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客栈系列 天字一号房 作者:绿痕
天字一号房 作者:绿痕
文案:
听说他有著见一个克一个的坏命格又听说曾惹毛他的人都去见了阎罗王她倒要见识见识这凶神恶煞长得是啥德行——呿!他既没三头六臂,也不咬人更不吃人病弱得像是随时会一命归阴的痨病鬼!
谁说她是下一个被克挂点的倒楣鬼?
很抱歉!她的命绝对硬得超乎他的想像她承认打一开始就在算计利用他的坏名声并站稳“受害者”的哀兵立场获得众人的同情她是伪君子?随便他怎么说都可以啦哼!早料到这小人生性爱记仇,定会找她算帐但他也管太多了吧,她勾结山贼打劫干他屁事?
不好好当他的千里侯,没事干啥跑来凑一脚害她不但阴沟里翻船,一番心血付诸东流甚至还闹到连人生大事都一块搅和进去…
第一章
无道三十一年
天际微微泛红,初曦染红了远方层层山峦的峦顶。
甫叩跪恭送皇帝下朝的文武百官,在御驾已离开殿上后,站起身的每个人,不但无人离开御殿,相反地,他们只是保持着一种僵硬又紧张的姿势站在原地不动,且不约而同地,在他们的面上写满了忐忑不安,有些人,甚至紧张得额上布满了冷汗。
徘徊在殿中的沉默,沉重浓厚得化不开,但就在皇帝身旁的总管太监,与手捧着一只金漆木筒,筒里放着一支支以檀木削制而成的木签的掖庭,一前一后出现在殿门时,整齐划一的抽气声,霎时打破了一殿的沉默。
站在殿阶上俯视着朝中文武百官的总管太监,在他们个个张大了恐惧的双眼,或是双手合十不断默声祈祷之时,招手唤来掖庭,当下殿上每个人都深深屏住了气息,全神贯注地瞧着总管太监一手拉起了衣袖,轻轻将一手探进筒里,开始缓慢搅拌着决定众人生死命运的木签。
木签在筒里碰撞的声音,此刻在所有人耳里听来,格外清晰,也格外像是来自地狱里的索命阴魂,正拉长了前来勾取人性命的铁链,在地上缓慢拖行的声音。
在筒中搅拌了许久后,总管太监的手停止了动作,上了年纪的他微眯着两眼,挑选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徊徘了好一会,最终,他两指轻拈,选定好了一支木签。
咕噜好几声,殿上好几个忍受不了这种折磨的大臣,紧张得忍不住直吞咽着口水,有些面色看似苍白的大臣,样子则像是随时会昏厥过去。
捞出中奖者后,总管太监清清嗓子,宣布这一回即将慷慨就义的倒楣鬼大名……
「右中丞上官大人!」
中奖者名单一出笼,殿上所有的大臣纷纷深吐出口大气,再忙不迭地抹去满额的冷汗,然后向左右同僚恭贺道喜并没有抽中他们。
然而,在这片浩劫过后的相互祝贺声中,倒大楣被抽中的上官卿,则是面色发白,不久,无法接受这打击的他,两眼一翻,咚的一声,僵硬的身子直直朝后倒下。
眼见此景的众臣,哪管平日与上官卿私交甚笃,或是在朝同居于一个党派,此时此刻,在这殿上,非但没有友情,也没有所谓的同情,当然,更没有什么兄弟情。
因此,即使口吐白沫的上官卿呈大字状地躺在地上,在场的官员们,不但没有一个人前去将他扶起,相反的,他们只是……纷纷拍着胸口暗自庆幸。
好险、好险,幸亏不是抽中他……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我祖上,世代为相,且大奢大恶,非奸即贪。」
边嗑着瓜子,边与房客闲聊的东风十里,一点也不意外会从自家房客口中听见这种话。
「这么说来,你是集所有大奸大恶的成果啰?」他瞥了瞥身旁这名动不动就搞得朝廷鸡飞狗跳的房客一眼,顺口再加上一句结论。
「本侯未曾为相。」由皇帝亲封为「千里侯」的步青云,披着一头懒得搭理的长发,整个人靠坐在长椅上,一只长脚还大剌剌地靠挂在贵妃椅的扶手上。
人称「东翁」的东风十里,只是赏了他一记大大的白眼。
「你可知外头的人,统统都在私底下叫你第三丞相,或是地下丞相?」
虽说他是在野不在朝,但整座无道皇朝,谁人不知皇帝最钟爱也最倚重的,就是这尊不能入朝为官的大祸害?就只为了听取他的剖析时势,和他那与众不同的政见见解,皇帝便不惜三不五时派人来这送死……啧,再这样下去,迟早全朝的文武百官都会死于非命。
步青云邪邪一笑,以拇指搓着下颔,「我若为相……」
洪亮如钟的男音,不客气地自窗口边传来。
「你若为相,那咱们早就直接改朝换代了!」给这个什么都克的克星当差还得了,倘若他一旦入朝,搞不好在克死了所有百官之前,他就先克死了当今皇帝!
步青云懒洋洋地抬首瞄了瞄那个身形有如只山中大熊的隔壁房房客一眼,不承认也不否认地微扬起唇角。
「东翁,我听说他又克死了个来送奏折的?」已有多日没回栈的左刚,一手摘下捕头的官帽,懒洋洋地趴在窗边问。
东翁不答反问:「试问,你打哪时曾看过有人能活着来见他第二回的?」要不是这家伙的克性太过坚强,来一个就克死一个,满朝文武也不会动不动就玩起抽生死签那玩意了。
「那……上回被抽中的是怎么死的?」虽然说,这些年下来,这已经俨然是一种不正常的常态了,但此事攸关人命,左刚听了,两眉还是攒得紧紧的。
「喝水,噎死的。」身为祸首的步青云,低首啜了口香茗后,不疾不徐地答道。
「喝个水也能噎死人?」
东翁点点头,「没错。」都因这个祸水房客的缘故,身为客栈主人的他,不知已经代步青云包过多少回奠仪了。
「邪门……」左刚忍不住瞪大两眼,直朝着步青云上上下下瞧来瞧去,「这也未免太邪门了!」
身为房东的东翁只是低声在嘴边咕哝,「住在这儿的有哪个不邪门?」
「你怎老克这客栈以外的人?还有,你怎么都不会克到你自个儿?」怎么想也想不通的左刚,趴在窗口边,百思不解地瞧着这名一身高雅贵气,有若皇亲国戚投胎的房客。
「谁说我克不着我自个儿的?」步青云两眼一瞥,瞥看向搁在一旁小桌上,还冒着热烟的一大碗汤药。
房里房外的其他两人,先是默然地瞧了那碗他老是不肯乖乖喝下的汤药一眼,再缓缓地侧首看着这个年年都病重得好像撑不过去,偏偏年年就算是病得只剩半条命,也照样赖活得好好的房客。
东翁感叹地叹了口长气,「你若能早些两腿一伸,我就可少养一个白吃白喝白住的了……」这家伙究竟还想赖着他几年呀?
他冷冷一笑,「不巧,本侯命硬得很。」
左刚也有模有样地跟进叹息,「你若能早日归阴,这么一来,或许皇帝就可以节省许多大臣,而我也就可以少办些无头悬案了……」也许,他手中的差事,就可减少一大半也说不定。
瞳色漆黑如墨的步青云,朝左刚微微眯细了两眼,半晌,他一手撑着下颔,状似不经意的问。
「你今日能这么闲吗?」
「为何不能?」连连办了三件命案才回府,眼下一扇门里也没啥大事或案子,他当然要先回栈歇个两日再说。
「听人说,三日前京里出了件大事。」步青云随意拿起一把纸扇,缓缓摊开扇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搧着,「几十户邻近阴阳桥附近的大户人家都遭了贼,其中受害的五户,还都是在朝中当官的。」
「什么?」从头到脚都充满正义感的左刚,听了后,登时皱紧了眉心。
「总府衙门的知事,已命京内六扇门所有捕快全面出动查案,六扇门总捕头昨儿个特意飞鸽传书于我,因人手不足,再加顶头上司又限期破案,因此他们希望京外一扇门的总捕头也参与此案。」他将扇面一合,将扇子直指向他的鼻尖,「我想,现下他们应当全都在六扇门里等着与你商议此案才是。」
「有这种事你怎不早说?」当下左刚什么闲磕牙的心情都没了,一手捞起官帽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手中仍拿着瓜子的东翁,在另一个生性冲动有若大熊的房客,一骨碌地往外冲时,慢条斯理地将两眼调至身旁的房客身上,并怀疑地拉长了音调。
「真有……这回事?」若他没记错的话,这家伙最大的毛病,就是总爱把实话与谎话混在一块说,且他的谎言,还总是编派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
步青云只是露出一抹看似阴险的笑。
「你这说谎成性的骗子……」东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随即起身打算去追回那个就快闹出糗事的另一名房客。
就在东翁两脚跨出门外时,这才想起一事的东翁又回过身来,指着他警告。
「对了,十四巷的要我告诉你,你若再不乖乖服药,当心你过不了这个春日!」每次都把那碗药摆着当好看,光看他的身子就能好不成?也不拿面镜子照照他自己,瞧瞧他,脸色苍白得跟什么似的,再不喝药,或许他随时都会被阎王给拖了去也说不定!
「我若死了,你岂不摆脱一名房客了?」处之泰然的步青云,不以为然地问。
「那当然!」东翁用力哼了口气,随后赶紧迈开步子追人去。
面上仍停留着笑意的步青云,在他转身走后,只是打开了手中的扇子并凑至自己的面前,面色苍白的他再也忍不住地咳了咳,咳了好一阵后,他稍稍挪开扇面,两眼静看着绘满红梅的扇面,多出了许多朵……不该有的血花。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右中丞府,已许久不曾如今日这般热闹过了……
呃,严格来说,这应当也不能算是热闹,而该算是……上下一心?
打从上官卿下朝返家,并告知家中老小这回抽中生死签的人正是他后,全家老老少少,上至老母、下至三妻四妾和十四名子女,即在家中的大厅里哭成一堆泪人儿。
「老天不开眼哪!」已经哭昏过一回的上官老夫人,在昏醒过来后,拉长了嗓,又再次开始老泪纵横地埋怨起上天。
「哪个人不抽,偏偏抽到咱们家老爷……」抱在一块泣不成声的三名夫人,在看了坐在厅里面容惨淡的上官卿一眼后,她们又是一阵的哭天抢地。
坐在椅里的上官卿,手中执着那支写着他的官职与姓名的木签,在一家老小都已哭了一早后,他的心情已由初时的惊骇悲痛,变得稍稍和缓了些,而在阵阵哭声中,他也开始拚命说服自己,必须去面对成为下一名烈士的事实。
「娘亲大人,诸位夫人。」一室的哭声中,他语带哽咽地开口。
忙着相互抹泪的众人,纷纷转首含泪看着他。
「你们……」他闭上眼,用力别过头去,「可以开始着手打理我的后事了……」
「老爷……」
「爹……」
话才说完,一屋子的女人与男人纷纷扑至他的面前大肆地撒泪。
内心十分悲痛的上官卿,在以袖抹着泪时,再次看了一眼那支令他仕途到此为止的木签,看着看着,他更是不禁悲中来,且格外觉得好不甘。
说来说去,今日全朝大臣得提心吊胆过日子,全都只是为了一人,而这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全朝公认,不能在朝只能在野的千里侯,步青云。
话说这个步青云,双亲出身贵胄,祖上代代皆在朝为相。在他年幼时,双亲因船难出了意外,孤身一人,无兄弟姊妹的他,自小即继承了一大笔财产与领地。按理,衣食无虞的他,是可靠着这些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的,偏偏他却不安于室有志向学,于是,所有人的灾难,便由此展开。
首先,教他读书识字的夫子,也不知是怎么地,一个个相继遭他克死,仅仅一年之内,他便连换了十二个夫子,且每个夫子最长都撑不过一个月。最终,在无人敢教他之余,他竟靠自学,自乡试一路考至了状元,而每一个主审他的主考官,下场也如同那些夫子般,相继死于意外。
为此,在皇帝要亲自殿试之前,为了皇帝的安危,他在殿试这一关前遭人刷了下来,因替他批过八字的钦天总管,认为他命中深受噩神眷宠,入朝只会克死主上。只是读过他数篇文章,觉得此人深得龙心的皇帝,虽是怕死,却并不想因此而放过他。
于是在他二十一岁那年,皇帝亲封他为千里侯,命他在野不在朝,并定时派人去听取他的谏言。可即使是如此,步青云仍一如他的名字般,就算是在野,官运也照样平步青云。
一来,是因他敢言他人不敢言,剖析朝事和谏言又极为厉害,虽说朝中大臣,为了自个儿的身家性命都大表反对皇帝任他为官,可偏偏皇帝就是信任于他,每遇不能决断的国家大事之时,就非得听他的剖析与见解不可。
二来,则是因无人敢与他为敌,到目前为止,曾与他为敌之人,下场通常就是……死于非命。
就算不与他为敌好了,眼下朝中每年因他最少要损失十来个官员,只要皇帝再继续这般视他为心腹,照这样下去,就算朝中的官员们再多,也总有天会被他给全克光……
一手抹去颊上热泪的上官卿,往左一瞧,那一整迭皇帝未批示的折子,正等着他带去给步青云,可,上回才被追谥为护国侯的尚书大人,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犹在眼前,没想到这一回……就轮到他上官卿头上了。
望着一室的家人,都在他的跟前哭成一团,满心不舍的上官卿才打算开口安慰他们一会儿,突然间,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定定落在府中唯一一个置身事外,正坐在大厅角落看书,且一旦定下心来,就丝毫不受外界打扰的人儿身上。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所有前一刻仍在哭泣的人们,也全都止住了哭声,与他一般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个府中年纪最幼,且尚未出阁的么女——上官如意。
来得措手不及的沉默,令在场每个人霎时都冷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后,所有人互看了彼此半晌,再有默契地一同把充满希望的目光,全都集中至她的身上。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次日一早,在全府上下热烈期盼的目光下,带着贴身婢女八月踏出府门的上官如意,在她坐上雇来的轿子时,面上始终带着百思不解的神情。
伸手轻掀开轿窗窗帘一隅,她自轿窗再次看向那一大票站在家门前恭送她的亲人,其中,在上官卿的面上,她不但瞧到了宛若特赦的感激神态,在他眼中,她仿佛还看见了……闪烁的泪光?
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轿里,满心都在思考着上官卿脸上为何会出现那等神态的她,十根修长却不怎么优美的十指,端正地按放在一只由绣着赤龙的黄巾包裹的小木箱上。
记得在她出府前,她爹是这么告诉她的。在这里头,有着当今陛下等着由千里侯看过,且需要千里侯亲批政见的奏折,她得将她膝上的这箱玩意,安安妥妥地送至千里侯大人手中,并在他批示过后,再原封不动地取回。
「小姐。」走在轿外的八月,一手轻轻揭开窗帘一小角,「你想,为何这事老爷不自个儿去办,反而派你去?」
「我还在想。」她也不懂这等朝廷大事怎会落到她身上。
太过熟知她性子的八月,听了,先是叹口气,再以相当无奈的语气问。
「这回你要想多久?」
「嗯……」一径陷入沉思的如意,只是两眼眨也不眨地直盯着膝上的黄色小木箱。
「……妳慢慢想吧。」知道她现下八成又什么都听不见的八月,索性直接放弃。
四人抬着的小轿,顶着春日暖融的朝阳,一路由京内抬出了京外,直朝着京城外城吞月城最是热闹的卧龙大街上前进,在走过热闹的城心,快抵达城郊时,四名轿夫合力将小轿停在吵杂的卧龙大街最尽处。
「到了?」八月不明所以地瞧着四下。
神色紧张的轿夫们,只是沉默地朝她点点头。
「小姐,咱们到了,该下轿了。」一头雾水的八月,在轿夫们那看似急于催人的眼神下,连忙将那个还在轿里沉思的如意给请出轿外。
就在她们两人一下轿,四名雇来的轿夫,在八月给了轿钱后,就逃命似地抬起小轿赶紧离开此地。
「小姐,该回魂了,咱们到了。」八月以指戳戳如意的臂膀,再以两掌捧起她的脸大声地唤:「小姐!」
「这里是千里侯府?」回神的如意,眨了眨眼,一双水目直楞楞地瞧着眼前的建筑。
「我也很怀疑……」八月仰起头,想不通地看着这幢建筑门上所挂着的那幅门匾。
「有间客栈?」如意微蹙着柳眉,先是照着匾上的大字念出此店的大名,再低首看向里头高朋满座的景象。
「小姐,咱们……会不会是走错地方了?」横看竖看,这儿就像匾上写的,是间客栈,哪像什么千里侯府?
如意一手轻抚着下颌,「嗯……」若她记得没错的话,离府前,这地点,还是她爹亲口告诉轿夫的。
身为客栈门房的鞑靼,在招呼完了一批远道而来的客人进栈后,高头大马的他立即涎着笑,走至她俩的面前弯下了身子问。
「姑娘,您是要用饭还是要住宿?」
「我来找人的。」如意两眼瞬也不瞬地瞧着他面上职业式的笑意。
「找谁?」
「我想……」如意再次抬首看了店名一会,然后一手拉过八月,「我们可能找错地方了,告辞。」堂堂一名千里侯,食邑之地想必定是不小,但他却……委身住在客栈里?任她怎么想就觉得不可能。
「两位姑娘,先别急着走。」
在店里全都听见也看见的东翁,走至店门处叫住她俩后,相当有识人之明的他,首先便将目光迎向如意的身上。
「请问,您打算找哪位?」通常来这儿的,三教九流、名人高官或是江湖中人统统都有,独独不曾见过这类的官家小姐。
「千里侯大人。」她轻声地道。
「千里侯大人?」一旁天生嗓门特大的鞑靼,像是怕无人不知晓般地替她拉大了嗓嚷嚷。
「什、么?」店里所有的男男女女,说迟时,那时快,同时冒出这二字,并猛然转首看向她。
已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东翁,深吸了口气后,转过身要一整个客栈的人们都先缓缓。
「镇定、镇定……」
「小姐……这是什么情况?」被鞑靼的大嗓吓得躲到如意身后的八月,悄悄探出头,轻拉着她的衣袖看着一室瞪大眼的人们问。
「等会,我正在看也正在听。」将所有心思放在里头的人们身上后,如意先是将所有人奇特的反应全都瞧过一回并深记在心底,接着,耳力甚好的她,再将那些窃窃私语一一听进耳里。
「可惜了,这么年轻的姑娘,还生得如花似玉……」一个老常客边说边摇首。
「这回的短命鬼怎么来了个女的?那些男人的胆量是都生哪去了?」路过这来喝茶的大婶,则是满心不平地问。
「哎呀,此事无关男女,也不关什么胆不胆量啦!」同桌老翁替她倒了碗茶水要她消消火,「像上回尚书大人不也没亲自前来,反派了府上的家丁来这?」
「结果怎么样?」
邻桌的男子马上接口,「那个家丁才走到客栈门口,就连命也不要地逃了,听人说,尚书府中所有的下人在听到这消息后,也跟着全逃光了,就连尚书大人的三房两妾也连夜收拾细软逃出城外。」
「那……」一干群众莫不拉长了耳朵等着听下文。
他无奈地将两手一摊,「上个月,皇帝刚追谥尚书大人为护国侯。」
「果然……」失望的叹息声有如潮水般地自四下蔓延开来。
在店里的人们七嘴八舌地开始热烈讨论起来时,东翁撇撇嘴角,一手朝里头指了指。
「你全听见了吧?」
然而两眼直视着里头的如意,却一径地站在原地发呆。
「姑娘?」他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上官姑娘,你还在吗?」不会是被吓呆了吧?
「在……还在。」她忙回过神,微笑地问:「千里侯大人住在此处?」
「他就住在本店店内。」东翁沉重地点点头,接着将两手往袖里一拢,「在下是这间客栈的老板兼掌柜东风十里,姑娘叫我东翁就成了。」
「我乃右中丞之女上官如意,奉父命来此一见侯爷大人。」两手捧着黄色木箱的如意,也微笑向他行礼致意。
「上官姑娘,」以为她方才没听清楚,他捺着性子再解释一次,「这儿是本店营业用的外馆,侯爷他,就住在本馆内。」怪了,她怎还赖站在原地不快点逃命去?
「原来如此……」怎么想还是觉得很奇怪的她,勉强地应了应,决定先办了正事再说。「奉家父之命,我有要事见他,烦请东翁代为通报一声。」
东翁忍不住皱眉,「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是要见他?」难道又是一个天生就铁齿的?
「是的。」
「妳不怕死?」像是巴不得她改变心意似的,东翁不确定地换了个说法再问一回。
她频眨着眼,「什么?」
「前头的当心!」
惊惶失措的大吼声,自客栈外的大街上一路吼了过来,如意转身一看,一辆失控的马车,正横冲直撞地扫过大街,并一路朝她撞了过来。
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将躲在身后的八月往东翁的方向一推后,站在原地未动的如意,在赶来的鞑靼欲上前救她时,已来到她面前的马儿,却突然起蹄,两匹马儿硬是将头往旁一转,轰隆一声巨响,整辆马车霎时横倒在地上,而仍旧转动个不停的车轮,则近在如意那张脸庞的咫尺之间。
手中搂了个八月的东翁,才为此楞大了眼时,冷不防地,自他的顶上也传来了一声急忙的高喊。
「楼下的注意!」
抬首看了一眼,就忙抱着八月跃进客栈里躲避的东翁,虽是动作敏捷,却来不及再去拉仍站在外头的如意,而鞑靼则是在一整排花盆齐数掉下来时,忙着左躲右闪,根本就没那工夫去救那个就站在正下方的如意。
花盆陶瓷的破裂声,犹如雨下地一声声自外头接连传来,整座客栈里的人们,全都忍不住站起身直探向外头。半晌,人人皆张大了嘴,呆楞楞地瞧着在这等景况下,那个仍是完好无缺的如意。
放眼看去,一片狼藉过后,如意的脚边,四处全是湿土与瓷盆碎片,自上头落下的花盆,全都不偏不倚地掉在她的身旁,未触及她身子分毫,甚至,就连半点尘土也都没落在她的身上。
没见着所有人惊异的神情,如意像个没事的人般,拍了拍衣袖,无视于身旁的一切,拉高了裙襬走过一地碎瓷,缓缓踱进毫无人声的客栈里,站至那个表情有点类似呆若木鸡的客栈主人面前。
「东翁,可以请你派人代我通报侯爷一声吗?」没忘记先前所说的话题是什么的她,好声好气地替那个仍旧搂着八月发呆的东翁提醒,「还有,劳烦请你将我的婢女还给我好吗?」
「啊?」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放开手啦!」被搂得喘不过气的八月,七手八脚地剥开他的手。
在八月没好气的叫声中,整座客栈里的人们,这才有如大梦初醒般地重新开始有了动作,但就在这时,负责跑堂的小二,脚下的步子不意遭客人绊了一下,手中提着满满一整壶热水的他,吓得连忙大叫。
「危险!」
听见叫声的如意,方转首看向叫声的来源,一整壶全数泼了出去的热水,正巧与她擦身而过,全数泼在她身侧的地板上,她还不明所以的问。
「你叫我?」
「没……没有……」被绊倒在地的小二,只是楞看着地上还冒着烟的水渍。
整座客栈再次陷入鸦雀无声的状态,东翁在深吸一口气后,伸出两掌,像是见着了什么奇迹般地重重按住如意的肩头。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他再认真不过地瞪着她的双眼,「你的命好硬?」
「……」
他忍不住攒紧眉心,「又或者,该说是……太幸运了?」除了幸运外,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今日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
「我家小姐向来就是如此的。」早就对此习以为常的八月,伸出两手,忙着将东翁搁在如意肩上吃豆腐的两掌给挪开。
「向来……就是如此?」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东翁,一手直在下颔搓呀搓的。
「东翁?」两手捧着小木箱捧得很酸,如意实是很想问问他,她到底还要在此站多久。
「好!」他突然两掌用力一拍,「你随我来!」
「多谢。」
「慢着,她不能去。」就在八月跟上如意的脚步时,束翁突然回过身子,一手指向八月的鼻尖。
「为何?」尚未出阁的女子,没有半个婢女或女眷的陪伴,这般去见个陌生男子,不是不太妥当吗?
东翁偏首想了想,坏坏地朝她扬起一指,「咱们的侯爷大人,向来一回只见一人,这是规矩。」
「好吧。」只想早早办完事打道回府的如意,对身旁轻道:「八月,妳留下。」
「是。」
跟随着东翁的步伐,笔直穿过客栈的外馆,走过几道圆形拱门后,一扇漆黑的大门即在眼前。
当前头的东翁两掌推开本馆大门时,走在后头的如意登时有些纳闷自己究竟来到了何处。
在这座客栈里,居然……有巷有弄?
恍恍然觉得自己似是踏进了另一个国度的如意,仰首看着巷子里头的高楼大院,户户鳞次栉比,阳光下,红砖绿瓦的颜色更显鲜艳。首次开了眼界的如意,站在本馆的馆门前,有些震惊地看着在她面前的十四条长得不见底的巷道。
皇宫大院也不过如此。
「姑娘,他就住在十三巷巷底,你……」只带路到此的东翁顿了顿,状似感慨地拍拍她的肩头,「你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这是什么意思?
才想回头叫他解释清楚的如意,在转身时,领她来此的东翁却像变戏法般已消失不在原处。她皱了皱眉,侧身看着眼前的十四条深巷,在其中一条巷口见着上头刻着「十三」后,完全不想在这怪异的地方久留的她,随即踏入巷内准备去办她的正事。
一路步进巷内,虽说巷中有弄,甚至还有别的小路,令如意几次差点迷了路,但她还是照着东翁所说的,一路直走到十三巷巷底,在来到一座漆金的大门前停下了脚步,不意仰首瞧了瞧大门门上的横匾后,她瞪着上头所写的几个大字,瞪了很久很久……
这到底是什么怪客栈?皱着眉心的如意,边在心底问着边一手推开大门,眼花撩乱的色彩登时跃入她的眼帘,令站在原地的她,不禁结结实实地开始发起呆来。
放眼看去,一座面积甚广的碧绿色大湖,将阳光映成一大片碎金,而在湖中,则有座九曲桥通往矗立在湖中的数座大宅,宅邸四处填满了正是时节的垂樱,粉嫩的花朵经风一吹,落樱即纷纷落在湖面上……
当春风扑上她的面庞时,她忍不住揉了揉双眼,但,眼前幅员类似皇宫御院、面积大约是她家府邸三倍大的景致,仍旧丝毫无改,半样都不少地静静杵在她的面前。
而那一幢幢有高有低的府邸建筑,也依然富丽堂皇、气派非凡的待在湖中,眼下迎宾的四处庭园美景,和那些奇异珍贵的花花草草和这一大片湖水,则让人有种置身于人间仙境的错觉……
当满心满腹的疑惑已经累积至一个极限时,如意缓缓往后退了两步,在退出门槛后,她抬首再确认一次方才她所看到的那几个字。
在那面横匾上头,什么关于千里侯之名或是千里侯侯邸之类的字眼,皆遍寻不着。在那横匾的正中央,只龙飞凤舞地提了五个烫金大字——
天、字、一、号、房!
「……」
第二章
金色兽炉里,燃烧的擅香升起袅袅香烟,刻工繁复的雕花窗棂,将外头暖日的晴光丝丝洒在铺满玉石的地板上,绣满各色祥兽的金色帐帘各挽束在寝房的房柱上,在寝房内,一大片色泽洁白的羊毛地毯,则是一路自寝房的房口铺延至整座寝房内。
寝房里靠窗的荷叶桌上,摆置了些她从未见过的价值连城的古玩,在寝房的另一侧,成排的书柜则占据了整个角落,靠近房门口处的窗边所置的那一张红木桌,其价值,一时半刻间,她仍估不出来……
出身官宦世家,且家中财力雄厚的如意,打小到大,她自认,再如何大富大贵的人家,她都已看遍看尽了,可就在她一路走进这一「间」……好吧,勉强算是「间」的天字一号房,并自东院逛到西院、从南门逛至北门,再踏进这间天字一号房里的主建筑里时,她这才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富丽堂皇、奢侈过度,这是她对这间天字一号房目前暂有的定论。
只是,一名千里侯的生活能够奢侈优渥至这等程度,其个中的原由……就很值得玩味了。
「咳咳……」
两手捧着一整迭奏折的她,在寝房内响起阵阵咳嗽声时,这才拉回心思想起了她来这的目的,可不是来这参观这位千里侯居住处是如何奢华无度。
「民女上官如意参见侯爷。」站在厅内的她,微弯着身子,朝里头的寝房轻声道。
「咳,咳咳咳……」咳得像是在掏心掏肺般的咳嗽声,是此处唯一对她的回答。
「侯爷?」愈听愈觉得这声音不对的如意,有些担心地朝厅内走了几步。
「咳咳咳咳……」接下来,一整串的咳嗽声就再也没有停止过。
总觉得里头的人,似乎已咳到快喘不过气来,如意忙走进里头,两脚才踏上软绵的白羊毯,就见一名披散了一头黑发的男子,俯身在一张贵妃椅上咳得天昏地暗,仿佛只要有一口气接不上来,他就将在下一刻断气……
力道适中的拍抚,在步青云咳得甚是狼狈之时,缓缓自他背后传来,不但适时地替他顺过气,自一旁桌上小炉里斟了碗热茶的一双素手,在他抹去眼中咳喘出来的泪时,亦出现在他的面前,并服侍他缓缓喝下。
就在他咳势已停,碗中的茶水也喝光时,犹在他面前的双手才要撒开时,他迅即出手,一手扣住来者的细腕,而后,他慢条斯理地抬首,冷眼瞧着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不速之客。
「你是谁?」
「啊,我?」如意楞了楞,然后一手拍着额际,「对了,我都差点忘了。」
「忘了什么?」他松开手,看她忙不迭地搁下茶碗、整理好自个儿的衣衫,再捧起方才被她置在地上的那迭奏折,屈身向他行礼。
「民女上官如意,参见侯爷。」
「上官?」耳熟的姓氏方入耳,以及那眼熟的奏折一抵眼帘,步青云随即推敲出她的来历,以及她为何会出现在此。「你是代上官卿来这的?」怎么,那个右中丞,是这回生死签的中奖者?
