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金枝玉叶》(出版名《九重凤阙》)作者:灯火阑珊——中部

来源: 2009-07-22 01:10:05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第六十一章 葛鸿

  正是上元节灯火灿烂的时候,民间在这一天要有花灯谜语、闹市舞龙,宫里头自然也少不了各色的庆典活动。

  几天之前内务府就开始着手准备起花灯和烛火,将宫中的各处宫殿和园子装点的五光十色,美不胜收。更加准备了各种精巧别致的花灯和灯谜,集中装点花园,准备的灯会,供各位主子娘娘们欣赏游玩,为了景致的自然优美,此时的灯会自然是要召开在梅花盛开的地方为好,原本宫里梅花开的最好的莫过于天香园,可是刺客的事情过去才没有几个月,无论是齐泷还是众位妃嫔,对于去天香园心里头都存着几分芥蒂。于是灯会就安排在了后宫偏东头的小寒园之中。

  一大早,采薇宫之中装点使用的各种器具用度内务府就派人送了过来,小禄子等人都兴高采烈。

  几个人搬出梯子来,攀爬到屋檐之下,将两盏大红的灯笼挂了上去。看着众人忙碌欣喜的样子,苏谧的心情也开朗了几分。

  “娘娘,点心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去吗?”觅青端着一盘香气怡人的点心走了进来。

  苏谧抬头看了看时辰,齐泷也快下朝了,起身道:“这就走吧。”

  苏谧轻巧优雅的身影穿过后花园一侧汉白玉雕成的九曲回廊,身后的觅青手里端着景泰蓝的平瓷盘,上面放着一个镂花银盘,盛着清晨刚刚烘烤成的细点心和一个紫金砂茶壶,里面是新泡的梅花茶,两人向乾清宫走去。

  齐泷在养心殿处理国事的时候一向多有妃嫔在旁边服侍。以前一直是云妃得到这样的殊荣,自从进入隆徽四年之后,便是苏谧站在了养心殿龙椅的旁边,静心地磨墨铺纸,端茶递水。服侍的太监知道眼前的莲嫔是皇上的新宠,一边恭谨地打着千儿,一边服侍苏谧进了屋。

  进了殿门,却见到齐泷正在和人商议什么事务。

  堂前站着两个男子,从背影上看左边那人年纪似乎不大,也就是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他身上穿着正三品太常寺卿的玄色蟒袍,可是一身原本端整威仪的官服硬是被他穿的仪容不整,毫无气度,就算是从背后也可以看出那份邋遢劲儿。

  右边的男子大约有五十多岁,只是一身平民的青衫,衣着朴素却工整清洁,从背后看来就有一种飘然如仙的儒雅风范,身影似乎很熟悉。

  苏谧端着点心向前走去,走过两人的身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凌厉的视线向自己投射过来。其中一道略微带着几分灼热的视线是出自离自己身边最近的那个年轻的正三品官员的,他见到苏谧进来竟然没有丝毫的忌讳。尤其是在苏谧走近他身边的时候,毫无顾忌地扫视过来。

  苏谧以宫妃的身份进出养心殿伺候,时常也会见到诸位议事上奏的大臣,众人光是从衣着上就可以知道她的身份,自然而然地都会移头不去细看,可是这个年轻男子却丝毫不知道避嫌一般,肆无忌惮地盯着苏谧上下打量。

  苏谧心头微微诧异,她倒不是那种被人多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少了什么的女子,可是这样的眼神却让她直觉性地不安,她侧过头,假装没有注意到,依然平静地向前,直到在齐泷的桌上放下茶盘,向往常一样的站定。

  这时候她才抬头打量站在台下的两人,这一抬头,待看清楚两人,苏谧顿时惊地身子一晃,随即恢复平静。

  右边的那个年约五旬的中年男子,潇洒不俗,顾盼神飞,正是曾经是自己父亲心腹谋士,现在又是南陈重臣的葛澄明。

  他竟然会进入齐宫之中,苏谧脸上竭力保持着淡然,可是心里忍不住震惊莫名。他不是负责南陈在这里的情报组织吗?这样抛头露面……

  葛澄明见到她,神色却是平静无波,显然已经从陈冽那里听到了消息。

  正在苏谧惊疑不定的时候,身边响起齐泷的声音。

  “葛先生果然大才,也难怪项沮大力向朕举荐先生。”齐泷一边爽朗地长笑,一边说道。

  “草民不才,蒙皇上厚爱,多次召见,可惜因为一直有事耽搁,直到今天才得睹天颜,实在是惭愧啊。”葛澄明翩然一礼,不卑不亢。

  苏谧听着两人的对话,略微一思量就明白过来。南陈在这里经营情报,与其那样东躲西藏,反而不如这样光明正大,潇潇洒洒地在太阳底下,结交权贵,从容往来,反而更加让齐军放松警惕,谁会知道平日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风流名士会是钦命要犯呢?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这倒正是葛澄明的一贯作风。苏谧轻笑。正在想着,下面的谈话也没有停止,

  “先生既然有事耽误,朕又怎么会强人所难呢。”齐泷平和地笑道。眼前此人是个难得的人材,虽然自己屡次征召都推辞不来,但是齐泷并没有觉得被扫了面子,毕竟,这些恃才傲物的狂士儒生之流遇到这样的征召,无论心里头有多么的愿意,都是要先摆摆架子推辞一番的,不然就会损折了他们名士的高帽子。

  苏谧又抬眼看着左边的那个,想到刚才齐泷的话,原来他就是项沮啊,这个项沮在大齐的朝廷里也算是颇有名气了,他出身大齐一等一的豪门项家,为人却偏偏不拘小节,不重门第。他崇尚魏晋风流名士的风范,从来行事毫无顾忌,自称最崇尚旧梁的名士董潜光,常说意欲效仿前辈游遍天下,生活上也如同自己的偶像一样,时常饮酒无度、狎妓作乐。喝醉了酒的时候,甚至连齐泷的召见都会摞在一边不去理会。不过此人到真的是个难得的人材,虽然出身豪门士族,但是早就明确的提出士庶之别有碍于国家和人材的选拔,就在齐泷继位的第一年就上书请求废除寒门豪门之分,并列举出豪门所不应该享受的特权达到三十八条之多,请求齐泷下诏废除。

  一时之间朝政哗然,被他一纸奏折烧得差点炸了锅,一向自诩沉稳的老臣们也顾不上气度从容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上表弹劾,请求将这个不知礼仪,不明法度的狂生明正法典,从严处置,以彻底断绝这样妄图破坏祖宗规矩,动摇国家社稷的行为。

  齐泷只是一笑置之,对众位义愤填膺的大臣们问道:“诸位既然知道他是不知礼仪,不明法的狂生,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于是,此事轰动虽大,但是最后却是不了了之。挑起此时的项沮被以行事狷狂的理由贬官三级,依然留在京城。

  虽然遭到贬斥,但是他本人丝毫也不以为忤,而且经过上次的事件之后,高门权贵们对他深恶痛绝,大多数都与他断绝往来,排斥打压,他也同样毫不在意。依然在京城里自由来去,呼朋引伴,饮酒作乐。他诗文写的极好,又雅擅丹青,为人也是有真才实学,针砭时事一针见血,分配到头上的任务都毫不拖延,完成的伶俐周到。几年下来,在大齐的士林学子之间名声反而更盛。齐泷也不久就将他升回了太常寺卿的官职。

  现在看来,恐怕当时项沮的一本奏折其实是深得齐泷的心意啊,可惜齐泷也知道朝中门阀势力过大,自己又刚刚登基继位,实在是有心无力,才不得已将他贬斥。

  也难怪胆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自己,而齐泷也没有丝毫的怒意,他风流不羁,蔑视礼节的性子人尽皆知,所以齐泷对于他种种失礼的行为一般也不加斥责,只怕以前云妃她们在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是这样的无礼。

  “朕一向求贤若渴,又仰慕先生的大才,先生若能够为我所用,我必然不会亏待先生。愿以鸿胪寺少卿之位相待……”齐泷向下方的葛澄明诚恳地劝说着。

  苏谧却觉得一阵好笑,诱之以利,动之以贵,倒不如诱之以名,动之以情。对于像葛澄明这样自视甚高的名士,与其使用官爵富贵来诱惑,倒不如对他说知音之情,仿效刘备劝说诸葛亮,鼓励他帮助自己,之后名垂青史来的轻松体面。

  不过无论如何,葛澄明是不可能答应齐泷的要求的。

  他现在既然身为南陈情报的负责人,必然是要加倍的小心谨慎。过犹不及!少许的引人注目是无妨,反而是一种保护色,但是过于引人注目就起到反效果了,平白地进入大齐的权力圈子,更是抽身困难了。

  两人又应对了几句,葛澄明坚决推辞,表示虽然得蒙陛下看重,深感荣耀,但是自身无意于仕途,还请见谅,

  齐泷劝说了片刻,眼见葛澄明态度坚决,甚是失望,只好不再坚持了。眼见事情已毕,两人躬身告退了。

  长时间的交谈使得齐泷口干舌燥,随手就拿起苏谧呈上的茶喝了起来,一喝之下只觉得清冽爽口,齿畔留香。

  “这是?”齐泷端起茶盅细看。

  “这是用白梅花瓣浸泡的茶叶,皇上喝着味道可好。”苏谧笑道。

  “白梅茶朕也尝过不少,只是谧儿的这一壶却是不同,别有一种清新爽口的味道来。”齐泷疑惑道。

  苏谧轻轻捂着红唇,笑道:“皇上的舌头可真是灵巧啊,因为见到皇上这几天来连夜处理朝政,只怕精神疲惫,所以这壶茶水里面臣妾专门又添加了少许的龟苓汁和碧露草,这两样东西都是提神醒目的良药,只希望皇上能够少一点辛苦。”

  “谧儿真是体贴周到啊,连这样的小事都可以注意地到。而且味道也好。”齐泷笑道,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一边伸手揽过苏谧,苏谧顺势倚在齐泷的怀里,她伸手将银盘之中的点心喂到齐泷的嘴边,两人一边调笑着,一边说着话。

  “皇上今天竟然一直忙到现在,那一位姓葛的好像很是没有规矩,怎么连皇上的好意也拒绝呢?”苏谧看似闲扯地讲话题带到了葛澄明的身上。

  齐泷笑了起来,“这些清流名士就是这样的脾气,这个葛鸿是最近才在齐京之中出现的人物,原本听说是坤州人士,隐逸在乡间,后来因为继承远亲的遗产,迁来齐京居住,为人雅擅丹青,又是谈经论玄的好手,据说连项沮辩论起来,也时常败在他的口上,所以对他着实佩服结交。”

  齐泷放下茶盅说道:“刚才我考校了一番,从平常的对话就可以看出,此人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如果能够为我大齐所用,也是一件好事啊。”

  “可是臣妾看他一脸坚决,似乎不想入朝为官的样子,”苏谧一脸疑惑地说道。

  “他如果不想入朝为官,有何必因为一些遗产就巴巴地跑到京城来,必定是放不下富贵的人,刚才拒绝我,只怕也是征召一次就答应,难免坏了他名士清高自守的名声。所以才不允,否则,一入朝就是的官职,有谁会不想要呢?”齐泷笑道。

  “还是皇上圣明,天下的英才见到皇上这样求贤若渴,毕竟争先恐后以求为皇上所用。”苏谧柔婉地笑道。

  齐泷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我再多召见几次,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时候听见门外的高升诺扬声禀报道,“皇上,皇后娘娘那边派人过来,说是有几件关于选秀的事务要询问圣意。”

  “最近的事情可真是多啊,”齐泷抱怨道:“又是选秀,又是军务,又是科考,朕这个皇帝只怕比起街角巷里的凡夫走卒都要不得清闲。”

  苏谧掩口轻笑:“别的事务皇上抱怨忙碌也就罢了,只是这选秀可是为了皇上您的后宫再添佳人,分忧解乏的,皇上怎么也抱怨起来了?”

  “若说分忧解乏,有谁比得上朕的谧儿,”齐泷在苏谧的髻侧一吻,顺便起身道:“今天的政务就这些了,朕与你一起去皇后那里吧,关于选秀的事务还要再商量商量。”

  “皇上先去好了,臣妾先去修整一下仪容,立刻就赶到了。”苏谧站起身来,笑道。

  “谧儿哪里还用得着修整仪容啊,如今就已经是国色天香了。”齐泷打趣地说道。

  “皇上,”苏谧娇羞不依道:“面见皇后娘娘,怎么能够这样衣冠不整呢,还是容臣妾稍后再去吧。” 如果跟着齐泷一起去,依照齐泷的性子,必定是要两人共乘车辇的,乘坐御辇前去凤仪宫,这种示威意味浓厚的举动,她自然是不会去做的。

  “既然如此,朕就先等你一会儿就是了。”

  “皇后娘娘既然派人前来,必定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同皇上商量,怎么能够为了臣妾耽误了时间呢,岂不让臣妾愧疚自责,”一边说着,高升诺进来禀报车辇已经准备好了,苏谧顺势推了齐泷一下道:“皇上还是快去吧,臣妾随后就到。”

  齐泷推脱不过,这才自己先行去了。苏谧在偏殿休息了片刻,才走出乾清宫,乘上车辇,向凤仪宫走去。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她带着几分不确定地想着。

第六十二章 宫室

  进了凤仪殿,齐泷早已经在主位上坐定,皇后在他的身边,正拿着一本金色封皮的册子,纤纤素手指点着其中,一边向齐泷耳边说着什么,齐泷不时的点点头。

  见到苏谧进来,两人脸上都现出温和的喜色。

  “今日皇上政务辛苦了,幸好有莲嫔在皇上身边服侍照顾,本宫也能放心不少。”皇后笑道。

  “嗯,谧儿细心周到确实为朕分忧不少。”齐泷一边笑着,一边示意苏谧在旁边的位子上坐下。

  苏谧坐定之后,齐泷和皇后又开始继续讨论。

  “还有什么无法决断的事情吗?”齐泷问道。

  “再就是这一次秀女住处的事情,还要皇上来拿个主意才好,原本按照惯例,是准备住在储秀宫,可是储秀宫之中已经多年未曾修整……”皇后说道。

  “未曾修整?”齐泷疑惑地问道。

  “是啊,皇上继位之初的时候就已经陈旧破损应该修缮了,可是当时朝中事务繁多,军费开支又巨大,连太后她老人家的慈宁宫都拒绝了修缮,我们怎么好在这些一时使用不到的宫室上费心思呢。”皇后解释道。

  齐泷这才想起来,问道:“那上一次的选秀是住在哪里的?”

  “是住在东边宣和宫里头的。”

  “那今年也是如此就好了。”齐泷说道。

  “皇上有所不知,宣合宫地方太小,上一次的选秀因为是在国丧期间,规模尚小,倒是无伤大雅,可是这一次的选秀光是待选的秀女就有三百余人,只是一个宣合宫是万万住不下的,依臣妾之见,不如将附近的几座宫殿都腾空出来,让秀女们居住。只是……其中的宫妃不知道应该如何的安置。”皇后问道。

  齐泷的后宫之中空闲的宫室虽然很多,但是分布散乱,大多数宫里都居住了两三个妃子不等,虽然人少,但极少有像宣合宫那样完全空出的。如果将秀女分别找空闲地方安置的话,难以管理,就只有集中居住,这样势必要搬动宫妃,其中还有几位主位妃子,依照惯例不是皇后有权力直接下诏搬离的。所以才来找齐泷的主意。

  “就照着皇后的意思办吧,”齐泷想了想说道:“如果有居住的妃嫔就说朕的意思,先暂且先搬到别的地方去,等过完了这一段时间再搬回去就好,具体如何安排皇后考虑吧。只是储秀宫也应该好好修缮一番了,总不能以后也是这样的应付吧。”

  皇后点头称是。

  齐泷顿了顿,又问道:“对了,宣合宫附近有几处宫殿啊?”

  “就是拢翠宫,采薇宫,长春宫三处。”皇后回禀道。

  “采薇宫?”齐泷想了起来,立刻转头看着苏谧:“这么说来,谧儿也要搬离了。”

  “正是如此,”苏谧在一旁笑道:“都怪皇上的一句话,这下子可好,让臣妾无家可归了。皇上可要赔臣妾一处地方啊。”

  “这是如此,依臣妾所见,正好本宫这里也少人陪伴,莲嫔不妨就先暂且居住在……”皇后话还没有说完,齐泷的已经挥手打断了她。

  “小气的小东西,既然如此,朕赔你一处就好了,”齐泷对着苏谧笑道,一边转过头去对着皇后说道:“谧儿就不用再安排地方了,就住在乾清宫好了。”

  这句话一出,苏谧顿时变了脸色,

  乾清宫是帝王的住处,妃子会进入,那只有齐泷召妃子临幸的时候,齐泷的意思,不啻于是说,在秀女大选完结之前,齐泷就只临幸苏谧一个人了。

  皇后眼中掠过一道尖利而凌厉的光芒,转而有平和起来,勉强笑道:“这样也好,臣妾正头疼不知道这样多的妃嫔怎么安排呢?皇上倒是让臣妾省了力气了。”

  这时候,皇后身边的玉蕊带着内务府几个小太监捧着一堆整齐的画卷送了上来,向齐泷和皇后行礼之后,禀报道:这是今次秀女的名册和画像,内务府刚刚送进来,请娘娘先过目。

  皇后转头看着齐泷。

  “皇后自行处理吧,”齐泷道:“不必服侍朕了,再有悬而未决的事情明天再议。”

  于是皇后接过开始处理。这些画像按照宫规都是要存档记载的。

  齐泷意兴阑珊地走进书案,翻开几个卷抽,里面都是年约二八的妙龄女子,一个个清丽飘然,跃然纸上,翻看了不几个,就觉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照朕看来,这以往选秀先看画册的规矩可以免了才对,这一卷卷的画像哪一卷不是画的精妙绝伦、倾国倾城的,也不知道有几分像是真人的样子。”齐泷一边翻看,一边笑道。

  “臣妾刚刚已经翻看过了,确实有几个格外出众的,今次必定能为皇上选来几位绝代佳人。”皇后陪笑道。

  “意态由来画不成。哪里还有什么样的绝代佳人能够胜过谧儿呢?”齐泷说道,转而又想起来,问道:“对了,谧儿是没有记档的画像的吧?”

  “是啊,不仅莲嫔没有,上一次的秀女都是没有的。”皇后在一旁补充道:“上一次因为国丧的缘故,一切手续都从简应对,不少程序都免了。只是选了京城官宦名家的少女,聚居宫中,由齐泷和皇后看了一遍就匆匆地选出来了。”

  “朕倒是想起一个主意来,”齐泷笑了起来,“朕今天刚刚召见的葛鸿,正好他是最近齐京之中雅擅丹青的大家,不妨请他过来,为后宫之中缺了画像的宫妃补上好了。”葛鸿是葛澄明在京城的化名。

  “如此甚好,臣妾也觉得应该寻一个时机把资料补齐全了,皇上思量正是周到。”皇后说道。

  “正是如此,当年董潜光以五美图名称当世。如今朕的后宫里面佳丽倍出,自然也应该留画纪念。”齐泷笑道:“既然要画,就将宫中的妃嫔资质优异,品貌端庄者一一选出,也不要再计较什么有图没有图了,好好画一遍。”

  “皇上说的是。”皇后笑道:“果然真是好主意啊,以前的董大家是五美图,如今皇上要画百美图了。”

  齐泷点头道:“既然如此,就从谧儿开始吧。”

  “什么?”苏谧听到这句话顿时一愣,连忙起身对齐泷说道:“如今皇后娘娘仪容高贵,岂是臣妾所能及,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后听到了齐泷的话,脸色也是一滞,此时又听见苏谧的回答,脸色稍霁。齐泷却是一脸的兴奋,“谧儿何必谦虚,后宫作画,当然是依照品貌才排序,与位份尊卑有何关系?”

  皇后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勉强,“皇上说的是,莲嫔不仅才貌出众,更加难得地是她对皇上的一片心意啊。”

  齐泷兴奋地点头称是。

  苏谧顿时有苦难言,抬头看皇后的脸色,皇后已经恢复过来,依然是满面温和,道:“皇上说的有道理啊,正是如此。”

  “嗯,”齐泷点了点头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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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宁宫。

  太后斜倚在一处蜀锦绣成五福图案的垫子上,懒洋洋地吹着手中的热茶。

  紫檀木的小几上摆着一只碧玉香炉,正袅袅地散发着清幽的香气,萦绕在人的鼻端。让人沉沉欲睡。

  太后抿了一口茶水,说道:“你说的可是实话,一字不差?”

  皇后低头道:“正是如此,没有错误。”

  太后摇了摇头,“既然如此,这个莲嫔是不能留了的。交待定国夫人,就按照原定的计划动手吧。”说完她长叹一声,道:“也不要怪哀家心狠手辣了……”

第六十三章 豫亲王(上)

  齐京城北边的朱雀大街上酒楼茶肆林立,其中最出名的酒楼之一就是东来楼。东来楼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装修优雅极富品味。是齐国的士林学子长聚的地方。

  也是葛澄明等人在齐京公开的落脚点。此时,葛澄明和项沮两人并肩走入楼中,门口的小厮看见老板和朋友进来熟练地招呼一声就自顾忙碌去了。

  对眼前的情景已经习以为常了,项沮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忍不住对着葛澄明抱怨:“难道你就真想一辈子当一个酒馆老板不成,将满身的所学都付与这些酒坛子瓦罐子。”

  “哈哈,”葛澄明笑了起来,“如果我告诉别人你一向自诩风流不羁的而名震齐京的项沮也会这样一本正经地劝说别人考虑前途,谋划前程,只怕京城里的人都要以为我是在痴人说梦话而已。”

  “呵呵,”项沮也笑了起来,他一向行事自在洒脱,可是出身贵候之家的教育让他自然而然的还是希望可以报效国家,成就一番名垂千古的事业。

  葛澄明是去年间来到齐京,他时常来这里喝酒论茶,两人偶然一次交谈起来,他才惊诧地发现自己一直以外是一个普通的酒楼老板的中年人竟然有不逊与自己的见识学问。项沮原本就不在意出身阶级,几次下来两人就成了莫逆之交。

  对于自己好友的文采学识都极为佩服,虽然知道他不愿意投身官场,自己还是情不自禁地向齐泷举荐了他。

  知道葛澄明话里的意思还是有几分责怪自己不经他同意就向齐泷举荐他的事情。他爽快地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再提此事,等皇上再一次问起的时候,我替你推辞就好了。”

  “快让小厮把你珍藏的杏花酒拿出来,我好歹也是为你跑了一场,虽然是好心办了坏事,但也终究是一番劳苦不是吗?”项沮爽朗地大笑起来,他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眼见葛澄明确实是没有出世的打算,当即把此事摞开一边不提。

  葛澄明暗暗苦笑了一声,项沮虽然与他相交颇深,但是身为齐国大臣,当然是不知道自己间谍的身份的,甚至连自己真正的名字葛澄明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是一个从南方坤州前来齐京继承祖业的寻常士子葛鸿。

  此人行事磊落,自己是真心把他当作至交好友来看待,这种尴尬隐秘的身份倒是时时让自己觉得愧对朋友。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内室,早有小厮摆好了碗筷酒杯,两人就席坐下,畅饮起来。

  还没有喝上几口,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葛澄明抬头随口应道:“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他预料之中的侍奉茶水的小厮,而是一个身穿一身武士服的侍卫。

  葛澄明带着惊讶地抬头看向来人。

  那侍卫弯腰行了一个礼,说道:“我家主上正在茶楼里饮酒,刚才看见项大人和葛先生入内特意命小人来请两位移席过去,不如共饮几杯。”

  “你们……”葛澄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主人是谁。那边的项沮倒是拍手叫好,“早闻豫亲王也是个风雅人士,不拘小节的,没想到竟然好好的王府不在,跑到这酒馆楼肆之中来。既然如此,我们就过去一趟好了。”

  葛澄明这才明白这个侍卫的主人竟然是豫亲王齐皓。先帝在世的时候,这位亲王虽然贵为皇长子却一直不受重视,在朝廷之中并没有什么势力,甚至据说先帝对这个长子深为厌恶,以致于他早已成年都没有开府封爵。直到后来齐泷继承了皇位,他对这个哥哥的待遇倒是不坏,豫亲王的实力才开始有了长进,前些日子齐泷遇刺的事件震惊京城,豫亲王更是立下了大功劳,让全京城的人都对这个一直行事低调的亲王刮目相看。一时之间成为京城灼手可热的人物。

  听到是豫亲王召见,项沮言语之间却无甚恭敬,知道自己的朋友一向如此,葛澄明倒是不以为许,可是转头看那个侍卫,听见自己的主人不被重视倒是也没有丝毫的愠色,依然恭敬有礼,葛澄明暗道,虽然不知道本人气度如何,只是他训练出来的手下倒是不赖。

  两人随着侍卫的身后,来到酒楼二层的一处靠窗的雅间里面。

  身为酒楼的主人,葛澄明当然知道这里是整个酒楼之中风景最好的地方。

  从开着的窗子,就可以遥遥看见远处的芙蓉池,可惜现在是在冬天,如果是春天的时候,岸边的垂柳轻摆,和风送暖,一派飘摇悠然的风光,而且在芙蓉池的旁边就是大齐的皇宫,从这个高度上,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宫廷了。延绵不绝的富丽建筑建筑尽收眼底,让人禁不住心旷神怡。

  此时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正悠闲地依窗而立,听见两人上楼的声音,转过身来,临窗而立,风神如玉,俊逸非凡,正是豫亲王齐皓。

  几人见过礼节,齐皓虽然贵为亲王,举止行事优雅谦逊,自有一种高贵洒脱的风范。让人心折。

  侍从上前摆放好杯盏,三人从容落座谈笑起来。

  几句话下来葛澄明就已经发觉,从项沮和齐皓交谈的态度来看,项沮明显是与齐皓极为熟识了,谈论起来毫无身份顾忌。恍如普通的朋友。齐皓也没有丝毫的皇嗣贵胄的架子。

  项沮身为大齐有名的才子,妙语如珠,博闻广知,葛澄明自诩当代智者,更是见识不凡。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富贵亲王学识见闻竟然丝毫不逊于两人,谈吐雅致风趣,引经据典。

  几番对话下来,葛澄明暗暗心惊,对于刺客当晚的详情,他知道地远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从温弦的口中,他自然明白这位亲王绝对不仅仅是一个眼前看起来这样的温和儒雅的书生,而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绝顶武功高手。此人文武双全,这样的人物,南陈在这里经营多年以前却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留意过一次。直到这一次他迫不得已挺身而出,救了齐皓的性命,才开始知道这个平时默默无闻的亲王

第六十四章 豫亲王(二)

  齐京之中权贵云集,豪门无数,可是齐皓贵为王族,又有这样出众的才华,为何却一直没有什么建树呢?葛澄明疑惑起来,他打量着齐皓的容貌,视线禁不住留在他那一双无法掩饰的琥珀色的眼睛上,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具有胡人血统吗?

  几百年之前,因为中原朝政混乱,导致了胡族入侵,生灵涂炭,几百年的征战杀伐下来,当年入侵的胡族有不少都与汉人通婚杂居,早已被汉人同化了。百年前,梁国兴起,当年的梁武帝是乱世之中一位难得的英明君主,他继位之初,梁国不过是一个中等大小的国家,几十年的征战下来,他不仅统一了北方战乱的各国,而且将当时北方最大的政权――胡族建立的辽国覆灭,迫使辽国北迁,逃出塞外。

  梁武帝自称是汉人正统,上承天命,当时几乎统一了中原,可惜功亏一篑,梁武帝在一次征战的时候受了箭伤,因为救援不及,竟然没有拖过一个月就驾崩了。除了这位初代帝王是霸气优秀的君主之外,其余人都是碌碌之君,守成有余,开拓不足,结果百年下来,国力越来越弱,终于被后起的齐国所代替。

  齐国如果从祖上追究的话,其实是有胡人血统的。可是齐国取代了梁国,隐有天下霸主之势之后,就开始宣扬自己是汉人正统,血统纯正,效仿汉礼,举行封禅大典,拜祭孔儒,极力宣扬帝国皇位的正统性,对于北方的辽国更是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斥之为蛮夷野人。对于皇室曾经有过胡人血脉更是讳莫如深。

  也许,正是在这个样的情况之下,身为皇长子的齐皓那一双突如其来的淡色眼眸才会让皇室这样地厌恶,那一双眼睛明确地告诉众人他体内的胡族血统。

  “先生,先生,”见到葛澄明正在出神,齐皓轻呼了几声,葛澄明这才回过神来。

  “听说先生今日入宫面见圣上,不知道可有为我大齐效力的意愿?”齐皓温文儒雅地问道:“本王虽然不才,却也久仰先生的大名。”

  “他的学识是我也佩服的,可惜这人对于仕途经济全然没有兴趣,只怕是比我还要超脱几分,简直快要成了神仙了。只是白白浪费了一身的好本身啊。”不待葛澄明出言应对,旁边的项沮已经代替他说道。

  “超脱是不敢说,只是在下性好自由,实在是无法承担重要的事务,只怕会拖延了朝政,坏了大事,有误皇上的厚爱啊。”葛澄明客气地笑道。

  “以前听项沮说起对先生佩服万分,在下原本还自诩才高,不以为然,如今真的与先生谈论时事才见识到先生的大才。如果以后能够有时间多听从先生的教导,实在是三生有幸。”齐泷笑道:“在下的王府之中幕席之位还有一位空缺,想请先生赐教,不知道可有荣幸。”

  “承蒙王爷抬爱了,在下实在是懒惰愚昧,不想离开酒楼,只要每天吟风弄月,饮酒对诗便已经觉得生活之乐足矣。”葛澄明推托道。

  “既然先生不想离开酒楼,那皓只有时时过来请教了,”齐皓坦诚地笑道,他见到葛澄明说的坚决,就爽快地不再劝说,“只希望先生到时候不要嫌弃齐皓愚钝不堪。”

  “王爷言谈雅致,见识广博,就算是在下恐怕也多有不及,岂敢当赐教二字,只怕到时候还要请王爷赐教才对。”这一句话葛澄明倒是说的发自内心,齐皓谈吐文雅,亲切自然,尤其是仪态之中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诚恳之意,让人很难推托。

  这一番交谈下来,葛澄明甚至觉得如果自己不是身份特殊的话,可能真的要投身到他的府邸之中,成为西席幕僚了。

  三人一边饮酒,一边继续谈笑,知道葛澄明无意于仕途之后,齐皓就开始讲话题转到风花雪月,美景醇酒之上,三人谈笑甚欢,项沮已经开始说起两人今早入宫时候的见闻了。

  “以前都是云妃娘娘站在那个位子上的,今日忽然见到换了人,却真是好一番惊诧呢。不过这位新近得宠的莲嫔也是难得一见的人间绝色啊。”这种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帝王妃嫔姿色的话语,也只有项沮一个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说道天下绝色,有谁比得上以前董潜光先生所绘制的五美图,”齐皓长笑道:“据说先帝也对图中的美人神往不已,立誓要集齐那五幅图画,寻齐画中的美女。”说话之间,葛澄明正巧扫过齐皓的眼睛,却发现齐皓提到自己的父皇的时候眼神之中隐约透露出一种戾气来。他有几分惊诧,随即想到,深为自己的父皇所厌的这位皇子只怕对于自己的父皇也是同样的厌恶吧。

  项沮平生最为崇拜旧梁时的风流不羁的大才子董潜光。听见话题落在了他的身上,立刻兴奋起来,“可惜董大家故去地太早,使得天下人甚至都不知道那五美图所绘制的美人究竟是哪几位。”董潜光擅长绘制美人,每成一图都是天价,也使得画中的丽人身价百倍,如果有良家女子成为他画中主角,必然是求亲者趋之若鹜,如果是青楼名妓,则必然是身价倍增。偏偏那五幅他生平最得意的作品是以花喻人,使得众人都不知道画中的美人是谁。

  “能不能寻得出画中的美人倒是其次,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多年,那图中的美人就是天仙绝世,只怕此时也已经红颜老去了。只是可惜那五美图笔力精湛,却都在战乱之中流失了,可惜可惜啊。”葛澄明叹息道。

  “听说有一副是流落在卫国的,”齐皓说起自己最近听到的谣言:“只是不知道真假而已。”

  “若说是卫国,我倒是相信,”项沮将手中的杯盏放下说道:“那顾将军的夫人不是据说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吗?如今后人都推辞,那五美图之中的瑶池仙品就是专门为她而作的。只可惜我等都缘悭一面。不能够有幸目睹。”

  “可惜当时卫宫破城的时候一片混乱,只怕就是在卫宫之中也不知道流落到何方了,就怕落进了凡夫走卒之手,生生玷污了名家手笔啊。”葛澄明道。

  “前人虽然已经缥缈而逝,可是余香神韵依然令我等后人追思。”齐皓笑道。

  “顾将军一代忠良,可惜却落得满门尽赤的下场,唉,也是令吾等追思不已的英雄人物啊。”项沮一脸神往地叹道:“据说破城的时候那位顾夫人就自尽身亡了,偏偏家人也都被倪源那个武夫屠戮殆尽,可惜了三位小姐满门忠良啊。”

  “咦?三位小姐,顾将军不是只有二个女儿吗?”一旁的齐皓忽然问道。

  “两位吗?”项沮反应过来,迟疑地说道:“最近不知道听谁说起过,还有一位小姐是从小过继给别人什么的,好像没有遭难吧。”他回忆起来,倒是也忘记了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

  席间原本欢畅的气氛忽然就一滞,葛澄明几乎是变了脸色,对于苏谧的事情就算是在卫国,无论军中宫里,知道的人也很少,顾家的人又都在破城的时候就被倪源杀了个干净,怎么会走漏了消息呢?万一这样的消息传扬开来……

  “哦,哪里听来的消息?”齐皓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个……”项沮挠了挠脑袋,“似乎也记不清楚了,好像是以前听那个卫国的降臣人无意之间说起过的,倒是他也是不敢肯定,道听途说而已。”

  “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葛澄明轻笑起来:“只怕是乡野之谈,毕竟忠良之后,世人谈论起来,终归是不想看见忠良之臣无后的,所以编排了出来,聊以籍慰而已。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正是如此,顾将军虽然是我们大齐的敌人,我却也敬佩他的风骨,若身真的有后就好了。”项沮顺口说着。

  “嗯。”齐皓也点了点头,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只是被眼界高绝的董大家称赞为瑶池仙品!这应该是怎样的佳人呢?齐皓想到这个,一个纤细飘摇的身影忽然之间就自然而然地映入脑海。齐皓心中一惊,同时似乎有什么想法飞快地掠过自己的眼前,却又转瞬即逝,让他看不分明。

  这时候,项沮继续高声畅谈起来。

  头脑里丝毫抓不住头绪,齐皓摇了摇头,甩开不知道为何升起的那种莫明其妙的愁绪,与众人一起谈笑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天下大势

  上元节刚过去不久,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月末的时分。正月末的一天,一大早,小禄子和觅红两人搬动着梯子,爬上了屋顶忙碌了起来。

  远远地觅青走近了院门,看到两人的举动笑道:“你们可算有个勤快的时候了,我上次就说了,如今上元节过去快半个月了,你们就知道偷懒,也不把不用的这大红的灯笼撤下去。如今看看宫里头,哪一处院子还挂着这样醒目的东西的?”

  “觅青姐姐,可不是我想要偷懒,”小禄子的声音响起来,他一边撑着上面的横绳一边笑道:“看看我们这院子,宫里头那一个不说太朴素了些,就是何总管,也唠叨了好几回了。还有院子里那梅花也都要谢了,乍一看,实在是缺了一些灵气,所以才把这大红的灯笼一直挂着,看着也喜气新鲜啊。今天要换上金龙头了,所以才撤下来,要不然我还不想拿下来呢。”

  觅红在一旁帮忙,把大红的灯笼接了下来,又把两只金色的宣旨糊成的灯笼递了上去,马上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按照宫里头的规矩是要挂龙头灯笼的。

  “就是你的话多,”觅青笑道:“偷懒还要找出诸般的理由来。”

  几个人在外面忙碌喧哗着,屋子里,苏谧却觉得无精打采。交待了诸人自便,她懒懒地躺在床上。

  只有深陷局中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所需要面对的种种也许严峻凌厉地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每每想起皇后那几次勉强的笑容,冷寂的眼神,苏谧就觉得心寒。

  自己现在所依仗的不过就是齐泷的宠爱,可是这一份宠爱却是一把双刃剑,固然让她多了不少的机会,可是也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对于齐泷的这一份接一份的好意,苏谧实在是懒得再去思量究竟会在宫廷里面投下如何的重击,又会引起多大的波澜和余韵了。

  她正在回想着昨天刚刚过去的与葛先生的那一场会面。

  皇帝专门交待的事情,效率自然是非同寻常,就在与皇后商议的三天之后,葛澄明就被召入宫廷,开始负责为大齐的宫妃绘制图像了。

  第一个承接这份荣耀的妃子就是苏谧。

  她穿上深碧色织锦的华丽长裙,裙裾上和裙摆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梨花,由下而上花瓣逐渐减少,使得那明净的白色好像是在轻柔地向上升腾,到腰间的时候,长裙被一只宽大的月白色绣淡金色华文的腰带紧紧束住,纤纤楚腰,不盈一握。外面罩着一件薄的近乎透明的银色轻纱外袍,朦朦胧胧,雅致含羞。一头乌发挽成华丽的天仙髻,用雕琢成玉兰花样式的碧玉簪子点缀,上面镶嵌着圆润的珍珠。衣饰虽然简洁,但清新之中别有一番华丽优雅,更衬得人面如花,神色如醉。

  她早就将小禄子、觅红她们打发去看灯玩耍,自己宫里只剩下陈冽和觅青两人服侍。等待了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的内监禀报葛先生到了。

  再一次见到故人,虽然已经有过陈冽的前例,苏谧也禁不住心潮澎湃,她优雅地站在绢布之前摆好姿势,随行的小太监摆放好毛笔砚台等物,就告退了出去。葛澄明撩起袖子,提起画笔轻轻点了点墨汁。

  苏谧带着几分怀念地轻笑道:“先生近来可好?”

  “颠沛流离,却也能够自得其乐,”葛澄明笑了笑,说道:“我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好不好又有什么。倒是二小姐这几年受苦了。”

  “这样丧气的话可不像是葛先生所言,”苏谧说道:“以前先生不是一直豪情壮志,如今虽然跟随了南陈,可是诚亲王也是当代难得一见的英主名将,又有了先生的辅助,他日征战沙场,必定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父亲他在天之灵也会欣慰非常。”

  “在这个乱世之中,想要成就事业,只有绝代名将那是万万不够的。”葛澄明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黯然地摇了摇头。

  “如今南陈得先生相助,必定是如虎添翼。”苏谧问道:“先生怎么反而丧气起来?”

  “在下不过是一介书生,岂能够当的虎翼之材。”葛澄明苦笑道,他这句话却是有感而发,原本他一直自恃才高绝世,必能够辅佐英主成就盖世基业,可是经过了顾清亭的失败之后,却彻底推翻了他的自傲。顾清亭不仅是他的主君,更是他推心置腹的好友,自己辅佐他的身侧,历次征战,战无不胜,可是最后的一次失败,就将一切全都倾覆,那时候,葛澄明忽然领悟到,人力有时穷,就算自己在战场上再算无遗策,也有掌握不到的变数。例如那远在宫廷的势力变动,就不是他所能够完全推测的。

  “先生可是在南陈不得志?”苏谧察言观色,忽然问道。

  葛澄明苦笑了一下,道:“还不是那样的老道理,诚亲王确实是当代难得的英雄人物,可惜啊,他只是一位亲王而已。”

  苏谧立刻明白,诚亲王在南陈是深为陈帝所忌讳的。他以亲王之尊,皇室直系,坐拥重兵,让南陈当今的天子猜疑是难免的。

  “听冽尘说,父亲当年的旧部都跟随着先生,归顺了南陈,不知道现在可好?”苏谧有几分担心地问道,这种宫廷势力的倾轧是最凶险不过的了。

  “这也是我今次前来的目的。”葛澄明一声长叹,将事情仔细说来。

  “我们归顺了南陈,虽然诚亲王礼遇非常,一直看重有加,可惜这件事情传到了诚亲王的兄长,南陈当今的陈怀王耳中,朝中早就有不少忌恨王爷战功卓绝的奸伪小人,趁机上奏折说诚亲王密谋收罗国外的势力,又谋反之嫌。”

  “几次下来,虽然怀王表面上是不信,还将上奏的人狠狠训斥责罚,可是心底里怎么想的就难说了,前几年怀王刚刚因为王爷的功高震主而两度将王爷的兵权裁撤。”葛澄明摇摇头:“我们也不得不防啊,王爷也是为了这点,就干脆将我们编入谍报组织之中,离开南陈,前来齐国潜伏,等待时机。”

  “所以如今我们才会在这里,”葛澄明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几分黯然地叹息道。他的擅长是军政谋略,战事布局,如今迫于形势,却要在这里行细作潜伏之事,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不得志了。

  “葛先生认为,开春的战争,南陈有几成的胜算呢?此次齐国九成是要由定国公王奢领军出征了。”苏谧忽然转过话题问道。

  葛澄明自信地一笑道:“自然是南陈必胜无疑。”

  “先生为何这样的有信心?”苏谧问道。

  “如果是对上以前的王奢,我只怕还要有几分的迟疑,可是对上现在的王奢,我却是可以毫不犹豫地断言,齐军这一次必定是要有惨败了。”

  “此话何解?”苏谧问道。

  “二小姐有所不知,王奢此人的脾气,从他以前历次参加的征战就可以看出,此人虽然也可以称得上是多谋善断,智勇双全,但生性自傲,听不进去别人的谏言。这样的将领,如果胜,必定是大获全胜,但如果败,通常都是惨败。”

  “这一点从三年之前他连续两次惨败于皖城之下就可以看出,以前他在齐武帝军中终究有人压制在他的头上,使得他的短处不会昭显,可是如今他独自统领大军,这一点就足以致命了。经过那两次的惨败,偏偏他在齐国又是位高权重到极点了,众人顾忌他的权势,不敢有人给他当头棒喝,我在齐京之中听见的,对于他的议论尽皆是嘲讽讥笑,再不就是敢怒不敢言,这样子,只会使得他心胸更加狭隘难容而已。所以此次我可以断言,南陈必然大获全胜啊。”

  葛澄明一边说着,心里却有几分开始担忧起来,这样的胜利,也不知道对于诚亲王来说是好是坏。虽然王奢的威胁解了,可是后面还有一个倪源,相信陈帝不会愚蠢到自毁长城吧。

  “这样说来,那么南陈岂不是要趁机收复失地,开疆扩土了?”苏谧问道。

  “这一仗打赢是容易,可是想要收复失地,难啊,想要开疆扩土……”葛澄明摇了摇头:“更难了。”

  “怎么?”苏谧奇道。

  “如今南陈的朝政之中主和一派当权,陈帝又是一个懦弱寡断的性子,一心想着割地求和,没有半分征战天下的气魄。”想到南陈朝廷里面当前的局势,葛澄明也一阵黯然。其实他用言语试探过陈潜,建议他篡权夺位,陈潜原本就是直系皇族,以皇弟的身份继承皇位也是名正言顺,可是陈潜人虽然足智多谋,眼光长远,可是一直顾念着兄弟之情,不想对自己的兄长动手。

  “那么将来岂不是……”苏谧急道。

  “不错,无论是拖得长久还是短暂,只怕将来必定是要齐国统一天下了。”葛澄明叹息道。

  “先生此言未免言之过早吧?”苏谧说道:“齐武帝正如梁武帝。焉知齐国不是梁国那样的昙花一现,生极而衰?”

