,再闭回眼睛。
  “我知道你现在不愿看见我,其实我也不想在这儿看见你。”水清扬的叹息声就想在我耳边,我只好重新睁开眼,原来不是梦。
  我说呢,我跟他又不熟,就算梦也不可能梦到他。睁眼正见他的一只手轻轻掠过我的脸,我下意识地躲开,水清扬微一怔,锲而不舍地跟过来,他手中冰凉的手巾终是搭上我的额头。
  “你脑袋还真是硬得厉害,摔了几次居然只是擦破了些点皮。”不愧是太医,力道拿捏适合,只有丝丝缕缕的痛,我还能忍。唉,脑袋再硬也只是脑袋,不知道一刀砍过去,还有没有这么硬。
  不过……谁说我没事,我瞪他:“你是谁?我失忆了。”
  水清扬那弯弯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丝笑意:“你都失忆多少回了?”
  我叹息。他也不笑了:“为什么不跟段大人说你‘失忆’了。”
  有人会信么,连朱离都不信,连水清扬都不信,连林霜都不信,这世上又有谁肯信?!思及朱离,我心开始恢复了痛的感觉,头也跟着痛起来。我避开他的话,只是笑:“区区罪妇,怎能劳动院判大人亲自治疗?”
  “对不起。”水清扬居然开口道歉,难得见他如此认真表情。
  “这本不关你的事。”我苦笑,却猛地一惊,“不会是让你来送我上路吧。”要真是这样,这声“对不起”我也受之无愧了。
  “果然是摔坏了脑子。”八百年难得一见的认真散去,水清扬又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声音一直压得很低,“我也是得了消息不久,寻摸着机会过来,才叫你吃了这么多苦。”
  我笑:“水院判,我跟你没这么熟吧。”
  “白晴,你别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好不好?”水清扬的笑容中有丝洞然,直射入我心一般,“我没想到他竟连我也瞒了。不过这件事,总不是听着如此简单。”
  我再叹息,聪明人连拐弯抹角都省了:“他不让你知道自然是不想让你受牵连。”
  他笑容中隐约浮现一丝闪亮:“就知道我没瞧错你,你也是信他的。”
  见他又换了一条布巾我忙接过来擦,这才发现手上的镣铐竟被去了,真好。我垂目:“你瞧错我了,我怕死得很。”
  “嘶……”胡乱擦过去,我忍不住出了声,这才知道估计额头上是肿了一个大包,还有外伤。
  “我来吧,医者父母心。”水清扬挑了挑眉,看出我的心思,我于是将布递还给他,我都这样儿了,还在乎什么虚名。他轻轻替我拭着额头上的血迹,又从身边的药箱里取了药膏子往我头上抹,冰凉凉的感觉十分舒服,“你感了些风寒,一会我给开点药。这伤口不大,我别的本事没有,这点疤痕肯定不会让你留下。”
  我不由笑了:“死了埋在地底下也是让虫子啃,疤不疤的没关系。”
  “你……”估计是听了我的话,他有点气结,“你放心,我……”
  “别再给我承诺。何况,我们真的不熟。”我想摇头,被他一把按住:“别乱动。”
  “其实,你要能给我个痛快我就已经很感激你了。”我闭了闭眼。
  “没问题。”水清扬居然笑笑,然后从怀里掏啊掏,就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交给我,“包你药到命除,立刻气绝身亡,没有痛苦,恭祝早死早超升。”
  我接过,打开,里面只有一颗朱红色小丸。我捻起来笑道:“你还真像卖假药骗钱的江湖郎中,不知道是甜是苦。”
  说罢作势要往嘴里放。吓得水清扬一把按住我的手,面色微变:“你……你还真想死……”
  难得见他能吓成这样儿,可我却没了开玩笑的心思,其实我只是想试试这药是真是假。我挣开他的手,淡淡道:“我不想死,那劳烦水院判大人给指条明路吧。”
  我被困在这里,人证物证俱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除了一个朱离我谁都不认识,我还能有别的出路么?
  水清扬却话音一转:“昨天说是宣了世子入宫,可偏到现在还没消息,宫中也只传皇上竟留了世子一天一夜,未免过于蹊跷。”
  皇上竟留了朱离一天一夜?我心中也是一跳,沉吟了片刻:“你到底是谁的人?”
  这回换水清扬瞪我了。
  “你别瞪我,你一会儿给太后当奸细,一会儿给皇上当说客,一会儿又跟朱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都晕了。”我也瞪他,“你这会儿又是以谁的名义来看我?”
  他忽然一笑,眨眨眼:“我要真是太后的人,刚才就让一颗毒药毒死你算了。”
  我微怔了下,也是,明显太后是想致我于死地,反正我死无对证,对外只道身染恶疾,估计也换不来世人半分同情。
  “我要真是皇上的人,就到段大人那里去当证人了。”水清扬又道。我亦是明白他的意思,他身为太医院院判,自然在朱离生病期间就知道他病有多重、伤有多重、毒有多重,而之前的白晴又不止一次贿赂他和刘内侍,估计段正清也会很开心有他这么一个有身份的证人出现——反正当了污点证人,皇上也肯定能保他无事。
  只是好好的话,不能直接说,非得拐弯抹角考我智商。我有点郁闷,可是其实又何尝不是早就猜到他还是朱离的人。
  “你放心,他自小就是皇上的伴读,这会儿皇上不会怎么样他的。我只是奇怪这回怎么一直拖着他,除非是皇上想要你性命。”水清扬替我处理完伤口退了几步,拉开与我的距离才道,“不过也不难想,他知道你曾如此待朱兄,定然也不会放过你,虽然你不过是代人受过,但只怕皇上也只敢动动你泄忿了。”
  是啊,他敢动太后么?果然柿子得捡软的捏,可怜我当炮灰。
  只是水清扬一口一个“你”听得我真郁闷,不过人家说的都是事实,我不由苦笑:“所以说,皇上太后都想让我死,我还有活路么?”
  
  

作者有话要说:初见端倪……

各位亲们喜爱的小水同学华丽丽滴登场袅~~~~~




计中计

  水清扬望着我,一时无语。他是聪明人,估计也被我眼前的困境难倒了。
  我轻声叹息:“其实最关键的问题是,到底是不是朱离诉的我。”
  这是我唯一想知道的事。
  如果真是朱离所诉,最先放弃的应该是水清扬。他是朱离的朋友,不是我的,对我的关照不过是爱屋及乌;而如果真是朱离所诉,之前一切全是他在作戏,那么在此时空之内我亦毫无留恋(当然也是毫无依靠),成全彼此何尝不是好事。
  “他不会弃你不顾的。”水清扬忽然开口,语意轻松,却无比肯定,“我跟他认识近二十年,他动没动心我比他还清楚。那天在世子府,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一定是哪里不对劲儿了……”
  要不是目前身体加心情不好,我一定得好好膜拜眼前的神人。朱离第一眼就知道我不是白晴,水清扬第一眼也看出不对劲儿,天下人全比我聪明,看来活该是我在监狱里。
  “他若只是想报复你,绝对不会替你开口,替你抄方子,替你掩饰……甚至后来在花园我劝他让你出来平息谣言,他却故意把我气走……”
  原来他当时什么都知道,也知道那次朱离是故意把他气走的。我思及往日种种,竟都是美好回忆。但我还是道:“你见过朱离的诉状没有?”
  水清扬不语。我没见过,但他定是见过,而且以他跟朱离的相熟程度,估计他是看出了那是朱离的亲笔信。
  “那你也帮我解释一下吧。”我叹息。
  “等他自己跟你解释吧。”水清扬也难得叹息。
  我盯着他,我当然也希望听他亲口解释,但是……我问他:“还有机会么?”
  “太后那里是想把这件事尽早了了。”水清扬缓缓开口,“只是皇上那里的口信还没探到,但我听段大人的意思,这件事分明皇上是……默许的。”
  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皇上不是默许,而是明许!可是他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朱离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们都猜不出来。
  “张义招了没有?”我忽然想起这事,想知道我还有几天。
  “你晕了,就把我给招来了,这次张义还没来得及招。”水清扬道,“段大人也怕还没审完再弄出点人命来,他可是自诩清官呢,朝中觊觎他这位子的人多得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要说,他这个官还是当年静王在世时提拔的,他曾是静王的学生。”
  唉,要是静王的人,那不更恨我,我岂不死得更惨?
  “什么叫这回没招?”我挑了重点的问题问,却见水清扬没理我,似乎表情有点奇怪,带了沉吟的神色。我不由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水清扬摇头笑:“只听说是张义前几天逃了一回,今天一早才给逮回来的,所以上了重枷。之前似乎招了,但这回又想翻供。”
  难怪手铐脚镣,唉,要是真逃了多好!不过……翻供?只怕翻不翻,他跟我都是死路一条——如此丑闻,皇家哪能允许奸夫淫妇的存在!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道:“真要扛不过去,我就吃这个,应该比剐刑强。”
  我知道大奕朝律法中,通奸是要处剐刑的,想想就可怕,要真能不痛不痒的死了,其实也挺好,一了百了嘛,我也不用当小白,也不用处处被人算计,处处受伤。
  水清扬却忽然又凑近了几分,直盯着我的眼:“这药好好收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也挺漂亮呢。以前总是弯弯地笑着,显得过于灵动清亮,不能逼视,可如今我都视死如归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何况他此时的表情过于诡异,让我不得不怀疑地开口:“这真的是毒药?”别到时候死不了,再受两遭罪。
  “如假包换。”
  “那你干嘛笑成这样儿?”
  他再凑近几分,忽然不笑了,直盯着我声音压得极低:“这狱里有我的人。你若真吃了这药,他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我,这药效最多能维持二十四时辰,让你心脉呼吸全无。”
  我一凛。这种假死之药看小说看见过,现实中倒真没碰上过,不知道有没有说的这么神:“你还会配这东西?”
  “我没这么厉害,是我师叔的独门秘药,我可是求了很久才求到的,当时是想,朱兄实在撑不下去,我就偷偷让赵阔给他吃了这药,再把他给弄出来……省得他想不开,要是真能‘死’了的话,也不用被那么多人一天到晚‘惦记’着了……”
  他说的是朱离重伤清醒之后困在真正的白晴手里那段时间吧。想想非得遭那等的罪,真的只是为了让太后放心,让皇上自责,远离他们的恩怨?这朱离对自己也够狠的。要是我不穿越过来,不知道朱离会不会这么早就“痊愈”,还是被水清扬给掉了包,隐姓埋名呢?
  不过以我对朱离的了解,他是不可能隐姓埋名的——我不由苦笑,“我对他的了解”?可是,我真的了解他的么?他只让我看到了他想让我看到的而已……
  “谢谢你,水……”我真心实意地道谢,不管他是为谁,能在关键时刻出此援手已是不易。不过再叫“水院判”未免太矫情了,我却因为称呼问题一时卡在那里。
  “叫声‘水大哥’听听。”水清扬又保持了君子距离,但笑得却不怀好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听你叫‘赵大哥’叫得那么亲切自然,心里也想过回当大哥的瘾。”
  我哭笑不得。我在现代的年龄比水清扬还得大上好几岁呢,他还跟我这儿充大辈儿。虽然这具身子的年龄比他小,心机又实在不如人家,但让我叫“大哥”实在是叫不出口:“我还是觉得叫‘小水’比较亲切些。”在现代习惯在姓氏前面加个小字,希望他排斥的不要太厉害,“你要不习惯,我就跟着世子叫你‘清—扬—’得了。”
  终见水清扬一抖,认命地道:“小水就是小水吧,听你这‘清扬’二字出口,跟我娘一个语气。”
  见他眼中的释然,我明白他是故意让我宽心。而我这两日沉郁的心情因为跟他的调侃而消散了几分。
  “小水,我……”见他收拾药箱,我刚要开口却被他打断:“谢谢的话你还是少说吧,有道是大恩不言谢,以后记得给我供个牌位,早晚上几柱香,帮我求个如意媳妇就行……”
  我一肚子的话立刻被他的胡搅蛮缠憋在口中,只能眼睁睁地瞪着他。他似乎很满意看到我这种表情,笑着道:“记着我的话,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可千万别那么想不开,本少爷难得做回好人,我还等着你给我立长生牌位呢。”
  说罢欲转身离开。一瞬间,我却分明瞧见他眼中的担忧和关切。
  我一句话脱口而出:“要是……真的是朱离诉的我,你还会帮我么?”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我又想要什么答案呢?答案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活的累,也许便是因为这非要纠结弄明白太多问题的性子。
  见水清扬的脚步一顿,我更后悔。其实答案太明显,我又何必为难人家?
  静了片刻,水清扬没有转身,只是缓缓道:“就算没有他,我也会救你。”顿了一下,他又道,“因为你是值得我救的良善女子。”
  这下更好,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暧昧啊暧昧,可我偏是小白,讨厌暧昧。
  “这个答案你满意了没有?”水清扬终于转身,哧的一笑,狡黠与恶作剧般的表情闪在他眼中,阿弥陀佛,他终于放过了我。我早该知道,这个人的心机与面具,一点不比朱离少——只是人吓人,会吓死人啊!
  
  水清扬走后我才注意到,屋角的桌子上居然多了一盏灯,床上也多了一床被子。不知道是他帮我求来的,还是我那句“一品诰命夫人”的恐吓起了作用。
  不久就有人送来了药,我喝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就听有打开牢房门的声音,不由揉揉眼睛爬了起来。没有窗子,都不知道这会是什么时候,幸好我估计在这儿也待不了几天。
  我晃晃脑袋,感觉比刚才好了不少,可见水清扬究竟不是庸医。缓了一会我才发现不是自己的牢房门,竟是隔壁住了人。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世子夫人。”我立刻汗毛乍了起来,怎么会是……张义!我的头又开始痛了,不是病的,是被刺激的。
  我忙向准备锁门的狱卒道:“大奕朝一向提昌礼仪风尚,怎么能把男犯女犯关在一处?”就是搁现代也不行啊,何况是男女之防极重的古代?就算认定我的罪,也不能一点人权都没有。
  狱卒踱过来两步:“男监那边刚刚漏了水,把整个牢房都淹了,所以调到这边来凑和凑和。”
  那张义在一旁隔着铁栅笑道:“何况以夫人跟小人的关系,又何需避嫌。”
  我真是一头撞死的心都有。这人死到临头嘴还这么欠,最后几日也不让我安生,谁跟我这么有仇啊!
  “也是,这是死牢,死牢还分什么男女,没几日好活了,在乎什么名节!”听得狱卒冷笑着远去,牢房里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我百无聊赖站在那盏昏黄的油灯前,却只是呆呆望着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心又丝丝缕缕的痛楚起来。他……好不好?真是被皇上软禁了?还是……我立刻摇头,他们要想要他性命,也不会等到现在。只怕他还有利用的价值,何况水清扬也说过,皇上跟他感情亲厚。
  可是感情亲厚又如何,当初他被下毒暗算,皇上不照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把太后的棋子白晴指给了他?皇权之下,早没什么亲厚,只有利用了。
  我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我都这样儿了,还想着朱离怎么样,真是犯贱,还是想想自己的今后吧。水清扬的药要是不管用,我一了百了也好,可他的药若是管用了,我真逃过了此劫,今后的路要怎么走呢?
  如果真“死”过这一回,我是不是便可以不必顶着白晴的身份,可以开始我真正的人生了?可我真正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子?
  我忍不住又苦笑,却忽然发现张义似乎安静下来了。
  我不由好奇地向那边张望了几眼,借着昏黄的油灯,却只见他盘膝坐在床上,双目微垂,面色淡然——虽然是一样的面貌,但感觉他……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局套局

  “夫人在想念谁?朱世子,还是姬副将?”张义忽然开口,又吓了我一哆嗦。难道……又是一神人,闭着眼都能猜出我想什么?不过果然是不甘寂寞,终于恢复本色了。
  待我缓过神儿来,却他忽然长身而起,几个跨步直逼到铁栅边缘,我下意识往后一退,但房间太小,两三步我的腿碰到了床沿。猥琐的气场都可以这么强大,他真是无敌了。
  他隔着栅栏哈哈大笑:“你怕我什么呢?咱俩是奸夫淫妇,夫人有胆子做怎么没胆子承认呢?”
  我顺势坐在床上(不行,腿有点软),缓了口气儿,才叹息:“张义,求你放过我吧,都到这份上了,你不用明的暗的挤兑我吓唬我。你若有逃出去的办法就趁早逃了吧,不一定非要在这儿看我死你才舒服。反正我是没地方去,就这一条路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抬头,昏暗的灯火遥遥映过去,是他明暗不定的脸。离得有点远,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过我也没想看清他的表情,他于我,甭管是什么阴谋阳谋,也只是过客。
  “我哪有什么办法,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生不同衾死同穴,倒也有趣得紧。”他只沉默了一瞬,复又笑得无耻。
  “蝼蚁且贪生,何况是人。”我闭了闭眼,才道,“你不像视死如归之人。”
  何况,没外人在,连“小人”的自称都省了,不是作戏是什么,我虽然笨点,但这点事总还是能想明白的。
  他嗤笑道:“我跟你不清不楚,谁能饶过我,我早知道没有活路了,不过拖了世子夫人同死,临死前还有美人相伴,倒也值得。”
  我再叹息:“究竟是我拖你下水,还是你拖我下水已经不重要,既是如此,到了阴槽地府,咱俩两讫了,你便饶了我吧。”
  “你倒真是视死如归得紧呢,莫不是你还等着你那残废世子来救你?” 张义却冷笑,“你以为他诉了你,真的会来救你?你原来怎么待他,他必会一一还在你身上的……”
  我最听不得他如此编排朱离,甭管朱离如何,也是我跟他的事,何况他受了那么多苦也不是假的。张义一提起这事,我就立马想到那天他的猥琐恶心,和带给朱离的伤害,不由火起:“你给我闭嘴,上回打你那么多巴掌,嘴还这么欠,不长记性是吧……”
  只见他目光一冷,我身上立刻恶寒,没骨气的闭了嘴。忽然他却缓了神色,不怀好意的一笑,“是我不长记性还是夫人不长记性?哦,我怎么忘记了,世子夫人说她失忆了……”
  他不说还好,说了我一股无名火腾地又烧起来了,几步冲了过去,冷笑:“你就是因为欺我失忆,才故意把你我之间说得如此不堪,其实你我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明白你非要坏我名节致我于死地,于你有什么好处!”
  张义似乎怔了怔,挑了挑眉毛笑得轻佻:“哟,怎么着,夫人这会儿记忆又恢复了?咱俩之间有没有奸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否认也没用。何况,府中不少下人都看见夫人主动投怀送抱,张义温香软玉好不快活……”
  天啊,我要不是没什么胃口这一两天没吃东西,我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果然人至贱则无敌——不过我知道他故意恶心我的。待此时与他离得近些,我方能感觉到他跟之前我见他的两次,截然不同。一样的面貌,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表情,明明同一个人,却总是哪里有些不同。
  不过听他的话……似乎……我刚想开口,却见他突然一只手通过铁栅的间隙伸了过来,直抓向我的手腕。我大惊,想退后,却不料他的手如铁勾般紧扣着我的手,我让动弹不得,再纠缠下去我手腕非得脱臼不可。
  我直盯着他的手,没有犹豫闭眼一口咬了下去!
  天!难道真的是铜筋铁骨么,直震得我牙疼,不过终究是皮肉做的,我口中还是尝到了咸腥滋味。
  “妈的,你这贱人!”他低声咒骂了一声,却没松手,只听一阵铁链之声,他另一只手只轻轻一挣,就把两腕之间铁锁扯断,就好像那手指粗的铁链是面做的。
  我惊吓过度,很没种地松开了嘴——这一下估计想扯断我的脖子也是轻而易举吧。
  不敢看他的手,我瞪着他刚要开口要他放手,却见他忽然用挣开铁链的手向门口比了比,面色凝重。我被他突然变幻的表情吓了一跳,却不由住口,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大牢的门口方向,方听到门口竟是细微的凌乱脚步声和泼水声——不是水声,是……油!
  转眼间我鼻端已经闻到了煤油的味道,但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就只见黑暗的牢房门口处,隐隐传来火光。透着火光看得真切,瞬间便有浓烟夹杂着火苗,顺着紧闭的牢记门缝窜了进来。
  我大惊!
  开始只想到若要被人灭口,也应该灭得冠冕堂皇,灭得自然合理、名正言顺,想不到有人竟如此迫不急待、不择手段。难道……我一惊,他们借口男监漏水把我和张义关在一处,就是想借此机会一了百了!
  而此事,朱离若不追究,白御史若不追究,又有谁会来追究?!
  水清扬也是把这件事想简单了,以为会先给我定罪才行刑,还有机会可以诈死。这下倒好了,甭管吃什么不死丸还魂丹的,烧得面目全非总是活不回来了吧。
  张义也盯着门口,隐隐的火光映着他的脸。他忽然放开了我的手,直盯着我嘿嘿笑道:“跑啊,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去?这下倒也不错,咱俩到时候灰儿都化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放开了我的手,我却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动弹不得了。他说的虽然难听,但却是事实。难道我今天真的注定要跟他死在一起?我亏死了,早知道这般下场,我倒宁愿穿过来的第一天晚上就直接让姬暗河给我掐死在床上得了。
  隐隐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走水了,走水了……”声音离我很远,但火势却顺着油一下子蔓延过来,很近很近。这处死囚牢房本就不大,我处的位置又比较靠门口,所以只觉得一股热浪直扑面而来,火舌直逼向我的小小牢房,舔着铁栅栏。
  张义见我不动,又冷笑:“夫人还真是视死如归。”
  我苦笑:“我是吓傻了。”
  张义不料我如此坦白,怔了下才向我挑了挑眉毛:“要不要我帮忙?”
  “好啊。”我答应得如此痛快他似乎又是一怔,我叹息,“你一掌打死我吧,这样死得还能痛快点。”
  “你还真想死?”火势中我们俩还能安然对话,我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淡定。
  “生何欢,死何惧。人固有一死……”反正我是轻如鸿毛,你也别指望自己重如泰山,我心里腹诽,却只望着他摇头,“你若救我,还不如让我死。”
  “为什么?”
  “你这种人要无所图才怪呢,估计被你图谋什么,绝对生不如死。”人家一句话就可以让我成了淫妇,打入死牢,这要再提什么条件,我估计把自己的命赔给他都不够,他指不定还会要了谁的命呢。何况,我笃定,他既然如此说,肯定早就算计好了不会让我死。他就等着我求他呢,我偏不求,等他主动开口求我才能谈条件。
  “夫人一场失忆倒是失聪明了呢。”张义忽然……笑了。这笑容一下子漾进他的眼底,只让我觉得眼前一花。他怎么能笑成这样儿?这样的笑,太对不起他一直以来猥琐无耻的形象了!我呆了呆,这才猛的发现为什么会觉得他与以往不同——那带了明锐精敏的眼中,哪里还有当时混浊无神、萎靡不堪的模样!
  这要是在现代,绝对可以得个奥斯卡小金人回来了。
  “夫人这是……想勾引小人么?”声音还是一样的无耻,立马将我唤醒,再怎么变化,终是这没事找抽的嘴欠本质,“夫人若肯以身相许,说不定顾念着旧情,小人还……”
  我扭头望着火苗窜进来烧着了木制的床架,和床上的干草及被子,觉得身后热浪滚滚,皮肤已有灼热感——也许下一刻就会烧到了我身上,但我不等他说完,便退了半步。
  我不是男人,但同样士可杀不可辱!
  “想不到竟是如此烈的性子。”张义忽然不笑了,难得认真地看着我,说话间,他两手抓了两个牢房之间的铁栅用力一分,立刻将两道铁栅之间拉开了一人宽度的间隙,一闪身便进了我的牢房,将手伸给我,淡淡道:“走吧,先出去再说。”
  我几乎想去摸摸那栅栏到底是什么做的了。惊愕过后我却摇头:“你走吧。”
  “这会儿别给我摆什么臭架子,什么事出去再说。”他目光中的凌厉透着火光极是逼人,“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别逼我动手。”
  说话间他已一步跨到门口一手就将牢房门上的大锁扯断,一脚踹开房门。
  我在他身后叹息:“我会拖累你的。”关键是我不想欠他的,欠人什么都得还,一有偿还就有纠缠。
  “你早就拖累我了,我偏是记仇的人,哪能让你这么轻易就死!”他转身向我冷笑,我注意到他微皱了下眉,心下明白,于是到桌前取了盆中的布巾沾湿了水一撕两半,将一半递给他。递过去之后方觉不妥,我叹息,这是条件反射,没办法。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大意而灼伤了的手掌,再抬头看我,眼神竟是吓了我一跳的阴冷。我深吸了口气刚要开口,却见他一巴掌拍开我的手,直扯向我的手腕:“别废话,走!”
  “走”字一出口,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拉了过去。周围的火苗因为这一举动似乎猛地涨了几分直卷了过来。
  张义身形似乎更快,一转眼间我们又掠至死牢门口。
  我这辈子估计都做不到视死如归了,任由他拖着直到门口,能活下去当然更好。我还指望着当面把这件事跟朱离问清楚呢,甭管是非对错,我心里总是不甘心的。
  我另一只手用蘸湿的布巾捂住口鼻,心道他是高手一口气儿可以憋那么久,我可不行。万一活了下来,却灼伤了呼吸道岂不更亏。但尽管如此,一阵阵的热浪却也直掠得我全身疼痛,幸好有张义冲在前面帮我开路,火苗不至于招呼到我身上,但他的衣服有几处已经燃上了火,他似乎毫不在意。望着他的背影,我决心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他若需要我,我肯定帮他。
  

作者有话要说:无良作者奸笑飘过~~~谁再说他是小朱,小水,就拖出去打!还有人说是小姬,我更无语,他谁也不是,张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他……我无语无语无语!!!

PS:我不会增加行距,所以就加大了一号字体,看着段落有点乱,不过感觉比密密麻麻一堆是不是好一点了?大家不习惯跟我说,我再换回去。




逃困境

  如法泡制了死牢的大门,冲出去时却几乎与一个人撞在一处。
  那个在冲天火光中依稀可见是狱卒打扮,有几分眼熟。他见张义拉着我不由也是微怔,就在这一怔之间,却只见张义大掌一挥,直击向那个人的前胸。
  我猛然想起他正是那天带我去堂审时在黑暗的台阶之上好心扶了我一把的人。我大叫:“不——”
  然而张义出手极快,我话音未落那人已经应声倒下。
  张义脚步只因此微微一滞,我手腕一紧被他扯得不得不继续前行。我不由自主的回头,却见无情的火舌猛地卷了过来,瞬间吞噬了那个人的身影。我身后已经一片火海。
  “你……你这浑蛋……”我刚一口开,只觉得似乎吸了口热气,嗓子似乎被烧伤了一般的痛,直痛到心头。却见张义拉我的手上猛地的一顿,下一瞬间我只觉得头一晕,已经被扛在他的肩上。我一时间又惊又怒又羞又恨,然而一切都来不急我思量,只听“轰”的一声,一截烧焦了的木柱正倒在我们停身处。
  只听张义在我耳朵冷笑:“我这浑蛋不出手,死的就是我们俩,你要我们死还是他死?!”
  说罢张义肩膀一沉,但步子比刚才更快了,几乎让我有种飘的感觉——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么?可惜我的心还沉浸在刚刚枉死的那个狱卒身上,别人都在往外逃,他却在往里冲——我忽然想到水清扬说这牢里有他的人,难道……我的心突然一紧,不敢想下去。
  我不知道大理寺的布局,但冲出了死牢张义很稔熟地向右边一拐,竟是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还关着不少的犯人。火势因为是用了煤油做引子,因此来势汹汹,凡煤油所流过之处,无不引起连片大火。参天的火光中,我听到了人们的嘶喊声,绝望的呼叫声,痛苦的呻吟声,我看到有依稀的人影自眼前闪过,有的直冲向门外,有的被倒塌的木柱砸中,有的被人拥挤着踉跄在大火中,有的身上已经烧着了却一边惨叫一边向外逃离,还有来不及冲出来被困在牢房当中的。
  明明只想让我和张义死,却偏偏拖了这么多人陪葬,究竟是谁这么歹毒的心思!
  然而张义一只手按着他肩膀上的我,另一只手无情的挥出,凡是挡到他去路的,都被他一一挥开,他又能好到哪去?我不敢再看下去,因为我感觉到他凌厉的掌风,感觉到他无情的杀机,感觉到他“挡我者死”的狠绝!
  如果非要用别人的性命来换我的性命,我情愿不要!
  可是似乎连死都不由我作主,我被这视人命如草菅的人扛在肩上,他又为什么不在意别人的性命却偏偏来救我,他的相救让我背负了那么多的性命,我又拿什么去还?
  可我终究还是懦弱怕死的。书上不是说什么咬舌自尽么,我真的没有如此绝决的勇气,因为据我所知,咬舌死不了的比死了的多得多,那是武侠小说里的绝招,不是现实中的。我在急诊室的时候就曾接收到一个因为被人□而想咬舌自尽的女孩,真可怜……身体被人奸污,咬了舌头也没死成,身心俱受伤害……
  一声惨叫就响在耳边,我突然觉得脸上热热的,又腥又粘——我知道那是什么!我以为我不怕血,因为我是医生,可是我此时是那么那么地害怕血,因为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在我面前。
  我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我听到了自己的尖叫声。那声音混和在嘈杂的人群中,却仿佛格外清晰,清晰得令我觉得自己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我终究只是寻常人,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死在我面前,而我却依旧要活着,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真他妈是麻烦。”我听到张义似乎低低咒骂了一声,只觉得他按住我的手动了动,我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
  
  我情愿被他点错了穴道,直接点了死穴再不用醒来。醒来就要面对自己良知的谴责,面对价值观的颠覆,面对今后未知的生活。
  可我还是醒了,还是得面对一切。
  猛的睁眼,正被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刺得生痛,我忙又闭上眼。明明才几天没见天日,但感觉很久了一样——然而逃出生天、再世为人的喜悦依旧无法冲淡我心中的罪恶感。此时忽听推门声,脚步声由远及近:“醒了就别装了……”
  张义的声音响在耳边,但我却也不想理他。不知道他进来是巧合,还是他点我穴道的力道时间拿捏正好。
  见我没理他,感觉到他半俯了身子,淡淡道:“夫人若是不介意,小人愿意效劳。”
  我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就只觉得他一双手不规矩的轻轻划过我的衣襟。我大惊,不计形象一咕噜跪坐起来,顺势向后退了几步,直退到床角。
  张义的手因为我突然的动作而凝在那里。那只手的手背上,可清晰地看见我咬下的齿痕,那只手的手心上,可清楚的看到他扭断被火烧红的铁锁时留下的灼伤,那只手上,看不到,却清清楚楚存在着无数的鲜血,无数条人命。
  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冲天的火光,那惨绝的呼喊,那绝望的眼神,那无助的呻吟,好像这些东西都从那只手上缓缓冒出来,升起在我眼前。我只觉得头痛得要炸掉一样,一声嘶喊抑制不住就从口中冒出,连我自己都吓了一哆嗦。
  我猛地惊醒——一切恍如一场恶梦。然而要真是一场梦,该多好!可那将是永远横亘在我心头的一根刺,会随着心跳而疼痛。但是,尽管痛,我此时却庆幸我活着。
  也许人濒临生死边缘时,才会看明白更多,也许人在真正陷入绝境时才会知道潜意识里对生命依旧的渴望。
  我终究脆弱却现实,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算我此时自尽也换不回他们的性命,所以就算痛,我还是要活着!我也终究残忍和自私,经此一事,再世为人,我知道心中有些柔软的部分早已坚硬——在这个生命如草菅蝼蚁的年代,原来我要活着,就得付出代价!或是别人的,或是自己的!
  张义若无所图又岂会舍身相救?
  我抬手擦去头上冷汗,深深吸了口气,平定自己的心神,不想让他看出我内心的挣扎惶恐。我抬头粗略地看了下周围的布置。应该是客栈,因为十几平米的房间中只有简单的几件木制家俱,房子中间是一张八仙桌,我身下是一张半旧的床。
  张义似乎刚刚洗完澡,还湿漉漉的长发随意用一根带子系着,身上依旧是一袭黑袍,只是不再是下人的打扮,而且那袍子用料考究、款式简洁,像我这样的外行都能看得出应该价值不菲。
  而他的整个人,也完全与世子府中的恶仆有了本质区别。依旧高瘦,可是——神色不再委靡,表情不再下流无耻,甚至青白的面色也转为正常,浑浊黯淡的眸子此时更是充满了逼人的清亮分明的锐意,只是那桃花眼却无端为他增添了几许风流俊秀。
  这是一个比朱离、水清扬更会作戏的人。之前这份气度若流露出一分一毫,又岂会不被人发觉?又或者,他用猥琐掩饰了他的一切风华,才可以潜伏在世子府这么久!
  见我上下打量他,他倒也不以为意,直起身随意站在那里任我审视。
  “你是谁?”静了良久,我才犹豫着,问了这个问题。
  他看着我淡淡笑:“这世上没有白拣的便宜,你告诉我你是谁,我便告诉你我是谁。”
  我一惊。他不问我“失忆”的事,直接就问我是谁!难道他知道我不是原来的那个人?看来我的智商果然不够,更不会戴面具,明明顶着白晴的躯壳都能被人瞧破。
  他挑挑眉毛(我发现这好像是他的习惯),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却直看得我心惊肉跳:“本来以为你是易容过的,后来发现不像……我也想过会不会是朱离从哪里寻来的相似女子,不过世间的人就算再像,也不可能像到这般地步……”
  他潜伏于世子府有所图谋,必然在暗中观察过我的一举一动,自然能够感觉到我与之前的判若两人,此时我倒隐隐觉得,当初在世子府他当着朱离面对我的出言无状、挑逗无理,未尝不是一种试探。
  我反而有点期待他揭穿我的真面目——因为无论朱离还是水清扬,甚至赵阔,也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他们顾念的东西太多,不肯说穿。
  “不过,既然你一口咬定你是白晴,那么你就是白晴吧。”张义缓缓开口,却不也不再继续追究,“反正我也需要你这个身份。”
  这话没错,我若不是白晴,只怕他也不会救我。可我才不信他救我是因为他与白晴曾经暧昧,而其中真相,相信他不会说与我听。
  见他没打算再说下去,我不由冷笑:“我开始也以为你是易容的,因为明明那么猥琐的人,怎么可以前后判若两人,不过这么看来,也似乎不像,不过看你这副打扮,应该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在世子府委身做了那么久的下人,实在不易……”
  我话里有刺,但张义似乎丝毫不恼,笑眯眯地道:“当然不易,我可是差点儿死在姓赵那小子手里……”他复又凑近了几分,“你说这份债,我是该找你偿呢,还是找赵阔偿?”
  他虽然在笑,但笑意未达眼底,这笑让我由心底泛起一丝寒意。可以想像赵阔当时肯定手下不会留情,他如此忠于朱离,白晴被张义占了便宜,他能饶得了张义才怪——估计也就是因为张义有武功护体,才没让赵阔打个半死,还能让他顺利逃脱。
  “你错了。”张义似乎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冷笑,“你以为赵阔真听你的,你让他打我几下他就打我几下?你不让杀我他便不杀我?他们恨我入骨,故意放我走,不过是朱离想留着我这个‘世子夫人红杏出墙,与下人通奸’的有利证据罢了。”
  我有点不明白他的话,事后朱离曾说过我放过张义后患无穷,可如果真后患无穷,以朱离的心机和实力,想让张义死应该易如反掌,又为什么会让他轻易逃脱……我心中闪过一丝恐惧,忽然不敢想下去。
  “你以为朱离对你是真的信任?他留下你与留下我同样目的,就是迷惑人、打击人的工具,顺便再显示一下他是多么的宽容和可怜。现在朝堂市井均知道世子夫人荒淫无耻、残忍虐夫,他以德报怨,还替夫人辩解求情……堂堂大奕朝第一公子形象看来并未因他的残废而有损分毫,反而更……”
  “你不要再说了。”我打断他的话,他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那温柔的目光,真诚的言语,坦然的表情,点滴的信任早已让我投入彻底,我不信朱离是他口中如此不堪的人。
  “不信?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诉状是他亲笔所写?为什么你被关进去两天两夜他不闻不问,为什么你身陷火海却是我救下你?”张义不是逼问,仿佛只是陈述,面上的笑,轻佻却残忍——是的,这些问题我一个也回答不出来,我也想活着亲口问他!
  “也许他唯一算错的,就是我!”张义盯着我的脸,缓缓开口,“若没有我,你早就死定了,原来我自投罗网回去,果然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很难,删了写写了删,废掉的文字应该比这章的字数多。因为想写出女主从现代一直秉承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的颠覆,可又不想说什么大道理,也不想说她多少的挣扎和无可奈何,因为这本来就是人在困境和危险面前自然而然的取舍,而说得多了,好像又成了说教一样,啰嗦和无趣。但目前写成这样,我还是不太满意,请大家多多包涵吧!

另外,还想说点心里话。
关于V文,我的确有点无可奈何,而且我很惭愧,V了之后的速度没办法提高。有朋友给我形容不V和V文的区别,就好像是普通会员和VIP会员的关系,说人家付费了,你就应该让人家享受更好的服务。我……实在是无言。我写文不过图自己开心,在工作生活种种压力无奈负担之后,能够享受快乐,可以让别人一起分享这份快乐。我也看有读者留言说,让更多人看,不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么,看着点击率增加,不是也很快乐么?是的,我一直以来也这么想,所以《繁花散尽》那本书,我坚持了五十二万字,都没有签约没有V(07年底JJ第一批作者签约时,就有不止一个编辑找过我,但我一直没签),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文有人看,就是很开心的事了。但是,那本书写了那么多字,可点击率却不及这本,是因为写得不够好么?我个人以为,对那本书当时投注的心血,远远大于现在,而看着很多书一轮轮的上各种推荐,我也不得不承认,没有宣传是不行的!
这本谋夫在强推榜上10天,我的小说收藏增加了2000多,点击更是多了几十万——晋江有数以千万的文,以我这种不算多好的文笔,更谈不上多精彩的情节,没有人推荐,几天就能沉到太平洋底。而晋江的做法,我也实在无可厚非。他们网站也要挣钱营利,自然要扶植他们签约的作者和文,又有什么不对?所以我签约了,所以我不得不听从编辑的意见而V文。
V了文,我心情也很复杂,因为我忽然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态来面对我的读者了。我真的不想把写文和看文的状态如此商业化,把读者当成买家,我是卖家,你们是上帝,我只能为你们服务,这样对你们,对我,都不公平。我实在没有办法再加快速度,我现在基本上每天两点睡,一天只有四五个小时的睡眠,两天一章对我来说已是极限,有时候赶上有事,也许这个速度都不能达到。而且我自认为行文还算严谨,不想写得太水,我发上来的东西,都是反复斟酌的(当然水平有限,反复斟酌也是小白,汗),我想尽力对得起大家,也对得起自己。
其实,我还是非常非常非常感激大家的宽容的。当时发V文公告时,战战兢兢好几天,觉得特别对不起读者。后来看到那么多人的鼓励和坦然接受,我真的很感动。因为我看到好多读者,特别是我群里的姐妹们,以前都没注册过JJ的帐号,专门为了看我的文而注册和充值,像胖兔,小孟,巴山,晴天,小猪,龙儿,木兰等等,还有很多我不知道默默无闻支持着我的JM,谢谢你们信任我支持我和鼓励我,我也尽自己最大努力好好写文回报大家的!!!
PS:这段话我贴在入V的章节之后,就是不想被大家说是煽情或者诉苦,以搏同情之类的。既然已经V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虽然心态再不是当初写繁花时有种打酱油的感觉,但不管是怎么样,我都一如既往的认真写下去,对得起一直信任我的朋友!