她微微一笑,捧高了手中的奏折,「是的,家父要我将这些奏折交给你。」
然而,倚坐在贵妃椅里的步青云,并未伸手去接,他只是静静地将她打量过一回后,嘴上噙着一抹莫名的笑意,大剌剌地往椅内一靠。
「侯爷?」两手捧得很酸的如意,忍不住将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一些,但,他老兄仍旧动也未动,似乎根本就不打算接下它。
「妳不怕死?」半晌过后,他徐徐地问。
她一脸懵懂,「为何要怕死?」
他将乌黑的发丝拨至身后,先是伸出一指示意她将东西置在一旁的小桌上,就在她照做后,他又伸出一指朝她勾了勾。
在她一走近时,他随即一手捉住她的衣襟将她扯得更近。「你,没听过本侯的传闻?」
「没听过。」只在今日之前。
「令尊要你来这之前,也未告诉过你?」他再将她拉近些,迫人的眼神,直直地望进她的眼中。
她只是静望着他不动也不语,一双水似的眼眸,定定地徘徊在他的面上。
「这么说来,你是个蒙在鼓里的替死鬼了……」他冷冷一笑,眼中暗藏着轻屑,「哼,比起前一回的尚书大人,他所派来送命的,也不过是家中佣仆而已,而令尊,他还真舍得你这女儿的性命哪!」朝中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员,这些年来,他见得可多了,只是,上官卿竟狠心派上自己的女儿来?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好亮的……眼睛啊。
整个人所有的心思全都集中在他那双眼上的如意,目不转睛地瞧起他的眼,而后,不顾因遭他拉着不放,被迫弯身这等不适的姿势,她全心全意地打量起这张面色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的脸庞,也不管他的嘴唇,是否在她面前张合着正在对她说些什么。
说了老半天,眼前人却半点动静也无,步青云这才发现她就只是呆睁着两眼朝他直看。
「你究竟有没有在听?」他恼怒地松开手,害得一时没站稳的如意,差点就跌在他的面前。
慢吞吞地站稳了身子后,如意终于想起他松手前问的是什么。
「有,但没法记住。」
「什么?」他一愕,没想到普天之下竟有人敢将他说的话当耳边风。
她一手指着自己的额际解释,「侯爷,我的记性不好,一次只能记一件事。」
他不善地眯细了眼,「那本侯方才所说的呢?」
「全都有听没有进。」她微偏着头想了一会,再据实以答。
他的语气更是刻薄,「你是天生迟钝,或是个呆子?」好歹上官卿也官拜右中丞,她没半点脑袋就算了,上官卿竟不将她摆在府里藏拙,反还派她来这?
「是一次只能专心一件事。」她很客气地再解释一次。
「你的脑袋是生来好看的不成?」完全将她当成是个庸人看待的步青云,丝毫不改尖酸的语气。
「嗯……」如意一手抚着下巴,开始努力思考他问的这个问题。
她还当真努力在想?
「上官姑娘。」赶在她又魂游天外天去之前,他不耐地开口。
岂料她又如先前一般,什么都听不见似的一径陷入思考中,生平第二回遭人如此无视,这让天生就性急且满心不耐烦的他,忍不住一把扯回她在她面前大吼。
「上官如意!」
「什么事?」她眨眨眼,模样像是仍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他以两指指向她的眼,「什么都不许想了,两眼盯着我!」
「是。」她马上将两眼挪至他的脸上,并注意到了他眼窝下那层深厚的暗影。
「回去告诉令尊,本侯近来心情欠佳,这些奏折待本侯有了心情再看!」
「但……」她为难地盯着他那因动怒而显得有点红润的脸庞。
「小呆子,你有意见?」眉峰隐隐跳动,他的指尖不客气地直朝她的额际戳呀戳。
「我……」
她才想开口,冷不防的,他突地收回手,一手掩着嘴,又是一阵猛咳,过了一会,在咳势仍是不止时,他随手抓了搁摆在椅上的薄毯掩住脸,当他再抬起头时,洁白的薄毯上,已遭他咳染上些许血花。
冷眼旁观了一会后,如意轻声地问。
「侯爷,你病得很重?」
他冷瞥她一眼,「你是瞎子看不出来吗?」
「需要我替你请大夫吗?」
「本侯不需庸医——」话还没说完,他又急于埋首毯中,「咳咳咳……」
兀自站在原地任他去咳的如意,想了想,弯身在他面前老实地问。
「侯爷,你快死了吗?」看样子很像啊,也许再多咳几次血,他就可以下去报到了。
「滚出去!」
「是。」她乖乖点头,完全没意见。
踩着细碎的脚步,丝毫不带半点同情,将身后连绵不止的咳声全都抛诸脑后,一路步出府邸,走过湖面上的九曲桥、踏出天字一号房大门门槛后,如意两手轻合上大门,在门外驻足了好一阵子。
许久许久过后,在她脸上,缓缓漾出一抹笑意。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你居然没事?」
次日,当如意再次登门造访「有间客栈」,打算再次去见见那名千里侯时,一见着她,就似见鬼般的东翁与鞑靼,立即二话不说地将她给拦在客栈里头,然后以不可置信的目光,将她这名来客从头到脚来回打量过少说十来回。
「没事。」任他们和整个客栈的人们瞧了老半晌的如意,像是要佐证她的话般,在原地转了个圈圈,好让一屋子的人瞧个仔细。
奇……奇迹出现了?
不……不,慢着。
根据多年来的经验,在那个姓步的身上怎可能会有这等奇迹出现?若非是瞎猫遇着了死耗子,或是昨儿个天下了红雨,否则,在这客栈的天字一号房里,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着奇迹或是侥幸那类的字眼。
「告诉我。」东翁正经八百地朝她伸出一指,「昨日回去后,吃饭、喝水,有没有噎着或是呛到?」
「没有。」
「走在路上没被马撞也没掉进沟里?」鞑靼急急忙忙挤走东翁,语气更是严肃到不行。
「也没有。」
「手没断、脚没残,天上也没有东西掉下来砸到你?」活像是巴不得她出什么意外的东翁,不死心地继续在她耳边问。
「……还是没有。」看样子,他们真的很希望她出事就是了。
整齐划一的抽气声过后,原本打她出现后即安静得半点人声也无的客栈大厅,愕瞪着她的人们霎时像是苏醒了过来般,纷纷你一句、我一言地开始大肆讨论起来,当下整座客栈内热闹得有若菜市。
东翁在一屋子吵得不可开交时,转身抬高了两掌请一室的人都稍安勿躁。
「大概……」他清清嗓子,郑重地向大家表示,「只是一时运气好而已。」
「嗯、嗯……」所有人听了,也跟着猛点头。
八月瞧了瞧四下,再将两眼瞥向身旁的主子,也不知是该同情她还是该恭喜她。
「小姐,真的没人看好你……」想她们昨儿个回去时,整座上官府上下,也是用差不多的表情来迎接她。
她一脸不置可否,「不受人期待不也挺好的?」
「上官姑娘。」好不容易才平定下一室吵杂的东翁,这一回,仍旧是把老话说在前头,「你确定你真的还要再去见千里侯?」难得出现一个大难不死的,她却还想去挑战第二回合的运气?
「是的。」她爹还等着她把那迭奏折捧回家交差呢。
「那好吧。」他叹了口气,「你应该记得路该怎么走是不?」
「是的,劳你费心了。」她轻轻颔首,再朝身旁轻声吩咐,「八月,你在这等着。」
「是。」在有过昨日的经验后,这一回,八月自动自发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赏景的位子坐下,招来一壶茶和点了两盘小菜后,一手撑着下颔,开始欣赏整间客栈的人们,在如意又再次步向本馆时,脸上各种千变万化的表情。
按着昨日走过的小巷走进天字一号房的如意,大老远的,在踏上九曲桥时,就隐隐约约地听见自宅邸里传来的耳熟重咳声,这令她在步进厅里的路程上,腹内的疑问一路累积了不少。
说也奇怪,据她昨日所见,里头那名正咳得惊天动地的千里侯大人,既没三头六臂,也不咬人更不吃人,反是个病弱得似是随时都可能会一命归阴的痨病鬼……她不懂,全朝百官和外头的那些人,究竟是怕他些什么?
而身为千里侯的他,既有本事住得起如此奢华的宅子,加上皇帝对他又是如此重视,备受帝恩的他,应当不可能请不起大夫才是呀,那他又是怎会病成这般?
「民女上官如意参见侯爷。」在作响的咳声中轻声步进厅内的她,端站他的面前,低首看着他病苦不堪的模样。
方才辛苦咳完一回,耳熟的音调即进耳,步青云勉强以一手撑起身子,微喘着气坐正后,发现杵在他眼前之人,不是他人,正是昨日那个问他是否大限将至的女人。
「你竟没死?」才见着她,与昨日同样刻薄尖酸的语调,即丝毫无改地自步青云的口中逸出。
她浅浅一笑,「回侯爷,是没死。」
「你又来做什么?」光是看到她脸上那似是天下本就无大事,人生本就该无忧无虑的傻笑,不知为何,步青云就是忍不住那股子自他心头油然而生的反感。
「回侯爷,昨日我送来了折子。」以为他记性不佳,她有耐性地提醒他。
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所以?」
「所以我今日来——」如意才把话说了一半,目光透过她的肩膀,远远已瞧到有人朝厅里走来的步青云,即扬手打断她。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身为门房的鞑靼,手拿着一只信封步入厅里,步青云随即赶蚊虫似地驱赶着她。
「去一旁待着,这没你的事。」
「是。」她乖顺地点头,就照他的意坐至远处墙角,并自袖中拿出一小块未绣完的绣帕,低首不怎么专心地绣着。
代人收礼和赠礼到已是习以为常的鞑靼,手中拿着一只信封,在进了厅后,只是瞧了坐在远处的如意一眼,而后便将那只塞满了银票的信封拿至步青云的面前。
他臭着一张脸,「侯爷,这是户部大人派人送来的。」啧,早知道他就勤读书,也学这家伙去当官算了,然后再广开后门大捞特捞加上海捞几大笔,或是一天到晚收红包收到手软。
「搁着。」对于那封信,步青云是连看都懒得看。
坐在远处微微抬首的如意,两眼在那只被鞑靼搁在小桌的信封上停留了一会,眼力甚好的她,默然地自信封的厚度在心中大约估出一个数目。
鞑靼前脚才刚走,本应在前头忙着的东翁,在下一刻也进了厅,手中捧着一盒不小的精致漆箱赶时间似地走进厅内。
「一号房的——」
「搁着。」步青云直接截断他的话,手中之扇朝一旁的小桌一指。
「你不问这盒金子是谁赠的?」早就先行开箱正大光明看过箱中物的东翁,将漆箱放在桌上后代他开箱,以指尖捞起一颗颗的金沙。
他头抬也不抬,「我猜得到。」
「那好吧。」东翁自里头了抓了一把金沙,自顾自地塞进口袋里,「这跑路费我就收下了。」
「随你。」他不痛不痒,只是自椅上拾起方才未看完的书。
亮澄澄的金沙,在穿过窗棂的阳光照射下,灿亮得有些刺眼,看了一眼后,两眼就一直没离开那些金子的如意,根本就没注意到东翁是何时离开的。
「小呆子。」发觉她两目瞬也不瞬地直瞧着那盒金沙,步青云伸出一指朝她勾了勾。
「啊?」她楞了楞,并在他的厉目下赶紧回神,「是。」
「你在想什么?」在她走至他的面前时,他冷漠地盯着她那双似在发亮的眼眸。
她在口中喃喃,「好个敛财之道……」
「什么?」上下眼睑一眯,射向她的眸光显得有些不善。
「我是说……」她赶紧改口,免得眼前的男人脸色愈来愈臭,「朝中的大人们,似乎都对侯爷礼遇备至且敬畏三分。」
岂料步青云却面色一换,直接代她说出她拐弯抹角后头的正确称谓。
「什么礼遇备至?妳瞎啦?」丝毫不避讳的他,大剌剌地点出事实,「他们是在向我行贿,你是呆到瞧不出来吗?」
「……」
说说门面话也不行?难不成他较喜欢听不中听的实话?啧,瞧瞧这张脸,翻脸跟翻书似的……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他,他这人很难伺侯?
「侯爷这般收贿……成吗?」现下她总算是知道,这富丽堂皇的天字一号房,本钱是打哪来的了。
「他们甘心送,本侯为何不能收?」压根就不在乎名声有多臭的步青云,还嚣张地朝她邪邪一笑,「本侯也不介意告诉你,本侯收贿之事,举朝皆知。」
「举朝皆知?」嗯,值得学习。
「没错。」他伸手至木箱里,修长的两指拈起几颗金沙,「方才派人送来这盒小礼物的,正是左中丞大人,同时也是令尊在朝的头号政敌。」
「原来是左中丞大人啊!」她一脸恍然大悟地拍着两掌,「怪不得出手如此阔绰……」她原先还在猜,究竟是朝里的哪位高官能有拿得出这种「薄礼」的身家。
难得见她脑子似乎有些开了窍,他心情不错地朝她勾勾指,示意她上前。
「你可知他要我为他做什么?」在她靠上前后,他伸出一手握住她一绺垂落至她胸前的发丝。
「不知。」再次被迫弯身的如意,直视着他眼中异样的光彩。
他一字一字地在她的鼻尖前低喃。
「他,要我与他联手对付令尊。」
「是吗?」她眨眨眼,总觉得他似乎很爱把人扯近他的面前说话。
步青云将手中的发扯得更紧,「你不以为意?」她究竟有没有把他方才的话给听进耳里?
她结结实实地楞了好一会,而后,再困惑地皱着眉心问。
「我该吗?」又不关她的事。
看着她那不像是说谎的表情,半晌,步青云松手放开她的发。
「你是装蠢还是真呆?」简直是朽木,「在知道这事后,你还不赶紧快去同你爹通风报讯?」
「这个嘛……」她沉吟了一会,接踵而来的,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上官如意!」对她这人已有些许了解的步青云,一把扯回她的发,并迅速将她给吼回魂。
「在在在……」她连忙甩甩头,直盯着那两只又朝她伸来的指头。
他再重申一次老话,「你,两眼好好看着我!」为什么她就是有办法在把话说着说着之时,下一刻就神游不知到哪去了?
「是。」她只好规规矩矩的把眼珠子定在火气又冒出来的仁兄身上。
「现下你在想什么?」
「两眼好好看着你。」
「除此之外呢?」方才他透露的消息呢?难道她又是有听没有进?
「嗯……」她一手杵着下颔,正经八百地再度开始沉思。
「算了,不许再想了——」在她又摆出一脸呆样时,他颇为毛火地想制止她,突然间,一阵忍抑不住的咳意却忽地涌了上来,「咳咳咳……」
聆听着他又重又喘的咳声,看他咳了老半天,似乎在一时半刻间,他的咳势应当不会止,还会继续如此呕心沥血般地咳下去。如意不禁弯下腰蹲在他的面前,黑白分明的大眼,快速扫了他的面色一会后,她中肯地说出她的观察结果。
「侯爷,你又快死了吗?」
咳得昏天暗地的步青云,当下恶狠狠地抬起头瞪向她。
「你——」肝火再次遭她点燃,他直握着拳,也不知为何在遇上这个反应总是慢半拍、脑袋里似少根筋的女人后,他的火气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被她给撩起来。
她识相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问:「我又该滚出去了吗?」
「给我站住!」在她说完话就要走人之时,总算顺过气的步青云对着她的背影低吼。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如意,回过身子,好声好气地问向那个似乎总没法好好同她说上几句话的男人。
「侯爷有遗言要交代,或是想托我转告?」
「我还没死!」被她气得气血激越的他,又是一阵响雷直朝她劈下,随后却因此而一口气喘不上来,直靠在椅内大口大口气地喘气。
她略皱着柳眉,「不是快了吗?」也许再让他多吼个几次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你……」面色苍白的他,气若游丝地问:「你就这么希望本侯死?」
「因为,侯爷不是也不怎么想活吗?」她反而觉得好笑,无辜地摊摊两掌。
他一怔,冷声地问:「谁说我不想活的?」
「那,侯爷是很懒得活,还是活得很没劲?」已经习惯他对她总是没啥好脸色的如意,径自说出她的猜测,「若侯爷真有心赖活在这人间,以侯爷的财力,要请十个八个神医绝对不成问题,可偏偏呢,你却说你不需要庸医,且在你身上,就连半点药味也无,因此你若不是厌恶看病喝药懒得再活,就是压根活得很没劲。」
先前印在他心头上的傻子印象,在她的这一番话后,缓缓遭他推翻了。对于她的推论,他没承认也不否认,他只是定眼瞧了她一会后,交握着十指往椅里一靠。
「你还有何高见?」
「嗯……」她皱眉细想,「听外头的人说,侯爷在朝中,无半个政敌?」这还是昨日被晾在客栈里等人的八月,一桌一桌探听来的消息。
「是又如何?」他仍旧是不答,只是一径地反问远比上回还来得话多的她。
「那,侯爷的为官之道,道上必定是很寂寞了?」
「寂寞?」
「因为永远的无敌,不就等于永远的寂寞吗?」她像是在说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没有半个棋鼓相当的对手,这种人生,不烦闷、活得不没劲吗?」
再次陷入沉默的步青云,一言不发地看着分明什么都不知,却质疑起他人生活之道的她,愈看,他的面上渐渐布满了寒意。
眼看他神色愈来愈像是要噬人,她忙挥挥小手。
「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你以为,你凭什么对本侯说这些?」他不疾不徐地将交握的十指缓缓扣紧。
「凭什么?」她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地瞧着他那阴晴不定的神色。
对,凭什么?
他想,她这一生中,恐怕不曾经历过任何风雨,更不需独自努力靠自己生存。身为女人的她,只需倚靠着他人就能不知忧愁地过一辈子了,不必养家糊口,不需在职场上尔虞我诈,她就如同其他的女子们一般,只需要想着现下衣裳的款式,食物的菜色……
她凭什么?她凭什么就这么大剌剌地闯进他的生命里,告诉他那些她自以为是的事?她曾愁过是雨是风吗?她曾在生死之间徘徊再徘徊吗?她曾有过有志却不得伸,只能在野却不能在朝的遗恨吗?她知道他曾失去了什么、曾被迫割舍过什么吗?没有他这等过往的她,又凭什么站在她的面前评论他的生存之道?
同是人生父母养,她凭什么可以和其他人一样,这么简单就获得如此平凡的幸福?而她,又凭什么在他人辛苦活了大半生后,什么都不懂,就去质问他人的生活方式对与不对?
凭什么?
「侯爷?」如意不解地看着变脸快速的他,在一脸冷色过后,再次恢复平静无波的模样。
「这些奏折,你拿回去给令尊。」半晌过后,他指着搁在小桌上的几本奏折。
「只有这些?」如意数了数,不解地问:「其他的尚未批好吗?」
「尚未,因我还想再见你几回。」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步青云朝她缓缓摇首。
「见我?」她一脸纳闷,「为何?」
「不为何。」他起身步至她的面前,一手抬起她的下颔,信誓旦旦地道:「因我要看看,妳的命,究竟能有多硬。」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她的命能有多硬?
其实这个答案很简单,那就是……
很遗憾的,它绝对硬得超乎步青云的想象。
不过这一点,那个犹搞不清楚状况的千里侯,至今仍不知就是了。
幼时,她曾听奶娘说,她爹在她生下不久后,曾找了个高人来为她算过命,之后也陆陆续续地找了不少人来替她卜过卦,可就从来无一人能够算清她的命,或总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至某日在府中的大夫人,不知上哪找来了名江湖术士来到了府中,见了她后,那名术士只说,她命中深受福神眷顾,这一生,她将无病无痛无愁无虑无灾无难。
虽说,她本人是不挺信命相或是卜卦那类玩意的,但自小到大,她确如那名术士所言,不曾患过半点风寒、不曾跌到受伤、不曾……他人皆有、她却不曾有过的事,简直是数之不尽,即便是点小意外也好,那也绝不会轮到她的头上。
可那个步青云,情况似乎正好与她相反。
坐在闺房案内的如意,正看着厚厚一迭八月四处替她打探来关于步青云的消息,连连看了几篇后,她随手翻了翻,发现每篇撰文者的开头,必定是曾有术士直言,步青云此人深受噩神眷顾这类的字眼。
伸手再拈来另一张写满步青云事迹的纸张后,如意愈看,嘴角愈是忍不住往上扬,这让坐在绣桌前代她刺绣的八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上一句。
「小姐,这个千里侯有这么有趣吗?」她要是没记错的话,那堆纸里,写的全是步青云这辈子克死过多少人,和他又是如何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迹。
在心底已大致有个谱的如意,以指轻弹着纸面。
「很有趣。」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奇葩了。
自小到大经历过种种噩运,再加上长年一身病痛,无敌又无友,出了客栈后,每个人只要见着他便忙着逃之夭夭……独来独往,孤独了大半辈子,孤僻成性,没经历过亲情、友情,甚至是爱情,这也难怪他的性格既扭曲又见不得他人过得比他好。
说老实话,在某方面,她很同情他。
因她知道,所谓的孤傲、不屑于人、毒舌狠心,并不是单就一人本身的性格所能造成的,若无外力的捏塑,任何人都很难成为今日的他。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倘若她也置身于他那等环境里,或许,她也会愤世忌俗,既无奈又痛恨命运的安排,又或许,她会比他行事更加暴戾乖张,并做出更多愤世忌俗之事。
「小姐不怕?」很替她安危担忧的八月,总觉得那个步青云的噩运实在是太过坚强,要是这个自小到大幸运无比的小姐,身上的福气一个不小心敌不过那位瘟神的噩运,那该怎么办?
「会怕,我就不会去见他第二回了。」她慢条斯理地将已读过的纸张撕成两半。
八月愈想就愈觉得不甘心,「你明知道老爷只是派你去赌赌运气……」
「而我的运气向来就是好得不得了。」春花般的笑靥,漾在她匀净的脸庞上,「放心吧,不过是个千里侯,他还没那个本事克得倒我。」有个噩神在背后撑腰那又如何?真要论神说佛,她顶上也有尊福神呢。
「小姐确定?」
「你知道,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她仍是丝毫不以为忤,反还朝她招招手,「叫你调查的另一个人呢?」
「就搁在你左手边桌上。」也不知道她干啥要这些消息的八月,只是以下巴努了努那方向。
「谢了。」她推开手边一大迭的纸张,改捞过另一迭。
坐在窗畔代她这位闺中小姐绣花,顺便还要替她注意着外头动静的八月,在远处的长廊底下突然出现两抹人影时,急忙站起身小声地朝她低叫。
「不好了!」她急急忙忙离开绣桌,一把拉走坐在案内的如意,「小姐,其他的小姐们来了!」
满脑子只专心在正事上的如意,只是任她将自己推坐至绣桌,眼看她还是没回魂的八月,急忙抽走她手中的纸张,改将绣针放妥在她的两指之间,再赶紧冲至案前将案上所有的纸张全都扫至抽屉里。
脚步声愈来愈近,已完成掩饰动作的八月,随即回到如意的面前,两手捧起她的面颊直要她回魂。
「小姐,该醒啦!」
「啊?」她眨了眨眼,纳闷地瞧着手中的针线。
「十二、十三两位小姐回府了,你配合点!」八月先是压低音量在她耳边通风报讯,再赶紧站至她的身后扮出主仆该有的假象。
「小妹!」话才说完,两名早已嫁出府中的亲姊,已推门而入。
「彩霞姊、吉祥姊,你们回来啦!」如意登时精神一振,笑意铺满了脸庞,「八月,奉茶!」
八月有些呆楞地看着她前一刻与下一刻截然不同的模样。
「……是。」
「两位姊姊今日怎会有空回府?」在八月托着茶盘而来时,如意顺手接过,笑意盈盈地各奉了一碗茶水给她们。
「今儿个我们是特地回来看你的。」
「特地来看我?」她秀眉微挑,脸上笑意仍是不变。
「如意……」上官彩霞将她拉至身畔一块坐着,两手紧握着她的手,面上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嗯?」
「还是由你来说吧。」她叹了口气,干脆转首看向上官吉祥。
「如意,今儿个姊姊们来,是想告诉你一事……」上官吉祥扳过她的肩,深深叹了口气后,语气沉重地向她叮咛,「答应我,这事,你听了后,可千万不要太伤心。」
「何事?」她乖顺地点点头,依旧很有耐性。
「爹爹去年不是为你许了婚配吗?」上官吉祥有些不忍地开口,怕她的记性差忘了这回事,还不忘提醒她,「就那个太子侍读,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她很勉强起想起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他怎了?」
「他……」上官吉祥期期艾艾地看着她的眼,「今年初春,他已接连先纳了两房小妾……」
如意不痛不痒地应了应,「噢。」她还以为那个男人能有什么大作为呢,搞了半天,原来竟是这等事。
「小妹,听姊姊一句。」为了面无表情的她,心底直为她担心的上官吉祥忙急着劝她要放宽心,「男人嘛,三妻妾也是应当的,姑且不管他纳了几房的小妾,反正,日后你都是他的正妻,当家主母也定是你,所以,你就别为此事太伤心了,嗯?」
眼看两名亲姊面容上都写满了忧虑,如意也只好配合地垂下了眼眉,状似落寞地垂下螓首。
「多谢吉祥姊,我……」语带哽咽的她,还刻意顿了顿,「我会看开的……」
候在一旁的八月,看了只是猛翻白眼。
「真的?」上官彩霞还不放心地抬起她的小脸问。
「嗯,姊姊们别为我多虑了。」她吸了吸鼻尖,勉强地挤出一朵笑,同时将一手偷偷伸至背后,直朝八月打暗号。
「我知道这事为难了你,但……你懂事就好……」眼眶含泪的两人,直拍着她的手,像是想安慰她,又像是替她感到不甘。
接获暗号的八月,在她们准备拿出绣帕开始抹泪之前,连忙来到她们的面前插话转移话题。
「两位小姐,听说,二夫人近日染了风寒,小姐们难得回来,不如就先过去向她老人家问个安吧?」
「也好。」上官吉祥以帕拭了拭眼角。
扶着两位亲姊步出房门后,与八月并肩站在门口送客的如意,默然地回想着方才听来的消息。
「看开?」八月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问。
「是啊。」她不疾不徐地关上房门,笔直地走向房内的书案。
「小姐。」跟在她身后的八月,两手撑在案上,语气十分怀疑地问:「我能不能问,你的看开,究竟是怎么个看开法?」
「你说呢?」坐回案内的如意,一手轻托着香腮,沉稳地轻笑。
八月颓然地垂下头,「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了……」光看她这号表情,那只代表,她不可能会乖乖就范,或是就这么算了。
「你继续去忙你的吧,我还有正事要做。」如意挥挥手打发她,自抽屉里挖出那迭她未看完的消息。
纸面上的文字,在两位姊姊走后,此时看来,好似一朵朵飘萍,在她的眼前游移飘荡,令她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在纸面上。
她那未曾谋面的未婚夫婿,纳妾了?
她这未来的正妻都还没娶过门呢,他就已迫不及待地先纳了两房小妾?且他非但没来问过此事她允不允,甚至,就连这消息也没告知过她一声……
低首看着自己一双一点也不细滑也不美观白晰的手,在右手上,有着因长年握笔而生出的笔茧,她横看竖看,都觉得这一双手,与上官府中那些由她父亲所养的门人,那一双双握笔的手,并无二异。
不同的只是,他们是男,她是女。
可惜的是,人们崇敬的上天,根本就是蒙着眼看待这世上的男女之间,从不给予所谓的公平。
为官也好,为商也罢,倘若,今日她是男儿身,那么这一切,或许就不会这么令人觉得不甘了。
可只因她是个女人,她就不能为官亦不为能商,就算她这辈子读遍万卷书、行过万里路,只要她是个女人,她就必须毫无异义地接受这世间的束缚,相夫教子、睁只眼闭只眼,把所有忧伤的字眼都深深藏在心底最深处,并且以双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声关于心怜自己的呜咽。
自小看着年纪长于她的姊姊们,在父亲有计画的安排下,一一以各种有利的政治、或是财富因素给嫁出府,嫁入了可在朝中联势的官家、或是嫁入可做金源后盾的富贾。
只是,上官卿从不问问他的那些女儿,她们愿不愿?
