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记(原创)(3)
三.
大树下,堆着一堆稻草。阿香,神头,小猫,小乙四个抻着我的床单在树下等着。阿黄蹲在石头上,尾巴摇得忒快。
“丫头,你倒是跳啊!”阿香在树下不耐烦地抖着手里的床单,晓之以理。
“她不敢跳啦,她要是跳啦,我的将军头杠头牙,都给你。”神头阴阳怪气地起哄,激将法。
“丫头姐,你下来呀,不怕呀,我们接住你。”小猫心眼好,动之以情。
“丫头,再不跳我们收摊了啊,饭点了啊,去晚了可没菜了啊。”小乙最实在,他在利诱。
“呜汪汪汪汪汪汪-----------“ 阿黄对我好,阿黄在鼓励。
我抱着大树杈子,我看着树下,我哆嗦着:“我跳我跳。“
不是我突然想不开要寻死觅活,他们是在帮我恶补, 明天要考核了,轻功。
考核就是找一棵长得比较工整的大树,让我们从高低不一的树杈子上跳过去。小猫都行,就我没出息。我小时候掏鸟蛋打树上掉下来落下毛病了,我能蹿高,我不敢蹦低。别人跳树杈子一跃而过,我回回骑在树杈子上下不来。明天要考核了,大考核,我们和其他师伯师叔们的弟子一起的考核,师娘他们都在,我不能还一跃而起先站在树杈子上然后再抱着树干往下出溜。
这回连阿寿都急了,”丫头你磨叽个啥,一,二,三,你给我下来!“
我就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狠了狠心。我一闭眼睛,我一哈腰,我一偏腿,我抱着树干出溜下来了。
大伙终于松了口气。
“丫头你丢死人了。”
“我就说了她不敢跳嘛。”
“丫头姐要不你明天还生病算了。”
“走了走了,没菜了没菜了。”
我攥着我的床单,我灰溜溜地跟着,我提心吊胆地想着明天,阿寿很不常见地黑着脸,我觉得凶多吉少。阿黄温柔地舔着我的手,摇着尾巴绕着我跑。
世界上少了谁都照转,大考核不会因为我怕它就不来。我们一百多号小弟子,按门支排着队,等着跳千斗坪前面的千年老槐树。师娘师伯师叔端坐观瞧,年长的师兄师姐们侍立两旁。师父在闭关,没来。风师叔在打铁,没空。
我们这一支是掌门一支。我们先跳。阿寿破例穿得很周正,周正了一小会儿就开始撸胳膊挽袖子挥舞着名册指挥我们开跳。
阿香身手矫健地跳过去了,赢得满场喝彩。
神头干脆利索地跳过去了,师娘他们点头微笑。
阿宝拖泥带水地跳过去了,阿寿在他名字下勉强划了个勾。
小乙跳的时候腿勾在树杈上,落地的时候来了个狗吃屎,旁支的弟子抓住这大好机会,趁机响亮地哄堂大笑。阿寿狠狠瞪他一眼,在他名字下头先划了个勾,又打了两个小叉。
快到小猫了,小猫在发抖,排在她后头的我也跟着发抖。
“大师兄回来了!大师兄在看着呢!”
“大师兄半年也不回来一趟,偏赶着今儿我们跳大树他就回来了,凑什么热闹啊!”
“丫头姐,我害怕,大师兄看着呢!”
“怕你也得跳,武林盟主看着咱们也得跳不是。”
终于叫到小猫了,师娘师伯师叔大师兄二师姐还有我们都看着她。小猫小脸红红的,快哭了,阿寿急得抓耳挠腮了,我一个废了他还能顶住,连小猫掌门一支废两个他就不好交待了。小猫低着头,小猫抬起头,小猫看见大师兄,大师兄温和地冲她笑了笑,小猫的小宇宙就爆发了,小猫奋力助跑,小猫飞身一跃,小猫裙裾飘飞,美妙无比地跃过去了。这回连师伯师叔他们都喝彩了。我们这帮弟子中最嬴弱最滥竽充数的跳成这样,他们不服不行。大师兄起劲地给小猫鼓了鼓掌,二师姐也跟着很优雅地鼓掌,小猫的小脸红彤彤地精神焕发。
该我了。
我哆嗦着给自己打气:“没事没事,不就是跳个大树么。阿香跳下去了,神头也跳下去了,连小猫都跳下去了,所以我也要跳下去了。”我也抬起头,找精神鼓励,我找着了大师兄的目光。大师兄玉树临风地站着,鼓着掌,冲我微笑。
我的小宇宙也爆发了,我奋力助跑,我飞身跃起,然后我就趴在千年老槐树顶最细的一根树杈上了。树枝被我压得忽闪忽闪上下忽悠,一只松鼠飞身逃走,我鼻子前头一个大乌鸦窝颤微微的要掉了,我紧紧地抱着树枝,嘴里小声唠叨着:“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千斗坪看起来象一个羊圈,树下的人乌秧乌秧好像一群羊。羊们仰着头张着嘴,鸦雀无声地看着我,他们不知道我是在摆造型还是在掏鸟窝。
鸦雀无声了一会儿,旁支跟我们不对付的泥巴就小声嘟囔:“她是不是吓傻了?”阿香马上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呐,你跳这么高试试。丫头她累了喘口气儿。”泥巴就闭了嘴,他是万万跳不了这么高的。
我这口气儿喘大发了,喘了足有半柱香。底下嗡嗡嗡的好像苍蝇嗡嗡。阿香绷不住了,她拿手笼了个喇叭,大声冲我吼:“丫头,下来!”然后小猫神头小乙跟着她一起喊:“丫头,下来!”。然后阿寿带着我们掌门一支的弟子一起喊:“丫头,下来!”然后树下一百多号弟子都不好意思了,他们齐声大喊:“丫头,下来~~~~~~~”
声振千斗坪,回荡昆仑山。
我不好意思了,我不叫嘟囔救命了,我也嘟囔:“丫头,下来!”
我动了一下,底下安静了,我又动了一下,树枝一颤,乌鸦窝翻下去了。好像过了一会儿我才听见鸟窝鸟蛋落地的声音。我抱住了树枝不敢动了,我大叫:“救命啊~~~~”。
然后底下就哄堂大笑了。阿香他们觉得很丢人,绷了一会儿,绷不住也就笑了。笑声盖过刚才的喊声。师娘笑着摇着头。大师兄没笑,他上前一步看着师娘,师娘冲他点头。终于有人要来搭救我了。
我眼巴巴看着大师兄走到树下,提一口气,正要飞身而起,就听见一个温和而威严的声音,没怎么费劲就压住了树下的笑声:“让她自己下来。”
大伙都不笑了,我们太闹了,我们把闭关的掌门师父从关里给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