  苏谧说的是梁国时候的旧事。

  百年前梁国出了一位旷世明君,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统一北方,并且隐有天下统一之势,最盛时候,天下九州,梁国占据其六,北败胡辽,南抵长江,可谓是当世无双。可是一代英雄的梁武帝偏偏壮年身死,导致国家上升的势头嘎然而知,之后历代帝王都是碌碌无为,国力一落千丈,宏图霸业灰飞烟灭,后来更是被后起的齐国所灭亡替代。

  而有趣的是,齐国的上一代帝王生平如同梁武帝一样,征战杀伐,灭国无数,偏偏也是在不到五十岁的时候就逝世了,身后的庙号也是武帝,一个梁武帝,一个齐武帝,这样过多的相似之处让无数别有用心的人开始传言,大齐的兴盛也不过是三四代的光景。

  葛澄明摇了摇头,说道:“梁国当年的局势与齐国大不相同,当年梁武帝故去的时候身在战场,连继位人选都没有指定,致使诸皇子争位,将领叛离,国力才一落千丈,如今齐国在位的帝王齐泷虽然不是什么千古明君,为人又有些狭隘偏激、专横自断。但平时看他处理国政尚且平稳,能够针砭时事,对症下葯,才华野心都不欠缺,为君资质来说可谓中等偏上了。何况……”葛澄明顿了顿有说道:“如今齐国还出了一个倪源呢。”

  他心里不禁又想起前几天见到的豫亲王齐皓,也是难得的人材,葛澄明一阵心灰意懒,无论是项沮,是齐皓,大齐如今是人材辈出,国事稳定,只怕真是天命所归了。

  他当年就选择投效卫国,一来是因为与顾清亭的知己之情,二来那时候,齐国虽然兵力强盛,但是其优势并不明显,他还是选择留在了卫国,如今这几年来他居住在齐京,见到齐国的日渐繁华稳定,再联想到唯一从国力上可以与齐国相较一二的南陈朝中小人当道的局面,心里就是一阵沉重,无论是顾清亭,还是陈潜,都是他的主君,也是他欣赏的好友,他实在是不希望陈潜再遇到像顾清亭那样的遭遇。

  听了他的一番话,苏谧也是一阵心烦意乱。沉闷不语。

  屋里一时之间陷入一片安静之中,不一会儿,葛澄明出言打破了寂静,

  “世事无常,说不定什么时候风云变幻,天下大势就要再一次变动轮回,我等凡人此时倒是也不必考虑太多,只要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老夫知道二小姐是希望为父报仇的,只是前路崎岖,宫闱险恶。小姐根基浅薄,不可不慎重啊,如今还要韬光养晦,不要轻易露出端倪来为上。”

  苏谧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我说不定也要返回南陈,所以想要将这里的势力交付给冽尘照管,如今我们在齐国的谍报系统,我们原本卫国的人已经自成一系,日常经营茶叶布匹,融入了大齐的商旅系统之中,将来对于二小姐也是一个大助力,希望二小姐多多关照。”葛澄明将毛笔轻巧地点颤着朱砂颜料,一边说道。

  ……

  苏谧懒懒地翻了个身,外面充满朝气的声音传了进来,小禄子刚刚把大红的灯笼挂了上去,还嫌不够喜庆,又想要再挑选几样新奇别致的宫灯悬挂上去。在和觅红争执着,不知道选择哪几个好,一个嚷着“年年有余”的,一个叫着“洪福齐天”的……

  “天下大势不可逆转吗?”苏谧倚在床头,轻轻的呢喃道。

第67章

第三卷 日月轮回·玉洁冰清 第六十六章 离宫

  很快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整个宫里头都在为新的选秀忙碌进出的时候,节日的礼仪自然也不可轻废。

  相对于喜庆的灯会,龙抬头的节日对于大齐来说还有一重更加重要的意义,同时后宫也有一件重要的礼节,就是寒山寺的祭祀活动。

  原本在大齐建国的初年,国力偏弱,朝廷艰难,初代的乾安皇后为了节省军费,开源节流,甚至亲自带领着后宫的妃嫔学习织布裁衣,削减宫中用度。一次二月份的时候,强国来犯,大齐的开国太宗皇帝率军出征,乾安皇后留守宫中,日夜担心,盼望着夫君平安得胜归来,为了显示诚心,干脆在夫君不在的时候入了离齐宫不远的寒山寺之中斋戒苦修,潜心祈祷,只希望自己的夫君可以得胜归来。也许是赤诚之心真的感动了上天,太宗皇帝果然大败了来犯之敌,凯旋而归,于是之后乾安皇后每在太宗出征杀敌的时候,都会入寺庙清修祈祷,在这一对传奇帝后故去之后,流传到后世的,不仅是乾安皇后贤德贞淑的名声,这个每年二月的时候大齐的后妃入庙祈祷祭祀的规矩也逐渐地流传下来,形成了一种礼仪。

  后来大齐国力日盛,在宫中建筑了家庙,自然不用宫妃再跋山涉水,前去山中寺庙祈求神灵庇佑了。只要皇后率领众妃在宫中献祭过就好。不过为了表示对这位以贤明著称的大齐开国皇后乾安皇后的敬意,每天的礼节还是会派出一位妃嫔代替皇后前去寒山寺之中,礼佛叩拜,以示敬崇之意。

  “你说这一次由莲嫔代替你前去负责,寒山寺的朝拜祭祀?”齐泷问道。

  “正是如此,”皇后笑道:“难道皇上认为不妥当?”

  “臣妾位份低微,怎么敢贸然承担这样重要的任务呢?”苏谧连忙推辞道:“而且臣妾对于礼仪知晓不多,只怕到时候闹出笑话来,臣妾自身事小,可是万一有损皇家颜面,臣妾万死难辞其咎啊。”

  齐泷也迟疑起来,承担这项任务对于妃嫔来说是一种难得的荣耀,他倒是想立刻同意,可是以往每年负责这一项工作的,至少都是正三品的贵嫔之上的位份,方可以显示出对于开国皇后的尊崇来。他虽然也想要把这一项荣耀归于苏谧,可是苏谧的位份终究还是太低,恐怕难以服众。也许明年再说也不迟。

  见到齐泷迟疑,皇后连忙诚恳地说道:“莲嫔虽然入宫时日不长,但是为人恭谨知礼,贤淑明德,虽然位份不高,但是也堪称是后宫诸妃之表率了。乾安太后在世的时候,一向注重妃嫔的贤德。所以臣妾认为,所谓位份出身不过是虚文俗礼,还是妃嫔的资质人品才是最重要的。莲嫔哪一点儿都可谓符合啊。正是这一次负责此事的最好人选了。”

  齐泷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看到齐泷的神色,皇后又笑道:“至于位份这方面,依臣妾的意见,莲嫔这些日子以来,侍奉皇上恭谨知礼,如今又过了新年,也应该晋一晋了。而且完成了这一次的祭祀之事,又是大功一件,如今先提前几天把位份晋了也是情理之中。皇上你看如何呢?”

  “也有道理。”齐泷点头笑道。

  “而且,臣妾也查过典籍,先朝武帝的时候,前去主持祭祀的,曾经有一位位份仅仅才是荣华的太娘娘,依臣妾看,不如就依照这个旧例,晋位荣华吧。”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含笑看着苏谧。

  “好,皇后说的有理。朕今天就颁下册礼,将谧儿的位份晋为容华好了,”齐泷笑了起来,转头对身边的苏谧笑道:“谧儿可要辛苦一趟了。”

  “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看重,”苏谧恭谨地行礼:“臣妾一定小心从事,不负厚望。”她心里头暗暗心急,可是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皇后的话语滴水不漏,寻不出一丝的破绽,尤其是连齐泷也同意了,自己如果再强行推辞,反而要显得小家子气了。

  苏谧宫女出身,按照祖制晋位必须是逐级晋封,如今又一次连跳两级,在别的妃嫔眼里,恐怕是求之不得的荣耀了,可是落到苏谧的身上却让她觉得如履薄冰,坐立难安。她心里却开始疑惑起来,皇后此举是什么意思?

  对于妃嫔来说,在元霄节的时候入山代表皇后和后宫诸位妃嫔祭祀朝拜,这是极大的荣誉,也是恩宠和信任的证明。齐泷继位以来,第一次的朝拜是从一品的四妃之一的李贤妃。第二次就是入宫不久的倪晔琳,而去年的那一次,皇后举荐的就是云妃了。

  李贤妃虽然在齐泷的面前早就不得宠了,但她是齐泷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侍奉在身边的妃子,在他的身边的时间比皇后还要长久,皇后平日里对她也是礼让三分,她为人行事又一向柔顺和婉,自然是深得齐泷和皇后的信赖的。第一次被她领了这个任务也是众望所归。

  之后的两位倪贵妃和云妃,就可以明确的看出后宫里头权势和宠爱的走向了。倪晔琳虽然入宫不久,但是她身后军方的势力,以及她父亲刚刚立下的庞大战功让任何不满的人都闭上了嘴。对于第三次的云妃,虽然多有妃嫔不满,但是皇后的坚持和齐泷关注在云妃身上的宠爱却是让让众妃就是有怨气也无处可发。就好像今年的自己。

  如今皇后竭力推举自己,是什么意思?仅仅是为了表示信赖和笼络的一种手段,就好像推举去年正是受宠的云妃一样?可是联想到前几天齐泷为了自己当众拂她的面子……对于此时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让苏谧不得不深思了。

  “娘娘为何不推辞过去算了,或者干脆就装病不起,难道皇后娘娘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来迫使娘娘离京吗?”觅青听到了苏谧的担忧,建议道。

  苏谧苦笑了一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皇后真的有对我下手的意图,就算是我装病推诿避过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呢?反而不如顺着她的意思,如今我在宫里头的势力何其微薄,这次的朝拜之后,我的威信也可以升出一截来,马上就是新的选秀了,眼下的我在宫里头是风光无限,可是,等新人进来,谁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光景。”

  觅青迟疑了片刻,看着苏谧的脸色,小声说道:“依奴婢之间,皇上对娘娘的心意是真心实意的啊,”

  “真情有如何,假意又如何?你以为皇上对云妃没有过真情,对倪贵妃就全是假意吗?”苏谧看向她反问道。“也许在我身上的真心是比那几个人多了几分,甚至比后宫里头所有的人都多了几分,可是皇上的性子……”她摇了摇头,齐泷原本就是贪新爱色之人,面对后宫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美貌的女人们的争宠献媚,有多少的真情只怕迟早要伴随着红颜的老去和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佳人的出现随风飘逝了。有时候她甚至要忍不住同情她们了,就算皇后和倪贵妃机关算尽棋子满局,可是面对这样的一个皇帝。留下的只有遗憾与不甘,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悲哀,言尽于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

  寒山寺距离齐京很近,就在出了城门向北不远的丹枫山之中。丹枫山坐落在齐京北部,是大齐有名的观光胜地,如果是单人快马加鞭的话,一天之内跑上个来回绰绰有余,可是苏谧既然是前去祭祀朝拜,随行的车马队伍依仗侍从自然是少不了的,行动这样缓慢,需要近两天的时间才能抵达山间。

  二月一日的清晨,坚实而又华丽的楠木马车在团团的侍卫和仆役宫人的侍奉下,驶出了宫门。

  厚重的朱红色镶金环的宫墙大门带着沉闷的“吱丫”声被几个守门的侍卫合力推开,马车穿过宫门,走上官道,后面带着整齐的依仗向京城北门驶去。

  正是苏谧一行人。这是她进宫之后第一次离开这个戒备森严的皇城,掀起绣着金线牡丹的天蓝色车帘,从缝隙里向后望去,那醒目地伫立着的朱红色宫门正在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苏谧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悲是喜,虽然明明知道,自己现在所乘坐的马车,不过是这个皇朝的势力的一种延续,自己依然没有分毫脱离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身为一个宫妃,她甚至连在大庭广众之下走下马车的自由都没有,可是心里却情不自禁地升起一种久别的兴奋来。

  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了,时辰虽然还早,整个齐京已经开始焕发出活力来,早起的百姓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生活,他们有的正在支起店铺的门窗,有的正挑着货物准备去集市,也有的人,他们遥遥地看着这架光鲜的马车和依仗工整的队伍,偷偷地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马车旁边是这一次朝拜仪式随行的人员。虽然只是一年一次的例行公事,但是以大齐现在的国力,也是丝毫不能马虎的。

  早在建国最初,齐国那时候还只是称王,而不是称帝,乾安皇后入山的时候,不过是普通的车架,带着几个贴身的宫人和侍卫。就匆忙轻便的上山了。一路上,没有繁复的依仗,也没有奢华的车队,可是那满怀着的为自己的夫君祈祷祝福的迫切的心情,却是比这个世间的一切虚礼赞文都更加的华丽动人,也比一切的随行祭品都更加的真挚高贵。

  可是看看现在,苏谧想到自己这一行的前后的准备工作,还有后面车架上满载的行礼,就要忍不住摇头,原本一个妻子对自己丈夫纯真的感情现在成为了一种门面上的奢侈仪式,徒然耗费大量的民脂民膏,人力财力而已。如果以简朴纯良而名流青史的乾安皇后真的地下有灵,知道了自己后世子孙的行为,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呢?

  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得多起来,身边的礼仪官开始时不时地注目苏谧撩起的车帘,眼神之中的意味再也明确不过,苏谧暗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微微掀起的窗帘。

  她放松下来,依回柔软的兽皮靠垫。

  这一次的朝拜,由于仪式规整,所以除了相关的器皿依仗,带领的贴身服侍的宫人都是由内务府安排的,十几个尚仪局的礼官宫人负责相关的事宜,同时还有三十名大内侍卫随身保护,为首的就是侍卫副统领倪廷宣。一行五六十人,好浩浩荡荡地向寒山寺进发,扬起滚滚的黄尘。

  虽然准备了奢华温暖的马车,可是在这样春寒料峭的天气里赶路还是一件很容易让人疲倦的事情。

  在京城之中的路途还算轻快顺畅,但是出了城门,进入乡野之间,路程越发的难走起来。就算是马车里铺陈了层层的软垫皮毛,可是上下颠簸的感觉还是令大多数没有吃过苦头的女官们头晕恶心。

  大概一天左右的路程之后,就到了丹枫山脉的地界了。路面陡峭,越发的难以行走。

  苏谧正在车马里面颠得有几分头晕,却忽然察觉到,马车停止了下来。

  “怎么了?”她沉声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娘娘,是前面的去路被阻挡了。”随行的侍卫惶恐的声音穿了进来。

  苏谧轻轻地掀开帘子。

  如今车架已经行到半山腰上了,山路崎岖,旁边不远处就是悬崖峭壁一般的地势,险峻高耸。

  而正前方原本通畅的山路此时被一株不知道为何倒下的大树给阻止了去路。山道太窄,马车又宽大,没法绕过去,所以一时之间被阻拦了下来。

  几个侍卫从马上跳了下来,向那颗碍事的树木走去。

  为首的侍卫统领倪廷宣回头向苏谧这边的车架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心急和担忧。

  他一边指挥者几个侍卫准备前去将那棵碍事的断树掀倒悬崖底下去。一边高声提醒着众位侍卫小心,同时不放心地向苏谧的车架靠过来。

  见到他走近,苏谧迟疑了一下,顿时明白,这样青天白日的时候,路上忽然之间出现这样突兀的树木,实在是难以解释的事情,也难怪他心生警惕了。

  倪廷宣走到车架旁边,见到苏谧正在掀起帘子向这边张望,忍不住一怔,苏谧对他微微一笑,曼声道:“有劳倪将军了。”

  倪廷宣脸色一红,却好像觉得自己的内心被看穿了一般,急忙转过头去。“容华娘娘客气了,卑职任务所在,自当效力。”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和地说道。

  苏谧微微一笑就不再说话,倪廷宣看似冷漠的眼神里面似乎蕴含着一种让她看不清楚的思绪和情感,她对此没有探究的兴趣,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纤手一松,帘子飘落了下来,苏谧正要倚回到靠垫里,静心地等待接下来道路的通行,这时候,忽然听到倪廷宣带着震惊的一声断喝,“小心!”

  同时,尖锐的破空声传来,一道如同闪电,又疾如迅雷一般的事物从苏谧刚刚放手的地方穿过,带起一阵细小却呼啸的狂风,将刚刚落下的车帘又卷了起来。

  然后伴着一声“叮”的脆响,穿透了铺陈华美的层层软垫靠枕,死死地钉入了马车的地板上。

  是一只箭!箭尾尚且在轻轻地颤抖着,展示着尚未完全消尽的余力。

第六十七章 遇险

  苏谧怔了不足瞬间的功夫,车马外面已经想起尖锐的厮杀声和呼喊声。

  随着倪廷宣的一声小心,忽然之间原本铺叠着层层的枯树的山崖上出现了无数的身影,让苏谧很不对景地想到了以前在山里经常见到的,雨后急不可待地冒出来的蘑菇。

  只是眼前的这群人,手中持着黑漆漆的弓箭和硬弩,蒙着黑布的脸上依然遮掩不住层层的横肉。就算是瞎子此时也可以知道他们是来这里干什么的了。

  立刻,整个山道上混乱起来,宫人嘶喊尖叫的声音伴随着喊杀声想起。

  这一次带出的侍卫都是精英,眼见受到了袭击迅速地反应过来,以苏谧的马车为中心逐渐靠拢,面对这袭击者。

  苏谧在马车里看不到丝毫外面的光景,在第一只箭之后,车窗就忽然黯淡了下来,是倪廷宣的身影挡在了车窗之前,

  她只听见一连串的箭矢的破空声响起,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叮当”声不绝于耳,显然是袭击者们射出的弓箭被倪廷宣用剑挡下了。

  怎么会这样?是谁?普通的山贼,不可能,大齐这些年来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的武功都值得称道,大的城市里,尤其是京城附近,是绝对没有大股的山贼潜伏了。而且就算有,也不会这样不知死活地来袭击皇家宫妃的车架。那么有谁会冒着杀头的危险来阻截自己,看刚才的那一箭,分明是想要自己的性命啊!

  自己的仇家……只有因为自己这些日子的宠爱了?

  是倪贵妃,不对!外面就是倪廷宣在那里负责守卫呢,倪贵妃再狠心也不会为了对付自己一个小小的争宠对手而搭上她亲哥哥的性命前途。

  是皇后,一定是她。苏谧惊慌起来,她竟然是要自己的性命了,这下子该怎么办?自己以后在宫中……

  算了,都这种时候了,还忙着分析这些阴谋诡计,苏谧忍不住一阵苦笑,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呢,活下来的时候再去考虑对策吧。

  这时候,眼见弓矢是起不到效果了,外面的袭击者已经从山崖上跳了下来。从倪廷宣举止之间闪开的缝隙之中,苏谧隐隐约约地看见,袭击者和侍卫们交上手了。如果单纯论武功的话,自然是侍卫们一方占据上风,可是这一次的出宫,哪里会想到有刺客,不过只带了三十个侍卫保护。此时面对上百的袭击者,不到一会儿,就被杀掉了不少,那些尚仪局的宫人女官们哪里见过眼前这样血腥杀戮的光景,一个个哭爹喊娘,狼狈逃窜,被袭击者们一刀一个,眨眼之间就有泰半命丧黄泉。

  喊杀声,哭叫声,刀剑撞击声……从这一处长久僻静的山道上纷迭传来。

  苏谧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这是远比天香园刺客那一幕更加真实而且血腥的厮杀,尤其是这一次,自己成为了刺客们的主要目标,而不是像那一晚上,伺机而动,寻找机会。眼前是悠关自己生死的一刻啊。

  山道狭窄,刺客围拢在两边的道上。同侍卫们厮杀,甚至不时地摔下山涧去,喊叫声也分不清楚是侍卫,还是袭击者的。眼看着侍卫们已经支撑不住了,刺客逐渐向这边杀过来。

  倪廷宣知道再这样下去等到己方的人力战疲惫,必是死路一条。只有选择方向突围了,狭窄的山道上只有前后两边,向后退,刺客重重,依照己方的实力跟本冲不过去,前方因为有大树横在路上,守在哪一方的刺客反而少一些,就向前面了。

  他当机立断的向喊了一声,“上马,突围!”

  一边猛地推开身后的马车门。

  苏谧正坐在车中,她震惊地看着他,他也来不及分辨,当即伸手拉住苏谧的手腕,将她猛地拽到怀里,用力一托。

  一声长啸,马蹄高高地扬起,倪廷宣立刻纵马向前方飞驰。

  伏在坚实的肩膀上,映入眼中的尽是残肢断臂,血腥杀场,苏谧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这样危机的时刻,她只有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让自己的身体不会飘摇不定。

  虽然经历过卫国破城时的残酷,经历过天香园一夜的惊险,可是她从来没有一刻这样地贴近敌人明晃晃的刀剑,上面还沾着血迹和肉屑。

  倪廷宣的剑势十二分施展开来,性命攸关的一刻,银光闪烁,剑啸龙吟,几个离地最近的刺客眨眼之间被这凌厉的划过,血肉横飞,踉跄倒地,身后的众位刺客的攻势顿时一滞。

  倪廷宣立刻加紧策马,向外围冲去,可是紧接着刺客又围拢上来,

  身边辅助的侍卫越来越少,倪廷宣忍不住心急如焚。他左手护住苏谧,无法对敌,几招过后,很快就有敌人发现了这个缺陷,更多的刺客从左边围拢上来,倪廷宣一边保护苏谧,一边勉强支撑。

  只觉得剑势越来越难以施展,这样下去只怕两人的性命真要被留在这里了。

  当即他狠命地摇咬了咬牙,剑势猛地伸展开来,如同散开的光幕一般,卷向周围的刺客,当着的刺客只觉得眼前青光眩目,也分不清楚是剑势还是剑光,纷纷后退闪避,同时竭力催动马匹,随着骏马一跃而起,横跨过了挡路的大树,眼看着倪廷宣就要冲出去了。

  “不好了!”眼看着自己这一次的目标就要逃出去了,几个刺客大急,这一次的任务事关重大,若是被人跑了,恐怕他们有几条命都不够抵的。

  “射马!”一个刺客大声叫喊起来,当即众人反应过来,立刻十几只弩箭射向倪廷宣的后背,倪廷宣勉力支撑着回身挡箭,可是下面射向马匹的却是无法完全挡开。

  几只箭立刻射进了马身,无论是多么久经沙场的马匹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攻击,立刻,骏马受惊般高高立起,倪廷宣顿时失去平衡,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重重地摔了出去。

  眼看着两人就要摔在地上,半空之中倪廷宣硬是转身侧过,将苏谧那一处方向空了出来,另一边却随之失去平衡,狠狠地撞在一侧的悬崖壁上,苏谧清楚地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他那一处的骨头肯定折断了,她猛地想到。

  刺客争先恐后地爬过大树,转眼之间就蜂拥而至,倪廷宣眼看眼前明晃晃的刀剑,禁不住苦笑起来,自己恐怕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此时苏谧还被他拢在怀里,如果跟她死在一起,倒是也不错,刀剑交错之间,他忽然就升起这样的想法。

  整个现场,刺客和侍卫宫人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其中刺客的尸首更多一些。可是刺客的人数却远远超过车队的众人,此时其他的侍卫已经大半战死了,只有几个武功杰出的犹自苦苦支撑,零散为战,却都已经满身是伤,那些不会武功的宫人女官更是都被刺客毫不留情地当场格杀。

  公然袭击妃嫔车架,这是等同于谋反的罪名,这些刺客无论是哪一方的势力,都绝对不会愚蠢到留下活口的。

  倪廷宣一边竭力支撑,一边后退,苏谧被他挡在身后,两人后退了几步,原本山道就狭窄,苏谧彷徨之中,也没有向后细看,忽然就一脚踏空,身子紧接着向下坠去。

  她一声惊叫,下面是万丈悬崖,她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空荡荡地就要摔了下去,这时候上方猛地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拉住她。硬是阻止了她下坠的势头。

  她惊慌地抬起头,是倪廷宣,他黑亮的眸子正看着自己,眼神之中是焦急的关切。脸颊上还带着溅起的血迹,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这个傻瓜!竟然在对敌的时候转身回头?!感受到自己手腕上那一圈灼烫的热度,苏谧的脑子几乎无法转动,她只能够震惊地想着。

  这时候,倪廷宣身后的刺客追了上来,猛地一刀砍下来,一声压抑着痛苦的闷哼传入耳中,一连串猩红的血迹溅到苏谧的脸上,热辣辣地让人心底里也慌乱起来。

  倪廷宣被那一刀的力量击地向前一个踉跄,紧接着,两人甚至来不及惊呼,就一起跌落了下去……第六十八章 危情

  耳畔只余下呼啸而过的风声,冰冷的寒意以及浑身无处着力的下坠之中的恐惧让她瑟瑟发抖。身体本能地贴近唯一的热源,她紧紧地抱住怀里的躯体……

  下坠的时间只是瞬息的功夫,紧接着,她在一片晕眩之中,听到了一声“哗啦”的巨响,身体被紧接着到来的撞击力打地头晕眼花。感受到原本围绕在自己身上的冷飕飕的寒风转变成了一种刺骨的寒气,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冬天的鱼,也分不清是被重重地抛进了冰水之中,还是被扔进了一只沸腾的油锅里。

  身体快要散乱了,每一处肌肤,每一处骨头都在诉说着痛苦两个字,自己终于快要死掉了,幸好是死在了宫廷的外面。苏谧这样想着,她终于解脱出来,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朦胧之中,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那一年她好像只有五岁大小吧,有一次义父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只很稀有的鱼来,全身流光七彩,好漂亮啊,义父宝贝地不得了,就养在后院的池塘里,每天用栗子肉喂养着。自己想要去找它玩耍,可是义父说那条鱼很怕生,所以不可以偷看,会吓着它的。于是,她趁着义父和义母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跑进后院的池塘里,想要看一看玩耍,可是那条鱼潜地很深,自己拼命地探出头去,就是看不见,终于,一个跟头,她一头栽进了池塘里,那正是腊月的时候,水真是寒冷啊,自己用力地向上游,向上爬,可是平时自己总是嫌太浅的池塘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深了,她拼命地向上伸出手去,可就是触不到水面。那天的池塘真的好冷,好冷,让她一辈子都难以忘记那种冰冷而又窒息的痛苦。

  义父,义母,爹爹,娘亲,快来救救我啊。她想要大声的喊叫,可是冰冷地水灌进她的喉咙,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义父,救救我啊。苏谧无意识地呢喃着。

  忽然,一道温暖的气息靠近自己的后背,她只觉得有什么火烫的东西紧紧贴近她,如同是一个光源或者暖炉一般,热量从后背上开始散发,很快就流遍四肢百骸,暖洋洋的,说不出来的舒服。

  记得那时候在夕阳的余晖之下,义父刚刚从山里采药回来,发现她不见了,大为震惊,连忙翻遍了整个竹舍,才在池塘里面找到了差一点溺死的自己。

  之后,义父惊慌地把幼小的她抱进了屋子,原本冰冷的身体立刻感觉到进入了一个温暖的地方,然后是灼热的手掌紧紧挨在自己幼小的后背上,是义父凭借武功内力在为她驱寒。

  义父的真气带着一种温暖的力量,流遍她的全身,似乎是温热的水包围着自己,鼻端还夹带着药材的香气,让自己一下子就从寒冷之中恢复过来。

  就好像现在一样,苏谧本能地想着后方的热源靠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开始渐渐淡去,意识伴着浑身的剧痛开始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之间,重新主宰自己的身体。苏谧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帘似乎被什么粘住了一般,挣扎了好久,才微微见到一丝的光亮透漏进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纯黑的眸子,正在定定地看着自己,见到苏谧醒过来,眼眸之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狂喜之色。

  朦胧之中苏谧定定地看着那一双充满关怀和喜悦的温柔的眸子,自己这是又回到了过去吗?就好像义父看着自己的时候一样。

  他是谁?苏谧竭力想要使大脑运行起来,可是就是这样微弱的动静,就觉得一阵白芒在脑海之中针刺一般疼痛,随即她又一次晕眩了过去。

  苏谧微微睁开的眼睛毫无焦距地望了自己一样,长长的睫毛一阵颤抖,随即又一次合上了。随着这眼帘的简单开合,倪廷宣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伴随着同样的节奏停止跳动了。

  怎么办?

  他抬头看着四周,他们两人刚刚从悬崖上掉了下来,半空之中他数次想要抓住什么东西阻止下坠的趋势,可是冬季枯萎的蔓藤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几次的延缓之后,两人还是跌倒了悬崖底部。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处山崖的底下竟然是一座湖泊,两人掉进了湖里,这才死里逃生。

  他竭力拉住苏谧,才挣扎着游上了岸边,勉强寻到了一处山洞,安置了进来。他后背上最后被刺客所砍中的那一刀伤口甚深,虽然没有伤及要害,而且被内里穿着的贴身软甲挡下了大部分的伤害,可是伤口火辣辣的疼痛还是牵制了行动。

  初春的水依然寒冷地如同冰雪,两人衣衫尽湿,周围是一片绝谷,又没有火种,在这样下去,自己有武功旁身,虽然受了伤,可是他已经用内力止住了血,怎么说也可以支撑久一些,而苏谧不过是个寻常的女子,受了惊吓又被冷水所浸泡,眼看她昏迷的深度,只怕是撑不过一天了。

  必须先让她醒过来,这样继续下去,就要永远清醒不过来了,听见苏谧的呼吸声逐渐地减弱,倪廷宣心急如焚。

  想到也许这一双眼睛就要从此永远地紧闭,再也看不见那黑亮的睫毛之下清冷的双眸。倪廷宣只觉得心口一紧,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窒息一样的痛楚几乎使得心脏无法承受,后背被砍中的伤势似乎也不是那样的疼痛了。

  他扶起苏谧的身体摆正,双掌紧紧挨住苏谧的后背,精纯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苏谧的体内。

  苏谧立刻感到身体又一次温暖起来。

  倪廷宣却觉得体内气血一阵翻涌,刚才他把苏谧带到山洞的时候就已经为她输气救治,才使得苏谧有短暂的清醒,这样纯粹凭借着本身的真气来调动人体内的生机的办法,极耗内力,如果对方也是身怀武功的人还好,可以使两人内力引导运行,可偏偏苏谧又是一个毫无武功的平凡女子。明明是寒气森森的山洞里,倪廷宣头上却开始出现汗滴。

  硬撑了不到一炷香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胸口一阵连一阵的刀绞般的感觉炸裂开来,再也忍耐不住,嘴角顿时溢出鲜血,散乱的内息带着一种燃烧般的剧痛瞬间从丹田窜到四肢,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控制,无力地倒向后面。

  久战之后,就算是再深的内力也几乎耗尽了。此时连接为苏谧强行渡气,就算是绝世高手也支撑不住。

  他屏息了片刻,身体还是无法动弹,微微运用内力,就觉得丹田剧痛,连一点儿真气都提不起来了。估计是刚才的强行运转内力,使得他濒临走火入魔了。他苦笑了一下,内伤似乎又要加重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彻底痊愈的希望了。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深吸了几口,沉重的伤势使得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可怕的痛苦。片刻的调息之后,身体终于开始恢复一些行动的能力,倪廷宣支撑起半个身子,想要坐起来。就这样微微一动,靠在自己肩侧的身体忽然滑落进了自己的怀中。

  跌落在他怀里的身体如同冰雪一般的清冷而又轻柔,倪廷宣忽然之间就愣住了。刚才他失力跌倒,原本被他的双掌所支撑的苏谧也随之倒下,正压在他的肩头,此时因为他的转身的动作,顺势落进了他的怀中。

  苏谧正平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她依然在深沉的晕眩之中,原本苍白的容颜显出一袭不正常的红晕,蝴蝶翅膀一般黑亮的睫毛宁静地栖息在冰雪凝成的肌肤上。无论是多么的狼狈或者工整,是昏迷还是清醒,她的气质永远如同谪仙一般的清冷虚无。

  倪廷宣想要扶起她,可是他的手一触及苏谧,忽然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他怔怔的看着怀里的人,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远远地离开,就算是救护也不应该触及到她的身体,可是。倪廷宣随即想到刚才遇到刺客的时候,在危机关头的那一刻,自己连想都没有想,就从马车之中把她抱了起来,还有刚才用手掌触及她后背的行为,都已经是极大的不敬了,而像现在这样继续把她揽在怀里,保持着这样暧昧的姿势,就算是多一瞬间也是应该杀头的罪名。

  想到刚才她被自己抱在怀里的那一幕,连血腥的厮杀也变得温馨起来。

  他努力想要让自己推开她,可是手却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反而越发把怀中的娇躯抱得更加紧了。

  手底下触及到还带着几分湿意的罗衫之下那清冷细腻的肌肤,柔和的触感让他止不住地心脏狂跳。

  可是自己一生都不会有这样靠近她的机会了。他的手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

  一种不可预测的力量支配着他,他忽然就俯下身去,灼热的双唇印在那抹妃色的近乎透明一样的红润之上。

第六十九章 危情(二)

  清凉如同夏日的冰雪一般纯净的感觉,一点一滴的涌上心头,让他眷恋着那一抹温润的清冷甘甜,似乎是最热的温度与最冷的极点重合了,又似乎是竭力要用自己的热度去温暖怀中的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对于倪廷宣来说却是一生那样的漫长。

  忽然,“嘤咛”一声轻柔的呼声,苏谧的身体微微一颤。

  倪廷宣如同触电一边猛地抬起身来。

  自己在干什么?!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他的脸立刻红的如同火烧一般。滚烫的连身边的冰雪也能够融化。

  伴着一声那轻呼,苏谧又一次醒了过来。

  她只觉得那温暖灼热的手掌又一次紧贴在自己的后背上,让她的身体温暖过来,然后黑暗之中有什么温润的触感贴近自己,让快要僵硬的她恢复了知觉。

  是义父在自己的身边吗?对了,自己只是在做噩梦而已,没有什么破城,也没有齐国,等到她清醒过来,就会发现她还是呆在山中的竹舍里,义父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身边是爹爹,娘亲和姐妹们,他们会告诉自己,她不过是又一次的不小心,掉进了冬天的池塘而已。义父义母会为自己准备温热的药膳,可口的饭菜……

  “义父,”苏谧轻轻呢喃呼喊着,颤抖着睁开双眼。

  她首先看到的是俊逸深刻的五官和带着一丝的慌乱和惊喜的眼神,用一种惊人的热度在凝视着自己,可是对上自己的目光,却又闪烁起来,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她有没有发现?他心虚地低下头,几乎不敢去想。

  清晰的景物映入了眼帘,苏谧随即无奈地闭上眼睛。梦醒了,原本在睡梦之中的温暖也立刻远离自己而去……

  往事像潮水一般涌入苏谧疲惫的脑海,对了,他是倪廷宣,大内侍卫副统领,是负责这一次保护自己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倪源的儿子。

  刚刚还是如同水流一般的清澈,立刻就变成了绝地寒冰一样的冷漠,依然柔弱地躺在地上,脸色还是病弱而且苍凉,可是柔和的线条变得生硬,一种冷艳的意味透露出来。那种明确地带着防备和警惕的眼神让倪廷宣心虚地想要别过头,却又忍不住心里一阵难过。

  仅仅只是一刻的拥有,就让自己彻底地胆怯了,不敢去承受失去的痛苦。

  “倪统领,现在是在哪里?”微弱的声音响起。

  那一声细微的“倪统领”如同雷劈刀绞一样,深深地刺进他的心里。他感到呼吸也为之一滞。,

  “现在是在悬崖底下……”倪廷宣的声音带着一丝的颤抖和强行压抑的痛苦,以及说不出的狼狈。

  苏谧没有去注意他的脸色,就算是注意到了,这时候满是疲倦的她也提不起丝毫怀疑的力气,看着他微红的脸颊,苏谧转过头去,自己刚才又一次梦到义父了,她又梦到小的时候,在大冬天的日子里,因为那一次不小心掉进了池塘里。义父救起自己,用内力帮自己驱寒取暖,好舒服啊。

  后来她醒了过来,再问起那条漂亮的鱼的时候,才知道,被自己养病的时候,义母把那条罪魁祸首炖成鱼汤,让自己吃掉了。义父虽然心疼地不得了,说什么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琉璃七彩鱼啊,应该用来炼药的,就这样炖汤实在是暴殄天物啊,可是依然没有反对地把它给洗剥干净了送进了锅里,不过,说一句实话,虽然看起来是漂亮的颜色,可是吃起来味道并不是如何的鲜美呢……

  想到自己的亲人,苏谧脸上显出一种柔和的笑意,倪廷宣怔怔地看着苏谧,她在想些什么?虽然她的眼神是向着这一边,可是她的视线已经透过了自己,透过了黑沉沉的山壁,漂向遥远的地方。

  刚才的梦真是难得的真实啊,连自己紧贴着师傅温暖的手掌的触觉都似乎一清二楚一样。苏谧神思飞扬起来,真是一个好梦啊,可惜还是太短暂了。

  一阵冰冷的寒风吹进,空旷的山洞没有丝毫的遮掩挡避,寒气让两人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倪廷宣这才感觉到,胸口和后背都如同撕裂一般的剧痛,刚才他起身起的时候使力太猛,使得背后的伤口又裂开了。

  苏谧也清醒了过来,她竭力想要转头看一看四周,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倪廷宣看在眼里,想要上前帮忙,可是手伸到半截就止住了,苏谧柔弱的娇媚之中流落出一种懔然不可侵犯的冰雪之姿。如同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挡在了两人的中间。

  苏谧转动眼神打量了一下四周暗褐色岩石的四壁,这里只是一处寻常的山洞,她的眼神又穿过洞口,落在远处那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自己还真是命大啊,她苦笑了起来。这样掉下悬崖都死不了。

  可是,也许好运气不过是暂时的功夫,她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生命力的正在飞快流逝,脸上烫地惊人,自己正在发热吧,身上的衣服寒冷地像是塞满了冰雪,让自己滚烫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按照自己的体质,如果不出所料,最多一两天的功夫,不对,眼下连火焰和食物也没有,恐怕是连一天都支撑不住了。

  听到苏谧的呼吸声逐渐地加重、急促,倪廷宣立刻意识到她的身体恐怕快要支撑不住了,应该怎么办?

  前去寒山寺朝拜的事情早就已经通知到了寺庙,原本应该抵达的妃嫔车架却忽然失去了踪迹,相信立刻就会有人出来寻找搜索,在山道上发生的激战痕迹也是隐瞒不去的,可是要想寻找到这一处悬崖底部,至少也要有一两天的功夫,而且,就在进入山洞的同时,他扫视了一下四周,这里似乎是一处绝谷,四壁都是悬崖的,想要下来救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能再等了,看着苏谧,必须自己寻找出路,她撑不过一天了。

  “我出去找些吃的来。”他一边说着拙劣的借口,一边逃一般地忽然就跑出了山洞。

  苏谧的眼神落在满是血迹的身影上,他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渗了出来,他却恍惚未觉一般。血把大半的武士服都浸透了,上面还有激战之后的破损,使得原本精致英挺的衣服变得残破不堪,而且只有中衣在身,苏谧这才发现,他原本的披风和外衣此时正盖在自己的身上。上面还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心头不自禁地出现一丝的温暖,随即负罪一般的自责笼罩了她,她忽然就有一种冲动,要将身上的衣服远远地扔出去,可是手臂连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等死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苏谧无神地看着洞顶。

第七十章 危情(三)

  时光就在安静的等待之中流逝,山洞口出线了一个身影。是倪廷宣回来了。想到自己生命的最后的一刻竟然是在仇人之子的眼神之下渡过的,苏谧自嘲地笑了。

  进来看见看苏谧灰败的脸色,倪廷宣大吃一惊,他连忙上前扶起她,刚想要提起真气,丹田就如同针刺一般的疼痛,他身形也忍不住晃了晃。

  感受到身后温暖的气息,忽然,苏谧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甩。

  “不要碰我!”她的声音凄厉而且绝望,“不许碰我!”这个人的恩情,她一丝一毫也不想要。

  还没有触及到她身体,手掌就被狠狠地甩开。就算是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力道,可是其中的决绝和厌恶还是清晰无比地传达出来,让倪廷宣心里微微一紧,果然,她醒过来之后是不会容许寻常的男子这样的无礼的。

  她试图把他推开,推得远远地,可是完全失去了力量的身体只是柔弱地挣扎了几下,如同小猫的磨蹭一般。

  倪廷宣一阵黯然,自己就是那样的招人厌恶,让她这样的摒弃。他依言略微向外退了退,把苏谧身上的衣服盖好。

  勉强呼吸了几口气,苏谧转过头,警惕地看着他,这时候她才发现,不过是出去了一趟,他的身上有多了一些擦伤的痕迹,刚才他是去寻找出路了?想要跳上悬崖吗?真是傻瓜,那不过是白白浪费体力而已,凭借他的功夫,等到救援还是没有问题的吧。

  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妃,虽然这一次的救护不力,依照齐泷的性子,恐怕他侍卫统领的职位是要不保了,不过有他那位战功卓绝的父亲,性命肯定无碍,在过上几年就可以再升回去的,何苦这样的费力呢,还有什么比起性命更加的重要呢?

  他身上的血迹因为被水浸泡而洇散开来。已经把几乎全身的衣服浸透了,从刚才他走出去的脚步声,苏谧可以清晰地听出没有了平时的轻灵自然,显得沉滞延缓,他应该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吧。单薄的衣服紧贴着年轻挺拔的身体,虽然外表上看不出一丝的痕迹,可是依他的伤势,恐怕每一步都会痛彻心腑。

  心里忽然就柔软起来,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算了,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什么仇恨,什么傲气,都要跟着自己的生命一起烟消云散了。还说什么死也不能受敌人的恩惠。

  她觉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在把自己残余不多的生命力呼出体外。她竭力使自己保持着清醒,可是无处不在的寒冷像是看不见的手团团包围住她,拉扯住她,让她无法挣脱,就要又一次沉沦了下去。

  她想要摇一摇头来表示自己的清醒,可是挥之不去的疲惫感还是开始笼罩住她。

  不行,自己不能死,不能这样死掉,她应该如何的去见底下的亲人啊。

  感受到倪廷宣满是急切的眼神恍如实质般落在自己的身上,苏谧忽然笑了,“说一说你自己的事情吧,倪副统领。”她轻声说道。

  被突如其来的话语惊讶了一瞬间,紧接着那句倪副统领让他的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我……”他呆呆地看着苏谧,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我的事情?”

  “是啊,说一说我听听。”苏谧顺口说道。没有什么吸引自己注意力的话,自己就要这样晕过去,再也清醒不过来了。

  “你是倪源的长子吧?”苏谧问道。

  没有意识到苏谧毫不客气地称呼着自己父亲的名字,倪廷宣点了点头:“我是父亲的第一个儿子,可是不是嫡出的,我的母亲是……”倪廷宣迟疑了片刻。

  “你的母亲不是靖昌郡主?”苏谧无意识地问道。

  倪源的夫人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名门吴家的女儿。倪源本来是梁国有名的青年俊杰,出身豪门,二十多年前,梁国还没有灭亡的时候,他就尚了梁国公主为妻,新婚没有多久,齐国攻打梁国,势如破竹,驸马之尊的倪源竟然归降了大齐,而他刚刚娶过门的公主自然就“顺理成章”地死在了战乱之中。

  当时情势紧张,为了笼络这位降臣,齐武帝专门赐婚。本来想要以公主下嫁的,可惜当时大齐的宫廷没有适龄的未婚公主,而第一名门贵阀的王家也没有待嫁的女儿,于是齐武帝就从势力仅次于王家的吴家选择了一位小姐,封为靖昌郡主,赐婚给倪源。这位郡主就是倪贵妃的亲生母亲,苏谧也是见过的,她时常前往后宫探望倪晔琳,是一个艳丽富贵而又趾高气扬的女子。

  “我的母亲,不是那样高贵的女子,”倪廷宣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的母亲出身卑微……”忽然之间,这种连自己的至交好友慕轻涵都没有说起过的内心的隐秘就这样被流畅地说了出来,他心里也忍不住一阵惊讶。

  “继续说,不要停,”苏谧说道,近乎呻吟的声音之中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

  “家母是个很柔和的女子,她……”倪廷宣清亮略带沙哑的嗓音继续响起。一种气氛奇妙地蔓延开来,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洞里,没有了主子奴才,没有了宫妃侍卫,只有两个共同落难的人,轻声诉说着值得回忆的往昔。

  “……父亲对我很严格,小时候,我就跟随父亲学习武艺,他的要求一向很严格,”倪廷宣的话语有一丝的沉滞,其实倪源总共有两个儿子,对于嫡出的小儿子来说,还是溺爱居多,很少斥责喝骂,只有自己,从小被近乎苛刻的要求着,无论是武功还是兵法以及各方面的知识,如果有一丝的倦怠,轻则喝骂斥责,重则挨打罚跪。对于他的那个比他小不了几个月弟弟和后来同样嫡出的妹妹倪晔琳,倪源从来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态度上也总是和颜悦色。

  记得严寒的冬天的时候,弟弟妹妹一起在温暖的房间里享受夫人的安慰和茶点。可是他却一直是在寒冷的雪地里坚持练功求学。只有极少的时候,倪源才会对他的表现满意。

  “嗯,”苏谧微微发出一声轻呼,她第一次地意识到,也许自己深深痛恨敌人,自己一直恨不得赶尽杀绝的倪源也是一个人,一个有着喜怒哀乐,有着亲人家世的人,而不是仅仅是一个抽象的符号。

  “……后来,安排我入宫坐了侍卫,一直就呆在宫里头。”倪廷宣神色平淡地说着。

  其实,他被安排进宫成为侍卫,相比起自己的弟弟跟随父亲在军中征战杀伐,立功晋封来说,前途当然是黯淡了不少。慕轻涵甚至都经常抱怨他不知道争取,有着大好的家世和机会却偏偏进宫里头当了这个闷死人的侍卫,整天对着一群阉人烦不胜烦。

  如今齐国正是上升的时期,这个时候是最重军功的,富贵险中求,一旦立下了出色的军功,就算是出身稍逊一些,封侯晋爵不再话下,王家吴家这些历史看似悠久的大齐名门,如果追根究底,富贵和爵位不也都是这样起来的吗。

  慕轻涵的梦想就是上战场杀敌立功,振兴家门,对于自己朋友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时常愤愤不平。反而是倪廷宣本人对此也没有什么怨气,他原本就厌恶那些战场杀伐和那些无谓的鲜血厮杀,对于他这一点也是倪源最为不满的,经常说他霸气不足。

  可是上了战场没有多久,他被一家人疼爱的宝贝弟弟倪廷威就战死在了沙场上,虽然事后也被皇帝亲自下旨,追封为武胜候,并且风光大葬,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倪源最近对他的要求越发地严格起来了。让自己甚至连去侍奉母亲的时间也没有了。他禁不住想起自己柔和的母亲,虽然不是倪源的正室,而且总是在家里处处受气,可是……

  “我的母亲……”倪廷宣的语调带着几分缥缈而又温暖,“对我很好,虽然她的出身很卑微,”倪廷宣的语气有一丝的颤抖。

  小时候他不记得事情,长大了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人人唾弃的妓女,据说她是在父亲那场轰动齐京的迎娶大齐的名门贵女的隆重婚礼正在进行的时候找上门来的,还带着自己这样一个未满月的孩子。让人颇为议论了一番。

  至于为什么倪源连鉴别疑惑都没有,立刻就将一个卑贱的妓女的儿子认作自己的亲生儿子,让很多的下人都窃窃私语,也让新过门的夫人很是不满。

  可是倪源什么都没有分辩说明,从自己记事起,他和母亲一起就住在倪府后花园的一处小小的院子里,倪源有时会派人将他叫去,仔细地传授指点他武功,教授他兵法知识,可是却从来没有一次进过自己居住的院子,也从来没有再见过母亲一面。

  他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也许真的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可是到底为什么,父亲什么都没有说明,甚至没有派人前去调查,仅凭着一个卑微的妓女的一面之辞,就相信自己的身份和血统呢?