每当她们返家省亲,如意就像是心底被凿了个坑洞般,因她不是得静静坐在她们的面前,看着她们回到家才敢流泪的泪眼,就是不语地聆听她们向她泣诉她们的夫君,又纳了几房妻妾,或是又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生了几名儿女……而在那坑中,她只觉得她的未来就如同那些姊姊般,毫无希望,只能在深深吸一口气后,再无声无息地灭顶。
她最忘不了的是,自小到大接触到的每一个女人,她们那些曾经全然相信地、情词恳切地祈求上苍能够让她们在这一生中得到一个良人的热情,以及,后来当她们如同交易般地遭上官卿一一嫁出,却在婚姻中得到事与愿违的结果时,那份曾经对爱万分渴求,却永远也无法达成的遗憾。
或许上天并不知道,女人的眼泪,是珍珠。
那些曾经深深打入她心中珍贵的泪眼,与无法诉之他人的不甘,就像是一捆绳圈,将她的姊姊们牢牢捆缚住,并强迫她们要把这等失望过后的痛苦,强行咽下。
其实,她们要的并不多,她们要的只是一份永远不变的爱。
身为旁观者的如意,自小到大,这些年来,她只是冷眼静静地看着、听着,众多亲姊她们心中最是深刻的祈愿。但随着姊姊们一个个地遭家父嫁出,她这才明白,对于爱的热烈追寻或是渴望,并不是全然都操盘掌握在她们手上的,因她们只是一朵随着命运飘流的浮萍,什么也不能追求争取,就连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
虽然说,在上官卿这等安排性的婚姻下,也有姊姊嫁得不错,婚后的日子过得幸福又美好,但,那也仅是少数。
这么多年来,她听着、看着,发生在众多姊姊身上的一切,她总觉得,身为女人,人生就只是一个圆。
在这圆的起点,是待字闺中,而后是嫁人伪妻、当家主母、生子、侍奉夫君与公婆、教养儿女……每个女人,都在这个圆里按着一定的路径行走,踩着与前人同样的步代,从不走出圈圈外,看看外头那不圆满的人生、不循规蹈矩的路程。
她们只是安静的聆听着命运的安排,该往哪儿走,又该往哪儿去,从无异议,也从无反对,她们只是低首承认命运。
或许对她们来说,人生只是一条无言的河川,那些属于安排的无奈、斑驳的梦、无言的悲哀,都一一躲在她们的裙摆底下,不说话、不开口,也从不抬头张扬,令她们从不期待些什么,不敢去梦、不敢去恨,也不敢跳出来张口大声的说,她们并不愿!
她们只是委屈的告诉自己,要认。
认什么呢?
认命、认分、承认自己只是个女人,然后,再静静地等待命运的安排。
四季的更迭,是女人梳落的一绺枯发;过往与青春,是女人抹在绣帕之下的泪痕;爱恨与无奈,则是闺阁内外同样只能仰望却不可触碰的春光,以及那始终从无改变过的束缚。
其实生命从来都不懂得公平,而人们也打从一开始就在拒绝和抵抗,就在婴儿所发出的那第一声啼哭声中。
倘若命运是一条曲折的路途,那么,总该有个人跳出来,跃过那些安排、绕过那些注定的路途,无论是再怎么辛苦,也要走出自己的路。即便,外头可能风雨迎面、危险不安、混乱又不平静,甚至可能不能提供任何庇护……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每个人所想要的,可能都是「结果」这二字,而她所追求的,却仅仅只是「过程」这二字。
青春是一朵飘浮的云彩,稍纵即逝,从不为任何人停留或是摇摆。而她,就只有这么一回的青春,也只有这么一回的放手一搏,因此,她很坚持,她的路,得由她自己决定该怎么去走。
他人倒也罢了,但,人生是她自己的,她并不愿也成为棋盘方格里,那一只静静等待命运屠杀,待在原地动也不动的棋。
在她的人生中,她想,她至少有权利拥有这点小小的要求。
第三章
佳人娇俏的容颜、完整无缺的纤躯,在一室的鸦雀无声中,再次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客栈内。
这一回,身为客栈老板的东风十里,连问都没再问了,他只是在全客栈人们惊叹的目光下,直接将这名史上头一个能继续挑战步青云第三回合的贵客给迎进本馆内。
如意只是朝东翁点点头,留下了八月后,自动自发地走进十三巷巷里。
「你就是东翁所说的那位大难不死的上官姑娘?」才踏进十三巷内不久,一道清脆的女音即自巷内的另一条小道传来。
如意止住脚步,想了想,再旋身面对手捧着一只托盘,上头放了一只药盅的女人。
「……那应当是说我没错。」这好像已经成了她的外号了。
「上官姑娘,我叫丹心,是这间客栈所有住户的管家。」面貌生得不似中原人,有着深邃五官的丹心,边向她自我介绍,边笔直地走向她。
管家?
眼前这个穿金戴银,身着高档丝绸的女人,是这里的管家?她呆呆地瞧着丹心顶上那一堆金银珠翠,和那双挂满了金环与玉环、还有镶满宝石的镯子的双手,然后,再慢慢将两眼摆回丹心那张笑容爽朗的脸庞上。
「上官姑娘?如意姑娘?」等了许久,眼前的人儿就只是对她呆呆直瞧,丹心拉大了嗓门频频呼唤,「这位长命的客人哟!」
「在在在……」没想到她的音量可以拔高到吓人的程度,被吓回魂的如意忍不住揉了揉两耳。
「你来得正好,六巷那头的又打起来了,我得赶在他们拆房子前去消消火,这就有劳你顺道端去给侯爷吧。」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丹心把东西塞给她后转身就走。
「慢着……」
「记得,要叫他趁热时喝下!」在她说这句话时,人已快步消失在十三巷内。
打起来?拆房子?这到底是间什么样的客栈?两手捧着托盘的如意,低首看了托盘里的药盅一会,摇头晃脑地转身继续朝巷底走去。
当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托盘踏进湖上的宅子时,头一个见到的,就是步青云大剌剌地靠坐在厅内价值不菲的红木椅上,一只长脚还不雅地踩在小桌上,发髻不梳,衣裳也不穿正的张狂模样。她扬眉想了想,以他那种诡异的命格,她是可以理解眼前为何会出现这种景象。
一手握着书卷的步青云,侧首瞧了她一眼,随即又将两眼给摆回书里。
「小呆子,你又来了。」居然能连续来此三回……她前世是造过桥还是铺过路不成?或者,她前世是那种三不五时就出府发碎银、赠馒头的大善人?
「这是丹心姑娘要我交给侯爷的。」她小心地将还冒着热气的药盅捧至他的面前。
「搁着。」他将手中之书往另一旁的小桌一指。
「丹心姑娘希望侯爷能趁热喝下。」
他不耐地抬首瞪她一眼,「我说,搁着。」
「噢。」她一脸无所谓,就照他的意思,搁着。
「一号房的——」忽然间,就像平地骤然打了声响雷,强力的吼声自宅子外头轰然响起。
「小呆子,你先闪远些。」步青云只是将手中的书卷一合,再朝她扬扬指。
「啊?」她不解地退后了几步。
「一号房的,你居然骗我!」
莫名其妙连办了四日不属于他的公差后,一路杀至宅里的左刚,像阵风似地刮至他的面前,处变不惊的步青云,只是慢条斯理地抬起一脚,脚丫子正正地抵踹在左刚的胸膛上,阻止他再上前一步。
「骗你又如何?」他还有心情嘲讽眼前的大呆熊,「哼,这又不是头一遭了。」明知道他天生就是小人性格,还说谎成性,偏偏又老是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这种人不骗他骗谁呀?
「你可知道在你把我骗去六扇门后,他们捉我去多办了几件公差——」左刚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才想痛快地兴师,两眼却不经意地扫到一旁的人影,登时他两眼一瞪,「等等,那是什么东西?」
「你连白日也眼盲吗?」步青云以一扇格开他还捉着不放的手。
「你……」左刚难以置信地伸出一指,直指向正好奇看着他的如意,「在你房里……有这间客栈以外的活人?」
「莫非你以为你是见鬼了不成?」步青云一扇敲在他的头顶上,顺便向如意介绍,「小呆子,他也是这间客栈的住户。」
如意微笑地朝那个双目呆滞的男人颔首。
「你……来这几回了?」还是不太相信的左刚,满面担心地走至她的面前。
「三回了。」只觉得前头像杵了座小山的如意,辛苦地仰起颈子回答他。
「那妳怎还没死?」
「我也不知。」
「像熊的。」步青云不客气地打断左刚对如意瞬也不瞬的注视礼,「你今儿个是特意来这瞧她,还是来找本侯算帐的?」
「当然是来找你算帐的!」被遗忘的火气当下重燃,左刚忿忿地握拳走回那个害他脸丢大又累得半死的祸首面前。
步青云只是将两掌朝旁一摊,「哪,谎的确是我撒的,你想拿本侯如何?」
「我……」
他还很恶劣地笑给某人看,「咱们俩的官职,这之中差了几级几阶,你的指头究竟有没有算清楚过?」
站在一旁瞧着瞧着,赫然发觉眼前的大熊,整副身躯都因忍耐而开始隐隐颤抖了,噤声不语的如意,就只能看着那个没什么良心的步青云一句一句地把他踩下去。
「小呆子,你到一边去坐着。」察觉到左刚异于以往的忍耐后,步青云转了转眼眸,打发性地朝如意挥挥手。
「是。」
「说吧,你今日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在如意走到厅角坐下,再次开始刺绣时,他一手撑着下颔,两眼看向因忍耐而面部涨红的左刚。
「我想向你问件消息。」左刚不情不愿地开口。
他朗眉一挑,「哟,原来是有求于我啊!」
「近来京外出现了一批劫镖大盗……」兀自咬牙忍耐的左刚,必须两手紧握成拳才有办法把话说完。
「这批大盗只挑在夜间下手?」步青云想也不想就推论出事情的经过。
「你怎知道?」
步青云冷冷看他一眼,「你这一扇门的总捕头有啥缺陷,全吞月城有谁不知有谁不晓?」老早就叫他得想个法子克服他那个丢人的缺陷了,偏偏他老兄就是克服不了这个弱点。
「……」就知道他一定会泼冷水。
「劫镖这等小事,是你衙门之事,你找本侯打探什么消息?」他将扇面一甩,摇着扇子徐徐地问。
「他们并不是普通的盗贼。」
「那就是江湖草莽了?」既然不关己事,他想了想,马上点名另一人,「江湖之事,你要问就问盟主去。」
左刚沉重地叹了口气,「他们劫了一批官银。」这事他人要能解决的话,他又何必在被骗得团团转时,再来这委屈自己?
「官银?」步青云的兴致当下被这二字给挑起来了,而坐在远处的如意,也因此而微微抬起了头。
「嗯。」
「哪来的官银?」官银遭劫?这等事,怎都没人通报朝廷?
「我要知道,我何须来这看你的死人脸?」左刚没好气地抹抹脸,「我在京外拦了几锭官银,托京内的六扇门问遍各政各司,就是没有人承认那批官银是他们丢失的!」
步青云一手抚着下颔,「来路不明的官银?」没人敢承认?那,若不是有人想在暗地里中饱私囊,就是那批官银根本就见不得人?
「嗯。」左刚自衣袖里掏出一锭官银放在他的面前佐证,「且这批官银已流入京城内外了。」
「真难得有这等新鲜事……」他倒是想知道,那些白花力气去劫官银的蠢蛋,究竟知不知道官银这玩意,在民间根本就无法通用?
「你查不查得出这批官银是何人丢失的?」为了这事一个头两个大的左刚,对于这回劫镖之事,是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需要点时间。」他拾起那锭官银,默然地瞧着银子底下的官府铸印。
「那这事就拜托你了……」烫手山芋终于脱手,左刚不禁庆幸地吐出一口大气,就在他转身要走时,他瞧着摆在步青云身边动也没动过的药盅,「喂,你又不喝药了?」
「不感兴趣。」
「什么不感兴趣?再不喝,你就不怕你真的拖不过这个春日?」左刚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警告,「若你再拿性命开玩笑,你就铁定不死也难活了!」
拖不过春日?停下手中针线动作的如意,缓缓扬高了柳眉。
「那也是我的命,不送。」一手把玩着官银的步青云,头也不抬,只是扬扇要嗓门吵死人的他滚出去。
将他两人所说之事,全都一字不漏听进耳里的如意,默然地看着左刚远去的身影。
「小呆子,把那药倒了。」见她一如往常地在发呆,步青云以扇敲敲桌面。
「是。」她乖顺地应着,如他所愿走去他的身旁拿过已凉的药盅,再走至窗边替他浇花。
身后传来的几声闷咳,听来似乎有些压抑,如意默然地走回他的身畔,在他取来几本奏折欲看时,拿起他的外衫帮他披上,在他因此而疑惑地抬起头时,她对他笑了笑,再坐回墙角安静地刺绣,一如以往。
为此,生性多疑的步青云,默然地将两眼悄悄移至她的身上,多看了她几好眼,并因她前后待他有所不同的态度而若有所思。不过一会儿,他抬起头,趁她低首之时,眯眼看向她手中所绣的东西,并在瞧清楚后,不禁扬高了一双朗眉。
若他没看错的话,她手中所绣的,并非寻常闺女所绣的花鸟更不是鸳鸯,而是一只……绣得歪歪斜斜、奇丑无比的……划水鸭子?
浑然不知有人在看她的如意,此时此刻,满脑子所盘绕的,全是那一锭搁在小桌上的官银,以及那个病况不乐观,恐拖不过春日的步青云。
或许路是人走出来的,但若有捷径,为何不利用?
既然他的人生那么无聊,而他也活得不是很有劲,那……
就拿他当作是消遣消遣好了。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虽说是将他当成消遣玩玩,但,到底该从什么地方下手好呢?
天色一黑,在步青云终于赏赐了两本奏折供她带回府后,一回府内交差的如意,即将自己关在房内,将那两本奏折与步青云附在奏折上的见解,各抄写了一份留下来。
只是光是看些谏言,她总觉得仍旧不能全然摸透那个男人,而就算日日与他相处,在他那双冷眼和火力十足的恶嘴下,最多,她也只能摸到他的个性为何,至于他有什么弱点,和在他背后除了有皇帝这一尊靠山外,究竟还有哪些人在,才使得他能够如此大摇大摆,这些,她还是有些懵懂和不确定。
反复思索,所得仍是有限,如意不禁搁下手中的笔,两手环着胸坐在椅内。
「八月,你打听到些什么?」这些天来,也给她在客栈内喝茶也喝够了,听她说,她已跟客栈里的人打成一片,那她应当有些什么收获才是。
「只打听到千里侯的一点小道消息。」每日在客栈内与每桌顾客东家长西家短的八月,很有心得地站到她的面前报告。
「说。」
她伸出一指,「他祖上代代为相。」
「这我知道,有没有别的?」
「听说……」她搔搔发,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记错,「听说,他祖上曾干过某朝的王爷,还曾定居过东瀛。」
如意一手撑着下颔,「是吗?」怪不得她老觉得他那嚣张又目中无人的姿态,感觉挺像是皇亲国戚那类人。
「这是那个客栈老板东翁说的。」这几天来,她在客栈里听了一大堆的听说,最怪的是,似乎在那间客栈里,人人都有着所谓的听说。
「你还知道些什么?」
「都记在这纸上了。」她自袖里掏出一张四处搜集情报而抄来的小抄。
看着纸上一些琐琐碎碎的八卦或是流言蜚语,总觉得所获不多的如意,才想另谋他法时,不期然地,烛火照在铜镜台上所反射出来的金色光芒,自一角斜斜地映入她的眼帘,她顿了顿,清清楚楚地想起上一回她是在哪见过这类刺眼的颜色。
沉稳的笑意缓缓在她面上漾开来,站在她前头的八月伸手挥了挥,在她又开始没反应后,八月忍不住多心地看了似是胸有成竹的她两眼。
「小姐是不是有主意了?」轻叹口气后,八月两手捧起她的脸庞用力将她摇醒叫回魂。
「八月。」如意款款一笑,伸出一指勾了勾,要她附耳过来。
有些好奇地附耳过去听了一阵后,八月登时刷白了脸,浑身僵硬地勉强转首看向她。
「小姐,你……真要这么做?」
「真的。」她点点头,笑得一脸天下太平。
八月猛捉着发,「但……」这哪算是什么消遣啊?普通人会去做这种事吗?
「总之,你照我所说的去做就是。」已经下定决心的如意,眼中隐隐闪烁着期待。
「慢着。」八月抬起一掌,两眼慎重地盯着她,「小姐,这事,你很认真?」虽然她总是三不五时就发呆,但打小她只要一旦下定决心要做到某件事,她就定会实现它。
「一心一意。」她扳扳十指,几乎等不及进行她的计画,「总之,眼下你只要先替我把消息放出去就成了。」
「我一定得参与你邪恶的计画?」万一失败了怎么办?还有,万一真的惹毛了那尊千里侯那又该怎么办?
「八月。」如意伸指一算,笑咪咪地朝她眨了眨眼,「你与上官府的长契,还有十年吧?」
「是还有九年十个月……」满面怀疑的八月,有些纳闷她怎会突然在这时提到这事。
如意耸耸肩,脸上摆了副无她也可的模样,「若你不想下个月就结束长契回乡嫁人,你可不参与我的计画。」
当下态度急急忙忙来个大转变的八月,伸出两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再朝她用力点头,决定跟着一道搅和下水奉陪。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八月我都在所不辞!」豁出去了!下个月就可以结束长契?这种提着灯笼都找不着的机会,若是错过就再也没第二回了!
「妳有默契就好。」如意拍拍她的手,很高兴她肯入伙。
在如意移来更多烛火,并拿出先前一本本她靠记忆照抄下来的奏折时,站在一旁边为她收拾桌面,边为她调整烛火的八月,在先前的兴奋逐渐冷却下来后,愈想就愈觉得不对劲。
「小姐,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仔细想想,照她方才所说的计画,她根本就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呀,相反的,她恐还会落得个很糟的下场。
「我能不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无所谓。」如意手中的笔杆朝她摇了摇,「你该问的是,这么做,对别人有何坏处?」
「别人?」
「这世上,许多人的处世之道,是损众人以利一己。」身在官家,隐身站在她爹背后看遍官场百态的她,从不认为自己也得跟那些人守着同一种规则,并玩着同样的玩法,「而我这人,则是很讲求公平性。我的处世之道,是利人也利己、损人也损己。」
八月大大挂下了脸,「你要损己?」她知不知道她是拿她的一生下去赌啊?
「要想得到某些东西,付点代价,也是理所当然。」她愉快地绕高了唇角,「而这代价,到时,我会付得很乐意。」
「我不懂……」明明就是百害无一利的事,她干啥要这般找乐子?
「妳不用懂。」如意只是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再将手中写好的字条交给她,「待会,你乘机到我爹的书房里去取这些东西来给我,记得,别被人撞见了。」
「是……」看完了字条上所写的东西后,八月皱了皱眉,随后赶紧将它收进衣袖内。
未合上的窗扇,将春日微冷的夜风吹灌进了室内,如意一手按着桌上翻飞的纸张,以造型似只凤鸟的纸镇压按住纸张后,她起身走至窗边,并拉紧了八月替她披上的外衫。
高站在阁楼上的她,低首看着逐渐在夜色中睡去的这座京城蚀日城,过了一会,她踮起脚尖,抬首看得更远,直望向京城外城吞月城,那片仍旧是万家灯火的景象。
一阵强劲的风势吹扬起她的长发,身上白色的外衫,则像双羽翅般地在风中张扬。
是不是只要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就可自由的飞翔?
是不是只要不顾一切放手一搏,她就能够逮到那个属于她的「也许」?
眼前的黑夜,像是一汪不见尽处的大海,浪涛无言地卷上来,丝毫不给拒绝地淹没了大地,无视于女人们的私语……那些关于卑微、不甘、痛苦、不得不张口吞咽而下,只能在夜半无人间的窃窃私语。
浪涛底下,有人安稳地躺在床上合眼编织梦境,也有人跃跃欲试地张大了眼作着白日或是黑夜的梦。也许生命的本身,就是一连串的疯狂和不可能所交织而成的梦,那些虚幻的梦、清醒的梦,二话不说地跳进了命运的转盘里,不给原由,硬是要凑上一脚,于是,既然有了梦,那便有了「追求」这个偷偷加入的第三者。
只是世上,总有许多人,总是僵硬着身子,枯站在原地,无言地看着追求与他们错身而过;当然,也有人用尽了身子里所有的力气,拚命拔腿追上前去挽住那个追求。
也许,追求到后来,所有的一切可能只是迷梦一场,气喘吁吁所得到的,恐怕也只是两手空空而已。但,又也许,在命运的不小心转身之下,美梦,就成真在眨眼的下一个瞬间。
她很想知道。
她真的很想知道,关于她的那个「也许」。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霞色像是披着彩裳的女子,袅袅逐步步上西方的山顶,风中的倦鸟,也将返巢。
在这日即将黄昏的时分,在有间客栈里足足坐了一整日的人们,此时此刻全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足足等她等了一日,却始终没等到她,以为这一回她终于挂了的众人,才纷纷离座准备打道回府时,想没到,一顶姗姗来迟的小轿,又再次停妥在客栈大门门外。
一手扶着如意下轿后,面对着站在店外恭迎她的人们,如意在步近里头时只是习惯性地朝他们一一颔首,而走在她身旁的八月,则是适时地向她解释。
「小姐,他们开了个赌局。」
「赔率如何?」
「一赔八。」坐庄的还是那个东翁呢。
她连猜都不用猜,「无人看好我?」
八月侧首看着她面上因整夜未睡,而有些憔悴的模样。
「半个也无。」很遗憾的,可能是因步青云以往的事迹太过让人印象深刻,因此,除了她和东翁外,没人朝她下注。
「很好。」兀自忍下一个呵欠后,精神不济的如意,将八月留在栈内,放缓了步伐,刻意慢吞吞地走向十三巷。
玫瑰的霞彩,将天字一号房内的湖水,映染成一缎缎色泽不同的彩布,走至九曲桥上时,如意忍不住停下脚步,低首看着湖面上那一朵朵新生的莲叶,以及天顶上的云朵浮掠而过的倒影。
「现下游水,不嫌太早了点吗?」
「游水?」她侧过脸,有些讶异总是赖在宅子不出宅一步的步青云,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桥上。
他两手环着胸,「别告诉本侯你想跳下去。」他还以为那个小呆子,会瞧着瞧着在又瞧呆时,一头栽进去湖里给他找麻烦。
晚风吹扬起她的长发,也吹动了步青云向来总是穿得很单薄的衣衫,如意看了他一会,然后朝他笑了笑。
「请侯爷稍候一会。」
步青云不明所以地看她以小跑步之姿,跑进了他的宅里,半晌,手上抱来了件外衫,匆匆跑回他的面前,细心地替他披上,而后她仰起小脸,笑意盈盈地问。
「侯爷方才说,你想游水?」
他反感地皱眉,「我说的是你。」他已经渐渐习惯她一次只能听一句,一次只能想一件事的习性了。
「民女只是在赏景——」她话才说了一半,便忍不住又想打呵欠,于是她赶紧以手掩住欲张开的嘴。
就着红艳似火的夕光,步青云二话不说地伸出一指抬起她的下颔,发觉她今日的模样似乎与以往不同,不但面容憔悴了些,眼下也有了两片暗影……难道她的命并不如他所预期的硬,也终于快被他给克着了?
对于他肆无忌惮的轻薄行为,如意并不是很在意,仰着脸任人看的她,在无处可看之余,也只好学着他,一径地瞧起他来,但看着看着,她这才发现她以往没有好好看过他,因她只记得他有双很亮的眼眸,却不知他的长相竟生得……实在是太过赏心悦目。
看过数个姊夫与父亲门下甚多的门人后,她开始在想,她未来的夫婿,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步青云一半俊美?
没想到她在这种情况下也能发呆,被她直不隆咚的眼神给瞧得有些不自在的步青云,以掌拍拍她的面颊要她清醒。
「我说,你究竟在瞧什么?」
「瞧你。」她老实地说出观察心得,「侯爷生得很好看。」她开始在想,若不是他有着见一个克一个的坏命格,说不定只要他出现在京内,全京城的闺秀恐怕会因他而引发暴动也说不定。
两道好看的剑眉,因她的话,当下不受控制地开始往眉心聚拢。
「天寒,不如我扶侯爷入内吧?」她动作轻柔地扶住他的臂膀,也不管他反不反对,拉着他就往里头走。
「天都快黑了,今*****为何这么晚才来?」进入一室昏暗的宅子里后,步青云在她四处为他点灯时,忍不住开口问。
她心情不错地问:「侯爷在等我?」
「我只是以为你死了。」步青云别过脸,刻意不去看她脸上永远都看似愉快无比的笑意。
「侯爷,我住京内,你住京外,蚀日城与吞月城,这两地之间有段距离。」在把烛火都打点好后,她细步步至他的面前轻声解释。
「所以?」
她轻叹口气,满面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平日我在府中,几乎可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日日来此,奔波劳碌的,这些天下来,我累坏了,故今日才会睡晚了误了时辰……」
经她这么一说,步青云这才想起她本是个从小养在深闺,根本就禁不起奔波或操劳的大家闺秀……慢着,又或者该说,不及格的大家闺秀?