陷迷局

  
  我一怔。当时听说他明明逃了却又被抓回来,我也有点奇怪,却想不到竟是他自投罗网,难道他回来,只是为了……救我?
  “本来在半路想把你劫走,想不到正与大理寺的捕快遇个正着。既然失之交臂,小人只好到死牢里亲自接夫人了。”张义这话一开口,我又是一怔。
  原来那天在回世子府的路上劫杀我的,竟是……他!谜题一个个似乎在解开,但却又仿佛一个个套了起来。
  这人也太疯狂了,当时在监牢的情形我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只觉得无论走错哪一步都会葬身火海。我一直以为他对我就算有算计图谋,出手相救也只是临时起意,可我却料不到他竟把自己也送进死牢,若万一……我只觉得越来越糊涂,不由开口:“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要的东西么?”
  也许明知道他不会回答,但我还是得问出口,不然一定会憋死我不可!
  “自然是有的。”他淡淡道。
  原本就没指望他回答,我也没深究那究竟是什么,只是追问了一问:“可以不计自己性命而要的?”
  “我的命一向贱,所以救下你,我便已经赚了几分。”他又挑了挑眉。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被他的笑容刺得一痛。他不但视旁人性命如草菅,竟连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么?
  思及当时他故意侮辱我时挨的耳光,思及赵阔打他时他毫不还手抵抗,思及他用手去拉开死牢烧红了的铁锁,思及他拉我逃跑时替我挡住了火自己身上却着了好几处……他武功再好,可终究也只是血肉之躯,他一句命贱,那伤就可以不痛,就可以痊愈么?
  我明明应该恨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深处仿佛有一抹异样的悲伤。
  “别他妈这么看我,老子不是什么好人。”他忽然一张脸逼近过来,笑得轻佻,“不过……我倒是愿意把夫人这种表情当成是勾引,要知道老子也很久没碰过女人了……夫人偏又生得好看,跟我还曾经春风一度……我还真是怀念得很呢……”
  我知道自己不会掩饰,也许目光中的怜悯刺伤了他,因为有些人是不需要怜悯的。可是……我如果怜悯他,又有谁去怜悯惨死在他手下的无辜性命——不管怎么样,他毕竟还活着,那些人却连痛与伤的权利都没有了。
  我垂下目光,沉默了片刻,却没因为他的话而恼,只是笑道:“与人通奸,勾引下人,残忍虐夫,心狠手辣,这样的人,你真的肯要?”
  见我如此说,他却是一怔。我抬眼与他对视,苦笑:“若比谁惨,你有我惨?”
  很多事我现在已不敢想,来这个时代由不得我,身份由不得我,我就像踏进了一个早就设定好的故事里,身不由己地陪人演戏,悲剧喜剧,是哭是笑,也由不得我。
  “所以,”我轻轻叹了口气,“若你也有痛苦的往事不想别人提起,那就别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他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他用他的轻佻无情掩饰他的伤与脆弱,但他的故事我无意介入。而如果我们之间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那么善待彼此也许能够让这段交集好过一点——每个人总有不愿被人提及的伤痛与往事,他有他的,而他又何尝不明白我介意的是什么。
  若说这具身体的主人之前跟姬暗河之间的暧昧多少还算是情投意合、两心相许的话,那么委身于一个猥琐下人(至少那是当时张义的形象)却无论如何让我无法接受。
  而真相正如他之前所说,天知地知他知,而“我”已不知——听他刚才话里的意思,他亦应该明白我不是原来的白晴,那么便不该拿这段不堪的往事来伤我!
  他盯着我看了良久,目光渐渐浮起一丝笑意。忽然他一抬手,“啪啪”两记耳光直打在我的脸上。我来不及躲,而且以他的身手和速度就算我想躲也躲不开。
  “我跟你说过,我是个牙龇必报的人,而这两记耳光,是你打的,如今我还给你,咱们两清了。”他退了半步,淡淡道。
  我只觉得头一阵发蒙,下意识用手撑着床,没有摔倒,但脸颊上立刻生出火辣辣的感觉。这不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了,上回自己打自己不算,第一次应该是因为小冉的死,他母亲冲过来一阵劈头盖脸的撕打。我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被打了多少下,直到后来有其他同事赶来相劝时,我已经觉得不止是脸,我全身都已经麻木了。
  张义这两下下手很重,却远不及小冉妈妈的狠。而且,我知道他是手下留情的,虽然我嘴里立刻也尝到了咸腥的滋味,但我也知道,他若真想解恨,刚才下手时只需用上一两分内力就行,以我看到过他扯铁链、扭铁栅的功力,估计连我头盖骨都能打飞。
  被他打得一时有些蒙,但他那个“你”字的强调却让我听出了玄机。之前白晴做了什么他已不再追究(至少不跟我追究),如今还的也只是我做过的。虽然当时是他招惹我在先,但我毕竟是出手打了他。
  还了也好,我也不喜欢欠人。
  “放心,那三十下,我不会找你还。”他忽然开口,吓了我一跳。还真是记仇,只是不知道以赵阔的身手,究竟谁能赢,希望我还能活着看他们俩PK。
  此时却见他扭身从床边的盆架子上绞了手巾递给我。
  我微怔,默默接过,贴在脸上。
  他望着我,退了半步,似乎笑了一下:“我知你不是她,既然你我两清,你放心,我必然再不会拿过去之事折辱你。”
  第一次见他如此认真的神色,我竟只觉心头一震,之前为什么没发现他不笑的时候竟如此有气势?何况他这么说,足见颇有些信义,我宁愿挨了这两巴掌能今后不受那么多精神折磨,于是我苦笑:“谢谢。”
  “不用谢,我本就不是君子,当真小人可比当伪君子强得多,起码该还的还完了,我不会再暗地里阴你,不是么?”
  他意有所指,又戳我伤疤。
  “何况……”他哧一笑,神色恢复一贯的轻佻,“何况你的确比我惨。”
  我不由叹息,天底下还有比挨人家两记耳光还要道谢更惨的事情么?要是有,那就是我穿越到这样一个女人身上,替无数人还债!
  “我已命人备了水,一会儿抬进来,你这般模样实在没法见人。”他上下打量着我,我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这几日一直在死牢里的衣服,不但污秽而且还有火燎的痕迹和……斑斑血迹。我不由回想那段不堪,忍不住一抖,心情更糟。
  “这天下本就弱肉强食,若你没有利用价值我也不会去救你,你也会是被烧死在火场的那一个。所以没必要内疚,谁知道你我何时就死了,死时又会是什么惨状!”张义扯着唇角望着我,唇边是一丝冷意。他也有一双利眼,能瞧透我的心。
  他说的是实话。这是个混乱的世界,太多的东西都能凌驾于生命之上——权力野心江山美人情义气节,甚至“士为知己者死”的愚忠——人人都能瞧透,唯有我瞧不透!
  或者今天才死里逃生,明日是便身首异处,或者今天我被人算计得惨不忍睹,明日我还继续往火坑里跳,可我还是瞧不透!
  二十多年的价值观哪能说改就改,我此时能够跟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张义“和平共处”对我来说,已经是到了这个时代的进步了。
  张义见我神色,倒也不为难于我:“我着店小二去给你买了衣服,估计也差不多送过来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一早启程。”说罢转身欲走。
  他一下变得淡漠有礼我还真有点不习惯,特别是顶着这付皮相——不过这人的面具跟水清扬有一拼,我都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我犹豫了下,眼见他要出门,还是相问:“我们去哪儿?”
  我以为他不会说,却不料他顿了顿步子,轻声开口:“边关。”
  我一怔——边关?如今这个朝代三国鼎立,中为大奕,西为西辽,北为北金,他要带我去的,是哪一个边关?
  而无论哪个边关,都离朱离太远。我想活下来,只想亲口听他说真相,原来这……竟也那么难!
  突然我一个机灵,全身汗乍立:“你是……姬暗河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人,我就会身上恶寒。如果当初张义的“奸情”只会让我觉得是被疯狗咬的话,那么每每想到姬暗河冰冷的手,阴鸷的眼,冷凝的气质,却总让我有种毒蛇爬过身体的感觉。
  不过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不对,如果他真是姬家的人,太后杀我,他岂能救我?退一万步说,就算姬暗河对“我”有情,违背太后的意愿命人偷偷救我,张义早已看出我不是白晴,又怎会如此大费周章带个赝品回去复命?
  张义转身,刚要开口,却见我摇头否定自己的话,不由笑道:“你能猜出是去辽奕边关,已是难得。”
  这话不置可否。
  我叹息,其实二选一,猜对了也不算什么,何况最近大奕朝与西边边关原本就不太平,听说开战再即,可是……我猛地抬头:“你是……西辽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颈椎病和肩周炎都犯了,所以更新缓慢,各位见谅~~~




尘归尘

  “你是……西辽人!”
  我的一句话,让张义原本行至门口的身子复又折回来,一双眼虽然带着笑,却仿佛闪着冷芒,他挑眉望着我:“哦?”
  我心中一凛,下意识往床里面挪了一下。他说不拿之前与白晴的奸情折辱我,但并没承诺别的,我想这种连自己性命都可以不顾的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虽然我对他来说有用,但和他身上的秘密相比,不知道孰轻孰重。
  “你害怕了?”他不否认就是承认,但他把我的害怕当成另一种害怕。
  我叹息:“人都是人,你见过金发碧眼的么?在我眼中却没有什么不同,我曾经有那样的朋友……”我知道,这个年代的人,特别是自诩为中原根正苗红的汉族人,对异族十分敏感排斥,在他们眼中异族都是茹毛饮血、冷狠无情(虽然张义也冷狠无情,但我认识那跟性格有关,跟种族无关),而我的时代早已经世界大同,辽人又算得什么!
  “人和人……没什么不同?”他喃喃自语,“人和人怎么会……没不同?有些人……”他忽然扯着唇角冷笑起来,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直盯得我心里发毛,“不过我果然一直小觑了你。”
  他心里有痛有秘密,但我无意揭穿,于是苦笑:“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不是件好事。”
  “你放心,我救了你,自然不会这么轻易让你死。”他亦恢复淡淡神色,“你死……也不应该死在我手上。”
  原来他竟也明白我的心思——这算是对我的安慰?告诉我再怎么得瑟他也不会杀了我?我再苦笑:“我知道自己命不长,不用你老在我耳边提醒我——你救我一命,你爱怎么着都成,到时候你若真能动手,给我个痛快我作鬼都会感谢你。”
  横竖都是死,我只求痛快的。
  他又是笑:“没见过你这么悲观的。”
  我瞪他(既然他说了不杀我,我心中稍微找回点勇气):“我倒不想悲观,麻烦你给我指条活路?”
  见我有点耍赖的意思,他也不由一怔,似乎真是认真想了想:“还真是没活路。”
  我再叹息就成麻雀了,他分明是故意气我,于是我干脆不再理他。他忽然缓缓开口:“姬暗河待你有几分真心,我看他未必会让你死。”
  我心中一惊。他果然是要带我去见姬暗河——一时间心思不由控制般翻腾起来,他是西辽国的人,自然不可能与姬暗河是朋友,而他拼却了性命非要救下我去见姬暗河,这安的又是什么心?我出现在姬暗河面前,又会让张义得了什么好处?何况姬暗河若知道我是假冒的,能饶得了我?我现在也总算明白了张义刚开始那句“反正我也需要你这个身份”的真正意义。
  他此时这话,也不过是无力的敷衍与安慰——不过至少肯安慰,我很感激。
  我不语,他也不语。他在世子府潜伏那么久,肯定比我沉得住气。恰好店小二敲门,说是送衣服送水,张义忽然看了我一眼,抬手放下我床边的帐子,才淡淡道:“进来吧。”
  隔着半透明的纱帐我见小二带人送来了热水和衣服,忽然我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这般的场景如此熟悉,我为他准备热水新衣,我为他拭背沐浴,我为他疗伤换药,他偶尔会在我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时轻轻握着我的手,他也会在我的不经意间回眸看我一眼,那眼中竟是比氤氲水汽更温柔的笑——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拼命摇头,我不信!
  于是,张义掀开帐子时,正看到我哭得一塌糊涂的狼狈。他似乎一怔,却只是沉默。
  我随手抹了把脸,反正我比这更狼狈的样子他都见过,我怕什么。再说了,把我往姬暗河手里送,估计我离死也不远了,现在我倒真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
  见他杵在我床边也不说话,我再抹把脸,才道:“出去!”
  感觉身边人气势一沉,我瞪着他,有种你杀了我啊,我倒巴不得呢——费了那么大劲又是作戏又是舍命的,就怕你舍不得给我痛快!
  估计他是没想到我变脸如翻书,刚才还怕他怕得要死,这会儿就敢跟他横,不由怔了下,脸上忽然浮现出张义惯有的猥琐与欠扁的表情。我开始恶寒,这人深谙我心,知道我最恶心什么,他是说过不拿过去的事折辱我,可是他的文字游戏玩得实在是太高明了。
  我刚要开口,却听他缓缓到:“既然夫人不需要小人服侍,那小人只好……回避了。”
  他如愿地看到了我面色渐变,才满意地哈哈一笑,掸掸衣袖出了门。
  我心中微微叹息,方才的悲伤因为张义的恶作而冲淡不少——谁又说他猥琐冷狠之下,藏着的不是一颗敏感的心……只可惜,人人都有他的坚持,不得不为之的坚持,谁对谁错,无是无非!
  
  * * * *
  
  天气越来越暖,所以天亮得也越来越早。估计现在也就是不到六点,天色已经几乎大亮。
  能够听到街道两侧犬相吠的声音,能够听到早起铺子摘挂门板的声音,能够看到贤良的主妇去街道尽头的井边提水,能够看到炊烟袅袅升起在布局错落有致的青瓦屋顶,还有吆喝声、车轮声、洗脸漱口声、婴儿的啼哭声……原来平凡的日子天下都是一般的碌碌却温馨。
  我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如此的真实,却又如此的不真实——真实的是他们的世界,不真实的是我的人生。
  从天堂,到地狱,再到人间,我的人生如戏。
  “吱呀——”身后的门板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我下意识地一躲,躲过了门内泼出的……不明液体!
  “啊……啊,对不起,这位……姑娘,我不知道外面有人。”门内的人揉揉惺松睡眼,向我笑得无辜。
  “是我不好,吓到你了。”我客气的回礼,这才注意到我停下来的地方竟是一间客栈侧门。铺面看起来不大,门板褪了原本的颜色蒙上蛛灰有些老旧,远不及昨晚我住的那间。
  那门内之人大约二十来岁,看着应该是店内伙计之类的装扮,我原本立于街道一旁,见忙忙碌碌的男女老少,正不知道如何寻人开口,眼见他踱出了门,忙道,“这位小哥,麻烦你件事……”
  “哎,借钱求宿蹭饭的,免开尊口,不过,”他上下打量于我,“我看姑娘一身装扮,应该不至于吧……”
  果然是市侩人,不过大早晨的站在人家门口,也怪不得人家这么想。
  我不由微笑,庆幸张义待我还算不错,这身衣服虽然不及世子夫人的衣着华贵,但却也算体面:“我只想问路。”
  “问路可以,姑娘一看就是外乡人,初来这京兆之地,找不到路也是正常的。”
  “请问小哥可知道静王世子府怎么走?”我认路应该还算不错,可是毕竟来到这里,我只出过那一次门就被人关进大牢,而且从马车上,我只记得经过过这条路,所以只好站在这条路上碰碰运气。
  “静王世子府?”小伙计微微皱眉,一双眼又开始打量我。
  我心中一沉,希望他别告诉我这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座府,那非得吓死我不可,不是哪里都上演《雷雨》,但也不能上演《聊斋》不是……
  “姑娘这是去世子府……”
  八卦之心古今同。我忙道:“我家远房的一个婶婶在世子府做工……”(很恶俗的理由,后面由得小二哥自行YY。)
  果然,店小二点头,然后压低声音道:“要说咱们都是平头小百姓,不敢议论天家大事,但姑娘既然是来寻亲的,那我也说多说一两句,我听好多人说……世子府前几天出了件大事,咱们大奕朝的第一公子被他老婆给虐死了……”
  我一抖。这谣言传的……怎么没传说他老婆让他给害死了,怎么反而他倒先“死”了呢?
  见我的表情,估计店小二以为我是害怕,于是又道:“后来那位夫人也给大理寺关天牢里了……但世子府一夜之间就大门紧闭,再没人气了……”说着他同情地望了我一眼,“这世子府中之事,我看姑娘能避还是……”
  我苦笑,一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除了小二说的“那位夫人也给大理寺关天牢里”之外,其它我一句也没信,于是我道:“谢谢小二哥,不知道这儿离世子府怎么走?”
  小二也是伶俐人,见我坚持,便道:“总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路,出了这条街向左,过两个巷子再……”
  我心中一动,顺手褪了腕间的一个镯子:“出来的匆忙,银两留在客栈了,小二哥看看这个镯子能不能帮我雇辆车,你也知道,我一个女子这样招摇过市实在是不大方便……”
  虽然此时女子不怎么抛头露面,但我还是怕有人会认出我来,毕竟这是天子脚下,万一有相熟的人见到免不了是惊世骇俗,我都已经死过一回了,不想那么快就再死第二回。
  可是……摘镯子时却碰到了那串佛珠,让我心中又痛了几分——物是人非,却不能回避。是的,我不想回避,就像此次半夜偷偷从客栈遛出来一般,也许真相伤人,但我却想知道!
  小二盯着我手上的镯子却不敢接:“姑娘这镯子太值钱,我……”
  我塞进他手里:“原本应该是自己去当铺的,可这么早当铺没开门,我又急着去,就麻烦小二哥了,剩下的钱当成小二哥跑腿的钱吧……”
  小二犹豫着:“那我给姑娘做个活当,姑娘若手头上有闲钱就记得来把车钱还了就行,余下的银子我替姑娘先收着……我叫莫小言,三个月之内活当都可以赎的,姑娘只管来找我便是……”
  “好,谢谢莫小哥,我若三个月之后不来,这笔钱小哥就善用吧,自己做个小生意也是不错的。”我含笑望着他,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这世上究竟好心人多,且不说三个月之后我在哪里,还活没活着,但这市井小民却比庙堂高雅风流之徒更有人情的味道。
  马车停在静王世子府前。
  我打发车夫先走了,然后才一步一步迈上那高高的台阶。
  府前的红灯依旧鲜亮,门上的铜钉也闪闪发光,甚至阶前也没有什么落叶尘土——然而,我与朱离,却已经——尘归尘,土归土。
  果然如莫小言所说,世子府前,乌铜大锁,早已人去楼空……
  




别旧梦

  世子府在我印象里一直很大。但有多大,我一直没有走全过。
  于是,我开始绕着高高的青石墙壁转圈,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味了吧!我涩涩苦笑,其实心里还是不甘心,非要确定所有的旁门都锁得严严实实才死心么?
  真的好大——才转了一半多,我已经觉得有点吃不住劲了。这几日在大牢里根本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加之前天半夜从火场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今天凌晨又从客栈偷偷逃了出来,其实我的体力早已严重透支,要不是凭着心里这股执念,也许早就晕倒了。
  可如今,就连心里这股执念竟也无处落脚,我竟真的……无处可去!
  朱离,你在哪里?那温存的笑,深情的眼,那信誓旦旦的承诺哪里去了?
  难道一切真的只是谎言算计么?难道一切真的只是利用骗局么?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靠在墙上,身体缓缓下滑,终是瑟缩在墙角,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其实我知道自己挺没出息的,我自从来了这个世界,所有的重心全在朱离身上,因怜而爱,以为他会明白我的心意,以为他能成为我依靠一生的人,如今没了这份依靠,我竟惶恐和害怕起来。
  我知道的穿越女们都有迎难而上的勇气,都可以双臂一振活出别样人生,都可以在这个时代混得风生水起,可我到头来竟只个依靠别人生活的可怜虫而已!偏偏这只可怜虫到如今还不醒悟,还在想着,朱离是不是被皇上算计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是不是有什么身不由己的理由,才弃我而不顾!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却直哭到声音嘶哑,泣不成声。忽然,我觉得有一方黑影遮在我的前面,我若有所觉的抬头,却一黑衣人,头戴竹笠,竹笠周围垂着黑纱,遮去他本来的面目,他亦不说话,只是居高临下看着我。
  “滚开,你干嘛老阴魂不散的跟着我,你让我安静一会儿行不行!”我怒骂,你蒙着脸我也知道你是谁——他每回都出现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又或者他每回出现我都会格外狼狈!
  “说好天一亮就出发的,为你耽误了两个时辰。”隔着纱帘看不到张义的表情,他只是淡淡地道。
  我把头埋回双腿中,不去理他。
  谁知下一刻,他竟然一弯腰双手将我打横抱了起来,直直向前方走去。
  “你……”我惊怒交加,“你……这混蛋,放开我!”
  “你叫得再大声点儿吧,朱离无端失踪,你以为这世子府周围没有皇上太后大理寺和其他居心叵测之人的眼线?正好,让人知道咱俩都没死成,再抓回牢里去吧,这回保证咱们一定能做同命鸳鸯。”张义在我耳边冷笑,难怪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估计就是怕被人认出来吧。
  我果然不敢开口,死倒是不怕,可我不想和他一起死。
  没几步路就是一辆马车,车边有车夫立在一旁,见张义过来,忙掀了帘,张义一把将我丢进马车,自己也闪身进来。
  这王八蛋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直摔得我全身都疼。
  “走。”张义冷喝,只听鞭子一响,马儿长鸣一声,撒了蹄子飞奔而行。
  我却来不及顾及身上的痛,因为心中的痛更甚——别了,世子府,别了,那段我以为可以永远拥有的幸福与美好,别了,我的……良善与爱!
  我想起身去看窗外,却被张义一把按了下去。我瞪他,却见他已摘了头上竹笠,双目沉沉看着我:“知道我为什么放你逃出来么?”
  “我是想让你自己死心。我知道我说什么你总是不信。”他又习惯性挑眉,“如今,你已无路可退。”
  真残忍啊!他又揭我伤疤,不对,他这分明是在往我伤口上洒盐,唯恐我痛得不够,唯恐我心死得不彻底!
  他故意放我逃走,不过是欲擒故纵,他知道我会去哪儿,也知道在哪能够找到我。他让我来,让我眼睁睁地看到世子府没了人,让我知道自己再无依靠——这一次故意逃走,他不过是让我明白,除了乖乖跟他走,我再没有出路,便少生了我再在路上企图逃走的是是非非。
  “你真他妈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我冷笑,一字一字地道。
  “可我这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救了你,你那如神仙一般的大奕朝第一公子的夫君却把你推进了死牢。”他笑道,他永远知道我的七寸在哪里。
  “你再逼我,我就死在你面前。”我叹息,“药下猛了也不好,你让我了无生趣之后,就再没什么能够威胁我了。”
  “也是,我怎么忘记你可以视死如归了呢?死牢之中夫人的表现倒真让我佩服得紧呢!”他忽然一笑,手猛地就伸了过来,我吓一跳,用力向后缩,但却哪及他的动作快。片刻就被逼到车厢一角,他的手……却只在我锁骨前方半寸处停了下来,遥遥一指,“别轻易在我面前提‘死’,我完全有本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日之事,我只允许发生这一次,你若再企图逃走,我就点了你的穴……”
  我一凛。他是完全有本事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我心中的痛却来自忽然忆起当日朱离曾说过的,之前的白晴在每回带他见宫中派来的人时,便点了他的穴道一事。
  他那时的心境也跟我一般……绝望吧!就算他身边有赵阔、有水清扬相助,但被家人朋友抛弃与伤害的滋味却如此刻骨铭心,让人觉得连逃和死都仿佛没有了力气和勇气——就好像有点自报自弃,听之任之的意思。也许不走到那么绝望的地步,不会理解这种感觉,仿佛等着别人杀死,或者任由时间来消磨掉自己的生命,都成了一种解脱和成全!
  却在这时,我只觉得手中多出一样东西。低头一看,竟是我刚才押与店小二的玉镯。我不由猛地抬头盯着他:“你……你这是……”
  “这镯子看成色,总值个千八百两,你送与那等市井小民,暴殄天物,需知雇辆车不过十两银子而已……”张义嗤笑,估计是在笑我的不知行情。
  我却心惊不已:“你……你把那店家小二怎么了……”
  他目光微是一冷,却忽然笑道:“夫人这话真让人伤心,还说没有不同,在你眼里我依然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怪物!”
  我怔了怔,方知刚才那句话伤到了他。不过说实话,我的第一个反应真的是他把人家给杀了,然后从店小二手里夺回镯子——不过真话是有点伤人,而我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在世子府前守株待兔等我我入瓮,想不到他竟跟到了那条街道上,难道他竟也……一夜没睡?
  我抬头,正望进那双含了冷意的眸子中,忽然发现那双眼珠在白天的日光下方能看得清楚,竟透着……流光溢彩的琥珀色。我心头一闪而过惊异,却终是将疑问压了下去——低头看着手中镯子,此时倒也不难明白他的用心。
  我原本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尊贵之物,只怕这镯子也有点来历,万一再是皇上太后赐的,或者白家什么祖传之物之类的,且不论当铺敢不敢收,真要是告到官府,没准儿再顺藤摸瓜扯出我没死的真相更麻烦。而就算是店小二那里,恐怕也会无端受到牵连。
  想明白了这点我有点讪讪,想了想才开口:“我知道你这人一向不肯吃亏,可惜我没十两银子还你……”
  他似乎也微怔,缓了面色却依旧冷笑:“说不定我就是杀了店小二抢回来的镯子呢,这样算下来,你欠我的可不是十两银子,却是一条命呢!”
  还真是小器,我低声叹息:“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现在心情不好,你爱怎样记着就怎样记着吧,反正我吃的穿的用的花的都是你的,估计卖了我都还不清,只好用这条命还赔给你吧……”
  “好,有你这句话便好,你最好也给我记住了,你的命归我。”他恶狠狠地道,“你要真敢寻死,我便真正让你知道什么叫心狠手辣……”
  我见他面色狰狞,不觉得害怕,只是笑:“死了便是死了,一了百了,你鞭尸肢解刀剐又如何……反正我不知道,也不怕的……”我虽唯物主义了那么多年,但现在却也不敢说是无神论者了,但最多灰飞烟灭,重新投胎,十八年后去当好汉(若能选择,我肯定不当女人了)!
  “我们西辽有一种巫术,可以招回已死的亡灵,将它重新困在尸身当中七七四十九天,让它眼睁睁看着、活生生感受自己的尸身被人催残揉躏暴尸,让它元神虽在却气息皆无,让它尝遍种种活时来不及尝遍的痛苦……然后四十九日之后,法术渐失,它再出壳之时,据说连阎王殿里的鬼差都不敢接收,因为这些亡灵大都被倍受折磨,拼不出完整元神,只能去当孤魂野鬼,终日飘荡于奈何桥边,永远再难投生转世为人……”
  他声音平淡冷漠,却听得我背后阴风嗖嗖。若不是真有其事,就是他太能编故事,偏偏我不想信,却又不得不在心里恐惧了几分。我静了会才抬头:“如此也好,我便做了那孤魂野鬼,看这世间众生万物、报应不爽……”
  “你……”终于轮到他气结了,他终是退到车厢另一头,静静望着我,“或许我真不该让你来……”
  这是我与他相处这段时间以来,他说的最柔软的一句话。我缓缓摇头,不想深究其中意思,只是笑了笑:“你是西辽的皇族吧?姓耶律,还是姓萧?”
  




何为轻

  “你是西辽的皇族吧?姓耶律,还是姓萧?”我缓缓开口,转了话题。
  我明显感到张义呼吸一沉,良久之后,他才抬眼看我,唇角似乎有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哦?”
  他唇边带笑,但目光中的冰冷锐利毫不掩饰,仿佛一根钉子直直要扎透我的心一般。我这话在口边转了很久,此时说出来,自然是明白他定会如此反应。
  “你双眼是琥珀色的,我听说只有西辽的皇族才会是这种颜色。”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可是……你为什么不猜我姓拓跋?”他不看我,只是低低看着自己的手。
  是曾听朱离说过,西辽如今国主姓拓跋。当初灵素也提起过,姬暗河可能娶的公主姓拓跋。
  我犹豫了一下,又道:“你带我去边关见姬暗河,无非是想用我来要胁他,我唯一想到的便是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那段见不得光的苟且之事……”在张义面前,我没准备再修饰“我”与姬暗河之间的关系,反正他既然走到这一步,定然是知道一切前因后果的,“但我想不通,这段往事又有什么份量来要胁他……”
  见张义低头不语,我知道他等什么呢,于是再叹息:“皇帝想打仗,太后想谈和,西辽国主既然愿意让公主下嫁,分明也是不想打仗。姬暗河既然是太后的人,估计最后多半会娶了公主,如了太后的意……而不想让姬暗河娶公主的,只有大奕国皇帝、北金人和西辽的敌人,我听说,二十几年前,西辽内乱,拓跋部杀了西辽的耶律国主,自立为王……”
  犹记朱离给我讲述大奕、西辽和北金各国形势时的从容优雅,那淡定的表情,侃侃而谈的气势,恍然让我有种天下尽在他胸壑的自信气度,恍然间让我有种他随时可以起身拔剑指点江山的风流豪爽……当时就觉得,这般面目方对得起堂堂大奕第一公子的称号,于是每天晚上缠着他听时局,听纷争故事,也不过是花痴那人眼中的惊鸿神采。
  想不到人去楼空,却给我留了抹不去的种种记忆。朱离,姬暗河……想起这两个名字我都不由苦笑,一个是我心中的暗伤,一个是我心中恶梦,原来无论如何却永远都脱不开、甩不掉。因为人脑不是电脑,不会按了删除程序就可以清理得干干净净。
  “知道的果然不少,也是你那位世子相公说的吧。”张义唇边扯起一丝冷笑,盯了我一会儿,“可是时局朝政你知道不奇怪,难得你竟能把个中关联看得透彻,怎么办,你再这么聪明下去,我都不想把你送给姬暗河了……”
  这话仿佛说得暧昧,但我十分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你怕我把你的心思瞧透了说给别人听?”我也挑眉望着他,“我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间,你害怕的话就把我杀了吧……”
  他定定盯着我,他知道我不是玩笑话,也不是在故意激怒他,我只在说一件事实,我宁愿他把我杀了,对我反而是一种成全。
  “真他妈的没出息!”他突然怒骂我,“我要是你,谁伤害我一分,我就回他十分,人要我死,我偏好生活下去!你倒好,一个死字天天挂在嘴边,白生了一个看着精明的脑子,偏是榆木疙瘩一根筋……”
  我怔怔地望着他眼中冷厉,忽然眼中一酸,眼泪就淌了下来。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他竟想尽办法想让我活着——皇帝想让我死,太后想让我死,白御史作为亲生父亲将“我”送进死牢,朱离人间蒸发对我不闻不问,这世上,还有谁会想让我活着?!
  “我姓萧,在西辽,耶律和萧,本就是同宗同源的。”此时,却听张义缓缓开口,“张是母姓,我母亲是汉人。”
  我微怔。他第一次谈起自己的事——据我所知,历朝历代,汉人与外族都是不屑通婚的(政治联姻除外),而一个西辽皇族和汉家女子的故事,是情投意合的忠贞爱情,还是边关蛮族的强抢豪夺?我不语,不论如何,那都是他的故事,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心力去关心。
  张义扯扯嘴角:“我要是想死,我有几百个理由都能死了。但他们越欺负我,越折磨我,我就偏要活下去,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我倒要看看谁活得更长,谁活到最后,笑到最后……那些折磨我欺负过我的人,待我……我必要以牙还牙……”他忽然顿了顿,却不再说下去。
  我忍不住笑了。这是他的人生观,不是我的。但我不得不佩服这种越挫越勇的精神,只可惜我永远是遇到困难会把头埋在沙子下面的驼鸟。
  “不许笑成那样儿!”张义突然瞪我,我也突然一怔。这句话,如此耳熟,让我想到朱离曾经说过,该哭就哭,该笑才笑那样的话——话犹在耳人已缈,真是人生如戏!
  我忽然觉得胸口一痛,猛地咳嗽起来。要是能把心一起咳出来多好,没心便没痛了。
  也许是忽然见我咳得如此厉害,张义不由顿住了话,一只手探了过来。我索性不躲,反正一向躲不过。他既承诺不提旧事,而且观其现在言行,倒也颇有几分君子之风——何况我已背了种种恶名,已死过一回,下回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还为谁在乎什么?
  他的手在我额上碰了下,皱了眉头:“怎么这么热,病了?”想了下又道,“哦,原来是病没好……待出了京城之后,下个镇子,咱们找个郎中好好看看。”
  我笑:“反正命在你手上,你看着办。”
  我明白以我和他如今的身份,留在京城终是祸患,他急着出城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我……终究只能排在一切利益之后,我注定也只能排在一切利益之后,无论……是谁!
  
  * * * * *
  
  之后我就病倒了。果然,病来如山倒。
  那几日,我一直昏昏沉沉的,反正药来了就喝,饭来了就吃,我知道张义不会那么轻易让我死。原来古人说,自古艰难唯一死,果然如此!
  我知道自己得的应该是肺炎,而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我终于也体验着中药的强大,每天总被灌进去各种又涩又酸又苦的汤药,我觉得我没病死,最后也会被苦死。
  我穿越到这个朝代,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还不够,这下我可真是从内到外苦透了。
  我只知道自己或在客栈,或在马车上。有时候迷迷糊糊的,会觉得有人轻轻抱着我,很像是小时候生病时父亲的怀抱,安全而宽厚,又有点像上次我受伤时朱离的怀抱,温暖而舒适……可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我的错觉,爱我的和我爱的人,都已经离我远去,再不会回来。
  身子猛地一颠,我一下惊醒。却见自己正睡在颠跛的马车上,我估计是车子轧到了石头之类的东西,颠醒了我。我不由低头看,身下有褥子,身上是盖了被子,靠近车厢木板的一侧还细心的垫了软垫。我不由轻轻叹息——一时间心中浮现的不知道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只觉得似乎不叹出来,只会憋在心口闷闷地疼。
  “你还活着,挺遗憾的吧。”我耳边传来淡淡的声音,那带了嘲讽的语气我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于是我微微侧了头苦笑:“想让我……活着,也……挺不容易吧……”
  我话一开口,便不由一怔。嗓子又干又涩,声音嘶哑。
  “还好,你知道我舍不得让你死的。”张义似乎不以为意,笑着往前凑了凑,目光在我脸上逡巡。
  我再叹息。这人也是有话不肯好好说的主儿,我又何尝不明白,他这段时间为了我的病,只怕也没少被折腾。
  只见他从车厢的一角拎了个水囊过来,半扶了我起身,将水囊凑到我嘴边。我忙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中水,冰凉的水滑进喉咙,我方觉得嗓子里舒服了些。
  “谢谢。”我低声道谢,却听张义淡淡道:“这两个字我收下了,你又欠我了……”
  “欠了我也还不起。”我苦笑,以为他要让我躺下,却不料,他收了水囊,扶住我的身子,一只手忽然贴到我背上。片刻间,我便觉得一股暖意自后背缓缓散出,直入胸腹。我一惊,下意识想躲,却不料他另一只手早就料到一般扣住我的肩。
  他的手劲儿很大,我又虚弱得很,根本挣不开。恍惚间又忆起当初跟朱离相处的一幕,他也曾不计毒伤发作为我点穴止痛——一时间似真似梦,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只让我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身体也抑制不住的发抖起来。因为我知道,张义将自己的内力渡给我替我疗伤,只怕……比朱离当初的点穴更耗费体力。
  如今想来,我当初为朱离所做的一切,处处替他着想,却只是在替别人还债,我真的不欠他的。而现在……我又敢说我不欠张义的么?可是世间的事,单止是欠和不欠,还和不还,就给划分得清楚的么?
  幸好时间不是太长,我渐渐感觉到四肢都暖了起来,血液在身体中也流畅时,张义松了手。这感觉……如此熟悉,在昏迷当中我不止一次感受到这种遍及全身的温暖,只怕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如此做了吧。
  我靠在车厢壁上,抬手胡乱抹着抑制不住的泪,深吸了口气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谢谢……”这两个字再出口,却只觉得如此的苍白无力,我跟他之间的一切,又岂是一个“谢”字能还得清的?
  果然,良久没有听到张义的回应。我扭头,却见张义面色微有些苍白,却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第一次直视他的目光:“我真的……值得么?”
  “我说过,有我在,不会让你轻易死的……就算是你自己想死,也不行!” 张义只是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病一半是身病,一半是心病,你想求死……可我偏就不让你死!”
  这话太任性了。我不由摇头失笑:“这不像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
  “那你觉得我口中应该说出什么话?”他忽然不笑了,只盯着我。
  “你应该说,你在世子府潜伏了那么久,受尽了折辱,一切所图必须有所回报,你应该说,你九死一生救下我,我若死了,你的付出岂不一文不值!已到如此地步,不容你再后退,所以我死,也得死在替你完成了心愿之后……”
  我见他眼中一闪而没的精厉。但我没有回避!
  他望着我,忽然大笑。
  笑了良久,他才缓缓收住声,身子渐渐欺了过来,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那手指很粗糙,但动作却很温柔,划得我的脸有些疼有些痒:“你信不信我有点喜欢上你,想把以前那些话收回来?你信不信我真想要了你,想让那些狗屁计划去见鬼?你信不信你的聪明善良单纯脆弱打动了我,我可以抛弃我这么多年想追求的一切,只想把你留在身边?”
  我望着他眼中的笑,没有闪躲他的手,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缓缓摇头:“不信。”
  “我也不信!”他手一顿,那轻柔的手突然狠狠扣住了我的下颔,让我痛得不由叫出了声,那笑容和温柔也凝在他眼底,“所以,不用你来提醒我我应该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5月8号更新,我就赶在12点前更新。
当然,我现在留言编辑,时间上显示不对,我也很无奈喽!
我那么那么心爱的笔记本坏掉了,刚刚又买了一台,前天到的,昨天装了系统,终于能用了,但VISTA真的很让我怨念,在考虑要不要革了重装个XP涅?
最近事多,吐血更新,各位多多包涵吧.......
另:我的一首诗《望乡赋》,参加了新浪“纪念512汶川地震一周年”博客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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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甘