  对于下人的私语疑惑,对于自己身上血统的轻蔑,都让他在童年的时候吃尽了苦头,尤其是嫡母又连接地生出了弟弟和妹妹之后。

  但是随着岁月的轮回,对于他是不是倪源亲生儿子的议论逐渐地自然而然地平息了,同样深邃出众的五官和俊逸酷似的相貌已经明确地告诉了众人他的血统。

  陷入到回忆之中的他迟疑了片刻,说道:“母亲她曾经是一个倚门卖笑的欢场女子。”他不敢看苏谧的神思,深深地恐惧那明亮的双眼之中会被轻蔑和厌恶所充斥。

  嗯,苏谧轻微地应了一声,没有丝毫的感情,

  倪廷宣忐忑不安地转过视线,紧张地看了看苏谧的神色,在那双清澈的眼眸之中并没有丝毫鄙薄的痕迹。他放下心来。

  对于倪廷宣刚刚说起的身世,她没有丝毫非议或者鄙视的力气,就算有力气,她也没有这样的心思,

  对于妓女,她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想法,自己现在所干的事情,与一个妓女有什么不同,都是在出卖着自己的色相和青春,讨好男人来换取自己的生存。而且妓女所赚取的不过是客人的银钱,而她想要的却是权势和生命,富贵和国家。她比起妓女来更加的不堪和贪婪。

  没有听出那声音里蕴含的感情,倪廷宣顿了顿,有继续说道:“以前……”

  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苏谧的脸色忽然变得奇异地红润起来。

  “不要说了。”明白自己的生命力近乎耗尽,苏谧的神思飘逸虚无起来,她望向外面湛蓝的天空。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死在了宫墙之外的地方。可是,她不想死,无数次的生不如死都熬过来了,为什么要在这里倒下呢?

  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模糊起来,隐隐约约听见倪廷宣在自己的耳边喊叫着什么。

  这时候,遥远的湖面上,波光荡漾了开来,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翩然从天而降,落到湖面上,气度优雅,飘逸出尘,如同天鹅落到了巢穴。

  是神仙还是黑白无常?来接我进入地府吗?还是自己临死之前的幻觉呢?

  苏谧想要笑一笑,可是身体没有了丝毫的力气,嘴角似乎是被冻住了一样,很快就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之中。只记得最后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所在。这一次,她没有挣扎反抗,柔顺地依偎在了身后的人的怀抱之中。

  倪廷宣看着怀里的容颜,又茫然地抬头望着远处的湖中。

  那如同谪仙降世一般突兀地降临在这个深谷里的僧人遥遥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轻轻地长叹了一声……

  ※※※※※※※※※※※※※※※※※※※※※※※※※※※※※※※※※※

  慈宁宫之中,太后坐直了身子,神情庄重地问道:“什么,你们说没有见到尸首?”

  “是的,当时两个人都掉下了悬崖,小人们虽然也派人去寻找了,只是那里是一处绝壁山谷,没有找到下去的路,要想下去,除非是轻功绝世,不然就得准备缆绳之类的物件,耗时间太久了,我等又不方便久留,所以留下几个伶俐的人在一旁探查之后,其余人等都撤离回来了。”跪在下手的人回禀道,他身穿一身平常的侍卫服色,看起来精明干练。

  “那其余的人呢?”太后问道。

  “已经都解决了,没有留下活口,保准天衣无缝。”

  “天衣无缝?!”旁边的皇后喊了起来,她厉声问道:“两个最重要的目标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万一要是他们两个活了下来,就算是把那些无关紧要的奴才全部解决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这个,娘娘,那处悬崖高逾百丈,地势险要,跌下去只怕立刻要粉身碎骨了,而且当时天气寒冷如冰,倪廷宣又是身负重伤,就算是两人跌下悬崖一时不死,只怕也支撑不住一两天的,就算现在立刻派人前去救援,绝壁无路可通,除非有绝世轻功,否则根本无法短时间内到达悬崖底部。等皇上派人前去,也只是收尸而已。”侍卫分辩道。

  皇后听了,心情稍平。

  太后也点了点头,问道,“此外现场的痕迹处理的如何?”

  “已经按照原定的计划,将现场布置地妥妥贴贴。栽赃给栋梁会的人,这一次必定可以让倪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栋梁会的人为了报复上一次的行刺失败之后全城性的搜索捕杀,去刺杀这一次的宫妃车驾再合理不过了,既可以让大齐丢了面子,又解决了大仇人倪源的儿子,而恰逢其会的宫妃,只能算倒霉了。对王家自然也是一箭双雕,既除掉了苏谧,又杀掉了倪廷宣。

  “嗯,”太后满意地笑了,“如此甚好,你先下去吧。”

  手下的侍卫躬身告退。

  皇后犹豫了片刻,说道:“母后,我总是觉得不安心啊。”

  “确实如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没有见到那两个人的尸首我们不可轻易地安心。”太后点头称是:“如今距离行动结束已经有三个时辰了,只怕再过上不到半天的光景,皇上那里也要知道消息了,你亲自去一趟,探探皇上的口风,顺便了解一下情况。”

  皇后站起身来,太后又说道:“如若皇上要去寒山寺亲自查看,你就找个借口陪同在身边,见机行事。”

  皇后低头领命而去。

第七十一章 获救

  仿佛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缥缈和虚无之中,朦胧之间,无数的画面从她的脑海之中倏然闪过,又飘逝无影,耳边像是响起了什么嘈杂的声音,想要去侧耳倾听,可是却又什么也听不清楚,逐渐转而又静止下来,浑浑噩噩之中,感到似乎有谁把温热苦涩的药汁喂着自己喝下,紧接着又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肢微微有了一些触觉,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耳畔响起清冽如同冰雪珠玉相撞击的声音,悠远绵长,余韵无尽。好像是童年的时候,父母在自己的身边轻轻哼唱的摇篮曲。

  苏谧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是窗角上的一排银色的风铃,睡梦之中甜美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它们好像是陶瓷一样的质地,上面浮现着淡淡的光泽,在阳光之下泛起点点的金色碎光,清风过处,风铃一只只摇动起来,转动的铃身折射出七彩的光辉,似乎是金色的蝴蝶伸展翅膀急欲飞翔。又像是一只只的黄鹂,轻灵地伸展开羽翼,欢快地鸣叫着。窗外几只横亘挺立的树枝上还堆积着尚未消融的冰雪雾凇。

  向四周看去,床架上悬挂着素白的床帘,遮挡了苏谧的视线,可是依然可以看出,这里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卧室,几件陈旧却不失韵味的家具,让整个房间都显得极为干净整洁。

  自己这是在哪里?想必阴曹地府不会是这样的陈设吧?

  苏谧正在迟疑地回忆着自己的遭遇,就听见一声充满惊喜的欢呼:“娘娘!您醒过来了!”

  门口有人正端着什么东西要走进房间,眼看苏谧微微睁开的双眼,飞快地跑了进来。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和身影了,是觅青。

  “这里是……”苏谧想要出言询问,可是嗓子干涩,发出的声音沙哑难听。因为急切的话语她气息一滞,猛地咳嗽起来,喉咙如同针扎刀割一般的疼痛。

  觅青连忙把手中的杯盏放下,跑过来扶住苏谧。然后拿过一盏温茶,送到苏谧的口边。

  苏谧就着她的手,微微喝了几口,温润的水流滋润过干枯的喉咙,终于让苏谧缓过一口气来。

  “这里到底是那儿?我是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苏谧有一连串的问题要问。

  同时她挣扎着试图起身,看四周的家具陈设,必定不是皇宫,这里是什么地方?

  “娘娘,您的身体还没有好,就先不要起来了。”觅青连忙阻止道。

  “这里是寒山寺的客房,”觅青扶住苏谧的身体,一边把枕头摆正在苏谧的身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又哭又笑地说着:“今天已经二月四了。娘娘您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了,虽然大师说您的性命无忧,可是奴婢担心死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的?我记得明明是掉下悬崖,然后和……”苏谧躺回靠枕上之后问道。

  “是枯叶禅师将您救了上来,主子,您可真是福大命大啊,”觅青庆幸地说道:“这一次枯叶禅师他老人家正好前来看望寒山寺的主持,路过了半山腰,结果见到了满地狼藉的山道和山壁上的痕迹,猜测必定有人掉下了悬崖,就下去将娘娘救了上来。”

  “枯叶禅师?!”苏谧震惊地难以言语,是他?!

  见到苏谧惊疑不定的神色,觅青丝毫没有怀疑,毕竟,当今世上,有谁不知道佛门第一高人枯叶禅师的大名呢?

  觅青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提起来他来,也禁不住地感叹神往。

  枯叶禅师号称当世第一高僧,佛法高深,云游天下,在不少崇信佛法的平民百姓眼中,已经是近乎神仙一样的人物了。他有很多的事迹都为世人所广知而津津乐道。当年先帝都曾经想要为他加封圣光护国法师的封号,结果都被他推辞而去。连太后她老人家都对他尊崇备至,也难怪觅青兴奋不已,自己竟然能够见到这样传说之中的人物,简直是三生有幸,回去值得一辈子炫耀了。

  苏谧自然也听说过枯叶禅师的名号,而且她所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些民间的传说,她知道大齐对于枯叶禅师的尊称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佛学大师,是天下少有的得道高僧。还有更加重要的一个原因,枯叶禅师出身玄门正宗,是当代第一的武学高人。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游遍天下,寻访天下高手,无数猖獗一时的盗匪强虏都败在他的手上。再加上为人宽宏高量,处事公正,所以在武林之中威望极重,是隐为天下白道的领袖人物,这些年以来武功更加深不可测,据说捻花摘叶,皆可破敌,已经当世无人能及。当年就是他大力支持齐国,支持上一代的齐武帝,使得齐国的国力飞速增长,灭国无数,如今终于有了统一天下的势头。

  当然,苏谧对于他的了解甚至更多,可是现在她急需考虑的不是这一些,而是……

  “宫里知道了吗?这一次我遭受袭击的事情?”回到了现实,苏谧就得开始考虑现实的问题了。

  “皇上听说了娘娘遇到刺客的消息之后着急地不得了,娘娘被救上来的当天晚上,皇上和皇后娘娘就一起赶来了,现在都在寺庙里面与枯叶禅师详谈论法呢……”觅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外面高升诺熟悉的尖细嗓子一声高唱,“皇上架到!皇后娘娘架到!”

  齐泷过来了!苏谧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就听见了这样的消息。

  而且皇后也一起过来了,今次的袭击,是不是皇后的计划呢?苏谧一时之间神思不定。她倚回枕头,觅青退到一边,门帘子一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正是齐泷,他走到床边,握住苏谧的手关切地问道:“谧儿你终于醒过来了。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身后紧跟着的是皇后,就算是在简朴的山庙之中,依然无损她的丝毫华贵之气。她满是欢喜地叹道:“谢天谢地,可算是醒过来了。”看那种神情,完全是诚挚的关心而喜悦。

  苏谧挣扎着要起身却又无力起身的样子,挣扎了几下,眼泪就流了下来,“皇上,臣妾真是害怕,那些刺客……”一边说着,一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齐泷温柔地帮苏谧擦去眼泪说道:“谧儿不要难过,现在不是已经安全了嘛。”

  “可是这一次,臣妾真的是要被吓死了。只怕这一次就要永远见不到皇上了。臣妾命薄轻微,可是以后若是再也见不到皇上,臣妾就算是死了也不甘心呢。”苏谧柔声哭泣着,珠泪纵横,仿佛在诉说着心头的委屈与恐惧。

  “这件事朕一定要彻查到底,以后一定不会让谧儿再受这样的委屈了。”齐泷的眼中满是怜惜和愤恨:“堂堂大齐的国都附近,竟然出现了这样明火执仗的歹人,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的刺客。朕在离京的时候就已经下旨令刑部会同禁军详细探查剿灭。”

  “这帮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可是一定要追究到底啊。这一次胆敢行刺臣妾事小,万一他们哪一天势力膨大,丧心病狂,去行刺皇上可怎么办呢?”苏谧一边哽咽着,一边说道。

  “正是如此。”齐泷点头道:“这件事情被朕查明凶犯,一定不能轻饶。”

  身后的皇后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从容笑道:“容华妹妹身体虚弱,皇上现不要尽说这些凶戾之事,只怕冲撞惊吓了病人就不好了。如何剿灭这些无法无天的盗匪,不如回宫再议。”

  齐泷点了点头,“等到回去,朕一定不会放过这些乱党贼子们。谧儿你的身体如何,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臣妾好一些了,就是觉得身上有点儿疲惫。皇上不必担心。”苏谧低声道。

  皇后笑道:“妹妹在那冰天雪地的地方足足呆了一天一夜,身体必定是受了大损耗的。幸好有倪副统领在一旁护卫救助,这才保住了性命啊。而且听说你们二人相拥掉下悬崖,幸好是掉进了湖里,只怕是倪副统领精通水性的,才把你救了上来吧。真是苍天庇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着胸口,一副欣慰庆幸的样子。

  苏谧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她明确地感觉到,齐泷环在她腰身上的手臂僵硬了。

疑心

  苏谧原本还有几分怀疑这一次的袭击者到底是不是皇后幕后指使,但是现在看来,已经几乎可以确定是皇后无疑了。

  皇后话说的是客气亲切,可是其中隐含的意思却让苏谧不寒而栗。掉落悬崖的时候身体接触,在湖泊之中肌肤相亲,与年轻的侍卫单独共渡了一天一夜……若是一个烈性的妃嫔,此时就应该一死以表清白了。

  齐泷尤其不是一个宽容的君主,如果这样的罪名坐实了,就算是他明白当时是情非得以,表面上不会说出什么来,可是心里的芥蒂是绝对无法释怀的。

  皇后的这一句话好狠啊,不仅自己以后的宠爱是彻底完结了,就将倪廷宣这个政敌之子以后的前途也一并毁了。

  苏谧偷看了一眼齐泷的脸色,果然,齐泷的脸上显示出一丝的不自然来。

  

  “皇后娘娘是说当时臣妾掉下悬崖了吗?”苏谧一脸惊恐地问道:“臣妾实在是太过于胆小,当场就被那些歹徒的刀剑吓得晕了过去,对了,昏昏沉沉之中似乎是逃到了悬崖边上,就一脚踏空……啊!”苏谧似乎是忽然想起了这一段,回忆起当时的感觉,面无人色地按着胸口。

  

  “妹妹不用担心,虽然你记不得了,但是当时悬崖之下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只要问问倪副统领就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机了。”皇后也一脸担心地说着。

  齐泷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苏谧清楚地感觉到身上环绕着的那只手臂紧了紧。

  

  “妹妹在悬崖之下确实是受苦不少,唉,本宫想着都觉得心疼呢,幸好有倪副统领在。”皇后又温婉地笑着。“皇上可要好好赏赐他啊。”

  “娘娘多虑了,臣妾远比也没有受什么苦,反正也是一直昏迷着。”苏谧勉强地一笑,随即惊魂未定地说着:“幸好臣妾之后一直昏迷不醒,不然下也吓死了。”

  齐泷的脸色这才稍霁。

  “现在想起来,光是跌下悬崖的感觉,恐怕就要把臣妾的一条小命消掉了。哪里还有机会见到皇上和皇后娘娘啊。”苏谧一边回想着,一边说道:“都是有皇上的福泽庇佑,臣妾这才能够大难不死啊。”

  皇后还要再说什么,苏谧连忙问道:“对了,皇后娘娘刚才说是一位侍卫救了臣妾,不知道是哪一位侍卫?叫什么名字啊?”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破绽,带着七分疑惑,三分感激地问道:“如果事情当真,还请皇上好好赏赐他啊。”

  “是大内的侍卫副统领,他至今还是昏迷不醒。等到醒过来,朕再论功行赏。”齐泷淡淡地说道。

  倪廷宣还昏迷不醒,他的伤势那么严重!会不会留下什么隐疾呢?,苏谧心里竟然情不自禁地首先浮现出了这个念头,随即她把这个无关紧要的忧虑打消出了脑中。

  自己现在该考虑的不是他的病情,而是……

  苏谧不易察觉地观察着齐泷的脸色,他还是没有完全释怀,自己已经摆出完全不知道倪廷宣的样子,还是无法让他完全放心。心里面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只要稍微的浇灌,就会顺利地开出花朵,结出果实来。自己可不想去品尝那酸涩的苦果。怎么办?绝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留下丝毫的隐患,越拖得久了,对自己越不利。

  “皇上,这一次陪同臣妾前来朝拜的宫人侍卫们不知道现在……”苏谧一脸关切地问道。

 

  齐泷摇了摇头,“那群刺客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下手狠毒暴虐,竟然赶尽杀绝除了你们两个人,掉下悬崖之外,整个没有一个活口。”

  “没有一个人!?”苏谧震惊地叫了起来,脸色顿时黯然,“都是臣妾失德,竟然招致这样的祸端来。”

  “不过是路边的盗匪行凶,哪里与谧儿有丝毫的关系。”齐泷安慰道。

  “可是连累地这么多的人命丧黄泉,实在是臣妾的罪过,就算是皇上不怪罪,臣妾也深感愧疚啊。”苏谧一边哭泣着,一边好像全然无意地说着:“只是刚才听皇后娘娘说臣妾掉下悬崖的种种光景,还以为有不少人死里逃生向皇后娘娘详加禀报了呢。”

  齐泷的眼中顿时不易察觉地现出一丝的疑惑。刚才皇后所说的举动状如亲眼目睹,她是怎么知道的?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哪里有人过来向本宫禀报呢。是因为想到关系到妹妹的安危,本宫特意派人前去询问了前去探查救护的仵作侍卫,这些情况都是从一位劫后余生的宫人口里听来的。”一边叹息道:“可惜啊,那个宫人也不过是说了两三句就香消玉殒了,连妹妹是知道掉到了哪里都没有来得及说出,不过幸好有枯叶禅师路过此地,妹妹福大命大。唉,若是有人活着就好了,至少也可以找出几个来指正那些歹人,将他们一网打尽,免得他们在为祸四方,搅乱我大齐的民众安生。”

  

  皇后说的句句在理,毫无破绽,齐泷的疑惑立刻打消了,苏谧心急如焚。

  

  “阿弥佗佛……”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长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一个高挑的身影飘然出现在门口,连侍立在一旁的高升诺都连忙躬身行礼。

  来人须发皆白,眉目祥和,正是大齐德高望重的高僧,枯叶禅师。看起来明明是近百岁的老者,长须飘飘,可是皮肤却依然如同婴儿一般的光滑,一双眸子微微开阖。就算是闭上的时候,你站在他的面前也有一种被他凝视的错觉,而且这种凝视的目光丝毫不会让人感到局促不安,反而升起一种亲切感。

  齐泷和皇后见到枯叶禅师进来,连忙起身迎接,就连先帝和太后都是对禅师敬重有加,所以这一对大齐最尊贵的夫妇,在枯叶禅师的面前也不能够摆出皇家的威严来。

  皇后眼见枯叶禅师进来,恭敬地说道:“大师辛苦了,我们正说到这一次多亏了大师的救助,妹妹才得以平安归来呢。”

  “阿弥陀佛,老衲不过是路过而已,也算是容华施主命不该绝,一切自有定数,若要说谢字,老衲是愧不敢当的。”禅师长宣一声佛号说道。

  “大师客气了,如果不是大师神功盖世,换了别人,岂能这样轻易地将人救上来?只怕能够寻找到人,也来不及了。”齐泷也说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贫僧下到悬崖底部的时候,发现两位施主都昏迷在湖畔,也是两位施主命大,虽然昏迷了过去,却被湖水冲上岸去。才能够存留性命。”

  苏谧心里一震,他在说谎!

  虽然自己已经失去了知觉,可是昏过去之前最后的一眼却看的分明,自己是倒在倪廷宣的怀里的,想到这里苏谧的脸色一红,摇了摇头,这个老和尚在说谎,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圆谎?他不是尽心竭力地辅佐大齐吗?难道是为了……

  苏谧神色不变,齐泷的脸色到是恢复了,枯叶禅师的这一句话说的很平常,但是从话里明确地透露出一个消息,两人跌下悬崖之后就都昏迷不醒了,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任何有碍名节的举止了。

  

  枯叶禅师的话语他自然是相信的,齐泷放下心来。

  皇后脸上一阵失望,只能怪这个丫头运气太好了,如果两个人之中有一个清醒的,或者枯叶禅师没有经过寒山寺就好了。至于枯叶禅师话里的意思,皇后没有丝毫的怀疑,天下人都知道,禅师是当世无双的佛学大师,又是齐国的支柱之一,当然不会帮助一个无根无凭的妃嫔圆谎。

 

  送走了齐泷和皇后,苏谧筋疲力尽地躺回床上,对身旁的觅青说道:“我昏迷的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你仔细地说一遍。”

  深夜,寒山寺大殿里灯火通明。

  殿中各色的佛陀神像分别静立在四周,佛像前点着供奉的香灯,点点微弱却柔韧的烛火无声地摇动着,宽阔深远的大殿之中,一个身影着静静地盘膝坐在佛前的蒲团上打坐诵经。庄严肃穆,意境深远。

  一阵细碎的声音传过来,随后一个身披银粉色斗篷的纤细优雅的身影出现在大殿的门口。苏谧把斗篷的帽子摘下,捋了捋头发,看着殿中的对她的出现恍如未闻的枯叶禅师。

  

  在这空旷大殿上,时光似乎静止了一般,唯有那平缓悠长的诵经声毫无间断地回荡在大殿里。

 

  苏谧静立倾听了片刻,忽然问道:“不知大师所念的经文为何?”

第七十三章 禅意

  苏谧静立倾听了片刻,忽然问道:“不知大师所念的经文为何?”

  “贫僧所念为大悲咒,悲悯世人之苦难,望我佛之慈悲。”悠长的诵经声停止下来,静坐的身躯没有丝毫的晃动,枯叶禅师口中带着几分闲适地回道。

  “慈悲?!”苏谧带着几分的嘲讽,冷笑道:“若是几句佛咒就可以将尘世之间芸芸众生拯救出来,这天下为何还要有这么多的苦难磨合,大师为当代高僧,可是参不透这一点?”

  “施主所言甚是,佛经不过是凡人所撰,俗人所读,与诸子百家所著典籍毫无区别,我等朗朗而读,与凡夫走卒的粗口,民间俗妇的喝骂亦是无丝毫的分别,贫僧读取佛经但求安神静心而已,岂会指望着凭借佛理拯救天下?”听到苏谧满含挑衅和嘲讽的语气,枯叶没有丝毫的动容,缓缓说道。

  枯叶如此坦然地承认佛经的无用,苏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施主也读佛经吗?”枯叶忽然开口问道。

  “小女子学识浅陋,从来是不敢看佛经的。”苏谧笑道:“只是小女子一直有一个疑问存在心头,大师为得道高僧,还望能够为苏谧解惑。”

  “请施主明示。”

  “佛说,人生有七种苦难,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沉沦者无限苦也,超脱者则得重生。那么大师认为诸般苦难何为沉沦,又要如何超脱?可要‘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苏谧笑着问道。

  “所谓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不过是苦修于行,而非修于神,为我等出家人日常修行。施主这般红尘中人,讲究的不过是及时放手而已。”枯叶说道。

  “放手?!”苏谧的语气忽然就尖锐起来,“大师可真是得道的高僧啊,一句轻飘飘的放手,故去的情份皆都烟消云散,不留痕迹了。”

  “天下熙熙,皆有所求;天下攘攘,皆有不得。如何放不得?”

  苏谧缓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看来我是注定没有这个读佛的机缘了,也不要平白在这里污蔑了神佛才好。”

  “施主不读佛经,只怕施主不是怕污了佛经,而是怕佛经误了施主你吧,”苏谧刚要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枯叶的声音,与刚才的冷静淡然不同,声音有着些微的颤抖,听起来竟然像是有一丝的关切存在里面:“施主性情执着难动,须知这世间最苦的莫过于一个‘执’字,施主的执念迟早有一天要毁人伤己。”

  苏谧身子一晃,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谧忽然一声轻笑,忽然改换了话题,长笑问道:“佛陀常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今日大师可是犯了戒律了。只是……”苏谧抬头看了那个背影一眼,用一种讽刺尖刻的语气说道:“为何大师要为苏谧圆谎呢?大师超脱红尘,难道也是顾念旧情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枯叶平静地回答。

  “大师既然也放不开执念,何苦来劝说别人呢?”

  “阿弥佗佛!”枯叶长宣了一声佛号,终于站起身来,转身面对着苏谧注目了片刻,苏谧被他的眼神注视,只觉得有一丝的怯弱,随即又有一种不甘心和愤恨涌上心头,毫无示弱地回视着枯叶。

  “苏施主可是在责怪怨恨贫僧?”

  “大师享有大齐供奉,为大齐的国师至尊,苏谧岂会有怨恨之心?”

  “唉,”枯叶长叹一声,“无论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我是时时在怨恨我自己的。”

  他摇了摇头,迟疑了片刻,终于说道:“我又何尝不想救你父亲。当年收清亭为徒,就看出他生性耿直,过刚易折,只怕是天命不享啊。”

  猛地听见自己父亲的名字被提起,苏谧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般疼痛。

  面前的枯叶禅师正是她的父亲顾清亭的授业恩师,顾清亭少年的时候游学江湖,有幸拜倒在他的门下,一身武功都是他传授,只是枯叶行踪缥缈,而顾清亭又生性内敛,也不好以自己的师门为炫耀,而且枯叶禅师与齐国有渊源,而他身为卫将,贸然提起,难免让朝中的有心人闲话,所以这一段师徒之缘极少有人知道。身为女儿的苏谧当然是知道的。

  “大师是为了齐国的利益考虑,大义当前,焉顾小节?”苏谧平静地说道。

  枯叶注视着她的面容,忽然苦笑道:“你还是怨恨我的,只是这种恨意,比较起你对大齐的怨恨来说实在是不值得一提而已。”

  “记得你刚出生不久的时候,我还前去卫国见过你一面,没想到不过是十几年的功夫就已经物是人非,当年我曾经想过劝说你父亲不要太过于执着,不如归隐田园算了,可是……”说起自己的徒弟,枯叶也有一瞬间的黯然:“本以为就算是他遭遇不幸,可是家里也可以保全,没有想到倪源的恨意那样的深重。”

  他看了看站在门槛之前的苏谧问道:“你可是恨着齐国?”

  周围的空气忽然之间就凝滞了,苏谧静立不语,沉默了片刻,她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大殿,殿中的各色佛陀或者庄严,或者狰狞,或者威严,或者肃穆,都在向下凝视着形形色色的朝拜者。

  苏谧丝毫不为之所动的凝望着这些泥塑胎像:“大师相信着世间真的有神佛吗?”

  “我自然是相信的。“枯叶说道。

  “那么大师可否告诉我,神佛究竟在何处?为何这漫天的神佛只知道享受世人的供奉敬献,全无丝毫悲悯世人之心,让这个尘世之间满是苦难波折?”

  “悲悯之心自在人心,何苦要去神佛身上寻找?”

  “悲悯之心,若我对人有悲悯之心,何人又会对我有悲悯之心?既然神佛法力无边,为何不见一丝的雨露恩泽降临在我的身上,可是因为我不礼佛,不敬神的缘故?”

  “佛像不过是写泥胎塑像,死物而已,岂会保佑人身。”枯叶道。

  “那么为何要大师尊崇这些死物泥胎。”苏谧立刻寸步不让地追问道。

  “心中有佛,这世上自然就是有佛的,若是心中无佛,便是寻遍这万丈红尘,也难以见到丝毫的神迹。神像虽然是死物,人心却是活得,死的神像入了活的人心,自然也就是活的了。我所尊崇的,不过是一份人心中的神佛,人心中的悲悯而已。”

  “大师真应该去应选朝政,而不是在这里讲经论法。”苏谧摇了摇头道:“我虽然听不懂高深的理论,但是大师话里的意思却也明白,大师所言就是指民心了。不知道大师是如何确定这民心的?”苏谧轻声问道,她知道枯叶禅师选择齐国支持,可是声声说齐国是民心所向,又有何道理。

  枯叶看着她,忽然摇了摇头,转身看着这些神像,问道:“施主明史知礼,可知道,自从周礼崩坏,汉室倾覆,胡虏入侵,已经有多少年了?”

  苏谧微微惊诧,回答道:“自从哀帝之乱,引致强虏入关,已经有二百多年了吧。”

  “到今年为止,正好是二百一十八年。”枯叶脸上现出一丝沉重:“那么施主可知道这二百一十八年里面民众所过的是什么日子?”

  苏谧凄然一笑:“我虽然见识不多,却也知道不外乎是列国纷争,民不聊生的局面吧。”

  “天地不仁,生灵涂炭。这二百年来,数次有英雄奋起而立,希望一统天下,却只是又一次的带来新一轮的战乱,以前的梁国,再到更前面的大周,大晋,大秦无不如此。百年征战,民不聊生,繁华都市亦是男为奴,女为娼,寻常乡野更是十室九空,千里无烟。直到近年来,大齐的崛起。”

  枯叶看着远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天下的百姓已经不能够再等待了。”

  “如今北辽虎视眈眈,兵强马壮,随时准备南下,一旦破关而出,到时候又是一场五胡乱华的惨剧,唯有让天下尽快统一,让中原尽快从战火之中摆脱出来,才可以外御强敌,内修国政,才可以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支持大齐实在是为天下计,为百姓计,所以老衲认为这就是民心所向。”

  “施主刚才问何为民心,民心所关怀的不过是尽快结束这个乱世,无论齐国也好,南陈也好,卫国也好,只要有能力尽快地统一,让百姓脱离苦海,就是民心之所在。”

  苏谧的身子晃了晃,她觉得这些话是有道理,可是却又让她心里沉甸甸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她想要说出什么来反驳,可是面对这样大义凛然的说辞,却又找不到丝毫的理由。

  “那么凭什么我们一家就要当大齐统一路上的牺牲品,既要遭到这样的待遇?我要报仇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苏谧喊了起来,他们自顾去争他们的天下,我自顾去为我的家人缅怀,两不相干。

  “国仇家恨,施主自然有权力报仇,可是伤害施主的家人,害得施主国破家亡的真的是大齐吗?”枯叶忽然抬头问道:“卫国国弱主庸,纵然有忠臣良将,却不能用之,迟早要被强国所并,不是大齐就是南陈,或者是北辽。”

  “不一定这样……”苏谧挣扎道。

  “你说的对,这当然是不一定的事情,”枯叶从容说道:“卫国也有可能强大起来,你的父亲也有可能率领着卫军,去攻破别人的国家,屠戮别人的城池,亡灭别人的家族,让卫国强大起来,靠着别人的鲜血和仇恨来……”

  “父亲不会那样……”苏谧反驳道。

  “乱世之中,就是这样的生存规则,你不去吞噬别人,别人就会吞噬你,”枯叶凄然一笑:“毁灭你的家园的不是大齐,也不是倪源,不过是战乱而已,是这持续百年不止的乱世。”

  苏谧身子一颤,只觉得头脑疼痛而混乱。

  “施主如今深入宫廷,这个道理只怕比别人更加的清楚吧。难道施主的手上没有无辜之人的鲜血,没有承受无辜之人的仇恨?”枯叶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苏谧忽然想到,何太医,还有采薇殿原本服侍郑贵嫔的那些宫人,虽然不是自己亲手所杀,可是与自己亲自动手有什么分别?!

  “这些人,难道没有亲人好友,没有父母儿女。他们的感觉又会是如何?”

  她觉得自己的头脑快要炸裂开来了,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去,你自己与这些人有什么分别,都是杀人而已,都是害得别人家破人亡而已!

  可是不对,自己是在为了报仇,是在为了自己的家人报仇……

  可是你所杀死的真的都是你的仇人吗?他们都是无辜的牵连者,他们一个个默默无闻,只是为了平安度日而奋斗的人而已。

  苏谧的脸色越来越白,苍茫若失。

  “阿弥佗佛!”忽然一声佛号如同暮鼓晨钟一般重重地撞击在她的耳膜上,也撞击在她的心田里。

  苏谧茫然地抬起头来,枯叶正在凝视着自己,眼神之中带着怜悯和关怀。

  苏谧身形晃了晃,冷静下来,“大师佛门清心驱魔狮子吼的力量果然不同寻常啊。只是用在我身上未免太浪费了吧?”

  “施主大病未愈,心绪难定,刚才近乎心魔入体,还是早些休息为好。”枯叶说道:“若是施主有心参禅,这些佛法道理不妨慢慢领会。”

  苏谧没有说话,她走到门口,忽然问道:“大师知道我对大齐的心怀不轨,如果我冥顽不灵,恨意难消,可要将我的身世秘密尽皆透漏,替大齐,替天下除去我这个隐患?”

  枯叶立在身后静默不语,眼神之中却复杂难言。

  苏谧远去的身影在这个孤寂的寒夜更加显得孤独凄冷。看着那一抹白色的影子飘然远去,枯叶神色之间说不出的苦涩。

  单凭苏谧最后的那一句话,他就知道,苏谧还是心结难解

第七十四章 山中(一)

  苏谧披上衣服,来到了前殿,寒山寺因为是妃嫔女眷入内祭拜供奉的寺庙,之中僧侣少的出奇,只是专门请了几位有德的高僧在这里主持而已。此时寂寥的大殿里面依然空无一人。

  墙角的香炉里面袅袅地散发着檀香的气息,将整个大殿笼罩地如梦似幻,迷离空灵。

  苏谧走上佛前,轻轻合上双掌,以一种谦卑而又宁和的心态静心体会着身边的一切。

  “二小姐,”陈冽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几分的担忧。齐泷生怕苏谧在这里养病,周围的人伺候不周,所以把采薇宫院子里苏谧贴身的人都调来了。

  “我没有什么,”苏谧转头对他安慰地笑了一笑,又转身看着那虚无的佛陀,忽然问道:“冽尘,你恨齐国吗?恨倪源吗?”

  “当然恨了,”陈冽毫不犹豫地说道:“他杀了我们多少兄弟,多少家人,是我们的敌人,当然有仇恨。”

  “那么齐国呢?”

  陈冽弄不清楚为什么苏谧要这样询问,他思量了一会儿,说道:“也是吧,是它覆灭了我们的国家,”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可是单纯的说是仇恨,恐怕也不是很贴切,战场之上,我们杀齐军,齐军也是杀我们……”

  “那么等报了仇,你准备如何?”苏谧打断了他的疑惑思索,问道。

  报完了仇?陈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身为一个军人,他已经习惯于服从命令,从前的卫国,现在的南陈,都让他没有丝毫的思考的余地,单纯的听从命令而已。

  如果让自己真正的选择的话……

  他忽然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听见她在悬崖边遇害的时候,那锥心刻骨的疼痛,让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掉了,那样极端的心痛和迷茫,让这个世间一切的仇恨、悲喜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直到听到她获救的消息,他才得以解脱。

  初春的时节,山野之间的阳光比较起宫廷更加的清新灿烂,那斑驳的光线透过窗外刚刚生出嫩绿的枝丫,投射到她侧立的身上,半是阴影,半是光明。她站在这温暖和煦的阳光的边缘,却是任何的温暖都无法融化的清冷孤寂。

  “我只希望能够跟随在小姐的身边而已。无论你作何的选择,我一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一种冲动让陈冽忽然跪倒在苏谧的身边,仰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明白,像是以前山中那样的快乐无忧的日子也许是永远也不会在拥有了,可是之后的道路还是那样的漫长,无论是什么样的方向,他都希望陪在她的身边,也许自己一辈子的意义不过是眼前这个女子,他希望能够为她遮挡片刻的风雨,让她能够重新见到灿烂的阳光……只要她活着,只要可以看见她站在阳光之下,就是一种最真实的幸福了。

  苏谧回过身来,眼中带着几分水泽,“我知道,无论谁抛弃我,离开我,你都永远站在我的身边,”苏谧笑了,“至少我还有你,会留在我的身边。”她还是有亲人的,她不是完全孤独的。

  晨光渐起,院子里面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枯叶禅师渡步而入。

  视线平和中带着几分慈和怜惜地看着殿中的苏谧,枯叶的眼神转而落在陈冽的身上,略显出几分惊异,他问道:“这位施主的根骨奇佳,武功似乎是与老衲的数路相同,不知道是何人所授?”

  “自然是卫国故人了。”苏谧轻声一笑。陈冽的武功是自己的父亲亲手所教导的,自然与枯叶禅师是同出一脉了。

  想起自己的爱徒,枯叶心神也一阵恍惚难过。他看着陈冽,眼神之中多了几分惋惜。他目光如炬,立刻看出陈冽所学并不精深。

  苏谧注意着枯叶的神色,忽然笑道:“冽尘还不快跪下谢恩,大师动了爱才之心,有意指导你的武功,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枯叶微微一怔,转而神色开朗笑道:“好,老衲已经是将行就木的人了。正愁着一生所学无人可以传授呢。如今施主倒是解决了老衲的一桩头痛啊。”

  “呃?,”陈冽有一瞬间的呆滞,被当今天下第一的武学高人指教武功,这对于任何一个修习武艺的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机会。就好像是好酒之人遇上绝世佳酿,好色之徒见到天仙绝色,陈冽也有一瞬间的动心。

  可是他转而看着苏谧,如果自己离开她的身边……

  看到陈冽的迟疑,苏谧对她一笑道:“你放心,我们恐怕还有不少的日子要住在这里,暂时是不会离开的。难得大师肯指导你的武功,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放过。”一边以坚定的目光看着陈冽。

  陈冽犹豫了一下,终于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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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事繁忙,政务纷迭,宫里已经快马加鞭赶来报信,齐泷不得已只好辞别了寒山寺,皇后也一同回宫,原本要带着苏谧一起回去,可是苏谧以身体尚弱,无法行动为由推辞,要呆在这里养病。

  齐泷也无奈,只好叮嘱了几句带着车马依仗回宫去了。

  苏谧倚在靠枕上,看着窗外,外面几只耐寒的山鸟蹦蹦跳跳,用嫣红的嘴拨开草丛枝丫,寻觅着其中隐藏的食物。她心中虽然抑郁不定,可是空旷的山林,悠长的田野,延绵不绝的高山清泉、行云流水都让她不自觉地心旷神怡、沉醉其中。山中无日月,这一段山间的岁月难得的悠闲而且惬意。

  齐泷的车驾走后不久,觅青就疑惑地问道苏谧:“娘娘为何不跟随着回宫呢?如今娘娘正是盛宠的时候,竟然要留在山里,万一皇上忘了您呢?”

  “我选择留在这里,正是为了皇上的宠爱啊。”苏谧笑了笑说道:“盛极必衰是天下任何事物的常理,我一直盛宠不衰,如今也已经数月了,而皇上不是长性子的人,数月的宠爱,足够他厌倦一个女人了。就算是在我身上的关注长一些,感情真切一些,不会有厌倦,但是热情肯定也不如从前,而且马上就是新人入宫,到时候,我的宠爱难免受到冲击。”

  “不如暂且离开宫廷,让他在盛宠和眷恋的时候骤然失去,这样才会存着一种热切的思念。民间人们常说,‘小别胜新婚’就是这个道理。”苏谧不无嘲讽地说道:“等宠爱衰落,想要再使用这一招可就没有用处了。”

  她将因为山间的细风吹散的刘海儿拢了拢,继续说道:“另外也是为了这次刺客的事件避一避嫌。”

第七十五章 回宫

  “这一次的刺客的事情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觅青奇怪地问道。前几天宫里头就已经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查明这一次的刺客是栋梁会的人所为。

  “呵呵,这一次的刺客事件可是远远没有结束呢,”苏谧轻声一笑,“王家故意拿栋梁会出来做挡箭牌,这一次又偏偏没有除掉我们两个,棋错一招,只怕是要倒霉了。依照倪源的老谋深算,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如今朝堂上必然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连自己的儿子都差一点丧命,倪源怎么肯吃这样的哑巴亏呢?王家既然想要把这件事嫁祸给栋梁会,他正好可以咬住这个不放了。联系到去年的时候,天香园刺客的事情,别忘了,当时栋梁会的刺客可是就隐藏在皇后娘娘召来的戏班子里面啊。”苏谧冷笑道:“只要他布局巧妙,手段不落痕迹,有心人难免要想到些什么,哼,私通敌国的组织,结交对大齐图谋不轨的敌人,这样的罪名足够让王家头疼很久了。”

  “可是……倪源只怕并不知道这一次的刺客是王家的手下吧?”觅青疑惑道:“万一倪源真的以为是栋梁会的人呢?”