「天色不早,我该告辞了。」如意朝窗外看了看,弯身朝他福了福。
他不满地瞪向她,「才来就要走?你今日什么事都没做到!」
「若是天黑我仍留在这,这对侯爷与我的名声都不好,请侯爷见谅。」她才没把他的臭脸给放在心上,说完了话转身就走。
「慢着!」
「侯爷还有事?」赶着回家的她,有些不耐烦地回头,「或者今日有奏折可交予我带回给家父?」
在心中思忖了半晌之后,步青云伸出一指指向她。
「妳,住下。」
「什么?」
「本侯要你在这住下。」若他没料错的话,这个只会绣鸭子划水的「大家闺秀」,日后定会给他带来不少乐子。
「为何?」她似乎不是很满意他的自作主张。
「因省时省力。」他才懒得管她愿不愿,「如此一来,你既可省去奔波之苦,又可随时得到你想要的谏言。」
「侯爷。」很难得一脸严肃的如意,仍旧是反对地对他摇首,「此事事关重大,我得先回府禀报告家父。」
他将手一摆,「那可免了,我这就差人告诉上官卿一声,我会派人每日将谏言转交给上官卿。」
「不成。」
他微微眯细了眼眸,「你说什么?」
「我说不成。」她试着说道理给他听,「侯爷,民女乃未嫁之身,如此瓜田李下,恐怕——」
「你敢顶嘴?」向来要风是风、要雨是雨的他,对于她难得固执,除了心火渐燃之外,一丝丝的怀疑,亦轻悄悄地跃进了他的脑海里。
「侯爷,就算家父允我来此,我亦不能留在贵府府上,若是此事遭外人知晓,恐怕我就将身败名裂,万一……」
「身败名裂?」他轻声冷哼,「有胆量你就再说一回。」
「我说,我不要住在这!」她将两手往腰际一扠,也摆出架子同他杠上了。
他缓缓扳着十指,「小呆子,你今儿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
「或者,你要我向陛下指名,下回就由上官卿代你亲自来此?」这一回,步青云索性直接断了她的后路威胁起她。
神情似是十分不愿的如意,轻叹了口气,而后在他威胁的目光下,勉为其难地朝他颔首。
「……好吧。」
谁说男人很难拐的?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这辈子,他只在两个人的身上起过疑心,并因探不出对方底细而觉得此人大大的不对劲。
其中一人,是这间客栈的老板东风十里。
另一人,就是那名他怎么克也克不死,眼下还在他府邸住下的上官如意。
表面上看来,这个上官如意,脑袋不怎么常用,还三不五时发呆神游太虚去,就与时下那些官家或富家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无所不同。
但,他却总是常不意地捕捉到她在发呆外的景况,尤其他还注意到,每每当他赶她到一旁去刺绣别来打扰他的公、私事时,她手上的金针,总是拈在她的手中动也不动,而她的心思,亦不是在她所绣的那些不及格的绣巾上。
说他是个天生的小人也好,或是自小就多疑也罢,总之,这个被他留下的上官如意,他就是觉得在她的呆相和笑脸下,藏着一股子令他觉得不对劲的味道。
春光尚好,柔柔的东风吹掀起一室的纱帘,手中端了个托盘的如意,在两脚踏进厅内,尚未开口时,步青云老远就已闻到那股他熟悉的药味。
「侯爷,丹心姑娘说——」
「把它倒了。」他直接以扇指向窗边。
「是。」她心情愉快地捧着药盅来到窗边,边快快乐乐地哼着小曲,边替他浇花。
手中握着书卷的步青云,默然瞧着心情似乎十分愉悦的她。这个女人,似乎不知道,表面上,她像是很乐意遵从他的意思办任何事,可实际上,她似乎是……巴不得他去见阎王。
阳光无言地自檐角洒下,照在她白晰的面容上,步青云这才头一回仔细瞧清楚她的容颜。
这个被他唤为小呆子的女人,其实生得不丑,容貌亦称得上秀丽美好,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令他瞧着瞧着,便不禁想起他在年少时曾恋慕过的那名少女,与那段不堪的记忆。
他还记得,那时,他仍年少,那时的他,与其他的少年一般,在心头上,也藏着一抹窕窈的剪影、几缕无法言明的情丝。
那名他在见过数次,就一直放在心底的少女,他还记得,是某位教他读书的夫子之女。自遇见她后,孤单了多年的他,首次明白了什么是动情的滋味,然而,那名少女却与他人一般,畏他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深感受伤的他,这时才明白,老天爷跟他开了个什么样的玩笑。
是,他是可以永远的无敌,但一如某人所说的,那就注定他命中合该永远的孤寂。
每一个人,在他的人生中,都只是过客。
人们总是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却从无人留下。
多少人曾经掠过他的眼帘?又有多少人曾闯入他的生命,再仓皇地踩着迫不及待的步伐离开?岁岁年年下来,在他的身边,从没有留下太多人的足迹。
自小到大,无人陪伴无人关心的成长路程,他都一路熬了过来,他原以为,若是他走出总是关锁着他的家门,试着走入人群或是官场,去追求理想或是其他,或许他就可以摆脱永远孤单的命运,可是命运,却从不由他。
或许这就是得到了什么,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吧。
上天给了他令人艳羡的才能的同时,亦将他困囿在一座牢笼里,并令笼外人们不敢靠近于他。
即便如今他已是千里侯、皇帝眼前当红的臣子,他生命中的路程,并不会因此而有人加入,甚至是与他相伴携手,因为与他如影随形的噩运使终都没有自他的背后离开,于是,他的生命逐渐成了一座寒潭,唯有偶尔踏水而过的野雁,曾在水面上留下几点被人遗忘的涟漪。
一直以来,他就是这么孤零零的走过来的,什么美丽的眷恋,或是天长地久,他从不曾妄想过,亦从不作这等奢侈的梦。
又或者该说,他从不敢梦。
因他太明白,除了权势、财势外,自己什么都不可能拥有,因此他放弃了年少时的梦,选择遗忘那些曾经很想祈求,却始终得不到的种种。
望着近在咫尺的如意,步青云这才想起,除了这间客栈的总管丹心外,她还是头一个待在他身边最久的女人。也唯有她,不把他命中带克这事当成一回事,她只当他是个病人,也只当他是名千里侯而已。
东风徐徐吹扬起她的长发,黑缎般的乌丝,闪烁着光泽,一如她那双明眸,总是在他不经意捕捉到时,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当那只又被她倒尽的药盅搁摆在他身旁的小桌上时,步青云转了眼眸想了想,捉来一张白纸,提笔在上头写下一串小字,而后再将那张纸折妥收进衣袖里,继续看着那名在他府中过得十分惬意的女子,再次坐至角落,绣起她那永远也不及格的鸭子。
第四章
正式住进千里侯的天字一号房内已有十来日后,在这日,始终都在一号房内闲着做女红的如意,一早就告诉步青云,她要将他昨日批好的折子托人带回去给上官卿,再与婢女上街去买些针线,顺道逛逛这座她没机会逛过的吞月城见识见识。
未至晌午,原本一对兴高采烈出了客栈去逛街的主仆,一人低垂着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般,面带愁色。而另一人则是气成怒发冲冠的模样,提早结束了吞月城一日游,怒气冲冲地走回客栈。
「东翁。」身为门房的鞑靼,远远的见着她们时,即转首对里头的老板努了努下巴。
手拿着算盘的东翁,才走至客栈外头,便看见两名正要与她俩错身而过的路人,毫不避讳地摆出嫌恶的脸孔。
「啧,居然在这撞着千里侯的女人……」一身官家公子打扮的男子,在见着如意后,即拉着身旁的友人,「走,咱们绕路!」
「为何?」
「同她走在一块,岂不秽气?万一她也和千里侯一般,什么人都克,不小心被她给克着了怎办?」两脚停在客栈前的男子,用力将衣袖一拂,两个鼻孔直朝着如意用力噌出口气。
「你胡说些什么?」一路上饱受这类待遇,本就满腹火气的八月,听了再也忍不住地大声叫住他。
「八月。」如意只是轻拉着她的衣角,小声地示意不要闹事。
将他方才的话,字字句句都听得再清楚不过的八月,毛火地指着他的鼻尖大声开吼。
「小姐不过是奉老爷之命来这送折子的,什么千里侯的女人?你说话放尊重点!」
「送折子?」那名男子一脸不信地抬高了下颔,「只她一人去送?你可有跟你家小姐一道去见那尊千里侯?」
「我——」
「孤男寡女同在一个屋檐下,谁晓得他们在暗地里干了什么好事?」似要昭告天下般的音量,大到足以让整条街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试试看!」眼看身旁的如意红了双眼,气极的八月忍不住挽起了两袖。
「八月……」音调中隐隐带着哽咽的如意,站在客栈门口,在四面八方的人们围观下,手足无措地将头垂得更低,样子也益加显得可怜无依。
「我就是再说怎么样?全京城内外,有谁不知你家小姐日日与那尊瘟神粘在一块!」
「我撕烂你这张嘴——」生性冲动的八月,说着说着就抡起拳头,如意急忙挽住她的臂膀。
「八月!」
「大爷我怕你不成?」没想到区区一名下人气焰竟这般高,出身官家的公子哥也一把脱去外衫,朝她挽起两袖。
「小姐,你走开!」自小就打架打习惯的八月,当下义愤填膺地一把推开身旁的如意。
「八月,不要打了……」眼看她还真的冲上去跟男人打起架,急得不知该如是好的如意,盈满眼眶的泪,登时脱眶而出。
「鞑靼。」将一切都看在眼底的东翁,只是先将如意给扶进客栈,再朝外弹了弹指。
「八月姑娘。」适时介入战局的鞑靼,在那名公子哥去叫来更多人时,轻轻松松地将手中的母老虎给架住。
她火大地吼着,「不要拦我,我非打扁他不可!」
恰巧就在此时,一名身着一袭黑衣,背后还背了一支宝剑,面容似男也似女的年轻男子,在走至客栈大门前,见到一大群人包围了鞑靼和客栈门口,并碍住了他回家的路,任他左绕右闪,那群人就是挡住客栈大门不让他回家。
半晌,神色冷漠的他,只是转首看向里头的东翁。
「东翁,那些人是谁?」居然敢在他家门口闹事?
「吃饱撑着的。」东翁撇撇嘴。
他冷声哼了哼,自袖中抽出一迭黄符,动作飞快地来到那一大群人的面前,出手如闪电般地贴贴贴……下一刻,额上贴了一张黄符的人们,僵硬如石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鞑靼。」他拍拍两掌,「将那些碍眼的东西搬到一旁扔了。」
「是。」放下手中的八月后,鞑靼开始搬起那一尊尊杵在店门口妨碍生意的雕像。
「辛苦你了。」做生意的门口一下子被清得干干净净,东翁朝那名许久才回来一次的房客拍拍手示意。
黑衣男子才打算步入客栈时,忽地顿住了脚步,猛然抬首看向整间客栈,将一双好看的细眉拢得紧紧的不说,还自衣袍里翻出一面八卦盘直瞧。
「怎了?」看他就连吃饭的家伙都拿出来了,东翁不禁好奇地走至他的身旁一道左瞧右瞧。
「这间客栈的风水变了……」人称轩辕如相的男子,面情甚是意外地瞧着这间他才几个月没回来,风水就全然改观的老窝。
「哪变了?」
说不上、也看不出此地究竟是哪变了的轩辕如相,在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后,他屈指算了算,不一会儿,他倏地抬起头,朝客栈里头,正坐在桌边接受所有客栈老主顾安慰着的如意,微微眯细了两眼。
半晌,在他的面上,露出一抹愉快的笑意。
「东翁。」他将两眼朝旁一瞥,「你说,我的招牌砸在一号房那家伙的身上多少回了?」
「数之不尽。」就算他懂得什么术法,还会捉妖除魔,但这些在步青云的身上,从没一回管用过。
他信誓旦旦地握紧了一拳,「这一回,我的招牌绝不会又被他给砸了。」
「此话何解?」
轩辕如相一手指向里头,那个泪眼涟涟,正被一群人包围着的如意。
东翁不以为然地挑挑眉,「不过是个官家小姐,她能有什么本事?」刚刚不是还在外头给人欺负着?
「她的本事可大了。」相当看好她的轩辕如相缓缓摇首。
「她之所以会来此,全都因她爹是这回的生死签抽中者,可她爹怕死,所以才会送羊入虎口。」
岂料轩辕如相却留下耐人寻味的一句话,「谁是羊,谁是虎,这还很难说呢。」
东翁听了,忍不住也把两眼移到如意的身上,只是,心底仍是有着怀疑。
他一掌拍拍东翁的肩头,「总之,她的命够硬,一号房的克不了她的。」
「当真?」
「我若算不准,你可来拆我招牌!」他挥挥手,边说边走进本馆内。
被一大堆善良的老主顾给挤出来,占不到好位置安慰如意的八月,在手中拿着八卦盘的轩辕如相走进本馆时,好奇地凑至东翁的身边问。
「东翁,他是谁?」
他搔搔发,「也是这儿的住户。」
「他是个术士?」瞧他一身的打扮和那行头,应该是个术士没错……不过这几十年来,做这一行生意的人不是已经不多了吗?
「嗯。」东翁感慨地应着,「听说,他祖上也都是干术士的。」
八月忍不住皱眉,「这间客栈里究竟还住了多少怪人?」怎么这里的住户每个人都有个听说?
说到这个就备感头疼的东翁,只是认命地仰天长叹。
「多得超乎你的想象……」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那个小呆子在搞些什么?
打从前些天她上街买完针线,红着一双像是哭过的眼回来后,她就一反常态把自己关在客房里连着几日不出来。今儿个一早,她人虽是踏出房门了,可她却没来他的跟前报到,也没对他打声招呼,一声不响的就去了客栈的外馆。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她面上那种日日都可见到的呆子似傻笑后,那日见她愁容不展,由她的婢女一路扶着哄着回到他宅里时,他总觉得心头……哪儿怪怪的,再加上他向来就讨厌女人的眼泪,虽说她只是与他错身而过,但她面上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看了,就觉得着实刺眼。
她究竟是怎么了?
倚站在厅旁,将里头的千里侯大人略显急躁,又像是在担心的模样全看进眼底后,手上端着一盅药汤的东翁,懒洋洋地开口。
「哟,等人呀?」真难得他也会有这一号表情,这小子是终于学会了把人放在眼里,或是懂得了关心别人那一套吗?
合上手中根本就没在看的折子后,步青云不语地瞧着此时应当在客栈中忙里忙外,却溜班跑来这的大忙人。
将手中的药盅往小桌上一搁,送药来此的东翁不但没走,反而还在他面前的客位上一屁股坐下,再拿过小桌上的锦盒,取出一小碟瓜子,并为自己顺道倒了碗茶。
「可惜了。」在步青云的注视下,东翁边嗑瓜子边优闲地跷起二郎腿。
「可惜什么?」
「我说——」东翁先是拉长了话尾,再一副惋惜无比的模样朝他摇首,「可惜哪!难得有个不会被你克死的女人出现,她却老早就被人给订走了,啧,真是可惜。」
步青云顿了顿,将手中的折子往旁一扔,两手环着胸问。
「你来这就是想同我说这个?」
「昨儿个我听她婢女说,那位福星高照的姑娘,早有婚配了。」见他不痛不痒,东翁在嗑了颗瓜子后,继续再以酸溜溜的口气向他报八卦。
面无表情的步青云,愈听愈是觉得不痛快。
「与我何关?」
「当然有关,你这灾星可把她给害惨了!」唯恐天下不大乱的东翁,逮到机会就开始滔滔不绝,「就拿前些天来说吧,那日她才踏出本店大门,拜你所赐,一路上,对她指指点点的人可多了,更别说那些逮着机会就欺负她的人有多少了。若不是那个你老拆他招牌的家伙及时回栈的话,说不定那日她恐怕就没法那么容易脱身。」
这会儿才明白那日本是高高兴兴出门的如意,为何却是哭着回来的步青云,大略想了想,随即对于她为何会遭到欺负的原因,有了大致上的了解。
「你究竟想说什么?」懒得同他拐弯抹角的步青云,满面寒意地瞪向他。
「也没什么。」东翁耸耸肩,「我只是想说,你等的人不在一号房内,眼下她正在客栈里又遭人给欺负着。」
又?
「谁来这找她?」虽说她只是个女人,但好歹她也是出自名门,放眼朝中,谁有那胆量去惹上右中丞?再加上,他这名千里侯也住在这,到底是哪个嫌命太长的家伙,僧面佛面都不看的就敢来这间客栈闹事?
东翁跷着的二郎腿摇呀摇的,「眼下京城内外,众人皆知她在你府中住下,于是今儿个大清早的,那个太子侍读就带人来闹了。」
步青云不悦地皱着眉,「太子侍读?」这又是打哪冒出来的野葱野蒜?
「就那位上官姑娘的未婚夫婿。」东翁心情不错地再嗑一颗瓜子。
步青云冷眼朝他一瞪,「既是来砸店的,你不去打发他?」
「为何我要?」东翁反而觉得自己干嘛要多此一举,「种因之人非我,我又何须去收拾那个后果?更何况,他可是个官哪!我不过只是个小老百姓而已,我怎么跟他斗?」
「你没亮出本侯的名号?」他的名声不是已经臭到,光只听到他的名字就足以吓跑一票人了吗?
东翁愈想就愈没好气,「就是因为亮了,所以场面才闹得更难看和更加不可收拾。」不为什么,因为他就是那位太子侍读来这闹场的主因。
他的音调愈显低沉,「你说什么?」不过是个太子侍读,竟敢没把他给看在眼里?
「总之,你的面子不够大啦!那个太子侍读仗着后头有尊太子撑腰,没被你千里侯的名号给吓倒。」专程跑来这避风头兼报讯的东翁,喝了口茶后,刻意瞄向他,「而你口中的那个小呆子,也因此当众被她丝毫不给情面的未来夫婿给狠狠刮了一顿。」
记忆中,那张总是笑得像是天下无大事的笑脸,在一室嗑瓜子的清脆声中,悄悄地跃至步青云的面前,而那具哼着小曲,在阳光下心情愉快地以药浇花的倩影,此时此刻也仿佛就在他的跟前向他指控着……
步青云侧首瞧了瞧窗边那几株她总是日日以药浇灌,如今生长得异常美好的花草一眼,面容有些阴恻地握紧了拳心。
像是深怕步青云仍不会为此感到自责般,东翁更是落力再推一把。
他哀声叹气地抚着面颊,「啧啧,你就不知道她那时的模样,看上去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两眼都哭红了不说,那个太子侍读在当众破口大骂她一顿后,还扬言要上她府上退婚去。」
两道冷箭般的目光,当下朝他狠狠扫去。
「你够了没有?」这家伙以为他会看不出来他在演什么吗?
「嗯,是演够了。」东翁满意地点点头,一手指向窗外,「喏,她来了,我这就下台一鞠躬。」
步青云侧首看向窗外,走在九曲桥上的如意,此时正以绣帕努力抹去脸上的泪痕,然后以两掌拍拍面颊要自己振作起精神,可眼尖的步青云仍是瞧见了,她那哭过的眼眶与鼻尖都还红着,并没有因她的掩饰而销声匿迹。
「小呆子。」当她刻意绕过厅前,想直接走回她的客房时,他出声叫住她。
被他一叫,不得不僵站在原地的如意,在进厅前,先转身把头上的一根簪子拔下,并把身后的发拨至前头掩住她半边脸。
「侯爷有事?」踏进厅里的她,一反往常,只是站得远远的。
「过来。」他不满地朝她勾勾指。
面带难色的如意,在他的脸色愈来愈难看时,只好乖乖听命走至他的面前。
他扬起一指,「把发拨开。」
这回她却是动也不动,没耐性的步青云一手拾起摆放在身旁的纸扇,以扇抬起她的下颔,再将她刻意掩住面颊的发给拨到一旁去,登时,一道热辣辣的鲜红五指印,就清清楚楚地映在她面颊上。
他的两眉开始往眉心靠拢,「我听说,你未来夫家的人,今日来这找你兴师?」闹事不够,还打人?
「侯爷消息真是灵通……」她勉强地扯动嘴角,很想一如往常般地给他一朵微笑,可犹在作疼的面颊一遭牵动,就让她疼得直皱眉。
「妳已有婚配?」都还没过门就动手,若是过了门呢?且那个太子侍读还是因他而动手……很好,天底下竟有人敢冲着他来?这帐,他记下了。
她垂下螓首,「嗯,去年家父已为我许了婚配……」
不想再多问什么的步青云,就此收口不再追问,只是一径地瞧着她颊上的五指印,而本就什么都不想对他说的如意,也只是沉着声不再说半句话。
就在他俩一个沉默地看着对方,一个无言地看着地板时,身为管家的丹心站在厅外朝里头大声地唤。
「上官姑娘,上官大人派人请你回府一趟!」
整个人的脸色当下变得更加沉重的如意,皱了皱眉,转身朝她应着。
「我知道了,谢谢。」
「上官姑娘,轿子就在外头候着!」负责来催人的丹心,在她仍没移动脚步时,再次扬高了嗓。
如意回首看向步青云,「侯爷,我得回府一趟。」
「随你。」看样子,那个太子侍读,还当真去了上官府与上官卿商议退婚之事。
朝他点了点头示意后,如意即拉起裙襬小跑步地跑出去,步青云在负责传话的丹心也要跟着走人时,适时地叫住她。
「丹心。」
丹心走至他的面前,见他抄来一张纸,飞快地在上头写了几行字,将信装至信封里后,再将那封信交给她。
「命人将这封信送至乐王府上。」
「乐王?」丹心狐疑地扬高了柳眉,看向专长就是专门伤天害理的他,「侯爷,你又想陷害谁?」这个乐王不就是近来跟太子抢位子抢得正凶的皇二子吗?
生性十分记仇的他微微一哂,「只是打声招呼。」
那个太子侍读爱闹是可以,打人当然也行,毕竟再说怎么说,如意都是那个太子侍读的未婚妻,而他,也只不过是个外人而已,那个太子侍读爱怎么待她,他无地置喙些什么。只是,若是没将他看在眼底犯着了他,那就不成。
而乐王,若他没记错的话,近来乐王正愁没把柄可扯太子后腿,既是如此,那他就顺水推舟,让乐王借题发挥一下好了。
「噢。」丹心愈看他脸上的笑意,就觉得天候似乎又变冷了些。
「另外,派人去一扇门,叫那个没用的捕头来这一趟。」在她走前,他又顺道留了一句话在她身后。
丹心想也不想地就问:「你又想骗他?」
「不,我只是想求证一事。」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就在如意奉父命回府后,时隔不过两日,全京城便因一事而闹得沸沸扬扬,那事即是……
右中丞之女,惨遭太子侍读退婚。
太子侍读退婚的借口是,未婚妻竟寄住于千里侯府上,与千里侯之间不清不白,再加上上官如意竟能与以克死人出名的千里侯处在一块,若非臭味相投,即是同是命中带克之人,太子侍读并不愿拿命去赌娶她过门。
无端端遭退婚的如意,在气怒无比的上官卿的数落下,一脸惨淡地被关回阁中不许她再出门,府中的夫人们,则因教女不当,日日在房里为她垂泪……
只是事实与表相,看在八月的眼里,有着一段很大的差距就是了。
八月僵硬地扯动嘴角,「真亏你还笑得出来……」
接连着几日待在阁楼上看着如意的笑脸,被府中夫人们哭声给吵到有点受不了的八月,实在是不能理解,她在闺誉全毁、往后恐无人敢娶她过门的这等景况下,她还照样笑得很开心……又或者该说,笑得比以往更加灿烂?
春暖花月夜,如意两手捧着茶碗,非常享受地站在窗边聆听每一院夫人们,和听到消息赶回府中的姊姊们的哭声。
她低首轻啜口香茗,「为何不能?」
也站在窗边的八月,两眼直盯着她,不禁回想起方才三名小姐联袂回府探视她时,她在三个姊姊面前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模样,可现下,在她那张干净的脸庞上,却半滴眼泪也无,相反地,她还笑得惬意无比……
她人前人后两种模样的性格,似乎……愈来愈严重了?
八月以指指向窗外,「小姐不觉得外头都已乱成一团了?」那日三位夫人在见着了她脸上的巴掌印时,还差点哭昏了过去呢。
「不,还不够乱。」这与她的目标,距离还差了那么一点。
「小姐遭退婚一事,定是传遍整座京城了,相信不久,很快就会传遍京外。」八月不忘提醒她,还有另一个更坏的下场。
「唉……」她一手抚着颊,好不烦恼,「我还挺担心这事没法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多亏有了八月那日刻意在街上为她大打出手,她住在千里侯府上的消息,这才能如她所愿地火速传至京中。
「你还嫌不够多人知道?」八月两眉攒得紧紧的。
如意笑笑地将手中的茶碗交给她,自顾自地离开窗畔来到书案后坐下,拿出上回她命八月去上官卿书房里所偷出的名单直瞧。
「小姐,你很开心?」八月整个人趴在案旁,两眼注意到她的嘴角始终微微往上扬。
「是呀。」这段日子,恐怕是她这辈子心情最好的几天。
八月在她把名单还给她时,注意到她又拿出自己另外誊写的一份名单,并提笔在上头一一删掉许多人,最后圈起了两三人时,忍不住问。
「小姐,这些人是……」
「咱们未来的财源。」在考虑了所有因素与朝中地位,并加以调查个人财富状况后,眼下这些人的其中一人,很可能就是那个步青云要找的那些来路不明官银的主人。
「财源?」八月大大叹了口气,心灰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还谈什么财源?说不定,往后咱们主仆二人都得被老爷给关在府里了……」
「那我岂不就没戏唱了?」如意以掌拍拍她的头顶,「你放心,我想那个步青云应当还没笨到那种程度才是。」
「这与千里侯有关?」怎么会扯到他?
如意理所当然地颔首,「当然有,因害我被退婚的人就是他啊!」
「听人说……在小姐被退婚后,千里侯已成了众矢之的。」八月这才想起昨日府里与她通风报讯的婢女所说的这件事。
「甭替他操心,他禁得起这等小风小浪的,说不定,他还压根就没放在眼底。」她相当看好步青云的本事,「况且,以他的身分和诡异的命格,我想放眼全朝,也绝不可能有人敢堂而皇之的去与他兴师,要是有人不信邪嫌命太长的话,我不会拦他的。」
「说的也是……」就像她家老爷,明明恨步青云恨得半死,可偏偏又没那个胆量去找步青云为如意被退婚之事负起全责。
「对了,叫你偷的东西到手了没?」
「都在这了。」向晚时,偷偷溜出阁楼潜进老爷书房的八月,走去一旁拿出十几卷地图。
「办得好。」如意边说边将它们一一在桌上摊开,并开始研究起路径。
满心不安的八月,在她整副心思又要走远前,忙不迭地提醒她。
「小姐,老爷很快就会知道这些图不在他书房内了……」
「别紧张。」她移来烛火,打算在这一夜将这十几卷图上所载的路径全都强记背下来,「我今晚就将它们看完,你在天明之前将它们放回原处就不会有事。」
八月怀疑地看向她,「小姐……对图也能过目不忘?」她是知道她家小姐对书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这一大堆纵横错杂、有山有水的路径图?
「不试试怎知道?」她向来就是很乐于接受挑战的。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他该不会是……被利用了?
手中拿着左刚派人暗地里四下去打听、甚至是偷偷去上官府搜集来的详细报告,步青云总算是明白了,为何他对如意总是感到不对劲之处。
「侯爷,人请来了。」站在厅外的丹心,在他将手中的纸张收妥时,轻声在外头提醒。
「叫她进来。」他将一头老是不肯乖乖扎上整理的长发甩至身后,端坐在椅里等着那个他派人上府对上官卿威胁,非见她一面不可的女人。
几乎可说是硬被人绑来的如意,一进厅,就察觉向来总是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的步青云,此刻面上正挂着百年难得一见的微笑。
「侯爷?」据她的猜想,眼下他的这号表情,若不是代表他心情很好,就是他可能已经气炸了。
「坐。」他以扇指向他正对面的客椅。
「侯爷找我有事?」她顺意坐下,一脸纳闷地瞧着这个比她原先预估快了几天,就将她自阁楼里救出来的男人。
说话不拐弯抹角的步青云,劈头就直接问。
「你算计本侯?」他万万没想到,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头一例,居然会是个女人。
如意顿了顿,随即漾出一朵笑。
「嗯,打从一开始。」看样子,他八成已经将她给调查清楚了。
步青云怀疑地绕高了两眉,「你这么老实?」他还以为她会一如以往的在他面前装呆呢。
她摊了摊两手,「因为在你面前说谎也没啥用处啊!」底细都被摸透了,她又何须费劲去想一些没用的谎言?
「我欣赏你的直接。」他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
「谢侯爷。」
静看着眼前笑意再也不似以往呆傻,眼神也不再空洞的女人,步青云发现,在她撕去了伪相之后,她的眼眸比起以往更加明亮,而挂在唇边志得意满的笑意,也显得更加吸引人……他已经开始觉得派人去上官府硬将她架来,并且得罪了上官卿,是件很划算的事了。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瞒天过海大法,练得实在是很成功,只是,若她的刺绣工夫也能勤加练习些的话,那她也不会露出破绽了。
「你在暗地里做了什么?」他慢条斯理地打开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搧着。
「目前只做了一桩。」自行为自己倒了碗茶,也替他倒了一碗的如意,在将茶水捧至他身旁的小桌时,也不隐瞒地告诉他。
「只?」
「侯爷,你忘啦?」她朝后退了两步,笑笑地指着自己的额际,「民女曾说过,我一次只能记一件事,一回只能想一件事。」
他顺着她的诂意推敲,「意思就是,接下来你还想继续兴风作浪?」
「只是几件小事而已,兴风作浪还谈不上。」她朝他睐睐眼,拎起裙襬走回原位坐下。
大抵已经将她的所作所为背后的目的,全数推敲过一遍,并且得到了几种答案的步青云,很是欣赏她过人的勇气。
「从到头尾,你所想的,就是该如何对付我?」之前朝中是有不少人曾经试着想对付他,也有人想要利用他,只是,目前没有任何一人像她这么成功过。
她徐徐摇首,「不全是。」这只是附带的乐趣而已。
「妳有何目的?」猛然将扇面一合,步青云双目炯炯地瞪向她。
「嗯……为民除害算不算目的?」她一手轻托着下颔,「或者,为百官除害?」
他警告性地压低了音调,「我再问一次,你想达成什么目的?」
「我怎会有什么目的呢?」她笑了笑,挥挥小手,推得一乾二净。
既然她不肯直说,步青云索性拐了个弯自行钓出答案。
「听说,你闺誉已毁?」为了败毁她的闺誉,这方面,她可说是下足了工夫和本钱,甚至还不惜去挨一记巴掌。
「是啊,这下可糟了。」如意一手抚着面颊,大大方方歌颂起他的功绩。
「那正是妳的目的之一?」
她拱手致谢,「多谢侯爷助我一臂之力。」要是没有他,说不定她还真的得嫁给那个往后可能会妻妾成群的太子侍读呢。
敛去面上的笑容后,步青云的面色又再次恢复了以往的阴沉。
「啧,别一副被坑了的模样,从头到尾,我可没逼过你哟。」如意不以为然地摇首,「当初我曾大力阻止过你了,是你硬要将我在此住下的,记得吗?」她打一开始就都没逼他入局,是他自己硬要跳进来的,这能怪她不妥善利用吗?
步青云不语地起身步至她的面前,习惯性地拉来她的一绺发,缓缓将她拉近他的面前。
「你,认为本侯会任你算计吗?」他低首逼近她的面前,一双黑眸直盯着她的。
「侯爷,民女说过,我一次只能专心于一事。」她慢条斯理地抢回自己的发,自信十足地朝他笑了笑,「只要我下足了工夫,我相信,即便是你,也无法阻拦我要做的任何事。」
他冷不防地问:「你并不想嫁给那个已连纳两房小妾的太子侍读是不?」
她怔了怔,在他灼灼的目光下,也老实承认。
「是不想。」那个在她颊上留下一个巴掌印的男人,他那两名新纳的小妾若要,那就夹去配吧,她可是一点也不会觉得可惜。
他修长的食指抚过她曾遭打过的面颊,在她要侧首避开时,迅即以两指握住她的下颔。
「你也不希望你爹再为你安排任何婚事?」
她沉默了半晌,而后,愉快地轻问。
「侯爷,在我伴在你身边那么久之后,你认为,世上可还有人敢娶我过门?」不要说是嫁人,眼下就连走在路上,他人也不愿同她走在一块,这等成果,那日她就已经亲自上街验收过了。
他微眯着眼,「你想逼我娶你?」
「不,我只是打算利用你,请别太自抬身价。」她挑高黛眉,敬谢不敏地挪动身子离开椅内。
「利用我?」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般,不可一世的问:「凭你?」
「侯爷,恕我说句不客气的老实话。」如意很乐意泼盆冷水让他清醒清醒,「我已经利用过你了,谢谢。」
站在她面前与她对峙的步青云,不语地瞧着这名能藏就藏的伪君子兼大家闺秀。
天底下,会玩手段之人,的确不只是他一个……而她也几乎骗过了他。伪君子这一职,她扮来还真的挺合适的,不似他,他天生就是个不掩其相的道地小人,他才不在乎杀人两手会不会沾血,也很少假手他人去达成目的,可她不同,她是事事由他人代劳,并且让他人来扛起责任。
某种跃跃欲试和热血沸腾的感觉,徐徐出现在他脑海里,他扳扳十指,心情甚好地看向她。
「很好,咱们的梁子,结下了。」无聊了这么多年,也是该有人来让他的生活增添点乐趣了。
如意款款颔首,「这是民女的荣幸。」
「在我面前,你未必能有胜算的。」不是他太过自信,亦不是他太过高傲,而是,真要惹上了他,他保证,他绝不会轻易就让她脱身,哪怕是她身上有着福神罩顶也一样。
「胜算?」她听了,忍不住掩嘴笑出声。
「你笑什么?」
「候爷,你知不知道世人是如何看待我俩的?」她很好心地向他分析,「在世人眼中,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在百官眼中,你则是个小人和灾星。而我呢,不过是个无辜遭到退婚的大家闺秀。」打从一开始,她就把哀兵这立场给站得稳稳的,而他呢?