  
  说罢,他松了手,狠狠一推我,然后退了回去。
  我的头“咚”的一声就猛地撞上车壁,磕得倒是不太重,但因为久病初愈,还是有点眼冒金星。我本来想咬牙忍住痛表现的淡然一点,却终是没忍住,这人也太喜怒无常了吧!我一手摸着后脑勺,一边怒骂了一句:“你有病啊……”
  张义似是抽疯之后,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听我这话,不由眯着眼笑道:“我没病,是你有病。”
  这回改我郁闷了,他这话听起来一点也没错,但偏是语气上学我,怎么听怎么别扭——我们之间的较量和种种明示暗示,在无形中消散,这让我终于微松了口气。
  我揉了揉脑袋,闭了眼不理他,他也半靠有车厢上,闭目调息。
  忽然听车厢门板被轻叩了几下,一个声音轻轻传了过来:“王爷,后面有尾巴……要不要……”
  我心头突的一跳,猛地睁开眼抬头望向他。
  他的目光微闪,却片刻恢复平静,淡淡应了句:“知道了,继续走你的,探探来路,别急着动手。”
  我有点吃惊:“你居然是……王爷?”
  我猜到了他有西辽的血统,却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他居然会是——王爷!因为一个王爷怎么可能去干那么多猥琐的事,当人下人,趴人墙角,勾引人妻,与人通奸,被人痛扁,刑具加身,关进死牢……就算有苦衷,只怕也……太失身份了吧!
  “‘王爷’怎么了,一个破败了的家族,一个没有安身之地的皇族,一个被人赶得跟丧家犬一样的部族,王爷算个屁!”张义似瞧到我心里了一般,忽然冷笑,目光也渐渐冷了几分,“平日里把我们从不当人,如今没了人当幌子了,把我挖出来当个狗屁王爷,这身份,谁又稀罕……”
  我从来没太在意他说过的关于他身世的那些事,因为我于他,我一直知道只是利用的工具。可如果说当初在死牢中他的出手相救是在生死关头不得不为之的行为,如果说之后故意放我去世子府不过是让我死心的话,那么其实到这会儿,他完全是可以让我苟延残喘的活着的就行,因为我不管活得如何,只要有口气儿在,于他就是有利用价值的。
  他可以不必为我费那么多心思,可以不必为我喂水喂药,可以不必为我耗损他的内力,更不必对我那么尽力尽心。
  所以他的情,我不敢领,也领不起。
  但是……他话里的冷意,冷意里的忧伤,忧伤中的无奈,让我不由得想起前几日他劝过我活下去时的话,心中竟浮起一丝柔软和感伤。我其实挺没出息的,估计他说这番话,也不是为了给我解释,有时候人心里的秘密多了,压力大了,想找人释放一下而已,也许偏巧我是个快死的人,又偏巧我在他身边,所以他才偏巧就了那么多说了几句。
  默然了一下,我挑了个不算太刺激的话题,轻声道:“上回在大牢堂前,我听说你……还有功名在身……”
  张义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我娘怀念故土,临终前的遗愿便是让我带她回家乡安葬,我跟她在家乡住了几年,那几年闲来无事,为让她高兴,考着玩的……后来……我娘过世,我回了西辽,却也没想到这个功名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我怔了怔,真牛,考着玩也能玩出功名来!虽然我不知道他得的什么功名,但我听说很多人一辈子都考不到功名呢。我刚要开口,却听他忽然道,“你若想问我的身世行踪就明说,我也没打算瞒你什么,何必绕着圈子!汉人最讨厌就是这一点,有什么事都得拐八道弯才行……”
  我气结,不由瞪他:“你好歹也算半个汉人,我看你别的没学会,拐十八道弯的本事比谁都强,你哪句话哪件事不是拐着弯说和做?你属羊的吧,都说羊肠子弯最多……”
  我没说完他倒是先笑了,冷意自他眼中散尽,那琥珀色的眸子闪了些许闪亮。他沉默了下,忽然开口:“你叫什么?”
  我一怔,刚刚浮起的笑意瞬间凝在脸上。
  我叫什么?我来到这里,有太多人瞧穿了我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却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我叫什么。或许在他们眼中,只要我顶着这个躯壳,我就注定是白晴,是世子夫人!
  我想不到第一个问我真正身份的,会是他——张义!不知道为什么,眼中突然莫名的一酸,我忙低下了头。
  “不愿说就算了。”静了会张义淡淡开口,“我看你还挺愿意继续当你的世子夫人。”
  他话里有话,那掩不住的嘲讽听得真真切切。
  我不由冷笑:“我告诉你,我不是白晴,不是世子夫人,我莫名其妙一觉醒来就成了别人,欠人一屁股债,成了虐夫偷人通奸的恶毒女子,谁信!你信么?”
  张义似乎被我说得一怔,刚要开口,我又道,“再说了,我不当白晴,不当世子夫人,我还能当谁?我当别人,你肯么?”
  “哦,原来是这样……身体里换了魂了?”他忽然挑眉做了然状,“我说呢,我倒一直没听说过白晴有什么孪生姐妹,我还一直寻思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忽然顿了顿,“你确定不是朱离动的手脚?我们西辽有一种巫蛊之术,巫师可以替人换魂……”
  “你别跟我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怒道,有点气短,但养了几日跟他嚷的力气估计还够,“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戳别人伤疤很好玩是不是?你自己也有不想被人提及的往事,也有牵挂和不能割舍的人,也有不得不为之的责任,怎么就不能感同身受一下……唉哟,你神经病啊,干嘛打我……”
  我还没说完,他一巴掌就拍在我脑袋上:“我就气不过你这样子,别他妈给我讲大道理,这些话老子比你懂,朱离都不要你了,你还跟这儿当什么贞洁烈女……”
  “我知道我这辈子就这个身子了,也当不了贞洁烈女,却不用你这个‘奸夫’时时刻刻提醒我。”我也回嘴大骂,但眼泪却止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说得没错,朱离不要我了!朱离真的不要我了!
  我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一直不敢深想,可是这道伤口却血淋淋的摆在那里,我唯有任它流血溃烂,痛入心扉!
  “你……唉……”张义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我却没听清楚,反正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什么好话。张了张嘴,我还想骂他几句,可却觉得嗓子里又苦又涩,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张义递来了水囊,我接过来喝了几口,虽然顺了气息,但却觉得心口痛得要死了一般,却再没力气跟他对骂。
  张义也没再出声,只是默默地盯着我。我估计是我刚才那句“奸夫”也把他气得够呛,自刚刚知道他是“王爷”之后,我怎么都没法把这两个字跟他以前的形象对上号,又或者……他是故意糟贱自己,糟贱这个身份!
  一时间车里安静下来。能听到马蹄声,赶车声和车轮轧在土地上偶尔在小石子发出的声音。
  “王爷,好像是……山贼……有十几个人呢……”车厢外的声音又轻轻响起,我不由微松了口气,这死一般的沉寂实在是折磨人。
  我估计这赶车的人应该是张义的心腹,要不然以这车厢不隔音的条件,他能这么嚣张地说那么多事?不过……什么什么?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山贼?还……十几个?
  张义此时却哧的一笑:“老子就是土匪祖宗,想不到竟抢到老子头上来了。”
  说罢他半坐直了身子,拍拍车厢:“停车,在这车里束手束脚的憋了好几天了,让爷陪他们玩玩儿……”
  赶车的人猛地一勒马,我听到马儿长嘶停蹄,竟迅速停了下来。这赶车人好大的臂力!
  他一推车厢的门,就要下去,却忽然顿住身子,扭脸看着我:“好好呆着,别乱动,出了事我可保不了你!”
  他保不了我?这是吓唬还是威胁?又或者……我不敢深想,只是撇撇嘴以示不屑不信,想了想才又道:“你……你手下留情……”
  他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却呆了一呆:“他们十几个人,我一个人,你让我手下留情……”顿了下,他忽然大笑,“哈哈哈哈,你果然……瞧得起我……荣幸之至啊!”
  说罢一转身跳下了车。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由叹了口气。一扭脸见车厢一壁挂了一个铜鉴(我知道古代很多人喜欢在车里挂铜鉴赏辟邪),于是我凑近了些。
  来了古代,我很少照镜子,一下从平凡普通最多称得上清秀(前男友对我的评价)到年轻貌美、艳丽风流,我怎么着都觉得自己跟画皮里的女鬼一样别扭。不过此时却觉得适应了几分,只见镜中的人面色苍白,双目浮肿,蓬头垢面,全无一丝形象,倒与我当初因为小冉之死的颓然伤心形像有了几分相似,亲切之心暗生。
  只是,我现在的境况比之那会儿更惨了些。那会儿只是被停了职,现在连性命都难保全。
  我苦笑着抬手拢了拢头发,这么长的头发真是麻烦,躺了好几日梳都梳不通,上回洗着也费劲,回头找把剪刀去掉些吧,反正我没有古人那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的愚见,何况我古代的父母都不要我了,我还在意那么多!
  待拢好头发才发现自己的袖子褪至了手肘,清楚地映着——朱离送我的佛珠。那珠串在我手腕上,静静散发着琉璃色的幽然,竟好像他那墨色深浓、暗不见底的眸子。脑海中不由忆起当时在静王府的书房里,他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当时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像早已预见到了我们之后的分离,他忧虑的眼神和殷殷的叮嘱,又仿佛含着什么深意。
  我虽然比不上身边这些人一个个儿的心机深沉,但我却不相信朱离对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若真想利用我,算计我,不用做足那么多戏码,他明知道我早已经对他深信不疑了,也明知道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他更是不必把他母亲唯一的遗物留给我(除非连这遗物也是假的!)——可……如果他真的在乎我,又怎么会让我深陷那样的绝境?或者是……其中哪个环节出了错?
  我闭上眼,想把所有的环节仔细想一遍,可是每每回想起段大人亲口告诉我是他告的我,回想起那惨绝人寰的大火,回想起我的九死一生,回想我的孤独一人,却只觉得心像被凌迟一样无时不刻的痛,让我无法冷静思考。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我用力搓了搓脸,理了理衣服,猛地推开车门!
  车外明晃晃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让我一阵眩晕。
  我用手扶着车门,低头缓了会儿,然后,迅速跳下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是一个俗人,没办法。
眼看着小说从季榜上掉了来了,我也着急。后来跟我的编辑商量上推荐的事,编辑说,上推荐必须在一周之内更三万字。我无语,看来我一辈子都要与推荐无缘。于是我试着开始攒文,但因为最近家里的事实在太多,成绩不佳。今天榜单出来,我那个推荐的位置很鸡肋,虽然这还是编辑竭力帮我争取到的,但我再次无言。七天三万,要我老命!我只有试试,如果实在不行,让我上黑名单吧,反正我在JJ只是小透明,推荐与上榜以我更新的速度,本来就与我无缘~~~
PS:不得不说,JJ以字数作为衡量推荐上榜的标准,让我很无奈,我有时候一个字,一个词都很斟酌很久,我想对得起自己,也想对得起读者(无关V文与否,无关是不是因为大家花了钱),我不想写得很水,但以我的速度让我日更4000以上,我不知道写出来的东西还会不会让自己满意,让读者满意,所以,我还是会坚持,保质,之后是保量!




遇劫匪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这几日一直昏睡,也不曾留意过周围的环境。不过我想,张义也应该急着赶路,毕竟还在大奕国境,对他来说并不安全,何况我们俩都是关进死牢的,万一事后大理寺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两个人再通辑我们的话,只怕更麻烦。
  待跳下车,才发现四周极是荒凉。已入四月,京兆已经四处飞花,可此地却依旧荒芜。我心中略是明白,只怕此处应该已近西北边陲。记得大学毕业实习时,曾经跟着一支医疗队到陕西甘肃一带巡诊,四月初陕甘交界处还在下雪,足见西北之地的偏僻寒冷。
  我就着车厢的掩护向后边瞧了瞧,不远处张义在一群人中极是显眼。他本来就高瘦,而且一身黑衣质地极好,面对一群人的缠斗,在刀剑之中,身形翩然,游刃有余,可见我刚才让他手下留情是对的。
  不过……我怔了怔,远处那十几个“山贼”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虽然手中都拿着刀枪棍棒一类的兵器,但分明就是当地食不果腹才落草为寇的村民。
  我不知道此时两国间的战争有没有打起来,但就算没有打起来,在这山高皇帝远的边境之处,靠天吃饭的百姓只怕生活也并不好过。如果再赶上边关征战,和自然灾荒,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我见张义几下拳脚就将其中一人冲上来的人打翻在地,那赶车的亲信似乎得了他的示意,也并不上前,只怀抱马鞭在一旁含笑而立。
  我心中一动,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我悄悄侧身,沿着车厢壁向反方向退了几步,耳边却听见不远处有人惨叫一声。我一怔,下意识回头,却张义微一侧身,闪过迎面而来的一根长棍,一只手直劈向那人的脖颈又快又狠,又一人应声倒地。
  我一惊!刚才跟他说过手下留情,而且他也瞧得出来这些人大多都不懂武功,虽然手上有兵器,但又怎么可能斗得过武功如此高强的张义?
  可是……我不由苦笑,他一向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菅,再说,他又凭什么听我的?我于他也不过是一件工具罢了。
  眼见又一人倒地,十余人已倒下五六个!我一咬牙,拎了裙子准备开遛——我就算心疼那些人又如何,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没准死得比他们还惨呢,我跟这儿当观世音,可谁又能当我观世音!我便是心眼儿太好了,老把人往好处想,才落得如此境地!
  刚刚迈出两步,却听又一声惨叫,我心里一哆嗦,闭了闭眼继续走。突然一个凄厉的声音突然破空而出,直入我的耳朵:“爹——你这恶贼,你……你杀了我爹,我跟你拼了!”
  我被这撕心裂肺般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却见一少年正挥着一柄大刀直砍向张义。看那少年颇有几□手的样子,我不太懂武功,但他几个劈砍动作却很是凌厉流畅,有招有势。张义似乎也微微惊讶了一下,但他一个闪身,向侧后方滑了半步避开,身形一扭,竟到了那少年的旁边,手指似乎在他手腕上轻轻拂过,那少年手中的刀一下就掉了下来。
  张义轻松一捞,就将那刀握于手中,我隐约听他笑道:“难得还有个练家子,真可惜……”眼见他手中的刀光突然暴涨,猛地直砍向那少年的脖颈,竟快如闪电!
  我大惊,却顾不得刚刚想逃跑的计划,直冲了上去:“住手!”
  但话音未落,却见张义一刀已劈在那少年的脖颈间,少年只是闷哼一声,便倒在地上。
  我被惊得心中直痛,一时顿在那里动探不得。
  围攻张义的余下三四人似也被他的身手吓坏了一般,怔在当场没了斗志。张义似乎笑了笑,方转头向我的方向:“我刚才心里在赌,我放倒几个人后,你才会出声折回来……”他笑着向我迈步过来,神色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因为刚刚的打斗而受影响,“我猜是六个,结果到第九个你才出声,恭喜你现在的心肠果然要硬些了……”
  我直到此时才从惊痛中明白过来,他是算准了我要逃跑,故意用这些人的惨呼来试探我。他知道我是不能真正绝情,做到不顾一切的逃开的,他知道我有泛滥的同情心,才故意戏弄于我!
  我忽然颤抖起来,心中忽然第一次萌生了杀人的冲动!不是因为他随意玩弄于我在股掌之上的行为,而是因为他竟然如此漠视别的性命,只为满足他无聊的恶趣味!
  “只可惜,还是不够啊,你要是真头也不回地走掉,我倒还真要刮目相看呢……”他挑了挑眉看着我,“你能告诉我,你这是想到哪儿去么?此处荒凉偏僻,你一个单身女子,身无分文,只怕还没出这镇州地界,就被人给……”
  他话未说完,我一把抓了头上的簪子,直刺了过去,只觉得杀了他是为民除害——当然我也明白,以我的身手肯定伤不了他,但我只是有想杀他的冲动,只觉得不捅他几下,我快要被憋死了!
  一瞬间我想到过后果,亏我之前还对他动了怜悯同情之心,但此时我倒宁愿真能够激怒于他,让他一刀杀了我——我若被他要胁在手中,谁知道还会让他做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但我想不到,张义见我迎面而来的动作,似乎怔了怔,而我的簪子在他怔了的瞬间,居然真……扎进了他的手臂!
  下一秒,我的手腕就被他紧紧攥进手里:“你发什么疯!”
  刺骨的痛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怒骂:“你才是疯子!你也看到了,他们只是迫于生计走投无路的村民,没有一个人是你的对手,杀了他们你很有成就感是么?”我用力挣扎着,“放手,你这个疯子,你有种也一刀杀了我啊……啊,对了,我对你还有用,可我不会让你这么残忍无耻的人利用的,这样的话我还不如去死!”
  张义一只手还是死死扣住我的手,也不动怒,只是冷笑:“在你眼中我果然只是杀人如麻的恶魔,是茹毛饮血的怪物是吧!可如今也就是我的武功比他们强,要是我武功不如他们,死的也许会是你我,就好像那天在死牢里一样!这世上本来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死那么简单的事情,那么让你选择,你是选择他们死,还是你自己死?”
  他的话理论上我无可辩驳,可是……“可你明明可以不必杀他们的,他们对你够不上任何威胁……”我正说到一半处,却见张义那亲信车夫用赶马车的鞭把子往躺在地上那些人的身上挨个点了点,片刻那些被张义打“死”的人,都相继呻吟着爬起来,就连那个被张义往脖子后面劈了一刀的少年,也捂着脖子踉踉跄跄地站了站了起来,见他爹也坐在地上,不由惊喜交加,大声叫着扑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我疑惑地望着张义手中的刀,他似明白我的意思,松开我,抬起另一只手,他手中的刀,向下的不是刀口,而是……刀背!
  天啊,要是有个地缝儿让我钻进去算了!我虽然不懂武功,但也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叫点穴的东西——我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开始不安起来,特别是……那根簪子还留在他的手臂上,看起来分外的触目惊心。
  张义随手抛了刀,将手臂上的簪子缓缓拔出来:“你说,这笔账又该让你怎么还?”
  笑,这人居然还有笑得出来。我不争气地直盯着他臂上渐渐往外渗的鲜血,虽然他的衣服是黑色的,可是还是很明显能够看得血浸湿了的痕迹。他是石头做的,不会痛么?还是因为受伤受的太多,早已麻木了痛楚的滋味。
  一时间我只觉得眼中又酸又涩,分不出是什么滋味。
  “喂,受伤流血的人是我,你干嘛哭?刚才见你扎我一下的时候可是勇敢泼辣得很呢,有点……那个人的模样……”我心中一动,自然明白他说的是谁,然而我却没心思回嘴,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发现自己真的哭了……我,哭了么?我又为什么哭?
  “我又没说要还你一簪子,哭个什么!虽然我这个人比较记仇,但以你目前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别说我不敢扎你了,你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我还得护着你好好活着,要不我这生意可就赔大了……”他唇边的笑意依然不减,似乎很乐意见我伤心内疚犯傻的样子。可我偏就是忍不住只是盯着他的伤口,心中钝钝的痛。
  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不理会那伤口,故意想让我难过!
  我低头掀了内裙的一角,想扯下来替他包扎,可撕了几下都没撕动。我有些疑惑,原来看电视里面演的,女主角不都是可以轻易就撕下自己的裙摆替人包扎伤口么,怎么到我这里就变了?
  耳畔传来张义低低的笑声,我脸嗖的就红了。我不甘心地瞪回去,却见笑意自他眸中缓缓荡漾开去,让他整个人都不复以往的阴沉,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竟显得极是风流俊朗——第一次发现这人神态一旦不猥琐了,长得还真是不错。
  只可惜见了朱离与水清扬,我对帅哥颇是免疫,才不至于在他面前出丑。他却不多说,只是笑笑指指我的衣襟。我低头,见左侧衣襟处别了条手帕,脸继续红了下去。
  谁说包扎伤口一定要用裙摆,真是被电视剧荼毒不浅!我抽了手帕递给他,可转念一想,他一只手也没法包扎。于是认命地叹了口气,我替他隔着衣服草草裹在伤口处。
  正想着那簪子毕竟不干净,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回头怎么给他消毒的问题,却忽然听得张义在我耳畔笑道:“这么敷衍啊,你给朱离处理伤口的时候可比这个细心得多。”
  我心中一紧,手想也没想就狠狠捏在他的伤口处。这个混蛋永远能挑得中我心中最痛最深的疤痕,然后出奇不意地再捅上一刀。但偏偏这疤痕就永远摆在那里无法愈合,所以每回他捅上时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我盯着他冷笑:“你凭什么跟他比?朱离是我的夫君,你不过是我的奸夫……”
  

作者有话要说:请勿以这几天的更新速度做为后面的参照,偶一周米更,就存了两章!泪,明天就断粮了,所以还要继续去码字,苍天啊,大地啊,偶这七天三万字去哪里偷啊!真要把命搭上去了!
小白穿越是自虐,我这上榜推荐,也是自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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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敌手

  
  
  我盯着那血在瞬间渗出浸透了浅绿色的帕子,只是退了半步盯着他咬牙一字一字道:“你凭什么跟他比?朱离是我的夫君,你不过是我的奸夫……”
  这话出口时,我的心也狠狠痛了一下,但我相信有人会更不舒服。
  果然,不知道是我刚刚在他伤口上狠狠捏了一下,还是因为我的话里的挑畔,他似是面色微白,沉默了下却忽然点头笑道:“好好好,比初见你时长进不少,也能下得去手狠心伤人了……这样才好……会伤别人,自己才能不那么受伤……”
  话说到最后,却渐渐低了下去。我怔了怔,细细啄磨的他话,只觉得心更痛了几分。他却忽然转了身淡淡道:“阿呼尔,上车,继续赶路吧。”
  那名唤阿呼尔的车夫一直冷眼看着那十来个几乎在鬼门关转了一眼回来的人,闻言道:“爷,那他们……”
  但还没来得及听张义回答,却听那些人突然面色惊恐地低叫着:“阿呼尔,是西辽人……他们是……西辽人……”
  “对,是西辽狗,杀了他们……”
  “在他们刀下,咱们哪有还有活路,上!”
  说罢有几个人几欲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冲上来,阿呼尔忽然手中长鞭一甩,啪啪两声,其中二个人便应声而倒,他长鞭当胸而立,冷笑道:“我们爷都说放过你们了,还有不怕死的就冲过来试试……”
  “你……”
  我望着爬在地上呻吟的那两个人,心中跟着一痛,但话还没说完,却听张义笑道:“阿呼尔,走吧!世子夫人难得求我手下留情一次,总要卖她几分面子不是。”
  我嚅嚅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个时候,民族间的矛盾,只怕是最不可调和的,两国的交战,死伤的百姓,又岂会因为张义的示好而罢休?
  张义却忽然转过头,目光凌厉地直逼向我:“这是最后一次,你若再想逃走,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发冷,那目光中的阴鸷冰冷仿佛回到了最初我们相处的时刻,而我宁愿我们之间只是这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我宁愿我扎了他一下让我还我一刀或者再给我一巴掌,总好过现在我心头挥之不去的内疚与矛盾。
  静默了片刻,我抬头:“除非你把我现在就杀了,否则有机会我还是会逃的。”
  他忽然不出声了,只是静静地盯着我。那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色彩,仿佛可以直直逼进我的心。
  我摒息与之对视,一字字道:“你明白朱离于我意味着什么,除非我死!”
  说这话时,我的心却莫名地一跳。我句这话,究竟是想表达什么?是向他示威,还是想说服自己?又或者只是想刺激张义?我突然为自己这个想法而心惊不已!
  就在这时,却见张义突的面色一变,一把扯了我的手臂,将我护在怀中,带我向旁边迅速掠开几步。与此同时,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响在耳边,几乎是擦着我的身体而过。
  “笃”的一声,那只短而利的小箭直没入不远处的树干当中,乌金色的箭尾只余一个小小的头儿在阳光下晃得我的眼刺痛了一下。
  “王兄别来无恙,弟弟甚是想念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注意到身边的张义突然之间整个气势就变了,仿佛……一只随时准备迎接攻击的——豹子,虽然气势凌厉,但表面依旧从容。
  “甚是想念?这就是你‘想念’的方式?”张义缓缓松开我,向前跨了半步,唇边挂着一丝冷笑。
  我顺着他的目光,见不远处半山坡上站着几个青衣人,手持兵器。而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身着墨绿色胡服,手中拿着一张小小的劲弩还不及放下,只怕刚才射向我的箭就是从那里来的。
  “王兄的身手敏捷,弟弟这点微末之技自然是无用之功。”那年轻男子目光微闪而笑。
  那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额头饱满,鼻梁高纵,眼眶微凹——轮廓立体,很是英俊,我注意到他的眸子也是琥珀色的,只是相较于张义,则更浅些,或者,张义随了他汉人的母亲多了些,所以才没有那么明显异于汉人,但他的则轮廓明显,加之身着胡服,是典型的西辽人打扮!
  只是他称呼张义为“王兄”,又自称为弟,难道……正在此时,却听张义淡淡道:“也是,我怎么忘记了你向来喜欢在别人身后放暗箭的……你的想念方式一向独特,你是想我死吧!”
  我忍不住叹息,这对兄弟的想念方式独特,对话也对话方式更是独特。
  只怕天下只要涉及到权力,无论多么亲密的人都是一样的。
  “王兄错了,我只是难得见王兄跟女子的样子,一时好奇,想试试而已。”那年轻男子笑着用嘴努努我的方向,我半垂了眸不去看他。这是他跟张义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何况看来他不知道张义以我为质想去要胁姬暗河一事,而我莫名的不喜欢这个年轻男子,所以万一他知道了其中利害也想抢我走怎么办?
  “萧战,你管得实在是太多了点。”张义忽然开口,声音里威严立现,要不是熟悉这个人善于伪装,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么冷厉强势的声音会是出自他口,“大战在即,你私自跑到大奕朝的国境上来,还如此招摇,你是不是觉得达丹部不够乱?你非得把拓跋部那一群人的精力转移到对付我们才甘心?”
  萧战——是那个年轻男子的名字么?我怔了怔,却听萧战面色变了变,却只是笑道:“王兄教训得是,可是要是弟弟不来,王兄岂不是要听这位姑娘的,把这些汉人全部放走?他们也识破了王兄的身份呢,要是他们知道连达丹部的亲王都来了大奕朝边境,那……才是更糟的——事!”
  他说罢最后一个字的同时,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手势未落,却见他身后那些青衣人手执长刀纷纷冲了过去,瞬间斩向那些或站或坐在地上的山贼。
  这些动作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让我不及反应。待我回过神来,伴随着那些长刀而起的惨叫声已在耳边,那漫天的血色已弥漫在眼前。
  “不——”我听见自己惊怒的叫声,想也不想,就要往前冲。
  “你干嘛!”张义一把扯住我的手臂,冷喝道。
  “你没看见么,你没看见一群无辜的人,就这样丢掉性命?他们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我有点语无伦次,拼命想挣脱张义的桎梏。
  “罪不至死?这位姑娘说话真是有趣,这年头还有什么罪不罪的?他们亲眼看见我们西辽人踏进大奕朝,万一有人去告密,只怕也会引起不少麻烦,这便是罪,他们是汉人,我们是辽人,这也是罪……他们的自保能力不足,这还是罪……”萧战道,目光盯着不远处的一场杀戮,眼中闪过一丝噬血般的兴奋。
  我被他眼中的无情疯狂冷漠激怒了,一把挣开张义的手,弯腰捡了刚刚被张义丢在地上的刀就想冲过去,“你这精神病,刽子手,辽……”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张义一只手拉住我的手臂,不知道怎么一转,刀就落在了地上。我想也不想,用力推开他,估计手是正好推在他的伤臂之上,顿时沾了一手的血,但我顾及不了这么多,转身再跑。
  而“啪”的一声,突然张义手一扬,一巴掌直接打在我脸上,打得我惊立当场。重倒是不重,但颊边火辣辣的痛让我瞬间清醒——那场杀戮,已尽尾声,
  我怔怔的摸着脸,却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真又打了我!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凭什么会手软?我于他只是人质,何况他本就是西辽人,他手里又不知道背了多少条汉人的命,又岂会在乎这几个?是我太傻太天真了,自以为众生平等,自以为人是不分种族的,可我他妈不是神,不是佛,我拯救不了苍生,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还想自不量力地想阻止什么。
  几声垂死的呻吟还在时断时续,我听在耳中,却像刀在凌迟我的心。我尝到了嘴里咸腥的滋味,不是张义打的,而是我自己使劲咬牙咬出来的血!我几乎忍不住全身颤抖,要不是张义一只手紧紧扯住我,我觉得我肯定已经跪坐在地上了。
  萧战似乎也怔了一下,却只是笑道:“王兄手也太狠了吧,这么漂亮的人你也下得去手?王兄还是这么不解风情,不懂怜香惜玉,难怪……”
  张义冷笑截口道:“我的事,你少管。”
  萧战那冰冷的目光似乎在我面上打了个圈,带了探究的意味,眼中的种种心绪我没时间和工夫去猜,他沉默了片刻终是敛了那轻漫的笑:“王兄深谋远虑,你的事,我一向不敢管。只可惜……”他目光渐渐冰冷起来,一字一字地道,“如今的达丹部不再是原来的达丹部,达丹部那些旧臣们老死守着那些陈规,认为只要从拓跋部夺回政权便可复我西辽萧氏之威,却不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非要动刀动枪拼个你死我活才能达到目的的……”
  “你此次来大奕朝,是与大奕朝的宁王旧部,抚远将军密谋合击北金,嫁祸拓跋王室的吧……大奕朝想跟西辽拓跋皇室结亲休战,你们却想从中故意挑起战争,想渔人得利……”张义忽然打断他的话,然后从容淡定地看着萧战一点点变了脸色。
  “你……怎么知道……”萧战目光中一闪而没过惊慌之色,却忽然顿住话头,不置可否,“王兄不在达丹,居然竟也知道……”
  张义冷冷道:“就算我不在达丹,达丹也轮不到你来作主!你和你手下那些人,最好给我消停点,别逼我不顾及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王兄这是在汉人的地方待久了,会客套了吧,咱们达丹,有兄弟之情么?”萧战眼神渐冷,闪过阴鸷之色,终是笑道,“事情远没王兄想的那么简单,咱们达丹部,也该变一变了……”
  说着,他小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呼哨,那几个在屠杀现场的青衣人立刻收了兵刃撤了回来,默默站在萧战身后。
  “你这是在下战书么?”张义淡淡笑道,“也好,达丹放纵了太久,是该好好管管了……不过,”他忽然沉了面色,冷冷道,“不管达丹会是谁作主,谁称帝,却也轮不到你!”
  他说这句话时,就算是沉浸在悲伤与伤害中的我,也忍不住一抖,让我片刻浸沉在那冰冷无情威严自信中。我突然让我对他陌生起来,他……还有多少面目掩藏着,随时可以拿出来吓唬人?
  萧战面色也微变了下,却突然大笑:“我打小就喜欢王兄这样儿,汉人有两句什么词儿来着?哦,‘百折不挠’‘锲而不舍’,说的就是王兄吧,从小到大,你还真像怎么草原上的紫羊茅草,不管什么困难,总是会想尽办法活下去,也总是会想尽办法让别人不好过,哈哈哈哈……”
  说着,他从青衣人手中接过马,翻身跨上,目注张义:“有件事想必你也知道,大奕朝失踪了半年多的静王爷最近有了消息,听说……”
  静王爷?!我一怔,不由抬头直盯着他。
  “萧战!”张义却忽然截断他的话,语气一转,换了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淡淡说了句什么。
  萧战目光微闪,瞥了我一眼,也用那个话回道。
  竟然是……契丹话!
  
  




良苦心

  
  这分明是成心想让我听不懂。
  我死死盯着张义,但他与萧战只是用契丹话说着什么,二人神色均很凝重。我忍不住苦笑,这招真他妈管用,我会英语,还会一点德语和日语,但没想到在这里,几国外语都不顶契丹话管用。
  我想知道静王怎么了,但张义故意用了鸟语,就是存心不让我听。
  两人似乎没说几句,便都住了口。但忽然萧战的目光掠到我脸上,有点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什么,张义哧地笑了一声,回了句什么。我突然意识到不是什么好话,狠狠瞪了回去,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书里老说“如果目光能够杀人,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的经典名言!
  当我没有杀人的本事功夫和力气的时候,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可我的目光,却不能杀人,只能让想杀的人更加嚣张。
  果然,萧战把玩着手中的马鞭,回视着我的目光。因为骑在马上更显得居高临下的睨视,他笑得轻狂而嚣张:“王兄,你这女人很有点意思,哪天玩腻了,留给弟弟吧,哈哈哈哈……”
  “等有那么一天,你要是敢要,可以!”张义神色不变,居然也笑。
  “你知道弟弟就好这口儿,越泼辣才越有意思,有什么不敢要的。”说罢,他一扬马鞭,大笑着扬长而去。
  他这几句话是用的汉语,就是故意让我听的。
  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在去计较这一切,见萧战带着人渐渐远去,张义忽然转头看向我,敛了所有的笑意,缓缓松开我的手臂,似乎想说什么。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真的脚步虚浮,站立不稳,但我深深吸了口气,扫过不远处的那些尸体,用尽全身力气开口:“汉人讲究……入土为安,求你把他们都葬了吧……”
  说完,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我真不争气,居然……又晕了!
  
  * * * * *
  
  我觉得我是被冰醒的。
  颊边一个冰凉的物体在移动,我猛地睁开眼,却是张义正拿了块湿的手巾敷在我脸上。我下意识想闪,想了想却没动,只是又闭上眼。
  “大病初愈,身子还有些弱,又受了些刺激才晕倒的,没什么大碍。”张义缓缓道,我却没开口。
  “还痛么?”静默了片刻,冰凉缓缓移动了几分,张义又道,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语气间却没有了以往的嘲讽漠然,让我很不习惯。
  我不由轻声笑道:“你上回打的比这回狠多了,也没见你这样……”
  “上回是你欠我的,这回成我欠你的了。”张义见我跟他说话,似乎微松了口气,我听他如此说,不由睁开眼:“你还真爱计较这些事,要说,我还欠你一簪子呢,希望这一巴掌能抵了。”
  说罢我又不争气地去看他的胳膊。他依旧还系着我那条浅绿色的帕子,可见伤口是没处理。然而……细细体会着颊边的清凉,我的心却是翻滚灼热的。
  张义却沉默了下,缓缓开口:“那我岂不是欠你十四条人命……”
  我一怔。这件事我不想提,但我想不到他竟然会主动提起,我不由叹息,缓缓开口:“都说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菅蝼蚁,果然如此……”
  尽管想通了这点,我的心依旧是酸酸的。但原来学会无情,果然我也可以做到——上次监牢中的肆虐大火,这次亲眼目睹的无情杀戮,我的心在一次次生死关头,逐渐冷硬。
  “对不起。”张义忽然开口,却吓了我一跳。我跟他相处这么久,他第一次开口跟我说这三个字!
  我摇头:“你不欠我的,反倒是我欠你良多。”
  他似乎怔了下,我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你对我的关照,早已超出了以我为质,去要胁旁人的地步。”
  张义目光一闪,眼中的凌厉让我立刻有种熟悉的感觉。然而,相由心生(这个词已经被定性为“相由我心生”),因此,那份凌厉只让我觉得气势逼人,却再不害怕。
  于是,我平静与之对视——我期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良久,张义忽然开口:“跟我回西辽吧。”
  我猛地抬头,震惊地望着他,我就算真是小白,也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是期待一个解释,但却不想要这样的解释。这样的解释,太过吓人。
  “你……故意转移话题。”我真的就是小白,想了半天竟只挤出了这样拙劣的话来。
  张义的目光却渐渐平静下来,淡淡笑:“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
  “吓唬我很好玩么?”我有点郁闷,为他过于轻松的语气。
  “我很认真。”他说认真,但我分不清他认真还是不认真,因为他的语气淡然,但目光却逼得我无处藏身。
  我又静了半晌,才叹道:“可你刚才才说过,你不会为了……去放弃辛辛苦苦争取到的一切,你不会抛弃这么多年的追求,你不会……”
  “没那么多废话,你只需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就行。”他语气一转,忽然强势起来。
  我怔了怔,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张义。无论爱恨喜恶,都那么强烈和直接。如果……如果我穿越过来的第一天,遇到的是他……我心中一酸,却忽然不敢想下去,于是直接摇头:“不。”
  “考虑好了?”他笑了笑,却不再多说。
  我自然明白他这个许诺意味着什么。他虽只是达丹部的一个王爷,但看样子也有大权在握,何况最大的好处只怕是在于我不必被他当成物品交易给姬暗河,面对那未知的风雨,或者……生死前程!
  可是……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朱离值不值得我坚持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我许了他一生一世,我许了他我的心我的情,许了太多一个女人一生只能许一次的东西……我许了除了这具身体之外的任何属于我的东西!
  我不想犹豫,感情上的事情,永远没有谁付出多谁就一定收获这件事,于我,于张义,都一样。我抬眸,坚定地望着张义:“是的,我一直都很清楚。”
  张义目光微闪,但我的回答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内:“那么,我只有把你送给姬副将军了。”
  “那么我只有成全你了。”我轻轻冷哼了一声,与他相视一笑。
  这就是与聪明人对话的好处,任何事点到即止,不必深究。何况,我知道,张义对我,或许只是一时的迷惑取舍,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点让他看上了眼,而我便是答应了,又难保他不会有后悔的一天?就好像朱离对我的取舍一样,就算有深情相许,有山盟海誓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为了其它,可以将我弃之不顾?
  江山美人,江山美人,谁人不是把江山排在前面,美人次之?
  何况,我实在是害怕再次尝到被人抛弃的滋味。
  张义转身绞了布巾,似乎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替我敷在颊边:“附近的山泉是冰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很凉,很快就能消肿了。”
  自他表露身份之后,便不曾再对我非礼半分,此时被我拒绝亦能有如此风度,我心存感激。但我于他,却再说不出口一个谢字,于是我接过布巾轻轻按住。车里的空气沉闷得有点暧昧,我轻声开口:“我们这是去哪儿?”
  “本来是要宿镇州,但因为出了那十几条人命,怕惊动当地官府,所以我让阿呼尔改道,今晚我们住凉州,时间上应该来得及。”张义沉吟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们汉人讲究入土为安,我已经将他们好生葬了,我立了个木牌,也算是个标记,若有有心人寻到那里,应该能够知道的他们的身份……”
  我怔了怔,方明白他的话,不由轻声道:“谢谢。”
  这声“谢谢”一出口,我忍不住苦笑,我竟不知道是替谁说的。那十四个冤魂是肯定不会愿意说这两个字的,汉辽之争,几百年未休,早已超越了种族、经济、文化、制度种种范畴,不是凭我一人之力而能够改变的,我的世界大同的观点于这个时代没有任何意义,然而他肯这么做……只是因为我的一句相求,可我于他,早已失去了说谢谢的资格,何况,不是他欠我,反而我又欠了他。
  许是见我面上的苦涩难言,张义却忽然一笑,指指左臂上的伤:“你要觉得不好意思,就帮我弄一下,因为赶路没时间去看郎中,阿呼尔那家伙又实在笨手笨脚……”
  我心中一软,刚要开口,却听张义又道,“我看你给朱离处理伤口时候挺娴熟的,看来以前常做这事吧……”
  妈的,他又来了。我心中立马开始冒火,一拱一拱的,腾地立直身子,直瞪着张义。张义早料到我的反应一般,从怀中取出簪子递过来,笑道:“我还以为你学乖了呢,敢情还是这性子,不过也好,我喜欢……给!不解气就再扎几下,扎到解气为止吧。”
  望着他含笑的眼,我心头猛地一震,什么都明白了!
  他是故意的,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故意的!!
  故意让我伤心,故意在我伤口上撒盐,故意让我痛——可是,痛到一定程度,伤口就会麻木,就会没感觉,就会遗忘,就会不在乎!而这种以痛止痛,以毒攻毒的方法,只有张义才能做得出来。
  我咬牙,不想让自己哭,可是眼泪却已经不受我意识的控制夺眶而出。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不知道我哭是为了谁,为了什么!我只觉得我的世界突然翻天覆地的混乱起来,所有的一切都让我身不由己,让我心不由己!
  可能张义误会了我哭的意思,只是笑道:“其实我这人也没那么恶俗,只不过不小心偷听过一次而已,再说了,这事儿你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种事情……本来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给朱离治伤时都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本来我可以理直气壮地骂回去,骂他偷听人壁角不厚道,骂他无耻猥琐卑鄙下流,可是忽然之间我一个恶毒的字眼儿都说不出口,只觉得他除了心机深沉,就是良苦用心。
  切,不小心?谁信啊!不过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随便抹了下眼泪,不顾狼狈,问出心底疑惑:“就是因为这个,所以那天你故意当着……朱离的面儿,说了那些话……”
  我一直觉得没有人能猥琐无耻到当着人家丈夫的面去调戏妻子,就算朱离真的被人陷害的无还手之力,作为一个下人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嚣张。而那天在花园里张义故意当着朱离的面表露出与我的暧昧,故意说的一大堆欠扁的话,他若真像他表现的那么无耻也就罢了,却偏偏他给我看到了种种不同的面貌,让我很难相信他那些话只是为了调戏“我”!
  张义怔了下,不知道是因为我突然止住了哭,还是因为我的问题。静了片刻,他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想到不你竟猜到了。”
  换我怔住了。我没想到他承认的那么坦白:“为什么?”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特别是见他沉默下来,我更是暗骂自己的白痴!
  我跟他不是朋友,我跟他什么也不是,人家凭什么回答我的问题?不管如何,他是辽人,我是汉人,我们身处不同的阵营,注定是敌对的关系,就算他没准备让我活很久,但万一我有机会揭穿了他的那么多秘密……忽然我心中一动——好像……我知道了他不少秘密,又或者,这些都是对他无关紧要的秘密?
  