  “无论他知不知道实情都一样,只要他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就行。”苏谧笑道:“而且……”

  后面的话苏谧没有说出口,她认为倪源是会知道的。栋梁会与他为敌多年,只怕其中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他的卧底细作了,如何会不知道此事其实是与栋梁会无关的。然后只要稍微联想,不难明白一切。

  对于自己的敌人,苏谧一直有着一种莫明其妙的自信,她始终觉得倪源这个人不是那样的简单,有时候,苏谧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仇恨使得她把他看的太高了。

  苏谧甩开不找边际的猜测,继续说道:“如今的我不过是一只小虾米,却偏偏作了这件事的中心,稍有不慎难免要被卷进去难以脱身,现在自然是要避一避风头的好了。”

  而且正可以安然地享受这样的一段悠闲日子,苏谧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清新自然的景色。枝头上晶莹的露珠折射着清晨的朝阳,在刚刚发出的嫩绿的叶子上轻轻地颤抖,摇摇欲坠,下面新开的小花洁白粉嫩,

  她格外的喜欢在这样悠闲的时候时常依靠着回廊,或者直接坐在草地上,看着柳树上抽出的新芽,那嫩绿的颜色让人看着就欢喜。自己疲惫地日子已经过得太久了,她早就厌倦了那些心计和暗算,烦腻了那些栽赃和陷害。

  山间的生活平凡而闲适,不用去虚情假意地做戏,去强颜欢笑地奉承。只是可惜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觅青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出言问道。

  “不会太长时间的,不久就是太后她老人家的生辰了,任朝中的各部官员如何折腾,也不会闹到太后的生辰上去。倪源也必然知道点到即止、见好就收的道理。一旦拖延到了太后的生辰上,什么事端都要压下去了。”苏谧遥看着天边的朝霞,漫不经心地说道。从这里向山下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山谷之中弥漫起层层的雾气,笼罩了山野。

  没有过上几天,齐泷就派人前来迎接她,被她以病着的名义退掉了。虽然距离遥远,赏赐的东西还是时不时地送进来山里来,表示着九五至尊并没有把她完全的忘记。

  小禄子手脚勤快,每隔三五天就要回宫中取用衣食器具,顺便也把宫里头的消息传递了回来。

  这几天朝廷上果然掀起轩然大波,起因是刑部的人在又一次的全城搜捕剿灭栋梁会余党的时候,查出了一位吏部的侍郎竟然有私通栋梁会的痕迹,因为此事迅速地引发了一场刑狱以及朝廷上的争论。再加上新近科考中举的众多寒门士子入朝为官,使得朝中波澜不断。

  两方的朝臣相互攻讦,吵得不亦乐乎。甚至连八百年前的贪污受财,举止不恭之类的大小错误都被翻检了出来重新炒了一遍。

  齐泷被闹得头大如斗,烦不胜烦。

  不仅在朝廷上,连后宫之中这些日子都格外的紧张,小禄子还偷偷地带回来消息说,原本在天香园夜宴的那一晚负责侍奉安排的几个首领太监,都莫明其妙地丢了职位,原本在刺客的事情之后,宫中经过了一番排查,这几个人都是确信清白无辜的,不然也不会继续呆在首领太监的位子上了。如今却被打入大牢,据说还被严刑拷问了呢。

  “按理说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怎么这个时候又翻了出来呢?”小禄子摇摇头,大惑不解地说道。

  苏谧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望着窗外明灿灿的阳光,没有言语。

  最终,在一个月之后,这件事情以数名官员的左迁和告病隐退而告终一个段落。朝中的势力经过一番细微的调整又一次稳定了下来。而苏谧也到了回宫的时候。

  一大清早,她起身来到佛堂前,等候着拜别枯叶禅师。

  枯叶看着苏谧,长叹一声道:“施主可是已经决定回宫了?”

  “若是不回宫,我还能往哪里去?”苏谧反问道:“大师可知天下可有苏谧的容身之处?”

  枯叶长叹道:“一切皆有命数,施主此生与宫廷有缘,在别人看来,贵不可言,可是与自己来说,却未必是福份啊。”

  “嗯。”苏谧不置一词,她向来对命数之类的言语不屑一顾。

  “施主心中的恨意太深,贫僧也不指望可以凭借三言两语化解,只希望施主平日行事的时候多怀仁慈之心就好了。”枯叶语重心长地说道:“否则到头来,只怕终究受伤的还是自己啊。”

  “如今我那里会有什么决定,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而已。”苏谧轻笑道。如果放弃了仇恨,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一无所有。这个天下变成什么样子又与她何干?她自然有自己的道路。

  门帘微动,一阵细碎的轻响传过来,苏谧回头望去。

第七十六章 回宫(二)

  门帘微动,一阵细碎的轻响传过来,苏谧回头望去。

  一个高挑的身影伫立在那里,阳光折射在他的面容上,闪亮的光辉和黯淡的阴影交织,让俊逸深刻的五官更加出众。他静默在那里,没有说话。

  是倪廷宣,苏谧回过头去,此时她真的很不想看到他,可是这一次被派来迎接她的侍卫统领又是他。

  每每见到他,都让她难以自禁地回忆起悬崖之下那段共渡的时光,也许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临近濒死的感觉让她前所未有的放开自己,让她完全忽视了对方仇人之子的身份,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只剩余尴尬和难堪而已。

  倪廷宣成了她心里,最难以拔除的那一根刺,让现在的她时不时为之所苦。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这一次本来他也不想来,明明是慕轻涵领了的差使,可是慕轻涵的家中忽然出了变故,母亲病重,使得他不得不告假回家,于是任务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时光不过是短暂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回荡在两人之间。不是甜蜜也没有怨恨,这两个人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个世界,让任何人都无法打破。

  很快这种气氛还是被打碎了,门帘之侧一声清朗悠长的佛号扬起。

  倪廷宣恍如梦醒,连忙向苏谧以及枯叶行礼道:“在下前来拜谢大师的救命之恩。”

  他的伤势极重,昏迷了数天,直到几天之前,倪源才派人将他接回了家中,临别匆忙,枯叶禅师恰好外出去了,所以连向他亲自道谢都没有来得及。现在痊愈归职,正好趁着这次的机会前来道谢。

  “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施主不必放在心头。”枯叶禅师平和坦诚地回礼道。

  对倪廷宣的行礼苏谧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走了出去,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

  走过倪廷宣的身边,他弯下的腰身还没有抬起。苏谧的长裾拖曳地上,唤起飘飘的细风,被她宽大的衣袖带起的薄纱帘子轻轻地扬起,擦过他的脸颊,他的动作有片刻的静止,保持着低头的姿态,任这种酥麻的感觉留在他的心里。

  苏谧的身影已经远去,枯叶禅师看了怅然若失的倪廷宣一眼,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忽然长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倪廷宣顿时痴了,呆呆地问出一句:“依大师所言,如何才能离于爱,如何能无忧无怖?”话说出口,悚然惊觉,可是已经收不回了。好像自己心底下最隐秘的地方就这样忽然地暴露在了别人的面前,让他惊慌无措。

  枯叶禅师似乎是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恐慌,摇了摇头,正色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枯叶禅师吟诵完毕,眼前的倪廷宣却是恍然未闻,他苦涩地摇了摇头,转身去了。可叹啊,倪源本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豪杰枭雄,可性情阴狠,杀孽过重,只怕连子孙的福源都要折了……

  回宫的道路如同往常一样的没有变化,只是排场变得更加的隆重,来时随行的礼仪宫人、祭品车驾不见了,侍卫却明显的增多,为了不再出现那样的意外,齐泷派出了一百名大内侍卫前来迎接自己宠妃的车驾。

  从皇城西侧的朝华门入,朱红色的宫门庄严巍峨,两侧是看不到头的漫长宫墙。抬起头来,隐隐可以看见后宫之中高翘反卷的飞檐斗壁,在阳光之下闪烁出天家特有的粼粼金光。

  高大的宫门缓缓打开,车驾行驶在汉白玉雕砖的道路上,一直抵达采薇宫不远处的园子空地上才停止了下来。

  在觅青的搀扶下,苏谧走出了车驾,一阵风吹过,衣诀翻飞。觅青笑道:“想不到宫里头今天的风也这样大。”

  苏谧扬起头来,风吹过宫廷,被层层叠叠的亭阁楼台所阻挡遮蔽,失去了原本的顺畅和活力,带着一种近乎挣扎地呼啸声,围绕回旋在金碧辉煌,深远盘折的朱壁之间,玉道之上。原来,在这个深宫里面,连风的声音都是这样的困惑苦涩。

  远远地,高升诺带着几个小太监迎上来,走进苏谧,赶紧忙着打千行礼:“莲主子您可回来了?你这一去,皇上可是时不时地提起您啊。”

  苏谧含笑点了点头,随口问道:“皇上这几天可好?如今在哪里?”

  “这不皇上正是让奴才在这里等着主子您吗?”高升诺谄笑着道:“皇上交待了,您一回来就去见他呢,可是挂念得不得了呢。”

  “高总管说笑了,”苏谧笑道:“依照宫里头的规矩,宫妃回来应该先去拜见皇后才是吧。”

  “正好,皇后娘娘如今就是在皇上那里,听说是在商量太后她老人家生辰大典的事情。”高升诺连忙说道:“刚刚皇上问起娘娘您的车驾,就说起来不必让娘娘白跑一趟了。也是皇后娘娘体贴娘娘您啊。”

  “嗯。”苏谧点了点头,一边随口问着宫中和齐泷的近况,脚下也没有停止,一路向乾清宫走去。

  进了大殿,看见齐泷正坐在座位上,旁边皇后正在说着什么。

  高升诺老远就高声唱道:“莲容华到!”

  齐泷和皇后都抬起头来,见到苏谧的身影,齐泷的脸上现出喜色,起身离座,快步走了下来。他拉住行了一般的礼的苏谧,挽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惊叹道:“几天不见,谧儿竟然出落的更加水灵动人了。”

  “皇上,”苏谧含笑看了齐泷一眼,掩口笑道:“几天不见,皇上夸赞人的功夫倒也是刚加甜蜜动人了啊。”

  “只是瘦了不少。”齐泷说道:“必定是山中的食物不好。”

  “哪里真的吃到几次山中的膳食了?”苏谧道:“每隔几天不是就有宫人送过去吗?”

  “虽然也有宫人送去,但是终究是没有现成的方便新鲜啊。朕原本就说指派一两个宫里头的御厨过去,你却怎么也不要。”

  “皇上,寒山寺是佛门清修之地,皇上竟然要让御厨过去,岂不是坏了佛门的清静吗?”苏谧噗哧一声笑道。

  “朕这不是生怕谧儿你的病情休养不好吗?”齐泷也禁不住笑了,说道。

  “臣妾瘦了这可不是因为食物的缘故。”苏谧笑道:“皇上不是也瘦了不少吗?”这些天来朝政纷乱,看来是着实让他烦心了。

  “朕变瘦了,可是因为朝思暮念着你这个丫头所害的啊。”齐泷口里头随意调笑着说道。

  “臣妾还不是一样……”苏谧白了他千娇百媚的一眼,小声说道。

  齐泷龙颜大悦,还没有再说什么,旁边的皇后打断道:“皇上,莲妹妹如今刚刚赶回宫里,车马劳顿,连休息都没有来得及,就这样拉着人说个不停。”

  这时候,高升诺又到门前,禀报前殿有大臣有事求见。

  齐泷遍顺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朕就先去处理国事了,谧儿你一路也是辛苦了。先回宫去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今晚……”齐泷含笑看了她别有意味的一眼说道:“……再说。”

  苏谧娇羞地推了他一把,佯装恼怒地笑道:“皇上快去吧,尽在这里油嘴滑舌的。”

  宫中于是就只剩下苏谧和皇后两人了。

第七十七章 回宫(三)

  宫中立刻就只剩下苏谧和皇后两人了。

  皇后见到苏谧,神态之间没有丝毫的破绽,仪态端庄地笑道:“莲妹妹可真的是更加漂亮了,本宫咋一看上去都觉得灵气逼人啊。果然还是山里的水土养人,远远地就是比宫里头的强。”

  “婢妾不敢当,”苏谧谦和地笑道:“山中确实空气清新,只是婢妾再进益,哪里及得上娘娘仪态端庄呢?皇后娘娘有机会也不妨去山里一试。”

  “唉,若是本宫去了,只怕没有这样的效果了。”皇后笑道:“也许是妹妹与山间的水土相和吧。本宫是早就习惯了宫廷的人,不像是妹妹,原本就是乡野之人的。”

  苏谧嫣然一笑,这是在讽刺她的出身了。

  “娘娘正应该去一趟才是,”苏谧的语调稍微抬起,悠然道:“说起来,宫中的生活虽然富贵尊荣,但是娘娘如今的脸色憔悴,只怕是这一段的日子操劳过渡了。为大齐计,为皇上计,正应该好好休养一阵子才对呢。凤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啊。”苏谧满脸关切地看着皇后这些日子因为熬夜而有几分发黄的容颜。

  皇后的脸色稍微一僵,年轻的女子终究是在意自己的容颜的。她这些天来一方面照顾着太后的病情,一方面忙碌着选秀的事务,还有太后的生辰需要操办,千头万绪,杂乱繁多,再加上前些日子里朝中出了那样的事端,旧案重翻,害得她连接几天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如今虽然华冠丽服,脂浓妆艳,但是依然压不住淡淡的黑眼圈。皇后的失态不过一瞬间,眼见苏谧的眼神落在她的容颜上,她随即笑道:“本宫掌管后宫事务,这几天杂事多了一些,难免有几分疲倦,哪里及得上妹妹整天闲着无事,让本宫好生羡慕呢。”眉目憔悴之中,依然有一种雍容自如的仪态。

  “所以说皇上真是不体贴呢?”苏谧笑道:“给娘娘身上压上这么多的担子。明知道娘娘如今忙碌着太后的病情还如此……”

  “皇上信赖本宫,自然是能者多劳。”皇后打断了她的话说道。

  “只希望皇后娘娘莫要太过于辛苦,如今竟然连白头发都长出来了。”苏谧冲着皇后的头上斜睨了一眼,婉然笑道。

  皇后的手禁不住向头上伸去,半途上却又觉得不妥,转而捋了捋头发,脸上的恼火转瞬即逝,随即姿态恢复娴雅平静:“妹妹真是会开玩笑啊,都说佛家讲究平和静心,与世无争。妹妹这一趟从佛门圣地回来,怎么反而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这寒山寺的佛堂当真是与众不同啊,还是妹妹自己领会的不够呢?”

  “娘娘客气了。”苏谧笑道:“枯叶禅师佛法精深,各位禅师也都是得道高僧,这一趟婢妾清修一个月,确实是受益良多。更加深知这世间……”苏谧说着转头看着皇后道:“轮回无常,报应不爽的道理,不知道皇后娘娘对此可是有体会?”

  皇后双眸微合,淡然一笑,道:“妹妹果然是进益了。”

  一边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院子门口,车辇就在眼前,内监宫女迎了上来。

  皇后忽然回头对苏谧说道:“这个世间说是轮回无常,须知你我都是世俗凡人,其实却都是有迹可循的,万事只要寻找根本,就不难跳出这个无常的条框来。不知道妹妹以为如何?”不等苏谧回答,又笑道:“如今皇上和妹妹小别胜新婚,本宫就暂且不打扰了。妹妹可要细心服侍皇上啊。这些日子也不必来本宫这里请安了。”

  说罢罗袖轻挥,转身去了。

  当晚,承恩车载着苏谧进了乾清宫甘露殿,短暂的离别之后,自然别有一番绮旎缱绻的风光。夜已深,齐泷已经沉沉地睡去,苏谧的视线投到半掩的罗帐之上,金线红罗的斗帐开合之间,依稀看得见外面燃烧到天明的龙凤红烛已经快要烧到尽头了。下面雕花盘龙银烛台上积累了一夜的烛泪,如同珊瑚珠一般嫣红可爱。层层叠叠,把纯银打制的龙头遮掩包围了起来。苏谧的目光从烛台上收回,她还是回来了,回到这个混乱残酷的地方,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呢?明明一切都没有变化,可是心中却越发的躁动不安起来,周围原本已经无比熟悉的流光华彩、镶金嵌玉在短短的一个月的离别之后看上去却都是那样的生疏刺眼……

  第二天,苏谧起床,齐泷早已经上早朝去了,还没有等梳洗完毕,齐泷的恩旨就已经传了下来,将苏谧的位份晋为从三品的婕妤。

  宫人将绡金羽帘卷起,露出殿中青铜雕凤的穿衣镜,苏谧站在明晃晃的铜镜前,将明采华章、迤逦曳地的长裙穿戴整齐,镶嵌着星星点点碎钻的金簪插在乌黑的发髻间,流动着媚惑的光彩,宛如朝霞般的光彩闪烁在铜镜中。苏谧含笑对应着周围恭喜谄媚的宫人,娴雅的姿态和明丽的容貌比头上凤钗嘴角衔着的东珠更加的濯然生辉。

  也许,自己的未来就是这样的吧,她轻轻叹息着,就是永远的锁在这个深宫里面。

  大齐的宫廷还是如同往昔一般的模样。

  苏谧的回归并没有给日渐忙碌的宫里带来什么波动,唯有几个得宠的妃子暗中抱怨着自己的宠爱恐怕又要变少了。

  原本按照齐泷的说法,在秀女大选结束之前,苏谧这几天要住进乾清宫去的,可是苏谧既然身体未愈,皇后特意将采薇宫没有动弹,另外又寻了一处宫室准备安排秀女。所以如今苏谧还是安闲地躺在自己的卧室里。离开不过短短的一个月,宫中已经遍地都是繁花盛放的美景了,满院子的花香隐隐地飘入屋里来,花浓柳绿,佳木葱茏。

  苏谧拉了拉身上鹅黄色的细绒毯子,初春的天气,还是带着几分寒冷。她正在遥望着窗子外面的蓝天出神,阳光透过窗格子照射进来,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慢慢地困意蔓延上来,眼睛不知不觉地合上了,手中的绢丝手绢也掉落在地上而不自知。

  蒙蒙胧胧之中,却听见外面一个带着愤恨的声音说道:“真是气死我了。”

第七十八章 寿宴(一)

  蒙蒙胧胧之中,却听见外面一个带着愤恨的声音说道:“真是气死我了。”

  “小声一点,一个轻微的声音传来,我刚刚看了看,主子在屋里睡下了,你想把主子吵起来吗?”是觅青的声音,她问道:“又怎么了?有谁得罪你禄公公了?”

  “别提了,小禄子的声音也随之放低了,我原本还是不知道的,你知道我刚刚去内务府那边听见了什么话吗?”

  “怎么了?说什么了?”觅青问道。

  “那些个下作的人,来世让他们掉进水里变王八。竟然议论说咱们主子之所以在山里住了那么久,不是因为养病,是因为前些日子在寒山寺那里与一个叫什么倪啥啥的侍卫一起掉下来悬崖,还说什么一起相守共渡了一天一夜,什么患难与共,相拥……之类的下流话都说了出来。我能不气吗?立刻冲出去把那几个嘴贱的奴才给教训了一顿……”

  苏谧本来倚在床榻上,迷迷糊糊的,听来这些话,恍如一个惊雷在脑海里炸裂开来,顿时被惊醒过来。

  宫里头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谣言?有了枯叶禅师亲自为自己辟谣,应该没有人再怀疑才对。如果这些话在传开来,自己的名声……当时倪廷宣因为伤势严重,一直也留在山中休养,在齐泷和皇后的车驾回宫之后,又过了十几天才由倪源派人将他接了回去。自己在山中的那一个月里面,的确是有这样的一段时间与他共处的。虽然当时苏谧辟院而居,足不出户,压根儿两人没有见过面,但是当时不在深宫,身边又全是她宫里头的人,如果传出这样的谣言,简直是百口莫辩,甚至她根本不能开口辩驳。

  这些话如果传言到齐泷的耳朵里,有了枯叶禅师的话在前,齐泷一时是不会相信,可是听说的多了呢?想到山上的时候皇后几句话就面生疑色的齐泷,苏谧只觉得一阵心寒。

  众口烁金,积毁销骨。这就像是一把软刀子,虽然看上去不致命,却最是磨人不过的。她原本以为皇后现在忙于选秀的事宜,无力顾忌到自己,现在看来。她竟然是赶不及要对自己要赶尽杀绝了。苏谧心中烦乱地翻了个身。

  “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觅青也知道事情的不好,变了脸色。她回头看了看屋里,苏谧似乎还是在睡梦之中,她回头对小禄子说道:“小声点吧,这种话可万万不要传到主子的耳朵里,主子身子原本就不好……”

  两人越走越远。

  正午的太阳之下,明晃晃的光线透过树梢落在汉白玉雕砖的地面上,落在朱红色华彩的回廊上,落在秋香色的绸缎之上。身上暖洋洋的感觉还是那样的清晰,可是苏谧只觉得自己的心里面一片冰冷,还是来了,与皇后决裂之后,她就明白迟早有这样的一天,可是没想到她们动手这样快,如今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婕妤,内无支援,外无依靠,随时都有可能被别人一巴掌捏碎摞平,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办?

  她正在出神,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是觅青蹑手蹑脚地捧着一盘东西走了进来。

  见到苏谧的眼睛是睁开的,她吃了一惊,才放重了步子说道:“主子,您醒了,这样睡着恐怕会着凉啊,您如今身子有没有好利索……”

  “我没有什么。”苏谧说道,随即看着觅青手中那盘花花绿绿的果品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又是哪里的贡品吗?”

  “这个……”觅青抬头看了苏谧一眼,“主子,您难道不记得了?”

  “什么事情?”苏谧条件反射地问道。

  觅青回答道:“明天可是太后她老人家的生辰啊。这是刚刚慈宁宫那里送过来的赏赐众妃嫔的寿果呢,奴婢前几天不是和您说过吗?”

  太后的生辰?!

  苏谧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明天就是三月初九了。

  觅青迟疑了片刻问道:“主子,明天晚上慈宁宫里面还有后宫家宴,刚刚下了旨意后宫诸妃都要参加,主子你您看这一次是不是告病啊……您身子又不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起刚刚听见的谣言,苏谧冷笑起来,“去,怎么不去啊,既然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召见。我身为妃嫔,当然要去尽表孝道了。”

  ※※※※※※※※※※※※※※※※※※※※※※※※※※※※※※※※※※

  简单地梳妆完毕,苏谧出门也没有乘车辇,就扶着觅青的手,跟着前来传话的太监去了慈宁宫。

  虽然太后屡次说要节俭行事,可是贵为皇家太后的寿宴,还是要摆出堂皇的气势来的。内廷的家宴,朝廷上的赏赐,文武百官的贺表……都是少不了的。

  今次的筵席是在慈宁宫之中召开的。慈宁宫的殿堂,少了寻常宫室那样的富丽奢华,却别有一种宁静祥和的气度。即便是后宫盛宴即将开席,也不见多么吵闹喧哗,殿中行走侍奉的宫人也格外的静默温顺。

  苏谧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的妃嫔到了,正三五成群地围着几桌果品说笑着什么。几乎合宫的妃嫔都到齐了,济济一堂,笑语嫣然。

  大殿正中的是一张凤藻玉案,桌腿上面雕成祥云腾空上托寿桃的样式,象征着万寿无疆,正是太后的座位。两侧才是帝后之席,左侧是齐泷的龙案,右边是皇后的凤案。三人都没有到。

  苏谧按照位份,在定好的位子上坐下。附近几个妃嫔都神色不太自然地看着她,苏谧心知是那个谣言的缘故。

  筵席的时辰还没有到,诸妃依然在闲话聊天,不外乎是首饰钗环,珍宝服饰的话题。苏谧坐好没有多久,身边的话题就开始转到了她的身上

  雯妃首先笑了起来,道:“妹妹真是水润了不少呢,虽然前一阵子大病了一场,如今看来,就算是病着,也是个病美人啊。”

  “雯妃姐姐过奖了,哪里比得上姐姐秀雅动人呢。”苏谧笑道。

  “听说妹妹在丹枫山那一次受了不小的惊吓,多亏了又人相救,才能够从那群穷凶极恶的刺客们手底下逃生?可是真的?”雯妃问道:“唉,我听了那些经过都禁不住心惊肉跳呢。”

  众妃都不自觉地望着苏谧,显然是都想到了那个谣言。

  “都是皇上福泽庇佑,才能够有机会逃脱这一劫呢。”苏谧淡然地笑了笑。

  “可惜妹妹受了惊吓,大病了一场。不知道在山里养病可是比得上我们宫里头?”

  果然来了!苏谧心中暗道,脸上不动声色,笑道:“当时都是因为婢妾身体虚弱,难以行动,皇上体恤,这才允了我在那里养病。”

  旁边的祝贵嫔笑道:“只怕是那寺庙里面有人将妹妹绊住了脚吧?让妹妹舍不得离开了。”

  众妃一阵轻笑。这话实在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苏谧不动声色地跟着笑了笑,说道:“姐姐说的是,枯叶禅师身为当世无双的高人,婢妾实在是敬仰不已,可惜他老人家行踪如仙,难以长久聆听教诲啊,实在是我辈的遗憾。”说着转而向雯妃笑道:“莫不是姐姐也希望去山中住上些日子?”

  雯妃笑道:“我倒是想啊,可惜没有这样的福份,哪里有妹妹这样的缘份呢?”

  “若要缘份,这有何难呢?”苏谧笑道:“只要姐姐一心向佛,就由妹妹代替姐姐去向皇上恳求就是了。如今太后娘娘正病着,这样礼佛祈福的事情,自然是越多越好了。姐姐的诚心必然让皇上和皇后娘娘感动。”

  雯妃脸上显出怒色,苏谧却依然笑道:“难道是姐姐不想去为太后她老人家祈福?”

  旁边的祝贵嫔忍不住打断说道:“枯叶禅师自然是又道高人,只是听说那寒山寺之中可是不只有大师一个人而已,还有……”

  “还有什么?”一个华丽娇腻的声音传来,将祝贵嫔说了半句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

第七十八章 寿宴(二)

  众妃回头望去,倪贵妃一身大红锦绣长裙,钗环颤颤,珍珠点点,站在众人的身后。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知道太后好简朴,此次的寿宴,妃嫔们的打扮大多都是素雅清淡,放眼望去,满座都是浅蓝柔清,鹅黄淡绿。独她却是一身百花飞蝶刺绣的华美宫装,带着镶嵌着红宝石的蝶翼金步摇,额头上环着一圈用金线串成的珍珠,灼烁生辉,珠光熠熠,在众妃环绕之中,宛如一株盛开的牡丹,艳丽而骄傲。

  那些特意素雅的宫妃,反而沦落成了她的陪衬一般。

  她的身影一侧,后面显出一个人来,竟然是刘绮烟。这些天以来,她一直足不出户,连苏谧都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此时她的身孕已经五个多月了,一身宽松素色的长裙,腹部已经明显地看出高高的隆起,她身侧的侍女都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她。

  看到苏谧的眼神驻留在自己的身上,绮烟冲她婉然一笑,随即缩了回去。看来她这些日子过的还不错。

  倪晔琳嫣然一笑,姿态妩媚优雅:“刚刚大家都在说什么?听大家说的好像很是开心,不如现在说来听听。让本宫也一起开心开心。”说着看向祝贵嫔笑道:“刚刚祝妹妹说那寒山寺之中还有什么?本宫还没有听清楚呢。”

  祝贵嫔脸色都变了。众妃都噤若寒蝉,不敢吱声。她们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所谈论的谣言不仅仅是牵扯眼前一个简单的宫妃,还涉及到……

  “雯妃姐姐和祝贵嫔看来对于寒山寺看来直到的不少啊,实在是让本宫大开眼界呢。”倪贵妃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轻轻埝起桌子上素白的玉盘里红红的珍珠果,两寸长的指甲上没有戴妃嫔之中流行的金玉之类的护甲,上面涂着艳丽的凤仙花汁子,花汁里面掺杂的金粉使得那明艳的色泽分外的耀眼,比起众妃镶金嵌玉的镂空甲套更加的妖艳动人。看上去竟然好像比下面的鲜嫩的珍珠果还要水润几分。她的视线带着一种寒意扫过众妃,经过苏谧的时候略微顿了顿,又自然而然地闪开。

  “既然这样高兴,不如让本宫也过来凑个趣儿。”倪贵妃笑道,转头看着众人:“怎么不说了?雯妃姐姐?”

  雯妃打了个哆嗦。倪源现在几乎处于半隐退的状态,使得倪贵妃现在的声势大不如从前,但是长期的积威之下,竟然使得妃嫔还是无人敢拂逆她的意思。场面有一瞬间的僵硬。

  终于,还是李贤妃笑了起来,打破僵局道:“刚刚我们正说道寒山寺的护身符格外的灵验呢,听说眼下枯叶禅师正在那里,禅师是又道高僧,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荣耀请他老人家求个灵符来。”

  “正是如此呢,”雯妃顺势笑了起来:“婢妾也听过不少寒山寺的事情,都是在夸赞那里的灵气足,有神灵庇佑的。所以一直想着为小帝姬去求个护身符呢,最近小帝姬时不时有一些咳嗽的病症。”

  “那可是要小心服侍帝姬了,如今皇上就这么一点子血脉,”倪贵妃笑道:“雯妃姐姐终究是有福气的人啊。”

  众妃都松了一口气,话题又转到小帝姬身上,虽然笑容还是不免有点讪讪的味道,但气氛还是热络了起来。

  李贤妃笑道:“说到孩子,刘才人肚子里的才是最娇贵的呢,如今才不过五个月,只怕胎像还不稳定,还是快快入座吧。”

  “贵妃娘娘这些天负责照顾刘妹妹的胎,着实是辛苦了啊。”罗昭仪也说道。太后病倒了之后,照顾绮烟胎儿的任务就全部落到了倪晔琳的身上。

  “这也是本宫为皇上尽心啊。”倪晔琳笑道:“终究是皇家的子嗣嘛。皇后娘娘那里又忙不过来,我便是在辛苦,为了皇上也是值得的了。”

  众妃又是一阵恭维奉承。正说着,门外的内监一声长宣,随即皇后扶着太后的手,走入了大殿。

  众妃嫔连忙起身行礼。

  太后慈眉善目地坐在玉案之后,看着下方的诸人,笑道:“自家人的筵席而已,就不必讲究这么多规矩了,都平身吧。”因为缠绵病榻的缘故,太后的脸色真的憔悴了不少,眉目之间隐隐有些灰败的迹象,只是精神尚好。

  太后与诸妃说了几句闲话,又转头向苏谧温和地一笑,问道:“听说你前些日子着实是受了苦楚,如今身子可还好些了?”

  “回太后的话,婢妾的身体好多了。”苏谧伶俐恭谨地起身行礼回话道:“让太后担忧实在是婢妾的罪过。”

  “那就好,皇上也一直惦记着你,上次来哀家这里还说起你呢,这一次的寒山寺的事情可真是委屈你了。那群匪徒可真是无法无天了。”太后摇了摇头叹息道。

  关于寒山寺的袭击,自然很快就找到了“元凶”,就是上一次行刺齐泷未遂的栋梁会,从现场的蛛丝马迹,还有京城刑部的调查上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动机上也再正常不过。深恨大齐的这批反臣贼子在行刺齐泷不成之后转而对无辜的妃嫔出气扬威,而且这一次负责保护工作的又是那个他们急欲除之而后快的叛徒倪源的儿子。

  当然这只是官面上的文章,究竟实际上又查出了什么,牵扯到了什么,无论是朝廷还是后宫,提起这件事情来,都是退避三舍。

  “婢妾多谢太后的挂怀,太后的大恩大德婢妾感激不尽。都是蒙太后和皇上福泽庇佑,婢妾的病情才得以这样快地痊愈。”苏谧一边笑道。

  太后略微交待了几句场面话之后,就交待苏谧入座了。

  诸妃嫔或者谈论着宫里奴才的笑话,或者恭维着太后和皇后的贤德,不几句话,就有人将话题带到了刘绮烟的身上,

  对于目前宫里头唯一有着身孕的妃嫔,她的位份虽然低微,但却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听说刘才人的父亲打算求赐一个官爵。”李贤妃问道。

  “正是如此,家父一心报效国家,可惜出身卑微,如今皇上又下了旨意,选拔贤能,不论出身,所以这才有了机会。正是皇上贤明爱才的结果啊。”周围都是高位的妃嫔,绮烟她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

  “既然是贵人的父亲,赏赐一个出身也是应该的,那云妃的父亲不就是一年之内连升了三四级吗?便是看在皇嗣的分上,也应该如此呢。”雯妃提起云妃来话里还是带着几分酸意。

  “绮烟哪里敢逾越啊。”绮烟谦卑地笑着。

  苏谧轻笑,她看起来也圆滑了不少啊。这个宫廷果然是最让人成长的地方。

  忽然皇后就问道,“既然连刘才人都能够谋个出身,不知道莲婕妤为什么不也寻个出身呢。不如一起回禀上来,就由本宫作主,向皇上进言可好?”笑容和婉动人,体贴周到。

第七十九章 寿宴(三)

  当场就有几个妃嫔脸上显出轻蔑之色,她们都知道,苏谧的出身连刘绮烟也不如,刘绮烟虽然是商贾出身,但好歹是大齐的良民百姓,而且刘家又是京城首富,虽然在这些妃嫔眼里,铜臭气浓厚了些,好歹也算是正经的富贵人家。而苏谧……

  苏谧心里头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念头,她的脸色不变,恭敬地回答道:“婢妾的出身卑微,那里敢做这个想头啊。”

  “说的也是,我们大齐就算是赏赐爵位、由庶变士也要是三代良民才好,岂能够有卫人来充任。”祝贵嫔掩口轻笑道。

  “哪里有卫人?都是齐人了,难道祝贵嫔认为这天下还有卫国吗?”皇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说道。

  祝贵嫔顿时知道自己刚刚的言语犯了大忌讳,脸色都吓得白了,好在皇后不过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她一句,就不再理会她,转而继续对着苏谧柔声道:“说起来,莲婕妤原本是什么出身?如今卫国归于我们大齐,原本的卫臣自然也应该是齐臣才对。听说莲婕妤以前是卫嫔的侍读,应该也是名门贵姓出身吧?”

  她派人调查过自己?!

  苏谧的脑子里轰然炸开,她知道了多少,难道……不会,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哪里会有工夫在这里与自己刺探闲扯。

  对了,正是刺探!

  “婢妾的身世实在是不值一提,”苏谧脸色带着几分惭愧羞涩地说道:“婢妾的父亲只是一个乡野医师而已,凑巧治好了当时卫宫之中柔妃的病症,柔妃见到婢妾行事还算俐落,就把婢妾留在了宫里,陪伴帝姬而已。”这是苏谧对于外界来说所广为人知的身份。就算是卫宫之中,绝大多数人,对于苏谧的身世也都是这样的认为。

  听到苏谧的话语,众妃脸上的轻蔑之色又重了几分,只是苏谧自称卑微,她们也不好再出言讽刺。

  “医师亦是正经的职业,”皇后笑道:“莲婕妤不必自伤,只要把令尊的名字报上来,本宫就为你请个封如何,我们大齐以孝道治天下,哪里有女儿尊荣,父亲家人却落魄乡野的道理。”

  几个妃嫔脸上的忌恨之色一闪即逝。

  苏谧正要再推辞,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太监一声高唱,“皇上驾到!”随即珠帘掀起,齐泷走了进来。

  进了大殿,齐泷先向太后行礼问安,太后微笑示意之后方才坐到龙案之后。

  扫视了大殿一眼,他的视线落在苏谧的身上,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的惊喜:“谧儿身体刚刚痊愈就过来了?”

  听见齐泷第一个开口询问的就是苏谧,众妃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苏谧连忙躬身道:“臣妾的身体经过山间的休养已经痊愈无碍了,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寿辰,怎能够不尽孝心呢。”

  齐泷点了点头,转身问道皇后:“刚才我在外面远远就听见说什么落魄乡野之类的话语,是在说什么呢?”

  皇后掩嘴笑道:“方才臣妾正在和姐妹们讨论莲婕妤父亲的事情。”

  “哦。”听到是苏谧的家人,齐泷来了兴趣,连声追问皇后。

  苏谧心中暗暗叫苦,皇后只怕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咬住这一点不放口。如今又让齐泷知道了,自己岂不更是危险。

  “是朕的疏忽了,多亏了皇后提醒,”齐泷听了皇后的一席话之后,连连点头,又转向苏谧道:“谧儿的父亲是何出身?不妨细细禀来,朕好好加以封赏。”

  “多谢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厚爱,”苏谧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可惜家父无福,早在婢妾进宫没有多久就病逝了。”说完强忍着一脸的哀伤。

  齐泷忍不住心痛怜惜道:“谧儿不必伤心……”

  皇后在一旁笑道:“皇上说的是,不过皇上既然想要安慰妹妹,不如就将妹妹家人的祖坟找来,风光大葬,并且追封尊号,岂不更是全了妹妹的一番心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苏谧的脸色,王家的探子在无意之间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消息,让她对于苏谧的身世开始疑惑起来,可是她派人暗中前去调查,刚刚有了一些端倪,却不料线索忽然一夜之间就全部断了,相关的人不是莫明其妙地被杀,就是失踪了。让王家的人很是疑惑,是有谁在暗中帮助这个丫头吗?但也越发地让皇后开始断定,苏谧的身份不是那样的简单。

  苏谧变了脸色,这下子可让她如何是好?自己义父的坟茔是万万动不得的,其中随葬的物件不说,只要一看就知道了墓主的身份和秘密,单单是墓碑上的那几句铭文,就将自己和爹娘以及义父义母的关系昭显地清清楚楚啊。可是自己该怎么办?

  就算是齐泷再怎么想要维护自己,也不会放一个包藏祸心的女子在自己的身边,何况齐泷对自己的心意到底有几分还是值得斟酌的,看山上的时候他因为皇后几句话就起了疑心的那一幕就知道了。

  江山和佳人,孰轻孰重,不言自喻。

  苏谧抬头看向台上,齐泷一脸的兴奋,显然认为皇后的建议甚合心意。

  “皇上,今晚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寿宴,怎么变成说起谧儿的身世了。此事反正也是不急,怎么可以让臣妾些微小事耽误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心情呢。”

  在太后的寿宴上,谈论起妃嫔过世的父母追封确实是有些不妥,齐泷转过头去,看了看太后,笑道:“也是,这件事就容后再议吧。今日儿臣就先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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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之中的筵席依然在继续,苏谧已经走了出来,刚才的危局,让她心慌意乱,借着体力不支,难胜醇酒的藉口,告退了出来。

  华灯初上,月色伴着灯火映照在青青的石板路上。

  苏谧沿着平缓的小径,向前走着。

  时光过的太快了,记得自己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一片枯枝败叶,可是现在周围的枝丫已经开始伸展出柔柔的绿意,地上的嫩芽也探出头来。只是在这个依然寒冷的月夜之下,没有了白天的生机勃勃,绿意盎然,而是笼罩出一种幽暗神秘的意境。

  她一路漫行,也不知道是向着那个方向,反正无论是哪一个方向,走得或快或慢,走得长久还是短暂,她都无法走出这个宫殿,这一处牢笼。

  现在的她只是想要走下去而已,希望前面的路永远没有尽头,让她什么也不必多想,就这样的走下去……

第八十章 绿血含芳(一)

  不知不觉已经近了一处陌生的宫室,一阵风吹过,早春的风还带着丝丝的凉意,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寒意来,随着微风,几朵凋零的花瓣飘飞了起来,浮过苏谧的眼前,四周凉湿的空气把她团团包围。

  苏谧踩着脚下清新的泥土,也踩着脚下零落的花瓣,这些绚丽花朵,昨天还是娇颜而鲜活,现在却已经成为了脚下的泥土,四周的香气如有若无,糜烂而又诱人,充满了一种奢侈而又死亡的气息,似乎在诉说着她们陨落之后的艳光余韵,自己的生命也在这个地方凋零成为泥土吗?

  苏谧走进一处破败的回廊,静静地坐下,她又回忆起枯叶禅师与她说的一番话

  ……

  “施主既然想要报仇,不如把这个乱世结束,让民众安居乐业,让悲剧不要在重复。”

  “大师未免言重了,苏谧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妃,日夜徘徊于宫室方寸之间,怎会有结束乱世,拯救天下的抱负。”

  “施主将来贵不可言,岂会拘泥于小小的宫室之内?”枯叶长叹一声,道:“只希望施主心存仁厚,勿要执着与仇恨。”

  ……

  心存仁厚?我心里面还存着几分的仁厚,深宫之中历练下来,也早都全部喂了狗了。

  就算我想过要放弃,可是她们会放过我吗?苏谧冷笑起来,如同冰霜一般的笑声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分外的阴冷。现在她首先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这个宫廷里面活下来,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一枝蔓藤,柔嫩的肌肤被树上的粗糙枝丫勒地几乎要出血了。

  她也要先在这个宫廷里面活下去,她不想死!

  今天的事情对她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不容她有分毫的迟疑。她静心思索着应该如何联络身处宫外的葛澄明,只要能够拖延一段时间,伪造一处坟茔墓室就能够为自己遮掩过去。只是陈冽被她留在了山间,与宫外的联络变得麻烦了不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带着迟疑的轻呼打破了周围静谧的环境:“娘娘……?”

  正在沉思中苏谧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望去,郁郁葱葱的树丛一侧,出现了一个人影,月光之下容颜看的分明,正是倪廷宣。

  他的神情带着几分惊诧,显然也没有想到过会在这里见到苏谧,看着苏谧寥落的身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的心疼。

  苏谧惊诧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看清楚了倪廷宣身上的服色,顿时明白,现在在慈宁宫里头正在举行着筵席,自然是要有侍卫警戒护卫的。

  倪廷宣向前走了一步,似乎又觉得不妥,停了脚步,退了回去。

  苏谧猛地想起今天刚刚听到的那个谣言,心地里头一惊,连忙站起身来,看向四周。

  周围是一片寂静,只有细风偶尔吹动枝头的小树枝,传来“沙沙”的声响。

  不是阴谋陷阱吗,苏谧心情平静下来,自己走向这个地方不过是无意之中的选择,料想也没有人布置地这样周密,这样未卜先知。

  苏谧定下神来,转头看去,倪廷宣正带着几分痴意地看着自己,她脸一红,在悬崖之下的种种景象不自觉地都钻进了脑海,随即又想起早上的那个谣言,都是这个家伙,让自己落到了这样尴尬危险的境地。心头一种不知名的恼火噌地一声就窜了起来。

  她狠狠地瞪着倪廷宣,倪廷宣被这无端的怒气惊地一愣。顿时手足无措地退了一步。

  苏谧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有人来了?!她心里一想,这个宫中处处都是耳目,就算是一时不是陷阱,自己在这里呆久了只怕也要变成陷阱了。暗骂了一句自己反应怎么变得迟钝起来了,当即她飞快地站起身来。

  “你呆在这里别动。”她低声吩咐了一句,随即轻灵地跳过回廊,穿过树丛,可是刚刚拐过一处转角,就看见皇后身边的玉蕊领着几个小丫头走了过来,苏谧一惊,难道是皇后派人跟着自己?

  当头遇上,苏谧暗中叫了一声不好,可是已经避无可避。这时候几人已经看见了苏谧,连忙躬身行礼。远远地看见了苏谧身后的倪廷宣的身影,几人脸上都显示出疑惑的表情。

  苏谧心里一沉,她应该如何分辨?这种事情,她根本无法开口,只能是越描越黑的境地。

  玉蕊脸上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的得意之色,当即躬身道:“婕妤娘娘,您怎么来到这边了呢?”她故意抬头看着周围破败的宫室:“这里一向罕有人迹,万一要是有什么不轨之徒,您千金之身……”

  听到玉蕊的话,周围几个丫头的脸上疑惑更重。

  苏谧笑道:“不必多礼了,我……”话还没有说完,旁边传来一个轻柔文雅的声音:“莲婕妤是在和哀家一起赏月呢。”

  回廊一侧悠然闪出一个欣长的身影,气度高华,容姿端然,正是妙仪太妃。

  玉蕊几个吃了一惊,连忙行礼问安。

  妙仪笑着抬了抬手:“刚才见到这月色柔美动人,哀家刚刚出来就遇见了莲婕妤,正好兴致起来,就一起过来了。”她回头看着破落的宫室,带着几分惊讶地说道:“说起来哀家倒是还没有注意,这里是哪一处地方啊?”