「这又如何?」
「侯爷,你在明,我在暗。」如意挑战性地朝他扬高了下颔,「你说,我俩胜算,谁较大?」
即将西下的夕日,刺眼的红霞,穿过窗棂,静映在如意的面颊上,凝视着她的步青云,只是不语地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印在心底,而如意则是在他似无意再开口说话时,朝他欠了欠身。
「民女告辞了。」
侧首看着她一步步走出厅堂的身影,步青云头一回觉得,在他的生命中,那人总是缺席的空位里,其实上天仍为他保留了个位置,可以将某个人放进里头,而那个人,并不会因他的噩运而离席,也不会因为恐惧而转首离去。
他并不想放过,这可能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的机会。
第五章
一颗、两颗、三颗……
弯弯如眉的新月初上夜空,百般无聊坐在山路边一颗大石上的如意,将一只醒目的红灯笼插在身边,仰首望着被树木遮蔽的夜空,在枝桠间数着一颗颗零落的星子。
离开有间客栈后,如意并未雇轿回府,反而走向吞月城城郊,照着脑海里的记忆走至城外山脚下后,天色已是全黑,有备而来的她点亮了只灯笼,一路走入山内,在爬至半山腰拐过几条小道,更加深入另一座山林里,约莫走了有两个时辰后,她望了望山顶处的几点灯火,决定就坐在这里等。
一个时辰过去,夜色愈来愈深,觉得有些冷意的她才拉拢了外衫,想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时,阵阵窸窣的声响,和一根根在林中看来模糊不清的火把,正朝她这方向靠近中。
她站直了身子,「也是该来了。」她还以为他们永远都不会出现呢。
丛丛火炬愈靠愈近,大老远在山顶就见着半山腰那只红灯笼的光点的众人,很快地即亮刀亮枪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全体因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开始发呆。
「我等你们很久了,你们怎这么慢才来?」两手环着胸的如意,一脸不满地瞪着带着寨里弟兄杀下山的寨主。
有没有搞错……
夜半三更的,出现在这山里头的,不是路经这儿准备遭他们洗劫的路人,也不是护镖路经此地的镖局人马,竟只是一个什么人都没带,就胆敢只身来此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她还……
她还嫌他们来的动作太慢?
「等我们?」身为山寨头子的童玉虎,举高了手中的火炬要她看个仔细,「你可知我们是谁?」
她不以为然地扬扬眉,「知道啊,山贼嘛!」满面沧桑与刀疤,不都全写在脸上了?
眼看她并没因此而被吓倒,不死心的他再接再厉地逼近她的面前,并涎着色迷迷的笑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再对她晃着手中的大刀问。
「你可知我们劫财也劫色?」以他阅人无数……不,应是抢人无数的经验来看,一身富贵人家打扮的她,可是他眼中上好的大肥羊,若是劫了她,就不知她的家人愿花多少银子来赎……
「知道。」如意在他还在心中打算盘时,不慌不忙地自袖中取出一只小瓶,「你等会儿喔。」
「你做什么?」他不解地看她将瓶中的粉末洒在自己的身上。
「这是七日毒,碰到此毒之人,七日内必死无疑。」她很仔细地将粉末抹在自己的身上……嗯,八月挑的这香粉味道还满香的。
他冷哼一声,并不怎么相信,「那你岂不是死定了?」
她伸出一指摇了摇,说谎说得毫无愧色,「我自小即将七日毒的解药当饭吃,它伤不了我。」
也不知她所说之言是真是伪,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碰她的童玉虎,眼下唯一能判定的就是,这位夜半出现在此的姑娘,不但没怕上他们半点,也似乎不怎么把他们给看在眼里。
「头儿。」跟在他身后的男子,在他犹豫的当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马上令童玉虎脸上露出了狞笑。
「既然你见着了我们的脸——」
不等他把话撂完,如意很好奇地问。
「只是打劫路人,收获不丰吧?能糊口吗?」瞧瞧他们的衣着,啧啧,也不晓得补丁了多少处,看来这年头山贼这一行并不好做。
「轮不到你来操心!」不小心被说中痛处的他,才火大地扬起大刀时,她又自口中迸出一句。
「不小心劫到了官银,很难销赃吧?」
倏地,林间呈现一片静寂,一大派人马当下全把两颗眼珠子死死地定在她的身上,而如意只是在场面冷清到一个极点时,朝他们释出一抹和善的笑意。
满腹的疑惑,使得童玉虎不得不暂时放下手中的大刀。
「你……说什么?」为什么这女人知道官银之事?还有,她又是怎知道他们是「不小心」劫到的?
她一脸惋惜,「唉,能看不能用,真是可惜了。」
「你怎知道这件事?」一个饱含疑问的问句,在童玉虎正欲否认之前,很不是时候地在他身旁响起。
「笨蛋!」童玉虎一拳揍在他顶上,「你干嘛承认?」
「我……」
如意一手掩着唇,以眼神对童玉虎致上万分同情之意。
「我同意,是满笨的。」家教需要大大改进,一点职业水准都没有。
拉不下脸又没法趾高气昂,所以面部表情只能演变成恼羞成怒的童玉虎,再次拿出寨主的气势,将一只拳头亮在她的面前大声喝问。
「你凭什么说我们劫了官银?」
只觉得两耳像是有记响雷打过的如意,不慌不忙地掏掏耳,再气定神闲地道。
「因我知道你们劫了谁,然后照他托镖的路径去查,我发现,在那条路径上,只有两座山寨,而你们就是其一。」步青云会查,难道她就不会?再加上有她爹在朝中的资源,她的速度还比步青云快了些。
那个私自想要将官银运回府中,并报假帐的仓粮官,可能事前也没想到,那批他想要暗吞并重铸成民银的官银,竟会不小心遭这票穷得山穷水尽的山贼给劫了吧?搞得在遭劫后,不敢吭声,更不敢大大方方地去追回这笔官银。
童玉虎还是想否认到底,「那也未必是我们干的!」
「在这两座山寨中,穷得捉襟见肘的,就属你们这一座,而另一座山寨,则是在一扇门左刚的围剿下,去年已是空寨一座。」如意慢条斯理地继续把话说完,语末,她还刻意以两眼瞟了瞟呼应他们一穷二白的衣着。
在她的目光下,众人不禁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破了很久的衣裳,然后,再集体把含怨的目光转至当家的童玉虎的身上。
「你还知道些什么?」突然间觉得背后目光刺人得有点痛的童玉虎,气焰转眼就被浇熄了大半。
「我还知道,一扇门的总捕头左刚,正在追查那笔官银的下落。」她完全不介意向他们通风报讯,「另外,他还托千里侯代查那笔官银究竟是何人丢失的。」
「千里侯?」一听到那个克死人出名的名号,众人纷纷刷白了一张脸。
「嗯,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查出那笔官银出自何处。」大概只会慢她个一两天吧,只是她不知,到时步青云会不会有那兴致出手对付那名仓粮官就是了。
面面相觑的众人,百思不解之余,忍不住集体盯着眼前感觉像是有点累了,正掩着嘴,秀气地在打呵欠的女人。
「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些?」满腹惑水的童玉虎,实在是想不通她究竟来这干嘛,「你有什么目的?」
话题终于被他们导至重点,如意登时精神一振,先是整理好衣衫,再将两手往两袖一放,字字清晰地向他们宣布她的计画。
「我想教你们赚钱。」
「赚钱?」众人异口同声地讶问。
她愉快地露出一抹笑意,「正确来说,应该是我想教你们如何大干好几票。」
当眼前的男人们,全都因此而楞张着嘴呆看着她时,她心情很好地向他们提议。
「你们的山寨,缺不缺军师?」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听说……」
午后趁着店内较清闲,无事就跑来串门子的东翁,在步青云难得自动自发地批阅起折子时,坐在一旁哀声又叹气地看着窗畔由如意浇灌养大的花朵。
「想说什么就直说,不然就滚。」步青云搁下手中之笔,收拾好折子后,起身自一旁的书柜取来数卷地图,挑选了一会后,选定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卷地图。
「听说,全京城内外,都没人敢娶她。」东翁故意瞄瞄糟蹋了别人名声的他。
将地图摊在桌案上的步青云,不置可否地挑高了朗眉。
「是吗?」她要是在乎的话,那她就不必那么卖力诋毁自己的闺誉了,其实她是巴不得没人敢娶她,因她根本就不想嫁人。
眼看他只是自顾自忙他的事,一点搭理的心情也没有,东翁忍不住好奇地凑到案旁的位子一屁股坐下。
「为何你脸上半点愧疚之情都没有?」他都可为她去找乐王,好让乐王去扯太子后腿,也害得那个太子侍读遭太子自跟前赶走,怎么现下他却什么反应都无?
步青云沉默了一会,也懒得再替她隐瞒,「因这本就是她所愿。」
「什么?」
「她利用了我。」步青云干脆抖出她的底,「她压根就不想嫁给太子侍读,所以就演了场戏,利用我藉此被太子侍读退婚。」
「那她可是史上头一人了!」东翁听得简直想要起立鼓掌,「我该挑个好日子大摆八桌,好生庆祝庆祝才是!」
步青云扫他一眼,「你很乐?」
「当然,她是头一个可以利用了你,还能全身而退的人!」没想到轩辕如相这回还真的算准了,这个一号房的还真克不倒她。
他泼了盆冷水,「谁说我会让她全身而退?」他连战鼓都还没擂起呢,他会轻易放过她?现下不过是先让她喘口气和布局而已,他倒希望,到时她可不要令他太过失望才好。
东翁趴在案上问:「你还能拿她怎么着?」
「不告诉你。」他卖了个关子,「总之,她利用我好达成她不出阁的心愿,如今无人敢娶她,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因此我本就毋需内疚,你若要代她出头的话,那大可免了。」
「啧,我还以为她有多大的志向呢。」东翁垮下了脸,一扫先前兴奋之情。
「例如?」
他扬手一指,「克死你这个克星。」
「可惜的是,我不会让你、也不会让她称心如意的。」
就在这时,照例端来汤药的丹心,步进厅里,打算又照旧将他的药给搁至一边。
「侯爷,你的药——」
「拿来。」一反常态的步青云,朝她伸出一掌。
丹心被吓得不轻,「你要喝?」咦?这不是他用来浇花的吗?
「我喝。」他接过端盘,自药盅里倒了一碗药,在药汤不那么烫后,随即仰首将它喝尽并再倒一碗。
丹心忍不住走至窗边,探首看向外头的天际。
也为眼前怪象满心纳闷的东翁,在他又喝完另一碗时,百思不解地搔着发。
「怎么,你不想死了?」以往要他喝口药,丹心是千求万求他也不屑一顾,今儿个日头是打西边上来不成?
步青云露出一抹冷笑,「我要找乐子。」严格说起来,他还得感谢如意让他想通了,并打算再多赖活个几年。
「这个乐子……刚好是个女人?」
「她还恰巧就姓上官。」步青云也不介意告诉他,并在说完后,自一旁架上取来外衫穿上。
东翁愈看愈觉得古怪,「喂,你要干嘛?」他不是向来把自己关在一号房内为乐吗?且他那病弱的身子也不能出门去吹什么风。
「去十四巷,我要就诊。」穿好外衫准备出门的步青云,在把桌上的地图收妥后,随即撇下他们大步走向门外。
被留下的某两人,在互视了彼此一会后,一同把头探出窗外看向天际。
「就快天有异象了。」丹心正经八百地表示。
「我完全同意。」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正式入主山寨,刚当上军师不久的如意,在被他们迎回山寨的第二日晚上,即将所有人都集中到破旧的大厅内,替他们这班不懂得经营山寨的同伙开业授课,而课程的内容是……
才听完她说的第一句话,所有男人均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瞧着她。
「你在教我们打劫?」
她有些没好气,「难不成我是在教你们做善事?」不打劫,难道他们以为她是要他们去耕田种稻不成?
「你是个官家小姐!」一根根手指,自四面八方纷纷指向她。
她说得更是理所当然,「所以我才比任何人都清楚官银的运送路线呀!」他们以为她没事干啥去偷她爹的地图?还有,她辛辛苦苦背图是背假的呀?
众人还是怀疑地大大皱着眉,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是吗?」普通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会懂这种事吗?
「全国各地地方托镖运送官银入京的路线,全都记在我的脑海里。」安安稳稳端坐在大位上的她,一点也不客气地接过一旁二当家替她泡好的热茶,「我可让你们在镖银入京之前,就在京外将它们劫走。」
大位遭人坐去,只能退居次位的童玉虎,还是不清楚她所谓的大干好几票,到底是哪些票。
「那……咱们要劫的对象是?」不会又是拦拦路人打劫、或是趁夜跑去吞月城里抢抢未打烊的商家吧?
「盐政司。」如意气定神闲地公布他们头一个要下手的对象。
「什、么?」那么大的官?
望着那一张张似是被吓着的脸庞,和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两步的身子,如意不禁觉得有点头疼。
「瞧瞧你们,这是什么德行?」她有些挫败地瞪视着他们一个个的鸟样,「你们是山贼哪,有点胆量行不行?」看样子在他们下手之前,她得先加强一下他们敬业态度才是。
童玉虎直朝她摇首,「你要我们又去劫官银?」他们才不小心劫过一回哪!不但不能用,也没有门路销赃,眼下他们光是躲一扇门的左刚都来不及了,且后头还有一个千里侯也正在追着,她还要他们去冒险?
「听清楚。」她深深吁了一口气,「我要你们劫的,是在铸成官银前的民银。」唉,就知道他们不太常用脑袋……
「啊?」一堆有听没有懂的男人全都呆楞楞地瞧着她。
她朝所有人摆摆手,要他们全都靠过来。
「放眼全国各府各司、各县各郡,官银皆是在民银收齐重铸过后,再托镖送交国库的。」她俨然一派专家地为他们解说,「若是劫官银,不但事后脱手困难,也会引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但劫的若是已收齐却尚未重铸成官银的民银……」
「怎样?」众人忍不住深深屏住了气息。
「银子上头……」她坏坏一笑,「可没刻名字,是不?」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他们拍着掌直朝她点头。
「对呀!」
「且慢!」愈想愈觉得不对的童玉虎,连忙在众人高兴得太早前抬起一掌。
「你有疑问?」她捧着茶碗,朝里头烫热的茶汤吹了吹。
「我不懂,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怎么想就怎么觉得怪,这种好事怎可能会平白无故地掉在他们身上?而她又为何无端端地冒出来教他们怎么不再饿肚子?
「当然有。」低首喝了口茶后,如意一脸云淡风清地开出条件,「事后,我要分八成。」若没好处,她干啥冒险入伙?
「什么?」他没想到她居然一开口就这么狠。
「八成。」她淡淡轻吐。
「不成,四成!」童玉虎怎么算都觉得不划算,当下就否决了她的狮子大开口。
「八成。」她面色丝毫无改。
「五成!」他将两袖一撩,拉大了嗓门同她砍起价来。
「八成。」姑娘她还是无动于衷。
「六成!」他顺势朝她比出两指。
「成交!」逮着机会的如意,两眼一亮,马上就拍板定案。
「什么?!」全寨男人的吼声,差点把那上了年纪,还有点破旧的房顶给掀掉了。
「……」慢了一步才发觉上当的童玉虎,悔不当初地低首看着自己造孽的手指头。
「咱们才分个四成?」深感不公平的二当家,眼眶含泪地问着他们那向来就没什么生意脑袋的当家老大,「寨主,咱们卖力卖命的,也才分得了个四成,她呢?她出了什么力?」天底下哪有这种不公平的买卖呀?到底他们是正脾的劫匪或她才是真正的劫匪?她头一个打劫的就是他们!
「我提供了脑袋。」刚刚坑过一个男人的如意,伸出一指指向自己的脑际。
「只这样?」她不如去抢算了!
「光是那四成,就足以让你们全寨躺着吃上四年不止了。」如意放下茶碗,在一屋子的抗议声浪中,徐徐为他们点亮一盏明灯,「况且,我要劫的也不只一个盐政司,只要你们照着我的话去做,我敢打包票,下半辈子,你们要吃香的喝辣的或是躺着过日子都成!」
光是想象那美好的远景,一班人差点连口水都流下来,在每个人都因此而轻飘飘、神游太虚去时,被坑过一回的童玉虎,这回就显得很小心谨慎。
「妳有把握?」
「那当然。」如意自信十足地扬高了下颔,「若是劫不到银子,你们大可卖了我去抵!」
转眼间,全山寨喝西北风已经很久的男人们,集体靠上前,动作整齐划一地朝她深深一鞠躬。
「姑娘,咱们所有兄弟的未来就全靠你了!」
她很讲义气地点点头,「包在我身上。」
当一屋子乐陶陶的男人们,正四下讨论起她所给的路线、时间和下手的地点时,如意朝童玉虎勾勾指。
「寨主。」
「什么?」在凑上前听完她所说的话后,他不解地皱着眉,「为何要这么做?」
「因狡兔应有三窟。」考虑得很远的如意,觉得必须要防患未然。「总之,在咱们劫到第一趟镖银后,你立即照着办,且要快,一刻也拖不得。」一扇门的左刚,办案能力本就是出了名的强,就连六扇门也想延揽他入京,再加上还有个步青云在,她要是不小心点,阴沟里翻船的人可能就会是她了。
「好吧……」想想也觉得有点道理的童玉虎,朝她点了个头后,就准备去计画。
「上官姑娘,吃些吧,你今日都没吃什么。」端来一大碗只有一点点肉的肉汤后,二当家好言地劝着不知为何,入寨以来只肯喝些水、吃上一点点馒头的她。
她微笑地婉拒,「不了,你们用吧,我不饿。」
不明就里的二当家,只好把她再次拒绝的食物端走。
嗅着阵阵食物的香气,如意一手抚着咕咕叫的肚皮,试着用意志力驱逐腹里的那阵饿意,以免抵挡不住诱惑而坏了她的一盘棋,再次喝完一碗茶后,她在心底再三告诉自己,这小代价,她付得起。
起身步至窗边,远眺着四下幽暗的山林,回首再看了这间破旧的山寨一会,不知为何,她发现,她居然还满想念步青云那间富贵又奢华的天字一号房。
她也满想念那张俊到没天理的脸庞,和那一双她总觉得好明亮的眼眸……
啧,她是饿昏头了吗?她居然会想他?错觉,这一定只是她一时的错觉,那个步青云才不在她的人生计画中。
不过她至今还是没法否认,步青云的确是说中了她的心事,也将她的心态拿捏得很清楚,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似他这般看进她灵魂的深处。
步青云说得没错,她是不想嫁给她爹为她安排的任何一个人,而后再胡里胡涂地奉上自己的人生。因她不知该如何说服自己,去嫁一个她根本连面也没见过,甚至是穷其一生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爱他的人。
安排性的、没有爱的婚姻,是不会杀死一个人,可它却会慢慢地折磨一个人至死,消耗所有仰望希望的动力之余,再慢慢地枯萎死去。在这上头,有了其他姊姊的境遇之后,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
她并不想也成为一朵红艳过后,面对雕零之时就再也无人来赏的花朵。
既然花儿都无百日红,她又凭什么能在青春过后还能渴望得到良人的垂青?她并不愿,她的婚姻,只是一桩买卖,因她知道,她不会是买主也不会是卖方,她只是他人手上交易得利,必须牺牲的一员。
那些女人的深沉痛苦,却又从无人听见的子夜轻叹,她发誓,那绝不会也成为她的无奈。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你们全都挤到这儿来做什么?」
平日鲜少有人出入的天字一号房,在这晚,一口气挤进了东翁、鞑靼和丹心后,顿时觉得宅子里人多得让他很想赶人的步青云,心情恶劣地两手环着胸,不客气地对面前面色凝重的人们统统赠上两记冷眼。
「上官姑娘失踪了。」打从听到这个消息就一直担心着的鞑靼,将矛头全都指向步青云,语气里还充满了浓浓的指责。
面容上毫无半点意外之情,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应的步青云,只是百般无聊地往椅里一靠。
「前日自她离开这间客栈后,她就一直未返上官府。」东翁接着也跟上兴师,「上官大人已派出所有人马寻找她的下落。」听说那些人在京内京外找了两日,到目前为止,仍是半点消息也无。
就连一向开朗乐观的丹心,也愈想愈觉得不乐观。
「我想,上官姑娘她会不会……」
「怎样?」步青云懒声地应着。
她一手抚着胸口,「会不会是遭到退婚的打击太大,所以一时想不开就……」或许是退婚后的民情和舆论太大了,所以才逼得她不得不走上了绝路也说不定。
步青云朝天翻了个白眼后,直接省了他们那些不必要的担心。
「她不会去寻死的。」她都还未开始大展手脚兴风作浪呢,她会舍得死?看来她真的在外头骗人骗得很成功。
「你打哪来的笃定?」鞑靼还是完全把他当成罪魁祸首,并将他所说之言,都当成是推托之词。
他不情不愿地承认,「因我够了解她。」
当下东翁像是发现了什么乐子般,刻意对他笑得暧暧昧昧的。
「哟,你会去了解人?」看样子,这位如意姑娘,可真让他们天字一号房的房客打破了不少惯例。
「怎么,不成?」他愈看东翁的笑脸,就愈有一股想将东翁踹出去的冲动。
东翁愉快地搓着下巴,「不是不成,只是很新鲜。」
「东翁!」
远远站在厅外,不敢踏入宅内的八月,在被人架来此地,并喝令不许再往前走一步时,往里一看,见着了东翁熟悉的身影,大声唤他之余,两行泪水也配合地流了下来。
「八月?」东翁错愕地看向外头,「你怎会来这?」
「是我命人将她带来这的。」坐在椅里动也不动的步青云,徐徐地交握着十指道。
「你?」厅内的其他三人狐疑地看他一眼后,一头雾水地赶至外头那个已经哭花了脸的八月身边。
「八月,你家小姐回府了吗?」丹心首先扶好她,并掏出绣帕替她拭泪。
她仍是哭哭啼啼,「小姐、小姐她……」
「我知道,失踪了嘛。」没耐性的东翁在她还没小姐完前,直接代答兼发问,「然后呢?找着人了没?」
「还没有……」满面泪痕的八月索性将脸埋进帕子里哭个痛快。
「还没有?」鞑靼不禁面色凝重,润这下可糟了,都这么多日了,她该不会真的……」
「都是我的错……」八月抽抽噎噎地拿开已经泪湿的帕子。
「怎么说?」
「我家老爷说……当日我若陪着小姐来此,小姐或许就不会出事了……」她愈说愈是哽咽,「老爷还说,若是近日内我找不回小姐,我这辈子就休想再踏进上官府一步……老爷还扬言要将我转手贱卖给他人为奴……」
坐在里头动也未动的步青云,一手撑着下颔,兴致很好地瞧着外头一搭一唱的四人组。
「东翁,你定要救救我……」哭了一阵后,八月突然两手紧紧握住东翁的手。
「我?」他指向自己的鼻尖,「你会不会求错对象了?」找他干啥?要找就找个官去呀!
「那……」她不知如何是好地看着他们,「那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把帐算在他头上啊!」东翁扳过她的身子,手指正正地指向里头那尊处变不惊的正主儿。
「他是谁?」没见过步青云的八月,呆楞楞地问。
丹心一掌拍在她的肩上,隆重地向她介绍。
「害得你家小姐被退婚的祸首是也。」把她拦在外头不让她进去也好啦,省得步青云克着了她就糟了。
很怕自己的命没如意那么硬的八月,当下一骨碌地跪在地上,满面害怕地轻唤。
「侯、侯爷……」
「放心吧,妳家小姐死不了的。」觉得戏也看得差不多了,单纯只是想告诉八月这句话的步青云,话一说完就起身步入内厅。
「可是侯爷……」八月不放弃的声音还追在他身后,「侯爷!」
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仍想要挤出眼泪的八月头顶上,她抬首往上一看,只见东翁没好气地低声告诉她。
「别再挤了,人都走远啦!」为了她家小姐,她演得比他们都还要卖力,真是服了她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如意姑娘,究竟是给了她多少的好处?改天他定也要算一算,看看能不能也分上一杯羹。
「呃……」八月僵着脸,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们,「很明显吗?」他们三个看穿不要紧,重要的是,里头的那尊会不会识破啊?
「你可以再加强一点。」鞑靼中肯地说出他的意见。
「噢……」她很虚心地广纳各方建议。
「下回记得,再投入感情些。」丹心还不忘给她演技指导。
「谢谢。」
第六章
他没想到,他居然很思念她那张伪君子的脸庞。
她究竟上哪去了?
站在窗畔望着外头一池碧绿湖水的步青云,极其难得地,努力动脑去揣测一个人的心态,以及她可能会做之事,还有她把自个儿给藏起来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想着想着,他总会不经意地发现,如意那张总是因为被他拉住发,而靠得他很近的脸庞,就像道印子,淡淡地烙在他的心头上,并没有因为她做了什么,或是因装傻、露出真面目而改变一丝一毫。
才几日不见她,这宅子里少了她那张他日日注视着,且总是不怎么认真刺绣的侧脸后,已经习惯孤独的他,竟觉得有些冷清。
外头平静无波的湖水,在一尾鱼儿跃出湖面,再落入水中时,扬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这令步青云忽然想起上官卿在朝的官职,以及所负责的是什么,同时,亦想起了那日如意在看到那锭官银后,那时她脸上的异样。
「好个敛财之道……」总算是想通的他,一手搓着下颔,不由得有些佩服起她来。
快步走回桌案旁,翻出那张他原本就怀疑的地图后,他以笔在图中圈画了两个地点,在他要将图卷起收妥时,他不经意往角落一瞧,发现在那张摆放在角落的椅子上头,有着一张如意所绣的帕巾。
那只绣得歪斜又奇丑无比,半点进步也没有的鸭子,再次映入他的眼帘。他走至角落将它拎起,试着回想起当如意坐在这儿时,她究竟听见、看见了多少他曾做过的事,而后,她又是如何不着痕迹地在朝中扯他的后腿。
他会如此怀疑,全是因近来那个御史大夫在朝中处处找他的碴,针对他收贿之事大书特书,使得皇帝不得不私下派人送了道旨来,要他收敛点,就连一向站在他这边的左中丞也一道被拖下了水,在朝中被御史大夫一路压着打……
「侯爷。」奉命去找人帮忙的丹心,在他一径想着心事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轻唤。
「如何?」
「住六巷的只是撂了一句话。」她深吸了口气,然后照本宣科,就连语气也完全相同,「要找就找那只熊去!」
步青云挑挑眉,「三号房的不肯帮忙?」
「不肯。」
「三号房的死对头呢?」
丹心还是朝他摇首,「也一样不想帮你。」他可能不知道,他的人缘不好,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好吧,那只熊呢?」手边还是有人选的他,也不怎么在意会被那两人拒绝。
「已经到了。」丹心一手指向窗外那名正由外头冲向此处的某人。
「一号房的!」百忙之中硬是被人给请回栈的左刚,一进厅,就直接冲至他这个闲人面前先吼上一阵,「你又把我找来这做什么?你以为我同你一样成天都那么清闲吗?」
「我要你找个人。」早就被吼得不痛不痒的步青云,两眼直盯着这个办案能力奇佳的邻居。
被骗到已经懂得什么叫做教训的左刚,先是因他的话楞了楞,而后满面戒慎恐惧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又想骗我?」每回都这样,骗人前都不先打声招呼,还有骗人与不骗人时,也都摆着同一号表情,这教他怎么能像东翁一样分辨得出来?
「拿去。」这回没心情玩他的步青云,只是抄起一卷地图扔给他。
「地图?」随手接下并打开一看后,左刚纳闷地瞧着这不属于他管辖的城外之地,「给我这个做啥?」
步青云先是将案上那碗已凉的药汤一饮而尽后,自案里站起身,将一封信交给站在一旁的丹心。
「待会我会派人告诉总府衙门的头儿一声,我要借用六扇门和一扇门。」
左刚皱着浓眉,「你没事借我们干嘛?」
「我说过,我要找人。」都好些天了,那个如意应当赚也赚够了,也是该把她给逮回来少坑一点要送进国库里的钱了。
「找谁?」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人物,需要动员到六扇门和一扇门所有的捕头?
「上官如意。」
左刚听了忍不住朝他开吼:「你这是公器私用!」他以为京内京外都没别的案子要办,还是其他的捕头都还不够忙吗?居然为了要找一个人就把他们全都给借走?这两座城若在他们忙着找人时出了什么事那该怎么办?
步青云淡瞥他一眼,「倘若我真要公器私用,那么,我不会派上你们,我会直接派军去找。」
「……」认知层次有差。
他摆摆手,「只是桩小恩怨,还犯不着我去劳师动众。」那位如意姑娘的面子,也只大到让他派出六扇门和一扇门而已,且光只是这两扇门,就足以逮回她了。
满腹不甘的左刚,恨恨地瞪着他,「你已经劳动很多人了……」
「你还杵在这做啥?」步青云回头看了还站在原地不动的他一眼,「你们只有两日的时间。」
「你这没天良的一号房!你居然还限时间?」气急败坏的左刚,一掌重重拍在一旁的小桌上。
步青云只是看了看那张碎成一堆残木的小桌一会,再扬首对他笑得很恶质。
「怎么,想咬我?」
「我……」岂只是想咬他而已?是巴不得把他捆一捆,然后扔到外头的湖里别再造孽!