谋生存

  “为什么?”我不由开口。
  张义沉默了下,只是抬眼盯着我,目光中淡淡的笑意让我看出那是种嘲讽。我渐渐有点支撑不住,于是半跪直身体,去解他臂间的帕子,想找点事做掩饰我的尴尬。
  那帕子因为在他臂上的时间太长而粘在衣服上,我犹豫了一下,向他笑道:“可能有点痛,但我知道你忍得住……不过你可别再说我是故意让你痛的,你这点伤跟朱离可不能比……”
  回想起当时给朱离疗伤,我的心忍不住还是痛了下。不管怎样,那些伤口都是事实,不管怎样,那些伤口之下的伤痛伤心绝望也都是事实,那些于他都是铭心刻骨的伤害,于我都是痛入心扉的怜惜!
  我注意,张义怔了下。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提到朱离——在明白张义的心意之后,我忽然释然。他不是故意要和朱离比,我相信以他的胸襟,是不会斤斤计较这些事情的,我感激他的用心良苦, 就算我们不能成为朋友,但有连些朋友都不能做到的事情,他都做了……我只想留住这份不知道能够维持多久的关爱与温暖,我只是想让他知道,他的心意,我明白!
  果然,我在张义眼中看到了……了然,我不再言语,低头轻轻扯开帕子,挽起他的衣袖。
  伤口不大,但因为我当时的冲动,下手挺狠,应该颇深,加之后来我还恶意的狠狠捏了一下,因此流了不少血。如今血跟袖子粘在一起结了痂,因为我的扯动重新流血。我犹豫了下,轻轻按压伤口中周围,又挤出了些残血。清理了伤口中,我才向张义道:“有酒么?”
  “别的没有,咱们契丹人还能少了酒?”张义笑,从几案下面拎出一个扁壶。我倒了些许在块干净的布巾上,酒味顿时弥漫在车厢中,很烈的白酒,正好(我真怕他给我马奶酒什么的)!我轻轻帮他消毒,他递了盒药膏给我。
  传说中的金创药?我闻了闻,有点又麝香和冰片的味道,估计跟现在的云南白药成分有点类似,只不过是加了油脂类成为膏状的而已。挑了些在他伤口上,我将药还给他,他又递了块干净的布给我……车厢里一时很安静,安静得又很舒适温情,我和他都没有开口,都不想打破这份安静。
  直到我替他包扎完,准备将他挽起的袖子褪下,才发现,他的肩膀上,竟有一道长长的疤,从背后的肩胛处,直过肩膀(看走势只怕是要到胸前)。那道疤痕长且深,几乎横肩而过,深可见骨!
  我怔了下,这么深的伤口,居然没有缝合的痕迹,居然没影响到他日常起居,没影响到他的武功身手?简直太神奇了!
  鬼使神差地,我不由轻轻抚了上去,说不清是因为学医者本身对外伤的好奇,还是因为心中微生柔软怜悯,但刚刚触碰了上去,我蓦的感觉张义似乎浑身一震,我立刻发现不妥,忙收回了手。
  这是古代,男女授受不亲,就算张义是外族人,不似汉人那般严守孔孟之礼,但毕竟我是已婚女子,心有所属,不想再有不必要的麻烦。
  张义却忽然开口打破沉默:“知道这道伤是谁砍的么?”
  我静了下,不知道如何开口。看样子应该是陈年旧伤,但下手那么狠……似乎存心要将他一条胳膊废掉一般,若无深仇大恨,又怎么能下得去手!
  “我大哥。”张义忽然扯了扯嘴角,“我们辽人与汉人不同,讲究强者生存,所以连自己的亲生兄弟都能下得去手,何况我母亲是汉人,在族里原本就被人歧视,父亲生前对她颇是宠爱,但他死后,我们母子的日子一度很……”他忽然止住了话,哧的一笑,“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我觉得眼中有些涨涨的,却流不出眼泪。一直不肯走进他的故事,因为他于我只是人生中的过客,可竟在如此不经意间,还是触摸到了我不想触摸却没法回避的他的伤痛。
  那么深的伤,只不过是他人生经历中的冰山一角吧,可以想见他曾经的苦难,难怪他当初曾经那么无情地嘲讽过我只经历一点困难就了无生趣的脆弱。
  “不过,如今我活着,我是达丹部的亲王,他却死了。”张义忽然淡淡开口,目光中闪过的不知道是何种心绪,却让我蓦的背后生寒:“是你……杀了你大哥?”
  张义笑道:“不是我……当然如果我有机会动手,我想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他忽然眯了眯眼睛,望着我,“你害怕了?命运就是这样残酷,不择手段,只是为了——活下去!”
  他目光中的逼人的寒意让我瞬间清醒,他受的才是真正的狼性“教育”,我被现代文明熏陶了二十几年,注定与他道不同。
  我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你想让我变得跟你一样?”
  “你成不了我。”他忽然笑了,目光微闪,却直盯着我,“遇到那伙山贼,我承认我是故意吓唬你的,因为我跟自己打赌,你一定会因为他们放弃逃走的机会,不过当我放倒到第六个人的时候,我忽然有点后悔了……我其实一直挺欣赏你的勇气和善良,虽然生存能力很差,但却有自己的坚持,需知道这个世上,很多人为了活着跟我一样的不择手段……可你不是……”
  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讲这些话,第一次跟我说得正经而坦白,第一次剖析了他对我的看法。
  “可……你说的对,适者生存,而我也想活下去。”我不去深究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苦笑,“所以,我想……”
  我想谢谢他。我以前的世界观不适合这个时代,他才真正教了我来这个时代后的第一课!当然,我不会像他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那样不择手段的活下去,但在生存与道义间,我取舍的天平早已倾斜。
  然而我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听张义淡淡截断我的话:“因为你想活着去见朱离,所以你会不择手段的想活下去,想找一切机会逃走……”
  唉,转来转去,终是又转到朱离身上。不过,这点我必须承认,不论怎样,我如今活在这个世上,也只有这一个执念!
  我不语,算是默认,张义竟也盯着我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寂了良久,他忽然一撩衣摆,从腰间摸出一把刀,递了过来。
  我一惊,瞪他:“干嘛?”
  “拿着,防身用。”
  我知道他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既然给我,自有道理,于是我便接了。那刀大约只有十几公分长,皮质刀鞘,制作考察,入手有点份量,估计是好钢!我轻轻拨了出来,有点像我见过的蒙古刀,但比那个略少了点弧度,多了几分冷厉。
  开过刃,有血槽,是利器!
  有点受不了这彻骨的精锐夺目,我小心将刀放回鞘中。我一辈子只拿过两种刀,一种是菜刀,为做饭裹腹,一种是手术刀,为治病救人。这种杀人工具……或许小冉上手术台那次,我救人的刀也成为过杀人的刀!
  回忆起那次意外的医疗事故,忽然发现我的心没有预料中的痛了。是因为换了时空相隔久远了,还是因为我的心果然已经开始漠然冷硬?
  我用力摇头,甩走前世的记忆,扬了扬手中的刀,眯着眼望向他:“你不怕我怀揣利器,哪天趁你不备就给你‘咔嚓’了?”
  “你要真能下得去手,我也认了。”张义笑得毫不在意。
  “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分明是瞧不起我。”我笑,但他说对了,我肯定是没这个胆儿,何况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把命陪给他都足够了,要杀也肯定是他来杀我。我静了下,然后抬眼望着他,等他给我一个解释。
  “我想萧战已经怀疑了你的身份,他刚才开口问我你的身份,我随便搪塞过去,但他一向心机深沉,何况我在大奕朝的种种境况他也有所耳闻,”张义缓缓开口,目光中有一丝冷意,“若知道你的身份,我猜他必不会善罢干休……”
  我的身份?我的哪种身份?是静王世子夫的身份,还是我跟姬暗河的不清不楚?我怔了怔,情况还真是复杂。
  “那你是希望我用这个刀自绝,还是找机会一刀结果了他?”我不想陷入他们的纷争当中,我不想陷入所有的纷争,可惜我只能随波逐流,永远身不由己。
  “我让你保命用。”他目光忽然冷了几分,瞧我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严厉,“我辛辛苦苦救下你,不是为了让你死……”
  我有点汗颜,他的表情让我想起恨铁不成钢的孩子的家长——我不由笑道:“你知道我说说而已,你都打不过他,我怎么能杀得了他,何况我也怕死得很,我也想好好活……”
  张义忽然打断我的话,瞪着我:“谁说我打不过他?”
  “你打得过他干嘛怕他?”我缓缓敛了笑容,目注着他,“你不止是怕他,你还怕谁?你还有什么事瞒了我?”
  我注意到车厢中的空气一窒,张义忽然冷笑:“你是我什么人,我有什么事情都非得告诉你?你不过是我利用的工具,最好记着自己的身份,别给你几分颜色就想开染房,别以为我待你好点儿,就是我喜欢上你,非你莫娶了一般,像你这样的女人……”
  他忽然不说了,我见他顿住话,于是道:“像我这样的女人……怎么了?说啊,怎么不接着说?哦,我帮你说,像我这样残花败柳、人尽可夫的女人,白给你你都瞧不上眼呢,是不是?”
  我注意到张义面色沉了几分,心中不由轻轻叹息,他终是不够狠心,不肯再如从前一样伤我!我静了下,哧地的一笑,“你若不把我当‘她’,我干嘛把自己当‘她’,你尽管骂,我无所谓……反正那些事不是我干的!”
  张义却不笑,只是盯着我,似要瞧到我心里去一样。
  “你若不肯告诉我我也没办法,没必要这样欲盖弥彰吧,你好歹也比我聪明,这点伎俩我都瞧出来了,多让你没面子!”我摇头叹息。
  张义冷笑:“你现在真是越来胆子越大了……真的一点面子也不留给我……”
  “您对我而言,就是老虎!”我忙道,“纸老虎也是老虎!”
  他听了,笑终是由眼底浮现出来:“不过,我是很没面子,我在你面前,一向都很没面子!”
  听他的话,我也不由笑了。第一次见面他是奸夫下人,猥琐又无耻,第二次见面是在大堂之上,他是污点证人,却偏是跟我站在同一阵营把那位内侍公公气得要死要活,第三次是在死牢里对我冷嘲热讽,却在生死一线间救下了我。
  每次面貌不同,却没有一次有过什么高大威武的形象。想想他在萧战面前的逼人气势,想想他西辽什么什么部的王爷身份,但偏给我其它各种面目,却从没跟我讲过面子。
  他忽然敛了笑容,盯着我:“我知道你今天听萧战提到静王下落,你是不是想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珠玉前尘恩怨,
故人义薄云天。
静河暗流几许,
清扬飞舞翩迁。

人生长路漫漫,
欢爱过眼云烟。
匆匆身边过客,
真假是非难辨。

且叹人生苦短,
不问谁负前缘。
百般坎坷烟雨,
一朝风云变幻。

美人不敌江山,
情义付与流年。
春风又绿杨柳,
看尽人间悲欢。




试卿心

  我笑道:“你别拿这件事吊我胃口,你若肯说早就告诉我了,你故意讲契丹话就是不想让我听。”
  “瞧你那眼神儿,明明想知道,还嘴硬……你求我呀,没准儿我就告诉你呢。”张义眯着眼看我,故意凑近了几分,形容还真是令我熟悉地猥琐。
  这个人的面具戴得还真是快到炉火纯青……思及往事,我忍不住笑了,冲他做个了宁死不屈的表情,你爱说不说!
  他淡淡一笑,忽然话题一转:“知道我为什么打你那一巴掌么?”
  我呆了一下,当时只觉得心痛难当,想不到他当着众人面打我,太不给我面子。如今听他话里有话,才细细啄磨了会儿,抬眼望着他:“你故意的……”
  “他太精明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和你之间的事……”他忽然住了口。
  他和我之间……有事么?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啊!我却顾不得这些,恍然道:“你故意讲契丹话,让他以为你是防着我?”
  “我本来就防着你。”张义笑笑,却应该算是默认。
  我瞪他,他却笑得越发开心。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大笑的样子,有点恶意,却极是真实。那琥珀般的眸子里的流光溢彩很是夺目。
  我别过眼,不敢再看。
  “静王失踪那么久,世人都以为他死了,但想不到,”张义忽然缓缓顿住笑,轻声开口,“他居然被找到了……”
  我惊怔地猛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眼中所有心绪都消失不见,沉静如水。
  “我听说……他半年前被派往边关巡察边防,突然就失去了一切消息,怎么现在才……”我迟疑着开口,我所有的消息都只是从赵阔口中得知一二的,因为这件事朱离从来不提,我也不忍去问,毕竟那是他的父亲,等待生死未卜亲人消息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却听张义道,“半年前,边关根本没有战事,大奕朝好端端派个身份那么尊贵的王爷去那里干什么?”
  我见他唇边的冷意,也只觉得后背发冷:“你是说……”
  “而且据说是微服密访,身边只带了十来个亲信,暗中有不到几十人的亲兵相护,但才到边关不久,这几十号人全都离奇失踪了……有人说他们是被当地土匪劫杀了,有人说是赶上山洪暴发冲走了,也有人说他们是被西辽人给杀了,还有人说静王爷谋逆叛国了,但大奕朝朝廷却对这件事一直密而不发,直到前不久,听说静王爷竟然未死,有了下落……”张义缓缓开口,“静王爷一行全部死了,唯有他因身着先皇御赐的金蚕甲,大难不死,捡回一命,被山中猎户所救,只可惜……头部重创,数月昏迷不醒……”
  我怔了怔,心中开始翻滚,朱离是不是正是因为这件事,才会……我嘴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开口。
  “我知道你想什么,你还真是……”张义微眯了眼睛望向我,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却也没再说下去。第一次,他放过了我。
  见他的表情,我识趣地没有开口再问,有些事情我知道我已不便再问。他肯跟我说这些,已经是给我面子,再问下去,我便真是登鼻子上脸了——我的身份地位自己总还是清楚的。
  车里再度安静下来,隐约听车外赶车的阿呼尔的歌低低传了过来,他是用契丹语唱的,我听不懂,但那悠扬的调子很是好听,只是因为还在大奕国境,他的声音压得颇低。
  “他唱的什么?”我不由好奇地打破沉默。
  张义抬着看了我一眼,可能是觉得我识趣的转了话题吧:“我们契丹叫‘扎思达勒’,也就是汉人说的山歌。”张义又静静听了听,才道,“时光像流水哟,春天又到我家乡,辽阔的原野哟,披上嫩绿的春装,辽江深又长哟,船儿却又要远航,心上人儿你哟,莫非你不在船上。”
  我不由轻笑:“很直白。”
  “我们辽人说话做事一向直白。”
  “又来了,辽人直白不直白我不知道,你就不直白。”我笑,他若还叫直白,这世上就没有“心机深沉”和“转弯抹角”这种词儿了。
  “你知道么,从小他们就管我叫‘*****’……现在他们不敢当面叫了,但有人背地里还是会这么叫。”张义淡淡道,虽然笑意还挂在唇边,但目光却冷了几分,“在西辽,我是*****,在大奕,我一样是……”
  “不要说了!”我不忍再听下去,忙截断他的话,“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第一个听说我是辽人而没露出异色的汉人。”张义见我如此说,也住了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心中一动,这才是让他对我另眼相看的真正理由么?
  我刚要开口,他却道:“或许有人心机深沉,可以表面上装的无动于衷,但真心假意,我见得多了,总还是分得清的……”他忽然低低一叹,即而淡淡笑道,“你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但确是如此……当然你不喜欢听,我便不说了……”
  我心下略感难过,他的要求竟如此低微,看似风光气势的人,竟只要不露异色、真心实意的平等相待而已。这于我当然是正常不过,可于这个时代,却难逃其局限性。
  突然间,我感觉到身子一晃,马车缓了下来,却是阿呼尔隔着车板低声道:“王爷,遇到了边关守军的巡察……”
  “停下来做什么,继续走!”张义却突然冷喝,缓了下语气才又道,“到近前我下车。”
  我心中一惊,一路行来都无事,怎的此时会……遇到守军?
  车马缓步前行,隐约听到有人轻喝声,马车停了下来,听到阿呼尔似乎与人在说什么。
  我有点不安地看着张义,张义忽然轻按了下我的肩,笑了笑:“放心,有我。”说罢,他转身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那手很温暖,那目光中有安慰和镇定,“放心,有我”这四个字,好像春风直直沁入我的心底,我……忽然很安心!
  
  车外隐约传来对话声,听得不是很真切,我有些紧张,但张义说有他,于是我有意去忽略那些声音,环顾四周来分散注意力。猛地注意到桌上沾了血的绿色帕子,他也太不小心了吧,这要是被发现……
  忽然听得张义的声音略大了些:“车上是舍妹,身子不适,专门要赶到县城去瞧大夫,那里的张诚大夫远近闻名,但愿能治小妹的病,所以实在不方便……”
  我吓了一跳,拿了帕子满世界找地方藏,可是垫子下面太容易被发现,桌子抽屉拉起来动静太大。我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忙把那布巾藏到袖子里,车厢门几乎同时猛地被拉开,车外的光线有点刺目,我下意识半眯了眼,用手挡了下眼睛。
  “小人都说了,车中只有家妹,又身体不好,还望大人体谅家妹无法下车……”
  “我等也不是不通情理,你家妹子身子不好,又未出阁,自然不必让她抛头露面,只是这是上面的旨意,我们当差的也不能不办,万一出了问题总是我们要掉脑袋的……请姑娘把手拿下来,让我们看看,只要不是通辑的人犯,就放行了。”
  我听张义和对方如此说,显然通辑令上不是我和张义的画像(否则他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站在一旁),于是缓缓放下手,轻轻瞥了那位似乎是主事的守军一眼,见他手中举了张画像。我不敢与之对视,便忙半垂了眸,靠坐下来。反正相信以我现在的邋蹋程度和面色,只怕不用装就是病人了。
  那人的眼睛似乎在我面上逡巡了一阵了,方缓了口气向张义道:“既然不是要通辑的人犯,便快赶路去吧。眼见天色就快暗下来了,离凉州城还有十几里路呢……”说着他似乎一笑,“我家就是凉州城的,城里的张诚大夫的确是有名,论起来,他还是我表舅呢……”
  说罢转身离开。
  我忽然注意到张义说话的口音居然跟这位守军的口音非常相像。
  之前没有在意,似乎他跟我是在讲官话(作者插花:架空啊架空,表太掐我说的官话是啥话),而且说得很正宗,转眼跟萧战的契丹话也很地道的让我听不懂,而现在这不知道是哪处方言的口音竟也惟妙惟肖……这要搁现代,他也算是语言天才了吧。
  正乱想间,却见张义已经跳上了车,直盯着我笑,而马车也开始前行。
  我抬头不由道:“想不到这边关守军人还挺随和,真是难得……”我印象里的守军大都一脸横肉,呼三喝四,张口骂人,极是彪悍可怕。
  “有钱能使鬼推磨。”张义几个字瞬间粉碎我的好印象。
  “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撇了撇嘴,却见张义依旧盯着我笑,笑得我有点发毛,不由嗔道,“你干嘛?”
  张义却指了指几案:“那条帕子呢?”
  我下意识就将那帕子从袖中取了出来:“你也太不小心了,匆匆忙忙就下了车,这种东西,就算有钱给你撑着,解释起来也很困难,万一让……”
  见他眼底的笑意,我不由住口,猛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将帕子一把甩在地上:“你故意的!你在试我……你这混蛋!”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这条帕子我倒是不介意,就算你不藏,我也想好了办法能圆它,我是怕那守卫一拉开车门,你会指着我说……他是西辽人!”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下面有读者留言,觉得“试卿心”这三个字更好,故改之~~




负君意

  “这条帕子我倒是不介意,就算你不藏,我也想好了办法能圆它,我是怕那守卫一拉开车门,你会指着我说……他是西辽人!”他缓缓开口,声音中虽然带了笑意,却让我莫名听出了紧张。
  这……我还真没想过!
  我当时只是担心他会被大奕朝守军识破,只想到我们是否能够平安的逃过这一次,却怎么忘记了,他是西辽人,他是要拿我当人质要胁姬暗河,甚至会做出对朱离不利的事来!
  心突然一紧。我不在意什么两国之争,什么江山社稷,我只在意我想在意的人!可是什么时候,我竟把他当成了自己人来依靠和信赖,我竟会把守军当成我和他的敌人来看待?!
  一时间我忽然惶恐起来——他不是朋友,却能带给我朋友的关怀,他不是亲人,却能给我带来亲人的温暖,是他在我伤心绝望的时候给我希望,是他在我生死攸关的时刻给我重生,这种可怕的感情,看似充满希望却明明没有希望,看似生机无限,却终究只是死路一条!
  “咱们从死牢逃出来,我怕会被通辑……”我无力地笑道。
  “皇家丑闻,谁会再提?一了百了不是更好……你以为真会有人清点火场人数?”张义冷笑,“反正奸夫淫妇都已死了,活下来的是谁也与皇家无关了。”
  我怔了怔,虽然今日倾向于张义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我其实也提心吊胆怕再回死牢——那种经历我想起来都会觉得后怕。可如今听张义如此说,只怕也有几分道理。可若连这个原因都不成立,我又为什么会要跟他站在一条船上?难道我真的得了斯得哥尔摩综合症么?
  我一直不承认自己有这种情结,因为张义为我做的,远远超出了一个路人或者普通朋友能为我做的,有些事情只怕连最亲密的人,也不过如此。又或者……像我跟朱离一样的“夫妻”,不也同样大难来临各飞西东(我不想说落井下石,因为到现在我依然不相信是朱离无情的诉了我)?又或者,像我这个时代的“父亲”,关键时刻不也为了保全自己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
  可我如果不是得了斯得哥尔摩候症,那么……我忽然不敢想下去!
  我沉默无语,张义也不再开口。或许他也明白了自己说这话的含义让人无奈,也明白了挑明太多东西有时候并不是件好事。
  车子颠跛在路上,我竟然不知道是希望这段路太长,赶紧到达目的地好,还是嫌这段路太短,永远到不了终点好!
  车子渐渐慢了下来,周围出现了嘈杂的人声。终于,马儿一声长嘶,车子停在了一家客栈前:“爷,白姑娘,到凉州城了。”
  见张义听闻阿呼尔的话却只坐着没动,我不由轻笑道:“这可是我这一路来,第一次清醒着自己走进客栈呢,张爷这是不习惯吧……”
  张义忽然抬头盯着我,我吓一跳。那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隐有见萧战时的气势。静了片刻,我有点盯不住那目光了,刚要别开眼,却听张义缓缓开口:“我姓萧……”
  我怔了下:“我知道啊!”随后恍然,“哦,不是‘张爷’,是‘萧爷’……”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不由笑道,“萧姓在大奕朝也不多见吧,一听就知道您是‘非我族类’,何况一开始就‘张义’、‘张义’的叫,我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您这点小事就别跟我计较……”
  “我姓萧,我叫萧毅,毅力的‘毅’。”张义忽然打断我的话,清楚地开口。
  萧毅——我细细啄磨,竟只觉得这个名字还真配他。从他只言片语中大约也明白他的的身世和坎坷经历,只怕没有勇气毅力,也不可能有他的存在至今,他果然有毅力做打不死的小强!
  “‘义’字,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字,她觉得我既然有一半的汉人血统,就应该像汉人一样有字,有毅有义……真可惜了这个字,我这人一向随兴荒唐惯了,辜负先母心意……”张义忽然笑了笑,顿住了话,“既然习惯了这么叫,就这么叫吧……张义,我在大奕朝才会用这个名字,今后……只怕能这么叫的人,也不多了……”
  见他终于缓了面色,没那么强大的气势,我才微松了口气,总算能够正常思维了。这言外之意……我轻声叹息:“我们就快要到边境了吧……”
  张义抬眼看着我:“后日。”
  一时无语,我真不知道要说什么,难道要开口道谢,说“谢谢你一路照顾,终于可以把我送进火坑”?明知道我到边关,送到姬暗河手中只是死路一条,可他不得不为,我也无怨无悔,但想着终究心里不是滋味。
  静了良久,我还是笑道:“无论是张义,还是萧毅,我都会记得你的。”
  张义闭了闭眼,轻声道:“你走吧。”
  我一怔,走?他这是要我去哪儿?见他似下了决心的表情,我才猛的明白,他这是要……放过我?
  可是……天下之大,除了世子府,我哪都没地方去,可世子府也早已不再是我容身之所……心中没有了当初看到铜锁把门、人去楼空时的痛楚,只是挥之不去的茫然让我依旧失落。
  见我不语,张义又道:“答应我,两年之内,别回京城,别去边关!寻个僻静之处,你能活得很好。”说罢,他从几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布袋,“里面的银票应该够你终生无虞……还有,你身上那些首饰不要随便典当……”
  我心中酸楚,却没接,只是笑道:“我是不是要改叫你‘张大善人’了?你费尽千辛万苦救我出来,就为了放了我,还倒贴钱……”
  “别再逼我。”张义忽然冷喝,一把拉住我的手臂,“你以为人人都值得我这么做?你非要我亲口承认我……”
  “别说你喜欢我!”我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缓缓开口,“我真很感谢你一路以来的关照,可是我知道你是胸怀天下有野心的人,不会被困于儿女情长当中,仅仅因为喜欢我,就可以放了我,放弃你想要的一切。所以,你当初救下我,肯定不仅仅是像你所说的,只是想用我来要胁姬暗河那么简单……我太笨,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因为姬暗河同样不是受困于感情的人,何况我到了他面前,只要一开口,立刻真相大白,我根本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张义静静盯着我,面色渐渐沉静,手却没有松开我,反而渐渐收紧:“接着说。”
  “没了。”我回望着他,神色平静,“我只想到这么多,其他的,你想告诉我我听,不想告诉我我也没办法。”
  反正人人都是这样拿我当炮灰的。
  张义不怒反笑:“还真低估了你的智商……”他的目光过于凌厉,我只觉得似乎要在我心上烧出两个大洞来一般,不敢与之对视。
  蓦地我下巴一紧,他一只手狠狠捏住我的下颔强迫我与之对视:“你说我是该夸你聪明呢,还是该骂你太笨呢?你不知道当面揭穿这一切要承担的后果么?”
  他下手极狠,我觉得下巴快要被捏碎一般的痛到心里,但我拼命忍住不吭一声。
  “你真的想知道?”他微眯了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你想知道就求我,你知道,这世上没有白来的东西……”
  这句话不久前他也曾说过,但那语气和表情,却再不相同。不知道为什么,我眼中微热,只觉得眼泪立刻就要流了出来。是痛,但我已分不清是身痛还是心痛。或许一切的痛都不及我心中的割舍否定来得痛。我当然知道他一路的照顾相护固然有算计在其中,但更多的是为了什么!
  我欠他已经太多太多,我不想连活着都是因为他的成全。
  他的谋划半年,他的九死一生,他的一路关照,他的种种野心抱负,如果都因为我而付之东流的话,我就算苟活着,又情何以堪!
  当初在世子府花园里,我曾感慨过“士为知己者死”的愚忠,可如今我恍然明白,当一个人除了命之外别无长物的话,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以死来相报的!
  我咬牙,狠狠将眼泪逼回去:“我……求你……萧王爷!”
  他的脸色蓦的微白,忽然松开我,仿佛自己握住的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与我拉开了距离。
  我只觉得下巴处火辣辣的痛,却只是盯着他:“求你告诉我,是谁让你救的我?”
  张义挑眉而笑:“你求我我就偏要告诉你?你知道我是个睚龇必报的人,给你机会你不要,既然如此,我又凭什么去当滥好人?”
  望着他猥琐得近似于无赖的嘴脸,我一时无言,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又戴回了面具么?是我亲手将他推回了壳子里!
  说罢他起身推车厢门,冷冷道:“把眼泪擦干了再下车,别让人看见了起疑心。”
  我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我抬手胡乱抹了眼泪,却不料触及了刚刚他掐到的伤处,痛入心扉——可是,没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声明:汗,我知道小白这章挺JJYY的,表怪人家,是她亲妈不好!你们看完这章,不许打人,打人不许打脸~~爬走!!!!




释旧怨

  凉州城虽是靠近边境的重镇,但毕竟远离京城,又加之经常会被战火波及,因此虽然热闹,但条件并不太好。说是城中最大的客栈,但相比京城还是十分简陋。
  晚饭时张义没有出现,他让店家小二给我送进房间些吃的。我倒也宁愿如此,否则见到张义我估计更加食不下咽。胡乱吃了点东西,我又让小二替我要了桶水来洗澡,小二微微犹豫了下说要准备一番,不过后来倒还是让人抬来了水。事后我才知道在凉州城水源并不富裕,用那么一大桶水来洗澡对于当地人来说实在算是过于奢侈的事了。
  月光透着窗棂映了进来,凄清而冰冷。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却睡不着,轻抚着腕间佛珠,唯有这个东西才能给我些许力量。可是今日似乎这串佛珠都不能带给我平静和勇气了。
  今日马车上对张义绝决拒绝的那一瞬间,我只想到了用命来偿他所做一切,竟在片刻间遗忘了心底的那份执着!按理说,我应该虚以委蛇,先答应下来,然后找机会逃走,去寻朱离当面质问也罢,过另一种人生也罢。以后我与他桥归桥路归路,什么“不回京城不去边关”的承诺不过是空口白牙,这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处事之道。可为什么听他答应放我离开,心中竟只是满满的愧疚和不忍?竟只想着不要承他这么重的一份情?
  我忍不住苦笑,自己好歹也是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的新时代女性,竟比这个时代的人还要愚腐,为什么我不能相信凭我的双手就能打下一片天?为什么我就不能抛弃了前尘旧梦重新活过?我终是一声叹息,我的为人处事之道,果然与身处哪个时代无关,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我在哪个时代都是畏首畏尾,用太多东西束缚自己,都注定失败!
  猛地,门被从外面撞开,吓了我一跳,定神看过去,却是张义。
  我忙坐起,却见他竟抱了一坛酒进来,踢开了门却只倚在门口默不作声地盯着我。
  我低头见自己虽脱了外衣,但还着了中衣,再加上之前那么多天谁知道他怎么照顾我来着,我想避嫌也避不了,所以反倒不在意这些虚的东西,于是静静坐在床边,与之对视。
  因为是上房,住的客人少,但被张义踢门的动静也惊动出几个,张义扭头狠狠瞪回去。那凌厉的眼神儿我是见识过,估计不害怕的没几个,于是片刻之间众人纷纷逃离现场。
  张义似乎冷笑了一下,走进门后,脚一勾轻易把门带上,然后将坛子放在桌上,几步跨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身上有酒气。我起身点了灯,又从床边的盆架子上绞了块湿布巾递给他,他似乎怔了下,“啪”地用手拔开,布巾掉在地上。
  我低头想捡,却被他一把握住肩膀,固定在他面前:“挺镇定的嘛,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他身上酒气很重,但那深暗的琥珀色的眼睛被月色灯火映着,却有说不出的清亮。我心中一动,只觉得牵了一晚上的心终于缓缓放下,不由轻笑道:“酒后乱性的人,不会有这么亮的眼睛……”
  张义握我肩膀的手略紧了紧,恶狠狠地道:“谁说我是酒后乱性,你不是想报答我么,我不用你用命去报答,以身相许怎么样?”
  我叹息,果然,像他这么聪明的人,一定能轻易看透我的。苦笑了下,我不置可否,抬眸望着他:“这种身子你也肯要?”
  他眼中浮起不怀好意的暧昧,一只手轻抚向我的脸:“又不是没要过……”
  我“啪”地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瞪过去:“根本没有!”
  我原本就怀疑过他到底跟之前的白晴有没有过苟且,但随着这一路与他的接触了解,他虽然外表放纵不羁,但骨子里却是骄傲清高之人,我越发确定不是谁投怀送抱他都乐意接受,当初他是故意让人误会的。
  我一句话却让张义笑眯了眼睛:“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我又郁闷了,想不到他承认和否认的都那么痛快,我又分不清真假了。刚要开口,他却突然又道:“不过,我现在是真想要了‘你’……”
  我忍不住抖了下,心莫名的有点害怕。因为他的语气……太过认真。他握我肩膀的手渐渐用力,我吃不住劲一屁股坐在床上。
  “张义……”我想平稳住心情,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他缓缓欺身上来,伏在我耳边轻笑:“以命相抵,还是以身相许,你自己挑吧。”
  我眼一闭,咬牙道:“随便你。”
  “哟,贞洁烈女居然也能想通这点?还真是难得……”我听他挑眉笑道,语带嘲讽,不由怒从心中起,睁眼瞪他:“要杀要剐全随你了,但你不能这样侮辱人!你明知道……”
  张义淡淡道:“你自个儿说早想通你不是‘她’了,那‘她’是歹毒荡妇与你何干?我虽是俗人,却也分得清楚,我看‘你’倒真可以立贞洁牌坊了……”
  我被他说得无语,这“她”啊“你”啊的,幸亏我不算太笨,分得明白。却见他一只手轻轻勾起我中衣的带子,就要扯开……我不由大惊,想不到他来真的,刚要开口,他忽然立起一根手指竖在我嘴边,缓缓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命相抵,还是身相许都可以随便我,可唯独这心不给我,对不对?”
  他忽然不笑了,手从我的衣带上离开,人也直起身子退了半步:“你笃定这话出口我便不会用强于你,可……我不得不承认,你赌对了,如果没有心,我要你人何用!”
  一瞬间我真的又想哭了。他说我了解他,可他又何尝不了解我!刚才我脑子里转的就是这句话,我想以他这般骄傲的人,又怎么可能对我用强?他若真想要我,之前我一直有病在身,哪一次他不能趁人之危要了我?
  “好了,不逗你了。吓唬你,不过是气你今天在车上故意歪曲我的好意罢了。”张义退回桌前,拍拍酒坛子,轻佻地对我勾勾手,“过来陪爷好好喝几杯,不知道喝了这顿有没有下顿……”
  别说我会喝酒,我就算酒精过敏,喝了会死,他这顿酒我也一定要喝。
  我走到桌前,见张义随意从茶盘上取了两个茶杯倒满,递给我一只:“我们契丹人喝酒不似汉人那么精致,非要弄上什么下酒的多少小菜,才抿上一小口,恨不得一晚上半壶酒都喝不下,还要吟上几首酸溜溜的诗,我们就是随心随性罢了,能喝多喝,不能喝少喝,我也不劝你……”
  估计他在大奕朝见谁这么文雅的喝过酒,才会有这种感慨。我笑着摇头,不去计较他的话,接过杯子与他碰了下,真心实意地望着他道:“第一杯,借花献佛,我敬你!”
  我与他,多余的话也不必多说,于是我一饮而尽。酒很辛辣,是烈酒,从口入喉,一直热到胃里,热辣得淋漓酣畅。
  我放下杯,却见张义略显吃惊的表情,见我看他,他也饮尽杯中酒,笑道:“哟,没看出来,酒量不错。”
  我迟疑了下,缓缓开口:“我原来是大夫,一次意外,治死了一个一直无条件信任依赖我的朋友,后来因为内疚自责,曾经自报自弃,酗酒过一段时间……”
  这是我第一次提及自己的过去,我一直以为可以把这段痛陈封在心底,又或者我一直以为这段往事如果我哪天释然,也只会跟一个人提及——但我却没想到,提及的那个人,会是他!
  “原来是大夫,我说呢……”张义点点头,话却只说了一半,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觉得胸口隐隐发痛。而刚才那些话说出口,我便有点后悔了,我前世的经历与记忆如果抖落出来,太过惊悚,不是人人都能接受我来自近千年后的身份的。
  幸好张义没再追问,他目光微闪,只是笑道:“能想像出来……不是你做的,你都那么内疚自责,何况曾经是你之过……不过,既然是再世为人,那就,都忘了吧……”
  我感激地望着他,他又为我和他倒了酒,才缓缓道:“其实,我一直想知道,朱离有什么好,值得你那么死心踏地的念念不忘?”
  终于提到朱离了么?要搁过去,也许我只会瞪眼回去,告诉张义,朱离比他好千万倍,可此时张义语气中没有嘲讽,眼中没有不屑,那淡淡的温和温暖温柔蛊惑了我,让我什么恶毒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得心中某处在钝钝的痛。
  让我一下子说清楚他有什么好我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我只知道他是我心底最柔软的一处伤痕,早已如血肉长在了一处,无论身在何处都惦在心中割舍不去,已融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罢了,不说也罢!”张义可能是见我为难的表情,以为我不愿意说,只是抬了杯子碰了过来,“我只问你一句话……”
  他的杯停在我的杯旁,目光定定地望着我。
  很少见他如此凝重表情,我摒息静待他下文。
  “你可信我?”他一字字道。
  我心中一震,却不曾迟疑:“信。”
  我不信他,还能信谁?!一路以来连性命都相托了,又还能有什么不信!
  琥珀色的眸中再现流光,我忽然发现为了这抹闪亮,我也愿意信他。
  他的杯终于碰上我的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那么,你便随我去见姬暗河吧,不管如何,我定会护你周全!”
  




迎惊变

  护我周全?这句话,我太熟悉了,熟悉到铭心刻骨。赵阔说“护我周全”,可转眼就将诉状递到段正清手中,让我身陷囹圄,宁漫说“护我周全”,可我再醒来,已是天牢死囚,几乎九死一生。
  我曾经深信不疑的真心与依靠,在权力与未知的种种命运面前,太微不足道,我……还能信张义的“护你周全”么?
  可是我瞬间毫不犹豫地点头是那么坚决,似乎我的身体先于我的意志便信了他——这回,我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而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我忍不住苦笑,可就算想通了,一想到姬暗河那阴鸷的眼神,冷狠的表情,我还是手有点抖。我觉得我对他绝对有心理障碍,刚来时候的惊吓居然后作用无穷大。
  张义见我沉默,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取走我手中的杯,放回桌上,才道:“我知道你怕的是什么……”
  我呆了下:“你……什么意思?”
  “你在车上不是求我了么?这可是你第一次求我,我总不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你吧……”
  我一怔,知道他会错了我的意。但刚刚在车上,其实谁都明白我们俩是在斗气。他故意让我求他,想让我难堪,而我也料到了我就算真求了他,他也未必肯告诉我。这毕竟涉及到了他的隐秘,他的图谋——想不到他此时会提这件事。
  “你还真比想像的聪明,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张义不理会我的惊诧,只是挑眉望着我,“你都信我了,我干嘛不信你?”
  这是他给我的理由么?我心中酸酸的,不由半垂了眸:“你别对我那么好……”
  “我对你并不好。” 张义静了良久才淡淡道,“其实,我对你又何尝没有图谋?何况……”
  再说下去就太暧昧了,幸好张义换了话题,我不由抬眼望着他。
  “你也说过,咱们这些人都不是为情所困的人,我带你去找姬暗河,也必定不是因为白晴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我就能够讨到什么好处……其实在车上你已经猜到了,是有人托我这么做的,对不对?”张义缓缓开口,忽然盯着我一笑,“我若不告诉你,只怕你又要乱猜了……”
  我无语。他闭着眼都能猜出我心里想什么,不是他有透视眼,就是我的表现太白痴。
  “是……姬暗河!”张义忽然不笑了,目光微闪,一字一字地残忍敲碎了我仅存的幻想。
  又或者,我早该对朱离不报任何希望!
  我咬了咬唇,想端起桌上的酒杯,却无奈手抖得厉害。我放弃了我的故作镇定,反正今日张义肯跟我说这些,就是想让我死心。
  他忽然按住我的手。
  在那宽厚温和的大掌之下,我才惊觉自己手指的冰凉。其实我早就明白张义不可能是朱离安排的,可为什么还会在心里残存这样一丝余念呢?又或者我心中一直隐隐觉得朱离曾对我许了那么多承诺,是不可能弃我于不顾的。
  可是……这么久以来,我却没有一丝一毫他的消息,他是了然于胸,算准了我是打不死的小强,还是真是已经弃我于不顾了呢?
  一时间我只觉得心中翻滚得厉害,不知道要以何种面目面对自己的坚持,面对张义的残忍!
  桌上的烛火突然“啪”地爆了一个烛花,猛地惊醒我,让我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张义的手中。我忙抽回来,张义也不坚持,轻轻松开了我的手。
  我深深吸了口气,才找回自己的思维:“姬暗河知道了你的身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不计代价得到的东西?还有,他又许了你什么好处?”
  “你一下问了那么多‘为什么’,要我先答哪一个?”张义笑了笑,目光却略显清冷,“记得那天姬暗河临去边关前,曾经去世子府找你的那天晚上,他也曾找过我……”
  我一惊。那天……正是我穿越过来的第一天!!
  “他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将你安全带到边境……”张义半垂了眸苦笑,“只是,只怕当时我也不曾料到这个承诺居然让我如此费尽心思力气,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偏是很看重承诺。”
  我肯定,姬暗河许给张义的,也绝非是小恩小惠,能让一个异族王爷舍命相帮,只怕……这其中关系到太多东西,我也不想知道。但我却绝对不认为,姬暗河出了那么高的代价,只是为了对“我”的感情,更何况,如果他知道张义带回去的我已不在是原来那个人的话……
  “我身上有什么秘密?”我盯着他,似乎这才是一切的重点!
  “当然……”张义挑挑眉毛,刚要开口,却突然面色一变,一记掌风扫灭了桌上的灯。我顿时眼前一黑,却感觉张义欺身上来,一把扯了我。这客栈的房间本来就不大,只几步我就被他从桌前扯到床上。我还不及多想,就觉得他一把撕了我的衣服!
  一切快如电石火光,突然的让我脑袋发蒙。但那声衣服碎裂的声音却在寂静的夜里极是清晰,一下子惊醒了我。我不由大叫挣扎:“你……你干什么……”
  黑暗中看不清张义的表情,却只觉得他一双眼睛被窗外隐约的月光映得极是发亮。我忽然发现我不是害怕,而只是……惊诧!
  他的带了酒气的气息沉沉呼在我身边,身子半压在我身上,他似乎对我打了个什么手势,但屋子太暗我看不清,不是人人都跟他一样是武功高手,夜能视物。
  我苦笑了下,刚要开口,却感觉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迅速伏在我耳边低声道:“有人……叫,大声……”
  我会意,立刻大叫:“张义……你,你快放手……你不要……”
  “老子忍了很久了,偏是一副病弱的身子,中看不中用,眼见就要到边境,今日不下手,明天就得把你拱手让人,老子这一路来的生意岂不是亏本的厉害……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别逼我用强,那就不好玩了……”
  这么恶俗的台词,我……好汗!终于渐渐适应了黑暗中的视线,我看着他眼中狭促的笑,再听他猥琐的声音,我几乎要笑场了——这人要是搁现代,没准儿能捧回小金人儿了!
  他一只手刚好捂上我的嘴,让我只来得及发出“唔唔”的声音,则显得很暧昧……正在此时,却见门一脚被踢开(为门默哀,古代的炮灰),一个黑衣人仗剑而入,怒道:“果然是淫贼,本少爷最恨这种人,还不速来受死!”
  说罢一个闪身,长剑一闪直奔张义刺来。
  张义此时正背冲着门,闻言不由“慌乱”转身,向侧旁闪了一步,似无意却避开了那一剑,边拢着衣襟边轻佻地笑道:“唉哟,想不到还能碰上‘替天行道’的大侠,真是三生有幸……真可惜,你再晚来一会儿就好了……”
  “废话少说,看本少爷不抓你去见官!”那黑衣人身手敏捷,剑光凌厉,但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张义的对手。于是心下略安,忙坐直身子,抓了外袍披在身上,还好刚刚张义的一撕,撕破的也不过是肩膀处的衣袖而已。
  却见张义似乎对武功有所保留,左闪右躲,终于他似乎被逼得手忙脚乱了,于是趁黑衣人不备,寻了个机会夺门而出,骂道:“他妈的,老子最瞧不起自命侠义的人,我一路照顾她良多,求一夜之欢的图报有何不对,偏是你们这种人,最爱坏人好事……等老子回房取了兵器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那黑衣人脚下不缓,却也不理会他的话,只是拎着剑冷笑着追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都出了屋。我坐在床边有点发呆,这唱的是哪一出?我倒不担心张义,但只觉得他的表现太过奇怪,他这般做戏,又是给谁看?那个黑衣人么?以他的风格,大不了杀之灭口,以我见识到的他的武功,估计几招之内放倒黑衣人不难,难道他最近真的改邪归正了?
  正在胡思乱想,想着要不要找店小二把门板修补修补继续休息,突然窗子一响,另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穿窗而入,轻巧无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一切果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简单。我虽然不懂武功,但看他的身形,显然比刚才那个黑衣人要功夫高强。
  而他不但身着黑衣,而且黑巾蒙面,只留两只眼睛在外,奕奕发光,极是诡异。见他逼向我,我一惊,下意识向床上缩了缩。
  但只是一瞬间,他已掠至我面前,一只手已经探向我的手腕:“跟我走……”
  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让我反应,却只听门口处有人冷笑道:“声东击西,阁下这招可惜不怎么高明……”
  我再怔。张义?我心中一动,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原来他是故意夺门而出,只为引出这个人。
  我抬头见张义倚门而立,面色间略带嘲讽,眉宇间却是轻狂与张扬,不是我熟悉的面目。
  “找人试探我,怎么也要用个功夫高点的人来,你这是太高估自己,还是太低估我?”张义冷笑,直盯向那黑衣蒙面人,“放手。”
  那黑衣人的手抓着我的手腕下意识的略紧,忽然低声笑道:“果然是低估了你。真可惜,此人……我势在必得!”
  还未说完,他人已拉着我快速向外掠去。我只觉得有一股力量被牵引,身体不由自主跟他而行。
  “笑话,敢从老子手里抢人,你还差点儿!”张义冷笑,一双手直向黑衣蒙面人击了过去。
  我顿时感到另一股强大的力量迎面逼来。黑衣人的身形一滞,带着我一个闪身,堪堪避过,他另一只手在腰间一按,长剑夺鞘而出,如灵蛇般直刺向张义。二人动作皆快如闪电,让我眼花瞭乱。然而因为他拉我的动作过大,几乎将我拉了一个踉跄,我因为这脚下的不稳慢了半步,一下隔在了他们……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重新回归小白文,
前方风雨路不平。
阴谋阳谋纷登场,
不知何处是归程。

张义之举可关情,
朱离何时才现身?
突逢黑衣蒙面客,
猜猜来者是何人?