  “这里是西边废园子了。奴婢打扰了两位主子,实在是罪该万死。”玉蕊恭敬地回答。

  “今天是太后的大好日子,怎能说什么死不死,罪不罪的?说起来还多亏了你们提醒,哀家与莲婕妤越走越远,竟然没有注意到都走到这里了。”妙仪太妃柔和地笑道:“倒是你们几个小丫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回禀太妃,奴婢们奉命前去采集新鲜的花朵装饰筵席的,路过这里。”

  “嗯,既然如此,就先去忙吧,不要让席上的主子们等久了。”

  “是。”玉蕊带着几人顺从地退下了。

  寂寥破落的回廊之上,只剩下苏谧和妙仪的身影。苏谧要转头去看一眼,臻首只是转了一半就停止了。她回过头来,不去看身后的身影,转而面向太妃,真心实意地躬身一礼。

  “苏谧多谢太妃相助。”

  “谢什么呢,”妙仪太妃温和地笑了,“莲婕妤不过是和我这个老婆子赏了一阵子月色而已,能够得婕妤相伴,倒是我这个老婆子的荣幸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去。苏谧跟在她的身后,她看得出,妙仪今晚有话要对她说。两人谁也没有理会身后站立的另一个人。

  转过一道拐角,两人走入了这一处宫室的正门。苏谧打量了一下四周,她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上一次妙仪太妃与自己说话的那一处废弃的宫室。妙仪在宫门前顿了一顿,终于伸手推开那两扇已经破败不堪的房门。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一章 绿血含芳(二)

  整个宫殿都已经残破肮脏,两扇大门上朱红色的油漆掉落了大半,显得星星点点,好不滑稽。苏谧甚至担心,妙仪的这看似轻柔的一推会不会让眼前这看似已经摇摇欲坠的两扇大门直接倒下。

  “吱丫”一道刺耳尖细的声音响过,门晃悠晃悠着开了,伴着这一声尖锐的开门声,不知道沉寂了多久的宫殿好像是忽然被惊醒了一样。首先就是几簇连接不断的灰尘,“簌簌”地掉落下来,迎接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苏谧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走进了屋里,苏谧这才看清楚里面的摆设,正厅里面的家具很少,正面是一排梨木雕花的椅子,伴着楠木的小几和脚踏。两侧是精巧的博古架,上面摆放着零星几件没有被宫人收起的古董装饰,都已经陈旧地没法看了。后面是一扇八面的折叠屏风,硬木雕刻着喜鹊登梅花的式样。这里怎么看都是一处普通的宫殿。

  如今的后宫里面有不少的宫殿都无人居住,千篇一律地都是这样的摆设。像刚刚失去主人的采薇殿,在郑贵嫔离开之后,也恢复了这样最基本的陈设。只有等待新的主人入住,才会按照各个主子的习惯,逐渐的显示出不同的品位和嗜好来。不过那些宫室都是有专人负责打扫的,不像眼前的这一处,脏乱成这个样子。

  宫人是不敢这样的失职的,看眼前的光景,这里应该是年久失修,预定拆除的宫室了。西边应该还有几处这样的园子,之所以没有动工还是因为太后以前呈上的关于节俭的奏章。

  苏谧走过地板,地面的青瓷砖在绣鞋之下发出“咯吱”的响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妙仪却是一副全然没有顾忌的样子,她随手挥开垂下来的那半幅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帘子,苏谧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里屋。

  里屋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因为是长年封闭不透风的缘故,没有了那么多的灰尘,却有一种让人呼吸困难,烦闷欲呕的气息。

  窗子上用红木制成,上半部分雕刻着祥云花纹,下面是蝙蝠的图样,取得是洪福齐天的意思。

  妙仪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清新而微带寒冷的空气流了进来,让沉闷的感觉一扫而空,苏谧顿时觉得精神一爽。

  妙仪已经在屋里的床榻之上坐了下来,她向苏谧示意,苏谧走了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妙仪看着窗外晶莹的月光,似乎是在思量着怎么开口。

  苏谧抬头看着她的侧脸,原本苍老憔悴的容颜在这样朦胧的月光之下度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显得神圣庄严,不可亵渎。

  今天的妙仪给她一种决绝而又悲怆的感觉,这让苏谧迟疑并且茫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地应对,上一次还可以装傻充愣地搪塞了过去,可是这一次,面对这样明确的示好,苏谧不想这样的敷衍了事,虽然只是见了区区的两次面,她却感觉到眼前之人可以让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亲近。何况,自己的身上还有什么让人图谋的呢?现在的她如同被驾到架子上的鸭子,就等着下面在加一把火就可以烤熟上菜了。

  “这样破落的宫室莲婕妤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吧?”妙仪终于开口问道。

  苏谧斟酌了一下言词,实话实说道:“确实如此。如果以宫殿楼阁而论的话,这样的破败倒是罕见。”

  “这里也曾经一度是整个大齐皇宫之中最奢华,圣眷最浓厚的地方呢。”妙仪笑道:“只是风光的日子不过持续了短短的一年,就再也无人居住,空旷寂寥了足足二十年,一直到了今天的这幅模样。”

  这里的妃子曾经是得到先帝宠爱的妃嫔,而这样的宠爱也只是持续了短短的一年,苏谧回味着她话中的意思,并没有觉得诧异。齐武帝后宫妃嫔无数,十几位宠妃点缀了他的后宫史,眼前的妙仪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一位二十年前的妃子有什么不同吗?

  妙仪从怀中拿出一卷画轴,递给苏谧笑道:“这是这里曾经的主人的画像。”

  苏谧打开画轴,脸上也禁不住显出惊叹之色,那画中是一个绿衣美人,风华绝代,她看过无数的佳人绝色,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如同画中这样的,眼神纯稚如同初生婴儿,眉角又娇媚如最艳丽的牡丹。

  只是那眉眼之间让苏谧看着有说不出的熟悉感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这幅画如何呢?”没有等苏谧想出什么,妙仪打断了她的思绪问道。

  “天仙绝色。”苏谧赞叹道:“画也是上品,只是……这幅画好像是很长时间才完成的,笔法也很是奇怪……”她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能够将画中人如此矛盾的气质表达出来,这个画师的画技很是精湛。可是苏谧却看出这幅画笔法有些奇怪之处,也不知道如何说明,给她的感觉好像是经历了很长的时间才完成,而且看笔法好像是意犹未尽又犹豫不决的样子。

  “想不到莲婕妤对于画也是有研究的。”妙仪太妃笑道:“你说的不错,这一副画足足画了三年。而且是画师按照自己的记忆之中的影像所绘制而成的。”

  “可惜在成画的时候,这位妃子就去世十余年了,画师是全凭着记忆里面的深刻印象才完成了这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图。而这里也早就已经荒凉了下来。”她看着四周说道:“几年之前,这里原本是要拆除的地方,可惜因为凑巧宫中用度紧张,所以就被耽搁了下来,一直拖延到现在。其实如果太后她老人家如果知道还有人会时不时地惦记起这里,恐怕就不会上书要求皇上节俭为重,拖延工程了,毕竟,比较起自己的贤德的名声来,还是这里蕴含的秘密更加的重要。”

  苏谧心里“咯噔”一下子,只觉得心头有一种沉滞的感觉压上来,她直觉性地预感到,妙仪即将揭示的秘密不简单。

  “我是先帝显櫦十四年入的宫,”妙仪话题一转,说起自己的事情来,“这些想必婕妤也是知道的吧?”

  苏谧坦诚地点点头,她是派人调查过妙仪太妃的过去。

  “我在这个宫里住了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却是一生的日子都耗尽了,”妙仪凄然一笑,“我入宫的时候风光无限,可是终究年轻气盛,不知道……这个后宫之中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是污秽不堪。”

  “如果一开始就不得宠,懂得藏愚守拙,反而能够颐养天年,若是得了宠爱,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身处风口浪尖,步步杀机,稍有闪失就是失宠连罪,寂寥深宫。如果只是自己失宠身死还是好的,更加不幸的是,连家人都受到牵连,死无葬身之地。”妙仪说着,眼中闪过一阵恨意,

  她的父兄战死在蜀国的战场上,果然是有内幕的。苏谧暗道。她也曾经派人打听过妙仪太妃在宫中的起落,虽然都是一些明面上的东西,但是其中也能够隐隐地感受到那一起一落之中的苦涩和艰辛,推测出其中的内情远远不是表面上看去那样的简单。

  “可惜我身在宫廷,别说为他们报仇,就连祭拜收殓都做不到。”妙仪太妃的语音悲怆苍凉:“好在有一位故人,出宫之后为我寻找了家人的遗骸,归葬故土。”

  “故人?”苏谧疑惑地问道。

第八十二章 绿血含芳(三)

  妙仪太妃没有回答,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了。半响,她问道苏谧:“你可知道先帝戎马一生,灭国无数,建立了无上功业的事情?”

  苏谧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齐泷的父亲,眼前之人的夫君,齐国上一代的君王齐武帝齐岷。大齐正是在他的手中,由一个中等势力的国家,变成了当今天下的第一强国。虽然与枯叶禅师号召的武林人士大力拥戴也有一定的关系,而更加重要的原因则是齐武帝本人确实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君主。

  齐泷心高气傲,也时常会提起他的父皇来,先帝的基业对他来说也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山。他一心想要超过自己的父亲,成为当今天下的霸主,这样的志向多半也是受了先帝的影响,有时候,她从闲谈之中就可以感受到齐泷对于这个伟大的父皇的崇敬和矛盾的心理。

  “先帝是一个好色多情的人,”妙仪继续说道,

  好色恐怕是的,多情未必,苏谧心中暗道,对于齐武帝的后宫在民间也同样的有名,每灭一处国家,他都将其后妃宗姬一咕脑儿地收入宫廷,再加上民间采选,官家选秀等诸多途径进来的宫妃,到齐武帝死的时候,他遗留下来的妃嫔竟然有近千人之多。

  虽然比较起前朝之中那几次宫妃过万的富丽景象是尚有不如,不过在历代帝王之中也算是罕见了。

  “先帝不仅喜爱美色,还喜欢收集美人图。”

  这个苏谧也是知道的,那五美图听说齐武帝至死都念念不忘,齐泷还说要把那五幅图收集起来,一起焚烧祭拜他的父皇呢。

  “而当今世上,描绘美人最好的画师莫过于梁国的董潜光,堪称当代大家,那董潜光也算是当世无双的风流才子,一心要遍寻天下美人,绘制成图,他所描绘的工笔美人图流传出来,可谓是价值千金,当时的富豪贵族莫不求之。先帝对他的画也很是欣赏,那董潜光到了最后,据说将天下自己见过的最美的五个女子绘制成图,图中只画了几只代表美人的花朵,却没有画上真人,并且声称自己笔力有限无法绘制出真人的美色气度,故而只能够以花喻人,因为这样的画作只有五幅,所以被世人称之为五美图,却不知这样更加让天下一众好色之徒趋之若鹜,朝思暮念。”

  “而那五美图之中,到底都是何等的人物,因为图中没有人物,而董大家又不想说明,所以世人大都不知道。可是有一个人是再也明确不过的,就是当时梁国末代皇帝的宠妃沈绿衣。”

  对于沈绿衣,苏谧也是耳熟能详,这件事情是当世流传颇广的一件轶闻。

  据说齐武帝好色如命,垂涎于沈绿衣的美貌,以致于世人都盛传他就是为了沈绿衣才会攻打梁国,并将其灭国的。

  实际上,真正让此时轰传天下的原因是,强攻梁国都城的时候齐武帝确实派人命令梁国末代帝王梁顺帝将自己的宠妃献出,当时沈绿衣刚刚为顺帝产下梁国的最后一位皇子。尚且在坐蓐期间,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她却是一个贞烈的女子,听说了自己为国家召来刀兵之祸的时候,悲切欲绝,为了让齐武帝死心,竟然在梁国大军围城三个月之后,在一次开战之前,当着两军将士的面,从高耸的城头上纵身一跳,跃下万丈高城,当时,两军将士都为之震惊失色,齐武帝更是心痛如绞,连忙命人抢救,可惜终究是回天乏术,美人香消玉殒了。

  齐武帝在索要美人不成之后,勃然大怒,命令士兵强攻梁京,终于将城池攻下。这让世人在赞美一个贞洁烈妇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在史书上又重重地添上了一笔红颜祸水的铮铮铁证,同时也让民间的凡夫走卒在茶余饭后有多了一个滋味十足的话题。

  当然,街角巷里的传闻也有说是梁顺帝眼见大势已去,想要将宠妃献出,结果沈绿衣贞洁自守断然拒绝,才当场跳下城头的;也有人说梁顺帝自知必死,为了让武帝死心,将沈绿衣生生推下城头,为自己殉葬的;还有传说沈绿衣其实没有死,被武帝又一次救活了,然后美人伴英雄的……总之,形形色色的传言在平民百姓丰富的想象力之下延伸出来,或者香艳,或者悲凉,都是建筑在一个苦命女子让三军将士、两国帝王为之惊艳的鲜血之上的。

  对于沈绿衣这样一代美人的绝世传奇,苏谧固然也有自己的感慨,有自己的见解,但是现在妙仪提到她是为了什么?她不解地看着妙仪太妃。

  “民间对于这一段轶事也有着各种各样的传闻,”妙仪太妃顿了顿,说道:“虽然都是无中生有,胡编乱造,但是有一条传闻却是凑巧编对了的。”

  她回过头来,看着苏谧,一字一句地说道:“沈绿衣当时确实没有死。”

  苏谧一惊,她脑子里面灵光一闪,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可是好像又是什么也没有明白,她急切地看着妙仪太妃,心中忽然就觉得咚咚直跳。

  旧梁第一美女沈绿衣,二十年前,齐武帝的宠妃,还有与画中之人隐约有几分眼熟的面貌……这些消息一个个地闪过她的头脑,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的心里忽然成形了,苏谧震惊地几乎无法坐稳。她眼中带着三分惊恐、七分期待地望着妙仪太妃。

  妙仪太妃笑了笑,眼前的女子确实聪明,她应该已经掌握住了端倪,她刚要继续说下去,忽然外面传来几声响动,似乎有什么人在逐渐接近。

  “是谁?”两人都站了起来,向窗口望去。

  远远地传来几个小太监高声呼唤的声音,“莲婕妤!”似乎是在寻找着苏谧。

  “有人找来了,你先出去吧。”妙仪说道:“改天我们再说。”

  苏谧点了点头,从宫门走了出去,她绕过拐角向南边折去,穿过一处树丛,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

  “什么事情?”苏谧问道。

  几个找人的小太监回过头来,看见苏谧从花丛后面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婕妤娘娘您怎么到这里来了,皇上刚才还问起您呢。”

  苏谧自然地应了一声,跟着几人回去了。

  夜晚的烛火明丽动人,筵席结束之后已经是近子夜的时分了。苏谧回到采薇宫,坐在梨木梳妆台前,觅青帮她把头上的钗环珠玉除下,苏谧端坐在镜台前,看着自己铜镜之中的容颜,忽然笑了,“最近听到宫里头有什么稀罕的传言了没有?”

  觅青的手一滞,苏谧知道她必然是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那个谣传了,

  “娘娘是指……”觅青闪烁着回答。

  “没有关系,这样耸动的谣言,自然需要更加耸动的谣言来应对,”苏谧妩媚地笑了。她拿出刚刚从妙仪那里得到的那幅画像,展开来。

  觅青借着烛火,看到了上面的肖像,禁不住赞叹了一声,“好美的人啊。”

  苏谧点点头,确实是绝代的佳人,“你看这幅图是不是有几分眼熟呢?”

  觅青疑惑地看着画中的丽人,犹豫了一阵子,说道:“是有点儿像……”

  “像谁?”苏谧眉毛一挑,问道。

  “这个……眉目有几分像皇上的样子呢。”觅青小声说道。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三章 新人如玉(一)

  对于新近得宠的莲婕妤在朝拜路上的种种揣测和谣传在宫里头逐渐的平息了,偶尔再有人说起来,说不了两句,就会有宫人小心翼翼地指着西福宫的方向,竖起指头放在嘴边。他们可以不顾忌莲婕妤的恩宠,但是另一个人的威仪却会让她们自动的保持缄默。

  而同时,一个更加神秘,更加耸动的谣言,开始在宫廷里面慢慢地传播,每一个说起来的宫人,都会先不自觉地看看四周,也许因为关系更加的重大,所以也分外的隐秘和谨慎。

  “这个传言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听了刚刚皇后禀报上来的话,以太后的冷静也禁不住有几分的变色。

  “是从路边的宫人口中。”皇后忐忑不安地看着母后的脸色,当今的皇上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而是宫人所出,被太后收养的,这样的传言在齐泷继位之处就曾经出现过,可是很快就因为严厉的处置而平息了。如今又是被谁翻了出来?

  看着太后铁青的脸色,她迟疑了片刻,问道:“母后,这下子怎么办?这件事情怎么会又……”

  只是宫人无聊的乱传而已吗?不可能,这一次的谣传说的有板有眼,一清二楚,甚至有人说起皇上的亲生母亲原本居住的宫室都说出来了,

  “当年的事情还有谁知道?”太后一阵思索,知道渡月宫的人,必定是对当年的事情真正有所了解的人,不可能有人存在才对,哪怕是知道一丝端倪的人,也早就处理地一干二净,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宫里头的人已经轮换了好几遍,当年的宫人无论主子奴才都已经不在宫廷之中了。

  “对了,母后,会不会是那几位太妃?”皇后思量了片刻,忽然问道。

  “如今宫里头的这些太妃太嫔也都是显櫦十年以后入的宫,对当年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知情。”太后摇了摇头道。

  “她们虽然不是当年的旧人,但是长年呆在宫里,也许也会听说一些风声端倪也说不定。”皇后说道。

  太后思量了片刻,忽然问道:“你说寿宴的那天,你让玉蕊去找莲婕妤的时候见到了谁?”

  “见到了妙仪太妃。”

  “是在哪里见着的?”

  “就是在西头宁馨园那里……”皇后住了嘴,她猛地想到,渡月宫不就是在那里吗?!

  “之后呢?”太后紧追不舍地问道。

  “之后……玉蕊就领着几个奴才被妙仪太妃打发告退了。”

  “也就是说没有人见到之后两人又去了哪里?”太后的脸色阴晴不定。

  “再之后皇上令小太监前去寻找的时候就看见莲婕妤一个人在花丛之中出来,还是在渡月宫附近。倒是没有人,见到妙仪太妃。”皇后深思着说道。

  “这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两人是不是在一起,说了什么?”太后冷笑道。

  “母后,这么说来就是妙仪太妃……”皇后疑惑道。

  “不一定是她,可是多半脱不了干系,”太后闭上眼睛,叹息着说道:“这些年来她对我一直恭谨有加,一直记着我在先帝面前提拔她,让她再一次获宠的恩情,我也一直小觑了她。她私底下是怎么想的,对于当年的事情知道了多少……”

  当年的妙妃盛宠不衰,又有了身孕,在宫中的风头无双。甚至有传言说先帝向她保证,如果生下的是皇子的话,就要亲自教导,势必要教养出一个自己满意的皇子来。而太后膝下的齐泷虽然有王家支撑,但是先帝对其却不甚满意。让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不得不动了心思。妙妃她的父兄正好都在王奢的旗下为将,于是太后就命王奢在攻打蜀国的时候耍了点儿小手段。家人战死的消息送到了妙妃那里,果然使得妙妃小产,之后就是顺理成章的失宠。

  原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只是失了宠爱之后,对自己不是很恭敬的妙妃却逐渐变得奴颜婢膝起来,她是因为失了皇上的宠爱,只好来寻找靠山?还是别有用心?太后试探了几次,她都是从容应对,太后渐渐地对她也放心起来,没有阻止她的复宠,之后她也依然对太后恭谨有加,甚至为了让齐泷登上太子之位连连上皇上进言,对于齐泷被立储也有不小的功劳,太后至此才对她完全放下心来,她必定是不知道当年的事情的。

  所以在先帝忽然去世之后,就让她平安的当了太妃。

  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难道她从那个时候就一直潜伏算计?!

  太后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母后,不如先把妙仪太妃……”皇后建议道,没有说出来的半截话太后自然明白。

  “不行,如今谣言既然已经传开了,如果此时动手,只怕是反而让人无故起了疑心,如今就算是别人怎么说都无关,关键是皇上听到了这样的传谣心里头怎么想的。”太后苦笑了一下,“这个孩子从小就多疑,只怕……”

  “我已经派人暗中追查造谣的人,并且严令宫人禁口了。”

  “这是没有用处的,这些话无论被那些碎嘴的宫人怎么传都无关,关键还是能不能进了皇上的耳朵,”太后摇了摇头道:“既然是有人在这个时候将这些话传了出来,必定是有把握让皇上知道的,就算是阻止了宫人,也堵不了皇上的耳朵啊。”

  “那么现在怎么样?”皇后心急地问道,这件事情的重大她不是不明白,难道就这样什么也不干了。

  “先把妙仪太妃暗中看管起来吧,叫人仔细注意着动静。”太后思量了片刻说道:“眼下我们若是作了多余的举动,反而会落人口实,如今你爹领军出征在外,皇上明面上是不会有什么举动的,只是……”太后叹了口气,“心里头就难说了。”

  ※※※※※※※※※※※※※※※※※※※※

  春雨贵如油,清晨的太阳刚刚露了个头,就掩在了云彩之后,很快天色黯淡了下来,雨滴淅沥沥从天而降,漫天的雨丝滋润着枝头上抽出的新绿,笼罩着皇宫中富丽的亭台楼阁,使得素日里沉闷肃穆的宫殿也变得分外的明丽清新,焕发出罕有的活力来。

  苏谧撑开渲染着淡色莲花的油纸伞,走过采薇宫下的回廊,远远地就看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站满了宣合宫的大门处的那一片空地上。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细雨,原本整齐的队列散乱起来,那些女孩如同是一群春天里受了惊吓的小鸟一般,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带的头,欢笑着跑到了房檐之下、回廊之中去躲避雨水,立刻后面的人呼啦啦地一窝蜂跟着跑了进去。

  几个负责整队引导的小太监在她们身后一边追赶着,一边痛心疾首叫唤:“别跑啊,这还有没有规矩了!这还有没有规矩了,过一会儿,何总管就要亲自过来点视名册,你们就这么跑了……”

  安排在宣合宫这里的秀女少说也有七八十人,一个个都打扮地花枝招展,珠光眩目,这一群活力充沛的女孩子都是大齐的贵介仕女,在家里头娇宠惯了的,没有一个会去理会这尖细的嗓音,她们站在廊下指指点点,肆无忌惮地笑着,反而把几个小太监气得直跳脚。

  她们顶多都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这些清丽婉然的少女,如同忽然盛开在这宫廷之中的花朵一样,映衬着新发出的一簇簇嫩绿,和从天而降的丝丝透明的雨滴,格外的娇俏动人。

  一瞬之间,似乎整个宫廷都充满了活力和新奇。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四章 新人如玉(二)

  苏谧远远地看着这一群少女,觅青跟在她的身后捧着银盘子和茶水糕点。

  走过宣合宫的廊下小道,喧嚣声渐渐地止住了,这些待选的秀女不再去看那几个被她们气得哇哇叫唤的小太监,纷纷将目光头上逐渐走近的苏谧。

  今天的苏谧外面穿着一件烟霞色对襟宫裙,绣工繁复精致的花纹熠熠生辉,上面点缀着颗颗明亮的珠玉。底下穿的是月白色的缎子抹胸和长裙,婀娜走动之间轻开合散,如同立在一朵白云之上,用红玛瑙和琥珀石雕刻成的喜鹊登梅簪点缀在髻侧,喜鹊口上衔着一串碧玉雕成的小梅花样式的流苏,随着主人的行走轻轻摇动。

  秀女们三五个簇拥成一团,满是新奇的眼神打量着苏谧的服饰和容貌,偷偷地指指点点着,小声嘀咕着,这是她们所见到的第一位宫妃。

  苏谧感觉到自己被这一双双充满好奇和羡慕的大眼睛所凝视着。这些眼神多半是单纯和新鲜的,而不是宫里头最常见的嫉妒和愤恨,只是这样简单纯稚的眼神还可以保持多久?这些女孩子之中,有多少双明丽的眼睛会在不久之后就变得肮脏阴狠呢?

  几个小太监看到苏谧路过,连忙上前打着千儿,一边满脸堆笑地问着安。

  苏谧含笑应对,随口问道:“这是这一届的秀女吗?”

  “是啊,,吵着主子您了吧,都是些还不懂规矩的,没大没小的野丫头。这些是安排在宣合宫这边的,总共六十人,正等着何总管来对照名册,准备安排殿选呢。”一个小太监回禀道。

  秀女入宫已经半个月了,刚刚完成了阅看和验身两关。

  阅看和验身都是由宫中地位尊崇、值得信赖的老嬷嬷们完成,是验看秀女的身体,看是否有体味、伤痕、残疾等,然后检查是否还是完壁之身。

  之后才是正是的由皇上和皇后亲自殿选,按照相貌,才学,家世,言行等来挑选合意的人材。

  “何总管还没有过来吗?”

  “师傅如今正在皇后娘娘那里候着,不一会儿就过来了。”小太监回道。

  “就让她们在檐下避避雨吧,不用整什么队列了,”苏谧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都是新贵人,万一要是冻着病来,你师傅那里也不好交待。”

  “是,还是主子您体贴周到,”小太监谄笑着应道。

  苏谧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忽然之间,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向自己投射过来,在这清爽的雨天也让她感到分外的灼热,她忍不住侧过头去,扫视了那群秀女一眼。

  直觉性地,她对上一双闪亮的丹凤美目,那是一个身材纤长优雅的女孩子。

  看到了苏谧的目光,她微微一闪,躲到了旁边秀女的身后不见了,只余下一袭樱桃红色天罗长裙的边角扬起来,被风微微地吹动。

  “好美啊,”苏谧忍不住暗中叹了一声,惊鸿一瞥之间,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完全看清楚那人的相貌,可就是那一眨眼的风韵,就让苏谧就明白对方必然是绝代的佳人。

  苏谧的脚步忍不住微微一顿,这时候就听见一声细微不可察觉的冷哼声传来,苏谧有几分诧异,眼光一转,投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秀女,正倚在廊下朱红色的柱子边上,若论衣着之华贵耀眼,只怕在这一群秀女里面也是最顶尖的一个了。朱唇轻点,娇俏之中透露出一种妩媚来,头上的珠玉钗环流光溢彩,也为容貌增色不少。秀美的容貌让苏谧觉得很有几分眼熟。只是脸上的神情傲气凌人,斜睨着苏谧,看起来似乎是知道苏谧的身份的。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桃红色蜀锦长裙,光彩耀人,裙角衣诀其中隐隐流露出金玉一样的光泽,苏谧一眼就认出,那是蜀锦之中最昂贵最稀有的金丝累锦。这种锦缎极难织成,绣工制作的时候必须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有一次的断线绞缠,否则就会使得整匹布料坏掉。传闻蜀中只有受过专门训练经验丰富的绣工,才能够成功地织成这样技术繁复的布料,而且就算是技巧最娴熟的绣工穷尽一年的功夫,织出的不过是五六尺。是蜀中地区贡品之中极其珍贵的一项了。如今苏谧的房中也放着两匹齐泷赏赐的这种布料,只是苏谧一向不好这样珠光宝气的料子,没有动用而已。

  眼前的一个秀女竟然穿着这样的料子裁制的长裙,必定是出身势力极强盛的显贵之家了。

  看到苏谧在凝视着自己衣服,那个女孩傲然地一笑。

  苏谧唇角禁不住微微上扬,想起这个女孩像谁了,那鹅蛋形的脸庞和高挺的鼻子与皇后的几乎一摸一样,难怪她那样着急地对自己下手呢。

  她一转身就把这些抛在脑后,继续向前走去。

  到了乾清宫,齐泷正在将刚刚收到的奏折扔到一边,伸了伸懒腰:“唉,这些子老臣,越是资格老的,越是喜欢倚老卖老,让朕平白头疼。”

  “皇上辛苦了,又有什么事情让皇上如此烦心了呢?”苏谧温婉地笑着,放下点心,走到齐泷的身后为他敲打推拿。

  齐泷一边享受着苏谧的服侍,一边说道:“还不是那些老生常谈,都是因为朕身边可用的人材,实在是太少了啊。”

  “臣妾却见到,皇上身边可是马上就要人才济济了啊。”苏谧掩口娇笑道。

  “人才济济?”齐泷疑惑地问道。

  “刚刚臣妾路过宣合宫,可是见到了满宫的‘人材’呢。”苏谧笑道。

  齐泷这才反应过来,苏谧说的是待选的秀女。这些日子以来宫中事务繁忙,他在这些宫廷杂事上头的注意力没有几分。不是苏谧提醒的话,几乎要忘记马上就是殿选的日子了。

  “不必看也知道,必然是没有这般贴心的人儿了。”齐泷笑着将苏谧拉进怀中。

  “不看一看怎么知道呢,皇上话可不能说的太满啊,臣妾刚刚过来的时候路上可是见到今年入宫待选的秀女个个都是貌美如花,等到皇上看过了,必定是要眼花缭乱,”苏谧笑了起来:“尤其有几位绝代的佳人,让臣妾一眼看去,都自觉惭愧不及,卑微了不少呢,”

  “呃,谧儿可不要胡诌啊,哪里有这样天仙绝色的人物?”齐泷也来了兴致,问道:“是哪一个?说来听听。”

  “佛曰,不可说也。”苏谧调皮地笑道:“反正皇上不出几天就要知道了,亲眼看看岂不是更好。”

  “大胆的丫头,竟然敢欺君!”齐泷开玩笑地抱住苏谧就要咯吱起来。

  苏谧娇笑着逃开,说道:“皇上可真是厉害,臣妾从实招来还不行吗?”说着拢了拢头发,笑道:“臣妾哪里敢这样欺君犯上啊,是刚刚看到有一位秀女身姿苗条,尤其那一身蜀锦金丝的长裙,简直把臣妾的眼睛都耀得晕了。”

  金丝累锦的长裙?齐泷面现疑色,他也知道蜀锦的贵重之处,如今听说秀女之中竟然有人穿起这样的衣着,禁不住惊讶道:“是哪一家的秀女有这样的气派。”

  “听说是皇后娘娘的表妹,王凝霜,可是个姿色绝顶的美人啊。”苏谧笑道。

  “这些王家的人,一向都是骄奢无度。”齐泷的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厌恶,

  “可是看她的容貌可是数一数二的人材呢。”苏谧笑道:“就是穿着那样的衣服更衬得雍荣华贵,臣妾远远不及呢。”

  “朕以前也见过她,不过尔尔罢了。”齐泷不屑一顾地说道:“谧儿觉得不及那是因为你的衣着向来朴素而已,如果也穿上那金丝银线的长裙,必然早就把她比下去了。”

  苏谧含笑不语。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五章 尔虞我诈(一)

  齐泷对于新晋秀女的兴趣不高,说了两句就不再询问,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身边的那个陈冽,是叫这个名字吧?竟然有那种福源,被枯叶禅师看中,收为弟子。”

  “啊……那是他……也是皇上的福泽庇佑。”听到齐泷忽然之间提起陈冽来,苏谧怔了一怔。陈冽被留在山间的事情当然是没法隐瞒内务府的,而且留在山间学艺的理由也是名正言顺。

  “嗯,”齐泷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在他心里一直认为,枯叶禅师收陈冽为弟子,固然是有看中了陈冽自身的天分,当然也是为了他这位大齐的帝王考虑,上一次栋梁会来刺杀的时候,他身边最为得力的两位内监高手都丧命在刺客的剑下,如今再提拔起来的人,武功差了好大一截子,侍卫们之中高手虽多,可是终究出入宫闱不太方便,无法时刻贴身保护他。如今枯叶禅师收陈冽为徒,自然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了。

  “等他学成回了,朕就将他封为内监总管,有大师的弟子保护,总胜过带着一大群的侍卫跑来跑去。”齐泷笑道。

  苏谧在他身后柔声道:“臣妾就先替他谢过皇上的厚爱了。”

  在苏谧看来,她希望陈冽永远都不必回来,不必在涉足这个肮脏的宫廷,就在外面安然悠闲地渡过一生就好,可是心里头却总是有一种期待,她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太孤单,也太危险,尤其是现在又与皇后翻脸的情况之下,她实在是离不开他的保护和辅佐啊。

  算了,陈冽什么时候学成还不是定数,何必现在就为这个发愁呢?苏谧将此事抛在脑后。

  “还有一件事情,”齐泷又伸手去拿起一本折子,看红色的封面就知道是后宫妃嫔所上的,没等苏谧发问,齐泷已经说明道:“这是皇后刚刚又呈上来的奏折,说是为你寻找家人以册封赏赐的。”

  苏谧的心里头一沉,看来皇后那边还是没有放弃啊,好在她已经暗中联络葛澄明手下的人,为她遮掩圆谎了,可是因为陈冽留在了寒山寺,使得她与宫外的联系变得松散了许多,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她笑道:“臣妾的家人早已经故去,依臣妾之间,如今国事繁忙,何必为此动用这样的人力。”

  “无妨,刚才豫亲王过来禀报事宜,朕就顺便将这一项任务交托给他了。”齐泷笑道:“反正他一向悠闲。”

  豫亲王?!

  苏谧的笑容一滞,每次想起那个深浅难测的亲王,她就忍不住心头发虚,她和豫亲王接触的机会少的可怜,只有在碧波池和天香园夜宴的当晚见过两次而已,甚至连一句话都的交集都没有过,可是心里却对此人一直存着一种顾忌,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他的眼神过于凌厉,还是因为后一次见面时他的武功过于凌厉呢?苏谧自己也说不清楚。

  看来自己要好好拜托葛先生为自己谋划一下,才好瞒得过去。苏谧暗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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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谧正在闲闲地倚在栏杆处看着池子里面的游鱼。齐泷一直担心苏谧这一处院子的景致不好,有碍于养病散心,屡次提议她搬到乾清宫附近的宫室去,都被苏谧借故推辞了。齐泷见她意向坚决,也就不再提起,还是特意命令内务府的人将采薇宫修葺整理一番。为了苏谧居住的这小院子,内务府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原本种在院子里的那些平常的花丛一概清除了,因为苏谧不喜欢那些寻常娇贵的名品花卉,所以院中移种了一丛修竹,绿地如同流动的水色一般,清新爽朗、寒翠欲滴。

  右边长廊之下开挖了一处池塘,用白净的瓷器镶嵌着边底,注入了清澈的水流,用雕花的瓷盆养好了诸般的鲜花,放置在浅浅的水池中,又挑选了各色的游鱼,点缀养殖在池中,洁白的水池底下,五彩的游鱼灵动地飞窜游动,看着就觉得生机勃勃。又用工匠烧制成功的半透明的鱼缸,乘着鲜活嫣红的鲤鱼,养着半开的莲花,放置在长廊边上。

  一番改动下来,整个院子都被点缀地灵气十足。

  苏谧闲闲地将手中的鱼食撒进水池里,看着那些秀气的鱼儿灵活地追逐着食物。

  当小禄子过来说豫亲王求见的时候苏谧略微怔了怔,随即想到,是因为齐泷的前几天好意,将寻找自己父母宗族的任务交给了他。

  她披上搁置在一旁的秋香色羽缎斗篷,坐正了身姿,

  她只见过齐皓两次,两人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可是对于这个王爷,苏谧却有一种揣摩不透的感觉。不过好在前几天宫外已经送进来消息,身世的相关物件都已经在卫国的乡间准备好了,她现在就是一个乡野寻常医师家的女儿,所有的亲人都过世很久了,只余下坟茔倒是还立在那里。

  她在心中酝酿着恰当的说辞,这时候,小禄子带着豫亲王齐皓走进了院门。

  齐皓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衫,俊逸雅致,气度高华,看着他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苏谧客气的站起身来。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的私下见面,一切的礼仪都是完美周到,齐皓躬身行礼,苏谧客气地还礼。

  觅青奉上香茶,与小禄子一起退了下去。

  豫亲王在池畔准备好的椅子上安然地坐下,眼睛注视着池水中的游鱼,忽然微微一笑。

  苏谧正思量着如何开口,齐皓却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被那双琥珀色眼眸所注视,那一瞬间让苏谧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住的猎物一样,让她有一种近乎本能般的感应到一种危险意味的存在。

  没等苏谧调整自己的心情,这种预感在下一刻就变成了现实。

  “顾二小姐……”齐皓用优雅淡然的语调开始了石破天惊的对话。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六章 尔虞我诈(二)

  这个最为预料不到的称呼让苏谧的心脏骤然收缩,她的眼神却是清冽依旧。

  “王爷是说什么?”她带着三分惊诧,七分好奇地问道。

  看着她诚挚无辜到几乎完美的表情,齐皓的薄唇抿起一个优雅的弧度,这个清朗而又极赋魅力的笑容看在苏谧的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恶劣。

  “在下是在前不久的一次谈话之中偶然得知了顾家有三位小姐的事情,本来以为不过是酒后戏言而已,并未当真。可是之后因为某些方面的需要,对宫中莲婕妤的身世作了一番调查,没想到得到了这样出人预料的结果。”齐皓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明事实。然后那双眼睛就饶有兴致地盯着苏谧的表情。

  他的话让苏谧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她虽然感到齐皓的危险,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这样直接地威胁到自己的存在。

  如果不是有了确切的证据,他是不会这样在自己面前坦然地说明的。

  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失去了用处,苏谧的脑中飞快地转动起来。

  某些方面的需要?

  难道他不是因为齐泷的命令才去调查自己的身世的?对了,齐泷的旨意才下来不久,他不可能有这样的效率。那么是为了什么?值得劳动这位朝廷的新贵亲王去调查自己一个小小的妃嫔的身世背景。

  她抬头对上齐皓的目光,那眼神让苏谧想起水池之中的游鱼,似乎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无论这些鱼怎样的游动,也不可能游出主人的掌握……

  苏谧心头恨的咬牙,脸上却是一副恭谨的表情,“苏谧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妃,微末不足道之人,哪里能够劳动豫亲王亲自前去调查嫔妾的身世呢?”

  “娘娘何必自谦呢?”齐皓笑得很是和煦,“若是不知道娘娘的手段,皓也不会耗费这样多的心机了,远的不说,单是天香园那一晚上娘娘对于时机的把握,不得不让在下佩服万分呢。”

  那天晚上他在生死一线的时候竟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小动作。苏谧的心脏抽搐了一下。她思量计较着他的来意……

  “刚刚王爷说是由于某些方面的需要?”苏谧决定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意思?”既然齐皓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坚持否定也没有了意义,徒然让人看戏笑话而已。

  而且,他没有去找齐泷报告,而过来寻找自己,必定是别有目的了。

  齐皓注视这苏谧,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他坦白地笑道:“对于自己将来一段时间的合作伙伴,在下一向习惯与多了解一番。”

  “合作伙伴?”苏谧心底里思量起来,脸上却带着几分嘲讽地说道,“请恕嫔妾愚鲁,不知道王爷此话何解呢?嫔妾倒是没有见到我们之间有什么合作的可能。”

  “娘娘何必急着否定呢?皓倒是想要问娘娘一句,娘娘如今在齐宫之中身居妃嫔之位,不知道娘娘是想要在这个齐宫之中更好地活下去呢?还是想要为家人故国报仇呢?”

  “报仇?”苏谧淡然一笑,道:“王爷似乎太高看苏谧了,苏谧不过是个小小的平凡女子,但求三餐一宿,富贵闲适而已,哪里会有这样的野心抱负呢?”

  齐皓盯着苏谧看了一阵,苏谧被他看的心底里生出一种寒意来,他的目光温文淡雅,可是其中的意味却让她难受之极。而且那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知道是善意还是恶意的怜悯,这一点尤其让苏谧难以忍受。

  好在齐皓并没有看很久,他垂下眼帘,朗笑一声,道:“婕妤所言的是否是真实,小王无法判断,不过,无论婕妤是作何种打算,报何种目的,都与我齐皓无关,重要的是,你我现在有同样的敌人。”

  苏谧挑了挑眉毛,同样的敌人,难道他是说……她看着齐皓,等待着他的解释。

  “其实莲婕妤不必多虑,在下所谋划的,与婕妤所求的目的也许是一样的。”

  “王爷既然不知道苏谧是报何种目的,有如何能够断然你我二人的目的是一样的呢?”苏谧不动声色地问道。

  “王家……”齐皓轻轻吐出两个字来,然后看着苏谧展颜笑道:“现在王家已经威胁到了婕妤的存在吧?恰好,王家这样庞然大物的存在对于本王的势力来说,也是一个障碍,不知道婕妤可有应对的方法?”

  “王家身为大齐的第一名门,势力深不可测,而苏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妃,如何能够找到应对的方法,只希望能够保全自己而已。”苏谧黯然叹息道。

  “婕妤过谦了,仅仅是了这几天的谣言,恐怕就足够王家为之困扰很久了吧。”齐皓漫不经心地笑道。

  苏谧心神剧震,他到底知道多少?!

  “在下知道的并不多,”看出了她的疑惑和震动,齐皓解释道:“尤其是在这个宫廷里面,所以才需要婕妤的帮助和配合,这件事情无论是对你对我,都是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呢?”

  看到苏谧沉吟不语,齐皓正色道:“皓此次前来,是真心实意想要与娘娘合作,若非情势需要,在下也不会妄自去调查娘娘的身世。”

  “王爷说的是,”苏谧计较了片刻,就爽快地说道:“皇后和太后如今步步紧逼,嫔妾如今自身尚且难以保全,王爷能够施以援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如今她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把柄都落在他的手里了,当然得按照他的意思走了。只是他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卫国不少王公贵族兵败之后就被俘虏进了齐京,如今在这里苟延残喘,其中有人知道一些关于自己家里的事情也不稀奇,可是现在齐皓能够调查的到,王家的人……想起皇后坚持寻找自己家人的行为,苏谧的眉头不自觉地紧蹙了起来。

  “婕妤请放心,可能泄漏婕妤身份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齐皓好像能够看穿苏谧在想些什么似的,安慰她道。

  不存在才见鬼了呢!必定是被你纳入掌握之中了。苏谧心中暗恨,脸上却是欣慰喜悦,敛襟躬身一礼,嫣然笑道:“如此,嫔妾的身世就要请王爷费心了。”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七章 引火烧身(一)

  齐泷手中拿着一本折子,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却一页也没有翻过,看起来是在看折子,只怕不知道心思去了哪里。

  苏谧在一旁静静地侍奉,没有丝毫的打扰。

  看了半响,齐泷忽然就把手中盯了半天的折子往桌子上一扔,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来。他走到窗子前,看着外面日渐青翠的枝丫,郁郁青青,灼灼其华,一阵风吹过,发出松涛般的声响,夹杂着鸟儿婉转清脆的鸣叫声。

  齐泷看了半响,终于出言问道:“谧儿,你可曾听说……”说了半句就止住了话语,欲言又止地样子。

  苏谧上前将搭在一旁的金丝披风拿起,为齐泷披上,柔声道:“春寒料峭,皇上可要注意保证身子啊。”

  齐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也没有答话,继续看着窗外,思虑着什么。

  苏谧见到这些心中自然明白,必定是那个谣言进了他的耳朵里。

  早些时候她让小禄子把这个谣言偷偷传出去,倒是没有要求他必须传到皇上的耳朵里面,反正她也没有这样的势力,而且这样也太危险了。只要把谣言传到西福宫或者高升诺那里就行了,倪晔琳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依照倪家的势力,让谣言传到齐泷耳中自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人类的联想力原本就丰富,而宫廷里头的人尤其如此。这样的谣言在齐泷继位的初年也曾经出现过,但是很快就在强力的压制之下平息了,如今又一次死灰复燃,不能不让人更多一份联想。

  如今看到齐泷的反应,只怕心里头是有几分怀疑的了。

  苏谧笑了笑,柔婉地问道:“皇上有什么烦恼的吗?怎么这样愁眉不展?肯定是朝中的那班子不省事的老臣又让皇上烦心了。”

  齐泷摇了摇头,说道:“谧儿,你可知道近来宫里头流传着一个谣言?”

  “臣妾听过。”苏谧笑着回答道。

  齐泷呆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苏谧必定是要说没有听说过的,毕竟这样干系宫闱隐秘的事情,谁都不会招揽到自己的身上来,明哲保身才是常理。

  “皇上是说这一次关于皇上身世的谣言吧?”苏谧坦然地笑道:“宫中向来擅长编造各种无中生有的事端,当年皇上继承皇位的时候不是也有过这样的传谣吗?如今不过是死灰复燃而已,皇上何必为此忧心呢?”

  “朕不是忧心……”齐泷顿了顿,不知道怎么说地沉默了片刻。

  “那……皇上可是疑心无风不起浪?”苏谧试探着问道。

  齐泷犹豫着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朕刚刚继承皇位的时候,就听说过这样的谣言了……”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苏谧心里头明白,只怕当年的时候齐泷就起了疑心,可是他得以顺利地继承皇位,与他是太后嫡子的身份有不可分割的关系,怎么会让这种可能动摇他皇位正统性的谣言传开呢?别说只是一个谣言,哪怕当时就是已经证据确凿了,齐泷也要把这些话斥之为妖言惑众。

  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齐泷继位这几年已经逐渐坐稳了位子不说,王家的势力也不像以前那样给他带来助力,反而是一种皇权的阻碍了。

  只怕不仅仅是因为这样一个简单的谣言重起,而是齐泷的心里一直存着这样的一个芥蒂才是。

  这一次的谣言又分外的明确,甚至已经言之凿凿地说出齐泷原本的生母是一位居住在渡月宫的宫妃,可惜生下孩子不久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皇上既然不放心,那为何不下令彻查呢?”苏谧一脸疑惑地问道。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啊,”齐泷叹息道:“如今王家的势力实在是太大,谧儿不知道朝中有多少文臣是王家的门生故旧,又有多少武将是王家的姻亲眷属。朕如果真的下一个这样的诏令,都必然会引来朝臣的攻讦。而且……”

  而且如今王奢正领兵在外,当然不能也不敢有这样动摇人心的举动了。苏谧暗中替他把话补齐了。

  “既然如此,让人暗中调查不就好了吗?”苏谧又问道。

  “这样也难啊,”齐泷摇了摇头,“终究是二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当年的宫人大都已经不在宫中,尤其是服侍后宫的嬷嬷,竟然没有一个是当年的旧人,如何还能够找寻地到?”