「冷静、冷静……这尊你咬不得。」一旁的丹心在左刚一副磨刀霍霍,还真的想冲上前清完所有新旧帐时,忙不迭地将他给拖回来。
「还不快去?」步青云却在这时再添上一句更没人性的条件限制,「我可是从现在开始计时的。」
气得满口碎碎念的左刚,在握着地图打算冲出去办事时,冷不防地,一封自步青云手中扔出的信,就落在他身旁的桌上。
「上回你问我,丢失官银的人究竟是何人。」步青云可没忘了他曾拜托过何事,「你要的答案,就在那封信里,至于你想要怎么办他,或是将他送交六部,随你。」他才懒得去管那个想要私吞官银的仓粮官会有什么下场。
左刚额上的青筋直跳,「这就是你差遣我们所给的好处?」用一个人名换两座城所有的捕头?他那么会做买卖的话,干啥不学那两个奸商邻居一块去抢钱算了!
「你若有怨言的话,那封信,你可不拿。」反正那本来就不关他的事。
「哼,就知道被你找上准没好事!」一手抄起那封信塞进怀中后,左刚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侯爷找得着如意姑娘?」收拾好药盅和汤碗后,丹心很怀疑地瞧着似乎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这么认真的他。
步青云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她躲不了的。」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打从开寨以来,总是劫不到什么大笔生意,年年都饿肚皮、为衣裳补丁的整座山寨弟兄,在如意的指使下,成功地连劫了三趟镖之后,往常寨中贫穷的景况随即一变,一箱箱的银子堆满了山寨大厅。
对于这座山寨所有的弟兄来说,这个夜半找上他们的如意姑娘,简直就是尊天上掉下来的财神爷,不但替他们找好劫镖的对象,还为他们算好下手时机,并设下劫镖的陷阱,让他们接连着三回都成功地把镖给劫回山寨。
于是就在这晚,整座山寨陷入欢天喜地的气氛里,并大大设宴庆祝难得的丰收。
唯一一个没有加入庆祝行列的如意,仍旧是喝着清水,并且努力对抗着眼前山珍海味的诱惑,在她的腹中又再次传来咕噜响声时,她也只能忍耐地闪到角落去,对那些食物来个眼不见为净。
「小姐!」一室热闹的男声中,一道熟悉的女声显得格外突兀。
如意抬首望去,就见那个与她分别了数日的八月,正被二当家派人给押了进来。
二当家向她解释,「如意姑娘,这女人在寨外鬼鬼祟祟的徘徊。」
「她是我的婢女,让她进来。」如意挥手示意他们放手。
被两个大汉一路架进厅里的八月,在他们松手后,忙不迭地冲至她的身旁。
「小姐,你没事吧?」八月看着她才几日不见,就变得清瘦无比的脸庞,一想到先前的计画,八月就打心底觉得不舍。
「我好得很。」她淡淡一笑,「有没有人跟踪你?」
「应当没有。」
「那就好。」如意朝她点点头,转身走至角落拿出一大袋已装妥的银子,与一叠厚厚的银票。
「小姐,你们劫到几趟镖了?」挨在她身边的八月,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三趟。」如意将银票塞进她的怀里,再把那袋银子交给她,「这里有三百两,你拿去,记得藏好。」
「为什么不全换成银票?」换成银票不是较容易携带吗?干啥还留着三百两?
「因我天生疑心病就重。」如意挨着墙角坐下,朝她挥挥手,「好了,你快走吧。」
八月不解地蹲在她面前,「小姐不一道走吗?」事情都办成了,她还留在这做什么?
「我不能走。」她缓缓摇首,「记得吗?表面上,我是被掳来的,当然得等正义之士将我给救回去才行,不然我要如何解释我的失踪?」
「可是……」
她大大叹了口气,两手直抚着肚皮,「况且,我现下饿得头昏眼花,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
「你干啥饿自个儿呀?」八月更是想不通了。
如意以指轻敲她的眉心,「我是人质,难道你要我吃香的喝辣的不成?」她也很不愿意天天挨饿呀,只是为求合情合理且不让人看出破绽,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忍下去了。
「说得也是。」她同意地颔首,然后忽地想起一事,「对了,小姐,千里侯派人来救你了。」差点忘了她是特地跑来通风报讯的了。
在心中想过无数个可能会来此救她的对象,却独漏步青云一人的如意,听了,有些意外地张大了眼眸。
「他……会救我?」真是要命,他不好好的当他的千里侯,没事干啥也来凑一脚?还有,他不是生性自私自利吗?她就是看准他懒得去管他人的闲事,所以才没提防着他,谁知道……
「岂只是会?」八月不忘把听来的消息再告诉她,「他还下令京内的六扇门跟京外的一扇门全员出动。」
当下有若如临大敌的如意,脑袋里的警钟开始当当作响。
「内应告诉你的?」要命,居然派上了左刚?那个姓步的铁定是知道她就躲在这里。
「嗯。」
「他们何时会到?」如意想要站起身,但一阵头晕目眩,差点让她跌回去,也幸好八月手脚俐落,赶紧将她扶稳。
「我不清楚,不过我想,应该快了。」
「我明白了,妳快走吧。」得去忙着收拾善后的如意,一刻也不能等地推着她,「记得走另一条路,否则你会被左刚给堵个正着。」
「嗯,我这就走。」拎起地上那袋沉重的银两后,八月绕过一室的男人,快步跑进了外头浓重的夜色里。
八月一走,如意马上走至那个喝得正尽兴的男人身边。
「寨主。」
「现在?」听完她附耳所说的话后,童玉虎有些纳闷地瞧着她一脸着急的模样。
「此时不走,再过不久你们不但全都走不成了,还很可能会被左刚给逮个正着。」她急急地说完,再扭头对另一人吩咐,「二当家的,把所有的东西全都收起来,一样也不留!」
在二当家命人收拾起满桌的食物与酒瓶,再将山寨恢复成原本一派贫穷模样时,有些担心她的童玉虎,看着正忙指挥着其他人把镖银一箱箱运出山寨的她。
「那妳呢?妳不走?」
「我不会有事的,日后我会与你们保持联系。」她拍拍他的肩头要他安心,「放心吧,我绝不会抖出你们或是出卖你们的,因若真要算清,我也算是同伙,我可还不想因此而下狱。」
「那……」
「听我一句,眼下就带着所有的兄弟快走,先前叫你买的宅子和山头都准备好了吧?」千防万防,她就是忘了防步青云,不过也幸好她有远见,事先留了这一步后路。
「都备妥了。」在劫到第一趟镖银后,他就照她先前所说的办好了。
「短期内,你们就先避避风头躲上一阵,记得我先前对你说过的——」
已经听她说过两三次的童玉虎点点头,「我知道,买些好衣裳,扮得像是普通百姓人家,减少出入,省得左刚找上门来。」
「你开窍了。」如意总算是释出一抹放心的笑意,「好好照顾弟兄们。」
「我知道,妳也要保重。」虽然被她坑过,但仍对她心怀感激的童玉虎,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
「寨主!」已经派兄弟将银车运下山的二当家,大声朝里头催促。
挥手送走他之后,只身待在空寨里的如意,先是将炉上的炭火浇熄,再吹熄大厅里所有的烛火,就在这时,她的身子晃了晃。
「真的不妙了……」眼前的景物直在打转,四肢无力且频频打颤的如意,一手扶按着厅中的柱子,再也站不住地委坐在地,一阵晕眩袭来,令她合上了眼昏了过去。
夜色将尽,早啼的鸡鸣声自山谷的远处传来,但这份清晨的静谧突遭阵阵的步伐声给打破,随着山寨大门遭人踢开,清晨的寒风袭向横倒在地的她,令她更是抖瑟地蜷缩起身子。
「上官如意!」朦朦胧胧中,一道熟悉的男音,好像自很远的地方唤着她的名。
眼皮沉重得掀不开的她,只想就这般好好睡上一觉,偏偏耳畔的叫唤声却愈来愈大声。
「如意!」下了轿后,独自一人走进山寨的步青云,第一眼所见到的,就是倒卧在地上的她。
率大队人马找着她的左刚,为了众人的性命着想,很识相地将众人挡在山寨外,省得步青云克着了他们。
「如意,醒醒……」眼看她面色苍白,冲上前的步青云忙蹲跪在她的面前,将浑身冰冷的她给揽进怀中,深怕她受了什么伤害。
勉强张开眼瞧了瞧后,作梦也想不到他竟会亲自出现在此地,且面上写满了担忧之情,如意虚弱地在口中喃喃。
「这一定是我的幻觉……」
「如意?」步青云伸手轻抚着她的脸庞,她却一把捉住他的手不放。
「还好你来了……」不然她就快被饿死了。
低首看着说完话就昏厥在他怀里的她,才几日不见,就消瘦得令人心怜不已,步青云忍不住拉开她紧握着他不放的手,俯身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十四巷的怎么说?」
「上官姑娘……只是被饿昏而已。」
率大队人马将如意带回天字一号房后,为如意感到担心不已的步青云,随即命丹心火速请来住十四巷的某位住户为她看诊,岂料,他所等到的却是这等随即让他心火四起的答案……
一反先前紧张的神态,听完丹心所说的话后,这才发现中了苦肉计的步青云,气怒得眉峰隐隐跳动。
「饿昏?」好哇,又耍他?
「嗯。」丹心小心翼翼地瞧着他那张就快变天的脸。
「左刚有何收获?」放下心中一颗大石后,步青云开始在心中清算,这些日子来,如意与那座空寨里的山贼们,究竟一块大赚了几笔。
她摇摇头,「左捕头没逮着半个山贼。」
居然连左刚亲自出马也没逮着人?看样子,如意早就已为她的那些同伙计画好后路,并且将他们给藏了起来。啧,看不出她倒还挺有义气的,竟没在事成之后弃他们于不顾……
不对,实际上,她应当是怕他们若是遭逮,会将她给供出来吧?
「妳可以下去了。」他朝她摆摆手,打算等睡在他房中的如意一醒来,就同她一块来算算帐。
「侯爷,你不先将上官姑娘送回她府中吗?想必上官大人定是急着要见她。」打心底同情如意的丹心,还满想救她脱离火坑的。
步青云冷瞟她一眼,「我有话要与她谈谈。」哼,这座客栈里有多少被如意收买的内应,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那……」丹心咽了咽口水,「她好不容易才历劫归来,侯爷就先让她歇歇吧。」完蛋,好像已经被看穿了。
历劫归来?是暗地里大干了好几票吧?
若他算得没错的话,这位人如其名的如意姑娘,她可发了,在有了那些钱,往后她若是要远走高飞,那绝对不成问题。
步青云只是扬手打发她,「你去弄点吃的来。」
「噢……」不想被连累的丹心,摸摸鼻子,很识相地走为上策。
走进内室后,步青云走至床畔,一手掀开纱帐挂妥,坐在如意的身旁,低首看着她那张令他这几日来都挂在心头的容颜。
他从来不曾如此想念过一个人,也不曾把日子过得像这几日这般刺激痛快,他更不曾拿出全副心思来对付任何一名女子。偏偏这些,她全做到了,不但如此,他相信,往后的日子,她还会继续在暗地里出招,而他则得再次见招拆招……
愈想就愈觉得兴奋的他,将两掌按在床面上,低首靠近她的面容,直至在他俩的吐息相交的近处,半晌,他低声地道。
「别装了,饿也该饿醒你了。」她以为把眼皮合着就天下无大事了吗?
刚刚才醒来,但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后就一直在装睡的如意,在听到他那充满警告性的话语后,不情不愿地张开双眼,近距离地看着他那双熟悉的眼眸。
「救我的是你?」那时果然不是她饿昏时的幻觉,这位千里侯大人,他还当真亲自出马去救她。
「不然你以为是谁?」他挑挑眉,坐正身子之余,也顺道拉起她不让她继续赖床下去。
「我原以为你不会救我,没想到,竟劳动了你的大驾。」仍不是很有元气的如意,瞄了瞄他与她的距离,然后选择坐远一点。
「你有那资格。」他习惯性地拉来她的一绺发,再将她缓缓拉回他的面前。
聆听着他那有点暧昧不明,又像是在暗示些什么的话语,本就满脑子晕眩的如意,只觉得自个儿好像更晕了些,就在这时,他一手捧过她的面颊,强迫她面对他。
两眼瞬也不瞬地瞧了她好一会,瞧得她满颊生晕后,他一手指着外头小厅里丹心已摆好饭菜的桌面。
「不吃吗?」
「当然要吃!」她马上抢回自己的发,就连鞋也来不及穿,直接跑至桌边坐下,也不管步青云正在看,抄起桌上的碗筷就赶快补偿一下自己饿苦了的肠胃。
替她拎来一双绣鞋的步青云,在她埋首大吃之时,将绣鞋搁在椅上,他边欣赏着她即使再饿,依然还算得上是秀气的吃相,边为她斟了一杯酒。
「勾结那班山贼,玩得开心吗?」他没想到她居然有那个胆量敢独自去找上山贼,并且还能安然无恙,没受到丁点伤害的全身而退。
差点就被他的那杯酒和他的问话给呛到的如意,在赶紧为自己倒了碗茶后,这才顺过气来。
「民女不知侯爷所言何谓。」她眨眨眼,摆出最拿手的无辜表情。
他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了杯酒,「在本侯面前,你大可省下你那欺世骗人的工夫,你的道行还嫌太浅了点。」
「好吧。」既然蒙混不过去,也只有诚实以对了。「我不过只是图条后路而已。」
「后路?」
「因我怕你的面子不够大,还有人敢娶我过门哪!」她可不想又被她爹再许另一门亲事,因此唯有离开上官府,往后她才能再也不受制于人。
一点也不讶异她会这么说的步青云,在她吃了快八分饱时,刻意装作漫不经心地再问。
「那你又为何暗中与御史大夫勾结?」
如意暗自心惊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事那么快就被拆穿。
「被识破了?」她放下碗筷,正经八百地问。
「说。」
她耸耸肩,「我只是不信邪而已。」
「不信邪?」
「因我不信,这世上无人能破你的永远无敌。」哪怕是命再噩、运再强,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她才不信他永远都能当个赢家。
「你认为你破得了?」虽然他是满看好她的潜力的,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个胆敢与他作对的御史大夫,听人说,这两日已卧病在床,一场突然来势汹汹的大病,正让一群大夫束手无策。
如意睐他一眼,「我正在努力。」
「除了找乐子之外,你的利益是?」藏在他唇边隐隐的笑意,如意并没有看到。
「若你与御史大夫两败俱伤,我爹在朝中则正好得利。」她摊开两掌,「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笑出声的步青云,低沉的笑音,令如意有些错愕地张大了眼,而后不动声色地端坐着,看他究竟是在耍什么花样。
「我收回我先前对你的评价。」笑过一回后,步青云表情甚是满意地重新打量着她。
「喔?」
「因妳一直都不蠢更不呆。」以往叫她小呆子,是他眼拙,关于这一点,他会深切反省。
「我说过很多回了,我是一次只能专心于一件事上。」吃饱喝足的她,站起身,打算在他发现更多事情之前,先走为上。
「那正好。」眼明手快的步青云一把握住她细瘦的臂膀,「今后,你最好是把心都放在我身上。」想跑?他连话都还没说完呢。
她蹙着眉,「何解?」
「因为,我要对付你。」
「民女真是受宠若惊。」如意瞧了瞧他,也没怎么怕他,「侯爷可以放手了吗?」
步青云非但不放,反还将她拉至面前,微弯下身子与她眼眸相对。
「你敢不敢同我赌一把?」在她耍了那么多花样后,也该是轮到他来收拾她了。
她不怎么感兴趣,「赌什么?」
「我能否将你吃得死死的。」
如意非但不以为惧,反倒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般,轻声笑了一会后,迎战似地对上他的眼。
「好,我接受你的挑衅。」都被她利用过两回了,他还学不乖?
「就算你名唤如意,相信我,你也不会永远如意的。」任由她去志得意满的步青云,只是在松开手时,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一下,省得到时她输得不甘不愿,而他又如同以往,总是赢得太过轻松。
「是吗?」她倒是想见识见识他能拿她如何。
拿来搁在椅上的绣鞋,并弯下身子亲自替她穿上后,步青云在她讶然的目光下,站直了身子,正式地向她下达战帖。
「因我,正打算破你的永远如意。」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就在步青云发表了他的开战宣言之后,接连着七日,如意没有再踏进有间客栈半步,即使步青云直接上书皇帝,再度将待阅的折子交给了上官卿,这些天来,却仍旧不见如意的踪影……
她想临阵脱逃?
或是……她另有脱身之计?
已在心底预做了十来个设想的步青云,为免又遭如意先他一步采取行动,他决定,这一回,他要将那总是被如意给先行占去的先机给夺回来。
「侯爷,该服药了。」照例端来药汤的丹心,在他伏案火速批着折子时,轻轻将盛着药的药碗放在他的面前。
步青云看也不看,直接拿过就是一饮而尽,这让丹心忍不住再次看向窗外。
「真的会下红雨了……」
「丹心,那两个姓陆的在不在?」将折子收妥,也再喝完另一碗药后,打算开展行动的步青云难得地束起发冠,顺手指了指挂在架上的外衫。
「回侯爷,两位少爷皆已回栈。」丹心取来外衫边他穿上。
「那好,待会叫他们到我房里,我有事找他们谈谈。」说起来,那两名邻居,他似乎有几年没见他们了,也是该来个敦亲睦邻一下。
丹心一头雾水,「侯爷对经商有兴趣?」他不是已经有钱到金子堆满整座宅子了吗?他还找那对兄弟干啥?
他微微一哂,「我只是对不义之财格外有兴趣。」
「啊?」丹心不解地跟在他的后头走出大厅,「侯爷,你上哪去?」
「吓人。」他很干脆地扔下两字后,飞快地走过九曲桥,两手拍开一号房的大门。
丹心仰首看向顶上的日头,「看样子,东翁今日又要血本无归了……」
正午时分,整座客栈里挤满了用膳及路过歇脚的客人,派出所有的店小二却还是忙不过来的东翁,正两手各拨一具算盘,而总是站在外头揽客的鞑靼,也被东翁拖进里头充当跑堂了,但就在人声鼎沸到一个顶点时,一阵寒意让东翁没来由地抖了抖。
远在里头的本馆黑色大门缓缓开启,回头瞥见自里头走出来的是何人后,东翁手中的算珠马上全盘拨错。
也见着此景的鞑靼,为了所有客人的生命着想,十万火急地拉大了嗓,呼吁眼前的人群快点走避。
「千里侯大人来啦!」
一整室的人们当下变得鸦雀无声,半晌,也不管有没有付帐,转眼间整座客栈的客人已是鸟兽散尽,就连跑堂的店小二也都落跑个精光。
东翁感叹地一手掩着脸,「你今儿个是专程来坏我的生意不成?」拜他所赐,今儿个又做白工了……他以为养他们这些住户都不用花钱的啊?
步青云二话不说地走至柜台前,一手揪紧了东翁胸前的衣襟,硬是将他给拉过来。
「我要借人!」
「借谁?」几乎是整个人趴在柜台上的东翁,姿势很辛苦地抬首问向他。
「满园荒废的那家伙。」
「你要借盟主?」东翁竖紧了眉心,「我又不是那个算命的,我哪算得出他现下人在何处?」谁晓得那家伙又为了验收功夫跑去哪座山头踢馆去了?
完全不接受拒绝的步青云,才不管他有什么困难,「本侯建议你,最好是快点想个法子找他回这间客栈。」
「不然?」
他将头一扬,直接撂下狠话,「不然,我就亲自出门去找他!」
别开玩笑了,给这尊大祸害出门那还得了?
上一回是左刚的保护措施做得滴水不漏,将他藏在轿内没给他见着生人,万一这一回,他一上街就见一个克死一个那该怎么办?到时若是闹得天怒人怨,一道圣旨下来,皇帝头一个砍的,铁定是他这个「奉旨开业」,却没好生看住步青云的客栈老板!
望着他那十分坚持的面容,万般认命的东翁只好垂首。
「我派人火速找他回栈就是了……」
第七章
春暖花月夜,皎洁的明月月影投映在湖心之中,湖中那一片片莲叶上的露珠,在月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倚坐在窗边欣赏着月色映湖美景的步青云,心情甚好地再喝下一碗药。
「侯爷,人带到了。」远站在厅外的几名男子,将手中被细绳给五花大绑的如意拎至厅前。
他扬扬手,「都下去吧。」
从被窝里遭人挖出来,二话不说就将她给捆了带出阁楼,再将她送至天字一号房里,这让接连着好些天没吃好没睡好的如意,在身上的绳子一解开后,即肝火十分旺盛地踱进厅内找那些绑架犯的主使人算帐。
「大半夜的,你派人把我绑来这里做什么?」她气极地将那些绳子扔至他的面前。
步青云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云髻未梳、一头快垂曳至地的青丝,以及她身上入睡时所穿,单薄、看上去却非常秀色可餐的衣裳。
满足了视觉飨宴后,他懒洋洋地应着。
「我闲着。」
「所以?」忙着阻止自己春光继续外泄的如意,去一旁架上抢来他的外衫穿上之后,将自己包得紧紧地问。
他耸耸肩,「你得陪我。」
「什么?」就为了他老兄闲着不睡,他就夜半派人把她给绑来这?
「坐。」他朝她勾勾指,示意她过来一同坐下。
姑娘她才不领情,「免了,我要回府。」
打算要走人的如意,才转过身,眼前就一花,因步青云那张过近的脸庞,就在她的面前咫尺,若非她紧急止住脚步,只差那么一点点……她的双唇就会主动免费奉送给他了。
「你做什么?」深深屏住气息的她,先前还仅剩的一点睡意,此刻已全遭他吓跑,令她再清醒不过。
「怎么,你怕了?」他执起她一手,边问边低首看着她指间因长年握笔而生的茧。
「放手。」她想抽回自己的手,没想到他却握得更紧。
「不放呢?」他已经渐渐摸透这个一次只能想一件事的女人了。
「侯爷想轻薄民女?」逐渐有了危机意识的如意,开始满脑子在想该怎么由此脱身。
步青云愈看愈是满意,「若我说是呢?」很好,现下,她只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了。
「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
「在我的地盘上,你想找谁救命?」他兴致很好地绕高了两眉。
如意瞥了瞥他那张狂的模样一眼,下一刻,她丝毫不给面子地扯大了嗓门大叫。
「来人哪——」
步青云在她还没叫完之前,快速地一手掩住她的嘴,再一手搂紧她的腰,任她怎么扳,也扳不开他的上下两手。
「安静点,你想把湖里的鱼都吵醒吗?」他将唇凑至她的耳际,低声地对她说着。
热呼呼的气息就吹拂在她的耳畔,加上他那原本就偏低的低沉嗓音,当下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一路自她的耳畔往下窜至她的腰际,令天生就怕痒的她忍不住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为此,步青云索性再将她搂紧一点,心情不错地看着被掩住嘴的她,两颊不知是因气息不顺,还是因其他缘故,逐渐变成一片嫣红。
没地方躲,又被掩住嘴,不能动弹的如意,就只能与他两相对看,并在注意到他的嘴角始终噙着笑时,她赫然发现,这个会笑的步青云,远比以往那个只会对她摆脸色的步青云,似乎,又更俊上些许……这使得原本注视着他的她,为免自己将会因此定力不够而开始心猿意马,挪开两眼,有些不争气地往旁边瞄。
步青云只是转正她的脸庞,勾回她的视线,继续与她沉默对视,只要她一躲,马上又会被他给逮回来,弄到后来,她也只能死死地瞪着他。
就在她以为他俩会就此相看到天荒地老时,总算觉得有点满意的步青云,这才缓缓松开手。
「呼……」她忙不迭地喘了口气,「差点被你给闷死……」
他凉凉地警告她,「若是再吵醒那些鱼,我保证,我会把你扔下去与它们作伴。」
面上红霞尚未褪去的她,在他拖着她走向窗边时,只能不情愿地瞪着他高大的背影。
「你曾说过,你的记性不好,一回只能想一件事。」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脚步,害得被拉在后头的她直接撞上他。
「你知道就好,放手。」虽然早就知道他说话时,老爱捉着人,可他今晚怎么愈来愈变本加厉?
他回头朝她眨了眨眼,「既然你打一开始就在算计我,那,我已被你放在心上想很久了是不?」
如意顿了顿,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承认或否认,因她的确打从一开始就算计他,也打从一开始,整个人的心思就都在他的身上绕……等等等,等一下!他老兄以为他在做什么呀?
「你想做什么?」两手紧捂住那一双突然低下来差点吻上她的唇,整个人急急回神的如意,满面通红地问向动不动就偷袭人的他。
「同是一丘之貉,何须言明?」他亲亲她的掌心,扬起头,朝她笑得坏坏的。
啊?
打哪时起,她与他同是一丘之貉过?他这是在暗示些什么?
「别过来!」在他又朝她俯探下来时,及时扳开他的手后,如意忙绕过小桌与他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妳怕?」似是非常享受般,步青云愉快地扳扳十指。
她也不在乎承认,「我手无缚鸡之力,当然会怕!」小人,竟然跟她来这一套。
他将头一偏,「你不是不在乎你的闺誉?」
「这是两码子事!」在他绕过小桌过来逮人时,如意忙不迭地跑给他追。
三步作两步,轻轻松松就将她给捉住的步青云,两手捧着她的面颊,一双明亮的眼瞳,定定地瞧着她。
「你,会将我放在心底惦着我吧?」她不会像那些曾经路过他生命中的人一般,都只是过客而已,是不是?
「在这种情况下,容得我说不吗?」她好像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不是吗?
「我就是欣赏你的识时务。」他笑了笑,以指轻弹着她的鼻尖,再拖着她走向窗边。
她一手捂着鼻尖,「你将我绑来这,究竟是想做什么?」
「杀时间。」他以下巴朝窗边的小桌努了努。
「弈棋?」她低首看着桌上已摆好的棋盘,「我可没工夫陪你玩游戏。」
步青云松开手,任她姑娘掉头就走,半晌,走至厅前就被一堵人墙拦下的如意,一手指着前头的人们,回首问向他。
「这些是你的人?」
「嗯。」他靠在桌边,一手撑着下颔,懒声应着。
她好声好气地问:「可以请你开开金口叫他们让路吗?」
「不能。」
「我爹会来要人的。」感觉他可能真的打算与她在这耗上的如意,两手握紧了拳,有些气不过地瞪着他。
步青云有恃无恐地亮出一口白牙,「遗憾的是,他怕死得很。」就算来要人又如何?谅那个上官卿也没胆量敢走进他的天字一号房。
眼下的情况,摆明了就算插了翅也难飞,登时如意脚跟一转,再次走回厅里,与他保持好安全距离后,停下脚步两手环着胸问。
「咱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说,我要如何你才愿放我走?」
步青云只是一手指向身畔弈棋的坐位,「若你想走出这间客栈,我建议你,最好是快点过来坐下。」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和局、和局、和局……还是和局!
从头到尾,全都一路和局到底……
被绑来一个日夜,自夜半下至天明,再由天明下到天黑,下棋下到头昏眼花的如意,从没想过,下棋竟是件如此痛苦的差事。
「要服输吗?」在又下完一局和局后,步青云心情不错地问着半趴在桌上的如意。
生性不服输的如意,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眼底尽是不寝不歇所造成的红红血丝。
「凭你?」他又没胜过半局,要她言败?他想得美!
「看不出你还挺高傲的。」他拍拍手表示赞许,顺道再为她倒了碗丹心刚过来冲好的热茶,「喝点茶,好精神些。」
还精神些咧,他们都连下了多久啊?试问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能有什么鬼精神?打从她坐下开始,直至现在,她已不知灌光几壶浓茶了,现下她是一闻到茶香味就想吐。
「你……一点都不累吗?」她埋怨地瞪着他副精神奕奕,就像是再熬几个日夜不睡也都不成问题的模样。
「不累。」他一手撑着面颊,十分享受地瞧着她憔悴的表情,「相反的,我觉得很有趣。」以往他在自学读书时,若他兴致好,他还可以接连个三四日都不睡呢,加上他现在身子也复原得差不多了,他多得是体力可以陪她慢慢耗。
如意一把推开棋盘站起,三两下就把自己的散发给拢好,决定这种折磨人的事就到此为止。
「够了,姑娘我不奉陪了!」反正再怎么下也不会有结果的。
伸手轻轻一拉,即拉住如意背后一头秀发的步青云,不疾不徐地将她给拉回他的身边,再转过她的身子,大手微微使上劲,她便不得不一如往常弯身面对他。
他状似怜惜地以指抚过她的脸,「瞧你,眼窝都黑了一圈。」
「拜你所赐。」这是谁害的啊?
「是吗?」他沉吟了一会,一手突地伸至她的颈后,猛然将她按向他,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时,他已侧首在她的唇上吻了一记。
睁大眼的如意登时楞住,随即一手掩着自己遭偷香的唇,朝后大退一步。
「嗯,妳的精神好多了。」他点点头,状似满意地再拉着她的发将她给拉回来。
唇上,还麻麻烫烫的,生平头一回遭人轻薄的如意,红透了两面秀颊之余,简直不敢相信他竟连这种手段也使得出来。
难得结巴的她,颤颤地一手指着他。
「你……你居然来这套?」难怪……难怪她就觉得这一日多来他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有时他的目光还会让她觉得太过热切了些,没想到他还来真的……
「怎么,不成?」朗眉一挑,他索性放开她的发,站直了高大的身子,一步步逼向她。
一路被他给逼向墙角无处躲的如意,在他两手撑按在她的身旁,同时再次俯下他的脸庞时,她忍不住情急地大叫。
「慢着!」
「怕了?」他低下头,先是以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后,再坏坏地笑问。
她猛点头,「当然怕!」开什么玩笑,若是用男女之间来较输赢,身为女人的她,哪有什么胜算?