见故人

  
  我一瞬间有些恍惚,在世子府花园的那个傍晚,类似的情景也出现过。黑衣人以我为质,朱离的淡定从容让我曾经为之伤心。可现在……我忽然不由苦笑,我又何必拿张义跟朱离比?!
  他无论做什么,我都没有权利怨他,我不曾为他付出任何东西,又有何立场要求他怎么做?
  然而……
  就在我想闭上眼,不想再考虑那么多、想听天由命的时候,我感觉到黑衣蒙面人拉我的手忽然猛的一紧,下一刻我已被他拽到后面,而他的身子已经挡在我身面。我大惊,几乎以为张义的双掌会击中他的胸膛!
  但与此同时,张义却在我以为收势不住的片刻硬生生顿住了步子,双掌一翻,猛地停了下来。可能因为收得太急,他竟身形一晃。
  黑衣蒙面人只来得及侧了侧身,将暴露于人前的要害胸口部位避开,但似乎也做好了被击中的准备,手中长剑剑光暴涨,如最后一搏般凌厉而出,却没料到张义竟收了掌,因此长剑竟如入无人之境般直直刺向张义。
  张义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收势过猛还是因为没有料到他这一剑的刺出,也只来得及错了下身,那剑一下子刺进了他的肩。
  黑衣蒙面人似乎也是一怔,一刺之后立刻拖着我退了两步。那鲜红的血随着长剑的拔出而猛地溅了出来。
  “张义——”我听到自己不由自主紧张的呼喊,而其中的颤抖和哭腔,吓了我自己一跳。
  “想不到……想不到你竟……”黑衣蒙面人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声音,只是盯着张义低声道。然而话未说完,就被张义冷冷打断,“我也没想到,你竟能用自己去护她,否则你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伤得了我……”张义似乎不在意自己肩上的血还在流,也只是盯着黑衣蒙面人冷笑。
  “‘否则’怎么样都已没用,如今你被自己的内力震伤到心脉,又被我刺了一剑,已经不是我的对手。”黑衣蒙面人笑道,“所以,我想带她走,你一定不会拦我的……”
  “谁说的?你要不要试试?”张义挑眉而笑,眼中冷意不减。
  “除非你想废了这一身的功夫!”蒙面黑衣人淡淡道,只露在外的眼睛中闪过一抹精光,“还是……在你眼中,她真的很……重要?”
  “老子千辛万苦把她从京城的死牢里带出来,你说带走就带走?她身上关系到老子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让你带走岂不是……”
  “若真如此,也得留着命享用这些荣华富贵不是?你再妄动真气,小心走火入魔……”
  我的心仿佛人扎了一下一般,狠狠地痛了起来。他……刚才那一掌的回力,竟伤了他自己么?他没料到黑衣人会护我,所以才会收力,也才会被黑衣人借机会所伤?那么现在……听到黑衣蒙面人的话,和张义的回答,我又何尝不明白他们的心思,但我只能艰难地望着张义,缓缓地道:“张义……我求你,放了我吧……”
  张义似乎一怔,忽然挑了挑眉:“你……知道他是谁?”
  我望着黑衣蒙面人的侧面,虽然他蒙着脸,但是……我闭了闭眼,点头道:“是!而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
  张义目光冷了起来,那微挑的丹凤眼中竟含了说不出的阴鸷。静了片刻,他一字字道:“你再说一遍!”
  我被他的目光看着浑身一震,不敢再与他对视,别过了眼,深深吸了口气:“我想见他,张义,求你了!”
  我说话的时候,我觉得黑衣蒙面人握着我手臂的手紧了紧。
  “你想见就见?”就在我以为张义不会出声的时候,他忽然悠然开口,声音阴鸷无情,“老子一路以来所有的努力都白废了是吧,你想让老子鸡飞蛋打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有人来救你就能拍拍屁股走人……”他忽然顿了顿,目光逼向黑衣蒙面人,冷笑,“你不妨试试,活的留不下,看看死的留不留得下……”
  话未说完,张义突然双掌翻飞,招招直逼向我,黑衣蒙面人一手拉着我,用半个身子将我护在身后,另一只手中的长剑上下舞动。我被动地望着这一切,倒真希望他能够一掌劈死我,一了百了!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义受了内伤的缘故,身形不及以往的迅速,黑衣蒙面人在交手中似乎游刃有余。忽然只见张义身形一晃,一个踉跄,再抬头,唇边似乎……隐有血迹!
  我心头一震,难道……我一怔,忽见黑衣蒙面人扯着我快速退了半步:“果然是……亡命之徒,你不要命,可惜小爷这条命还没打算跟你拼……恕不奉陪……”
  说罢我只觉得身子一轻,就被黑衣蒙面人环住肩膀,从窗口跃出。二……二楼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吧!然而我此时却没有心思体会这种飞檐走壁、御风而飞的新奇感觉,我在被他带出去的瞬间,只是身不由己般扭头看向屋中人,明明在黑暗中我眼神不济,可我为什么竟如此清楚地看到张义缓缓顿住身子,一只手轻轻捂上胸口,为什么如此清楚地看到他唇边的苦涩,为什么如此清楚地看到,他抬眼与我对视时,眼中……孤寂……与了然……
  
  * * * * *
  
  我的心情还沉浸在伤感当中 ,却只觉得脚下一实,却未来得及多想,复又被黑人蒙面人轻轻一扯,跃上了马背。
  “可会骑马?”他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我下意识摇头,只听他的轻叹,“果然,除了惹祸什么都不会!”
  说罢我只觉得身后一紧,他手紧了紧,一只手轻甩缰绳,双腿用力夹向马腹,马儿微扬了蹄,猛地向前奔了出去。
  这是我第一次坐在马背上,后唑力吓了我一跳,幸好身后人有所准备,一只手轻扶了我的腰。
  马开始疾奔,在寂静的夜晚,马蹄声紧而密地敲打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让我的心没由来的也一下紧过一下。
  “别紧张,放松,有我在,摔不死你的!”
  耳畔的声音恍然让我有种异样的伤感,这句话张义也曾经说过,可是……我想开口,却不料刚张开嘴,就觉得一口风直灌进口中,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撕心裂肺般的痛。刚刚虽然匆忙之中穿上了外衣,但边关夜风疾劲,半夜又冷,此时迎风而走,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
  身后略有瑟瑟声,片刻之后我只觉得身上一暖,竟是一件暗色披风披在我身上。我怔了下,轻声叹息:“谢谢……”
  “但愿你是真心谢我。”他在身后淡淡笑道。
  “你……什么意思……”我心头一紧,早知道他有玲珑心肠,但愿是我想多了。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不到张义竟会把你带到边关,而且刚刚还……”
  我一时无语,刚刚发生了太多事,我不知道他指哪句,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真的知道我是谁?”他也没再说下去,只是似乎在身后轻轻笑了下。
  我再叹息:“您这么得瑟的声音,化成灰儿我都认识,水院判……”
  “这是换人了,还是又失忆了?我怎么记得某人非要叫我‘小水’来着……”终于听到了熟悉而亲切的张扬的笑声,我却没由来的心中一酸,几乎掉下泪来。
  小水,小水,当初我把自己当成朱离的人,我把水清扬当成自己人,才会如此轻松而口中无遮拦的开他的玩笑,可如今我都分不清孰真孰假,我是他的谁,他又是谁的谁?而这声“小水”在我经历了那么多是非苦难之后,又怎么能再叫得出来?
  我沉默了良久,只觉得水清扬也跟着沉默下来。耳畔是呼呼风声,身下是马儿的颠簸,前途在黑暗中明灭不清,我不知道我的光明与前途在哪里,我也想主宰自己的命运,但我对我的选择和判断,早已分不清对错!
  “我当初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那么快就动作,而且是……放火……之后我……以为你死了,但我还是暗自派人勘察了现场,才发现死牢中是空的,我真的庆幸你能够脱逃,也料到应该是张义救下了你,但我却没有料到他竟带你来了边关……而且竟然是冠冕堂皇地走官道,此人心机城府果然很深……”水清扬的话响在我耳边,但被刮得猎猎作响,有种不真实感,“不过总算我来得及时,没让你……”
  我怔了下,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点头截住他的话,轻声道:“如此更加需要谢你。”
  他似乎沉默了下:“竟如此客气了么,是在怨我没有及时……”
  “水……”
  “水什么,原来是想叫‘水大哥’了啊……”我刚一开口,他便轻声笑着截口。我再叹息,知道这回如果被他占了便宜就再无挽回余地,于是认命地道,“小水,你知道我不曾怨你……”
  “那你就是在怨朱兄。”他的声音忽然沉了几分。
  我的心蓦地一沉,他……终于提到朱离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很难,但某人迎难而上!
这章写得很雷,但雷雷才更健康!
这章写得小白,但白才是俺本色!
这章写得很慢,其实我就一直没有快过~~
汗,各位原谅.....

另,我把《谋夫计》广播剧预告放在首页,不过我估计很多人没看到,于是很得瑟地贴在这里,欢迎大家去收听点击留言,有剧透~~但打人不许打脸!




夜风起

  我咬着唇,有点不敢听下去。我想知道一切的真相,那是支持我活下来的强大理由,可我害怕心底的坚持一旦被现实打碎,我会连这个理由都没有了!
  可能是觉察到了我身子一抖,水清扬一只原本扶着我腰的手忽然紧了紧,似乎想借这种无声的动作给我安慰。
  “谢谢。”我没法回头,只能半侧了侧头。
  “这是到目前为止,你跟我说的最诚恳的一句话。”他忽然又笑了几分,但我听得出他话里的认真。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累,每一分钟都得猜他话里的意思,然后还得想着自己哪句话又有漏洞,被他抓住话柄。
  可我现在,真是除了叹息,什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朱兄……”
  “等等。”我忽然开口,水清扬似乎一怔,“怎么?”
  “我害怕……”
  “你还有害怕的事儿?连皇家是非你都敢说,我还以为……”水清扬虽是含着笑,却终是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件事儿,终究还是我做的欠周全,当初我过于自负,总想着不必非要跟他们明刀明枪的干,也总以为能想出什么两全齐美的法子来,但如果知道他们下这么狠的手,我断不会为了那点虚名让你受那么多苦……”
  这也是他第一次跟我这么正经地说话,但我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一样疼得全收缩到了一处,我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是……你自己来救我的吧……”
  水清扬似乎一怔,随后道:“你别想多了,我想这也是朱离的意思……”
  我忽然冷笑道:“你凭什么替他作主?也许他就是想让我死,还是我没死他很不爽,于是跟他亲如兄弟的人,自作主张地来替他补上一刀……”
  “小白!”他忽然冷喝了一声,顿了顿,才又微缓了口气,“我听他叫你小白,我也就叫你‘小白’吧,我知道这段日子你受了太多的苦,才会有怨气,不过你刚才在张义面前表现的那么义无反顾地坚决,可见你对他还是信任的,对不对?你又何必怀疑他对你的感情呢?我救你自然也是成全他的心意,你又何必耿耿于怀,上回在天牢里我也说过,有什么疑问,你也得活着才能自己去问他!”
  我心头一紧,我当时脱口而出的所谓义无反顾的真正目的,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忽然惶恐起来,朱离,你……真的还能够让我信任,让我依靠,让我全心全意去爱么?
  “自他被宣进皇宫之后,我也再不曾见过他,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他突然得了静王爷的消息,而静王又性命垂危,于是他不顾自己身体还没好,就从皇宫直接就去了边关……甚至连我都没来得及通知……”
  边关?张义曾经告诉我静王有消息的事,可却没提及在哪里,我还以为静王养伤会在京城,想不到竟是……边关?那么这个边关又是哪个边关?我随即心中却还是痛了一下,父子骨肉连心,我无可厚非,可就算他来不及通知我,但赵阔递的诉状,他的亲笔信,他这么久的不闻不问,又如何解释!原来我就算有坚持,心中还是存了那么多的怨恨……
  “其实……”他的声音忽然沉了几分,刚要说话,我却突然觉得他在我身后的身子一紧,手中的马缰一扬,马儿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催赶,立刻加速疾驰!
  “有人追过……”他话音未落,我便听到破空而出的箭声“嗖”的从后面直逼过来。
  “趴下!”我不及多想,水清扬一按我的头,强迫我趴在马背上,我听他似乎轻轻哼了一声,感觉他身子微微向后,手中长剑出鞘,身边多了几分逼人寒意——这人手劲怎么这么大啊,一把把我的脸按在马鬃上,马又不是天天洗澡,这味道实在是……又是两声呼啸而来的箭声,我分不清位置,但片刻之间掠过耳边是水清扬长剑断箭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现在我宁愿跟马儿亲密接触了!
  终于听到了身后有马蹄声,似乎越来越近。
  我不敢起身,不敢回头,但却感觉箭声消失,水清扬似乎略放松了身体,我也终于微松了口气。
  “暗箭伤人,出手狠辣,有种出来一见!”水清扬忽然冷笑地扬声道,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然而除了纷杂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却……没有人出声,周围的空气似乎忽然凝滞了几分。
  水清扬轻轻勒了勒缰绳,马儿微微慢了些,但依旧在奔跑,他忽然紧贴在我耳边轻声道,“一会儿见机行事,若我跳下马,你便先骑马跑,能跑多远跑……”
  “不。”不等他说完我忙道。
  “哟,还挺够意思,莫不是舍不得我?你放心,这马儿通灵性,知道怎么找回来……”
  我终于听到熟悉的调侃,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我轻叹了口气,苦笑:“我不会骑马,与其被马摔死,不如被人射死。”
  终于身后的马蹄声已响在耳边,黑夜之中看不清是什么人,但我只觉得大约有十来匹马,渐渐成围势逼了过来。我们的马不得不慢了下来。
  “小白。”水清扬忽然不笑了,声音里有一丝冷厉,“这会儿不是你逞能的时候,我救你,也不是为了让你跟我一起死,朱离还……”
  我望着这些人,突然灵光一闪,大叫:“萧战!”
  水清扬到嘴边的话一顿,似乎不明白我说什么,但忽听围上来的人群当中有人轻声笑道:“哈哈,美人儿,果然我们……又见面了!”
  我心中一沉,果然是他!
  追上来的马渐渐形成一个合围,将我们困在中间,我们不得不停了下来。
  一个人骑马略上前几步,在黑暗中我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依稀辨得出是应该是萧战。这里他倒是低调地没穿胡服,但说话的声音和语气还是嚣张得让我熟悉!
  “你认得他?”水清扬直盯着他,轻声在我耳边问。
  我怔了下,才道:“嗯,是西辽国的人。”
  “哼哼,姓萧……果然……”水清扬轻轻哼了一声,却没再吭声,手下却微紧了紧马缰,转了方向面向萧战。
  “传说朱夫人美貌如花,而且泼辣……风流(我觉得他想的绝没有说的这么客气),果然名不虚传,我被王兄骗的好惨啊,而王兄又被朱夫人骗得好惨啊,想必王兄此时还在客栈里重伤流血,没准儿已经奄奄一息了呢……没想到朱夫人这么快就又找到了下家……而且,还很亲密,莫不是……旧情人?”
  原来螳螂捕蝉,好几只黄雀都在后面!
  萧战字字都扎在我心口上,张义……身受内伤,又被我的绝决伤害。就算没有萧战所说的重伤流血、奄奄一息,想必也十分难过!而更让我觉得忧心忡忡的是,萧战竟如此毫不避讳地说出张义的身份,我下意识转头看向水清扬,只希望他没听出来其中玄机。
  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取下了蒙面的黑巾,双目微垂,唇角浅浅勾着,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水清扬没有开口的打算,我于是冷笑:“你想怎样?”
  “王兄为你费尽了心机,竟连便宜都没占着一星半点,我这个做弟弟的都看不过去了,自然是要替王兄讨还点公道回来……”他琥珀色的眸子在夜色中奕奕发光,却让我只觉得心惊肉跳,鬼才相信他的话!可我却在忽然之章明白了张义刚刚假意□我的用心!
  他不是故意要引出那个黑衣人,而分明是在给水清扬和萧战看——我与他孤男寡女同行那么久,他宁愿用自己的猥琐来换了我的清白!
  每知道他的一分付出和成全,我就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刻上一道,心中已不是痛,我分不清那铭心刻骨是种什么滋味!
  我感觉到水清扬握了下我的肩,低声道:“你不用紧张,他对你没有杀机……”
  我怔了怔,对我……没有杀机?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萧战刚才可以说得那么放肆,丝毫不介意泄露了张义和他的身份,因为他不会放过水清扬。
  因为这个认知,我反而紧张了起来。我不想要他死!不想他因为我救我而受到伤害!
  “好,我跟你走,你放过他。”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想不到朱夫人对旧情人竟还情深意重……好啊,他走,你留下!”萧战策马近了几步,我看清他脸上轻漫的笑和眼中的冷意。
  我是小白,我果然是小白,我这分明是与虎谋皮!我不了解此人,但从上回他让手下人把那些山贼全部杀死的残忍手段来看,我才不信他有那么好说话。
  我忽然觉得手中被水清扬塞进了件软软的布:“拿着,再跟他说多几句,等我说‘趴下’,你就赶紧捂好口鼻,趴下之后另一只手抱住马脖子,一定要紧……”
  水清扬的声音极低地传入我耳朵,我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难怪他老人家这么沉得住气,于是轻轻嗯了一声,我抬头向萧战道:“此话当真?”
  萧战向后挥了挥手:“你下马,我让他们退开一条路让他走。”
  我没想到他说得如此痛快,怔了怔:“我不信。”
  萧战忽然笑了笑:“你不信我也无法,那么只好……”
  他说这话时,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杀机,我心中一凛,但他还没说完,忽然一阵风起,同时,水清扬轻喝一声:“趴下!”
  我顿时一把掏出手中帕子捂住了口鼻。就在趴下去的一瞬间,我分明看到水清扬手中抛出的白色粉末,在风中形成一片薄雾。
  此时风起,我们顺风,萧战逆风,这片薄雾迅速蔓延过去。
  “本公子的独门迷药,各位好好体会一下吧!”我听水清扬淡淡笑了下,双腿用力夹向马腹,马儿长嘶一声疾驰了出去!
  我心一轻,唉,他真不应该叫水清扬,为什么不叫大名鼎鼎的“风清扬”呢?这风起的时机,真真是恰到好处啊!
  我松了捂口鼻的帕子,双手紧紧抱着马脖子,因为此时马跑得帮快,而水清扬又不像刚才那样一只手固定在我腰上,所以为了不掉下去,我只好不能计较太多。
  驭马临风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是谁说像飞来着?我倒觉得有一点失重的感觉,心脏因为速度太快略有些闷闷的痛。可是……如果水清扬真的洒出去的是毒药的话,又何必逃得这么快?而这一路的沉默也不太符合他一向得瑟的本色。
  我刚刚要开口,却只觉得身后一轻,然后猛地听到“扑通”一声,水清扬从马上,直栽了下去。
  我大惊,不及多想,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水……”后面两个字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吹散了开去。
  马——依旧在飞奔!
  




同生死

  我心仿佛骤停了下来,水清扬他……他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摔下马去?慌乱中我摸索着马缰,马缰摸到了,但我根本不会骑马,我不敢直起身子,也不敢去夹马腹,更不敢挥动缰绳,我只觉得自己颠簸在马上,如风雨中的小舟一般仿佛随时会被巨浪拍死。
  马跑得极快,黑暗中我只觉得什么都瞧不清楚,我怕马会带我越来越远,我怕会找不到回来的路,我怕我会找不到水清扬。
  于是我心一横眼一闭,松开马缰放松身体,双手抱头向一边歪了过去!
  我庆幸自己的双脚没在马蹬上,所以可以直接痛快地摔在地上,我也庆幸古时候都是土路,又赶上了四五月份万物复苏草木生长的季节,可以那么狠地摔在旁边的草地上而没被摔死。
  “嘭”的一声落在地上,溅起的土呛得我一阵咳嗽,只觉得全身都在痛,我躺在地上半于才平息了气息,然后摸摸身上的大关节,好像都还完整,估计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是我坐在地上又缓了一会儿,开始爬起来往回摸索。
  今夜不是十五,残月如勾,虽然月过中天隐有光亮,但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风的声音,和带动周围树影婆娑的阴森,我忽然害怕起来。
  “水清扬……”我轻声唤着,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已经有了颤抖。我承认我怕死,我怕葬身狼腹之类的,死得稀里糊涂不明不白!我更怕死还要拉上垫背的水清扬,他是那么的风流俊美、神彩飞扬,陪我死,太不值当了!
  “水——水清扬……”我一边一瘸一拐地走,一边轻声低呼,我估计从他落马到我决定跳下来,应该在几百米之内,如果他还在,应该能够听到我的声音。
  果然,又走了不远之后,忽然前方不远处轻声传来他的声音:“我还活着呢,别嚎了!”
  我气结。事后回想起来,我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声音颤抖得厉害,在这般寂静的夜里,倒真有点像嚎叫。
  不过当时我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宛如天籁,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倒也顾不得他的挖苦,忍着全身的酸痛冲了过去。
  却见他半靠在路边的一棵树旁,虽然是一身的土,但人家就有本事让表情气质显得那么优越,就算坐在垃圾堆里也能像坐在皇宫金殿上一样风流倜傥。见我冲了过来,他忙立起一只手:“不要太激动,我这身子骨差点摔散架了,禁不住你太热情……”
  我还真是挺激动的,不过我可没打算跟他热烈拥抱,这人嘴也太毒了。我缓缓走近了几步,狠狠瞪过去:“还能贫嘴,看来是死不了,早知道这样,我就先走了,也犯不着……”
  他打断我的话,上下打量我:“也是摔下来的吧,还真是笨,连马都不会骑……怎么样,伤着没有?”
  我本来是气得不行了,真想转身就走,可是最后一句话里他难掩的关切却让我蓦地心软了下来,这人嘴上的恶毒功夫我又不是没见过,但他为了救我到了如此地步,我又何必跟他计较。
  于是我苦笑:“我这条胳膊痛得厉害,这只脚也使不上劲儿,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水清扬似乎怔了一下,才又冷笑:“知道没功夫还逞强,你以为从马上跳下来很好玩是不是?你想死可别拖累我……过来,让本神医给你看看……”
  我见他的表情心中渐渐明白几分,不由笑了:“水大神医,您还是先把自个儿的伤治好了再说吧,你是怕我拖累你,还是怕你拖累我?”我见他微变了脸色,缓了面上的笑意,认真地望着他,“你知道我是不会把你丢下先逃的,不管是为了什么……”
  “又是你那该死的责任心……”水清扬冷哼地打断我。
  “我要是没有这责任心,只怕当初第一个不会放过我的就是你,不是么?”我淡淡笑了笑,若没有这份责任心,我又怎么可能去医治朱离,也许早就在穿越过来第二天就逃之夭夭了。而水清扬身为朱离的朋友,在朱离受了“白晴”那么多苦难之后,他又岂能袖手旁观,任我逃走——其实我跟水清扬之间所有的交集,也不过是因为朱离而已。
  然而我此时刻意回避朱离的名字,我想朱离无论做什么,水清扬是他亲如手足的朋友,都会无条件支持的,哪怕是……伤了我,杀了我!
  “迂腐,我从来都没把你当成过‘她’,何来放过不放过。”水清扬似乎没看出的我心思,只是冷哼了一声,向我招招手,“过来……”
  那表情分明是像在招唤自己的宠物狗一般,但瞧在他受了伤的份儿上,我忍!
  于是我凑了过去:“哪儿伤着了?”
  “哪儿伤着了?”
  谁知同样一句话同时出自他的口中,他一只手已经探了过来,摸向我的胳膊。
  连语气都一模一样,我们俩不由相视笑出了声,但笑的同时,我轻轻躲了一下,避开他的手:“逗你的,我没什么事,骨头应该都是完整的的,估计挫伤是难免,但肯定比你强……”
  水清扬仔细盯了我一会儿,才微一咧嘴:“你真行,还有心思逗我玩儿,看一会儿人家追上来,你还乐得出来。”
  我心中微沉,却只笑道:“有你水大神医的夺命断魂散,我怕什么?”
  “唉,可惜了我一整瓶的上好的镇痛麻醉药……”水清扬叹息,“本神医学的是冶病救人的本事,没事哪有那么多毒药带在身上,要有就一颗,还送给你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在天牢里送我的那颗假死药丸,不由作势往外掏:“要不我还给你得了,我看现在你留着最合适,万一一会儿萧战追来,你就倒地一死,也能一了百了,逃过一劫……”
  水清扬瞪我:“本公子‘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岂可诈死逃生……”
  我怔了怔,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硬气正经的话来,于是故意回避了话题:“那么‘鬼雄’大哥,麻烦您还是先想想怎么逃走才是正经的,您乐意当鬼,我可不乐意……”我轻轻叹息,再次问道,“到底是哪受伤了?”
  “背后,中了一箭。”水清扬淡淡笑道,“当时有点大意才中了人家的暗算,在你面前落马,我太没面子。”
  我一怔,中了一箭?!恍然反应过来,应该是刚才被萧战追赶时的乱箭所伤。刚刚情急之下他按着我趴在马背上,自己却被萧战的箭所伤……我心中微紧,俯身过去:“我看看……”
  “别,男女授受不亲……”
  “闭嘴!”我轻吼,果然吓了他一跳,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只是小白兔不成。我转到他一侧,蹲下。果然……是我见过一次的金色小箭,没入左侧肩胛,只余一个小小箭羽。
  “先别拔……”他弱弱开口,不知道是因为被我吓的,还是伤势的原因。
  “我知道。”我冷冷打断他的话,我好歹也是外科大夫,这点常识还是有的。我轻轻按了按他的后背,穿骨而过,但没伤及大的经脉。只希望不要影响今后行动——这么英俊风流帅到变态自恋的人,真要是废了一条胳膊,也不知道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什么的。
  我收回手,但我的手湿湿的,有汗有血,我真是无言,都伤成这样儿还跟我贫了那么半天,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做的。
  “黑灯瞎火的,这么待着不是办法,你还能走么,我扶你回镇上再说……”我本来是想说找大夫来着,他想想他就是大夫,所以没好意思开口伤他自尊。
  “你以为萧战是傻子?”水清扬终于缓过来又开始嘲笑我,“那麻药盯不了多长时间,你回去正撞人家马前,真好啊,得来全不费工夫,知道他舍不得杀你,你这分明是要把我送进虎口是吧……”
  我再忍:“老大,那你说怎么办……”
  “不知道。”水清扬淡定地吐出三个字,我真想掐死他。
  “水清扬,你到底怎么想!”我终于忍无可忍,却只轻声叹息,“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不要劝我一个人走……”
  他静了一下,终是缓缓敛了笑容:“我正是此意。由此向东大约还有七八里路,就是风林镇,你执了我的信物到方家药铺,他们自然会安排……”
  我摇头:“我不会丢下你。”
  水清扬哧的笑了一声:“我没要你对我负责。”
  还贫,我不理会他,弯腰拉住他的手臂:“你为救我而受伤,除非我死,否则背我也得给你背……”
  他一甩我的手:“我还真有点后悔,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多事‘救’你,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救’,对你好还是不好……”
  说这话时,他眼睛晶亮亮的盯着我,目光锐利。
  我心中一凛,他定是看出了什么,但他现在说这话,分明是想气我走。我不理言语,再次拉住他的手臂,用尽力气去扶他。
  “小白……”
  “再废话我就敲晕了你。”我瞪他,“怎么那么婆婆妈妈的,还是不是男人!”
  水清扬的嘴动了动,我怕他开口,又着补了一句:“你给我记住了,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我一向不愿欠别人的!”
  水清扬终于闭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开口:“先点了我背后的曲垣、天宗、肩贞三处穴道……”
  我怔了下,这三处穴道的位置我认得,可是……我苦笑:“我没内力,怎么点?”
  水清扬也一怔,低低骂了句什么,我无视。然后他认命地叹息:“小白,我就算真的死了变成鬼,也绝不会怨你,或者阴魂不散的纠缠你,你放心吧,欠我的,我不用你还。”
  我心一酸,当初曾经有人对我说,你本来武功就不怎么好,不会就不会吧,他定会护我周全……原来,这果然是世界上最美的谎言!原来谁也不能真正护我周全,在我最需要武功的时刻。
  我无言地用尽力气扶起水清扬,水清扬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将食指放进口中,一个呼哨,不久之后,他的马,居然神奇的回来了。果然是老马识途,原来刚才他在马背上,不曾骗我。
  “帮我上马。”水清扬忽然加快了语速,“这声口哨,只怕不止招来我的马,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得应该也快了。”
  “太医院院判水清扬大人?当今太后跟前最红的人,听说太后还有打算将凤阳公主下嫁给你,可没看出来,水大人竟跟世子夫人有私情,同生共死,啧啧啧,真的好让人感动啊!”
  我刚使尽了吃奶地力气扶水清扬上了马,就听旁边有人淡淡地道,那语气阴寒的让我背后发冷,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我一瞬间想也不想,抬起一脚用力踹向马屁股。
  

作者有话要说:外祖母上周六过世,前几天一直陪父母奔波于异地处理后事,心情非常沉痛。回京之后依旧陷入生死命运的残酷与无奈当中,不能自拔。
感谢各位一直没有催文的体谅。逝者已矣,在伤感和悲痛中,我们学会了坚强,会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分秒,会乐观地迎接人生中的每一天!




痛抉择

  我吓了一跳,几乎想也没想,一脚踹向马屁股。马儿吃痛扬蹄飞奔,我差点儿被它踢中。
  “小白……”水清扬的一声轻呼被湮没在风里。
  我见马儿绝尘远去,才扭转身子,面向萧战。
  萧战唇边挂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倚在树旁。其实,萧战这种表情时,竟跟张义有三分相似,只可惜那嗜血而冷酷的眸子却远没有张义的清亮豁达,果然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萧战见我看向他,他咧嘴笑了笑:“舍己救人,朱夫人好气魄……只可惜……”他故意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忽然他也用手指放在口中吹了声口哨,这声口哨极是响亮甚至刺耳,一声高过一声,似魔音穿脑般让我觉得难受得很。但是片刻,我便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竟是——水清扬的马!
  那马似疯了一般直冲过来,疾如闪电,我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它竟在我面前一晃而过,冲着我旁边不远处的山崖,一跃而下!
  夜色深沉,我看不清身边山崖有多深,但这么诡异的事情我却是平生第一次见到。那么通灵性的马竟在瞬间被萧战所控,让我心痛心惊,然而我无暇顾及太多,因为刚刚匆忙之中,我没看清水清扬在不在马背上。
  但以马发疯的状况来看,就算他不在马背上,只怕被马掀下去也得摔得半死。
  我心开始颤抖,盯着萧战目光中的残忍的笑意,我只觉得背后生凉——他喜欢掌控和毁灭,似乎看到生命的消失对他来说是件很愉快的事。
  萧战看着我笑道:“咱们契丹人自幼与马为伍,熟知马的习性,更何况,水清扬骑的马还是西辽国进贡的河曲马,想要控制这种马,不难……”
  “控制马,不难,但想控制人心却很难,因为这世上有很多人都不会在危及关头弃朋友于不顾,所以让你失望了。”
  我猛地回头,却见水清扬的身影在夜色中一点点出现,虽然他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很坚定沉着。我忽然眼中一酸,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说不清楚是因为看到他的现身,还是因为他的话。
  水清扬向我瞪了瞪眼:“你太过分了,说是要同生共死,怎的如此不仗义,陷我于不义……”
  我无语。他分明是回来找死,他刚才也说了,一时半会儿萧战只怕也不能拿我怎样,也许可以用来威胁张义,也许知道了我真实身份,也可以拿来要胁姬暗河,这个水清扬啊,看着不是挺精明的么,怎的比我还犯傻!
  见他含笑的眼虽然清亮,但脸色却苍白得很,我忽然有一丝不忍。思及刚才我摸到他背后的血,不知道他勒了马再从马背上面跳下来,又经历了什么样的伤痛。
  我忍不住想上前去扶他一下,却不料脚刚动,便感觉身边的数名黑衣人迅速向我逼近,而一股冷意更是直逼了过来。片刻间水清扬竟也身形一闪,右手一挥,长剑出鞘猛地刺向我身后的萧战。萧战用的竟是一根长鞭——果然辽人身手与中原功夫有很大不同,萧战的武功更多是偏实用性,没那么多花式,但杀伤力极大。
  我看得一阵眼花缭乱,二人瞬间不知道交手多少招,我只知道水清扬如今背上有伤,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我往旁边挪了挪,刚要开口,却忽听有人淡淡道:“住手。”
  声音不大,但极是清晰,而缠斗的二人……果然住了手。
  我浑身一震,不由扭头看向来人处,却只见张义手执一张劲弩,箭在弩上,正对着二人方向。
  “张义……”我轻声开口,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得口中苦涩,一时无言。
  “过来。”张义开口,却不看我,只是盯着水清扬和萧战的方向。
  我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水清扬。水清扬却忽然眯了眯眼睛向张义笑道:“你来的可比我想像的要晚,再晚一点儿,我倒没什么,只怕是世子夫人的性命就难保了……”
  “世子夫人”!这四个字听得我心中一痛。他在张义面前如此称呼我,是在提醒我,还是在提醒张义我的身份?但水清扬的话还是让我怔了一下,难道他早就算准了张义会出现么?难怪刚才他失足落马后会跟我那么淡定的贫嘴那么久。可是他又为什么会笃定张义会出现?是他亲手伤了张义,是我亲口伤了张义,可为什么张义还肯身负重伤出现在这里?
  他是要报仇,还是……我忽然不敢想下去。
  我正在胡乱啄磨间,却听水清扬转向我轻笑道:“让你过去你就过去呗,跟着他比跟着我强……”
  我汗,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我瞪着他,冷笑:“我过不过去不是要征求你的意见,你多什么嘴……”
  水清扬忽然不笑了:“我刚才跟你说了,我不知道把你从他身边带出来是对还是错,而我赌他肯来,他来了,我就知道……也许我错了……”
  “水清扬!”我听到自己打断他的话,我听到自己话中的颤抖,我听到颤抖间的害怕——求你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继续说下去!
  “所以……”
  “水清扬,你的嘴实在是太碎了,通常嘴碎的男人都活不太久。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张义冷冷打断他的话。
  要不是现场气氛紧张,我估计我会笑喷的。张义的话简直太精僻了,水清扬的嘴,实在是太碎——可是现在,我一颗心却在哭笑不得中拧得生痛,水清扬的意思我明白,可如果我选择了到张义身后,那么我今后将以何种面目再出现在朱离甚至水清扬的面前?
  而如果我不选择张义,又让张义情何以堪?我可以肯定张义是为我而来,在我那么重地伤了他之后,他竟然还肯来救我……望着他坚毅的目光,仿佛平静无波的表情,还有胸口不及处理的伤口,我却再没有勇气再伤他一次!
  我怔怔地望着张义,他却忽然转头瞥了我一眼。那目光被黯淡的月色衬得明暗不明,深不可测。
  “身为达丹部的王,竟然能纡尊降贵、忍辱负重潜伏于世子府那么久,还能将自己弄进死牢适时救下世子夫人如此良苦用心,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我坏你好事,刺你一剑,你就算杀我也很正常,更何况……”水清扬下面的话被一声破空的箭响逼得凝在嘴边,张义手中的箭很精准地射在水清扬身侧倚着的大树上,箭上白羽犹自晃动。
  原来水清扬……什么都知道!想想也是,水清扬亦不是冲动之人,必是谋定而后动,估计也跟了我们有几天,我才不信他今晚的现身只是偶然。
  “水清扬你再说一个字,我保证下一箭会射穿你的喉咙。”张义目光冷冷逼向水清扬,瞬间弓弩上再搭一箭,手法熟练,速度极快。
  “张义……”我被他的突然发箭吓得腿脚发软,我真怕他手一抖会射偏了地方,更怕下一箭会射死水清扬。不管怎么样,他毕竟都是朱离的朋友,也毕竟为我而来,我不能眼见他死在我面前。我上前两步,望着张义,“求你手下留情。”
  “好啊,一命换一命,你过来我就放了他……别再让我说第三次。”张义下一秒就接了我的话茬,习惯性的挑了挑眉。望着他似乎没有情绪的眼,我突然明白了他跟水清扬的心思!
  他们在一起演戏逼我回到张义身边!以水清扬目前的受伤情况,全身而退都是问题,更不可能带了我离开。而水清扬料到我不会弃他不顾,才会与张义如此心领神会地以这种方式逼我!
  而张义——明知道水清扬的心思,却心甘情愿被他利用,只怕也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且不论其中是否还有算计的成份在其中,我却永远不能忘记刚刚在客栈我与水清扬离开时他眼中的痛与苦涩!
  “我说王兄,你怎么还不死心,世子夫人摆明了是要跟水大人同生共死,你成全人家便是,何必棒打鸳鸯,王兄你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吧……”萧战在一旁悠然地笑道。
  “萧战,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回达丹,要么你就和我比比谁的箭快……”
  “王兄开口,弟弟本该从命。可是弟弟也正准备跟姬副将谈点生意,若没有点筹码也说不过去,所以想来想去,便只有……”他话未说完,突然身形一动,快如鬼魅般直扑向我。
  我大惊,下意识就往张义身后躲。
  张义目光一闪,张弓放箭一气呵成,然而那凌厉的一箭——竟射了个空,透着浓浓的夜色带了一声破空的凄厉不知飞向何处。
  因为萧战身形在半空中竟打了个转,出奇不意地袭向水清扬。当那支白羽射空时,他手中的短刀竟已抵在水清扬喉间。
  这一切发生极快,我定下心神时,只能看到张义再换上的箭,直直瞄向萧战和水清扬的位置。
  “世子夫人有王兄这样的高手护着,弟弟可不敢轻举妄动,但弟弟看得出来,世子夫人去水大人倒颇是有心,所以若是一命换一命,我想夫人一定不会吝啬的。”萧战笑眯眯地望着——我!
  此人心机极深。他知道从张义身边抢我,只怕得不到什么好处,所以才会向身受重伤的水清扬下手。刚刚水清扬与他缠斗一番已然耗费不少体力,所以被他轻而易举持为人质,而他看得清楚我是绝不可能弃水清扬于不顾……这一环一环之间,萧战果然想得通透!
  