  苏谧心中暗暗惊疑,看来齐泷在当年谣言初起的时候就忍不住暗中派人调查了,这样的举动何其草率,不知道王家知道这样的消息没有,万一被王家知道……

  “当年的旧人……”苏谧略作思索状,忽然拍手笑道:“宫中如今不是还有诸位太妃吗?”

  “宫中这些太妃入宫最早的一位也是显櫦十一年了。”齐泷摇头道:“不过……”他思索着,这样的方法倒是可行,自己的生母如果真的不是太后的话,必然也是宫妃,当年服侍父皇的妃子们必定是知道一些端倪的。

  “如今的后宫里面,除了太后,太妃之中地位最尊贵的就要数妙仪太妃了,她平素为人和善,多有交游。不如暗中派人询问一下太妃的意思。”苏谧建议道。

  齐泷沉吟起来。

  看出他的犹豫,苏谧心知此事还是点到即止的好,说道:“其实这些事情不妨以后再说,依臣妾之间,皇上这些年来与太后她老人家母子连心,情深意重。皇上待王家的深厚恩德,那是全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的。如今传出这样凭空污蔑太后的谣言来,如今宫里头上下都看着皇上,皇上此时万万不可轻举妄动,若是落到了有心人眼里面,王家会怎么想?太后会怎么想?”

  “嗯,”齐泷点了点头,神色阴郁地道:“如今,朕也只能够这样了。”他转头看向窗外,那里天色逐渐地阴暗了下去,又要下雨了。

  苏谧婉而一笑,被强行压制下去的苦恼,只会让掩埋在心中的不快更加的深重,也势必让接下来的爆发更加的剧烈。

  不久,齐泷就下了旨意,责令严加惩治胆敢传播谣言的人,终于让这一番宫里的波折彻底平息了下去。但是表面上平息了的东西,实际上在人的心里产生了如何的波澜,是任何人都无法揣度衡量的。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八章 引火烧身(二)

  “你说妙仪太妃病了?”苏谧问道。

  “是啊。”小禄子回答道,刚刚苏谧派他前去慈宁宫那里探探情况:“奴才刚刚去了那里,就远远地看见几个太监在那边走过来走过去的,行迹甚是可疑,我没有靠近,找了旁边看守宫室的一个小太监问了问,说是什么传染的疾病,如今就太医在能够进到里头去,旁的谁也不让进去,听说过一些日子,还要让妙仪太妃移出宫去养病呢。”

  移出宫去?苏谧沉思了起来,看来是太后知道了什么,这也难怪,如今宫里头就有那么几个知道当年旧事的,而妙仪她在寿宴那天出面维护自己的举动也实在是太明显了。

  太后的这一招果然狠毒,只怕等到移出宫去,不用几天,妙仪太妃就要顺理成章地“病逝”了。

  必须寻个时机去齐泷的耳边说一说。断不能让人出了宫廷的。

  深夜,甘露殿中,璇旎温存之后,齐泷已经沉沉睡去,苏谧正温婉地躺在齐泷怀里,心里头思量着明天应该如何应对,刚刚她已经向齐泷说起想要去探望一下妙仪太妃的事情了,齐泷也不疑有他。

  昏昏沉沉之间,忽然被外面的一阵喧嚣声惊醒。

  苏谧翻过身来,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外面门上“咚咚”不知道被谁轻轻敲击了两下,随即高升诺的声音低低地传来:“皇上……”

  回头看看齐泷睡得正熟,苏谧低声问道:“怎么了,什么事情,外面怎么这样吵?”

  “娘娘,”高升诺低声回禀道:“是宫里头走水了,大家正在赶着救火呢。”

  “走水了?是什么地方?”苏谧连忙坐了起来,披上衣服。

  “是西边慈宁宫那里。”高升诺回禀道:“如今内务府的人已经赶着去救火了。也不知道具体是那一处宫室,差不多就是敬胜斋一带。”

  慈宁宫、敬胜斋!

  苏谧一把掀开帘帐:“什么?!”

  齐泷也被惊动了,睁开眼睛,还带着几分困意问道:“怎么了?”

  苏谧还没有说话,外面高升诺低声回禀道:“皇上,是宫里头敬胜斋那边走水了。”

  齐泷眼神朦胧地疑惑了一阵子,显然没有想起敬胜斋是哪一边的地方。苏谧连忙说道:“皇上,敬胜斋可是在慈宁宫那里,万一要是火势太猛,烧到慈宁殿……”

  齐泷这才紧张起来,连忙起身,服侍的宫人进来拿过衣服披风,苏谧为齐泷穿上,然后自己套上衣服,头发都来不及梳理,就匆匆地走出门。来到廊下,远远地向西边望去,半边天似乎都被烧得通红,烟气火燎。

  “火势这样大?!”苏谧震惊问道:“妙……太后和诸位太妃都怎么样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

  外面伶俐的宫人已经备好了车辇,此时苏谧也顾不上推辞了,和齐泷一起乘上车辇就向慈宁宫那边赶去。

  快到了慈宁宫,就看见一路上,不少内监杂役提着水桶心急火燎地向前跑去。

  到了近处,火势熏人,热浪扑面。齐泷停下车辇,下来看向四周,高升诺两忙扶住齐泷向前走去。

  “太后那边怎么样了?”齐泷问了起来。

  附近的小太监看见齐泷的御辇,连忙跑过来回禀道:“太后她老人家一切都好,就是受了些惊吓,火势刚刚起来的时候就移出宫外了,如今就在秋启宫那里。”

  听到太后无恙,齐泷松了一口气,问道:“那火势如何了?”

  “皇上放心,如今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幸好前几天下了一场雨,地上还有几分湿着,慈宁宫东头又有一处水池,所以火势没有蔓延。”太监一边回答着,一边领着齐泷向太后所在的地方走去。苏谧也下了车架跟在后头。

  众人走到秋启宫,连宫门也没有进,就在一处大树之下,太后正颤巍巍地站在那里,被一群宫女内监团团围住。

  “皇上怎么过来了?这火势凶猛,万一伤了龙体可如何是好。”太后看见齐泷过来,脸色一变,立刻说道。

  苏谧带着几分疑惑地看着太后的脸色,她见到齐泷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慌乱苏谧是看在眼里的。

  仅仅是因为火灾的惊吓,还是因为做贼心虚?火灾的地方为什么偏偏是妙仪太妃所住的敬胜斋?

  “母后有了危险,儿臣怎么能够不侍奉左右呢?”齐泷上前挥退一边的侍女,扶住太后道。

  “哀家一把老骨头了,哪里会有什么事情啊,倒是皇上才应该好好慎重。”太后心神不定地说道。

  “儿臣明白。”齐泷随口应道:“如今这里水火凶猛,依儿臣之间,也快别在这里久呆了,不如母后与儿臣一起去殿内坐坐吧。”说着就要扶着太后向殿门走去。

  “等等,哀家看这里也不是个安稳的所在,说不定那火势就要烧过来,还是去凤仪宫那边吧。好歹安生一些。”太后出言阻止道。

  “既然是母后的意思,就摆架凤仪宫吧。”齐泷从善如流地应道。周围的侍从服侍着两人向车辇走去。

  苏谧想要跟上,刚刚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眼见周围没有人注意,她向慈宁宫走去。越到了近前,火势越发骇人,她拉住了一个正提着水桶匆匆地奔跑的小太监,问道:“火灾救地怎么样了?妙仪太妃呢?”

  那小太监被人一把扯住正要发火,转头看见了苏谧虽然衣冠散乱,但是仅仅从身上那件闪烁着水样光泽的绫罗披风就明白必定是一位主子娘娘了。当即换了脸色,恭谨地回答:“回主子的话,最初走水的地方正是妙仪太妃她老人家的敬胜斋,里面的情形奴才也不知道,火势太大,没有人敢靠近啊。”

  苏谧的脸色顿时一变,这时候远远地听见何玉旺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快!快!快一点儿!你们这帮子不顶用的杀才,要是火势蔓延到慈宁殿那边,看你们怎么交待。”

  一群小太监像是一只只没头的苍蝇一样,被他指挥着四处乱窜,鸡飞狗跳。

  苏谧走上前问道:“何总管。”

  听到苏谧的声音,何玉旺吓了一跳,转头看了半响才认出是苏谧,不禁惊问道:“啊,主子,您怎么来了,水火无眼,万一要是伤着您可怎么办呢?”

  “我问你,如今的火势如何了?妙仪太妃可是出来了?”苏谧哪里有和他客套的心情,急忙问道。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九章 引火烧身(三)

  “我问你,如今的火势如何了?妙仪太妃可是出来了?”苏谧哪里有和他客套的心情,急忙问道。

  “哪里还能够救得出人啊?如今敬胜斋只怕已经是烧透了的,妙仪太妃她老人家恐怕……唉,”何玉旺苦着脸说道:“如今奴才正领着人救火,只求苍天保佑让火势万万不要烧到慈宁宫主殿那边去。也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如今受的惊吓如何?万一她老人家有啥不妥当的,奴才又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啊。”

  苏谧没有兴趣听他抱怨,转身向前看去。

  何玉旺却在身后一边摇了摇头一边叹道:“这火势也稀奇,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呢?还烧得这么猛。”

  是谁烧起来的?是太后被逼得急了杀人灭口吗?苏谧一阵恍惚,她见到妙仪太妃的次数虽然不多,可是妙仪气度高华,让她有一种近乎长辈的亲切感,如今……

  苏谧回了采薇宫。在床上坐了快一个时辰,天色已经慢慢变亮了,正在发呆的时候,门帘子一掀,出去打听消息的小禄子进来说道:“主子……”

  “怎么样了?”苏谧连忙问道。

  “火势刚刚才被扑灭,已经打听清楚了,妙仪太妃确实是不幸故去了。”小禄子说道:“尸首……已经在屋里找到了。”

  苏谧脸色一阵发白,虽然心里早就知道必然是这样的结果,可是还是一阵难受。

  “主子,”小禄子看着苏谧的脸色,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还有一个不得了的传言呢。”

  “什么?”苏谧随口问道。

  “就是……”小禄子看了看左右,神色紧张地说道:“刚刚奴才去打听消息的时候竟然听到有在敬胜斋附近侍奉的小太监说,火势刚刚起来的时候,当时屋子里面传出妙仪太妃的大声喊叫来。一边喊着谣言不是她传出的,后来骂什么是太后害她,杀人灭口什么的。当时在场的人都吓得不得了呢。”

  “什么……”听了小禄子的话,苏谧脸色禁不住变了,问道:“有多少人听见了?如今那些人呢?”

  “这个,听说声音喊地凄厉高亢,估计在附近的人都听见了的。”小禄子说道:“如今火势刚刚救下来,人还都呆在敬胜斋附近,只是何玉旺总管奉了皇后的命令,说是要彻查纵火的犯人,火势刚刚下去没有多久,就将原本在敬胜斋附近的一干人等统统扣押了起来。”

  “都听见了?”苏谧迟疑了一句。这怎么可能呢?

  真的是太后动的手?苏谧诧异起来,如果是太后动手怎么会让这样多的人听见这么大的破绽?

  尤其是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太后是绝对不会沉不住气的。如果真是她动手,必然是雷霆一击,让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反驳。

  不是太后!?

  那是谁?

  苏谧忽然就想到了那天夜话的时候,妙仪太妃带着一份决然、一份凄凉的表情。

  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恐怕是活不长了吧?

  是的,就是这样!

  尤其是太后命人将她以疾病的名义软禁之后,她也明白,等自己离开了这座宫殿,自己的生命就要尽了,所以,她才下了这样的决心,自己点燃了自己的宫室,让所有眼线和看守都因为惧怕火焰而纷纷逃离,趁着这个空隙,把自己压抑了一生的话语都喊了出来。

  她最后的那些话,会给太后,给王家带来多大的麻烦不言而喻。

  想起太后刚才那慌乱的表情,那不是做贼心虚的表现,而是因为听到了妙仪太妃最后的呐喊了吧!

  苏谧笑了,笑容却是一种凄凉,她只觉得心中酸楚难忍。

  在长久的与世无争,隐忍谋划之后,又涉及到这样的阴谋之中。苏谧忽然就想起来小禄子以前说过的妙仪太妃在这个宫廷之中的经历,她的孩子,还有她的家人……

  这样深重的仇恨,让她苦心地谋划复宠,并且恭谨地侍奉自己的仇人。可惜,在她还没有开始展开计划的时候,先帝就突然去世了。而万般讽刺的是,因为对太后的讨好奉承有功,所以她活了下来,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得以安然晋为太妃。

  这些年,每天都得对着自己的仇人微笑奉承,连一丝报仇的希望都看不到,她有多么痛苦啊!仅仅是从那一头早生的华发就可以知道,她会是如何地锥心刺骨了。

  这个宫廷里面,有几个人是真正幸福的呢?

  红颜暗老白发新,一闭上阳多少春,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

  这深宫之中,苦的不仅仅是宫花寂寞红的悲凉,还有更多的阴谋陷阱,争宠算计,更多的陷害栽赃,含冤难白,让无数的女子白发红颜,痛苦一生……

  “立刻替我梳妆,”苏谧转头吩咐觅青道:“我就要去见皇上了。”

  觅青抬头看向苏谧,晨光之下,苏谧的脸容现出一种决然而又凄楚的美丽,如同花瓣之上的露珠,娇娆而又有一种充满自信的魄力。

  既然妙仪太妃已经为她铺了这样好的路,她当然要尽快地顺利地走下去,才不会愧对这样的牺牲。

  ※※※※※

  齐泷下了早朝,步入乾清宫,苏谧已经在那里等待着了。

  苏谧上前为他体贴地脱下朝服,换上平常的便装。

  “谧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昨晚的火灾没有吓着你吧?”

  “臣妾没有妨碍,”苏谧笑道:“就是担心皇上,所以早早地过来了。倒是皇上没有被火势伤着吧?”

  “朕能有什么事情。”齐泷笑道:“身边的奴才这点子用处还是有的。”

  “就是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身体如何?”苏谧问道。

  “太后的身体还好,就是精神不太稳当,昨个儿陪着她说了一阵子话,正好早朝的时间了,就直接去上朝了。”

  “这样就好啊,只是昨天的那一场大火端地吓人,臣妾都看的心惊肉跳呢。”苏谧心有余悸地说道。

  “水火无情,昨天确实危险。”

  两人正说着,高升诺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卷册,进来就磕头禀报道:“皇上,内务府刚刚将这次火事的情况调查了一遍。”

  “怎么说的?”齐泷随口问道。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九十章 引火烧身(四)

  “怎么说的?”齐泷随口问道。

  “这个,原因尚且在调查着,只是把损失统计了出来。”高升诺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卷册高高地呈上。

  齐泷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高声问道:“原因还不知道?都是怎么当差的?!这样危险的事情宫里头岂能轻视,这一次烧着慈宁宫,幸亏还没有涉及到正殿,没有伤着太后。若是第二次,第三次呢?说不定什么时候把朕的乾清宫都一并付之一炬了!”

  高升诺低着头,也不敢答话。苏谧上前把他手中的卷册接了过来,走到齐泷身边柔声劝道:“皇上不要生气,如今那里都烧成一片白地了,也难怪内务府的人想要调查也暂且无从下手啊,此事着急不得的。”

  齐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苏谧又转头向高升诺问道:“宫里头可是有太妃不幸遇难?”

  “回莲主子的话,妙仪太妃她老人家不幸遇难了,除此之外,没有主子伤着,就是几位附近的太妃都受了不少惊吓。”

  “妙仪太妃?”齐泷声音里透露出一丝的疑惑,不禁转头看向苏谧,他还记得苏谧上一次说过这位妙仪太妃是后宫里头位份最高的几位太妃之一,素来人望颇重的。想起这一次不明不白的火灾,他脸色忍不住就开始有几分难看了。

  苏谧察言观色,当即说道:“只是火灾这样危险的事情也不能不察,听说皇后娘娘,一早就把敬胜斋的一干人等都锁拿了起来,等待调查,皇上,事不宜迟,这样危险的事情可万万不能有第二次啊。”

  “也是,”齐泷点头道:“就让刑部接手算了。”

  齐泷竟然想要动用刑部了!苏谧一惊,看来他真是动了疑心了,可是焉知刑部没有王家的人,苏谧立刻笑道:“皇上,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既然有话就说来听听,谧儿的见解向来有道理的。”齐泷心不在焉地说道。

  “皇上让刑部的人接手此事只怕有些不妥啊。慈宁宫地处后宫深处,刑部的官员都是男子,来往多有不便,而且司掌刑讯之人戾气又重,万一惊扰了诸位太妃…… 听说有几位太妃已经被昨夜的火事吓得病倒了,如果再受到惊吓岂不是雪上加霜?”见到齐泷面色动摇,苏谧连忙又道:“依臣妾之间,不如暂时就让内务府来调查此事,只是缺了个指挥拿主意的,不如就叫一位宫妃前去主事。”

  齐泷思量了片刻,计较着其中的得失,说道:“也好,外府的男子,出入宫闱终究不妥当,就按照谧儿的意思办吧。”

  “如今太后她老人家受了惊吓,只怕病情又要加重,皇后娘娘自然分身乏术,好在贵妃娘娘素来行事公正严密,明察秋毫,不如就请倪贵妃来处理此事吧。”苏谧连忙又说道。

  听到倪贵妃的名字,高升诺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苏谧一眼,神色不变地低下头去。

  “嗯,”齐泷点了点头,说道:“就这样好了,只是此事必须尽快查明,高升诺,你去传倪贵妃来这里。”

  高升诺连忙低头应是,跑了出去。

  齐泷又翻开卷册,看着册子里面一连串的数字,一阵头疼。

  这一场大火,从敬胜斋开始,向外一直蔓延了三四处宫室,中心地点的敬胜斋自然是化为灰烬了。其余还有三处宫室被烧得半塌,眼看是不能再住人了。还有更多的地方烟熏火燎,狼狈不堪。

  “唉,正好前些日子交待工部修整宫室了,如今就将慈宁宫顺道一并修缮了吧。”齐泷心烦意乱地将手中的卷册扔下道。

  ※※※※※※※※※※※※※※※※※※※※※※※※※※※※※※※※※※

  倪贵妃接手彻查这一场火灾的始末,不久就有了结果。

  倪贵妃正式呈上的折子说的分明,是因为妙仪太妃宫中的侍女不小心让火烛引燃了帷幕,引发了这样一场火灾。因为肇事的宫女也死在了火场之中,所以此事齐泷下旨训斥了一番宫人小心从事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调查之后,倪贵妃前去面见齐泷时候又详细地禀报了些什么,自然没有人知道。

  齐泷在事后专门下了旨意抚慰太后和一干受惊的太妃,并且令人以皇贵妃礼厚葬了丧生的妙仪太妃。而那一晚,妙仪太妃周围侍奉的宫人,甚至前去救火赶去的早的太监,都被齐泷以侍奉不周,粗心大意,或者救火不力,延误事宜等的罪名,不是处死,就是打发进了苦役司。并下令关于那一晚的事情,谁也不能再提起。

  贴身服侍的苏谧从日常的言谈举止就可以看出,齐泷对王家的不满和疑虑又深了一层。只是如今王奢已经带兵去了前线,后方当然不能有什么不稳的举止了。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火,就在宫人诡异的缄默之下渡过了。

  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宫中上下都震动不已,但是日子还是在有条不紊的继续着,三月末,让整个宫廷忙乱不已的选秀终于结束了,殿选之后,未中选的秀女都被赏赐了一些锦缎珠钗之后遣送出宫、各自归家了。而留用的秀女都集中到了昕颐宫,准备接受为期一个月的宫中礼仪教导,然后再颁赐位份。

  一场春雨延绵不绝,淅淅沥沥地一直持续了五六天,到了三月二十八,天色终于放晴了,宫中因为那场大火和谣言所带来的不快似乎也被这一场大雨冲刷去了不少。雨止天晴的空气之中迷蒙着淡淡的水雾,分外清新,使得春日里的温暖之中透着几分清爽怡人。

  齐泷一大早就下了旨意,要在碧波池畔的灵犀亭上开宴赏景。

  灵犀亭建筑在碧波池正中央偏北的一处人工堆砌的小山上,向南有水上回廊曲折延伸,与池畔原本云妃居住的聚荷宫相连,向北边则有飞桥靠岸,亭子的下基建筑地颇高,站在里面可以观赏到碧波池的全貌,放眼望去,水天一色,波光荡荡,分外迷离。原本是后宫诸妃最爱玩赏的风景之一,但自从齐泷为了云妃在这里大肆兴建工程之后,众妃心中不免都存了芥蒂,不喜欢到这里来了。年前云妃倒台之后,这里又重新为宫中姹紫嫣红的妃嫔们所青睐,迅速地热闹了起来。

  苏谧带着觅青,向碧波池走去,转过一道拐角,聚荷宫的景色出现在眼前,自从云妃被贬斥到去锦宫中之后,这里的门庭自然冷落了不少。只有院中一树木芙蓉依然开得如彩云星子,点点流光,春风吹过,满园清香。

  还没有走到近前,远远地就听见几个清丽的声音传来,几个盛装丽服的妃嫔带着贴身的宫女正在聚荷宫的院子里四处指指点点。走近了认出是李贤妃和雯妃她们,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经过这个昔日宠妃的寝宫,免不了要过来自慰炫耀一番。只可惜少了云妃这个最好的观众,只有几个粗使丫头跪在周围,难免让几人感到略微扫了兴致。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九十一章 笙歌曼舞(一)

  还没有走到近前,远远地就听见几个清丽的声音传来,几个盛装丽服的妃嫔带着贴身的宫女正在聚荷宫的院子里四处指指点点。走近了认出是李贤妃和雯妃她们,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经过这个昔日宠妃的寝宫,免不了要过来自慰炫耀一番。只可惜少了云妃这个最好的观众,只有几个粗使丫头跪在周围,难免让几人感到略微扫了兴致。

  “少了主人,终究也是荒凉了的。”李贤妃带着几分感慨地说道。她今天穿着一身橘黄色纹锦琵琶襟宫裙,边角绣着几朵清新雅致的水仙花,鬓角上斜插着金凤步摇,垂着闪烁的明珠,整个人看起来都明媚了不少。

  “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本来以为没有了主子,这里必定是要荒芜了的,想不到如今这里还打理的不错。这些奴才们向来喜欢偷懒摸鱼,没想到也有勤快的。”罗昭仪说道,她身穿一身浅蓝色的云水潇湘花纹宫裙,气度高远地打量着周围。

  “依我看也不是什么奴才手脚勤快,前些日子我过来了一趟,这里还是萧条寂寥的很呢。只是这几天有新的贵人入宫,只怕马上就要安排入住了,所以这些奴才们也不敢偷懒了。”声音娇柔清脆,是一身烟霞色曳地锦绣长裙的雯妃,明明还是春寒料峭的天气,她手中却持了一柄精巧的苏州美人扇,扇面上绣着几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紫光粼粼,与雯妃额头上点着的深紫色宝石额饰交相辉映,璀璨夺目。

  “聚荷宫的景致一向是宫里头最好的几处之一,建筑也是富丽堂皇,精巧雅致,不知道接下来谁会搬进来住呢?”李贤妃道。

  “雯妹妹这么喜欢聚荷宫,不如改天瞅个时间向皇上说一说,这样好的景致,对于小帝姬的成长也是极好的。”罗昭仪一边说着,一边仰起头来,髻侧的几只镶红嵌绿的金步摇灼烁生辉,星星点点。

  “我那有这个福份啊?”雯妃娇笑道。

  “皇上那么疼爱小帝姬,怎么会不允呢?”李贤妃柔和地笑道:“如今皇上就只有这点子骨血,岂有不惦记的道理。”

  “如今皇上一个月统共去不了我那里一两次,就算是要说,也找不到机会啊。”雯妃带着几分哀怨,几分打趣地说道:“反而不如罗姐姐,听说倪贵妃上一次还向皇上说你贤惠明理呢。不如……”

  “我这个俗人就不过来沾染这里的灵气了。”罗昭仪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宫里头马上就有新贵人进来了,我这个旧人又何必献丑呢?”

  “说的也是,如今马上就有新人进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一番光景。只怕皇上更加不会记得我这个黄脸婆了。”雯妃愤愤地摇了几下扇子。

  “任是有多少新人进来,也没有人压得住你去啊,长公主可是在你的宫里头,皇上哪个月不惦记着你们母女啊。”李贤妃安慰道。

  “压过我们去的人多了,如今这个宫里头,哪里还是要论出身尊卑贵贱的,早就是贵贱不分,奴才欺压主子头上了,西福宫里头那位有了身孕的暂且休提,那是各人的造化和命数,我们既然无缘就不要说了,就说采薇宫那个地方吧,什么出身,什么地位,怎么就……”雯妃正津津有味地说着,忽然听到外面的声音,几人回过头去,猛地看到了俏生生站在外面的苏谧,脸色顿时僵住了。

  雯妃的表情更是尴尬,手中的团扇抬了抬,不自然地遮住半面娇容,眼神转过去,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谧微微一笑,提起脚边曳地的碧罗长裙,跨过门槛,漫步走近雯妃,扫了伫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几人一眼,忽然伸手将雯妃的团扇一把拿了过来。雯妃措手不及,呆呆地看着苏谧的举动。

  “好精巧的扇子啊,可真是如姐姐的人一般雅致动人呢。”苏谧仔细地看着扇面,称赞道,然后轻轻摇了几下,一阵微风飘过,吹起她额头上几缕刘海儿,露出胭脂染成的妩媚别致的莲花额饰,苏谧笑意盎然地说道:“姐姐的扇子可用的真是时候,难怪古时贤妃的班婕妤也说,‘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呢”

  雯妃的脸色顿时不太好好看了,刚要开口反唇相讥,苏谧却抢先说道:“如今别说秋天,连夏天都没有到来,姐姐倒是及时地把这个给找了出来。可真是……”一边说着,唇角扬起一个优雅俏丽的弧度,“如今妹妹我是用不着这样的东西的。姐姐可要好好收着啊。”

  说罢,将团扇赛回了雯妃的手中,也不管她的脸色,翩然而去。

  身后什么东西被摔出去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苏谧微微一笑。班婕妤失宠与汉成帝,深宫寂寂,岁月悠悠,悯繁华之不滋,藉秋扇以自伤。刚才她讽刺雯妃如同班婕妤诗中所说的团扇一样,因为时节迁徙,凉热交替,已经失了宠爱和眷顾,只能够被弃捐荚笏中了,也难怪雯妃要发脾气了。

  苏谧渐渐地走远,把这些声音都抛在耳后。

  走了一阵子,觅青忍不住问道,“娘娘原本向来不喜欢理会这些闲言碎语的,今天怎么突然就较起真来了?”

  “如今马上就是新人进来了,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绝色丽人,我如果这样任由她们说三道四,只怕那些进来的新人也要认为我是好欺负的了,以后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苏谧淡然一笑道。

  “可是娘娘这样反而与她们结怨,娘娘如今的位份不如她们……”

  “位份算什么?在这个后宫里面,就算是你贵为国母,如果见不到皇上的面,和一个扫地的粗使宫女有什么区别。至于敌人……”苏谧冷笑了一声,“如今我在这个宫里头,哪一个不是我的敌人?多与少又有什么区别?”

  ※※※※※※※※※※※※※※※※※

  穿过九曲回廊,就是灵犀亭,亭子的周围挂着轻柔的鲛珠纱帐,被两侧的银钩松散地拢住,半遮挡着春日里微寒的细风,四周的汉白玉雕镂栏杆精巧别致。夕阳还没有落下,悬挂在四周的精巧宫灯已经早早地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原本平常人家踏青赏景都是春来看柳,踏雪赏梅,夏日荷蒲薰风,秋景桂香四溢,可是在这富贵和权势最为集中的皇宫之中,景致的变幻却开始被人力所控制。就算是冬天的时候,也可以看到莲叶田田、碧玉无穷的盛景。

  众多桃红柳绿,云衣花容的妃嫔身影此时或依靠,或端坐,或谈笑,或低语,一时之间,亭子里面芳芷汀兰,光华影香,五彩纱障朦朦人俏丽,莺声燕语渺渺上九霄。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九十二章 笙歌曼舞(二)

  众多桃红柳绿,云衣花容的妃嫔身影此时或依靠,或端坐,或谈笑,或低语,一时之间,亭子里面芳芷汀兰,光华影香,五彩纱障朦朦人俏丽,莺声燕语渺渺上九霄。

  苏谧坐在一侧的座位上,微风吹起,泛着银光的帘子半卷半掩,轻荡荡的。她放眼向远处望去,早春的黄昏格外的绚丽,大片大片的云朵被渲染成嫣红的颜色,点缀在半空中,有几块云朵下沉得几乎接触到了宽阔的水面,原本清澈的湖水被夕阳染成半透明的金色,在春风的吹拂之下荡漾起细细的波纹。水天一色的迷离景色之中,远方的宫殿楼台变成了一道细微的长线,分割着天与水的金红。

  不一会儿,华盖雍容的天家仪仗之下,服饰整齐的女官宫侍们簇拥着盛装高髻的皇后和齐泷走了进来,筵席开始了。

  玉盘珍馐,金樽清酒,次第罗列。

  皇家的宴会,自然是少不了歌舞助兴。宫人早早地就在九曲回廊的宽阔处选好了视线通畅的地方,铺上厚重的地毯,周围装点上精致的宫花巧灯。

  宫宴刚刚开始,数名身姿修长的舞女就走了上来,伴着周围悠扬的琴瑟之声翩翩起舞,转腰扬袖,作出各种曼妙优美的动作,长袖飘香,宛如临风踏水,清音曼舞,好似雾迷云台。果香酒醇,其乐融融,伴着洞箫瑶琴、夜色低迷,正是宫廷富丽繁华的笙歌夜宴。

  齐泷坐在正中,举着酒杯意态悠闲地观赏着布置在回廊宽阔处的歌舞。

  皇后在一旁看见齐泷兴致不高,问道:“这些是内务府教司坊新近编制的飞天舞,皇上看如何呢?”

  “宫中的歌舞都是一般的模样,少见出新的。”齐泷兴致缺缺地说道:“什么飞天入地的,与上次的歌舞也没有什么不同。”

  皇后笑道:“皇上说的是,不过臣妾却见到他们最近刚刚编排了一曲歌舞,格外的精巧别致,不如叫过来看一看。”

  “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东西。”齐泷意兴阑珊地道:“就不用再换了。”

  “陛下,这一次专门准备的歌舞可是别有不同,皇上不妨看一看。”皇后柔声劝道。

  “好吧。”齐泷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皇后嫣然一笑,拍了拍手,立刻命令身边的宫人下去传话,不久,殿前的那一场飞天舞就结束了,舞姬们有序地退了下去。

  廊下的乐师重新开始演奏,一队婀娜多姿的舞女踏着轻快绵长的音乐声沿着九曲回廊飘然而至。

  待踏入场中,音乐声转而高扬起来,诸女长袖曼舞,立刻轻盈的姿势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舒展开来,伴着动人的乐曲,罗衣从风,长袖轻舒,妙态横生,瑰姿谲起。连空气都因为水袖的挥动变成醉人的香风,

  乐曲声渐渐转弱,诸女逐渐向中间聚拢,慢慢地乐曲声停止了,众人本以为这一舞就此要结束了,这时候,一个悠扬箫声轻扬而起,在一片静谧的水天夜幕之中,这清亮的声音格外地荡人心魄。

  诸女长袖一挥,无数鲜嫩娇颜的花瓣被扬了起来,轻轻地飘散在天地之间,被风一吹,伴着花香四散开来,在这漫天的花雨之中,诸女翩然向后退去,一个碧衣少女出现在场正中,整个场面如同一朵花在一瞬间忽然绽放,红色的花瓣在向四周伸展,露出纯洁娇嫩的花蕊。

  原本诸女穿的舞衣都是红色,独独她一人身穿碧罗轻衫,可是看上去,那些粉嫩娇颜的红色却成了衬托的绿叶,独独那碧衣少女才是一朵被衬托的红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碧衣少女抬起头来,苏谧微微一怔,她立刻发觉了这熟悉的身姿,正是那个在宣合宫廊下遇见过的桃衣少女。她不是待选的秀女吗?怎么变成宫廷舞姬了?

  苏谧转头看向皇后那里,皇后正时不时地瞩目齐泷的脸色。

  苏谧的睫毛低垂了下去,看来今天又是她安排的好戏了。

  箫声忽然高扬,破空而出。

  少女舞动起来,她巧翻彩袖,妖折纤腰,轻轻如蛱蝶穿花,款款似晴蜓点水,起初伴着曲声乍翱乍翔,不徐不疾,后来箫声逐渐高亢促奏,她的动作也跟着急促起来,一霎时红遮绿卷,就如一片彩云在水上徘徊舞动。

  周围的众人都忍不住赞叹惊艳,如果不是碍于君前的礼仪,只怕当场就要有人叫好起来了。

  苏谧暗暗地观察着众人的脸色,齐泷已经看的目不转睛了。

  她的眼神掠过众妃,在场的诸人无论太监,宫女,还是侍卫都是一副心神迷醉的表情,她正要转过目光,却忽然看到侍卫之中,似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与众不同。

  苏谧对着那个眼神望过去,那道引起她注意的眼神来自齐泷的侧后方。像这样的家宴,场中是参加的帝后宫妃,后面是侍立着的内监宫女,准备随时为主子们服侍,再后面的外围,是负责安全保护工作的侍卫们,警戒守卫,此时都环绕在凉亭周围。

  那是一个年轻的侍卫,有几分眼熟,他身穿普通侍卫的武士服,俊逸清朗,可是此时的面容上却……,那眼神让苏谧实在是难以形容,她很难想象会从一个侍卫的眼中看出这样多的神色来,悲伤,耻辱,愤怒,好像也说不清那灼烫的眼神到底容纳了多少的东西,他虽然竭力想要使自己的神情保持安静,可是上面哀伤的神色还是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出来。

  苏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是在看着场中的碧衣少女。

  对了,这个侍卫自己见过一面,就是上一次在天香园夜宴的时候,苏谧忽然想了起来,只是……她回忆起来,上一次他穿的好像还是侍卫统领的玄色镶金边的武士服啊,这一次为什么变成普通的侍卫了?这个少女不是今次的待选秀女吗?和他有什么关系吗?第五卷 寒玉生烟·胭脂生凉 第九十三章 笙歌曼舞(三)

  对了,这个侍卫自己见过一面,就是上一次在天香园夜宴的时候,苏谧忽然想了起来,只是……她回忆起来,上一次他穿的好像还是侍卫统领的玄色镶金边的武士服啊,这一次为什么变成普通的侍卫了?这个少女不是今次的待选秀女吗?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苏谧一边暗自思量着,一边继续看着,目光转过去,有意无意地就看到了侍立在齐泷后方的倪廷宣,在万众瞩目于场中的时候,他的眼神没有像别人那样落在那个碧衣少女的身上,而是看着……

  苏谧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是自己刚刚注意到的那个侍卫!他的眼神明显带着关切和担忧。

  苏谧还没有来得及思索,就在这时,倪廷宣好像是感受到了苏谧的视线一样,忽然回过头来。

  两人视线就这样突兀地对上了。

  两人都是一怔,然后都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众人的眼神都牢牢地锁在回廊中碧衣少女的身上,这一番小动作没有人注意,苏谧警惕地看看周围,心底一阵发虚,转而又是一阵恼火,我心虚什么啊?!

  场中的歌舞已经驱近尾声,伴着箫声的低迷,少女的身姿终于慢慢地变缓放轻,须臾舞罢,众乐皆停。一舞终结,她最后面向齐泷伏在地上,那碧衣之下的身姿犹在轻轻地颤动着,似乎是刚才的一番劳累让她不堪承受,更加有一种弱不胜衣的娇柔。

  “好!”齐泷禁不住叫出声来,满脸的欢欣赞叹之色:“今次的歌舞果然编排得好,舞美,人更妙,今次的歌舞教习费心了。朕重重有赏!”

  有反应快的妃嫔暗暗注意到了齐泷的脸色,都是隐约有些忧心忡忡,眼前这个女子虽然不知道是何来历,可是生的这样的好模样,又有这般的风情,必定是将来争宠的大敌。原本这个宫里头宠爱就嫌太少,而争的人又嫌太多,如今又来了一个,众妃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皇后在一旁掩口轻笑道:“皇上,这一次的歌舞可不是宫里头的教习所编制排演,而是由一位新近选入宫的秀女所创的啊。”

  “什么?”齐泷惊奇地问道:“一位秀女?这个倒真是稀奇了,朕怎么没有见过呢?”眼前的中选秀女是他经过殿选亲自挑选出来的,他回忆起来,却全无一丝的印象。

  “皇上还说呢,皇上不是半途上就偷懒走掉了吗?现在竟然还来问臣妾。”皇后娇笑道。

  齐泷顿时想起自己在殿选的时候,看到后半截就已经看的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他对于新进秀女的兴致本来就不高,对于最后剩余的百十个人,干脆交给皇后处理,自己直接离席休息去了。想不到在其中还有这样的绝色!

  “是哪一家的才女?”齐泷笑道。

  皇后嫣然一笑,向前面的碧衣少女抬头示意,曼声道:“既然皇上问了,你还不上来回答?”

  这时候,原本跪倒在回廊场上的碧衣女子站起身来,漫步走入灵犀亭。

  风轻轻地吹动起她的衣诀,翻飞鼓舞,恍如临波。

  众人这才看清楚她的模样,她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生得梨花袅娜,杨柳轻盈,淡妆素服,在光下行来,与那月亮宛然一色。就如同一个仙子,被生生地谪入了这个尘世之中。

  她走上前来,一双水眸波光流转,顾盼生姿,盈盈秋波在齐泷的身上打了个转儿,然后翩然下拜,婉声道:“新晋秀女施柔儿,向皇上,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请安。声音娇美清脆,动人心弦。”

  众妃看着眼前的人,再联想到了皇后的话,脸色都有几分郁郁,如果仅仅是个舞女,终究出身浅薄,难成大患,想不到这个少女却是宫里头出身名门贵阀的中选秀女,这下子必定是大敌了。

  “平身吧。”齐泷的眼神充满了惊艳和赞美,他温和地笑道,“你是哪一家的女儿,舞可是跳地很好啊。”

  “臣女家父施谦,蒙皇上厚爱。忝居大内侍卫统领一职。”

  “是施谦的女儿,想不到他一个武人也很会教养女儿啊。”齐泷朗声笑道。

  “施统领的女儿可是我们大齐京城里面有名的才女啊,能歌善舞,臣妾也是久闻了的,这一届的秀女之中,依臣妾看来,最出众的就是她了,本来想着现在就入圣驾之前献舞多有不合规矩的,可是这几天臣妾见到皇上一直忙碌与国事,施统领也是忠诚可信的老臣了,本宫就专门召来她,希望能够为皇上分忧解乏。”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笑道:“臣妾也没有别的擅长,只好在这些地方为皇上布置安排一下,只希望能够解去皇上万分之一的辛劳就好了。”

  “嗯,”齐泷点了点头,笑道:“皇后辛苦了,朕是一向知道你的贤惠细心的。”一边说着,眼神却没有看皇后,犹自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碧衣少女,

  皇后的面容闪过一丝的黯淡,随即又笑逐颜开,道:“施柔儿秀女的一番心意也是辛苦了,不知道皇上要拿什么来赏赐她呢?”

  “能够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分忧解劳是臣妾的份内之事,岂敢妄图赏赐。”施柔儿连忙跪地推辞道,仪态谦恭。

  “哼,这还没有颁下位份呢,就臣妾起来了。”坐在苏谧不远处的祝贵嫔冷哼了一声。

  齐泷耳朵颇灵,竟然听见了,立刻不悦地转过头去,瞪了一眼,顿时众妃都不敢吱声了,连愤恨的神色都收敛了起来。

  齐泷这才笑道:“你不仅舞跳的好,为朕分忧的心意也真,刚才朕可是看的心旷神怡啊,如此的功劳朕岂会不赏。”

  齐泷转头对旁边的高升诺道:“传朕的旨意,秀女施柔儿,册为正五品嫔,赐号为……”齐泷顿了顿,看着施柔儿宛如碧玉一般的衣着和容色,笑道:“佳人美如玉,赐号就是‘玉’字吧。”

  按照大齐的旧例,中选的秀女本来应该在一个月的礼仪宫规调教之后再按照各人资质,逐一颁赐位份,安排宫室,并且开始置备绿头牌,准备承宠。现在这一届的秀女不过刚刚入昕颐宫开始教习,施柔儿就获封为正五品的嫔,并且得到了封号,实在是难得的荣耀了。

  在灵犀亭充满嫉妒和羡慕的灼热视线中,施柔儿翩然敛襟跪地谢恩,纤纤楚腰不盈一握。

  齐泷笑道:“也不必讲究这么多规矩了,来人,赐坐。”一边示意旁边的内监,宫侍连忙搬了一个座位,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就安排在了苏谧这一桌的旁边。寒玉生烟·胭脂生凉 第九十四章 笙歌曼舞(四)

  齐泷笑道:“也不必讲究这么多规矩了,来人,赐坐。”一边示意旁边的内监,宫侍连忙搬了一个座位,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就安排在了苏谧这一桌的旁边。

  筵席继续进行着,此时天气凉爽,月明星稀,席间诸妃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良辰美景,天上人间。

  施柔儿坐定之后,看向身边的苏谧,一脸崇拜敬仰地说道:“姐姐就是莲婕妤吧,我久慕姐姐的风华绝代,才貌双全了。”神情单纯天然。

  这样纯粹的表情落在苏谧的眼中,却是别有意味。

  才貌双全?!苏谧微微一笑,在这个宫里头,谁都知道,她的得宠,一半是因为美貌,一半是因为对齐泷的救命之恩。至于才华,众妃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苏谧有什么出众的歌舞绣工之类的专长。

  不少妃嫔脸上现出不屑的神色来,施柔儿婉转一笑,继续说道:“姐姐气质文雅,实在是妹妹我所不及的,如果有一天也可以像姐姐这般高贵风华,就好了。”

  “妹妹的舞姿动人,别具一格,才是让人羡慕的,不愧是将门之女。”苏谧不咸不淡地说道。

  “姐姐过奖了,其实舞蹈的好坏关键在于脚上的功夫,”施柔儿一脸坦诚地说道:“只要姐姐脚上勤习,以姐姐的天分,必然不久就能够超过柔儿的。”

  众人都忍不住低头看去,施柔儿为了跳舞方便,竟然没有穿鞋,白玉般的小脚踏在满地的花瓣上,柔润饱满的指甲盖上涂着深红的胭脂膏,比层层的花瓣更加娇艳,带着一种魔媚一样的诱惑力。

  再看苏谧的脚,苏谧的脚也是纤细优雅,玲珑精致,但却是天足,在缠足之风盛行的贵族女子之中分外的罕见,这更加是后宫诸妃平日里议论的焦点之一,成为苏谧卑微的出身的最好明证,只是顾忌她的宠爱,没有人当面提起而已,但是背后的议论是少不了的。

  此时看到苏谧的脚,众妃顿时忍不住暗笑,眼神之中鄙薄之意自然流露。

  施柔儿依然笑得温婉单纯,苏谧心底里一阵厌恶,这些子勾心斗角、暗示指责让她烦不胜烦。

  她想要使出手段来反驳,可是却时不时地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别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让她无端地生出一种如坐针毡的局促感。那些撒娇卖弄的话语,刚到了嗓子眼就觉得一阵恶心,说不出口来。

  她真想狠狠地转过头去,对那个家伙教训道:“看什么看!”