「那,我就老实告诉你吧。」他面色一变,忽然一脸正色地执起她的双手,再认真不过地告诉她,「上官如意,我很中意你,或许我还爱上了你也说不定,因此,我想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当下脑海一片空白的如意,就只是直楞楞地瞧着不像在说谎的他,好半晌过去,满面通红的她,抽回一手抚着心口,总觉得胸坎里的那个心,险些就不能负荷这杀得她措手不及的消息。
「……你也未免说得太直接了吧?」吓、吓死她了……长这么大以来,她还从没这么彻底地被人吓过和诉情过。
「我懒得拐弯抹角。」步青云以指抚着她微微发烫的面颊,而后以一指抬高她的下颔,「你的答案呢?」
「什么?,」啊?这是要回答的?
「你愿不愿留在我身边?」眼中闪烁着不可动摇决心的步青云,打铁趁热地继续追问。
俊美惑人的脸庞就近在眼前,那双打从一开始就吸引她的明亮眼眸也正瞧着她,如意不得不承认,她的虚荣心,的确是被他给喂补得饱饱的,但据她对他的了解……
「且慢。」赶走了满脑子粉色的绮思后,如意命自己冷静下来,「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说。」
「你把我留在这近两日的目的是什么?」她相信,他方才所说的话是真的,因他这人天生就懒得对人拐弯抹角,而他要骗她,她也很难上当,只是,在他对她剖白他的心意之余,她才不相信他没有什么附带利益。
步青云转了转眼眸,半晌,他也刻意摆出她先前那号用来骗人的无辜貌。
「被识破了?」
还当真被他给坑了?就知道他是个小人!
如意气得一手揪紧他的衣襟,「你在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
「我是正在动手脚没错。」不知何时,已经在对她上下其手的步青云,语气十分愉快地回答着她时,他的大掌已揽过她的腰,另一手则是继续往他处游移寻找其他的乐趣。
「说!」很执意要得到答案的她,一时之间,没空去理会他的偷香。
他也不介意抖出内幕,「我在拖时间。」
「拖什么时间?」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嗯,算算时间,这一日一夜,应当是够那两个姓陆的把事情办妥了。
在他的双唇又想附上来时,如意只是一手掩住他的嘴,扬高了下颔对他宣布。
「我要回府!」她要是再不赶回去瞧瞧他在暗地里干了啥好事的话,她先前所有的努力,说不定在他翻手作云覆手雨的能耐下,全都付诸东流也说不定。
「请便。」这一回,步青云不再缠着她不放,只是抬高了两掌。
仍是穿着他外衫的如意,也顾不得身上穿着男人的衣物,一心只想尽速赶回上官府,但就在她快步走向大厅厅门口时,步青云却在她身后轻唤。
「如意。」
很少听他这么唤她,也觉得他这叫法太过亲昵的如意,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回过头。
他倚在墙边笑道:「世事不是都在妳掌握之中的。」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小姐,大事不好了!」
方回到府里,想睡又不能睡,可在回府的一路上又始终猜不出步青云在暗地里坑了她什么,神情疲惫的如意,在八月慌慌张张地冲进阁楼里时,勉强自己打起精神。
她扳扳两掌,「步青云做了何事?」来吧,不管他使出了什么招数,她都已准备好见招拆招了!
「咱们的银票全都不能兑现!」满头大汗的八月,为了手中的银票,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什么?」如意怔了怔,忙一把按住欲洒泪的八月,「京外的银号你试过了吗?」
「全都试了……」这下子轮到她们和那些个不小心劫到官银的山贼一样,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这些银票,能看不能用啦!
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
如意愕然地抚着额,「他是怎么办到的?」才短短一日多的时间,他去哪疏通那些关节的?且,银票上面也没写名字呀,他怎有法子让所有银号都不兑换她的银票?
「小姐,这下该怎么办?」看着手中好不容易才赚来的银票,八月欲哭无泪地问。
拚命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思考的如意,在深吸一口气后,猛然忆起自己在事先为了提防会有这日,而曾经做过了什么。
「八月,事先叫你藏着的三百两现银呢?」好险她还留着现银,当时若是连这现银也拿去换成银票的话,这下她可就真得无语问苍天了。
「还在。」八月吸吸鼻尖,走至阁楼角落,搬开一地的书籍后,自书柜的暗柜里拖出那袋现银。
「立刻收拾细软,咱们现在就走!」总觉得步青云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她的如意,边吩咐她,边快手快脚地收拾起东西。
「啊?」八月看了看外头夜色已深的天色,「现在?」
「若不连夜逃走的话,往后咱们就哪都别想去了!」她拿出一只布袋,一把将桌上她按记忆绘出的地图和文件全都扫进里头。
替她收拾好衣裳后,打开房门看向外头有无动静的八月,在确定府里的人们都已入睡后,有些担心地问。
「小姐,咱们要去哪?」
「先去你家乡下避避风头,再去与寨主会合。」已经打包好的如意,瞧了瞧外头后,即朝八月勾勾指,蹑着脚尖偷偷下楼,再从后头花园墙角边的狗洞先后钻了出去。
离开了上官府后,选择不走官道也不走民道的如意,一路带着八月走出即使是深夜也未关的城门后,在进入吞月城时,她们绕过整座城,直接往城郊的山林走去。
凄清的月光映洒大地,在风儿的吹拂下,林中竹声萧萧,走在一大片密集的竹林里的主仆两人,为了难走的山路而走得艰辛万分,也很少这么累过的如意,在走至半山腰时已是气喘吁吁。她才想对后头的八月说就在这儿先休息一会儿时,突然间,一道反射着月光的剑影自她的面前一闪而过,霎时,一大片竹林就在她的面前遭人一剑削去大半。
「小姐,小心!」走在后头的八月急得朝她大喊。
根本就来不及知道发生何事的如意,在下一刻,只觉得自己的后颈遭人轻触了一下,随即失去了意识。
背对着月光的男子,慢条斯理地收剑回鞘,他先是将如意一手给扛至肩上,再瞥了瞥被吓得蹲坐在原地站不起来的八月一眼,而后走上前顺手拎起她。
「就当我半卖半送,你也一道来吧。」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这是怎么回事?
一觉醒来,瞧着四周熟悉的摆设,赫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天字一号房,如意随即一骨碌地自床上坐起,努力回想着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依稀记得,月光、竹林,还有一道流银般的剑光……接下来的她就一概不知了,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楚到底是谁绑她来的……
「睡得可好?」坐在床边的椅上手握一卷书的步青云,在她还一脸茫然之时,轻声地问。
如意缓缓地侧首,「你早料到我会逃?」
「不难猜。」他合上书卷,顺手将它往桌上一搁。
「劫我之人,是你的手下?」到底是什么人,身手好到连看都来不及让她看一眼?
「不,他只是我的邻居。」他才请不起这种高贵的手下,这回纯粹是那位仁兄在东翁的威胁下,勉强卖他一回面子。
「这儿的房客?」她忍不住蹙着眉,「他是何人?」她是听八月说这里有很多怪房客,也有很多「听说」,就不知这是哪一号人物。
他徐徐提供解答,「姓靳,武林中人。」
「姓靳?」奇怪,她怎么觉得这个姓氏好耳熟?
趁她犹在沉思,早已不着痕迹摸至床上坐至她身旁的步青云,伸出双手往前一拢,即将她整个人给搂进怀里。
他低首在她耳畔轻呵着热气,「在这等状况下,你只想知道掳你来此的是何人?」
「哇啊!」被吓得不轻的如意,在回过神时忙转身推抵着他的胸坎,「你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他的语气颇酸,「在你想着别的男人的时候。」
这才发现自个儿被脱得只剩下件内衫的如意,忙一把拉过床上的厚被,将自己捆成一团之余,频频往床角处缩躲。
「你……你一直靠过来做什么?」眼看步青云脱了鞋也脱去了外衫,还直朝着她这方向爬过来,她不禁心慌意乱地问。
「妳猜。」他笑了笑,拉住厚被的另一角,使劲一手抢回来。
「等等……」失去那床厚被后,如意忙不迭地抬起一掌抵住他的胸膛,「有、有话好说……」
「与其浪费唇舌,我认为身体力行会较快。」步青云一手握住她的两只细腕,仗着身形优势将她压倒在软绵绵的被褥里。
「你……」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有力气,如意瞪大了眼,赫然发现,他敞开的内衫里头的身子,远比他穿着衣裳时更加精壮,一点也不像是什么病弱之人,这让她不禁更加慌乱。
将她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的他,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心情甚好地一口一口地啄着她嫣红的唇瓣。
「我喜欢你的挑衅,更喜欢你的自投罗网。」
「什么自投罗网?我是被你绑来的好吗?」她忍不住想抗议,却马上被他压下来的另一个吻给堵住。
温热濡湿的唇舌交缠,感觉起来,没有她想象中的坏,而他热烘烘的身子,虽是重了些,但也没压坏了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尤其在他的双唇游移至她的耳畔,轻吮着她的耳垂时,那等无法抵抗的酥麻感觉,更是让她痒得直想笑……
「不行……」在他开始啃起她的玉颈时,她终于逮回理智,一手抓住他的发逼他抬起头,「我说不行!」
「喔?」步青云想了想,当下出乎她意料之外,真的照她的意愿放开她。
忙着把露出来的肩头全藏回衣裳里的如意,边在心底暗骂着自己定力不够边把衣裳拢紧,就在她一脚想踏下床时,却又迅即遭他一臂环在腰上给拖回原处。
也没打算强迫她的步青云,只是将她在床上摆好坐正,与她面对面地坐着,然后不语地瞧着她。
难道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这种眼神……大大的有害吗?
就怕他使出这招的如意,边闪躲着他的眼神,边阻止自己不要去看他在衣襟敞开后,那具挺诱人犯罪的身材。就在这时,步青云一手抚着她的面颊,语气甚是平淡地问。
「与我在一块,不是挺有乐子吗?」若是无他,只怕这些日子来,她不但会玩得很没劲,更别说有什么紧张刺激了。
如意沉吟了一会,忍不住别过脸,「那是两回事。」
「是你说过的,永远的无敌,不就等于永远的寂寞?」他干脆两手捧着她的面颊,不让她逃避地问。
「那又如何?」
他一手指向她的心口,「你,就不寂寞吗?」
被他问得怔住的如意,在他的目光下,很不愿意去回想这些年来待在闺阁里的落寞与寂寥,和她又是为何一心想要脱离姊姊们的命运,宁可冒着天大的风险,就算是头破血流也好,也不肯认命的原因。
她只是不想被束缚而已。
可是她没有想过,在没有了束缚之后,往后,又该过什么样的日子。
一切重头来过?或是慢慢摸索、温吞吞地去挖掘其他她不知道的人生?这些她都想过,她也已准备好勇气去面对它们了,只是若只有她一个人的话,那么,这条路上,未免也显得太凄清了些。
「除了我外,你还能上哪找个与你旗鼓相当的对手?」在她沉思不语之时,他执起她的手,低首亲吻着她的手背。
动也不动的如意,只是就着烛光,看着他低首吻着她的模样,并在他抬起头来时,静静看着他那一双她始终觉得比星子还要亮的眼眸。
他将她的掌心贴平放在他的颊上,「若是让你也同其他女人一样,过着平淡无奇的人生,那也未免太浪费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如意,过了许久之后,抽回自己的手,语气十分认真地问。
「你倒是说说,我该过何种人生?」她都没个谱了,他呢?他能为她带来些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答道:「随心所欲。」
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他爱莫能助。
倘若她能生为男子,那么,或许今日她就是他在朝中的劲敌,或是个躲在暗处,三不五时扯他后腿的能手。可惜的是,她并不是男人,可就算是如此,她仍是有法子让自己赚了一大笔不说,还打乱她爹加诸在她身上的计画,不让她爹随意将她嫁给一个她不想要的男人,更甚者,她还让他得下足工夫,这才有法子去收她所捅出来的楼子。
光只是这样,就足够让他抛开成见和世俗的眼光,任她在暗地里大展身手了。因为自小就被迫与众人隔绝的他知道,能为却不能为,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因此,她若是想要展翅飞翔,他倒不介意为她提供一片天空。
那片……其他只能任人安排一生的女子们,永远也触不到的天际。
许久过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的如意,伸出两手捉住他的左右衣襟,用力将他扯向自己。
「如意?」在她的双臂环上他的颈间时,他有些意外地瞧着始终都低着头的她。
「你知道吗?」她抬起小脸,直起身子将唇凑向他,并在他的唇边低喃,「你不是我爹替我安排的。」
步青云楞了楞,随即自信地一笑。
「那当然,我是你选的。」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正午的日光,将外头四处环绕的湖水映成一片璀璨明镜,点点银光,穿过窗棂投映在室内的天花板上,与地上所铺的玉石地板相映成辉。
就像面照妖镜一样。
而她,就是被打回原形不得不去面对现实的人。
一路睡至晌午才醒来的如意,侧躺在步青云的身边,两眼直看着身旁睡得正沉的男人。
这一切是怎么乱了谱走了调的?
啧,他这一招杀得她好狠好措手不及,害得她被拐了不说,还得再从头计议起往后的日子她该怎么过。
只是一径地想着未来的日子,在不知不觉中,她的目光又再次背叛了她的意志,偷偷溜至他那张生得甚是好看的脸庞上,走过他的朗眉、高耸的鼻梁、再徘徊在他的唇上许久……到头来,她赫然发觉,她在看他看得入迷之余,还数起他的眼睫究竟有几根起来了。
真是要命……
很努力想将自己拉离这片温柔乡的如意,小心翼翼地自他的怀中退开,并轻轻拿起他还环在她腰际上的大掌,只是她这么一动,他随即收紧了手臂,再次将她给圈得牢牢的。
她登时定住,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以免扰醒了他。
「想不战而降?」没睁开眼的步青云,语气里有着浓浓的睡意,和说不出的满足感。
「放手,我要走了。」她推推他的裸胸,在他还是不动如山时,有些没好气。
「天色还早。」步青云懒懒地睁开眼瞧了一室的日光一会,再次闭上眼将她给搂进怀里。
「都晌午了……」在他的四肢又再次与她的缠在一块后,如意红着脸,两手紧握成拳,捶打起他的胸坎叫他起床。
他叹了口气,百般不情愿地睁开眼,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翻身将她压至身下,然后那双仍是睡意朦胧的眼,开始盯着她鲜红的唇瓣直瞧。
「你别又——」读出他眼中意绪的如意,在他二话不说地低首开始吻起她时,试着想要阻止他,不过她微弱的音量随即遭他给封住。
慢条斯理地吻过她一回后,稍感满足的步青云总算是松口放开了她,并趁她犹在喘气之余,伸手拢了拢她的长发,然后将她的螓首搁放在他的肩上睡得安安妥妥的。
不打算继续睡下去的如意,以指戳了戳他的腹侧。
「你在我的银票上动了什么手脚?」不行,没问到这个答案她会很呕的,他别以为她会轻易就忘掉他是如何毁掉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那些银票。
他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是会杀风景……」全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她会挑在这个节骨眼上问他这问题吧。
「说。」如意干脆趴在他的身上,两手直揉着他的脸庞,不准他再去梦周公。
步青云张开眼,静看着她沐浴在阳光下,既秀丽又让人垂涎三尺的模样。
「我只是教唆。」他边说两手边不规矩地溜至她的美背上。
她挑高了柳眉,「教唆了谁?」
「两个也住在这的邻居。」修长的十指在巡视过背上的领地后,开始朝两边发展地去巡视她身上其他的地方。
「他们有法子左右京城内外所有银号?」她拍开他作乱的手,很认真地问。
「不,是全国的银号。」步青云咧出一笑,在她吃惊地张大了嘴时,翻过身,再低首把她所有的问句统统封起,不再让她发问。
第八章
她又没来了。
自那夜过后,她就连着半个月没来,在有过前车之鉴后,这一回,步青云决定在她又在暗地里完成了某件事之前,先一步去打乱她所拨的如意算盘。
因此在这日,当有间客栈里所有的客人,皆在天字一号房的住户踏进客栈内后,全都吓得逃之夭夭,而东翁因此趴在柜台上垂泪时,遭步青云派人去拎来的八月,在一室仅剩的人们讶异的目光下,委委屈屈地站在客栈外头晒太阳。
坐在客桌边喝酒的步青云,在人已拎来时,语气平淡地问。
「她又逃了?」那女人什么不会,就是逃跑这本事最是高竿。
「回侯爷,小姐没逃……」一脸心虚的八月,畏缩地站在大门口角落,期期艾艾地看着他面上,目前还算是平静无波的表情。
他挑高朗眉,「那,她又做了什么?」她该不会又是窝在上官府里准备算计他什么吧?
「小姐什么也没做,是我家老爷……」八月先是看了看东翁他们,然而在他们都对她摇首,暗示他们都没法救她之时,只好硬着头皮说出实情。
「上官卿又将她关起来了?」哼,可以想见之事。
「不是,而是我家老爷已作主将小姐嫁予他人当小妾……」八月浑身发抖地往大门的柱子后头缩。
「你说什么?」一掌重拍在案上之后,不只是步青云,客栈所有成员都因此而差点瞪凸了眼。
「呃……」八月胆战心惊地瞧着步青云那张似要噬人下腹的脸。
「说清楚!」
「小姐历劫归来后,向老爷吐实,身子早已遭山贼玷污……」她愈说声音愈小,怯怯地看着他,「老爷在盛怒之下,就作主将小姐嫁给老爷门下的门人作妾……」
清脆一声,那只方才还握在步青云手中的酒杯,此刻已遭人捏碎,当下所有人,全都急忙转过头看向那个满面阴沉的步青云。
「好啊,当我是山贼?」他先是冷冷笑了笑,再将十指扳得咯咯作响。
原以为在断了她财源后路,也将她给拐上床后,她的小脑袋就会安分些,乖乖不再造反或是不再同他玩花样了,没想到……她竟还是那么不死心!
哼哼,打他活到现在,这辈子曾惹毛他的人,大都去见了阎王,偏偏就属她上官如意,惹过他最多回,仍旧还活得好好的不说,她还照样继续以惹毛他为乐!
眼下,这已经不是他两人之间结不结梁子的问题,而是他俩谁较高竿或是固执这类的问题了,若是他没能破她的永远如意,还让她当真去嫁给别的男人当小妾的话,他步青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就在步青云一径忙着火大时,客栈里的众人,则是因为很想笑,但又不敢放肆笑出来,于是纷纷掩着嘴,别过脸去努力地忍耐着。
步青云瞪着八月,「她何时出阁?」好,既然她来阴的,那就别怪他也来狠的。
「明日……」说到后来,八月整个人几乎要躲到柱子后头去了。
「速战速决,够狠……」很想要鼓掌致敬的东翁,口边的低喃才出口,某人的冷眼马上就朝他杀过来,于是他很识相地闭上嘴。
「侯、侯爷?」
「妳可以回去了。」面无表情的步青云,只是在更进一杯酒之后,开口放人。
「啊?」呆楞楞的八月,没想到他竟这么好说话。
「鞑靼,送客。」反而还嫌她继续留在这很碍眼的步青云,朝身后弹弹指。
「快走吧,他就快变天了。」鞑靼急急忙忙出去外头放生。
步青云冷声低哼,「顶多只能嫁人作妾?」
「你赌他是疯了,还是气坏了?」东翁凑至跑出来看热闹的丹心身旁,低声与她咬起耳朵。
「我赌后者。」看惯步青云脸色多年的丹心,连想都不用想。
东翁没好气地撇着嘴,「啧,那还有什么好赌的?」
坐在一旁兀自思索了一会后,步青云突然站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下,走进柜台里抄来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一阵后,将纸张折妥放入信封里,再走出柜台交至鞑靼手中。
「速将这送至宫内总管手中,顺道告诉他,天明前,我要拿到圣旨。」
不明所以的鞑靼,只是侧首看向东翁。
「去吧、去吧。」不想在这节骨眼惹毛步青云的东翁,也只能挥挥手叫他快去。
「东翁。」步青云再转身朝东翁勾勾指。
「你确定你要这样找我的碴?」附耳听了一会后,东翁面上写满了不情愿,「你知不知道为了你口中的这一点「小事」,我得要花上多大的工夫?」他只是个房东哪,他干啥要为这尊房客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若不愿,那也无妨。」步青云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到时圣旨若是下来,本侯是绝对不会保住你的项上人头的。」
硬是被人给拖下水的东翁,含怨地瞪了他许久后,转身用力将衣袖一拂。
「……真是,随便你们了!」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无道王朝全国最大二城,蚀日城与吞月城,在事先接获东翁火速散播的消息之后,在这日,两大城所有街道皆已净空、门户紧闭,街上亦见不着半个人。
以往总是将自己关在天一字号房内的步青云,则是在今日,大摇大摆的离开有间客栈,骑着骏马穿过吞月城,再大大方方一路骑进了有若空城一座的蚀日城,直奔向他的目标——上官府。
迎亲的艳红六人小轿,在前头的喜乐阵仗的开路下,方自上官府离开,准备载着里头的新娘子前往上官卿旗下门人所居之处,但他们才走了没多远,远远地即瞧见,一匹载着人的黑马挡在路中央,并未因他们而让道,相反地,马上的男子还以沉稳的音调向他们下令。
「停轿。」
喜乐骤止,后头抬轿的轿夫也止住了脚步放下轿,一干迎亲人等,面面相觑了一会,全都想不出这是哪号人物,竟胆敢在这大喜之日防碍右中丞大人嫁女。
「我乃千里侯,把轿里的人留下。」在众人的目光下,难得外出招摇示众的步青云,大剌剌地报上名号以及他为何来此。
在一听见千里侯这如雷贯耳的名号后,所有人都吓得面色苍白,赶紧扔了手中的东西匆忙逃命而去,唯有坐在轿内的如意,气怒地一把掀开覆盖在她喜冠上的红巾。
他来搅什么局?
他不是应该病得走不出他的天字一号房吗?
下了马的步青云,大步走向那顶喜轿,在走至轿前站定后,一手掀开绣着喜字的轿帘,将它翻至轿顶,接着他微眯着眼,直瞧着里头打扮得如花似玉,身着一身红艳喜服的美娇娘。
「上官姑娘,久违了。」他一手倚着轿顶,状似惬意地同她问候,「近来过得可还如意?」
他还有心情同她寒暄?
她气得额上青筋直跳,「若你没出现在这的话,我会更好。」这下可好了,半路被他给拦在这里,谁来把她的轿子给抬去她爹的那个门人家里?
「不想念我?」他懒洋洋地摊开纸扇,漫不轻心地问。
「我想念我那些被你坑了的银票……」在没了那些银票之后,她好不容易才又想出一条生财之计,没想到他老兄却又来坏她的好事!
「我再问一回。」步青云倏然将扇面一合,两眼直直地盯着她,「你,不想念我?」
抬首看着他那张虽是在笑,可却笑得让她打心底发冷的笑意后,她转眸想了想。
「没得到这个答案你不会死心是不?」她已经开始后悔她没事干啥去同他打什么赌了。
「没错。」他笑意可掬地颔首,「我有的是大把时间可同你在这慢慢耗。」只是有两座城的人会因此而跳脚就是了。
在他那缠人的目光下,坐在轿里又没别的地方躲的如意,不情不愿地别开隐隐发烫的秀颊,不去看这个平时都不好好打扮,难得特意打扮出门,就让她的目光差点没法自他身上拉回来,还在这半个月来老在她的梦中骚扰她的男人。
「……想啦。」
「我没听清楚。」他掏掏耳,觉得太小声了点。
她涨红了脸,「很想啦!」标准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因她这话而稍稍抚平了一点心火之后,步青云弯下身子,满面笑意地朝她勾勾指示意她靠上前点。
「昨日我听见一则很有趣的传闻,哪,你要不要与我分享一下?」哼,这笔帐若没算清,他就不姓步!
她也很配合,故意装傻地眨眨眼,「什么传闻?」
「听说,那日与你一块躺在天字一号房里的男人,被你称为山贼?」把他说成是山贼就算了,他还「玷污」了她?
如意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地瞧着他那让人愈看愈冷的笑意,感觉好似有一阵寒意忽地自她背后窜爬而上,她不禁缩了缩肩头,小心翼翼地问。
「……你真的很生气是不是?」就知道他生性记仇,一定会找她算帐……可他算帐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吧?害得她的全盘计画又被他给打乱。
他皮笑肉不笑的,「那还用说?」
「你今儿个就是特地来这找我算帐的?」她撇撇嘴,开始在想到底要如何才能打发他。
「不只。」他未做之事,不多不少,眼下正缺一桩。
「有帐咱们改日再算成不成?今儿个我有要事。」如意笑咪咪地将他弯下来的身子推出轿外,并且伸手要去拉轿帘。
「我看你还满闲的。」步青云瞄了她一眼,依旧不动如山。
「今日我要出阁,谢谢。」她指了指身上的衣裳要他看清楚。
「你是今日要出阁没错。」他先是同意地颔首,接着以扇指着他自己,「但,除了我外,这辈子你谁也别想嫁。」
如意沉默了半晌,总算是知道他特地来搅什么局了。
「你想强抢民女?」要她嫁入他步家?她又不是呆了,嫁去他的一号房好一天到晚跟他斗吗?
他摆出一脸无辜貌,「严格来说,我没抢。」
她有点毛火地瞪着他,「那你以为你这是在做什么?」他是打算让她用走的去嫁人吗?
「迎亲。」
「迎亲?」她楞了楞,以为她听错了。
步青云字正腔圆地告诉她,「咱们今日成亲。」
她眯细了眼,两手环着胸,「你耍什么花样?」一女怎能二嫁?他是呆了,还是被气疯了?
「我已上书陛下,我要娶你为妻。」压根就没把上官卿放在眼里的他,徐徐缓缓地说出他做了什么好事,「我相信,眼下你爹也已接到圣旨了,倘若你爹的门人还是坚持要纳你为妾,那么,我会派人告诉他,叫他先去问问陛下允不允。」
「你说什么?」
步青云自袖中掏出一卷天亮前才刚出炉的圣旨,拉过她的一手放在她的掌心上,还好心地顺道替她摊开。
如意瞪着手中的圣旨,「你居然弄得到这玩意……」太……太奸诈了,他居然搬出皇帝当靠山?
「我不过是告诉陛下,若我步青云今生无法娶你为妻,我便从此退隐,再不过问任何政事。」可以想见的是,他若退隐,全国百官会乐坏了,但那个老是要他帮忙拿主意的陛下,脸色则会……很难看。
她气得握着圣旨的手都在发抖,「你这是威胁陛下……」
「上头的人名与日子,你瞧清楚没有?」他才不管他用了什么手段,只是以扇柄指着圣旨上所书之字。
「够清楚了。」清楚到让她觉得眼睛有点刺痛。
他一脸无谓地再问:「那,你可知道抗旨有何下场?」
「我会人头落地,而我爹也会因此而丢官。」还能有什么下场?皇帝根本就是站在他这边的!
志得意满的步青云,在她气得红霞满面时,心情愉快地抚着下颔。
「我已经开始觉得,娶你过门,是件赏心悦目的乐事了。」但愿日后他也能天天都有这种乐子可以找。
忿忿地收起那卷圣旨后,如意紧握着圣旨,怎么也没料到她竟会栽在他这一招上头。
「你卑鄙,我下流,咱们乃天作之合。」步青云偏首朝她笑了笑,「你说是不?」
当下什么辩驳之词或是脱身之计都想不出来的如意,只能恨恨地瞪着他。
「走吧,吉时快过了,咱们还得赶着去拜堂呢。」也不管她是否气坏了,他一把将她给拉出轿,再弯身打横抱起她将她放至马背上,随后,他也攀上马背,自后头将她给圈得紧紧,以防她再次脱逃。
生平头一回出阁的上官如意,出阁所乘的,不是什么六人花轿,而是遭人拖上一匹骏马,一路飞奔至新郎官府邸。而这件事,日后在京城内外,流言传了很久很久……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难得办起喜事的有间客栈,在住在里头的天字一号房住户强行抢了个新娘回栈后,身为房东的东翁,拿出步青云事先赠他的一盒金沙当作成本,以千里侯的名义,将通往有间客栈的卧龙街摆上喜桌与酒菜,大宴起整条街上所有的住户,与千里侯一块庆祝大婚。
为此,几乎半座吞月城的人们,全都涌至这条贯穿整座吞月城的卧龙街上,欢欢喜喜地大吃大喝,独独唯有一人,此时是呕得吃不进也喝不下。
「这是什么意思?」
在厅外打发走也同住在这间客栈里的其他住户后,步青云才回到被布置成的新房里时,就见他那刚过门的娘子,已收拾好一整套寝具,并将它摆在隔壁房。
「我要与你分房。」才不想乖乖就范的如意,占地为主地一手指向隔壁的书房,要他今晚自个儿过去那边睡。
他挑挑眉,不痛不痒地开口,「无所谓,反正咱们早就已经圆过——」
「住、口!」满面通红的她,抄起床上的绣枕朝他扔过去,阻止他继续说完全文。
身手俐落的步青云,及时挡住绣枕后,拎着那颗绣枕走向她,并在她全身充满防备地与他保持距离时,兴致很好地坐在花桌旁,为自己斟了杯喜酒。
他边喝边问:「让我猜猜,你本是打算在与你爹的门人大婚当日,连夜逃走,再留书你已是不洁之身,无颜苟活于人世?」如此一来,她就用不着真嫁给那个她爹的门人了,她还可在众人都以为她去自尽之后,逍逍遥遥地离开此地,且此后身后再无追兵。
与她所盘算的,几乎一字不差……如意默然地瞧着眼前这个简直像是会读心术的男人。
「你爹留给你的嫁妆,还有那位门人所给的聘金,已被你的婢女八月全数盗走了是不?」在她东山再起之前,那笔庞大的嫁妆,应当是会被她打算拿来当离开此处的盘缠。
他也未免太可怕了吧?浴厄他也知道?如意愈想就愈觉得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与她约在哪儿会合?」步青云在为她斟了一杯后,拿至她的面前,欣赏着她面上千变万化的表情,「京外四线官道六线民道,皆已在我令下设下检口,若我没料错的话,她应当会在民道上被左刚的人手给拦下。」左刚这回要是再逮不到人,他就等着被连降三级好了。
一手抢过那杯喜酒灌下肚后,酒意加上怒气,令如意的双颊变得更加桃红艳丽。
「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生平踢到的第一块铁板。」早知道她就不来这里送什么折子和动他的歪脑筋了,如今这等后果,实在是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我早说过,你不会永远如意的。」步青云得意地在她喝空的酒杯里,再次为她斟满烈酒。
如意二话不说地又喝了一杯,并伸出杯子示意他继续倒。
「娶我对你有何好处?」这是她最纳闷的一点,至今她还是想不通,他俩之间的赌局,有必要闹到连人生大事也都搅和进去吗?