作者有话要说:朱离耗字十五万,
不及张义有人缘。
五万已把身来翻,
似乎前景很灿烂。

小水出场才几眼,
貌似风光已无限。
暗河同学身未现,
但他阴魂总不散。

作者发文心颤颤,
知道读者有埋怨。
朱离同学久不见,
只怕已沦恶毒男。

事已至此非吾愿,
还请各位静观变。
此文并非女N男,
真相揭开应不远。

谁人痴情苦难言,
谁人无奈缘份浅。
谁人匆匆是过客,
谁人最后抱红颜。

人生总有痴和怨,
相信风雨有晴天。
故事毕竟是故事,
虚幻美好才圆满。




抉生死

  “也许她在意水清扬的死活,可我不在意,你要不要试试?”张义微眯了双眼看向萧战,手中的弩似乎紧了几分,让我心头也不由绷紧。我……该不该相信他?
  我还未动,张义却一只执弩,腾了一只手紧紧拉住我,这是怕我一时冲动会冲过去么?我轻轻挣了下没挣开,索性静了下来,最坏的打算我也想过,但我不想把所有人的性命都赔进去。
  “王兄若真不在意水清扬的性命,又何必带伤赶过来?你应该知道我对朱夫人没有恶意的,她活着才有利用价值……”萧战笑得很淡定,仿佛看穿了什么。
  “你这话可真是有趣了,‘你家王兄’千辛万苦把世子夫人从京城死牢里带出来,自然是有所图,岂能功亏一篑,萧战……你抓错人了。”水清扬故意叹息,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短刀,竟也笑得淡然,然后居然拉了拉萧战的衣袖,“你看身后,可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万一我一想不开,没准儿就拉了你同年同月同日死了,我没什么,反正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可到时候你什么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可都跟着灰飞烟灭了,岂不可惜……”
  萧战冷笑:“久闻水大人巧舌如簧,今日果然见识到了,难怪连太后都如此重用喜爱你。”他的短刀有意无意的轻轻压了下,我眼见水清扬颈间有血渗出。但萧战似乎面色也微变,脚下的步子不由往里挪了挪——水清扬也是人精,知道萧战最在意什么,可他如此不计后果招惹萧战,却不是良策。
  张义盯着他们良久,忽然笑了笑:“原本你没猜出水清扬的身份,自然想把他杀了灭口,可如今他的身份已明,你既然知道他是太后身边儿的红人,你若真动了他,只怕你想跟太后之间要谈的交易,就得再考虑考虑了……”说罢,他拉了我的手紧了紧:“跟我走。”
  看样子是笃定萧战只是虚张声势,不敢动于水清扬,于是带我撤出这趟浑水。
  萧战微微冷笑,打了个呼哨,黑暗闪身的十余个黑衣人居然都是手执劲弩,肃然而立:“王兄今日想全身而退弟弟也不为难,但这个女人只怕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才行。”
  张义蓦的转身:“我之所以不动你,是因为我顾念着达丹部难得统一了其他各部,必然要先一致对外,把跟拓跋部那些旧帐好好清算一下,而不想让别的部的人瞧了笑话,而不是怕了你……”
  “这一点弟弟当然明白得很,王兄自从被达丹部那些长老请回来之后,怎样对我们这些亲生兄弟的,弟弟们可都一一瞧在眼里,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就别怪弟弟无情,达丹部的王也该换一换人做了!”
  说这话时,萧战忽然眼中闪过一丝噬血的绝决,一只手执短刀抵着水清扬,另一只手忽然打了个奇怪的手势。然而手势未落,张义长臂一捞将我揽在怀中,直向一旁掠去,手中劲弩同时疾劲射出。
  我们刚刚所立之处瞬间插满箭羽,估计张义慢上半步,我们就都被射成了刺猬。片刻之间,张义已拉我掠出去七八米远,他将我放在树下,突然一声长啸,直冲云霄般极是激越,听得我心头发颤。
  而在这声长啸间,他手中劲弩竟并已并排上了六七支长箭,弓弦拉得紧绷欲断,长箭突然激射而出,同时飞向不同方向,一气呵成,不远处数名黑衣人竟应声倒地。
  望着身边人的杀机凌厉,目光冰冷绝然,我心咚咚直跳,这种面目又是我陌生的,然而我已习惯了“你死我活”的生存法则,更何况这趟浑水本就是为我而趟!
  猛地想到水清扬,我心头一紧,不由回头,却见不远处萧战与水清扬竟又缠斗在一起。而张义闪躲之前的一箭正射在萧战右肩窝,就算黑暗之中,也能看到鲜血淋漓,极是骇人。
  然而他们的交手并未进行几个来回,我看到水清扬双袖一卷,毫不闪躲地缠住萧战右手中的长鞭,因为萧战右肩中箭,右手执鞭本就不稳,此时见水清扬攻他薄弱环节,却忽然冷冷一笑,弃鞭撤身,但同时,萧战左手的短刀直扎向水清扬胸口!
  水清扬脚下居然一个踉跄,竟被萧战刺中,突然身形一晃,直直向左侧栽了过去——而他的身侧,正是黑暗不见底的——山崖!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我觉得他跌倒下去好像慢镜头一样在我眼前渐渐变慢放大,我仿佛感到他临掉下去时最后一眼竟是看向我,那目光中似乎有种种说不出的心绪,有释然绝决有担忧关切有无奈感伤不甘……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掉下去,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在我面前,他这样让我情何以堪,让我今天如何面对朱离,如何面对——自己!
  我想都没想,几步冲了过去,望着那衣袂纷飞的黑影飘浮,仿佛与我擦肩而过,又仿佛我一伸手就能抓在手中——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不料脚下一空,竟也跟着坠了下去。
  我开始并没有想要跟水清扬以此种方式同生共死,但此时此刻,我却突然有种解脱的感觉!或者在知道朱离放弃了我之后,我早已萌生了死的想法,但我一直没有一个可以放纵自己任性去死的理由——我虽然一直都并不坚强,却没有轻生的念头,我总期待着有一日能够等待到心中那个人的救赎。
  可是水清扬在我面前失足跌落山崖,我一时冲动的追随却让我无比释然,我忽然觉得,如果这样死去也不错,至少我不欠水清扬的,也不必再拖累张义,我甚至隐隐有种恶意的报复,当朱离知道水清扬是为救我而死,当朱离知道我与水清扬死在一起,不知道他是什么感觉!
  然而,我刚刚滑下山崖不及坠落,却突然觉得一只手紧紧拉住我的手腕。我抬眸,对上了张义的眼!
  “你疯了!”那双曾经坚毅执着冷静的眼中,此时第一次浮现出了惊慌紧张种种神色。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快就冲了过来,我也不知道他是否结束掉了身边的危险,我只知道,他抓着我的手,那么用力那么紧!
  我全身重量都被吊在那一只手臂上,只觉得那只胳膊仿佛要被扯断了一样痛到了心底。
  “放手!”我苦笑,仿佛见银光一闪,竟是一只箭直直射入张义的肩膀,我感觉到了他似乎微一颤抖,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我不由用力去挣他的手,大声道,“你快放手,我不要你救,我不要……”
  “别乱动,抓紧我的手,我拉你上……”有什么东西跌落到我的脸上,一滴滴热热的,我的鼻端闻到了血的腥味——是他在客栈被水清扬刺中的伤口迸裂,还是刚刚他的肩膀被射中之后流下的血?
  难怪他会叫我用力,因为他的手臂根本用不上力气了,而他这样拉着我,只会拖累他跟我一起死!
  我打断他的话:“你让我死,我不要欠你的情,不要欠水清扬的命,从朱离抛下我的时候我就不想活了……你骂我懦弱也好,没出息也好,反正我这么活着,太累了……”边说我边使尽力气抬起另一只手去掰他握着我的手。
  “你疯了,不要胡思乱想,听我的……快使劲,我拉你上来,一切都好说……”张义忽然柔和了面色和声音,沉默了片刻才又道,“对不起,之前我是在骗你……其实……其实让我救你照顾你的人,是朱离……他并没有丢下你,一直……一直都是我骗了你……”
  他说得又急又快,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可以说服我改变主意一样。我不由苦笑摇头:“张义……你把我……”话还没说完,我注意到他的身体又是一抖——从我的角度看不到他身后的情况,但我想,可能是他又受了伤,我心下大急,不由冷笑,“你把我当傻子了是不是,你以为这么说我就能信?我告诉你,我不信!你说是姬暗河我就信是姬暗河,如今你语气一转又成了朱离,然后呢,下回又是谁?难不成还是皇上太后让你救的我?张义,你放手,别让我瞧不起你……你不是赢得起输不起的人,你也不是要女人不要江山的人,你辛辛苦苦地活下来,有你自己的追求和抱负,你再跟我僵持下去,就会连自己的命都丢了,你是想跟我一起死么?好,那你有种就跟我跳下来,要是咱俩都没摔死,我就跟了你,否则,你就松了我的手,让我自生自灭吧……”
  我在逼他!
  我就是在逼他,逼他放手!
  我这一路已经拖累他很多了,他对我的好就算我是傻瓜也看得清清楚楚,可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没有将来!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心里都会有一个人的影子,那脆弱而坚强的眼神,那忧伤而温和的笑容,那高雅而淡然的气质,那深情而郑重的承诺……这一路来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但直到此时,哪怕我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苦难,哪怕我心中对张义存了感激感动心动心痛和种种莫名的心绪,我却依然无法抹去朱离的影子!
  或许,我应该死,在朱离放弃了我时,在张义为我生死相难取舍时,在水清扬为我跌落山崖时!
  我死了,对张义,对朱离,对我——才都是真正的解脱!
  张义的眼神紧紧锁着我,带了种种我不想深究的情绪,但那其中任何的一种情绪,都仿佛能在我心上烧出一个大洞来一般。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根根——去掰开他的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夫小白文者,必有穿越、毒发、跳崖、英雄救美、美救英雄、同生共死、无数HC男爱恋等种种滥俗情节!《谋夫计》乃小白中之小白,若无如此种种岂非愧对于各位读者,愧对“小白”之称。
故,顺从于潜规则,此章节出现跳崖之情节,请自带避雷设备!
PS:夏季多雷雨,看文应谨慎~~




临绝境

  他的手指冰冷僵硬,像铁箍一样紧紧握着我的手腕,任我如何使劲也掰不开。张义短促而嘶哑的声音想在我耳边,听得我心头发痛:“你别逼我!”
  我闭了闭眼,终于放弃与他较劲的想法,另一只手在腰间摸索,掏出张义送给我的短刀。
  当初他送给我让我保命,可我想不到第一次用它,竟是来对付张义!
  我对准自己的被张义攥着的手腕,大声道:“你再不放手,我就用它割断我的手腕,到时候一样也是一死……”
  他的手一抖,我觉得我的手腕在他手中移动了寸许。但因为这分移动,让我感到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又湿又滑,于是,在这份湿滑中我的手腕缓缓地脱离他的手!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他的放手让我心头一轻,整个人借着那向下的力缓缓下坠,我终于可以不欠他什么了,我也终于……可以解脱了——蓦的,我觉得手腕一阵刺痛,随着下沉,朱离送我的佛珠竟也渐渐强行脱离了我的手腕……朱离当初把佛珠给我系在手上时的话恍然还在耳边,我曾经信口胡言说“珠在人在”,竟然一语中谶。它虽从不曾护我平安,但佛家圣物果然是有灵性的,我若死了,自然也不想用它陪葬……
  “这是朱离的……”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既然想成全,就彻底断了一切念想吧!脑海里忽然很不合时宜的浮现出“还君明珠双泪垂”,然后是更不合时宜的下半句!
  黑暗之中,我看到不张义的表情,我想我也许永远都再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仿佛有一滴液体,滴落在我与他再不紧握、渐离渐远的手心之上,那透明的,带了月色的晶莹的东西,仿佛是种强烈的腐蚀剂,不但在手上,而且在心上,会留下永远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难怪古人会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宁愿他恨我的绝决与无情!
  我闭了眼,放松身体,感受从高处坠下的失重感。
  曾经被同学拉上过蹦极的高台之上,但我终究在众人的耻笑中灰溜溜地退了回去。我承认我的胆小怕死,一点也不喜欢身体失重的刺激感,这次毫不犹豫地跳下来,应该是我平生中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了。
  我隐约听到一声长啸划破沉沉夜色,猛地冲击着我的耳膜。虽然越来越远,却仿佛在撕裂着我的心。我突然痛恨这种坠落的过程,也许立刻摔死一了百了,反而是一种幸福!
  但我感觉后背一痛,似乎被树枝刮了一下,因为从上面坠下只是瞬间的事,所以我下坠的距离时间并不长,被刮的伤也应该不是很重。而我的身体只是片刻受阻,便继续坠了下去。
  可是……忽然,我觉得腰间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于是,我在猛地上下颠了几下之后,被……吊在了半空中。
  这个姿势很是别扭,半横在那里,我呆呆的吊在那里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死,可是……我费劲儿地向上抬头,但上面黑漆漆的一片,我什么也看不见,却突然听得有人压低声音喝道:“别看了,是我!”
  我再怔了怔:“水……水清扬……”
  我声音里带的颤抖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就好像被判了死刑没两天好活的绝症病人,死前把房子也卖了,把所有的积蓄也都给花干净了,跟所有的亲人朋友也都告过别了,没准儿又干了几件平时绝不肯做的恶毒事小小放纵了下自己——结果却突然发现是误诊一样。
  我不由苦笑,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可我究竟是会因为没死成而失望,还是会因绝处逢生而喜悦?
  我突然觉得身体又晃了晃,吓得我不由惊叫了一声,刚才直接掉下去摔死也就罢了,偏是又被中途截了一下,或者……我终究还是怕死的。
  “嘘——”水清扬轻哼了一声。我恍然,从刚刚高空坠落的感觉来看,应该此处距离崖顶不算太远,他也是怕被上面的人听到。于是我忙住了声,稳了稳心神才道:“你……你怎么在……”
  话未说完,又晃了几下,我立刻不敢再动,这种姿势实在是太难受了。
  “你是惊讶我活着?”我听水清扬轻笑,“当然是因为我这个人心眼儿好,我知道我若死了,你也不好意思活着,我舍不得让你死,所以我只好活着喽……”
  我继续沉默。他既然没死,那么刚刚我跟张义之间的对话想必他都听到了,像他这么聪明的人,猜也猜到了其中的缘由,但他缄口不谈,我当然也不愿再提。我跟张义之间所有的交集,因为这次的生死挣扎,应该可以了结了吧——我的心死相逼,他的或主动或被动的放手,那是除却身份地位等种种原因之后,再次横亘在我们心头的刺,永远拔不掉的刺!
  “喂喂喂,不用太感动,咱们还是先想怎么下去吧。”水清扬在我头顶上方轻唤。
  我道:“你是聪明机智武功高强的大侠,我是马都不会骑的笨蛋,想办法也是你想啊!”
  “没你我当然是轻而易举解决问题,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早下去了……”
  我苦笑:“是啊,一直都是我拖累你,拖累你们,要不我……”
  “小白!”水清扬的声音不大,但极是严厉,听得我猛地一抖,“你要再敢寻死,这回轮到我跟你同生共死,你信不信!”
  我的心,蓦的浮起一丝酸楚。明明是我以死相逼让张义放手,可心底深处竟还有种说不清楚的痛——我狠狠鄙视自己的矫情,可却不能骗自己的心!同生共死,多么轻易的四个字,可是谁又能和谁真的同生共死!
  朱离的放手让我身陷囹圄,几乎葬身火场,张义的放手让我坠落悬崖,几乎摔成肉泥……我叹息,刚才我既然没有在水清扬救下我的第一时间有“骨气”地喊出“让我死,不用你救我”,我潜意识里果然还是怕死的,于是我摇头轻声道:“你觉得我还有勇气再死第三回么……”
  我感觉水清扬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再死第三回的!”
  我抬头,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是他少有的,极是正式慎重的语气,可是……我不要他的承诺!我与他的“同生共死”只是机缘巧合,只是我为摆脱张义而找的借口,我不想欠他的,他也并不欠我的……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却听得水清扬又道:“别动了,快别抬头……”
  我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又得水清扬继续叹息:“再看,我可就赖你一辈子了……”
  我还是没明白,此时却觉得腰上的绳子紧了紧,我感觉自己被慢慢……提了上去。然后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拉住我的手臂,再然后……我突然觉得手中一空,听得水清扬淡淡道:“你太笨,别到时候再伤着自己,这东西我先帮你收着……”
  我这才发现他取走的,竟是我手中的短刀!那是张义送给我防身的,想必刚才在崖边我抽刀以此相逼水清扬在下面听得真真切切,他刚才是怕我意气用事顺手用刀把绳子割断了吧……我还真没有那么“机智”和有勇气!
  透着月光,我依稀能够看到周围的枝桠,知道定是这棵树救了水清扬和我。他另一只手唏唏嗦嗦了一阵子好像收好了刀,才沉声道:“怕不怕?”
  我明白他的意思,却故意点头:“怕。”
  他哧的一笑:“真煞风景……那些女孩子在我怀中的时候,一向都会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说着,他却不等我回答,只是低声又道,“若怕就把眼睛闭上……”
  “我又不是蝙蝠,没有夜间视物的本事,闭不闭眼睛都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闭上了眼。
  “抱紧了,可不是占你便宜,你若掉下去,便是两条人命。”感觉他拉着我的手变换了下位置,将我紧紧揽在胸前。连调笑带威胁,这果然是水清扬风格,但我却听出了他话里的认真。,我犹豫了下,值此生死攸关之时,也顾不得那么多,紧紧抱住他的腰。但鼻端瞬间闻到一抹血腥的味道,不由想到刚刚萧战划过他胸口的一刀,心中猛地一抽:“你的伤……”
  “不碍事,我的千年道行没那么容易就毁了……”水清扬淡淡笑道,胸腔的共鸣回荡在我耳边,让我头脑有片刻的空白,就在这空白的瞬间,我却觉得他的身体突然一紧,我随着他一起,猛地荡了出去!
  我发现我真的不是故意逗他,我现在真的很怕!整个人就像飞出去的风筝一样不着边际的飘着,要不是耳边还有那强壮有力的心跳的安慰,我觉得我一定会在半空就死于惊吓过度。
  我感觉到风在耳边呼啸,感觉到身体被树枝划过,这个时刻根本没有电视剧里的慢镜头回放那种穿林而过的浪漫美好,只觉得身体不断下坠下坠下坠,就再我以为自己会再次有可能被摔成肉泥时,我突然觉得下坠的态势缓住了,再然后,我感觉水清扬的另一只手一松,我和他,终于接触到熟悉而可爱的地面,但脚下踉跄,我们倒在地上。
  地上是干燥而松软的草和泥土的味道,其间夹杂着越来越重的血腥之气。我大惊,借着隐约的月色忙去推摔在我旁边的水清扬,他趴在地上,整个脸埋的土中,我只觉得他身下一片湿濡的血腥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太忙,心情不好,又遇瓶颈。
更新缓慢,见谅!




患难情

  “小水,小水……水清扬……”我觉得自己的声儿都变了,用力推开他,只听“扑通”的一声,他一个翻身,仰面躺在地上,再次溅起尘土一片,呛得我和水清扬都大力咳嗽起来。
  “你再这样……折腾我,咳……咳……我就真的死了……”水清扬的声音第一次让觉得原来呻吟声也可以如天籁般可爱,我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你身上那么多血……我以为……”
  “大姐,我要真流那么多血,现在……就是……诈尸了。”水清扬无奈地叹息,随意抬手指了指身边。
  我扭头,却见他身边是刚刚自崖上跌落的水清扬的马的尸体,不由一呆。那马扭成一个极是怪异的姿势,鲜血流了一地。虽然没有支离破碎,但死状还是让我心中一痛,胃里也有点翻江倒海地难受——兔死狐悲(这个比喻也许并不恰当),我若直接从上面掉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比这样子还恐怖!
  “刚刚马掉下去时,我仔细听过,知道这处断崖应该没有想像的深,因为我在心中默数到二十左右的时候,听到了它被树枝阻挡发出的声音,默数到四十五的时候隐约听到了细微的坠物声……”
  我不由瞪大眼睛——被人围攻的危急关头,他带着伤,又一身狼狈,竟还能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是不是人啊!我膜拜地望向他,他笑了笑又道:“我当时就已经算计着,最后实在不行跳崖避此一劫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难怪在那种情况下,他笑得出,还拿话来刺激萧战。而当他把萧战往崖边引时,只怕早已算好这个结果——原来是有恃无恐,看来他还真是没打算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我瞪着他:“所以你故意受了萧战一刀,就是为了趁机夺他手中的长鞭?”
  提到这个,水清扬忽然叹了口气:“是啊,我早就看中了他手中的鞭子,够长够结实,以我的轻功和内力,至少保证自己跳下去可以摔不死……”他顿了下,才又道,“可别怪我没想着救你,我知道张义也定会护你周全的。可偏是我没想到,你却也跟着跳下来……我……”
  他又顿住了,这回换我叹气了,偏我是个笨蛋!要早知道他算计好这一切,我干嘛跟着往下跳?就算我想跟张义一刀两断,也犯不着非用这种绝决的办法,还不是以为水清扬挂掉了,不想让自己亏欠他的情义,更不知道将来以何种面目面对朱离,面对自己!
  “小白,我……”
  我不知道水清扬想说什么,但他一用这种特别正经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心里就发毛,于是我忙左右言顾换了个话题:“那鞭子只有一根吧……可你又是怎么会救下我……”
  水清扬忽然怔了下,然后吭吭地笑了几声,半抬了头盯着我腰间,复又喘息了两下,继续笑。
  我低头,借着隐约的月光看不大真切,于是只好摸了摸腰间刚才被水清扬拴住阻止我掉下去的绳子,虽然柔软却也结实,可是……我再次疑惑地望着水清扬,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古怪。
  终于水清扬再次叹息:“你挂在崖边跟……的……时候,我就开始保佑你不要太固执得非往下跳,就算真要往下跳,也一定要多坚持一会儿,也幸好我够聪明够急智,想到我除了鞭子还有……腰带……”
  后面他再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我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
  我终于明白他刚才说的什么“赖我一辈子”是什么意思了。他……他……他居然是用腰带,那么……我忍不住看向他的裤子,虽然还好好地穿在他的身上,但我想我的脸还是红透了。而且……上面有被树枝划破的痕迹,看上去十分的……不雅!
  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我立刻别过头,但猛地想到自己也从高处跌落,只怕……我忙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幸好还算整齐,但回想到刚才的情景,只怕是水清扬护着我替我挡去了大部分的树枝的纠缠……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真真对眼前这个水大帅哥又爱又恨!
  “你别这么看过,我刚才吊在你上面,最担心的可真的是万一裤子要是掉下来,我这一世的清白岂不是……”
  “水清扬,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我就……”我原本心中浮起的愧疚感伤全被此人恶意的捉弄搞得无影无踪,我狠狠地瞪着他,却说不下去了。我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似乎他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很得意地看着我。
  “你就什么?反正我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给我个痛快倒也不错……”
  若论斗嘴我是永远也斗不过他的,而且他真的很会戳我心窝子。我沉默了一下,终于认真的看着他胸前的伤口和他在隐约月色下很是苍白的脸,我知道是我的任性拖累了他,也许没有我,他早就逃之夭夭了。静了片刻,我认真的望着他,道:“水清扬,那你答应我,不要死,好不好?”
  水清扬似乎怔了一下,那带了戏谑笑意的神色渐渐隐去在他眼中,那目光映了月的光芒,极是清亮:“那么你也答应我,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要死,好不好?”
  我一点都不喜欢他语气中的正经的轻柔,我用力摇头:“不好……不好,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水清扬,连崖我都跳了,我还有什么……”
  我的话忽然很没有了底气,估计我跟张义的对话他在下面听得真真切切,可是……我有点气急败坏,向他腰间摸去。果然不出所料,他腰间别了一把软剑(事实证明解开腰带他的裤子也不会掉下去,但此时我已无暇纠结此事),软剑旁正别着我那把短刀,我猛地抽出来,只为了表明立场:“不信你就死死试试!”
  他忽然笑了下,轻轻从我手中抽出刀:“我说过,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第三回!”
  瞬间泪水模糊了我的眼。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许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也许是对未知前途的害怕,也许是对失去的某些东西的感伤,也许是……反正绝不是因为水清扬眼中的温柔和悲伤!
  “扶我起来。”水清扬却好像没注意到我的眼泪,忽然敛了面上的种种让我心安和让我心生不安的情绪,淡淡开口。
  我依言用力去扶起他,尽量小心不去触及到他胸前的伤口和背后的箭伤,用自己的身体撑着他坐起来:“然后呢,你的伤……”
  入手之处一片湿濡的血腥,我知道那不尽是马血,肯定他也流了不少血,只胸前那片暗渍就扩散了一片,还有背后那直没入肩的金羽小箭,那只手臂因为刚才挂在树干上救我时的用力,血也湿透了半边身体。
  我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精力,伤成这样儿还有心思得瑟。
  “然后啊,然后让少爷我想想,咱俩‘同生’,还是‘共死’,究竟哪个选择更好一点……”我已经尽量放轻了力气,他还是因为坐起来这个动作痛得面色有点扭曲,然而白了一张脸,却还依旧语意轻松。
  他缓缓抬了那只没受伤的手在怀中摸索,然后扭脸看向我,笑得很欠揍:“想看烟火么?给哥哥笑一个,哥哥就给你看……”
  我瞪他,他却无视。只见他缓缓解开手中几层油布,取出一个形似圆筒状的东西,筒口朝上,另一只手向上举了举,似乎有点费劲,便看向我。
  于是,我道:“想让我帮忙?给姐姐笑一个,姐姐就帮你……”
  他怔了一下,苦笑道:“果然是现世报……”
  我抿嘴笑了一下,摸索着找到引环,用力一拉,一朵蓝色的焰火从他高举的手中腾起,瞬间窜到了半空中,闪起眩目的光亮,虽不灿烂,却又高又亮。
  我怔怔地望着那朵烟火,难怪水清扬老神在在地跟我叽叽歪歪半天,原来心中已有打算,这人果然是只精明的狐狸,早给自己留了后路。
  可是千算万算,他却没算到我也跳下了崖,所以才会……把他弄得如此狼狈吧!我不由埋怨:“早干嘛去了,这儿才知道放信号叫人来,不知道还赶不赶得及给你收尸!”
  烟火映得水清扬的脸愈发的苍白。他却轻轻给了我一个“你很白痴”的眼神:“是啊,早点放,可以让萧战带人来砍了我们,让后面的人来给我们收尸时间也刚刚好。”
  我觉得自己脸一红,忙住了口。要不然他比我精明呢,原来他拖了这么久,是为了确认崖上的人已经不在了。可是……张义呢?他刚刚因为在崖边企图将我拉上来,而身中数箭,他现在可还活着?不过,他一向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又有极顽强的生命力和意志,自然不会轻易死掉。那么,他……我猛地摇头,用力想将这个名字甩出记忆,我以死相拼来忘记他,放弃他,从此他与我,天涯陌路,便再无瓜葛!
  “别摇了,再摇……我真被你摇死了……”水清扬苦笑,气息有些微弱。
  我怔了一下,然后用肩膀顶着他,解开还缠在身上的他的腰带,又从衣襟处翻到了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揭开覆在他伤口上的破损的衣服,替他小心包扎胸前的伤口。伤口不是在要害处,但却很深,因为刚才的一系列大力动作现在还在流血。我轻轻按了按周围,应该是没伤及肋骨,但皮肉外翻的样子还是挺狰狞的。
  “挺像样的……以前……学过?”水清扬盯着我给他包扎,忽然开口。
  我的手顿了顿,还是道:“嗯。”
  “哦。”可能觉出来我不想说,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可是我忽然想到那日在世子府的书房,他嘲笑我给朱离寻治病方子的情景。反正不管他信不信,我是没打算给他讲中医和西医的区别。
  静了半晌,他却忽然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我已经替他简单包扎了伤口,让他半靠在我身上,所以他应该感觉到我身体微微一震。也曾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我没有回答,他也不以为甚。可现在……水清扬这次去没再轻易放过我,半侧了脸望向我:“我不想叫你白晴,或者……小白!”
  我抿了抿嘴,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我不想当白晴,可是除了白晴,我还能当谁?在这个时代,在这种情景下,我早已做不回我自己。
  “你要不肯说,那我就随便帮你起个名字,你觉得叫‘小花’……好呢,还是叫‘翠红’好听……要不叫‘锦绣’或者‘芙蓉’……有道是‘芙蓉帐里度春宵’,这个名字挺柔媚的……”
  他这是故意要恶心我,彼时他肯定不知道几百年后有位“芙蓉”姐姐更有喜感,我可没兴趣与她同名!
  面对水清扬的咄咄,咄咄间的认真,认真间的调侃,我迟疑了下,还是缓缓开口:“我叫未晞。”
  “姓……什么?”
  得寸进尺——我再次叹息:“姓白。”
  哈哈,有人终于无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患难见真情,
崖底共死生。
艰难唯一死,
谁人度春风。

小水伤很重,
小白意难平。
皎皎月光下,
何处是归程。




水波乱

  
  “你……真姓白?”
  我无奈点头:“我爸爸姓白。”
  “原来,怎么样都是小白……”水清扬忽然“哧”的一笑,但一笑间似乎又牵动了伤口,然后他呼呼地呼痛,让他一张俊脸上的表情十分扭曲。
  我刚要张口笑他,却听他极认真的叫了一声:“未浠……”
  我心头一动,但愿是我想多了。于是我笑道:“很少有人这么叫我……我的亲人一般则会叫我‘露露’……”
  其实只有爸爸会经常这么叫,自爸爸去世后,再不曾听过这样熟悉的称呼了。真是恍如隔世啊,可是想想,真的已经隔世,所以过去的一切再回不来!
  “露露……蒹葭凄凄,白露未浠,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想不到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这些,不知道是要叹古人的博学,还是要叹水清扬的博学。我点头轻声叹息:“我生于白露这一天。”
  我得感谢酷爱中国文学的爸爸,白未浠,的确白露要好。
  “未浠……”他却不听我的解释,只是淡淡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觉得‘未浠’比‘小白’好听得多……”
  我打断他的话:“我的同事朋友都叫我小白,我习惯了,觉得也……”
  “那你愿意做‘白晴’,还是愿意做‘白未浠’……”他的目光忽然咄咄地逼向我,与刚才的虚弱截然不同,如果不是我亲眼见他的伤口狰狞和失血过多,我几乎以为他是装伤骗我同情。
  “我早已变不回‘白未浠’。”我想回避他的目光,犹豫了一下却迎了过去,就好像我无法回避穿越成为别人的命运,就好像我无法回避我来之后的种种遭遇,种种人和种种事一样,“如果你不喜欢叫我‘小白’,你还可以叫我‘世子夫人’,或者,以你和朱离的关系,可以叫我一声‘嫂子’……”
  水清扬掩口轻轻咳嗽了一下,却不再言语,只是将他的大半重量都放在我身上。不知道是因为夜风太寒,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我只觉得他的身体一片冰寒。
  我微一犹豫,半侧了身体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他猛的抬头,看着我的目光中满是惊讶与震惊。
  我坦然地迎向他的目光:“真抱歉,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做不了。”
  惊诧只是一瞬,水清扬却没有推托,静了片刻,才淡淡道:“其实,你已经做了很多……”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月已过中天,有点黯淡,我们静默着,守候着生的希望。沉默了半晌,水清扬忽然咳了几声,才轻声开口:“其实,朱兄不是弃你不顾,他……只是……自身难保……”
  这话仿佛一记大锤,猛地敲进我心底。我一激灵:“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他在赶去……见静王爷的途中……宿毒发作……”水清扬抬手捂着嘴又咳了两声,我方觉出他的气息不对,伸手去摸,只觉得他的额头开始发热,而四肢却冰凉,心下不由一凛。
  见他还要张口,我不由道:“你先别说话了,省省力气……”
  “其实我若……早跟你说了,也许……你刚才……就不用……跟着我跳下来了……”
  “是,是,是我不好,我若不跳下来,也就不用拖累你,你就全身而退了。”我点头苦笑,虽然水清扬这个消息太过让震惊,可我现在更担心眼前这个人会随时挂掉。我果然是没有远虑的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专注于眼前。
  “可是……你陪我跳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很开心……不管是什么原因,你……你肯跟我……同生共死……”
  我有点气急败坏,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纠结这些:“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开口说话,很费神的。”我替他拢了拢外衣,水清扬却摇摇头:“你……让我说吧……我不说,一定会……昏……过去,我想……醒着……”
  我直到这时,才突然间明白了,他一直那么得瑟地跟我斗嘴抬杠的真正原因!他才受伤不久,身上的种种伤后症状应该不会这么明显反应出来,而额头发热,四肢冰冷,面色苍白,嘴唇乌青,我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毒!
  “你中毒了?哪里有毒?”我下意识想去拉他的衣襟,水清扬动了动:“男女授受不亲……”
  我无言。就算他真的中毒,我想我也做不到替他吸毒的(且不论吸毒还是不是能管用)。若在过去,我的白求恩精神肯定会战胜一切,可是到了古代,我果然迂腐和顾忌起来,何况其间夹杂着他是朱离的好朋友,夹杂着他言语中的暧昧不明,更让我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应该是……背后……那一箭……”水清扬见我住了手,轻声苦笑,“想不到……西辽也有使毒的……高手……”
  说话间,我注意他又抬起袖子,可惜这回却因为没了力气只抬到一半就无力垂下!我这才后知后觉得发现他唇边的一抹血迹!我大惊,扯了他的袖子,发现上面已经是斑斑血迹,原来他之前数次的捂嘴,都是为了偷偷擦掉从口中涌出的血!
  天知道他一直在对我开玩笑逗我开心,是忍了多大的痛苦。
  “水清扬,你……”
  我听出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和紧张,可他却只是咧嘴一笑:“放心……还没走出……山谷,我死不了……再说了,我……我修炼了那么多年……还没有为患……人间,怎么可能就轻易……就死……”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安慰我,我心下戚戚,刚要让他闭上嘴,谁知他却忽然住了口,反而我吓了一跳,以为他晕过去了。凑近了点方才看见他侧耳专注的神色,然后竟然是长长的舒了口气,轻声叹息:“你要是……再不来,我做了鬼……就专门……半夜到你家……问候你家……夫人……”
  “我夫人就是你妹子,你这个当大舅子的活着的时候也没少打扰我们,死后阴魂不散倒也正常。”我终于听到脚步声,与那人的声音同时传来,语意轻松,但步伐极快,似乎开始很远,但瞬间就到了跟前——而听声音,应该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我也微松了口气。
  可我忽然觉得这声音无比耳熟。怔了下,我方反应过来,他的声音,竟是当时在客栈时第一个现身调虎离山引开过张义的黑衣人。
  事后我也有过闪念,张义身怀武功,会不会把那个黑衣人给杀了,可又不敢想下去,因为在他的价值观中,人命是如草芥的,可想不到……也不知道是他一时心软,还是因为这个人的武功也不弱。但此时听他跟水清扬的对话,原来他们……居然还是姻亲!
  忽明忽暗的灯火闪烁,但待光影投了过来到水清扬脸上,却只见那人一下子冲到他面前,声音竟微有颤抖:“你的伤……”说话间一把揭开我盖在水清扬身上的外袍,运指如风,疾点了他身上的数处穴位,然后才猛地回眸向我厉声道,“怎么让他伤成这样!”
  我被他吼得有点短路了。又不是我把水清扬害成这样的,干嘛这么凶我!可转念一想,他毕竟是为了救我才受伤,我难辞其咎,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蓦地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人不但声音耳熟,而且长得也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这个人记人的本事一向不是很好,而且这种温和正直的面孔更是……我突然意识到了我在哪里见过此人!
  那日我和张义在途中遇到查车的边城将士,他手执通辑犯的画像款款掀帘,还语意温和地说让我们抓紧时间赶路,以及说城中的张诚大夫是他表舅云云……当时曾经感慨居然有如此温文尔雅的边城守将,想不到一切竟都只是一个局。
  难怪水清扬能够那么轻易找到我,只怕是因为我和张义已经“葬身狱中”的身份,他们不便明目张胆地寻人,才会以寻找别的通辑犯为借口,方便搜寻过路的马车。
  正在出神间,却只觉得水清扬轻轻动了下,我忙低头,见他一双眼虽然被伤痛与毒折磨得有点无神,却定定地盯着我:“一直……想向你说明……却还没来得及……”
  他果然知道知道我的心思。我心中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果然阴谋无处不在,人人心机深沉。
  那人许是见我只是怔怔出神不语,不由冷哼一声,又扭头向水清扬道:“你放心,我定会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水清扬摇头笑道:“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又何必迁怒于……旁人……”轻轻喘息之后微敛了面上的笑意,“我等了许久,却不……不是担心你不来救我,而是……而是怕你……”
  却见来人因为水清扬的这句话微沉了面色:“想不到那契丹狗贼一身功夫如此了得,而且心机也深沉,我还真是险些吃了他的亏,不过他也没讨到什么便宜,放心,我这个御前步军司副统制,也不是吃干饭的……我已命人将凉州城方圆百里全线布防,绝不让他们逃掉……”
  说话间,他半直了身体,轻轻扶起水清扬:“我先带你回凉州城……其他事情就交给我吧!”说罢扬声唤人来抬水清扬。
  我心中却狠狠地痛了一下。他骂张义是——契丹狗贼!看他眼中的冷意,话间的恨意,这又岂能只是个人恩怨?可张义如今身负重伤,原本就九死一生,若要再落入他们手中……
  蓦地我注意到水清扬的目光投向我。不管他知道不知道我跟张义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以他的敏锐,应该能够猜到一些东西。而那探究目光中的了然,让我期待他能说些什么。
  可是盯着我半晌,他却终只是轻声叹息,然后向身边人道:“陆言,把……外袍脱了……给……她……”
  那个叫陆言的人,似乎愣了下,下意识打量我,却只一眼便立刻别过头,一声不吭脱了外袍递给我。我见他一副的表情,方明白水清扬的意思。
  现在的我,绝对可以用衣衫不整来形容了。外衣给了水清扬,而就算刚刚从高空坠下时有水清扬护着,但身上的衣服也难免划破了几处,虽然没露什么肌肤,但估计以古代的标准也够得上是非礼勿视了吧。
  可我不想要这个男人的衣服。原本在官道上相见对他还有几分好感,但刚刚听他的话却让我无端心生反感。我没有非想让人人接受世界大同的意思,但我承认我也是主观而狭隘的人,我不会与侮辱我朋友的人成为朋友——不管我承认不承认,我与张义就算有绝决的一跳,终究还是无法成为陌路!
  我盯着陆言手中的外袍,静了一下,没有接,只是转身扯下水清扬身上我的外衣披在身上。
  陆言似乎呆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的看向水清扬。水清扬此时已被他带来的人扶了起来背在背上,目光却因为我的动作而逡巡在我的脸上。
  看什么看,你不是比猴子还精么,又怎么会猜不出我想什么?!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情,许多在之前发生的事,我不敢想不去想,并不代表就可以消失。
  如果今日可以活着走出去,我不知道又将面对是的怎么样一种境况和人生,然而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我无法做到如过眼云烟。也许正是因为我的看不开,我才宁愿用死来求得心安!
  或许我跟张义此生不再有交集,然而他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依然会铭记于心,我心中依旧有着对他的一份坚持。
  水清扬轻轻一叹,似是开口想说什么,然而刚一张嘴,一口血就猛地喷了出来,溅了背他那个人的一头一背!这次的血比他以往任何时候从嘴边流出来的都多,吓了我一跳,急忙冲了过去:“水清扬,你……”
  下意识我去抓水清扬的脉腕,可惜以我这种二把刀中医水平,除了知道他还活着,就只能摸出他的脉虚浮无力。
  陆言挤开我上前,疾点他上脘、大凌、神门等(汗,其它我不认识)几处穴道,道:“你再坚持会儿,这个山谷的出口没有多远,很快就能出去……”说罢向旁边人吩咐,“快走!”
  我怔了下,突然觉得手腕一紧,这才意识到刚刚抓着水清扬脉腕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反握在他手中,我挣了下,却想不到他如此重伤之下竟还有那么大力气,想了想却又不忍用力去掰开,于是抬眼望着他。
  他神色已略显涣散,却向陆言开口缓缓道:“我随身行囊在你处……里面……有师傅相赠的……百解丹……可支撑一阵子……然后……我们去……我师叔那里……”
  陆言似乎怔了下:“你师叔?你是说去……宁王府?”
  水清扬点头:“他如今就在……平远镇的……别府当中,”他话虽然向陆言说,目光却看向我,“朱离……也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证明,两个坑同时填,会人格分裂!
眼睛痛,脖子痛,大限将至?
废话少说,生命不息,填坑不止!