  施柔儿见她意兴阑珊也就不再多说,回头恭维起几个妃嫔的衣着来,她嘴角甚是巧妙,几位宫妃就算是心里对她存着戒备,面子上也是被她说的笑逐颜开,一时之间这边的席上甚是热络。

  “雯妃娘娘的团扇好生别致,怕是苏州的宝石蝴蝶绣吧,这可是稀罕的东西呢,听说只有苏州灵彩绣馆里面的师傅会织,而且都是只接受定做,一年贡品也不过几十柄的数量,记得上一次我求家父为我定做一面,都没有定上呢,如今看到娘娘拿在手里,真是人如扇面,人比扇娇。”施柔儿随口赞道。

  听到被人提起自己的扇子,雯妃的脸色有点发青,被比做扇子更是她眼下的心头刺了,嘴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将手中那把惹祸的扇子往施柔儿手里头一塞,道:“既然妹妹这样喜欢,就送给妹妹略表心意好了,希望妹妹也如同这团扇一样,越来越娇嫩才好呢。”

  施柔儿的笑容滞了滞,也不知道接还是不接,正在纳闷自己是哪句话得罪了她。旁边的李贤妃却是知道她的心结的,连忙圆场道:“瞧雯妹妹的周到,我们见到新姐妹都还没有来得及准备见面礼呢,她倒是顺手就一把扇子打发了。”

  旁边的几位宫妃都笑了起来,施柔儿顺势一笑,接过扇子道:“姐姐的礼物,妹妹就却之不恭了。

  华灯初上,已经是月色正浓的时分了,刚才眼见众人饮宴正欢,苏谧寻了个借口就告辞而去。

  趁着皎洁的月色,她逐渐向西边渡步,沿着曲折迤逦的回廊,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来到了慈宁宫那边。此时的慈宁宫失去了原本的富贵祥和,在漆黑的夜色的笼罩之下,草木无声地随风摇摆,影影绰绰,几声鸟鸣间歇地传来。

  苏谧抬头远远看着空寂无人的宫室,心里无端生出一种寂寥来,

  她抬脚走进了慈宁宫的大门。自从上次的火灾之后,太后和诸位太妃都暂且搬出了慈宁宫,到了凤仪宫后面的钟粹宫居住。

  之后齐泷就责令工部准备相关的材料事宜,拨了银两,开始重新修建了。

  趁着个机会,齐泷的意思是把包括慈宁宫还有储秀宫等多处陈旧的宫室一并翻新重建。首先动工的自然就是慈宁宫这里了,

  所以这些天来,这边到处都是工匠杂役进出,连体面一些的宫女都回避不见了。只余下一些粗使的人手负责照料。

  夜晚的时候,宫外的男子是不能够留在宫里头的,工程自然是停止了。

  此时偌大的宫室空无一人,连看守房子的小太监都不见了踪影。现在的慈宁宫遍地都是木料石头之类的建筑东西,房间里的家具陈设都被搬空了,没有任何珍贵的物件,连看守的价值都没有。

  慈宁宫中的花木原本就是多上了年月的,枝丫繁复,横舒斜展。比较起宫廷各处的富丽堂皇,一种古典祥和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谧转过一道拐角,她想要去敬胜斋看一看。自从发生了火灾,她还没有来得及过来这里看一趟呢。

  越往前走,越发荒凉阴森起来,被火烧得残破不堪的宫室大都已经被工匠们清除了,可是周围花木假山上烟熏火燎的痕迹还是宛然如新。因为工程的关系,只有几盏零星的灯照着,分为的昏黄朦胧。

  不时有几声寒鸦尖锐诡异的叫声远远地传来,苏谧心底里微微有些害怕。乌云漫卷,将明亮的月色遮掩了大半,夜色阴沉,风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她紧了紧衣领,跨过门槛。

  猛地抬头,却看见前面站着一个朦胧的身影,正站在敬胜斋的大门前。

  “啊,”苏谧低声轻呼了一声,被吓了一跳。

  那个身影转过身来,借着月色,苏谧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容,竟然是齐皓!第五卷 寒玉生烟·胭脂生凉 第九十五章 月冷露寒(一)

  那个身影转过身来,借着月色,苏谧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容,竟然是齐皓!

  苏谧这次是真的惊奇了,她上下打量着这位亲王,自己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

  齐皓也已经看见了她,用同样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她。

  “你……”两人同时问出这句话来,却又同时住了口。

  苏谧迟疑了片刻,抬起手来,将烧得半枯的花架子上垂下的一丛蔓藤残枝拨开,走出了阴影,招呼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亲王殿下,真是让嫔妾意外了。”

  齐皓看着她走近,转过身去,看着敬胜斋被烧地半塌的大门:“莲婕妤不也到了这里吗?如果本王所记不差,现在应该是灵犀亭的夜宴时分吧?”

  “夜宴时分难道就不能够暂且离席散散心吗?倒是王爷此时竟然会在这里实在是出乎嫔妾预料之外。”苏谧笑道。

  “散心会散到这样阴森的地方来?婕妤的品味也真是不同寻常啊。”齐皓嘲讽地问道。

  “那么王爷踏月而来就是为了什么?可不要告诉嫔妾是为了赏景啊。”苏谧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我正在这里查看一下工程,明天就要拆到这里了。”齐皓犹豫了一下说道。

  苏谧这才想起,齐皓是负责工部这一次重建工程的监督的。她打量着眼前已经被烧得近乎白地,只余下几根黑漆漆的柱子和横栏的敬胜斋,明天这里就要被拆除了!

  “不过是一座太妃的寻常宫室,查看工程竟然需要劳动王爷大驾前来亲自查看?”苏谧带着几分讽刺意味地说道。她可不相信齐皓在这样的深更半夜还留在宫中是为了尽忠职守。

  “既然不过是一座太妃居住的寻常宫室,如何能够劳动大齐天子的宠妃在这样的大好夜晚前来观赏拜访呢?”齐皓用同样的语气反问道。

  因为反驳,他不自觉地回过头来,苏谧正抬头看着他,借着月色,她忽然发觉他的眼睛有几分红,难道……

  想到这个不可思议的可能,苏谧顿时怔住了

  齐皓看到苏谧呆呆地盯着自己看,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苏谧顿时哑然,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你……”苏谧原本不相信齐皓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工程在这种时候跑来的,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说道:“你和妙仪太妃……”

  “对了,你就是妙仪太妃说起的那位故人,妙仪太妃的家人的冤情是你告诉她的,也是你帮她收殓的……”苏谧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晚上两人谈话的时候,妙仪太妃说的有一位宫中的故人帮助她在宫外调查了当年的真相,以及为她祭拜了家人。

  “你怎么知道?她连这些都告诉你了?”齐皓猛地转过头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

  苏谧的脸色一变,此时在这里一次偶然的相逢,让两人不为人知的秘密都暴露了些许出来。

  他的眼神出奇的冰凉而且凶戾,闪动着黑亮而森冷的光泽,苏谧忍不住一颤。

  “是妙仪太妃告诉你的?”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齐皓将语气放的平淡从容,又问了一次。

  “妙仪太妃确实告诉了我一些宫里头的陈年旧事,指点了我这个后辈不少东西。”苏谧淡然地笑了笑,言词模糊地说道。

  “陈年旧事?”齐皓笑了,“什么陈年旧事?关于王家如何害死了她的家人?”既然苏谧已经知道了,齐皓也就索性不再隐瞒。

  对于这样的坦白苏谧有些不适应,她轻声笑道:“太妃她并没有提及太多她自己的事情,只是说了一些关于这个宫廷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而已,这些秘密想必王爷也是耳熟能详的,王爷又何必心急呢?嫔妾所知道的并不多,否则也不会对于在这里见到王爷感到意外了。”

  妙仪太妃与齐皓既然有联系,那么关于齐泷身世的秘密必然是知道的,联想到齐泷继位之初的那个谣言,只怕也是两人之间合作的结果。苏谧脑中飞快地思量着。

  “与妙仪太妃,嫔妾只是谈得来的朋友而已,实在是没有预料到竟然与王爷有这样的关系。”苏谧试探着问道。

  齐皓沉默了一阵子,抬头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宫墙,长叹了一声,忽然说道:“都是一些宫里头的旧事了,这些事情也不必隐瞒你。当年先帝还曾经想要把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过继给她呢。”转而神色一阵黯淡,“可惜她拒绝了。”

  “那是当然的了。”苏谧耸耸肩说道,

  只要想一下就知道,当年先帝为妙妃过继儿子,必定是妙妃刚刚小产,宠爱还没有淡化的时候,先帝才会这样体贴地为自己的宠妃考虑,可是齐皓的年龄与妙仪太妃相差顶多不过只有五六岁,当时齐皓可能只有十一二岁,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在过上三四年,只怕在宫里头就要有闲话了。

  听了苏谧的解释,齐皓蓦然回过头望着她。

  苏谧一怔,那眼神复杂难言,让她的心脏忍不住一阵急促地狂跳。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她也是嫌弃我的眼睛呢。”齐皓的声音带着一丝的颤抖。

  苏谧有点儿惊奇了,她与齐皓的交集不过三两次,但是已经知道他是个极其敏锐精明的人,竟然会想不通这样简单的道理?

  “她刚入宫的时候只有十六岁,那时候我十一岁了,”齐皓长叹一声,他脑海之中忽然就回忆起来那一次单纯的会面。

  苏谧品味着齐皓话语之中的意思,她可以听得出,齐皓对着妙仪太妃是有感情的,虽然她说不清楚这种感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性质,但是必定是真挚而深厚的。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竟然让这样理智的人看不清楚这样简单的事实。

  齐皓淡淡地回忆起自己的过往……

  后来虽然妙仪拒绝了收养他,可是对他却一直很照顾。就好像是自己的母亲或者姐姐一样,后来自己满十六岁了,虽然那个对他一直蔑视鄙薄的父皇连皇子平常的开府封王都不屑于为自己操办,可还是按照宫里头的规矩,让自己出宫入朝堂历练。那时候,他入了兵部,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知道了当年她父兄死亡的真相。在犹豫了一阵子之后,他还是告诉了她。之后,就是她竭尽心力的设计和复宠,并且费尽心机地讨好奉承自己的仇人。可惜啊,筹谋了长久的计划,什么都没有开始,自己那个风流无度的父皇就死了……

  苏谧听得出,齐皓对自己的父皇没有丝毫的敬意。

  齐皓语气平淡地叙述着自己和妙仪太妃之间的交集,像是在讲述着一件不相干的陈年旧事。这些事情多半都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实,稍微调查一下就会知道,而隐藏在之后的真相依照苏谧的聪明也不难猜出,齐泷索性也就不再隐瞒。

  他摇了摇头,“当年我根本不应该把那件事情告诉她。”

  “为什么不?!她为了自己的家人报仇有什么不对呢?如果生活在虚伪的假想之中那才是真正的不幸。”苏谧说道。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假象?”齐皓反驳道:“她能够幸福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是她的家人,如果是真正爱她的话,是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和妹妹为了给他们报仇而日夜生活在仇恨之中的。”

  苏谧的脸色一变。第九十六章 月冷露寒(二)

  苏谧的脸色一变。

  齐皓这才注意到苏谧的神情,话语顿时滞住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半响,苏谧开口问道:“这一次算是我的谣言害死了她,你不怨我吗?”

  “她是自己选择死亡的,”齐皓长叹了一声,“如果当时她选择趁机出宫,我还是可以帮到她的。”

  苏谧点了点头,她既然已经知道齐皓不是那种外表上看起来的安闲富贵的王爷,自然也就明白他手中必然有属于自己的势力。

  一旦王家将妙仪太妃安排出宫,依照齐皓的势力,应该能够将她秘密救出,从此脱离这个宫廷。可是,真的脱离了这个宫廷,她能够去哪里?她忽然想起妙仪对她说过的话,“……我在这个宫里住了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却是一生的日子都耗尽了……”。

  妙仪太妃是真的希望寻死了,苏谧一阵黯然。

  她想起妙仪说起这句话的时候那凄然绝望的表情,想起她完全不符合年龄的苍老憔悴的容貌……白发红颜,在这个深宫里那短短的十几年的后宫生活,却耗尽她一生的时光,埋葬她一生的幸福。她的家人也都已经故去,这个世间还有谁会记得她,缅怀她?只余下眼前这被焚烧地漆黑的宫室,成为两人最后的凭吊。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宫室里,两人并排坐在那处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横栏上,清冷的月色之下,一阵风吹过,隐隐有被风力催折掉落的花瓣的声音。夜云浓重,天上的星子被遮掩了大半,倒是那一钩明月依然纤细雅致,春寒露清,隐约有缠绵婉转的艳歌瑶琴从碧波池的那一边传来。

  苏谧转过头去,看着自己身侧的人,他正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神色,只看见沉浸在阴影之中的轮廓有着一种宁和的悲切。

  苏谧忽然感到一阵奇妙,两人统共只有过两次谈话。

  上一次还是针锋相对,谋划算计着彼此的得失,这一次就变成了温婉和煦,在同一个地方缅怀着同一个人。

  “今天你会来这里,那边的夜宴不是正进行着吗?”沉默了片刻,齐皓问道。

  “有几分心烦,不想看着那些脸色了。”苏谧随意地说道,不知不觉地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是有麻烦了吧?”齐皓轻笑了一声,声音已经恢复了日常的清朗明快,“如果不是被抢了风头,盛宠的莲婕妤是不会退避三舍的吧?”

  “一个卖弄的小丫头而已,不足为患。”苏谧冷笑了一声。

  “不要太大意,”齐皓语气像是叹息一样地说道:“这个宫廷里面,你永远无法想象它有多深,有多暗。”

  苏谧忽然想到,眼前的男子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虽然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对这个宫廷的黑暗和争斗也许看的比别人都深。

  她没有说话,她现在不想去思考这些争宠设计的肮脏龌龊的事情,只觉得就是想一想,也是辜负了眼前优雅的月色。她抬起头来,看着上方的一轮明月晶莹光辉、清冷洁白。

  “皇上的生母不是太后的秘密想必你也知道了吧?”齐皓忽然问道。

  苏谧怔了怔,点点头,问道:“他的生母,是当年梁国的那位沈绿衣吧。”

  “是的,妙仪没有告诉你吗?”

  “她还没有来得及讲述完,就被打断了,不过我猜得出。”

  “沈绿衣也不知道应该算是幸运,还是可怜。”齐皓缓缓说道:“她确实没有像世人所知的那样死亡,其实她只是重伤而已,后来被大齐的宫廷御医救治了过来。”

  “她当然是可怜的,被迫侍奉自己毁家灭国的仇人。”苏谧嘲讽地笑了。

  “她失去记忆了,”齐皓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她的头部受了重伤,被救醒了之后,心智大损,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所以先帝就将她带了回来,安置在渡月宫之中,欺骗她说,她只是普通选秀而入宫的秀女,家里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就连名册,家世,都编制地一清二楚。”

  苏谧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样的遭遇,她也无法判断那个女子是幸运抑或是可怜,也许这样的词藻根本不能直接地概括她离奇的起伏。

  “其实,那个时候,沈绿衣就已经死了,只余下一个普通的齐国宫妃,接受着齐武帝的宠幸。”苏谧说道。

  齐皓的薄唇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只是这样痴傻病弱的女子无论有多么的美貌,在这个宫里头是注定长久不了的,先帝在她身上的热度也不过只有不到一年的功夫,等她生下孩子的时候,先帝早就已经有了别的如花美眷,新宠佳丽了。”

  “然后呢?”苏谧带着几分不忍地问道。

  “然后,她就无声无息的死了。”齐皓冷淡的语气诉说着这个传奇女子黯淡的结局。

  “是太后动的手吗?”苏谧问道。

  “不知道,”齐皓道:“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没有人会去关心注意一个失了宠爱,背景又是一片空白的女子。”他扬起头来,看着月色,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时候,那一瞬间的惊艳和赞叹。那是一种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美,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让仅仅只有五岁的他第一次这样确切地直接地了解到美丽这个词藻的含意。

  只是……那样的美丽却被太多的世俗所玷污,终于香消玉殒。所以他格外的厌恶自己的父皇,无论是妙仪还是沈绿衣,还有自己的母亲,他都根本配不上那样的女子,可是就是因为他是大齐的皇帝,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坐拥三千佳丽。

  沈绿衣一个那样光辉惊艳的名字,最后却是这样平凡寂寥的退场。

  听着这个传奇的女子最后的结局,苏谧也不知道应该是怎样的感慨好。她微微侧过头去,看着齐皓的侧脸,那张脸五官深刻而且明朗,神情却如同月色一般的朦胧晦涩。

  这个人真的是很矛盾,她忽然想到。

  宁静的沉默回荡在两人之间,谁也不愿意再开口,似乎一开口就会打破这样清丽的月色,打破这样清丽的氛围。

  就在这时候,“娘娘,娘娘,”一声急促的呼唤声传来。

  苏谧抬头向门口处望去,是觅青的声音。

  忽然之间,喊声就嘎然而止,刚刚跑进来的觅青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苏谧神色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冷淡自如,她站起身来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是灵犀亭那边的夜宴已经结束了,皇上召娘娘侍寝。”觅青回答道。

  苏谧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忽然有点儿不敢回头看齐皓的脸色,她淡淡地应了一声,道:“知道了,这就回去吧。”

  觅青连忙上前扶住苏谧的手,两人踏着夜色向外面走去。

  齐皓没有说什么,静静地站在后面目送着两人远去。

  临到门口,觅青忽然忍不住就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的身影已经模糊在了月色之下,看不清楚表情,可是……觅青想到,刚才乍一看上去,和娘娘坐在一处,真是说不出的和谐相称呢,书上说的璧人,就是这样的模样吧……第九十七章 火上浇油(一)

  “今天难道不是新晋封的玉嫔侍寝吗?”苏谧随口问道。

  “听说原本皇上是有那个意思的,可是玉嫔说自己新入宫廷,未修礼仪,不敢如此逾制,违背祖规,所以推辞了。”

  “哼,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皇上说什么没有?”

  “皇上听了很高兴,赞叹说玉嫔明礼知仪,还把……”

  “还怎么样?”苏谧问道。

  “还当场将原来云妃所居住的聚荷宫改名未漱玉宫,命令内务府择日修整,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却……”

  “看来这位玉嫔的风头可是够盛啊。”苏谧微微一笑。

  已经四月份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妃嫔们的衣裙由原本厚重富丽的锦缎开始逐渐变成绢绡轻纱的料子,轻灵浅淡的色彩映衬着宫中日渐盛开的繁花,格外的娇俏动人。

  如今的宫中,若论花卉,开的最好的莫过于牡丹,而宫中牡丹开的最好的地方莫过于倪贵妃的西福宫。

  前几天众妃在凤仪宫中聚集请安的时候,皇后她们就谈笑起各宫的景致来。倪贵妃也不是小气的性子,当即就定下了日子,请了后宫的诸位姐妹前去西福宫中赏花开宴。

  于是初六的这一天,鸟语花香,和风送暖,皇后打头,带着一众妃嫔陆续来到了西福宫中。

  苏谧下了车驾,抬头望去。

  西福宫作为贵妃宫室,原本就雕龙盘凤,朱壁金瓦,建筑得富丽堂皇。倪贵妃久居上位,她又性喜奢华,整个西福宫中,器具摆设比皇后的凤仪宫还要胜上几分。金红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起粼粼的金色光辉,乍一看上去让人眼花缭乱。

  “姐姐来的可早。”身边一声柔脆的娇呼传了过来,苏谧转头一看,一身藕荷色绣玉兰花长裙的施柔儿翩翩走了过来。

  她身边只带了一个年幼的宫女,连车辇都没有乘坐,见到苏谧,远远地迎了上来,恭声问道:“姐姐近来可好?”

  如今秀女们都在宫中接受宫廷礼仪的教导训练,施柔儿也在其中,她虽然还是以平常的中选秀女身份自居,但是终究已经有了封号,所以宫中诸位妃嫔的活动也没有拉下她,完全把她当作妃嫔看待了。

  虽然对此不少妃嫔有非议,但是皇后在筵席的时候尚且专门让她出席,何况平常的聚会,诸妃也只有把不满压在肚子里了。她容姿娇媚,口角伶俐,对待诸妃都是仪态恭谨,也一直没有承宠,一时之间倒也很难让妃嫔们厌恶。

  面对施柔儿的亲热,苏谧淡然应对,对于这种心意叵测的示好,苏谧本不愿意理会,可是门面上的功夫却是不能不做。

  前面西福宫的宫女引着,两人一路谈笑着走入了后花园。

  一进园子,一种异香就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如痴如醉。花园中此时开满了流光溢彩的牡丹花,姹紫嫣红,娇嫩无限。一派“画栏绣幄围红玉,云锦霞裳涓翠茵”的富丽风光。周围还养了几只解闷的小猫小狗之类,在院中戏耍玩乐。

  西福宫的宫侍早在院中的亭子里面摆好了诸般果品香茶,摆着紫檀木的座椅香几,上面放着柔软的金花靠垫,周围陈设着镶银海棠刺绣的屏风。

  包括苏谧在内的诸妃进了亭子坐定,立刻有宫女捧上菜肴美酒、香茶糕点。

  放眼望去,诸妃谈笑风生,一边看着周围的美景,一边品尝着珍馐美食。

  皇后左顾右盼说道:“贵妃妹妹就是心灵手巧,连一个院子都打理的这般锦绣风光,比起我那凤仪宫的后花园不知道要精致了多少倍。”

  “皇后娘娘过奖了,”今天是倪贵妃的东道,话语之中也客气了不少:“凤仪宫中格调优雅清新,我这个俗人怎么比得上呢?”

  “这春光来的实在是快啊,记得前不久还是冬雪纷飞、枯枝满地,如今马上就是姹紫嫣红、繁花似锦了。”李贤妃看着周围的风光笑道。

  施柔儿正拉住苏谧的手,走入了亭子,远远地听到李贤妃的话,出言笑道:“想必是园中的百花知道了诸位娘娘今天要来观赏,心里头想,在诸位佳人面前可不能失了颜色啊,所以开的格外的卖力呢。却不知任它们是多么的芳菲动人,又哪里比得上诸位娘娘的国色天香呢?”

  恭维话谁不爱听?诸妃闻言脸上都和缓了不少,苏谧淡淡一笑,施柔儿这一句话倒是捧地恰到好处。

  见到施柔儿和旁边的苏谧,雯妃带着些许凉意地笑道:“看两位妹妹这样的亲密,实在是令人羡慕啊。”

  “娘娘说笑了,婢妾对婕妤姐姐一直倾慕有加,找不到时间亲近而已。”一边说着,两人入了席。施柔儿正坐在苏谧的身边。

  坐定之后,施柔儿抬头打量四周,眼中忍不住闪烁起赞叹的光彩。“贵妃娘娘这里的景致真是恍如仙境啊。”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看向周围,转而走近搁置在身后横栏上的碧玉小香炉,“这香气好生清醇,如饮美酒,甘醇甜腻,不知道娘娘这里用的是什么香?”

  “是家里头的人从东洋那边弄来的一些子香油,都是化外野人的东西,上不了大台面的,”倪贵妃神色淡然,但是眼中还是透漏出一丝的自得:“只是本宫瞧着那香气还算清冽,就让宫人们点着了。”

  “东洋的香油,莫不是传说之中的那种俗称‘冠群芳’的香料?”施柔儿带着几分惊讶地问道。

  “就是这一种,在东洋那里有这样雅致的名字啊?”倪贵妃笑道:“那些子蛮人直接叫什么百花香的就是这个。”

  “据说这种香油是采集夜来香、茉莉、海枝子、雪莲、迷迭香、白玉兰等十二种花朵的花蕊,混合着别种油脂,按照一定的份量,采用密法提炼而出的,每十斤花蕊尚且只能提炼出两三滴来呢。我们中原尚且不知道制作的法子,只有海外的客商前来我们中原买卖货物的时候才能够从远方带来呢。”李贤妃忍不住说道。

  “蛮人的奇淫巧技而已,不值得一提,玉嫔妹妹既然喜欢,待会儿不妨拿些回去,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倪贵妃可有可无地笑道。

  “不敢不敢,”施柔儿连连摆手道:“听闻东洋那边山高水远,重洋难渡,就算是最有经验的商旅,一年也不过是一次的来回,东洋那边运过来的香料可都是价胜黄金,而且有价无市,这种冠群芳更是贵重无比,婢妾可是享用不起的。”

  “墉州不就是与东洋贸易最繁盛的地方吗?除了贵妃娘娘,还有哪一家可以拿的出这样的香料来呢?”雯妃轻巧地捻气一颗果子送进嘴里,笑道:“玉嫔妹妹也不必推辞。”

  施柔儿连连摆手笑道:“也只有贵妃娘娘这样富丽华贵的地方使得了这般名贵的香料,我若是带了回去,岂不是生生糟蹋了。”

  “玉嫔妹妹何必自谦呢?听说皇上已经命令内务府整修漱玉宫,多用美玉水晶装饰,就等妹妹承宠之后就可以入住了。”倪贵妃听见施柔儿的赞叹,不咸不淡地说道:“妹妹容姿如玉,在皇上的眼中,明珠美玉尚且只能够作为妹妹的陪衬,何况这小小的几滴香油呢。”第九十八章 火上浇油(二)

  “玉嫔妹妹何必自谦呢?听说皇上已经命令内务府整修漱玉宫,多用美玉水晶装饰,就等妹妹承宠之后就可以入住了。”倪贵妃听见施柔儿的赞叹,不咸不淡地说道:“妹妹容姿如玉,在皇上的眼中,明珠美玉尚且只能够作为妹妹的陪衬,何况这小小的几滴香油呢。”

  听了她的话,诸妃忍不住脸上显出嫉妒的神色,聚荷宫原本就是宫中数一数二的精致宫室,风景优美,距离齐泷的乾清宫又近,算是后宫难得的风水宝地了。

  施柔儿刚刚入宫就得到这样的殊荣,众妃岂能不嫉妒。

  “贵妃娘娘说笑了,”施柔儿连忙笑道:“柔儿资质拙劣,岂能比得上诸位姐姐仪容高贵,至于漱玉宫,我哪里有那样的福份啊,是皇上体恤这一次新近入宫的秀女,让柔儿和诸位姐妹们一起入住,皇上和诸位娘娘照顾新人的意思婢妾岂会不明白?可不是为了柔儿一个人的面子。”

  倪贵妃淡淡一笑,也不说话。

  皇后在一旁开口道:“不知道妹妹宫中的绮烟才人最近可好?如今她身怀龙裔,又是妹妹照看,怎么今天没有见她出来赏花散心呢?”

  “刘才人近来胎像稳定,陈太医也说无甚大碍,只是母体年幼体弱,需要好生静养。”倪贵妃笑道:“这几天她一直瞌睡怕累,今天生怕吵着胎儿,所以没有出来。”

  雯妃笑道:“可不是这样嘛,我有帝姬六个月的时候恨不得天天躺在床上不下来才好,偏偏又是止不住的恶心呕吐,连躺都躺不安稳的,不知道刘才人如今害喜的症状厉害不?过一会儿可要去看看才好。”

  “前些天是不停地呕吐恶心,这些天倒是好了些,就是春困不止。”倪贵妃笑道。

  “多睡一些对孩子也是有好处的,”皇后笑道:“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了,只是我旧时听人说,这害喜的症状严重与否与心情也有关系的,听说前几天刘才人的母亲入宫来探望过了,想必是心情开朗了,症状也就轻了。”

  “听说刘泉捐了个土州同,好歹也算是个正经的六品官职了。”祝贵嫔说道。

  “听妹妹说的,”倪贵妃淡淡地撇了她一眼,笑道:“我们大齐何时有买官卖爵的事情了,不过是皇上体谅刘泉虽然是个蜀人,但是这几年来,在齐京之中安居守法,堪为表率,再加上女儿于龙脉有功,所以特意赏赐官爵,以示天恩。”

  众妃一愣,大齐这几年来因为军费开支巨大,所以逐渐地默许了平民之中的富豪之家可以使用一定的金银换取官爵,这种官爵不过是一些虚名头衔而已,无一丝的实权,对日常的朝政也没有任何害处。大齐士庶之别明确,寒门出身极其受人鄙薄,所以就是这样虚幻的名头,也让不少寒门出身的富豪们趋之若鹜。这样一方面大齐充盈了国库,另一方面这些商人也摆脱了寒碜的出身,腰杆儿挺直了不少,也算是两利的好事。不过这样终究是损了大齐朝廷和名门贵族的脸面的,所以明面上当然是不会承认自己买官卖爵的勾当的,讲的都是“授官赐爵”。

  平时贵族宫妃谈论起来,也时常嘲笑这些出身卑微的商人,并无顾忌,今天倪贵妃竟然一反常态,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上追究起来。

  祝贵嫔不敢反驳,讪讪地不再说话。

  雯妃见状笑道:“听说刘夫人进宫后前去拜见了皇后娘娘,不知道这些乡间妇人举止如何?”按照礼仪命妇入宫探视家眷都是要先拜见皇后的。

  “不过是隔着帘子见了一面,连容貌都没有看清楚的。”皇后的眼神闪烁着笑道:“倒是听说她之后还特意拜见了贵妃妹妹,详谈了好久,不知道如何?”

  “皇后娘娘说笑了,妹妹受命照顾刘才人的胎儿,刘夫人前来拜会有什么不妥的呢?”倪贵妃淡淡地说道。

  “说起来,本宫听到有谣传说,刘才人的父亲京城首富刘泉新近捐了十万两的白银入倪尚书军中。”皇后轻轻摇动着羽扇,孔雀尾绫编制成的扇面折射出七彩的光华:“他这一次的封官倪尚书还竭力推举呢。”

  “十万两?”众妃禁不住惊叹起来,大齐国库的收入不过是一年七八百万两左右的数目。

  “哪里有这样耸动的事情呢?”倪贵妃也有几分坐不住了,脸色有几分发白,勉强笑道:“不过是市井之流的歪传瞎编,刘泉为了捐官向大齐各位豪门贵戚送礼倒是真的,难道王家没有收到过刘泉的供奉?”

  皇后的话语一滞,刘泉在京城里面生意丰富繁杂,逢年过节自然是要巴结各大名门,一方面是拓宽生意面,一方面是打好关系。作为大齐第一的名门,王家当然少不了他的厚礼。

  “至于捐献军费这类的话语,纯属谬论,他一介商人,岂敢这样大逆不道地妄言军费?而家父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有朝廷的军费来支撑,难道王奢大将军平时是靠着各位门生故旧的捐献来打仗的吗?”倪贵妃不屑地问道。

  大齐凭借武功建国,各位立功的门阀贵族都有封地权属,在自己的私人封地自然拥有一定数量的私人兵马,这些兵马可不是朝廷的供奉在养着,自然是各人想各人的主意,王家领地在西北的莱州一带,也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进出的税务,商人的供奉,岁入丰厚,也有万余的私人军队驻扎。

  此时听倪贵妃说的大公无私,这些原本贵族之中默认的规则似乎都成了大逆不道的了。

  倪家坐拥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墉州的富丽更是天下闻名。虽然倪源行事格外的低调,但是驻扎在墉州的倪家的子弟兵马至少也有两三万吧?难道这些人都是喝西北风的?

  皇后一阵气闷,正要开口反驳。

  苏谧笑道:“如今良辰美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怎么净是说一些婢妾们都听不懂的话来,这些军国大事,原本不是我等所能够讨论的,岂不生生辜负了这般的景致。”

  众妃也连连称是,很快话题就转到了首饰衣着,花朵园林之上了。

  “如今这院中盛开的百花可是不及我们宫里头新近的美人了,听说这一次选出的宫妃之中皇后娘娘的妹妹也在其中,过几日必定也是要封嫔的。”罗昭仪恭声说道。大齐的宫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新人入宫,一般最高也就是封为正五品嫔,像施柔儿这般不仅封嫔,而且赐号的荣宠,算是极致了。皇后的表妹出身王家,这样显赫的家世封嫔也是常理。第五卷 寒玉生烟·胭脂生凉 第九十九章 火上浇油(三)

  提起自己的表妹,皇后却是淡淡的神色,道:“能不能封嫔还是要看各人的造化,无论是封嫔也罢,封更衣也罢,都是天家的恩典,是皇上的爱重。”

  “这一次总共添了二十四位姐妹,只盼望能够为皇家开枝散叶,多多延绵子嗣才好。宫里头一直不见有多少孩子,终究是少了生气啊。”雯妃笑道。

  “前几日我路过昕颐宫,见到了那些妹妹们,都是一个个水灵剔透的人儿啊,看上去真觉得自己人老珠黄了。”李贤妃带着几分真意的叹息道。秀女早在大半个月之前就已经选了出来,如今都在昕颐宫之中接受教习嬷嬷们关于宫规礼仪的教导。

  “再过不到半个月,新一届的秀女就要开始侍寝了,不知道内务府准备好绿头牌了没有?”雯妃道。

  “还有差不多十天的礼仪教习呢,急什么,不过是个小小的牌子。还不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倪贵妃垂下眼帘笑道。

  “依我看,准备不准备也无所谓,反正到时候第一个肯定就是玉嫔妹妹。”李贤妃打趣道。

  施柔儿顿时红了脸。

  “妹妹又何必羞涩呢?你出身名门,承宠也是理所当然。”李贤妃安慰道。

  “还要诸位姐姐多加教诲。”施柔儿低头轻声道,温和静默。

  皇后看施柔儿的神色扭捏尴尬,转过头去,看着院子里头正在嬉耍的小猫,当即出言道:“倪妹妹这猫可真是玲珑可爱,本宫原本也想要养一只的,谁知道一直找不到乖巧合适的。”

  众妃顺着她的眼神望去,阶下一只小白猫正在那里扑着一团绣球花,圆滚滚的身子,看起来跟一只洁白的绣球也没有差别了,端地喜人。

  “既然皇后喜欢,快抱进来看一看。”倪贵妃向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又转头向身边的诸妃笑道:“这还是本宫刚入宫不久的时候,迦罗国进贡的名品,早先皇上看我宫中寂寥,特意赏赐了的。”

  立刻有一个侍奉的宫女出了亭子,将一旁玩耍的那只白猫抱了进来。

  众妃自然又是一阵奉承,连夸这猫生的秀气灵巧。

  苏谧看着那只猫,圆圆的眼睛灵巧地转动着,看着四周,她心里也忍不住一阵喜欢。

  这时候,那猫的鼻子动了动,在宫女的怀里转了转脑袋,忽然向着苏谧这个方向看过来,苏谧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猫忽然从宫女的怀里扑了出来,上苏谧的头上扑去,

  苏谧一惊,白猫已经灵巧地在桌子上一点,无声无息地越过苏谧的头顶。

  苏谧察觉不好,正想要站起身来,却不防备裙裾被旁边的人踩住,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哐啷”一声传来。

  苏谧直觉地把头一偏,几块火烫的东西夹杂着香气扑鼻的液体,擦着她的脸颊,向她的身上倒来。

  是几块烧得通红的炭石,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她穿着的一身是丝绢的料子,最容易着火不过的,再加上一同倒下来的香油,简直想也不敢想。

  苏谧反应迅速,伸手一挥,宽大的袖子带起风声,火炭被她远远地甩了出去,粘腻的香油却没有被挡开,大半都顺着她的肩膀流了下来。

  这时候,一个滚圆的碧绿色物件从衣襟上掉落了下来,那只猫犹自不肯放弃,扑到苏谧的身上,一口咬住了那个滚圆的香炉。香炉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了,露出里面还烧得通红的几块火炭。

  宫中这种封闭的碧玉香炉都是采用了如同冬天小火炉一般的设计,下面是火烫的烧炭,上面放着香油,既可以蒸腾香气,当作香炉来用,也可以有暖炉的功效。如今天干物燥,万一被烧得通透的火炭触到了衣服,哪有不立刻烧着的道理,幸亏苏谧见机地快,将那些火炭甩开了,如此只是被污脏了一件衣裳而已。

  还没有等苏谧松一口气,站起身来,异变又生。

  施柔儿一边惊叫着站了身来,手臂一抬,旁边的一盏烹煮茶水用的小火炉掉了下来,里面火红的烧炭就整个儿地撒了下来。

  苏谧连忙躲避,可是是施柔儿的腿正挡在她身后,使得她没法完全躲开,几块火炭一下子掉在了苏谧的侧肩上,原本衣服上燃着的几点火星子立刻烧了起来,粘腻无害的香油立刻化为毒蛇,如同时一道火热滚烫的热流烧到了脖子上。

  众妃嫔惊乱尖叫起来。

  苏谧的视线迅速掠过桌上,一把拿起身边净手用的水浇到身上,火焰一下子熄灭了。苏谧这时候只觉得侧脸颊和脖子到锁骨的地方都痛得好像被生生去了一层皮。

  妃嫔已经被眼见的剧变惊呆了,倪贵妃脸都绿了。

  苏谧勉强爬了起来,她不敢碰触自己的脖颈,她知道上面必然是一层的水泡和污垢了。她强忍着剧痛,将脖子处的衣襟松开,使它远离肌肤。

  施柔儿端详着苏谧的脸,眼中得意的神色一闪即逝,她高声喊道:“快请皇上过来,莲婕妤不好了。”

  苏谧抬头狠狠地瞪了施柔儿一眼,顾不上客气,向旁边的宫侍喝道:“快传太医!”

  周围的宫人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站起身来,向外跑去。

  众妃嫔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苏谧的侧脸,紧接着反应过来,纷纷围拢上来,明明口上说的是安慰的话语,可是其中幸灾乐祸的意味却是连聋子都能听得出来了。

  苏谧心头暗恨,身体疼痛难忍,更加无意去应付这样的虚情假意,转头问道倪贵妃:“娘娘这里可有空房间?”

  刚在偏殿的榻上坐定,太医就赶了过来,看见了苏谧身上污痕遍布的光景,吓得一哆嗦。

  “怎么样了?”皇后满脸关切地问道。

  太医仔细看过了之后说道:“好在火熄灭的及时,婕妤娘娘这些都是皮外伤,只是这烧伤地甚是严重,脸上的只是被火炭擦过,倒是无大碍,只要用上去火镇痛的药膏,三五日就可恢复原状,不留痕迹。可是这肩上的伤势……”

  “怎么样?”旁边的施柔儿急忙问道。

  太医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门口的小太监一声高唱道:“皇上驾到!”是齐泷闻讯赶了过来。第五卷 寒玉生烟·胭脂生凉 第一百章 心机歹毒(一)

  太医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门口的小太监一声高唱道:“皇上驾到!”是齐泷闻讯赶了过来。

  苏谧侧过头去,柔声喊道:“请皇上不要进来。”

  齐泷正要掀帘子走入内室,却听到苏谧这一声斩钉截铁的呼喊。

  “谧儿?”齐泷疑惑道:“怎么了?”

  “臣妾陋姿,不能面见皇上,请皇上恕罪。”苏谧朗声道。

  施柔儿在一旁说道:“这恐怕于礼不合吧?皇上听闻了姐姐的伤势,连朝堂上的事情也不管了,就赶了过来,姐姐这样岂不薄情……”

  苏谧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被她这一眼扫过,施柔儿心里头一颤。如果是平常的女子,受了这样严重的烫伤,此时早就忍不住疼痛哭泣哀叫了,可是苏谧神色之间冷淡从容,绝艳的容色上清凉若冰,眼神尤其淡漠的可怕。纵然施柔儿自觉玲珑周到,被那样的眼神一扫,也讪讪着说不出话来。

  苏谧还要再说什么,齐泷已经不顾阻止,快步进了房间,苏谧只好立刻掩上衣襟。

  齐泷隐约看着苏谧衣襟之下透露出的伤口,从原本白皙的脖子向下延伸,细腻的肌肤被烫地暗红。

  他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走近苏谧想要掀开衣襟细看,苏谧连忙挡住他的手,道:“陛下,臣妾的伤口严重,只怕污了陛下的眼。”一边说着,微微侧过头去,齐泷又看到苏谧右半边脸上的那道擦过的红痕,在如花瓣一般娇嫩无暇的脸颊上尤其明显。

  齐泷更是变了脸色,转头向众妃嫔厉声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臣妾不走运,恰好坐在了香炉底下,被烫伤了而已。”苏谧勉强笑道:“不碍事的。”

  “烫伤会伤得这么大?!”齐泷语气凌厉地道,苏谧肩膀上的伤痕虽然被衣襟遮掩着,看是隐隐可以看出严重来。

  齐泷扫视着周围的宫妃。众妃都低下头去。

  倪贵妃连忙道:“因为玉嫔妹妹又不小心将小火炉撞在了莲婕妤的衣服上,油上浇火,使得莲婕妤的衣服烧了起来,才……”

  施柔儿连忙跪地哀声道:“臣妾胆小,被那只猫吓了一跳,竟然没有看清楚桌子上的东西,只顾着闪避了。”

  “什么猫?”

  皇后在一旁将事件的经过娓娓道来,齐泷气上心头,转身对倪贵妃喝道:“你准备的筵席就出这样的乱子?!”

  倪贵妃心里头纵然有万般的委屈,此时也只好跪地请罪,哀声道:“确实是臣妾照看不周之罪,请皇上降罪。”

  施柔儿也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臣妾也有罪,臣妾不该那样的慌乱无知,竟然被一只猫吓得惊惶失措,臣妾实在是有罪啊。”一边说着,珠泪纵横,梨花带雨。

  “你也太不小心了!”齐泷顿足道。

  施柔儿哭得哀哀凄凄。

  齐泷迟疑了片刻,说道:“算了,不过是无心之失,朕也不怪你了。”

  倪贵妃脸上掠过一丝的恨意,抬起头来,向齐泷道:“皇上,臣妾今日布置不周,让诸位姐妹受惊,让莲婕妤受伤,甘愿领罪,只是如今莲婕妤伤势颇重,还是请太医快快诊治为好啊。”

  苏谧笑道:“臣妾的伤势无甚大碍,不过是皮肉伤而已,既然无事,臣妾想先告退回采薇宫养伤,”她转头看着一副怯生生模样的施柔儿,笑道:“只是诸位姐妹都受了惊吓,皇上不妨好好安慰。”

  皇后道:“还是婕妤妹妹思虑周到,伤势可不能耽误,就快请太医到采薇宫去医治为好。”

  齐泷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深夜,西福宫之中传出“哐啷”一声脆响。

  “如今还没有承宠呢,就算计到本宫的头上来了,”倪贵妃娇艳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几乎扭曲:“等承了宠爱,还不知道要怎么猖狂了。”

  夏真在一旁不敢言语,今天的事情是她恰好不在,如果有她在一旁,以她的身手,那香炉是断然落不下去的。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新进宫妃,竟然也敢跟本宫叫板。”倪晔琳嫣红的指甲紧紧扣住紫檀木的桌面,用力之大让人忍不住担心那精美玉润的指甲要被生生折断了。

  静默了一阵子,倪晔琳忽然问道:“记得上次的消息里面提到过,那个施柔儿原来是定过亲的是吧?”

  “是的,是跟京里头姓慕的人家,在年初的时候退了亲,”夏真回禀道。这样危险的争宠对象,倪家当然会详细调查。

  “他的未婚夫现在……?”倪晔琳端起一盏茶,问道。

  “未婚夫就是宫里头的侍卫,叫慕轻涵的……”夏真详细地说明道。

  听了夏真的话,倪晔琳思量了片刻,微微一笑:“不让她知道我的厉害,还真以为这个宫里头要翻天了。”

  ※※※

  苏谧站在穿衣的大铜镜之前,对镜自照。

  已经过了一天的时间,脸上被火炭擦过的地方还是一道红艳艳的颜色,似乎是洁白无暇的花瓣上多了一道红痕,沿着脖颈向下,被烫伤的红肿一直快到了胸口,小半个肩膀都变了颜色,好像稍微碰触一下就会破裂,。

  好手段啊,竟然是要把自己的脸生生地毁了,没有了这一张脸,任你多么善解人意,多么玲珑七窍,都是注定的昨日黄花了。

  苏谧轻轻碰触着自己脸颊上的那一道红痕,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这张脸伤得不重。

  今天的事情她明白的很,那香炉上必定是被施柔儿做了什么手脚,否则亭子周围那么多只香炉,那只猫无端的也不会单单朝着她身后的那只扑去。

  只是倪贵妃平白的遭了这样的责难不知道会不会善罢甘休呢?

  “娘娘,小心!”进来的觅青看到苏谧的动作,忍不住惊叫道:“太医说万万不能碰触的,万一要是留下伤痕什么的……”

  “我心里有数,”苏谧淡淡地说道,她坐在镜台前,用左手拿起一柄象牙细齿檀木梳子来,细细梳理起如瀑布般的乌发,问道:“让你去太医院领回来的药材,都拿齐全了吗?”