「若我没记错的话,我记得我曾向你示爱过。」故意灌她酒的步青云,殷勤地再为她斟上一杯,并徐徐替她复习记忆。
「除了那之外呢?」回想起那回他露骨又直接的示爱,如意连忙再喝完一杯镇定情绪。
「因我的心眼很小,生性又特爱记仇。」已经倒空了一瓶酒的他,再接再厉地又拿来一瓶。
「所以?」她黛眉微挑,这一回是直接把整瓶酒给拿过去。
「既然你惹上了我,因此,我也只有顺天应人,好让我不寂寞些。」乐得看她以酒浇愁的步青云,在她喝空那瓶酒时,心情甚好地捧来她发烫的面颊,赏了她一记深深的热吻。
也许是是她醉了大半,或是遭美酒给催化,他这回的吻,尝起来格外甜蜜和火辣,在他将双唇撒离时,她竟觉得有点意犹未尽,还满想……再多尝个几回?
「你可知道,要犯七出之罪,对我来说有多简单吗?」他以为,以他那种怪命格和打死不服输的性格,能够消受得起他的人……这年头满街都是吗?她才不要当头一个。
他有恃无恐,盯着她的红唇愉快地再吻她一记,并在她还没回过神时,低声在她耳边道。
「那妳可知道,要我休妻,对我来说是件多麻烦的事吗?」她以为,能够待在他身边,又不会被他给克死,且还能让他找到一堆乐子的女人……这年头很容易找吗?
早就被他知道耳朵是她弱点的如意,在他拿掉她的耳环,开始啃吮起她的耳垂时,忍着痒,一个劲地往旁边缩着身子,他舔舔唇,索性直接扑上去咬起她另一边的耳朵。
「别过来……」被半压在床上,几乎是手脚并用,四肢全抵着他的如意,很努力抵抗他那套老让她定力不足的迷情大法。
「恕难从命。」他可不想浪费大好的洞房花烛夜,独自一个人去睡什么书房。
「我叫你别过来!」用力推开他的如意,差点一脚将他给踹走。
惊险避过那一脚后,步青云干脆整个人俯在她身上,以身子压住她,低首在她的眉心印下一记吻,再慢条斯理地将她发上的金簪一根根抽走,帮她将一头青丝自束缚中解放出来后,他的眼神不复半点笑闹之情,款款凝视着她的眼眸。
「你……当真想要我走?」他动也不动,只是把唇悬在她的唇上问。
每次硬的不成他就来软的……如意已经开始讨厌自己这等吃软不吃硬的坏性格了。
她没好气地问:「你知不知道,人生大事是不能儿戏的?」整个人被他的体温笼罩住,她有些飘飘然。
「当然。」他狡黠地朝她眨着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何非你不娶?」
叹了口长气后,面对眼前自动送上门来的美男男色,如意总觉得,再不把他吃下腹,似乎就太对不起已经亏本亏了好几回的自己了……当下她伸出两臂环住他的颈项,在他讶异的目光下,先是柔柔地吻上他的唇,在他打算投入时,她再不客气地在他唇上咬上一口。
一手抚着嘴角的步青云,在她笑扬起嘴角时,边帮她解开碍事的喜服,边在她耳边怂恿。
「你想不想过个与众不同的人生?」
她怀疑地睨向他,「有多与众不同?」
「你想怎么着,那就怎么着。」他很大方,难得愿意任她勒索。
为了他的这句承诺,如意结结实实地考虑了许久,就在他等得快不耐烦时,她坏坏地瞥向他。
「例如……折腾你的下半辈子?」他不会以为,银票的事,她会就这么算了吧?她这人同他一般,也是很记仇的。
他很乐于接受她的再次挑战,「有何不可?」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被折腾的人到底是谁?
经过一夜的折腾,直至晌午才醒来的如意,张开眼时,那个以虐待她为乐的步青云已不在她的身旁。
「也不手下留情点……」差点下不了床的如意,皱着一张脸,动作慢吞吞地穿起被他扔得七零八落的衣衫。
「小姐,妳醒了?」听见她喃喃自语的八月,伸手拉开床帐,在她手脚还不太灵活时,捧来一套新衣帮她穿上。
一点也不意外八月会出现在此处的她,只是在八月替她穿妥了衣裳后,坐在床上回想昨夜步青云同她说了些什么。
「你被捉来这的?」她原本还指望左刚能失职一回的,看样子,在有过让整座山寨山贼跑掉的经验后,左刚这回很努力地雪耻给步青云看。
「是的……」
「在民道上?」有空她干脆建议步青云改行去当算命的算了。
「对……」她就连吞月城城门都还没踏出去,便被一群捕快给拦下,然后直接打包火速被送至天字一号房的客房安置。
「步青云没克着你吧?」见识过步青云有多么克性坚强的她,在前些天听说了御史大夫已驾鹤西归的消息后,颇为担心的她,抬起八月的下巴左看右看,再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八月笑笑地拍着胸口要她安心,「我没事,连见了姑爷两回都还活得好好的。」
可能是在她家小姐身边待太多年的缘故吧,说不定小姐福气也分了些给她。
她笑得出来,如意可笑不出来。
算他狠,逮了个八月,分明就是想将八月当成人质,她想,那三百两现银还有嫁妆跟聘金,应当也都全数被步青云给没收了,眼下的她,是无财又无势,背后的靠山更没有步青云的来得硬,再加上……一想到昨晚的洞房花烛夜,她想着想着就开始脸红。
「小姐,这个千里侯,似乎不好对付。」八月不明所以地瞧着她红透半边天的脸庞。
「……这还用你说?」她本人昨夜已亲自体验过了。
那个男人平常到底是把那些教人消受不了的魅力藏哪去了?她现下是全身酸痛,像是骨头全都散了过后再重新组合过一回,再加上昨夜他比上回来得更加的卖力,这叫她要怎么忘掉他啊?
尤其他还做了那些、那些……相当难以启齿之事,老天,她光是想想就觉得有股热气直往她的头顶上冲,她要是再全盘仔细回想昨夜所有的细节的话,她的顶上八成会冒出烟。
就在如意一径地不愿回想,却偏偏愈想愈清楚时,习以为常的八月伸出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
「小姐?」哇啊,她究竟是想到了些什么,怎么脸红得跟柿子一样?
「啊?」很勉强才将自己从旖旎的幻想王国拉回来的如意,一手掩着口鼻,很怕她想着想着鼻血就会喷出来。
「姑爷究竟对你做了何事?」八月凑上前,好奇地以指戳戳她。
「这你就别问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满面红霞的如意,只是尴尬地一手推开她好奇的脸庞,不想大清早就讨论那些会让她太过上火的问题。
浑身酸痛到很想哀哀叫的如意,动作缓慢地下了床,走至一旁自她府上带过来的衣箱里,翻出一件件衣裳,顺道还去外厅搜括了一些步青云摆着好看、却是价值不菲的古玩。
「小姐,你在做什么?」在她拎着一大包战利品回房时,八月纳闷地看着她那偷自家夫婿东西的行径。
如意朝她勾勾指,「快过来帮我收拾衣物,咱们待会就走。」要是在这再待多待上个几天,并夜夜接受步青云那「过度下流」的虐待的话,搞不好往后她就真的不愿意走出这天字一号房了。
「小姐……」八月转了转眼眸,很不忍心泼她冷水,「恐怕,咱们没法走出姑爷的天字一号房。」
「为何?」
八月一手指向外头,「一号房前后左右,姑爷都有派人看守着。」
「啧,又来这一招。」如意不死心地握紧了拳。
「该说这句话的,应当是我吧?」整个人半倚在门旁的步青云,冷眼瞧着新婚妻子大包小包想要落跑的模样,没想到在经过了昨夜后,她仍是不改初衷这么有毅力。
「姑爷……」八月怯怯地瞧了他一眼,边说边往旁边走,「我……我先告退了。」
「看样子你睡得很好,一醒来就这么有精神。」步青云走至她的面前,先是将她手中的包袱全都扔到一边,再好整以暇地将她全身打量过一遍。
她埋怨地在嘴边咕哝,「什么睡得很好?我全身都快散了。」她能爬得起来,纯粹是自尊心在作祟,不然她早就躺回去睡上一天了。
「喔?」他扬起眉峰,在心底反复咀嚼起她的话意。
坐至妆台前正打算梳发的如意,在手中的发梳突遭他抽走时,她不解地看着他那张映在铜镜里不怀好意的脸庞。
「你又想做什么?」在她整个人被他转过来,并轻松抱起摆回床上后,她愈看愈觉得情况不对。
「替你揉揉,活络一下筋骨。」他邪邪一笑,心情很好地扳着十指,「我知道昨夜累坏了你,娘子。」
她赶忙想要逃离现场,「不必了!」天晓得他的揉揉,到时又会走样到什么程度去。
「这是闺房之乐。」他不慌不忙地将她给逮回来,坐在床边,将她整个人抱在他的腿上。
「你少又来这套……」在他自后头埋首于她的颈窝里又咬又啃时,不想一整天连闺房都踏不出去的如意,连忙转过身,将他那双造孽的嘴以两手紧紧掩住。
自掌心中可以感觉到他在笑,如意瞧着他那看起来似乎是温和了些的笑脸一会后,挪开双手,他随即含笑地将她抱好拥进怀里,两手满足地圈着她。
侧首靠在他的胸膛上,静静聆听了他的心跳一会,如意看着他圈住她交握着的十指,总觉得他似乎有哪说不上怪怪的。
「你怎了?」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看着窗外一池的湖水。
「除了这间客栈的房客外,你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够陪我在我身旁,不会离开,也不会因我命格而死之人。」
听着他略带寂寞的语调,如意不语地拉开他的大掌,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这么多年来,每个人都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从没有人能为我留下,而我也从没法让他们为我留下过。」他并没有让她看见他眼中的失落,「于是我将自己关在这座湖里,不让自己受伤,也不想再让别人因我而受伤。」
「可我没受伤啊。」她以指轻敲着他的胸坎。
他叹了口气,「但你也不想为我而留下不是吗?」
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的行为,可能因此伤到了他后,如意不禁觉得有些愧疚。她抬起头,由下而上凝望着他的脸庞一会,伸手拉下他的脸,在他的眉心印下温暖的一吻。
「与我在一块,你的日子会很快乐的。」他将她的手心按向自己的心口,自口中所说出的话语,此刻听来,再真诚不过。
听着他淡淡、再简单不过,却也是最实际的诺言,如意不知该怎么告诉他,那份窝藏在她的心底并开始生根的感动,正暖洋洋地在她的心头攻城掠地,她只是深情款款地瞧了他半晌,然后……
她将脸一板,表情甚是不满地两手环着胸。
「这就是你所能说出最动听的情话?」才这么一点点?以后她非得要叫他勤加练习不可,若是没达到能让她鸡皮疙瘩掉满地的程度,根本就不算是过关。
「你要听下流版本的吗?」面上再次露出笑意的步青云,朝她勾勾指,跃跃欲试地问。
她沉默了一会,当下所有的好奇心又被他给挑起来了。
「有多下流?」
他低声在她耳边道:「比昨晚的更猥亵也更煽情。」
她不怎么相信地睨他一眼,「你行吗?」他究竟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试试不就知道了?」就像他曾说过的,与其浪费口舌,还不如身体力行来得决。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她不该怀疑他的,他绝对办得到。
经过半个月的折腾,几乎已经打算改行去写小书的如意,一早浑身酸痛的醒来后,就只是趴在步青云办公的桌案上,两眼直瞧着他一日比一日还要红润健康的脸庞。
奇怪,他不是活不过春日吗?怎么到现在都没事?相反的,他的气色不但变得比她的还要好,且打她过门以来,她也没听他再咳过半声,先前那个痨病鬼跑哪去了?
「娘子,你盯着为夫已有许久了。」批完了手中的折子后,步青云搁下笔,侧首瞧着他那又神游太虚去的妻子。
已经很习惯她有这毛病的步青云,只是将座椅挪至她的身旁,两手捧起她的脸庞,才打算狠狠将她吻醒时,她却突然朝他抬起一掌。
「慢。」
「有事?」他的唇近悬在她的唇上。
「你不是病入膏肓吗?」如意将他推开一点距离,左看右瞧了一会,仍旧是百思不解。
「之前……」他有些心虚地转转眼眸,「是如此没错。」她会不会太晚才发现这一点了?
「那你为何这阵子气色这么好?」她摸摸他臂上结实的肉,再戳戳他宽厚的胸膛,双手再爬上他的俊脸揉搓一番。
「你似乎并不清楚……」步青云一手按下她造反的小手,对她扬起一抹恶质的笑,「这间客栈里,究竟住了哪些住户?」
光看他这等笑容,她就有上了贼船的感觉。
她也一点就通,「难不成这儿住了个华佗?」不会刚好就这么巧吧?
「不,是更胜于他。」她以为他从前阵子就一直在喝药,是喝高兴的吗?若不是因她令他觉得这世界仍旧很美,也有着让他好好赖活下去的动力,他早把那些药都拿去浇花了。
备感挫败的如意,一手掩着脸。
「失算……」这个经验告诉她,往后若是要偷听八卦,记得要将八卦的全文都听个仔细,绝对不能断章取义。
当下有股冲动,差点就想动手掐死她的步青云,为免犯下杀妻之罪,只好扬扇朝外头一指,「我建议你,在下回想动歪脑筋之前,最好是先去与其他房的住户们联络一下感情。」
「我这就去问东翁!」也不管身后的男人脸色难看得很,如意说完还当真就前去求解。
清早打开客栈大门,在鞑靼正指挥着店内的小二们洒扫,准备做生意的东翁,则是站在柜台内整理着帐簿。就在他做好开店准备,身后突有阵寒意令他抖了抖,他不禁侧首看了远处的本馆大门一眼,然后直接对靼鞑交代,今儿个晚一个时辰开店营业,并顺道要店内所有店小二去外头晃晃以避风头,一个时辰后才准回栈。
就在他做好充足准备后,一如他所预期,本馆黑色的大门缓缓开启,笔直走向他的如意,在走至柜台前,省略了寒暄,劈头就直接问重点。
「这儿住了个华佗再世的神医?」
东翁搔搔发,「是有这么一号住户。」
「啊?」还真的有?不过是间客栈,居然这么卧虎藏龙?
「她姓蔺,听说……」对自家房客了如指掌的东翁顿了顿,就见如意蹙起了两眉。
「又是听说?」这间客栈里到底还有几个听说啊?
「嗯,听说她祖上也都是干神医的。」他家的房客们,几乎都是从事祖传行业。
「那千里侯……」
「他自小到大,本就是大病小病不断。」东翁愈说就愈感慨,「虽说病病皆致命,但自他住进了这儿后……」
如意毫不犹豫地替他接完下文,「他就死不了?」
「正解。」都怪那号住户,她没事医术那么高明干啥?多亏她,这世上才又多留了个祸害。
「这儿还住了哪些人?」这事从头到尾都被步青云蒙在鼓里的如意,为免未来步青云又像上次借助那两个可以左右全国银号的住户,再次坏了她的好事,于是她决心在今日就弄清楚,步青云究竟在暗地里还有多少个帮手。
东翁一手指向她的身后,「你何不直接问他?」就知道他千里侯大人准会跟着出来坏他生意。
「我又被坑了?」如意侧过首,表情十分不满地瞪着身后的步青云。
「算是。」他走上前拉过她的手,「走吧。」
「且慢。」如意更是疑心四起,「你会武?」方才他什么时候出来的,她连瞧也没瞧见,更没听见半点脚步声,该不会他……
他没否认,「其他房客教的。」
「哪个房客教的?」
「也同是天字号房的。」
「这位房客该不会也有什么「听说」吧?」她将两眼瞥向东翁,没想到他这个收了她好处的内应,居然连这些事都没事先告诉她。
「他姓靳,外号叫盟主。」东翁挥挥手帕恭送她,「听说,他祖上也都是干武林盟主的。」
「你说什么?」她拉大了嗓,不甘不愿地遭人一骨碌拖走。
「走吧,咱们该回房了。」
第九章
黄澄澄的布面上绣满了龙纹的圣旨,再次摆至如意的面前,烛光下,桌面上那道昨日送达的圣旨,亮眼得令她觉得有些刺目。
「我已经读过十来回了……」她没好气地将那卷圣旨推向一旁,并且别过芳颊,不去看步青云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事情是这样的……
打她嫁进天字一号房,且至今仍活得好端端的,朝中大臣们在发现这件事后,随即火速联名、朝野上下一心书表上奏,此后朝中文臣将不再抽生死签,就全由她上官如意,代皇帝转交奏折给步青云。
于是在昨日,龙心大悦的皇帝,大清早的就特地派人来有间客栈传旨,并奉送上一卷盖好御印的圣旨给她。
嫁给他就算了,她竟还成了专门代皇帝转达奏折的人?
且最过分的是,全朝大臣甚至赠了她爹一面匾额,匾上还感激地提了四个大字——
救国有功。
相较于接到这张圣旨后,就接连着两日摆脸色给他看的如意,步青云此时的神色就显得很愉悦。
「告诉你两个消息。」他转过她老背着他的身子,在她面前伸出两指。
她一脸不感兴趣,「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皆有。」
「坏消息是?」在她被这张圣旨克得死死,得永远留在这儿后,她不认为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能够再打击到她。
「我不会休妻也不会纳妾。」他先将她认为男人最会犯的那条罪给堵死,好让她往后没这借口可以逮。
废话,以他这种见一个克一个的命格,哪个女人要是不怕死的话,她们就尽管来抢他好了!她就不信有哪个女人在这男人身上能抢得过她!
「好消息呢?」说不上是该高兴还是该气火的如意,为了他的这几句话,面上的怒意消了泰半。
他再一手指向自己的鼻尖,「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好好对付我。」
「是吗?」听完他的话,如意的眼睛当下亮了起来。
太过清楚她是什么性子的步青云,只是警告性地低唤。
「如意……」就知道她永远都不会懂得什么叫死心。
神情说变就变,满面笑靥如花的她,在下一刻兴匆匆地跳坐至他的腿上,两手揽着他的颈子问。
「哪,没有三妻四妾,也随我爱怎么玩怎么闹都成?」
「我保证。」他紧盯着她那不怀好意的眸光。
原以为他会得到几个香吻或是什么感谢言词的步青云,没想到,她的反应竟是马上掉过头去,一手抚着下颔用力深思。
「如意?」他在她的面前挥挥手。
马上神游太虚去的如意,根本就没注意到身旁的男人正努力压抑下额上所冒出的青筋。
「回魂了!」他拉着她的耳,朝她大声地唤。
她茫然地眨眨眼,「啊?」
「说。」他拍拍她的面颊要她清醒些,「你方才在想什么?」根据他的经验来看,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该怎么开始对付你。」她老实的性格,还是让他气得满想掐死她就是了。
他不禁有些挫败,「你还想对付我?」她都当上千里侯夫人了,还不死心地跟他来那一套?是他的魅力不够大吗?
如意讨好似地在他的颊上各吻一记,笑咪咪地揽着他的颈间问。
「我很乐意再次挑战看看,就不知侯爷大人您有没有那个兴致奉陪?」在她已经摸透这间客栈所有住户的底细后,她有把握,这一回她定能把那些银票给抢回来。
早知道他就不要激励她的斗志了,根本就是闲着没事自找他的麻烦……
「嗯?」她自信十足地瞧着他那张看上去有些后悔的脸。
算了,反正一辈子还长得很,他有的是时间陪她打发日子。
他沉稳地轻笑,「尽管放马过来。」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就在如意撂下话,也才没隔个几天,左刚就又跑来他的一号房向他讨人情,要他帮忙追出凶手后,步青云就满后悔他为何要鼓励那就算是人待在府里,也还是有法子在外头给他兴风作浪的新婚妻子了。
他侧首看向正哼着小曲,快快乐乐在窗边浇花兼喂鱼的如意,然后收起案上的地图,一手撑着下颔问。
「妳劫了布政司?」能够知悉民银运送至库府铸成官银所有路线,并且算准时机下手,这等事,除了上官卿之外,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一个人办得到。
自窗边采了几朵开得正盛的花儿后,如意随手将一朵花插在耳际,笑意盈盈地走至他的面前,低首就先给他一个奖励的吻。
「一个布政司,碍不着朝廷吧?」就知道他聪明,只要她出手,他就知道是谁干的。
步青云并不买帐,「但那与国库和税收有关。」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前前后后已经抢了多少钱了?前三回的就算了,这一次她劫的总数几乎可抵得上前三回。
她朝他睐睐眼,「比起他人行贿于你,这不过是笔小数目而已。」每日派人来府上送红包的人可多了,与他相比,她抢的算是很克制了。
步青云扶稳她的脸庞,边帮她把耳际的花朵插妥些,边一手揽过她的腰。
「你究竟勾结了多少江洋大盗?」她以为他所收的红包都上哪去了?全都是拿去暗中补齐她所抢的那些银两!
她再低首亲他一记,「只是小乐趣而已,别那么计较。」
才没那么容易被她打发的步青云,只是默然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再回想起那个几日前突然消失不见的八月。
「让我猜猜,你的婢女八月,因此而回乡风光嫁人了?」
她轻耸着肩,「八月陪伴我多年,给笔丰厚的嫁妆,也是人之常情。」岂只是风光嫁人?眼下的八月已当上寨主夫人,并在她的指点下,专心替童玉虎拨起算盘之余,还打算日后继续与她里应外合。
别人是纵虎归山,而他却是亲自将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给迎进自家门里……步青云已经开始在想,要是他一直不肯将那些银票还给她的话,她究竟还要记仇到何时才愿罢休。
「怎么,你要办我?」如意边帮他束好他总是不愿乖乖绑好的发,边挑衅地问,「还是说你想通知左刚?」
他冷冷轻哼,「区区一个布政司,还劳动不了我大驾。」为了她的一点点小乐趣,而让左刚逮她下狱?开什么玩笑,他才刚成亲,可不想大费周章地想法子去营救他刚过门就给他捅楼子的妻子。
「就知道你舍不得。」她感谢地自动奉上香吻,「那我就在这谢过了。」
「先别谢得太早。」步青云以两指按住她的唇,又朝她露出那总是会让她严阵以待的邪笑。
「喔?」
步青云只是走至窗边,拉了拉专用来传唤丹心的铃铛,过了一会,身为所有住户管家的丹心,便出现在厅内。
「侯爷,你有事找我?」
「丹心,去叫鞑靼来,并叫他备好一把弓和一筒箭。」他是不能阻止已经发生的事,但,他也有法子让她往后抢劫这门生意再也做不成。
丹心绕高了两眉,「弓和箭?」
「告诉他,射下任何一只飞过一号房上头的鸟儿。」
「是……」虽是一头雾水,但丹心还是记下他的交代,摇头晃脑地步出厅外。
「又被识破了?」如意撇着小嘴,怎么也想不出这回他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步青云嚣张地瞥她一眼,「何难之有?」
她扳扳两掌,「你真要如此断我财路?」既然他要来狠的,那就别怪她也同他一块来阴的。
「若你还有其他的生财之道,尽管亮出来!」他将两手一摊,再度摆出那副就是没将她给看在眼里的德行。
「成!」就等着他这句话的如意,随即撩起过长的裙襬,打算出门去与其他住户联络感情。
「慢着。」跟在她后头的步青云一手按住她,「你要上哪?」
「同咱们有钱的邻居聊聊。」说起来,她还没找那两个姓陆的邻居算帐呢,这下正好找他们谈一下那笔被他们没收的不义之财。
「聊天的主题是?」
「不告诉你。」她抬高了下颔,才不透露什么风声给他。
望着那具走出厅外的纤影,步青云不禁回想起,那两个嗜钱如命的邻居,是如何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半晌,总算是有点危机意识的他大大叹了口气,决定在那两个邻居倒戈投向她的阵营之前,先将她逮回房再说。
他大步走向总是关着他自己的天字一号房房门,沿途上,皆没有回首看向身后那一池总是将他困在湖中的湖水,因此他并没有瞧见,湖中那春末夏初提早绽放的水莲,在湖中悄悄地舒展着莲瓣,正准备迎接另一个热络的季节。
后记 绿痕
先前,我曾对小羊们说过,日后将要释出冷冻库里的存货,开仓喂羊。
为了实现这个对小羊们的承诺,所以这套系列便在「众神梦记」后头接棒登场,而这套系列,又被我与暗夜私下简称为——萝卜坑系列。
咳,我是说过我要种萝卜,只是萝卜要怎么种……没人规定吧?
我有守信喔,只是我写的是,那些万年冰山配角们……的后代。
没办法,因为萝卜们都散落在不同的系列里,若是硬要全都种在一块,工程难度实在是太高了点,所以我只好退一步,改行第二方案,也就是这个法子。
因此,这套萝卜坑系列将在这新的一年,出场陪伴小羊们度过愉快的一年,所以往后请小羊们别再同我说,我都把他们给关在冷冻库里,不让他们出来晒晒太阳,或是直接将他们推出午门问斩了。
来吧,咱们都坐下来喝杯茶,一块把话说在前头。
这套系列,属架空,类型属单元剧类,比照「阴阳」惯例,既无环环相扣,也无缺一不可,目前也没有设限究竟要写几本。
在这套系列在每个坑里的萝卜都已定位后,我拨了通电话去跟编编打声招呼……
「编编,这一回,大风吹的第一个座位给你挑,不要说我都不成全你的愿望。」基本上……每套系列第一本,某编姑娘她都没有一次看顺眼过,所以,今年就让她快乐一下。
「当真?」某编还不太相信。
「嗯,来吧,萝卜坑名单一字排开念给你听。」呱呱啦啦一口气念完。
「王爷组!」某编才听完即很激动地抓着电话大叫,「我要王爷组!」
「……」默默看着已写好大纲的另一对组合。
「不然,我要男配角二人组!」什么人不好挑,偏挑我眼中的路人组。
「那就王爷组吧。」我还是顺从第一民意就好。
「等一下!」
「许愿时间结束,谢谢爱用神灯。」拍板定案。
「我还能不能许其他的愿?」某编还是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叫死心。
「有效期限过了,再见。」天字一号房也只有一间而已。
说起来,我似乎也满久没写这类快快乐乐的系列了,近年来所写的系列,都是在我任性之下所生的产物,加上我这个人某方面天生就悲观,个性又阴暗……好,我不会反省的。
其实,会想写这套系列,除了对读者的承诺外,还有两个主要因素,其一就是文字附身症。
将自己投入一个情境太久,且逐渐没法完全抽离时,这对写文的人来说,真的是满伤身又伤心的,无论是在心态或是思想上头,它都会造成一定的影响。以前的我,总认为我可以把握得很好,工作与生活也分得很开,一旦故事结束了,我便能全身而退。其实不然,它只是一点一滴地慢慢累积,等到我发现这点时,有许多事,已来不及挽回。
就像暗夜说的,过去的,已经永远过去了,我们只能转过头往前看。
当我在转过头面对前方时,我却发现,我眼前的道路,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清晰,反而让我更加迷惘,所以在结束上一套系列后,我将自己放在生命公车的转站处,试着想去找回一些生命中的快乐。
另一个因素,则是因我认为,我对喜剧类的小说不拿手,所以,我想磨磨看。
我并不想因为不拿手就永远不去写它,永远把困难摆在那儿而不去克服,并不是个良好示范。所以在这套新系列的开头第一本,我必须先对那些始终对我抱以期待的老羊们,说声谢谢。
因为有你们的鼓励和支持,所以才有了绿痕的存在,也因此,我才能无后顾之忧的继续去挖掘我自己,和去做各方面的尝试,感谢你们,是你们给了我这机会,并且,让我有了继续写下去的动力。
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