不思量

  到达山谷外的时候,水清扬已经陷入昏迷之中,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幸好他随身的包裹中有他曾经提及的百解丹,也幸好他师傅的药看似还不错,服下之后不到二十分钟,他的呼吸和面色恢复了些,没有刚才那么可怕了。
  谷外有马车候着,马车飞快的奔驰在崎岖的山路间。此时天色已蒙蒙泛亮,又是新的一天了。
  就要见到朱离了么?刚才听水清扬提及他的宿毒发作,那么他如今……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思及当时他毒伤发作时候痛苦的样子,一颗心忽然揪得生痛,可那痛楚间似乎隐藏着丝丝缕缕的惶恐忐忑。古人常说近乡情怯,可是我分不清这种情绪是因为思念得太久,还是因为一路以来经历的太多。
  从现代一觉醒来穿越到了这里,第一眼见到的是朱离,而且还是在他那么凄惨的状况之下。于是心中的不安害怕与怜悯同情,在泛滥和爱心和医者的自觉下,迅速转移到他的身上。这是一种感情上的依赖与寄托,却又何尝不是因为我急需找到一个精神支柱和经济支柱让自己活下去!
  后来随着与他的朝夕相处,我觉得自己真的爱上了他,所以才会在内心深处那么依赖他,才会在惊变来临之后那么渴求他的救赎,也才会在生死关头执着着想活下去等待真正的答案。可是,就在我冲动地飞身随水清扬跃下悬崖的瞬间,就在我绝然地挣开张义的手的瞬间,我突然发现我不是为朱离生不是为朱离死,我突然发现我不再为任何人活着,而我的一心求死只是为了摆脱所有的一切!
  当水清扬再度提到朱离,提到他的毒他的伤,当我忽然间知道我跟他近在咫尺,我第一次不是心生期待,而是害怕——害怕我对他的感情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是非风雨生死恩怨之后,不再纯粹!
  透着渐亮晨曦,我打量着面前的水清扬,那俊美的脸上一片苍白,微蹙的眉头似在昏迷中却隐忍着痛苦。我再低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是的,从我把他脉腕的那一刻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这一路上都再不曾放开——哪怕是昏过去之后,还抓得那么牢。
  我试图去掰开,可与一个神志不清的人(特别还是练武之人)去较劲实在不是明智之举,除非我能狠心敲断他的手指。
  在颠簸的马车中,我感觉到陆言的目光一直在我与水清扬之间逡巡。以他跟水清扬的关系,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但他看向我的目光却颇含了几份不屑。我不知道这些不屑是来自于我还不是“我”时的恶名,还是因为我与张义之间的不清不楚(至少在客栈张义假装□我时,是他破门而入的),又或者是因为我令水清扬到这般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地步……然而无论是哪一种原因,我却也都不曾想过将他当成朋友,单只是他称张义为“契丹狗贼”已让我与他不相为谋。
  但被那般探究的目光盯着,终究不是件愉快的事,于是我俯身看看水清扬呼吸略为平稳后,便靠在车厢壁间,闭上了眼。
  许是这一晚上的生死纠结过于伤神,我竟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待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已在床上!
  摸着丝缎质感的褥被,恍如隔世。我已不报任何希望一睁眼可以回到现代自己的家,但这种丝滑冰凉的细致,却也是自从出了静王府之后,亡命天涯数日奔波再不曾拥有的。
  直觉告诉我,这里不是静王府。
  夜色昏沉,暮色浓浓地笼罩着屋子。
  屋里没有点灯,这种沉寂与黑暗几乎让我有种想与它们溶为一体的感觉,莫名的安定又莫名的失落。
  蓦地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来人推开了门。那修长单薄的身影在暮色的衬托下浅浅映入眼帘。
  我心不由狂跳起来——他,会是我日夜相思的那个人么?
  我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发紧,双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勉力提气,到喉间竟也只化成一阵咳嗽。
  那人缓缓行至桌前,点了火烛。摇曳昏黄灯光映着一张温和清朗的脸,我不由一呆。乍然一看,身量气度竟跟朱离有几分相似,难怪我会认错。但细细看来,他应该在二十七八岁左右,比朱离略显老成,而除却那份处变不惊的淡然与骨子间透出的高贵雅致相同外,他身上那份温润安定的气息,那份从容沉稳的气质,却是朱离没有的。
  朱离的高雅似月华的清寒,这人的高雅却似春风的温暖,让人莫名的信任与依赖。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那人却款步行至床前,递了一杯清水:“下人来了几次,都说姑娘未醒,我怕有什么差池,所以冒昧过来,还望姑娘恕在下擅闯之罪。”
  连声音都是那么温润如玉,而且语调轻柔,不由从心底沁了暖意。
  我半起了身子接过道谢,一饮而尽之后才抬头望着他,想了想,缓缓道:“久闻宁王爷俊美洒脱,气度雍容不凡,待人温和有礼,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爷纡尊降贵前来,我岂有怪罪之礼?还要多谢王爷收留。”
  那人只是浅浅笑道:“想不到长染薄名竟也入了姑娘之耳。”
  我抬眸凝视于他:“外子不止一次提及王爷之名,亦说是写王爷神交已久,只可惜一个在边关,一个在京城,不得相见,甚是遗憾。”
  的确曾听朱离提到宁王爷莫长染——因为莫氏一族当年护驾有功,因此宁王成为大奕王朝唯一的异姓王。而莫长染则在老宁王病逝之后世袭了宁王之位。
  而从赵阔口中也得知,若说朱离是大奕朝第一公子的话,那么世人则称莫长染为大奕朝第一君子。
  其实一切不难理解,朱离虽然也是风采翩翩、风流倜傥,但终是带了出身皇家的尊贵高傲,而宁王莫氏一族封地于边关,没有沾染京城贵胄的娇骄纨绔,自然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亲切。
  听说他温和恭谨,听说他医术精湛,听说他礼贤下士,听说他悲悯多情……听了那么多的溢美之辞,我曾问过朱离,这般风度说好听了似神仙一般,说得不好听了,又岂不是善于拢络人心?以皇上和太后的心胸,又岂能不担心他有朝一日会因着这些善名义举而自立为王?
  当时我见朱离眼中的一闪异色与欣赏,而后他道,先帝自然深谋远虑,虽给了老宁王“王爷”之名和封地,却没给他兵权,而且西北边陲本就是重兵屯积之地,自然派了不少将领一边保卫边关,一边监视宁王。
  皇家人的心机手段,终究不是像我这样心思单纯的人能够猜得清楚的,或许还有什么他不方便言明的也未可知。
  怔怔地盯着传说中神仙般的人物,回想过往,却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仪,我忙心虚地别过头。
  却见莫长染不以为意,温和地浮起丝丝笑意:“静王世子确实是在我府上,的确如姑娘所说,我们神交已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说罢,他坐于床边的矮凳之上,一只手轻轻搭向我的脉腕。
  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是水清扬的师叔?”
  水清扬不止一次提到过他那医术精湛到举世无双的师叔,中毒后又执意要到宁王府……开始没想到有这般关联,因为他这师叔未免也太年轻了些。
  莫长染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我自幼体弱,家师怜我,才破例收了我做关门弟子,我与师兄相差二十余岁。”
  想不到他说得如此坦白,于是我又道:“那水清扬……”
  “毒伤已除,并不大碍,只是失血过多,胸前又折了两根肋骨,还需慢慢恢复……”
  他所有的伤痛皆因我而起,莫长染说得如此平淡,可水清扬毒发与受伤时的样子历历在目,我又岂会不知当时的凶险万分。
  我沉默了一下,没有出声。
  莫长染的手轻轻搭上我的脉腕。他的手没有他的人和声音那么温和,指尖在初夏的时节依然冰冷,激得我全身一寒。幸好他只是轻轻触了几秒,便缓缓放开:“幸好姑娘体质原本不差,否则还真抵挡不过这一路的惊吓和奔波。身上的几处挫伤不算严重,只是心思过于郁结,才引得邪风入体,高热不退,昏睡多日是。如今既已安顿下来,便请姑娘暂且放下心事,好好调养才是。”
  高热不退,昏睡多日?我怔了怔,这才觉得全身沉重,也难怪刚才一阵咳嗽。只是……宁王府不是静王世子府,何来安顿说之?朱离近在咫尺却不曾相见,如何放下心事?
  我凝眸望着他,终只是叹道:“多谢宁王爷……”
  “叫我长染就可以,我在边关放纵惯了,虽有一个王爷的虚名,却不计较些的俗礼,何况我与世子一见如故,姑娘自然不必如此生分。”
  我不由笑了笑:“王爷既与世子如此相熟,又可知我是何人?”
  莫长染微笑:“听说世子夫人早已葬身京城天牢,不知真假,也许姑娘的身份还得等世子亲自前来验证。”
  这才是他坚持称我“姑娘”而不是“世子夫人”的真正原因?!
  那么这又是谁的意思?是他自己的,还是朱离的?
  我的心已经不知道算是痛还是麻木了,我忽然有种想逃的冲动,我不想再见到他了,我只想逃得远远了,躲得远远的。
  “姑娘昏睡期间,世子曾来探望,关怀之情溢于言表,相信得知姑娘醒了,他也一定会……”
  就在莫长染温言说话之时,忽然听得门口“吱呀”一声,我心有所感的回过头去,怔怔地望着那个近在咫尺的人,突然之间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泪水竟似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梦初醒

  他在门外。
  我在屋内。
  他默默地看着我,他的目光依旧如从前一般幽深温柔,然而在那幽深温柔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我拼命地咬着唇,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把这么久以后的执着疑问一股脑地倒给他,可眼泪不但模糊了我的视线,更模糊了我的意志。
  门槛到屋内早就被人细心地铺上了木板。朱离推着轮椅上缓缓进来——我一双眼不由自主地紧盯着那轮椅,只觉得麻木的心仿佛又有了知觉。他的腿,依然……没好!
  下意识望向莫长染,他不是水清扬口中医术高超的绝世名医么?难道是连他都没有办法治愈朱离?可转眼过去,却发现莫长染竟不知何时已悄悄离开。
  就在这时,朱离已经到了我面前。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唾手可触,然而却又仿佛咫尺天涯。
  我们之间隔了一道亲笔画押的诉状,隔了天牢的熊熊大火,隔了张义一路以来的算计和关照,隔了水清扬的舍身相救,隔了九死一生的困境,隔了千丝万缕的想念……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能够在他依旧温和平静的眼神中消除干净,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只要回到他身边,就能够把一切当成过眼云烟,当成前尘往事。
  我就坐在床边上,怔怔地望着眼前人,抬手胡乱抹了眼泪,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蓦的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身影从屋外直闯了进来。
  我怔了怔,竟是……青屏!
  “夫人……夫人,您醒了?真是太好了……”青屏一下子扑到我面前,双手紧紧拉着我,又是哭又是笑,“听说夫人被人陷害烧死在火场,奴婢真是又惊又怕,果然是传闻,夫人安然无恙地出现,青屏真是太高兴了……”
  这是第一个热烈欢迎我活着回来的人吧?想不到相处不过几日的一个侍女竟有如此强烈的喜悦,一瞬间我又觉得眼中热热的,然而心中却不由浮起一丝疑惑,但我还没开口,却听朱离缓缓道:“青屏,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青屏忙抬手抹了抹眼泪,向我笑道:“这几日夫人一直昏睡,可把青屏担心坏了,幸好宁王爷说夫人并无大碍,瞧我一高兴,竟耽误了少爷和夫人说些体己话……”
  “青屏,她不是夫人,你认错了。”朱离的声音清冷的传来,却让青屏抓了我的手忍不住一抖——其实我也没分清楚,抖的究竟是她的手,还是我的!
  “少爷……”青屏不由放开我的手,起身,有些惊惶失措地看着朱离。
  “下去吧。”朱离淡淡摆摆手,声音中却有不容置疑的清冷威仪。青屏欲言又止,终是低头退了出去。
  我低低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空空如也。曾经以为握住的幸福,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虚无。
  “为什么?”我听到朱离如此说,不由抬头——这话是不是应该由我来说比较合适?
  “为什么已经走了,却非要回来?”他的声音陡然高了一些,宛如一根长刺直直扎进我的心底。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由喃喃苦笑,眼中却再流不出泪来。我下意识握紧了手,“原来真的是你……”
  “不错,是我叫赵阔递的诉状,是我让段大人将你关进了天牢……”朱离一字一字地道,声音依旧如我记忆中的清朗悦耳,甚至连唇角的微笑也如当初一样的温暖柔和,他微微顿了下,深吸了口气,又道,“可你既然福大命大的有机会逃走,就实在不应该再回来。”
  我抬着看着他,他离我很近,近到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面色的苍白和削瘦。我轻声叹息:“我听说你在边关的路上毒伤发作,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会住到宁王府上的么?宁王爷是当今医术最高超的人了,可连他也治不好你的病么?”他刚才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明显是因为气短,因为旧伤未愈宿毒未除。
  朱离似乎怔了一下,而后冷冷地道:“事已至此,你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么?”
  “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么?你答应过我,今后都对我讲实话……”我盯着他。
  朱离似乎冷笑了一声,开口截断我的话:“你为什么这么傻?你应该知道,我当时答应你的那一句,原本就是一句假话,天下最明显的假话,你却为什么还要相信!”
  我不由笑了。是的,我明知道那只是一句假话!我一直知道那只是一句假话!我们相处不过几日,他又凭什么会许我那种承诺?仅凭我为他挡了一刀?那么当初白晴加诸于他身上的无数伤害,岂会因这一刀烟消云散?何况他是一个身心俱被伤害过的人,又怎么可能轻易再去信人?
  一切终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可是——可是我不信,我不信他所有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全是假的,沉默了片刻,我一字字道:“那么,我想知道为什么……”
  “这一切,你还需要问我理由么?”朱离冷笑,“你不会真的认为我能够放下一切喜欢上你吧?那么多的……”
  “那么,朱离,请你抬起眼睛,看着我说!”我的声音忽然高了一度,那尖厉让我自己都带吓了一跳,然而我忍不住的一阵咳嗽终是过于煞风景,让好不容易出来的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锐减了几分。
  朱离似乎一怔,沉默下来。
  “你说假话的时候都可以那么深情地望着我,为什么如今讲真话,反而不敢看我了!”我逼视过去。
  一双清澈深幽的眼终是望向我!这是他进屋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与我对视!
  “白晴,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恨—你!”
  那目光漆黑如墨,清冷似星,直直射入我的心底,这话说得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说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宛若一根无形的利剑,将我心中唯一一丝牵挂与不舍毅然斩断。
  心没有想像中的痛,不知道是一路以来的风波不断让我学会了坚强,还是因为劫后余生让我学会了割舍与自私,又或者我早已隐隐猜到了什么,只需借由他亲口说出来让我死心而已!
  可心却又分明如此如此的痛,抑制不住的揪成一团。曾经的付出辛苦,曾经的心疼纠结,曾经的深情相许,曾经的执着想念,曾经把自己的生命与他牵系在一起……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一个“恨”字烟消云散。
  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是只觉得口中又苦又涩,双唇也颤抖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离,你明知道她不是白晴,还如此对她,你明知道她九死一生、千里迢迢来寻你是为了什么,还这般伤她,你……到底想干什么!”蓦的一个声音响起在门边,打破了屋中死一般的沉寂,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与朱离对视良久良久,久到一错开眼神,双眼立刻酸痛地流出泪来。
  这声音太过熟悉,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水清扬。
  脚步声由门外踱进屋内,我匆忙地抹去脸上的泪,抬眼望着水清扬。只见他一身白衣,面色竟比衣服的颜色好不到哪儿去,一只手在胸前半吊着,裹了层层白布。而他一向灿烂的面容紧绷着,双目盯向朱离,带了丝丝的惊怒。
  “我的事,你不要管。”朱离目光微闪,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之后,终是轻轻叹息,柔了几分面色,“你重伤未愈,还是回房……”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酷无情?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朱离,还是那个我从小就敬仰而依赖的朱离么?”水清扬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就连以前的……白晴……害你到那般地步,你都能不去计较,你又何必伤她至此!”
  “水清扬,我说了,我的事,不需要你管!”朱离目光也渐渐冷厉了几分,“什么叫‘不去计较’?那段日子我如何度过你又何尝不清楚,就算她不是白晴,但如果让你日日对着一张相同的面孔,让她时时来提醒你你曾经受过的屈辱伤害,你会情何以堪?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说着,他面色也微白了几分,迅速瞥了我一眼。那一眼中的种种心绪让我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只觉得心口仿佛裂出一个大洞,我不由自主的捂上胸口,却发现除了跳得又急又乱的心跳,什么也没有。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对……”水清扬终是替我问了我想问的话。既然那么恨我,又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温情默默,又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深情款款,又为什么表现许了我那么多让我深陷其中、欲罢不能的感动与情意!
  朱离抿了抿唇,目光从我身上扫了一圈,转向水清扬:“当时的境况你也知道,皇上不闻不问,太后又想置我于死地,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示弱隐忍,才由得他们如此……”
  这也正是他任由白晴折磨他,他却只是消极回避地真正原因吧。静王的莫名失踪,他的意外受伤,白晴的入主世子府,一切都来得过于凑巧,一觉醒来之后在重伤未愈、不能反击时,他只能示弱。甚至包括我的意外闯入,于他,不过是恰巧逢时和顺水推舟的“痊愈”与出世,我想,就算没有我的示好与帮助,他从斗室当中走出,只怕也刚好是那段时间前后!
  “我一直怀疑我身边有内奸,所以就算‘复出’之后,仍不敢轻举妄动……”朱离扭头凝视窗外,淡淡地道,“如果那时候我动了白晴,只怕一切的隐忍与计谋,都会前功尽弃。”
  我像一个清冷的旁观者,听他侃侃而谈,不带丝毫的情绪。原来我不但低估了他的心机,更低估了他的感情!原来于他来说,感情都可以伪装,感情都可以出卖,感情都能成为他算计一切的工具!
  面对这样的高手,活该我被他卖了,还死心踏地的念念不忘于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休假,身在外地。看我多么勤奋,奔波了四五百公里之后,还在更新,我容易么我……你们就那么忍心霸王么!!!泪流满面地控诉啊……
另,表太恨小朱,这是他这么久不出场的罪有应得!!!!活该他沦为坏银~~~




情何归

  
  “是谁?”我听水清扬缓缓开口。
  “宁漫。”朱离语音冰冷。
  宁漫?我忍不住抬头——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会是他?那个面目端正、相貌堂堂的年轻人,那个沉默寡言、一身正义的宁王的贴身侍卫,怎么会是内奸?
  水清扬似乎也不相信,不由微皱了眉:“怎么可能是宁漫?他是你父王的侍卫长,亲手提拔起来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朱离淡淡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是普通人,就会有弱点。”
  水清扬忽地冷笑:“难怪在你发生意外重伤不醒的那三个月里,他竟一点消息也没有,直到……”他看了我一眼,才又道,“直到白晴为你治伤,你已然苏醒并可能重新出现在朝堂的消息传出后,他才现身……”
  我咬着唇,只觉得心中乱作一团。当初从宁王府出来,被人暗算后还曾叮嘱他一定要以性命为重,醒来之后也曾担心过他会不会受到牵连,如今想来,只怕我的遇袭与入狱,与他也不无关系。
  原来所谓的忠心耿耿,所谓的忠孝气节,也不是无坚不摧的,人心终究会变!
  水清扬盯他,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是不是一度怀疑过是我?”
  我惊怔地抬头望向他们。
  朱离沉默了良久。
  水清扬忽然冷笑:“果然,你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朱离了。”
  朱离摇头:“我不曾怀疑过你,只是很多事情,我瞒了你而已。”顿了下,他才又道,“我不知道还能信谁。”
  他们曾经是那么亲密的朋友,水清扬那句“生是朱离的人,死是朱离的死人”声犹在耳,虽然当时曾经嘲笑过他的肉麻,但他们之间无间的默契与信任,却也让我无端感动。可如今,望着他们清冷地相视,淡漠的怀疑——原来,人生如梦,世事如戏,不止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曾经以为你真的喜欢上了她,我曾经以为你真的不忍不舍让她为你只身赴险。当时在花园,我曾经暗示过你,不妨让小白出面替你抵一些风波,你宁愿与我翻脸也不愿她出面,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你欲擒故纵。甚至在狱中……罢了罢了,”水清扬深吸了一口气,冷笑,“我又何苦一路设下种种关卡帮你去寻找她,阻拦她……”说着,他忽然扭头看向我,“早知道如此,我又何必冒冒然将你从张义身边带走,让你跟着他,反倒比你这般被人伤害羞辱好得多!”
  他望向我的目光中有惊怒,有失望,有愧疚,有种种难以言喻的痛楚,而我的心在这种目光下除了苦笑,没有任何的反应。
  朱离对我只是利用,张义对我,又何尝没有成份?只不过一个是把利用伪装成了深情,让人有了希望却最终成了绝望,而另一个却是□裸地表现出来,在不经意间又却给了人无限的希望。
  “你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我听得朱离淡淡向水清扬道。
  水清扬忽然猛地上前一只没受伤的手揪住朱离的上衣:“朱离你是不是人,你怎么能……”
  “清扬,你不是那种兼济天下,什么人都肯费尽自己性命去救的菩萨心肠……我知道,你一向把自己的命看得很金贵……”朱离面不改色,缓缓打断他的话,抬手去拨开他的手指。
  水清扬的面色似乎更白了几分。他任由朱离缓缓拨开他,退了两步,面色沉沉地望着朱离,忽然冷笑:“原来你也知道我喜欢她?对,我是喜欢她!”他半低着头一字一字地道,“从那日我看她在书房中为了寻找帮你解毒的方子那么专注和认真的时候,从她瞪着眼睛跟我对视说‘又不是我做我,我心虚什么’时候,从她在狱中却一直念念不忘你的安危的时候,从她一路受尽那么多苦难依然对你有那么深的思念与渴望的时候,我就喜欢她了,你说得没错,我救她,原本是为了成全她的幸福,可想不到我竟瞧错了你。那么,好!你不要,我要,你休了她,我娶!”
  我惊怔地望着他,我知道恐怕自己此时脸色跟他有得一拼了。这番惊世骇俗的话,却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我一直以为他的舍身相救,只是爱屋及乌尽一份故人之义,可他……却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让我消化不良的话,他们不是因为我而反目,而我却成为他们反目的导火索!
  “清扬……”忽听朱离叹息,“此事与你原本就无关,你又何苦……”
  “现在此事只怕真正无关的人是你了。”水清扬冷冷地截断他的话,“你若认为她是白晴,就写一纸休书,你若不认她为白晴,那便更加简单……”
  “小水,我……”
  我刚要开口,却听水清扬轻声打断:“未浠,你放心,我断不会让你受如此多的折辱,待我伤好些,我们便离开这里。”说着他向我露出水清扬式的风姿卓越的微笑,“家父多年前已退隐于西子湖畔,虽曾在朝为官,却风趣幽默,开朗豁达,绝不是个顽固老朽之人,你这般的心性他定会十分喜欢,家父也早催促我早日成亲,我若带了你回去,他自是高兴都来不及呢……”
  “水清扬,我……”我张了张口,很想告诉他,我的命运不是赌气,我也不是一件被人随意推来让去的东西,我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选择的权利,特别是被朱离这样伤害之后,我最想的是躲开涉及其中的所有人所有事,找个安静的地方疗伤。
  何况我也有自知知明,我的前身做了什么,只怕天下尽人皆知,就算旁人豁达开明,这种事情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够接受的。更何况,他于我也不谈不到什么一见倾心、非我不娶,如此“深情的表白”也其实是跟朱离的赌气……可话到嘴边,却打了个转没有出口。
  不是不忍心拒绝,只是我不想再在朱离面前示弱!我不想让他自信满满地看着我拒绝水清扬,让他以为我对他还有执念和不舍!
  我轻声叹息,明知道不该利用水清扬来成全自己的自私与狭隘,可终是静了半晌轻声道:“如今未浠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多谢清扬抬爱,不求锦衣玉食,只求有个栖身之所罢了,至于成亲……”
  “有道是患难见人心,你我曾经同生共死过,我为人如何你必十分清楚,我不会强求你如何,起码先离开这里,安顿下来,忘却你我不想见到的人和事之后再说……”水清扬不等我说完便点头道,目光瞥了朱离一眼,而后又道,“我这些伤已无大碍,最多不过这几日,你我便可离开,我先去跟师叔那里知会一声,给你调个院子,反正这里院落多,免得见了不想见的人,怪闹心的。”
  我此时不免微笑起来。他的口气怎么都像与人赌气的孩子,分明是带了情绪的。或者,这才真正是“情之深,责之切”的道理,朱离颠覆了他们多年来的友谊,背叛了他们为人处事的原则而已。但不管如何,我还是要感谢今日有他替我解围,否则我真不知道应当如何收场。
  至于以后……在历经如此多的生死坎坷、真假伤害之后,我此时心乱如麻,还不能冷静思考那么多,然而一声“未浠”,一句“孤身一人、举目无亲”虽然说得心痛与凄凉,却终让我与朱离划清了界线,我们——不再有关系,终成了路人!
  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咳嗽声,声声直抽动我心底深处最脆弱的神经。我忍不住抬头,却见朱离的面色似乎比之刚刚进门时又苍白了几分。
  他是旧毒未尽,水清扬是新伤累累,而这一切的起因,一个是前世的白晴,一个是如今的我——不管是有意无意,究竟我是他们的劫难,还是他们是我的劫难!
  又或者,人生本来就是这样怨怨相报,前世的白晴伤了他,于是今世的他便来伤了我。而我呢……我如今的放纵依赖任性,又会不会伤了水清扬?
  看不开,是的,连我自己都会忍不住痛骂自己看不开,可若我真能把一切纠结往事都看得透的话,只怕我也不是现在这个我!以前曾经看过的那本书名起得好,性格决定命运——一切,都是我看不开之后的咎由自取!活该我落得这般下场!
  “清扬,想必你也知道,世子夫人死于天牢失火一事上报朝廷,朝廷已备案结案,所以如今眼前的女子再不是什么世子夫人,你愿意怎样都随了你吧。”朱离淡淡道,双手去推动身下的轮椅,转身似乎想要离开。
  “朱……世子,当初你在静王府书房中的那串佛珠,未浠知道理应相还,只可惜……只可惜被我不小心给弄丢了,实在是对不起……”我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脱口而出——或者,我知道,我与他此时一别,将是永诀,而当时他赠我的佛珠却是他十分重视的东西,明知道应当与他爱得深沉,必将恨得彻底、离的干脆,可却终是弄丢了他的东西!
  是啊,当时的种种情景历历在目,对他早已身心相许,生死与共,他明明可以不必用个什么信物再来骗得我的信任,又何必拿了劳什子的信物惺惺作态?
  话一出口,我已后悔。又或者,连那份珍藏与凝重,也不过是与我游戏罢了。他既然已经忘却,我又何必提及,终落得仿佛还是自己放不开舍不掉的下作!
  然而,话一出口,我却见他的背景突然僵了一下,一声叹息淡得仿佛若风一般微不可闻,良久良久,我听他似乎喃喃说了一句:“我以为……”却再没有了下文。
  我的心轻轻的提起,又轻轻的落下。
  他以为……什么?
  他再以为什么,都将与我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JJYY才是我本色。
看在某人那么辛苦地码字的份儿上,请不要打负分,请不要打脸。
顶锅盖遁~~
PS:猜猜,下章,朱离会不是就是路人了涅?




情难绝

  
  “我以为……”他的一声低低叹息消失在暮色中,宛若风的低语,然后他双手握住身下的轮子,似乎想离开。
  他以为什么?
  他以为我早该知道那串佛珠也不过是一个骗局?不过是他戏弄我的一件道具?
  他以为我早在逃出天牢知道真相后,会第一时间丢掉它?
  他以为我真的会如当时在书房中承诺的那样“珠在人在,珠亡人亡”?
  他以为……什么又能怎样?我们从此天涯陌路,相忘江湖,再无瓜葛!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竟推了几次才将轮椅移动向门口。那修长削瘦的手指上露着一节节带了青筋的指骨,仿佛身下的轮椅重逾千斤。
  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很没出息地想上前去帮他!然而我却终是拼命握紧自己的双手,让指甲刺在手掌中,才能忍了下来!我不要自己再心软,我不要自己再信他半分,我不要自己再被人伤害!
  然而,蓦地,他突然咳嗽起来,我分明的见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直直地喷溅出去,在他衣襟上,在他身前的地上,绽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殷红。然后,他双手无力垂下,人也宛若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缓缓……倒在轮椅上!
  我的心一惊,而身体已经先于我的意志冲了过去。但终是水清扬离得比我近,先我一步,一只没受伤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脉腕之上。
  是啊,我怎么忘记了,他是太医院的院判,他是朱离亲逾兄弟的朋友!不止是过曾经——一朝是朋友,便永远是朋友,我相信他们的不离不弃,我相信不论是什么,都不能让他们彼此真正割舍掉这段情义!
  水清扬的手搭在朱离的脉腕之上,只一瞬,面色已然变得十分复杂。他却突然扭对望向我,似是欲言又止,终是化成一声叹息,而后匆忙地向我道:“你看护他一下,我去请师叔过……”
  话音未落,却见莫长染已经迈进屋门:“刚刚隐约听到世子咳嗽,似乎声音有异……”待他看清朱离的模样和身前血迹,就算他是淡定从容之人,却也不由为之色变,向一旁的水清扬轻叱道,“你知道他身有宿毒,又何苦气他病发,害他……”
  待他扭头看到水清扬的脸色,却终是没再说下去。他似乎不常说些重话,语气至此便已觉得严重,不由重重叹息,取了怀中布包,包中根根银针。只见他运指如飞,快速将针扎入朱离身前数处穴道,同时向水清扬吩咐:“去找陆总管来,他知道我的药箱在哪儿,另外吩咐老刘去医药房取了左首第二个柜子里的一个青花瓷瓶,再把世子的随身侍卫赵阔也寻了来,我需要他的帮助……”
  说着,他似乎方发现了我的存在,微缓了面色柔声道:“世子突然发病,始料不及,让白姑娘受惊了,清扬,你还是先带白姑娘换个院子安顿下来再……”
  他说得直接,我愈发明白。我如今……什么都不是。
  于是我摇头:“不必,人命关天,未浠这点眼力价儿还是有的,宁王殿下和水院判救人要紧,我这几天躺得身上极是不舒服,如果宁王殿下不嫌我唐突,我想到院子里走走……”
  水清扬似乎一怔,嘴动了动,一旁的莫长染却点头温言道:“姑娘自便,只当是自己家,不必客气……”
  水清扬深深回眸看了我眼,眼神依旧复杂,但终是先我一步,匆忙走出了门。
  我向着他的背影凝视了一会儿,也缓缓步了出去。
  我知道,也许水清扬会认为我应该留在朱离身边。是的,我也以为我会留在他身边,特别是在他这般危急的时刻。
  可是……可是在我最危急的时刻,他——朱离,又在哪里?而让我一次次陷入危急时刻的始作俑者,又是谁!
  我咬牙,一步步强迫自己向外走,强迫自己不回头!
  有些事情,发生过,就会永远横亘在那里;有些人,错过了,就不能再挽留和强求!
  
  院外彩霞满天,夕阳无限风光。
  从院子向南看,居然能看到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悠然见南山”……而那个答应我“采菊东篱下”的诺言,其实却早已成了——谎言!
  我用力摇头,企图甩去种种伤感和不堪的记忆。
  边塞的山,不似江南的秀美精致,不似京城的葱绿挺拔,却有一种魏巍而悲壮的苍凉。
  我是北方人,我果然还是喜欢北方的种种风物。又或者,边关是个不错的地方,不是京城,不是西辽,不是江南,远离一切曾经发生的往事,可以让我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自由自在,自生自灭!
  我向外走,无声无息,漠然孤单,有人向里走,熙熙攘攘,步履匆匆。人生就是这样,来来回回,去去留留,没有人谁因为谁而停住脚步,没有谁会因为谁而无法生存……
  我正在顺着长长的回廊向前走,突然觉得眼前有一黑影挡住去路。
  我凝眸,那人长得颇是威武英俊,几分侠义几分正义几分气势,犹记得在官道初次相遇时候温和敦憨的笑,而此时眼神淡漠疏离,隐隐透着敌意和厌恶——果然这里人人都是演戏高手。
  我叹息:“陆大人,借过……”
  陆言只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只是四下逛逛,宁王都已经同意过了。”我再叹息。
  “我倒希望你走,可是有人不希望。”陆言缓缓开口。
  唉,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水清扬!
  朱离都昏过去了,莫长染还派了他一堆的传话工作,他又身有重伤,他怎么还能有工夫留意我的动向?
  而且,还找来这么一个我们彼此相看两相生厌的人!
  我不理他,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绕道而行,谁知他竟跟在我身后。也许宁王也会提防我,但以他的处事手段,只怕最多是暗地里派人监视我,却不必像眼前这人一般做得这般明目张胆吧。
  我随手扯过来一个经过身边的婢女:“麻烦问一下,嗯,那个……”我顿了下,方又道,“茅厕在哪里?”
  那婢女瞥了眼我身后的陆言,面色似乎微红了下,才小声道:“回白姑娘,您原本住的院子里就有……从这个回廊走到头,向左边转,过了那个月亮门,也有……”说罢,低头跑开。
  原来人人都知道我是“白姑娘”,我不由苦笑。
  却听身后有人冷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让我听到:“不知廉耻。”
  我扭头笑:“原来去茅厕也是‘不知廉耻’,那天下人人都没了廉耻,只怕您连自个儿都骂进去了。”
  陆言一怔,气得面色有点发红。
  我再接再厉:“陆大人这也是在去‘不知廉耻’之所?原来竟是同路人……”
  陆言果然顿住了步子,我缓缓向前,只觉得背后两道目光火辣辣地盯着我,仿佛能在我后背烧出两个洞来。
  姑娘我最近没心思骂人,但不代表我就是软柿子。像这种自命正义不凡、清高守义之人,就得这样挤兑才行。难怪有人曾说,人至贱则无敌!反正我在他眼中早就已经定了性,他不是我生命中的主角配角亲人朋友,甚至连路人甲乙丙丁都不是,我在乎他干嘛!
  蓦地,我有所感的回头,却见一道浅绿色衣影在回廊间若隐若现。我扬声道:“谁?”
  那人影自廊柱边缓缓踱出,是——青屏。她咬唇站在那里,神情略显苍白,既有羞愧又有犹豫。
  我怔了下,与她四目相对,却已无言,于是回头欲行。谁知她突然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那一声仿佛敲在我心头上一般,听得我心中直颤。
  青屏扯了我的裙角,边哭边道:“夫人,夫人……”
  我心微痛,正待继续走开,谁知青屏竟一把抱住我的双腿:“夫人,不要走,青屏求您了……”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家夫人……”我无奈叹息,半低了头凝视着眼前这个忠心为主的女子,忽然心中生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她企图留下我,究竟是为我,还是为朱离?
  青屏听我如此说,忙道:“夫人求您别生少爷的气了,少爷都快要死了……”
  我一惊。心脏顿时紧紧收缩了一下。刚刚朱离的吐血昏厥,水清扬的面色突变,莫长染的紧张担忧,都是因为——他快死了么?!
  死——从我那时替他疗治,从我知道他的体内有毒,从我与他朝夕相处,他就从来没有避讳过让我知道,他会死。当时那句“也许我的一生不是你的一世”声犹在耳,然而一转眼,他就真的要死了么?
  我怔了一会儿,只觉得心中麻麻的,不知道是痛还是不痛,仿佛早已伤透了,死绝了,没了知觉。
  青屏抬手抹了脸上的泪,哭道:“夫人,青屏知道,其实少爷一直很想念您的,看在少爷已经已经快死了的份儿上,青屏求您……”
  果然啊!我苦笑,她是一直侍奉朱离的丫头,自然是为了朱离而想留下我。可是——于朱离,我算什么!就算我留下来,他也未必想见我,我又何必自取其辱?更何况……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快死了的时候,他又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多情不若无情苦,
无情自有多情处。
有情无情总关情,
无情有情情何物?

PS:不好意思,改错字:)

真假意

  “我快死了的时候,他又在哪?”
  刚刚见我良久没出声,也许她认为我会软了心肠,却不料我说出这番话来,青屏不由一怔。
  “少爷……少爷一定是有苦衷的。当初在世子府,少爷在夫人的精心照料下病情好转时,待夫人的种种深情,我们下人都看得出少爷是真心喜欢夫人……何况……何况少爷他……已快死了,快死了啊……”青屏一双手死死抱着我的腿,声泪俱下,哭得惊天动地。
  我冷眼旁观:“真心?他有真心么?他若对我是真心的,那么,他定然是真心想让我陪葬,是么?”
  最后一句,我竟然冷笑出了声,我不知道自己居然真的可以狠下心来说这种话。
  果然,陆言很应景而配合地在一旁冷哼:“果然‘最毒妇人心’。”
  “若不是水清扬和……其他人的相救,也许我早就已经死了!”我的目光直直逼向陆言,冷冷地道,“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他快死了,所以我就必须原谅他的一切,而我因为没死,所以注定得不到原谅,是么?”
  许是我第一次如此对人说话,许是我目光中的绝情冰冷恨意太浓,竟让陆言脸色变了一变,终是没再开口。
  然后,在青屏惊怔的目光中,我缓缓弯下腰,抬手扣住她的下颔:“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你家少爷?”
  青屏的目光被迫与我对视,那曾经单纯明朗的目光如今在我的逼视下竟然闪烁起来。我的目光须臾不让,微笑:“你喜欢他。”
  青屏仿佛被我说的身子一抖,静了片刻,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是,青屏喜欢少爷……请夫人……成全!”
  我忍不住轻笑,仿佛有泪要从眼中流出。这方明白刚刚在屋中见到青屏,总觉得哪里不对。
  朱离得了静王爷的消息后从皇宫直接匆忙离开起身奔赴边关,来不及通知任何人,除了赵阔,却独带了青屏随身侍候,看来颇能说明问题。我忙直起身子微抬了头,“我如今既不是白晴,也不是你家夫人,何来成全?”
  怔了片刻,我方反应过来,只怕我是灵魂穿越的事,青屏应该不知道——也是,也许相对于这点来说,朱离还算是厚道的,否则不论我是谁,必然被人视做妖孽,不容于世!
  于是我复又道:“你家夫人早已死于你那神仙般风雅俊美的大奕朝第一公子之手,连尸骨都化成了灰,世人皆知,而我若真是世子夫人,岂不成鬼?何况……如今你们男丧妇、女未嫁,岂不正好合适?不过,估计他是不可能娶你做正妻的,若能生个儿子做个偏房也算你的好命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说出这般刻薄的话来,只听着青屏仿佛惊吓到了一般,怔怔地,缓缓地,松开我的手:“夫人,夫人……您……”
  “好吧。”我轻声叹道,“实话告诉你,之前我失忆了,所以朱离既往不咎原谅我了,而现在我恢复记忆了,所以朱离记了仇不要我了,我之前如何待朱离,如此待你们,想必你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吧……”
  我说了那么多话,都不如这话管用。果然,青屏缓缓放开我的手。
  看来白晴之前的种种恶毒比较“深入人心”。
  正在此时,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青衣小婢疾步过来,见青屏跪在地上,不由一怔,但宁王府的仆人似乎人人训练有素,只是稍一停顿,便神色如常地道:“青屏姑娘,世子醒了,正在找您呢……”
  青屏闻言忙从地上爬起来,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忐忑地看着我。
  他……醒了?我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克制着种种说不出的情绪滋味,对青屏的东西也只是佯做没看见,扭了身子向刚刚那个婢女说的月亮门的方向走。却见陆言依然不急不缓地跟着我,不由向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也不知道那个‘不知廉耻’的人是谁?”
  这话一出,身后变了脸色的是青屏。
  青屏垂目静了半晌,终是咬着唇一言不发地转身跟着那个青衣小婢快步离开,倒是陆言,居然淡淡笑:“彼此彼此……果然是物以类聚……”
  我心情不好,正愁没地方发泄,刚好撞到枪口上一只,不由点头笑道:“也是,你是水清扬的妹夫,我若跟他成了亲,咱们成了一家人,还真是……不分彼此、物以类聚地——不知廉耻呢?”
  说罢,我不再理他,径自快步走了开。
  其实我并不想去厕所,可身后的脚步声提醒我,此人还真是要命的执着,难道我真要到那里去躲避一会儿?古人的卫生间实在是不敢恭维,就算是宁王府的,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我刚转过了回廊,还未转进月亮门,突然觉得手臂一紧,我被人扯到了回廊尽头的藤萝架后。
  五月的藤萝开到荼靡,虽然依旧繁茂艳丽,却不过是徐娘半老的几分风姿犹存罢了。
  他的力道还真大,一下子我被扯到藤萝深处的假山后面。
  “你干什么!”我用力扯了扯手臂,怒瞪向始作俑者,“想杀人灭口是么?我知道你讨厌我,杀了我咱俩倒是不用成为亲戚了……”
  我未说完,却见他忽然放开我的手臂,这个力道与我挣扎的力量几乎同时出现,让我一下子身体不稳向后仰了过去,幸好陆言眼疾手快,复又扶了我一把,才没让我摔倒在地。
  扶完之后见我立稳他忙松开,我轻吁了口气刚要开口再骂,却见他在唇边竖起手指,做了个禁声的姿势。
  我一怔,不由抬头。此时他眼中没有淡漠和厌恶,沉稳间夹杂的闪亮而戏谑的笑意那般明显,跟水清扬竟有几分相似——难道这种神态也能因为是亲戚而传染?
  我虽然没想清楚他怎么会忽然出现这种神态,但却终是从善如流地闭了嘴。他凝神仔细听了会儿,才轻声开口:“刚才那个小丫头一直在偷听。”
  我呆了一下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难怪……像他这样有内功的人怎么可能没听到青屏在廊柱的那侧,反而会是我先发现——原来他竟一直都知道!
  见我垂目不语,他忽然退了半步向我微行一礼:“刚才失礼之处,还望姑娘包涵。”
  这先抑后扬,唱的是哪出?
  我抬头望着他,却见他扯了扯唇角轻笑道:“在山谷中我因为清扬兄的伤势,情急之下对姑娘有所误会,但陆某却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的狭隘短浅之人……何况爱屋及乌的道理我也懂得几分……”
  这最后一句话,不无掖揄,分明是针对我刚刚气他时候说的要与他成为亲戚一事。听他如此说,我反而脸红了起来。
  幸好陆言语气一转,换了话题:“此处只是宁王别府之一,鱼龙混杂,清扬不放心才让我跟着你。我见你才从侧院出来,那个小丫头就诡诡祟祟地跟在后面,而且我发现,她居然还身有武功……所以我才故意如此……我想着她若真是你的人,早在我骂的第一回就出面回护了……当然,除了试探她,还是……”
  他住了嘴,我却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我心中忽然觉得好笑,合着人人都是演戏高手。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只是清扬叮嘱我一定要看好你,他说只要他一转身没看见,你就会离开……”陆言似乎对我的漠然不以为意,轻声叹息,“我从来没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子如此上过心,更何况……还是倾命相救……”
  我心中掠过一丝酸涩。水清扬还真了解我,我刚刚的确是这么想的。我想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躲得远远的,躲到任何人找不到的地方——可是,可是……
  可是朱离……
  他要死了么?
  他——真的要死了么!!
  我努力压抑着心中冒出的不争气的念头,想了会儿慢慢开口:“她若真喜欢世子,世子吐血晕厥,她又怎么可能还有心思想别的,而不守在他身边,又怎么可能会先过来求我的原谅……”
  陆言似乎也怔了下,眼中方浮现出一丝笑意:“原来你也是……”
  戏人人都会演,只不过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
  我忽然觉得心底某处被狠狠扯了一下。
  犹记得当时朱离恢复行动后,便把青屏调离身边——当时他只推说是不想给自己纳妾,可如今细细想来,只怕他早就觉察到了青屏的不对劲儿,亏我当初还信以为真,更可笑的是,亏我还把青屏当了那么久的知心人,还在为朱离把她调走而内疚了好久——原来终究只我一个人是笨蛋!
  我微垂了眸轻声叹息:“我听说当初世子得知静王消息,从京城到边关,行色匆匆,一路奔波,连世子府都来不及回,怎会来得及带上她?除非世子真对她用情至深,不忍离弃,可是……”
  陆言见我没说下去,便开口,“我听说这小丫头是自己一路寻来的,甚至感动了不少人,连宁王爷都赞她忠心侍主,其心可表……”
  我呆了一呆。一方面感慨陆言的八卦精神,短短几日,竟打听出这么多“小道消息”,还真是有心人,另一方面,却是想青屏从京城至边关,千里迢迢,一个十几不到二十岁的女孩,要经过怎样的风波坎坷?
  那么她,出现在朱离面前,是一片深情,还是阴谋算计?
  那么她,出现在我的面前,是主仆情深,还是窥测试探?
  人心是天下最难测的东西。我摇头,这一切,本该早已经与我无关。
  “所以,刚才我发现躲在那里的竟是她的时候,我也拿不准她究竟是什么心思……”
  所以陆言故意与我划清了界线,故意与我言语交恶,故意与我势不两立,而如果她真是居心叵测,必定会寻找机会将陆言拉进她的同盟当中——然后,他自然就能知道她到底是何目的!
  我不由重新审视眼前这个面目不清的男子。初见时他是边关守将,只印象里他笑得温厚亲切,再见时他是水清扬和我的救命稻草,视水清扬如亲人,视我如奸邪,第三次相见,前倨后恭,却展现了种种心机计谋。
  我以为他连路人甲乙丙丁都不是,可是……他究竟会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表嫌磨叽,这是伏笔。




一念间

  
  陆言见我盯着他不语,有点不好意思的别过头——我第一次发现他竟然还有羞怯的时候,然而心头因为压着一块石头,却怎样也轻松不起来。
  “你……”陆言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我的脸色,却终是住了口。
  我抬头向他道:“有想求你一件事。”
  陆言见我说得郑重,也缓缓凝了面色,却没开口。
  “我听说你抓了一个辽人……如果方便,我想见见他。”
  陆言怔了下,估计是没料到我会忽然提起这件事,沉默了片刻,他开口:“可以,我去安排。但是你只能见他一面,最好不要动什么心思企图想办法救他……”
  这回换我怔住了。
  阿呼尔是张义的随身侍从,虽然名义上是主仆,但张义几乎什么事都不瞒他,足见他们之间应该是十分亲厚的。张义一路待我不薄,我又亏欠他良多,我的确有心思看能不能把握机会救下阿呼尔,也算还了张义一份人情,可陆言竟会在第一时间点破了我的那点心思。
  “那天在山谷,你对我的敌意让我在事后想了良久……”陆言淡淡地道,仿佛看穿了我,然而他却终是聪明人,却不再往下说。
  “好,我答应你。”我轻声应道。
  以我的能力,就算赔了命也不可能与他抗衡,自不量力只会害了阿呼尔。
  “我就去安排,但你必须保证不离开王府。”他定定地望着我。
  “谢谢。”我第一次由衷向他道谢,我现在的确需要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我垂眸叹息,“你以为我现在会走么?”
  陆言看了我一会儿,终是什么都没说,略点了头,大步离开。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压抑了良久良久的悲伤无助痛苦担忧挣扎……种种情绪,终于像潮水一样涌来,越涌越高,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绝决一点一滴的——淹没!
  我顺着山石缓缓滑坐在地上,把脸埋在双腿中,终于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他……真的要死了么?
  可是一直以来,我都不想让他死,哪怕是刚才他那样对我,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恨他到诅咒他死!
  我是个懦弱的人,也是个恋旧的人。前当初明知道男朋友对我有诸多不满,明知道他其实早就已经有了新的恋爱目标,明知道我们的感情早已连鸡肋都不如,却只是会沉浸在原来曾经有过的欢乐中,默默地等待着他向我提出分手。在感情上,我始终是被动的,哪怕是换了朝代,换了身体,却终是换不了性格和命运!
  其实我跟朱离在一起发生的很多事情的细节我已记不太清楚,我也记不太清楚其中究竟有多少辛酸多少甜蜜多少算计多少柔情,但短短时日间发生的点滴往事,他的那些伤那些痛那些无助那些温柔仿佛都溶入了骨血,成为我心中无法割舍的想念与牵挂。
  但他刚刚一句句的绝情,却是用刀让我的骨和肉一点点剥离,割舍着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颠覆着那些让我面对死亡时都不能忘记的想念与牵挂!
  他真残忍!
  我不管他之前做了什么都可以原谅他,唯独这件事——他是为了摆脱我也好,陷害我也罢,又或者真的只是因为他要死了让我远远的离开,我都不能原谅他为了一己之私伤我至此!
  我大哭,我想让自己哭过之后就不再为他流一滴眼泪,哭过之后就跟过去绝决地了断!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响在耳边。然后,我感觉到一个人,在我身边轻轻陪我坐了下来。
  我知道是谁,但我不想抬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上回在世子府时,我开玩笑说他已病入膏肓,谁知竟是一语成谶。”水清扬在我身边低声说,第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了沉沉的疲惫和浓浓的忧伤。
  我的头埋在腿中,任自己像个驼鸟一样,不闻不问。
  “我想……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逼你离开他……”水清扬的声音飘飘浮浮地悬在我的上空,听着有些遥远。
  “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娶我的。”我没抬头,感觉自己的声音也是闷闷的。
  他似乎怔了一下,很久之后才缓缓道:“你……什么意思?”
  “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替我出头,谢谢你帮我做的一切,谢谢你在刚才那么尴尬的时候替我解围……”
  “未浠!”
  我还没有说完,双臂就被他硬生生的扒开,我被迫抬起头,看见水清扬面色沉郁的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水清扬,别劝我留下来,别劝我原谅他……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请给我最后一分尊严!”我抬起头,不顾自己红肿狼狈的样子,一字一字地道,“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这个阴影里。”
  “未浠!”他又唤我,声音里似乎夹杂了别的东西。但是那目光太过复杂,我看不懂,也不想看懂。
  “在你眼中,朱离是朋友,他无论做了什么,都会因为他快要死了,而能得到你们的原谅。可是在我眼中,他曾经是我生命中的全部,所以他打碎的不是一个誓言,而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如同他的生命一样,倒了塌了死了,他死的是身体,我死的是……支持我不顾一切活下来的信念,小水,一切,真的……结束了!他和我,我和你!”
  我不知道我可以把这一番话说得那么绝决和抒情,我不知道此时此刻面对朱离的死亡我可以这么冷静,冷静到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否心痛。不是哀莫大于心死,我才二十来岁,张义、水清扬,付出了那么多代价救我,我想活着!我要活着!
  何况,我虽不如他们个个绝顶聪明,却总能猜得透水清扬当着朱离的面扬言要娶我,有几分是因为喜欢我,有几分是因为反击朱离。水清扬亦明白人,我这番话的道理,他不是不懂,或真有几分喜欢,也必不会让我未从一个泥潭爬出,就再陷另一种困境。
  水清扬怔怔地望着我,似乎他也想不到我竟说了这样的话,静了良久,他终是什么也没说。
  我别过头,盯着远处的暮色渐浓,宁王府下人在长廊处点燃一盏盏的廊灯,灯火在风中摇曳,虽然明灭不定,但毕竟能够照亮前路。
  水清扬忽然紧紧握了下我的手,然后很快放开:“那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再伤心难过,不能不告而别,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决定,一定要——让我知道!”
  我转头,看着他。
  夜晚,有风。
  风很暖,他的目光和手,都很暖。
  我知道,这个世上我不孤单,而他——是能给我温暖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你没有看错,是我更新了!哈哈哈!不过,大家别嫌字少,这可是我昨天码到凌晨三点赶出来的,算是送给大家七夕的礼物吧。
某人终于成了路人甲……与小白有缘无份!嘿嘿!!
另,下一章,进入主题,开虐!吼吼吼~~~~~




尘满面

  听说宁王一向宽厚仁和,所以宁王别府中没有地牢。
  也难怪陆言说要安排一下,因为阿呼尔被关在平远镇镇府的大牢当中。
  我随陆言和一个狱卒沿阶而行,只觉得心痛难当。那阴暗的光线,腐朽的味道,压抑的感觉,让我不由回想起自己身陷囹圄的不堪,那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伤痛和阴影!
  平远镇是是大奕与西辽的一处要隘,位置重要面积却不大。因为守军很多加之宁王常住于此,治安颇好,因此牢房并不多,关的人也不多。到了左手第三间,停步,开锁,门“吱呀”一声,发出巨大的响动——陆言盯着我:“记着我说过的话,我给你一盏茶时间。”
  我点头应道:“谢谢。”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带着狱卒向门口退了几步。我不介意他不放心的不肯离去,他能让我见阿呼尔,我已是明白这不过是托了水清扬的几分情面罢了。
  他终是怕我私下有什么不利于他们的动作。
  我缓步进去,背对着我卧在草席上的人影听到了动静早已转过了头,一双眼在斗室之中黑白分明。
  是阿呼尔!
  我上前一步正待同他寒暄,走近了几步却不由倒吸了口气。他的双腕双脚俱铐着铁链,而脸上,臂上,腿上,胸前背后,凡是能看到的衣衫破损之处,全是伤痕!
  我冲上前几步,盯着他身上的累累伤痕,不由扭头向远处的陆言怒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待他!”
  陆言在廊子的那头,隔着黑暗的通道,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那冰冷漠然的声音却透着空旷的四壁清晰地荡了过来:“辽人抓了汉人,比这还过分的事情做得多了,下回有机会,你也去问问他们,把汉人剜目剁手,□□的时候,可曾心软过……”
  我的心一抖,只能闭了嘴。
  这个世界不是我熟悉和生存的世界,我无法改变和无可奈何的东西……太多!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有人在拉我的裙摆,见阿呼尔一只手抬得艰难,我忙取了桌上的油灯,蹲在他身边,然后轻轻扶他坐起来。
  “白姑娘……”
  他低低地开口,声音又暗又哑,然而他这三个字一出口,我的泪水便潸然而下!回忆起那段跟张义亡命天涯的时光,不管是不是张义的授意,但阿呼尔却是第一个唤我“白姑娘”的人,而他虽不是直接因我被抓进了监狱,但一切终究也与我有莫大的关系!
  “先别说话。”我柔声开口,从随身的提篮中取了水,倒了一杯递给他,复又用剩下的水沾湿了干净的棉布想替他拭伤。早知道他必定会被边城的守军用刑,毕竟边城受战争伤害最重,守军最恨辽人,但却不料他们竟会下这么重的手。
  阿呼尔避开我想给他擦伤的手,声音因为喝了水而显得清楚了几分,依稀是当日憨直质朴的模样:“不用……真的不用……”
  我轻声叹息,知道他不好意思,也不强求,便把布递给了他:“伤口还是要注意,不然会感染。”
  “谢谢姑娘……”他迟疑了一下,费力地抬手接过,轻声道,“也不知道……我家爷……怎么样……”
  我怔了半晌,只是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
  当初张义因救我,受了水清扬一剑,偏是一路奔波赶到崖边,我的绝决一跳又让他吊在崖边企图救我,而让背后暴露于萧战箭下……他究竟是生是死,我竟不敢想下去。
  阿呼尔轻声一叹:“我们爷……是个好人,会平安的……”
  昏暗的火苗暴涨了一下,微窜的热气仿佛一下灼痛了我的眼,让我眼中微微一酸——好人,会平安的!
  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好人?!
  青屏说,我们少爷是好人——可是朱离却是伤我最深的那个人!
  阿呼尔说,我们王爷是好人——可是对陆言和边关甚至整个大奕朝来说,他们却是杀人如麻、茹毛饮血的异族!
  水清扬说,你是好人——可是我背弃了朱离,伤害了张义,连我都觉得自己越来越冷酷无情!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好人?!
  一时无言,我只盯着那明灭的烛火,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远远听得陆言刻意的咳嗽,我将提篮向阿呼尔推了推:“这里面是些食物和清水,你……留着吧……”
  这些东西,是让宁王府的人帮我准备的,借花献佛,只能说是聊表心意,毕竟我在牢里待过,深知里面的艰难。进来之前,陆言亲手翻看过里面的东西——我不得不佩服他的仔细与谨慎。
  阿呼尔望着我,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我知道……落在他们手里,我肯定得死。”
  我怔了一下,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只想知道……我家爷,好不好,他若没事,我也放心了……”
  我讷讷无言,其实他的结局我也知道,却不敢去想。
  翻出水清扬送我的金创药,我递给他轻声叹息:“留着吧,也许会有用……”
  阿呼尔伸手接过,目光微不可见的一闪!
  是的,贴在药盒子下面的,是我的一枚耳环。
  银制的环圈被我掰成扁扁的一片,只有两三公分长短,窄而薄而利。我知道,阿呼尔身怀武功,应该也是不弱的。但愿他能够善用此物——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如此微不足道,也许连良心上的平安都换不得的微缈。
  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缓缓起身,目注着阿呼尔,一字一字地道:“好好活着,哪怕拖得一天,也总有希望!”
  这一句,我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又或者是……那个人!
  阿呼尔忽然双手在地上用力一撑,从半卧的姿势变成跪姿,向我深深的叩了一个头,手腕脚腕间的镣铐叮当作响:“谢谢白姑娘,不管阿呼尔还能不能活着,姑娘的情义我终生不忘!若有来世……”
  我只觉得心痛难当。我所做的只有这么一点,却换来他这样的大礼,情何以堪。于是我复又蹲下去,双手握住他的手臂,扶他坐好,缓缓道:“若有来世,依旧只求堂堂正正存活于世,无愧于心罢了,而下一世,无论谁的是非恩怨,我都不想欠不想还不想记!”
  说罢,我起身,转头,快步离开。
  我怕我再不走,又会流泪。
  然后我依旧听到叮当作响的铁链声,和一声仿佛压在我胸口的沉沉的叩头声……
  陆言的脚步声在我身后不紧不慢,仿佛我走得多快多慢,他都永远这样气定神闲的跟在身后。
  我忽然觉得,这人的心机之深沉,绝不在朱离和水清扬之下。深深吸了口室外清凉的空气,却依然排不去心中的郁闷,我顿了脚步瞥了眼身后的陆言和他的两个亲卫刚要开口,却听他在我身后缓缓道:“为什么?他只是一个辽人,而且还只是个……下人……”
  什么“为什么”?我怔了一下——是为什么会来探望他,还是为什么以平礼相待?或者是为什么会为他伤心难过落泪?或许我的世界与陆言的世界差距太大,或者他永远不可能体会到我面对生命的尊严的郑重,但我还是转身看向他:“下人,也是人。”
  不管是上人,还是下人,不管是汉人,还是辽人——我尊重生命的个体。
  陆言明显因为我的话而一呆,片刻之后却只是冷笑一声。
  我不求他能理解,就算他聪明非凡,就算他与水清扬是朋友,然而我与他,终究不相为谋。
  我不再言语,转身欲走,他却在我身后冷冷道:“若是你的父母姐妹,全部死在辽人手里,只怕你就不会说得这么轻松。”
  我叹息——听得出他话里的恨意。那么,那个父母姐妹全死在辽人手里的人,可是他?难怪会那么恨辽人——我嘴动了动,想说“杀他们的并不是阿呼尔”,然后我咬着唇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我不是圣母,我做过一次圣母已经把自己输了进去,现在我除了想救赎自己谁也不想救赎。
  突然陆言面色一变,目光直盯着远处。我不由随着看过去,不远处浓烟滚滚,直冲云端。远远透着几重院子的门,也看到不少兵士抬了桶向前院涌去。
  传信之人奔了过来,脚步匆忙慌乱:“陆都统,不好了,不好了……镇衙……镇衙走水了……”
  镇衙兵府皆于此地,而与监牢也只有两重院落之隔,陆言乃奉命巡察平远镇武将,若镇衙兵府出了事故,难免没有监管不利之责。
  陆言不由皱眉:“前几日刚刚降雨,怎会走水?”
  那传信之人摇头:“卑职也不知道,只听说火势是从镇衙西进院开始的,但因为今日有风,蔓延极快,已烧至东侧院的户档室……很快就逼进火器库……”
  陆言似是一惊,飞身掠向前院。
  我叹息。火器库,顾名思义,若真烧到那里估计陆言这个都统的职位就该不保了,难怪一向心机深沉的他也会慌了手脚。
  我瞥了眼身后的陆言随身的两个亲卫刚要开口,却只见陆言的身形竟然在猛然之间一转,一个闪身凌空击向报信的那人!
  这突然之变带起漫天杀气,吓了我一跳。这又是哪一出?
  然而那报信之人却似乎料到了陆言的去而复一般,从容扬起双掌,接了他这一击!
  陆言一击无效,迅速翻身撤了半步,“嘡”的一声拔出随身长剑,剑光如水,直指向那人:“说,你是何人?”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一把扯了头上的帽子,一头乌黑长发在风中飞扬,映着他琥珀色眸间的张狂无惧,竟然是——张义!
  

作者有话要说:剪不断理还乱,
见故人尘满面。
咫尺天涯路远,
不知今夕何年?
奈何情深缘浅,
相见争如不见!



几重天

我怔怔地望着张义,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喜悦!
他还活着,真好!
却见陆言剑尖一抖,目光亦如剑芒般逼人:“西辽达丹部狼王萧毅!”
没有丝毫迟疑,是肯定句——原来陆言一直都知道张义的身份。
不过转念一想,知己知彼,才是兵家之道,张义能潜进大奕朝那么久,大奕朝中又何尝会没有安插在对方的细作?
张义笑笑,却没作声。那动作,是我熟悉地微微扯着唇角——我心中突然一痛,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仿佛有那扯出的,不是他的笑容,而是我心底最深刻的担忧与不安。
远处的火还在烧着,映红了夜色中的天空,依稀能够听到救火声和人声脚步声。然而一切仿佛与陆言无关一般,他只是沉静如水地看着张义:“牢中那人是你的部下,我猜你会来救他。只是……你比我想的来得晚……”
心再次抽痛。又如何会来得不晚?当日中了水清扬的剑,连续奔波引发内伤,在崖边又身受数箭,他能活下来已是奇迹,谁知道他身上的伤,在短短数日是不是能够好全?
又或者,他一向是不爱惜自己身体的!
此时却听张义淡淡:“来得晚,总比不来强,要不然陆都统的一番心思,岂不是白废了?”
“明知我有布置,你竟还敢来送死,是欺我大奕朝中无人,还是自负武功高强,抵挡得过我这疏而不露的天网?” 陆言声音里威严立现,咄咄逼人。
张义居然笑道:“若你有朋友身陷囹圄,自然也会舍命相救,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
“难为蛮人竟懂得‘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陆言不为所动地冷笑,我却心有感动。刚刚陆言所问的“为什么”,我所答的“下人也是人”,只怕陆言永远不能体会,但是,张义懂得!
这个自诩文明深受礼仪熏陶的人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而他口中的“蛮人”却懂得把一个下人当成朋友!
此时却见陆言一只手执剑,另一只做了一个手势。—瞬时,暗色的夜幕中,亮起数枝火把,闪出七八个手持弓箭的兵士。
箭在弦上。
我忍不住一抖。张义和箭还真是有缘,上回萧战的箭还让我心有余悸,这年头怎么走到哪都是这种杀伤性的利器?我不由看向陆言——这人也真有心,难道这些人为了张义居然守株待兔了这么久?
张义目注着四下的弓箭,笑得淡然:“陆都统,果然是一片苦心。”
“你这招声东击西,实在并不高明。”陆言道,说罢一摆手,竟是命人架了阿呼尔出来。阿呼尔一身伤痕在光线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张义淡淡瞥了他一眼:“还活着?”
阿呼尔见了张义似乎也是微微一怔,随后露出招牌般憨敦的笑:“爷放心,阿呼尔皮糙肉厚,这几下,还死不了。”
张义也不在看他,只是向陆言笑:“你用心良苦,焉知我不是有备而来?”他将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声极清亮的口哨,却只听得远处“轰”的一声巨响,顿时火光冲天。陆言猛地回头,面色大变!
我猜也猜得到,张义真叫人点了火器库!
“我听说大奕朝跟西辽拓跋国主之间的交易谈得不怎么愉快,我不知道若是火器库被烧了会是谁最开心,但我知道谁会最不开心……”张义话还未说完,陆言长剑一晃,如灵蛇般直逼向张义,招招刺向要害。
张义闪身、腾挪,几个身形变换,手在腰间一拍,一根软鞭应声而出握在手中,而此时,却猛听身边几声惊呼——阿呼尔竟自行弄开了手镣脚镣,两个押着他的守卫猝不急防,被阿呼尔打翻在地。眼前什么物体在阳光下一闪,刺痛了我的眼,我下意识大叫一声:“不要——”
阿呼尔怔了一下,已攻至其中一名守卫咽喉的那支银制利器,终是撤了回来,但瞬间却劈手夺下了其中一名守卫的长刀。
那边,张义与陆言缠斗在一处。我见过水清扬使剑,当时与萧战之战,也是一人剑一人鞭,然而水清扬的剑技虽精美高超但样式过于花巧优雅,细细看来,陆言则招招凌厉直接,足见他学的不是剑术,而应该是击技——或者,在战场上,这种武功最有效。
而张义与他风格很像,一根长鞭也没有更多花哨的招式,鞭鞭扬起凌厉的风芒,直逼陆言要害。
估计若在平时,也许他们二人还需过上许多招才能分出胜负,可偏是张义刚刚攻心之术起了作用,火器库被炸多少对陆言有所影响,因此陆言显得愤怒而急燥。眼见自己一时攻不下陆言,阿呼尔又挣开守卫,陆言忽然扬声:“放箭!”
一瞬间我只觉得心脏猛地的抽,仿佛当时情景重现。却见此时,阿呼尔忽然上前一步,用长刀挽起漫天刀光,宛若一张眩目的大网,细密挡住十数人疾射出来的箭——或许没有阿呼尔,张义也未必会死于乱箭之下,然而因为阿呼尔的出现,令陆言输得很没面子。
我虽然知道阿呼尔会武功,却没想到,他的武功竟然不在张义之下!特别是他还浑身流着血,带了那么多处的伤!
张义抽了个空子笑道:“陆都统,何需我来嘲笑你大奕朝无人,堂堂大奕朝御前步军司副都统,从二品的官儿,也不过如此,难怪拓跋宏不肯跟你们谈和……”
这话说得太刻薄了!不过张义一向都是气死人不偿命的,他的毒舌本色我不止一次领教过了。不由回想起彼时种种,却听张义又道:“大奕朝世子府我去得,死牢我去得,就连皇宫我也来得去得,怎的一个小小的平远镇我便来不……”
话音未落,却听一阵破空之声呼啸而过,透着阿呼尔漫天的刀光,绕过陆言凌厉的剑光,闪过张义飞扬的鞭影,直奔向他的面门而来,一个“得”字戛然而止在他口中。事虽突然,但他却长鞭一收,猛地闪身,身形在空中竟平移几分,避过那极是凌厉的一箭,我刚略松了口气,却不料那支箭竟在空中拧了个弧度,变了方向,仿佛长了眼睛一样,复又向张义再次射来。
我听得旁边阿呼尔隐约惊呼了一声“回马箭”,这是这种箭法的名字么,倒的确贴切!张义似乎也不料居然有这么一招,身体迅速后倾,堪堪躲开,却颇是狼狈!
“你再侮辱大奕朝中无人,下一箭我便不会手下留情。”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心中忽然一酸。
“你对我……何尝手下留情过!”张义却不为所动的挑眉而笑,对自己刚刚的狼狈和来人语气中的威胁视而不见,“赵阔,如果你这句话算是下战书的话,我乐意接受!”

是的,那搭箭而立,语意坚定,目光沉稳的人,正是赵阔。
“你觉得你能快过我的箭?何况,你身上还有伤……”赵阔微眯了眼。
我虽然曾经想过他们俩PK时候的场景一定很动人心魄,却从来没料到竟然会真有这么一天,更没想过这种残酷的场面要亲眼目睹。我双拳握紧,几乎是下意识的,跨了一步,横在他们中间。
“赵大……赵先生!”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开口,而赵阔却似乎因为我的称呼身子一震,想也不想放下箭,竟“扑通”跪在我面前。
我大惊,他却只是垂目低叹:“赵阔对不起夫人。”
“我不是你家夫人,我只是不知道,这一声‘赵大哥’我还有没有资格叫。”我苦笑,只觉得悲伤。当初那句“少爷和我定会护你周全”犹在耳边,虽然他和朱离都没有护我周全,但我理解他身为朱离贴身护卫的无奈,莫名地永远相信那最初的承诺。
赵阔却猛地抬起头:“夫人……”
“认亲大会还是等等再进行吧。”我身后传来张义的冷笑。
我猛地回头,望着张义面无表情的脸——从他出现,就不曾看我一眼,我知道曾经伤他太重,也没有期望过他的原谅,终是我欠他良多,又何止一条性命能够赔得起。
我张了张嘴,却只是盯着他自胸口前隐隐透出的血迹,那处正是上回为了护我而生受水清扬一剑留下伤口的地方,看来终是没有痊愈,此时又因用力过猛重新崩裂。

“我跟赵阔之间的老账是该翻一翻了,我上回就说过,那几十记耳光我会找他还的……”他忽然淡淡开口,目光却始终停在赵阔身上,而没有看向我,“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你一个女人凑什么热闹。”
说话间他手掌一翻,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袭向我。
“夫人!”赵阔一纵身弹了过来,瞬间与张义交手数招,护我之心甚切。然而我只是被那掌风一带身不由己地退了数步,刚好被他推出了与赵阔相斗波及的地方。
他的力道拿捏的十分合适,就连脚步停下都没有丝毫踉跄的感觉。
他——终只是为了保护我!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滚滚而下,说不清是悲是喜是痛是伤!
也就在这一瞬间,赵阔与张义已交手数招!
我看不出什么武功招数,只觉得眼前人影翻飞,掌风鞭风击荡,就连陆言、阿呼尔和在场的众名守卫,都摒息凝神。
然而高手过招,只在片刻。两道身影骤分,赵阔退了半步,张义退了三步!
“我原本没那么容易赢你,只是你身上有伤,所以我占了便宜。”赵阔目注张义。
我见张义左边衣襟已然湿了一片,因为他身着大奕王朝的兵士浅褐色军服,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张义神色有丝复杂:“多谢手下留情。”说罢向陆言冷笑,“我收回刚才那句话,赵阔在大奕朝,的确算个人物……”但顿了下他却又说,“只可惜那招‘回马箭’是我们契丹失传的箭法,还有,他武功里有我们辽东东野派的路术……”
此话一出,我注意到赵阔的面色微变——当初在世子府曾听闻过赵阔九死一生之时是朱离救下了他,才让这名武林高人对朱离唯命是从,这,就是他的秘密么?
陆言目光依旧扫过赵阔,似乎微皱了下眉,但终是挽了个剑花冷笑:“认赌服输,你认为以你现在的伤势,还能来去自如么?来人……”
“慢!”我听到有人缓缓开口,一只修长的手,压上了陆言的剑。



求真相

“慢!”我听到有人缓缓开口,一只修长的手,压上了陆言的剑。
是水清扬。
“清扬,你……”陆言震惊地抬头望着他。
“让他走。”水清扬话虽向陆言说,目光却只是盯着张义,神色复杂,“我放过你,只这一次。”
张义似乎也是一怔,却没有多言,只笑道:“多谢!”
“清扬!”陆言面色一变,“他是西辽达丹部的王爷,他是害你受伤的那个人,而且他刚刚烧了火器库……”
“我知道,我比你更早知道他是谁。”顿了下,水清扬又道,“火器库没被烧,点的不过是些炮仗之类唬人的东西,他不会做把别人和自己逼上绝路的事……”
“那……”陆言还要开口,张义却道:“早知道如此简单,我又何须来放火劫人,只需跟咱们水院判打个招呼便没事了,都说水院判在皇上太后面前左右逢源如鱼得水,看来还能一手遮天呢……”
我叹息,连感谢都没有,还带了讽刺挖苦,这人真嚣张得让人无言。果然陆言白了一张脸,怒目而视地盯着水清扬,水清扬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却只是摇头:“这是私人恩怨,阿言,请你……原谅……”
我怔了下。我从来不知道水清扬跟张义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我不认为会是前几天在崖边他们之间仅有的交集会让水清扬手下留情。
“既然没我什么事,告辞!”张义却也不再多言,只向阿呼尔点头,然后目光却仿佛无意间——瞥向我!
我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而那目光忽然闪现出太多复杂的心绪更让我只觉得促不急防的心痛。我太笨,看不他的意思,是爱是恨,是怨是怜,是疏离嘲讽还是期待温柔,我都不及考虑,却忽然听到有人相唤:“未浠!”“夫人!”
这两个声音中仿佛有着浓浓的不安和忧虑,一下把我拉回现实,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下意识地向张义迈了一步。
猛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顿住步子,却终是换着张义的一声冷哼,而后他便不再看向我,终是长啸一声,与阿呼尔一起,宛若两只大鸟一般直掠出重重院落!
我一时僵立在那里,进不得退不得。我留恋的是什么?如果我真能够抛却一切,又为何会因为那两声相唤停了下来?!
“未浠!”水清扬轻唤,那目光中的了然仿佛知道我心中的真识想法一般,我避开他的眼,他却一把拉住的我手,“跟我走!”
“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陆言伸手相拦,然后抬手一指,目光逼直向我,“还有她,很明显,那个辽人的镣铐是她帮着解开的,若细究起来,这可是通敌叛国之罪……”
“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皇上太后那里,这一切的后果我会承担。”水清扬轻轻拨开陆言的手,见陆言还欲阻拦,从怀中取出一物亮在他面前,“这个可管用?”
我见那黄澄澄的牌子上隐约有“御赐”的字样,陆言也不由微变了颜色,忙退了半步,水清扬按了按他的肩膀:“只要事关辽人,你总是失却冷静……这么多年了,你……”他轻声叹息,却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拉着我快步离开。
车轮滚滚,我望着水清扬在对面微抿了唇却不说话,心头一沉:“发生了什么?”
“朱兄病又发了,这回症状之重,更甚前次……”
“关我什么事?”我叹息,“小水,不要来来回回折磨我了,你明明知道他……”
“他在昏迷中,一直喊着你的名字。”水清扬蓦地抬头盯着我,一字字道,“我不管他之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不起未浠,他也是我的朋友,而他真的就要死了,不管怎么样,我们毕竟还活着,我不能连他最后的心愿都不能满足,求你……”
后面他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我突然被水清扬“最后的心愿”几个字惊得久久说不也话来!我一直以为他离死还很远很远,我一直以为有水清扬、莫长染在,有他那么顽强而旺盛的生命力,他一定能够挺过去,难道……难道……我只觉得双唇抖得厉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怎样到了宁王府,是怎样被水清扬半拖半拉到朱离门前我已经不记得,然而站在门口的,是神色肃然的宁王莫长染——这是我见过莫长染数次中,第一次,他唇边没有淡然温和的笑意。
我突然觉得双膝发软就要倒下来,幸好水清扬扶了我一把,但我同样感觉到了他双手的颤抖和冰凉。
“师叔,朱离他……”
“这一劫暂时过了,但……”莫长染道,后半句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从他凝重的表情,也猜得到情况不容乐观。他目光忽然掠到我身上,定定地望着我:“白姑娘,请跟我来。”
说着转身向另一重院落走去。他的语气很淡,但神情间有令人不容拒绝的气势。我握紧了湿濡的掌心,让自己找回意识和冷静,莫长染忽然顿一步,侧目:“清扬你留下,有事随时到书房找我。”
水清扬一怔,依言没有跟过来,只是轻轻握了握我的肩头,仿佛在传递给我一种无声的力量。我突然眼眶一酸,却抬起了头——不,我不要哭,眼泪救赎不了任何人!
宁王府的书房干净而安静。
我低低地望着手中的茶杯,一杯滚烫的热茶却怎样都暖不了我冰冷而颤抖的手。
莫长染摒退了所有人,只坐在我对面,静静望着我。仿佛我不开口,他便可以永远跟我耗下去。
他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温和最儒雅却最深不可测的一个,我没打算跟他比耐心,何况我的心早已乱如麻。
于是我抬眼:“宁王爷找我何事?”
“你和静王世子的事我略有耳闻,而且当初……”
“王爷有话直说。你是想救朱离?他还有救?这一切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打断他的话,直视于他,很认真。
莫长染似乎一怔,淡然沉静的眸子间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白姑娘果然是快人快语,又冰雪聪明。”
我摇头:“我不聪明,所以请王爷也直接一点。”
“朱离中的不是毒。”莫长染沉默了一下,那丝笑意从眸中缓缓消失,目光复又沉静幽深。我忽然发现他这种表情的时候,跟朱离竟有几分相像,也许相像的只是气质,也许相像的只是我的想念!!
是的,在知道他真的快要死了的时候,我才发现内心中对他依旧有那么多的思恋和想念!我才发现无论怎样我都对他爱不能却也恨不得,伤再深却也情无悔!无论心里是否有了别人的影子,都时刻惦念着他!
我不知道这种感情是雏鸟情结的依恋还是刻骨铭心的爱恋,我只知道当听说他就要死了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我的身体竟是无端冰冷,我的心竟只觉得除了痛没有别的感觉!
“不是毒?”我缓缓开口,思维有点混乱。这世上能致人性命的,不是病不是伤不是毒的话,还能有什么?
“蛊。”莫长染薄薄的唇轻轻吐出了这一个字。
蛊——我不由怔了下,这个字只在武侠小说中看过,曾经对于我来说,就跟科幻电影、外星人的概念差不多,相信科学的我几乎不相信世上真有这个东西的存在。可是连灵魂穿越这么神奇的事情都被我赶上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神奇的么?
特别是望着莫长染眼中的沉静认真,我更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体内有一种蛊,而所有的一切病况,皆来源于此。此物不断吞噬他体内种种精血,化精血为毒素,长此下去,命必不保。”他说的简单,我无意深究。这种东西的原理和存在于我宛若听天书,不得其解,我只关心应该关心的。
“可有办法?”
莫长染忽然一顿。我的心被提了一下,他却缓缓道:“有。”
心又轻轻落下,这位宁王爷是慢性子,不知道人命关天会吓死人啊。可是……我疑惑地看着他,若是有办法,也必定不是什么容易解决的办法,否则他能办岂不是早就办了?我相信以宁王的实力和手笔,宁王府应该不缺什么天山雪莲,千年老参之物。
我不语,等着他揭开谜底。
“这蛊是被人下在他身上的,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叹息,我再笨也知道他目光一瞬不眨盯在我身上的含义:“是我下的?”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不妥,我干嘛又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可我还未再开口,便听莫长染道:“是从前的世子夫人所为,自然与白姑娘无关。只是……”
“宁王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甭管朱离如何否认,所有人如何默契的替他否认,我还是白晴,至少这身体不假。”我截了他的话,想了想,又道,“反正你说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大约也是指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可能救朱离吧,我不喜欢迂回,还请直言。”
我见莫长染唇动了动,居然有点猜到他想的是什么,于是又道,“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如果需要,我都会尽力帮忙的。我与他……相识一场,不想他死。”
莫长染目光一闪。于是我自作主张地认为那是惊讶和感动。我不是神,可以以德报怨,不计前嫌,他加诸于我身上的种种伤害依旧鲜血淋漓,就算哪天愈合,也会有永远不能消除的疤痕。
但生命却比一切都宝贵,于我来说,是凌驾于伤害伤痛(我至今依旧不想承认我对朱离是“恨”)之上的。又或者说,他活着,我才有一个怨念的目标,而他若死了,我就算想恨都没人去恨。
忽然感觉到莫长染良久没说话。我放下杯子,坐直身体平视他。
“如果是用你的命,换他的命呢?”莫长染终于开口,说得异常地缓慢。
我一怔:“什么意思?”
“这种蛊,引回本体身上,会反噬。”
莫长染的声音在我耳中不断扩大,扩大,扩大……扩大到最后,全部化成一句话,化成一种意思——原来,只能一命抵一命,不是他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