  “齐了。”觅青说道。想到自家的主子是精通医术的,她稍微放下心来。

  依照太医的说法,自己脸上的伤痕不过是三五天的功夫,而且不会留下什么隐患。只是这肩上的伤,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是不会有大的起色了,而且以后多半是要留下伤痕了。

  “放着吧,我待会儿自己配置就好。”苏谧淡淡地说了一句,又问道:“宫里头这几天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什么,就是听说内务府已经把新进宫妃的绿头牌准备好了,就等过些日子开始召幸了。”

  “嗯。”苏谧应了一声。

  对于这一次意外,齐泷的处置是将西福宫之中所有饲养的猫狗动物都杀掉了,苏谧身后侍奉的宫女,内监都被连罪责打。抱猫上前的那个无辜小宫女更是直接被活活打死。而倪贵妃被罚禁足三日,这样的惩罚看起来是无关痛痒的,只是对于入宫以来一贯骄横的倪贵妃来说,恐怕是分外的难以忍受。尤其是玉嫔除了被训斥几句之外,竟然没有受到丝毫的责罚,反而被齐泷和皇后安抚劝慰。

  今天已经是四月初八了,还有不到七天的功夫,新一届的秀女就要承宠了,第一个必定是她。

  自己也应该做点儿什么了,苏谧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自己一直贴身带着的玉匣子,打开玉盖,一道道细碎的银光闪烁起来。

  苏谧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匣中的银针,这是义父亲手交给自己的,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用它竟然不是悬壶济世,而是去害人……

  如果义父知道……苏谧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无谓的思虑。

  施柔儿,不要怪我心狠。她嫣然一笑,匣中的银针闪烁着细碎动人的光彩,如同它的主人的微笑。第一百零一章 心机歹毒(二)

  太掖池上碧波荡漾,水光粼粼,春江水暖鸭先知,如今春暖花开,宫中放养的鸳鸯,白头鸭之类的水禽都下水嬉耍,使得平静的湖面上又多了一份热闹。

  春芳吹过,岸上无数的花瓣飘飞散乱,有不少瓣飘落到了湖中,碧绿清澈的湖水被染的嫣红秀美,奢靡诱人,但无论怎样迷人的风光也比不上湖面上两位如玉佳人的身姿。

  两个高挑秀丽的身影此时正坐在湖中的一处小亭子上,正是苏谧和施柔儿。

  苏谧侧身倚在一处阑干上,伸手轻轻捻住一片飘飞过来的花瓣,悠然道:“这阳春三月的景致好生繁华妩媚,尤其是昨天的一场春雨过后。”

  一旁的施柔儿也笑着说道:“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这春天的风光自然最是富丽清爽,惹人喜爱的。正是古人常说的‘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那么妹妹正是那‘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了。”苏谧淡然一笑,施柔儿髻后别着一只大红的芍药花,身穿一袭蔷薇色的广袖罗衣,在平常的女子身上必定是俗不可耐的装束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却是格外的明丽诱人、璀璨夺目。

  施柔儿听了苏谧的话,嫣然一笑,正要说话推辞客气一番,苏谧却又开了口道:“可惜……可惜我最喜欢的却是冬季,这春光固然明媚动人,却嫌妖异无格,这春风虽然凉爽,可是吹久了却让人寒彻肌骨。反不如冬日的寒风,直爽凛冽,便是疼痛,让人也觉得爽快。”

  “娘娘见识果然与众不同,”施柔儿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依然文雅谦恭地笑着:“春柳柔弱易折,哪里及得上寒梅傲然枝头,春光固然明媚动人,却庸俗了些,终究是不如冬雪皑皑的景致更加清冽甘醇,扣人心弦的。”

  苏谧婉然一笑,转变话题道:“妹妹过几天就要承宠于陛下了。我倒是一直忘了恭喜妹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

  施柔儿看着苏谧转过来的侧脸上,上面的伤痕已经几乎消失不见了,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懊恼,转而又笑逐颜开道:“婢妾不敢当姐姐的一声恭喜,我等女子入了深宫,侍奉皇上就是该尽的本分,能够得皇上青睐是柔儿一生的荣幸,只盼望能够如姐姐一般,时不时为皇上分忧解劳即可。”

  说罢,瞅着苏谧的脸色,施柔儿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说道:“能够跟姐姐畅谈是柔儿的荣幸,说起来,姐姐的伤口还是柔儿的错,如果不是柔儿粗手粗脚,又怎么会……”施柔儿一边说着,眼圈就红了,一副懊恼欲哭的模样:“其实柔儿一直想要去拜望姐姐,恨不得能够侍奉身侧,以表歉意,可是又生怕我自己笨手笨脚再给姐姐添麻烦,耽误了姐姐养病……”

  “哪里敢劳动妹妹呢,不过是小伤而已。”苏谧笑道:“妹妹太客气了,我也知道妹妹不过是无心之失。”

  受伤之后,各院的妃嫔自然都是送来各色的补品礼物,名义上是安慰着受伤的姐妹,心里头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这位皇上的宠妃如今破相的模样,一面关心着这伤痕究竟会持续多久。

  苏谧脸上的伤痕确实让满怀期盼的妃嫔们失望了,不过两天的功夫,原本太医口中三五天才见起色的伤痕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的苏谧微微侧过的脸上映着晨光,笼罩起朦胧的色泽,恍然空山灵雨般的剔透明丽,柔和的五官流露出一种朦胧的美来。

  施柔儿看着眼前临风而立的女子,心底里忽然就想到了那天的那个眼神,无端地觉得一阵寒意漫上来。

  她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姐姐的容貌看起来确实是大好了,不知道为什么皇上的侍寝却没有应诏呢?”

  “不过是脸上好了而已,如今肩头上的伤势还未曾痊愈,岂不坏了陛下的兴致。”苏谧笑道:“倒是妹妹一直坚持不在教习结束之前承宠,让陛下怜爱之中更多了几分的尊重吧。”

  施柔儿脸色有点儿发白,笑道:“婢妾不过是遵照宫规,不敢违背而已。如果说起敬重来,在皇上的心里,有谁能够跟姐姐相比啊。姐姐奋不顾身救皇上于危难之时,宫里头谁不称赞姐姐的胆色,妹妹我也是一直佩服的很的。”

  听到施柔儿的恭维之词,苏谧嫣然一笑,可是眼中却无丝毫的笑意,她回头去看着悠远的水面,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施柔儿坐在身后沉默了一阵子,心里头忍不住有几分忐忑,她犹豫了一阵,终于开口笑道:“不知道这一次姐姐将柔儿叫出来是为了什么?”

  苏谧轻轻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头发,说道:“有一位宫中的前辈曾经告诫过我说,这个后宫之中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是污秽不堪。如果一开始就不得宠,懂得藏愚守拙,反而能够颐养天年,若是得了宠爱,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确实风口浪尖,步步杀机,稍有闪失就是失宠连罪,无葬身之地。如果只是自己失宠身死还是好的,更加不幸的是,连家人都受到牵连,死无葬身之地。妹妹以为这番话如何呢?”

  这一段话说的直白露骨,施柔儿一时之间摸不清楚苏谧的意思,顿时怔住了,半响方才讪讪地笑道:“姐姐说的自然是金玉良言了。”

  苏谧转头看去,就知道施柔儿半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展颜一笑又转变了话题问道:“听说妹妹以前在宫外的时候是定过亲事的?”

  施柔儿脸色一变,苏谧接二连三的话都全出乎她的预料之外,好在她向来处事从容,机敏乖觉,随即笑道:“是小的时候曾经定过娃娃亲,父母定下的事情,妹妹连未婚夫的相貌都记不住了。前些日子因为男方家里有事,所以退亲了。妹妹这才有机会入宫侍奉皇上。”

  苏谧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两人随口说着闲话,很快施柔儿就起身借故告辞了。

  苏谧也不挽留,只是笑道:“劳动妹妹耽误了这样久的时间来与我闲话了。”

  两人一边客气着,一边起身向飞桥走去。

  觅青和施柔儿的侍女她们都站在桥下的岸边等候着。

  苏谧走在左边,两人迈过桥正中,踏上一块木板的时候,忽然木板折断了,苏谧另一只脚踏在前面,微微趔趄了一下,向施柔儿那边倒去第五卷 寒玉生烟·胭脂生凉 第一百零二章 心机歹毒(三)

苏谧走在左边,两人迈过桥正中,踏上一块木板的时候,忽然木板折断了,苏谧另一只脚踏在前面,微微趔趄了一下,向施柔儿那边倒去。

  施柔儿正踏在那块折断的木板上,身姿踉跄跌倒,还没有来得及恢复平衡,被苏谧倒向这边的身子又一撞,顿时惊呼一声,翻过低矮的横栏,向桥下跌去。

  岸上侍立的宫女都惊呼起来,苏谧堪堪扶住一边的横栏才稳了稳身形,对着桥下的侍女喝道:“还不快救人!”

  施柔儿不会水性,在水里挣扎着就咕噜咕噜要向下沉去。

  觅青领着几个宫女扑腾着下了水。

  好在跌下去的地方已经靠近岸上,水也不深,几个宫女七手八脚地把施柔儿拉了上来,施柔儿在下面连接被灌了好几口湖水,呛地喘不过气来,加上落水的惊吓,已经是半晕迷的状态了。

  几个侍女围着主子,苏谧步下飞桥,冲着施柔儿的宫女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太医。”

  几个小丫头惊醒过来,立刻就有两个向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这时候只余下觅青和施柔儿身边一个红衣的丫头,苏谧看她钗环工整,知道必然是施柔儿贴身的心腹了。

  苏谧向她喝道:“你回宫里头拿几件衣服来,手脚快一点儿,不然你们主子生病了如何吃罪?”

  春天的水依然带着几分的寒意,施柔儿此时浑身湿透,正在不自觉地打着寒颤。

  “可是……”那个红衣的宫女看起来是个有主见的,此时岸上就剩下自己一个施柔儿的宫女了,自己如果也离开的话,她看着苏谧和觅青,迟疑了起来。

  “过一会儿太医过来了,你们主子这幅模样如何见得了太医呢?”苏谧喝道。

  红衣宫女低头一看,施柔儿全身尽湿,春日薄薄的衫子紧紧贴着肌肤,将身体玲珑的曲线勾勒地纤毫毕现,诱人无比。

  太医都是男子,眼前主子这个样子恐怕太医来了也万万不能见的。如今光天化日的,众多的人都见到了主子和莲婕妤在一起,想来她也不敢有什么举动。想到这里,红衣宫女连忙说道:“我家主子就先劳烦婕妤娘娘照看了。”

  说着也向宫里跑去。觅青探看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苏谧不敢有丝毫的拖延,立刻取出暗藏的银针,集中精神,在施柔儿腹部几处要穴上扎去……

  不一会儿宫女太医都到了,苏谧也已经长吸了一口气,从施柔儿身上起来,站到一旁。

  对于即将成为皇上新宠的女子自然不敢怠慢,几个太医仔细诊断起来。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有眼力的太医看着旁边苏谧惨白的脸色问道。

  苏谧这才发现冷汗几乎遍布了全身,被寒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苏谧勉强笑着道:“没有什么事情,玉嫔无事吧?”

  “回婕妤娘娘的话,玉嫔娘娘无事,只是受了惊吓,呛了几口水而已,只要服下几封安神的汤药就好。”太医回禀道。

  “嗯,”苏谧随口应付着,客气了几句就带着觅青回了宫。

  ※※※※※※※※※※※※※※※※※※※※※※※※※※※※※※※※※

  漱玉宫中,被搀扶回宫的施柔儿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已经恢复了过来。

  “今天娘娘可真是危险了,”旁边的红衣宫女接过碗,说道:“奴婢怎么看见那个莲婕妤的脸色有些不好呢?”

  施柔儿迟疑了片刻,说道:“红纤,你说,今天的事情,她到底是故意,还是无心的呢?”红纤是她的家生丫头,带进宫里来的。

  “这个……”那个名叫红纤的红衣宫女也迟疑起来,“如果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而且看莲婕妤的动作,明明是把娘娘推下去的。可是若是说存心。这也说不通……”

  施柔儿接过话头说道:“那里都已经靠近岸上了,就算是把我推下水,也不过是受一场惊吓,最大得一场风寒而已,平白让人起了疑心,得不偿失。她是个聪明人,必定是不会干这样的事情的,难道就是为了上一次的事情出出气吗?”

  施柔儿摇了摇头,觉得身子一阵困顿疲倦。唉,她的伤势怎么就好的那么快呢?听太医说,原本预计十几天才会有起色的伤势,竟然才这么几天就看不出痕迹来了,白白自己费了那样大的心力。

  这时候,门外的小宫女进来回禀道:“娘娘,刚才奴婢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一封信。”

  “信?谁送来的?”施柔儿随口问道。

  “不知道,奴婢刚才收拾娘娘的首饰匣子的时候发现的。”

  “拿过来吧。”施柔儿信手接过信签,撕开来。

  看了上面的内容,她脸色一变,继而笑道:“哼,这样的手段……”

  红纤莫明其妙,施柔儿将信交到她手上,红纤看罢神色也是一变:“娘娘,这……”

  “除了你,还有谁见到过这封信了?”施柔儿神色如常地看着那个小宫女问道。

  小宫女低头喏喏地回道:“没有人了,今天就我一个值那里的工。”

  “嗯,”施柔儿挥了挥手道:“这件事不要说出去,你下去吧。”

  小宫女依言告退。

  施柔儿转头向红纤道:“还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把信烧了,这样的祸患难道还要留着吗?”

  “这封信,难道真的是姑爷……”红纤迟疑地问道,家中已经习惯了的叫法脱口而出。

  “什么姑爷!”施柔儿厉声一喝,声音尖锐高亢,打断了红纤的话,“我与那个人根本从来没有见过几面而已,怎么就整天姑爷姑爷的叫上了。”

  她的眼神凌厉十足,红纤被吓了一跳,连忙低头不敢说话。

  施柔儿一把从她的手中夺过书信,走近烛火,看着那封信在火焰之中卷曲,黑化,最终化为灰烬。

  “我们现在是在宫中,不是在家里了。这个深宫之中,处处都是眼线敌人,如今我马上就要承宠,正是风口浪尖上的时候,你还学不会谨言慎行,到时候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施柔儿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语重心长地训斥道。

  “是。”红纤低头低声应道,她斟酌了一下言词,又问道:“娘娘,信里头那位……慕侍卫说的见面的事情……”

  “哼,见面,他当自己是什么人了,一个小小的侍卫而已。也要让本宫去见他?”施柔儿冷哼了一声,看着红纤畏缩的神色,她长叹了一口气,道:“如果这信真是他写的,不过是个痴心妄想的蠢人,我当然不会去见他,如果不是他写的……”又是谁借着这件事来挑起事端,而且把信送进自己的寝室呢?施柔儿脸色沉了下去。

  她自诩聪明过人,才貌双全,一心想要入了这个宫廷,为家族为自己争光,才不负了这上天赐予的好容貌,可是真的进了这里,才发现暗潮汹涌,波澜诡谲。实在是更胜她原本预料的……

  想着想着,不由得心思又转到了今天苏谧的一席话上:“如果一开始就不得宠,懂得藏愚守拙,反而能够颐养天年,若是得了宠爱,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风口浪尖,步步杀机,稍有闪失就是失宠连罪,无葬身之地。如果只是自己失宠身死还是好的,更加不幸的是,连家人都受到牵连,死无葬身之地。妹妹以为如何呢?”

  如何?

  施柔儿冷笑一声,入了这深宫就没有了回头路,以自己的资质,她就不信斗不过那个莲婕妤,还有……

  正思量着,堂后的侍女转了出来,捧着施柔儿刚刚换下的衣服说道:“娘娘,小衣上怎么有血迹呢?娘娘的月事不是刚刚过了吗?难不成又来了?”

  “只怕是今天受冻的关系,”施柔儿心不在焉地回答:“月事不干净也是有的。”第一百零三章:琼华暗香(一)

倪廷宣掀帘子进了侍卫们平时歇脚的角屋,慕轻涵猛地把手上的东西塞进了怀里。倪廷宣一怔,眨眼的功夫他也没有看清楚,似乎是纸片信笺什么的。

  “在干什么?藏什么呢?难不成是收了那个小宫女的情信了。”他打趣地问道。

  “胡说什么呢?哪会有这样的事儿。”慕轻涵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

  倪廷宣禁不住起了疑惑,刚才他不过是随口说说,好友的性情他最了解,向来不在这样的话题上忌讳的。

  “刚才你……”他正要问道。

  慕轻涵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什么事情,我出去巡逻了。”说着提起剑就要向外走。

  “等等,”倪廷宣一把拉住他,问道:“轻涵,你没事吧?”联想到刚才慕轻涵的动作,他只觉得说不出的可疑,如今宫里头谣言纷起,明着看上去风和日丽,实际上却是暗潮汹涌,他们不过是小小侍卫而已,千万不能卷进这些事端里面。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慕轻涵勉强笑道,挣脱了倪廷宣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倪廷宣在身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日子以来好友明显消沉了不少,先是因为天香园刺客的事情丢了侍卫统领职位,再接着家里又出了事端,被施家逼着退了婚事,听说慕老夫人已经被气得病倒了。偏偏侍卫统领施谦又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然慕轻涵在侍卫们之中人缘极好,多有侍卫暗中为他鸣不平的。但是在施谦的刻意操作之下,分配的差使也越来越微末闲散,使得原本开朗的性情最近越来越沉默寡言。

  倪廷宣看着着急,可是他原本就是不善言词的性子,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起。

  如今他的未婚妻又进了宫,一入宫就被封为玉嫔,盛宠指日可待,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候存不该有的想法啊。

  和风送暖,如今宫中各处花园的景致都欣欣繁荣起来,花儿开了不少,盈风吐香,争奇斗艳。伴着各处喷泉湖泊、水流假山的点缀,幽美雅致。

  万千的垂柳吐出了新绿,鲜嫩的枝叶伸展开来,绿玉般的柔韧随风轻轻摆动,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一阵春风吹过,点点洁白的柳絮随风飘过,像冬日轻盈的雪花,慕轻涵心烦意乱地站在碧波池畔,望着着水天一色的盛景。

  远远地从这一边可以看见对面的亭台楼阁,那是新近整治修葺的漱玉宫,原本就是华美精致的宫室在一番新的装饰之后更加的流光溢彩,即使从遥远的碧波池的这一边也可以感受到其中富贵祥和的皇家气派。

  自己在想着什么?他低下头看向水里。

  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而已,何必去想这么多。

  对于施柔儿,他的记忆之中仅仅是那个幼年的时候偶然去施家拜访,见到的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脑海之中的模样都逐渐的淡化。

  也许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在潜意识之中早已经习惯了有一个未婚妻,虽然说起感情,真的没有什么,除了这些日子的屈辱之外。

  那一天,施家的人找上门来,话语说的是很客气,可是其中的意思却是再明确不过,如今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没有什么出众的功名在身,连副统领的职位都丢了,他们家的小姐如今生的越来越好了,连王家的定国夫人都赞不绝口。希望慕家看在以往的交情的份上,还请见谅,一边说着,一边奉上长长礼单和当初定亲时的聘礼。

  既然女方都看不起自己了,慕轻涵心里头虽然气愤,但是也没有拖延,立刻就在退婚的文书上签了名字。

  只是母亲当场就被气得失态,将来人和礼品一起逐出了家门,之后更是病倒了。

  那天在晚宴上看到了成年的施柔儿,他几乎认不出她,对于他来说,这个未婚妻完全就是如同陌生人一般。

  可是那一抹碧绿的身影还是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心底,扣动他的心弦,如同这初春的新绿一般的醒目惹眼,日渐茁壮蔓延。

  她穿绿色真是美丽啊,如同这初春的色彩一样。

  她笑得真是明丽动人啊,舞姿翩然如同仙子一般。

  虽然那些明丽动人的微笑,那些翩然如仙的舞姿都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坐在正中的大齐天子,是为了那一抹金色的身影和璀璨的龙冠。

  如今这一封信有是什么意思呢?

  今夜的子时前去碧波池畔的琼华园相见,有事相求。

  慕轻涵心绪散乱地来回徘徊着,手中散发着淡淡幽香的信笺被他无意识地揉捏地变了形状。

  琼华园正好是他晚上巡夜的时候要负责的园子,地处御花园的深处,景致在后宫各处花园之中不算出众,少有宫妃青睐,夜晚更是人迹稀少。

  自己该怎么办?

  华灯初上,夜晚的宫廷更加的富丽堂皇,清冷的月色穿行在这繁复重叠的无数亭台楼阁之中,转过簇拥横斜的花枝,穿过轻轻摇曳的柳条,映上华美朦胧的宫纱窗帘。

  雕刻着仙子飞天图案的窗花上镶嵌着一颗明晃晃的夜明珠,莹白的光芒在这迷离的夜色之中弥散着,浓光淡影,交织散乱。

  施柔儿斜倚在软榻上,凝视着那珠子出了片刻的神,忽然起身道:“红纤,为我准备梳妆一下,我要去西福宫拜访倪贵妃。”

  “娘娘,这个时候?”红纤疑惑了起来,。

  “你还记得那封莫明其妙的信笺吗?”施柔儿一笑,“我料那个慕轻涵不会有这样的胆量敢私自约宫妃出来,我看这一次多半是倪贵妃的手脚了。”

  “上一次我在她的宫室里算计莲婕妤,让她跟着平白受了责罚,心里头必定是气不过的,如今是要借着这样的事端来排揎陷害我呢。而且除了她,宫中还有谁有这样的势力,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信送入我的梳妆匣之中呢?”

  “那娘娘为何要在今夜去拜望倪贵妃呢?”红纤不解道。

  “哼,这信既然是送了,慕轻涵那里的设计布局必定是少不了的,留在宫里头也说不定要落人口实,不如就去拜访倪贵妃,让贵妃娘娘来证明我是多么的清白自守,”施柔儿笑了起来,“以后大家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好好走动走动怎么行呢?”

  慕轻涵穿过梧桐和垂柳交织而成的树荫,淡淡的花香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走进了园子之中最荒僻的一角,清冷的月光照映在这里的石桌和石凳上。

  因为长久都没有宫妃到来,石桌上积了一层淡淡的灰尘,就好像现在慕轻涵的心情,他甚至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过来这里,明明理智在提醒着他,不要涉足这不看清楚的波澜汹涌之中,不要在这里停留,让时间就好像平常一样流过去就好。可是,当巡夜的脚步路过这里的时候,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却让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这里。

  果然,空旷寂寥的园中没有一个身影,只有旁边生机勃勃的花木,还带着几滴纯净晶莹的露珠,时不时地从碧绿的叶片上滑落,滴到从砖逢中执着蔓延的杂草上。

  原本距离约定的时间就已经过去很久了。慕轻涵走进石凳,想要坐下来,却猛地有一件意外的事情,落入了他的眼中。

  那是一方鹅黄色的锦帕,留在身侧的石凳上,在一片孤零零的暗青和银灰的色泽之中,分外的惹人注目。那娇嫩的颜色如同是一朵最单薄的花朵,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慕轻涵伸手拿起那一方锦帕,上面绣工精美的金线蔷薇明显是宫妃的物件,锦帕的一角,暗金色的丝线绣成一朵玉兰花般的玉字。

  是她吗?难道她真的来过这里?慕轻涵摇了摇头,也许只是自己痴心妄想而已吧。这方锦帕也只是不知道哪一个宫妃无意之中掉落的物件而已。第一百零四章:琼华暗香(二)

  夏真回到西福宫的时候,倪晔琳气愤到极点的表情让她忍不住吓了一跳,她一时之间犹豫起来,要不要把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主子呢?

  “娘娘,那个施柔儿没有去琼华园。”犹豫了一阵子之后,她还是实话实说了。

  “我知道,”倪晔琳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气:“她当然不会去琼华园了,那个贱人才刚刚从我这里离开呢。”

  “啊?”夏真禁不住一愣,那个施柔儿不仅没有去琼华园,反而来了西福宫。

  看到自家娘娘这样出离愤怒的面孔,夏真立刻明白了,恐怕是她们的手段被施柔儿猜到了,所以今晚那位玉嫔不仅没有中计,反而过来这边示威了。

  这样的书信被人看破的可能性极大,只要施柔儿心里头没有那个前未婚夫,就绝对不会中计。就算有,只要她足够聪明,也决不可能上当。虽然原本就没有指望这样的手段能够起到必然的效果,不过是为接下来的谣言手段做准备而已,可是这个施柔儿看破了之后竟然敢找上门来,这样的胆色让夏真也觉得有几分佩服了。

  “今晚的情况如何,你说一下吧。”略微平息了一些怒气,倪贵妃坐下来问道。

  “玉嫔虽然没有过去,那个慕轻涵倒是去了。”

  “哼,他倒是个痴情种子,只可惜遇见了这样没长性的女人。”倪贵妃恨恨地说道:“就他一个人去了有什么用处呢。”

  “他在园子外面徘徊了很久,去的时间也比信上约定的晚了很多,奴婢眼见玉嫔没有去,只好将那方从她宫里头偷出来的贴身锦帕放到了石凳上,那个慕轻涵倒是拿了帕子,当宝贝似的,愣在那里出神。奴婢见事情没有了转机,也没有再看下去,就会来了。”

  “他拿了帕子又有什么用处,一方锦帕而已,施柔儿大可推托说是丢了的,就完全牵扯不到她身上了。难道本宫要闲着无聊去害一个侍卫不成?”倪贵妃愤愤地说道。

  “哐啷”一声,她余怒未消地将手中的扇子远远地扔了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细密的春雨笼罩了园子,闪亮如牛毛一般的银丝从天而降,打在枝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园中弥漫起一层水汽。

  慕轻涵失魂落魄地走出园子。

  这时候,身边忽然传来一声细微不可闻的轻叹,他骤然回过神来,转头一看,一个月华般的身影映入眼帘。

  苏谧一身碧绿色描银花的淡色春衫,长长的裙摆如同雪月光华般流动轻泻于地,乌黑的长发沿着颈部优美的弧线如同瀑布一般的滑下,一对翡翠耳档安静地垂在柔嫩白皙的耳畔,眉心处碧玉雕刻的莲花额饰在月色之下泛起雅致的光彩。

  她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这个轻寒的雨夜,盈盈而立,人不胜衣,如同碧潭寒水之中盛开了的一朵精致的玉兰花。

  欺霜赛雪的手腕衬着乌木的伞柄,一把精巧的苏州纸伞在微寒的细雨之中为她撑起一处洁净的领域。

  隔着雨帘望去,慕轻涵有一瞬间的惊艳,以为林中的仙子在夜雨朦胧的时刻步入了尘世。“沙沙”的雨滴声笼罩出一种诡异的静谧,可在这安宁的环境中,慕轻涵耳中却响起珠玉相撞一般清亮幽远的脆响。

  原本以慕轻涵的武功,早就该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了,可是此时他神不守舍,竟然一直走到近前才注意到面前站着的苏谧。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是从哪边过来的?疑惑徘徊在慕轻涵的心里,表面上的礼数却没有缺失,他连忙低头单膝跪下道:“卑微见过莲婕妤。”

  “天气微凉,不知道慕护卫为何在这里?”苏谧淡淡地问道。那声音传入慕轻涵的耳中,就如同垂在耳畔的碧玉耳档一般的轻灵清脆。

  “在下奉命巡视此处的园林安全,职责所在,惊扰到婕妤娘娘了。”慕轻涵回禀道,心底里却开始忐忑起来,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原来是公务所在,”苏谧嫣然一笑,道:“慕护卫辛苦了,还请不必多礼,本宫刚刚路过这里,这就要回去了。”

  苏谧说着,却无一丝转身的意思。

  慕轻涵正疑惑,苏谧淡然一笑,继续说道:“刚才本宫游园的时候,不小心将一方锦帕落在了园子里面,慕护卫既然已经巡视过了,不知道看到了没有?”

  慕轻涵脑中“轰”地一声,跪在地上的身形忍不住晃了晃,她看见了?!怎么办?

  漫天的细雨忽然好像都在这一瞬间凝滞在半空之中,一种沉闷的压抑在两人之中升起。

  “听说慕护卫家中母亲尚且在病中,不知道令堂病情如何?”苏谧悠然问道。

  苏谧忽然改变了话题,慕轻涵措手不及,“家母还好,最近卧床休息,病情恢复了不少。”

  “老人家最忌情绪波动,只要慕护卫在宫中一帆风顺,她老人家静心调养,病情自然不会恶化,就怕心爱的儿子遭受无妄之灾,平白让她担心啊。”苏谧笑道:“慕护卫以为本宫说的可是在理?”

  慕轻涵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苏谧话中的意思他如何听不出来。

  “慕护卫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变成弥天大罪的证据,所以无关紧要的东西还是不要留着的好。”

  慕轻涵身子一颤,怀中那散发着淡淡脂粉香气的锦帕忽然就变得火烫起来。

  “这方锦帕对本宫来说甚是喜欢,刚刚慕护卫巡视园子,想必是捡到了吧。不如还给本宫,也好及时抽身。”苏谧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和近乎妖异的甜美。

  “是……”慕轻涵声音微微颤抖着应道,从怀中拿出那方鹅黄色的锦帕,双手奉上。

  苏谧伸出手去,接过那一方灿烂的锦缎,

  慕轻涵略微抬头,苏谧纤长白皙的手指如同春葱一般,圆润的指甲盖上既没有戴着时下妃嫔们流行的金玉甲套,也没有使用任何的脂粉颜料,就是清淡的粉红色,散发出如同珍珠一般的光泽。

  他的手忍不住一颤,差一点儿拿不住那方柔若鹅毛的锦帕。

  苏谧的手指微动,鹅黄色的锦绣就如同流水一般滑进了那纤细的手指。慕轻涵低下头去。

  苏谧转过身,翩然远去,轻灵的声音随风传来,“慕护卫既然有过人之材,将来必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何必要苦苦拘泥与这些微末小节,看不开,放不下呢?平白让人小觑了去。”

  那一抹碧色的身影隐入了花木深处,轻灵的声音还萦绕在耳畔,朦朦的春雨下的缠缠绵绵,无休无止,慕轻涵单膝跪在那里,细密的雨丝沾湿了他的衣服,直到一阵寒风吹过,他从猛地惊醒过来。

  不知道跪了多久,想要站起身来,却感到膝盖一阵酸痛,一个趔趄,竟然差一点儿跌倒,他缓缓步伐才站稳了身形。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远处天边的黯淡漆黑逐渐浅薄,光亮从地平线上升起,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天已经快要亮了,他惊异于自己竟然就那样保持着姿势呆呆的跪了大半夜。

  慕轻涵看着远处晨与夜交替的光彩,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个念头,原来,她穿碧衣才是最好看的……他恍惚地想着。第一百零五章 霜冷难眠(一)

  第六章:霜冷难眠

  从四月十二日开始,新进妃嫔延续了一个月的礼仪宫规教导结束了,也意味着宫妃开始承宠。

  十三日,没有任何人意外,内务府呈上绿头牌的时候,齐泷翻了风头正盛的玉嫔的牌子。漱玉宫之中早就备下了香汤沐浴,伺候着新贵人即将来临的荣耀。

  知道今晚苏谧不会奉召,小禄子早早地就要去关宫门,苏谧却扬声阻止,

  觅青轻声问道:“今晚只怕是个多事之夜,娘娘不如避一避的好?”

  苏谧笑道:“正因是个多事之夜,如果不去看热闹,岂不白白辜负了这般的月色。”

  夜色低迷,苏谧坐在梳妆台前卸了半妆,又将钗环珠玉除下,严整的发髻散开,乌黑缎子一般的秀发垂在肩上,苏谧拿起青黛,轻巧地将眉线描了描,又打开桃花汁液染成的胭脂唇膏,纤巧的手指轻轻一点,抹在朱红的唇上,原本秀丽的樱唇散发出晶莹的色彩,妖艳诱人如院子里正盛放的石榴花瓣,在暗夜的烛火照映之下,宛如郁郁的血色在唇上凝结。

  齐泷已经驾临漱玉宫有一段时间了,苏谧看着外面的天色。

  按照大齐的宫制,帝王临幸妃嫔,多半是在乾清宫甘露殿之中,由承恩车将翻了牌子的妃嫔早早地送到,侍奉帝王。也有时候帝王兴起,前去妃嫔居住的宫室临幸,一般都是极为得宠的妃子才有这样的荣耀。

  苏谧前些日子虽然得宠,可是齐泷极少到采薇宫里头来,这倒不是苏谧的宠爱不够,主要还是因为采薇宫地处偏僻、距离过远。所以后宫之中很多妃子对于苏谧没有趁机换一处光鲜华美、行动便宜的宫室很是疑惑。

  时间过的飞快,苏谧抬头看了看更漏,齐泷进了漱玉宫只怕有快两个时辰了吧。看来好戏是要开场了。

  正在等待着,小禄子就远远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娘娘,娘娘,漱玉宫那边闹起来了,动静大的很呢?”

  苏谧嫣然一笑,看来是时候了。

  也不乘坐车辇,苏谧扶着觅青的手,不紧不慢地向漱玉宫走去。

  路上,远远地看见一乘镶金嵌玉的车辇匆匆地驶过,带起一阵疾风,是倪贵妃的车驾。

  她的动作倒是快!想必漱玉宫之中安排了不少的人手吧。苏谧暗暗笑道,也好,人越多,这戏份也就越足。

  等苏谧到达的时候,就看见漱玉宫之中已经是人声鼎沸,吵嚷嘈杂了。

  一个清脆凄凉的哭喊声远远地传过来,“臣妾冤枉啊,皇上,请皇上明鉴啊……”

  苏谧走近去,就在漱玉殿的外堂口处,几个与玉嫔一起被赐住在漱玉宫的新进宫妃听见声音赶过来,一个个胆颤心惊地跪在地上,偶尔探头探脑地向宫内窥视。

  外围是侍奉的奴才,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齐泷还在殿内,哭喊声从殿里传出来,苏谧走进殿中,守在门口的奴才一个个正手足无措,也不知道阻止。

  苏谧进了外堂,就看见了衣冠不整的齐泷和跪在地上钗环散乱的施柔儿,倪贵妃和李贤妃都在屋里。

  施柔儿她正拉着齐泷的衣襟苦苦哀求着:“陛下,臣妾是冤枉的啊,臣妾绝无失贞苟且之事,天地可鉴啊……”声音凄婉动人,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要化了。

  齐泷的脸上却满是厌恶,李贤妃正在帮他整理着衣服,动作恭谨迅速。她所居住的雅鸣宫正好在漱玉宫的一旁,距离最近,消息自然是最灵通的。

  “妹妹且不用急,”旁边的倪贵妃笑道:“妹妹如果是真的含冤不白,皇上自然会为你伸张作主,这样哭叫拉扯成何体统,让宫人听见了也不好,妹妹这一个月的礼仪宫规都白学了吗?”

  苏谧扫了一眼,隔着半透明的绣花屏风,影影绰绰地能看见床上散乱着的大红被褥,里面隐隐显出白绫子的一角,那是验证宫妃贞洁的素缎。

  齐泷抬头看见苏谧进来了,问道:“谧儿怎么也来了?”神色之间恼火郁闷,显然还是在愤怒之中。

  苏谧连忙行礼道:“臣妾正要前去园中赏月消夜,想不到听见这里人声鼎沸,只怕是有了刺客什么的,就赶紧过来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问道:“皇上,可是玉嫔妹妹惹得皇上不悦了,皇上念及她初入宫廷,未知礼仪,今次又是头一次承宠,可不要真的计较啊。”

  施柔儿哀哀地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她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

  “莲妹妹说的是呢,玉嫔是否私通他人,还是未知之数,皇上可万万不要武断啊。”倪贵妃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说道。

  “私通?!”苏谧的脸色都变了,“这……玉嫔妹妹怎么可能……”

  “今日是玉嫔头一次承宠,却无落红,”李贤妃在一旁说道,可能也觉得这样谈论这种闺阁私事有几分不好意思,转而道:“这件事臣妾也看着蹊跷,玉嫔妹妹入宫是通过验身的,怎么会这样呢?”

  齐泷的愤怒已经略微平息了,但涨红的脸色还是没有恢复,眼神扫过跪在一旁的施柔儿,说不出的厌恶鄙薄,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对于他骄傲敏感的个性来说,最看重期待的宫妃出现这样的失贞行为,不啻于在他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这时候,门口又是一阵急促的声响,不待人通传禀报,皇后的身影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显然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了,看了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施柔儿一眼,连忙上前道:“皇上,此事……”

  “此事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样的事情,从我大齐开国以来,后宫就从来没有过这样丢人的事端!”看到皇后过来,齐泷的火气又升腾了起来:“皇后看按照宫规应该怎么办吧?”

  “皇上息怒啊,此事如今尚且没有定论,怎么就能够轻易处置玉嫔妹妹呢?说不定要冤枉了好人呢。平日里头,臣妾看玉嫔也是个知礼明义的,怎么会干出这样的……”倪贵妃半真半假地规劝道。

  “快叫去锦宫的人过来,直接领了去。再也不要让朕看见她。”齐泷一脸厌恶地说道,甩袖子就要出去。

  “皇上请先息怒啊,”皇后连忙跪倒在地上,阻止了齐泷的去路,从容道:“玉嫔平日的为人皇上也是知道的,恭谨守礼,温顺婉约。臣妾看此事只怕另有蹊跷,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气愤而冤枉了好人啊。”

  “此事只怕确实有蹊跷,”倪贵妃接过话头说道:“秀女入宫都是要通过严格的验身的,怎么会容得不贞不洁之人入宫呢?玉嫔在验身的时候必然是完壁之身,只是现在就变成了残花败柳,这岂不是在宫里头的这一个月里面……”倪贵妃扫视了跪在地上的漱玉宫的宫人们一眼,“皇上,依臣妾之见,不如拷问身边的奴才,必然能够得到线索。”

  众人都变了脸色,这句话无疑是再说施柔儿在封妃之后与人私通了,这样的罪名,无论拿到哪一国,哪一朝,哪一宫,哪一室,都是无可非议的死罪,而且连同身边的宫人都要一并连罪处死的。

  跪在周围的宫女内监一个个惊地魂飞魄散,连连叩头高呼:“陛下冤枉啊,奴才们都是不知道的。”

  “皇上,玉嫔娘娘入宫以来一直洁身自好,静心守礼,绝对没有可能作出这等淫贱之事啊,请皇上明鉴啊!”施柔儿身边贴身的红纤声音凄厉地喊道,这样的罪名一旦成立,她们这些人都别想有活路了。

  皇后说道:“宫中法度森严,各宫素来严守宫门时间,而且侍奉在身侧的都是内监,绝无男子出没,怎么可能有机会……”她看向齐泷说道:“皇上切莫心急,若是冤枉了好人,只怕日后也要悔之莫及啊,皇上三思啊。”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宫中虽然没有男子贴身侍奉,但是却有不少的男子出入呢。”倪贵妃正色说道:“臣妾以前就听说玉嫔的未婚夫就在这个后宫之中充任侍卫,不知道……”

  “未婚夫?!”齐泷疑惑地问道,显然不知道这件事。上架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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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枝预计全部在六十万字左右吧,连载到现在,已经超过一半了,对于接下来的更新速度,更新的时候会按照整章整章的更新,我估算了一下,顶多能只有四五十章的剩余了,所以大概是两三天到三四天更新一章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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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婚夫?!”齐泷疑惑地问道,显然不知道这件事。

  “玉嫔原本是定过亲,但是早就退亲了,所以才能入宫待选。”皇后连忙解释道。

  “听说两人是订的娃娃亲,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倪贵妃步步紧逼地说道。

  “贵妃妹妹怎么对玉嫔的事情这样清楚呢?”皇后反驳着问道:“本宫都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情。”

  “臣妾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皇后娘娘这样急切只怕有袒护之嫌。”倪贵妃冷冷地道。

  “这是与本宫说话的礼节吗?我贵为正宫,一切自当秉公处理,明察秋毫,以求不使宫中的姐妹蒙受不白之冤,倒是倪贵妃如今在事态不明的时候就妄下论断,不嫌太武断主观了吗?”皇后针锋相对地说道。

  倪贵妃淡淡地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皇后转过身去,继续向齐泷劝解,齐泷的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怎样的想法。

  倪贵妃背对着众人的眼神扫过下面跪着的一群仆役,眼神明灭,意味深远。

  忽然一个粗使打扮的宫女从行列之中扑出,说道:“奴才……奴才曾经见过,玉嫔娘娘曾经独自外出。”一言既出,满室皆惊。

  施柔儿抬头喊了起来,“我什么时候私自外出了?血口喷人。”

  倪贵妃明丽的红唇勾出一个妖艳的弧度。

  “玉嫔你先不要着急。”被施柔儿的哭叫吵闹地心烦意乱,皇后的语气也严厉了起来。

  “你可是亲眼所见?”齐泷向那个小宫女问道。

  “奴婢确实亲眼所见,就在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娘娘独自一人,向碧波池东畔走去。”那个粗使丫头言之凿凿地说道。

  “那你可知道玉嫔去了哪里?”皇后问道。

  “这个……奴婢不知,奴婢不过是个粗使的奴才,怎么胆敢窥探主子的隐私呢?”宫女喏喏地说道。

  李贤妃想了想道:“沿着碧波池向东……似乎是琼华园那一带的方向啊。”

  “这还不好办?只要查一查负责琼华园那边的侍卫都是哪些人不就知道了吗?”倪贵妃素手持着锦帕捂住檀口,曼声道。

  “臣妾并未去过琼华园啊,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明鉴啊,臣妾那一晚明明去了贵妇娘娘您的西福宫啊。”施柔儿惊惶地反驳道。

  见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倪晔琳从容一笑,道:“那一晚玉嫔确实去了臣妾那里闲话小坐,不过很快就回去了,回宫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臣妾就不知道了。”

  立刻,又有一个小太监扑下道:“启禀皇上和诸位娘娘,奴才也看见了,那时候天色已晚,奴才们大都就寝了,已经是宫中快要落锁的时间了,玉嫔手中拿着一方鹅黄色的锦帕,匆匆出去,可是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只怕是……”

  “高升诺,去把琼华园附近值夜的侍卫都给我传来!”齐泷一声断喝,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几乎变了调。

  高升诺匆匆地跑了出去。齐泷少有如此的愤怒,一时之间,宫内的诸妃都不敢说话,只余下施柔儿哀哀凄凄的哭泣声和喊冤声断断续续,惹人心酸。

  不一会儿,高升诺就回来禀报道,“皇上,人都已经带到了。还有……”说着顿了顿,抬头偷偷看了看齐泷的脸色,

  齐泷冷冷地道:“还有什么,不要吞吞吐吐地。”

  高升诺这才犹豫着说道:“还有就是奴才也一并询问调查过了,那一晚,琼华园值夜的侍卫就是原本是玉嫔娘娘未婚夫的那个慕轻涵,另外他是单独一个,没有人与他同行。”

  齐泷愤愤地哼了一声,就甩袖子出去了。苏谧她们跟在身后。

  宫妃的房间,自然不是侍卫所能够进入的,带来的侍卫们都站在宫外听宣。还有十几个侍卫垂手肃立在周围,是贴身保护齐泷的。

  门外漱玉宫的宫妃还有奴才依然跪了一地,而刚刚被宣过来的慕轻涵等人都正满脸诧异地站在殿门口。

  倪廷宣也在其中,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场中。身在宫外,众侍卫们对于宫中发生的事情当然不清楚,但是也看出几分不同寻常的端倪来,不时有定力浅薄的侍卫偷眼瞅向宫门里面。眼见齐泷出来了,连忙都跪地行礼。

  齐泷也不说免礼,就这样看着跪了一地的人。

  苏谧走近齐泷的身边,轻声说道:“皇上,皇家体面要紧啊,此事还是斟酌处理的好。一旦传开,只怕宫廷与民间皆是议论纷纷,对皇上和朝廷的清誉都不好啊。”

  齐泷迟疑了片刻,刚刚他愤怒之中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就将慕轻涵等人传唤了过来,眼下已经冷静了些,立刻想到,这一次的事情让他如何讯问呢?难道要直接问起来有哪一个侍卫与他的妃子私通吗?别说不会有人承认,就算是有人承认,这样有失身份的话他也断断问不出来。

  倪贵妃看出齐泷的犹豫,连忙凑近他的耳边说道:“皇上,此次的事情关系后宫的清白,依臣妾之间,不如秘密拷问宫中两人身边的宫人侍卫,必然知道一些端倪。”

  “皇上,”施柔儿踉跄着奔跑了出来,“臣妾虽然曾经与慕轻涵有过婚约,可是两人之间从未见过面,如何能够私下里来往呢?更不会有锦帕之类的私物传递。”

  慕轻涵跪在门口,施柔儿的话一入耳中,他原本的满脸诧异都变成了震惊。刚刚高升诺脸色阴沉地把他叫了过来,他还莫明其妙,哪里能够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罪名。

  与宫妃私通!

  就算是慕轻涵再不明宫规,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一旦牵扯其中,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果,甚至会株连到家人。想到家中至今还卧病在床的母亲,他的心里头一阵发冷,春暖花开的天气里,忽然就像是坠入了冰窖之中,从心底里头透出一股子寒意来。

  他抬起头,众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猛地清醒过来。

  “皇上,卑职并未行此禽兽之举。”慕轻涵立刻扬声道:“卑职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侍卫,如何敢对宫中贵人有痴心妄想?!”说着额头重重叩向青瓷砖瓦的地面,不几下就鲜血淋漓。

  痴心妄想!旁边的倪廷宣听见这话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

  倪贵妃冷哼了一声,向齐泷说道:“自然不可能有罪犯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的罪行,此事关系重大,皇上勿要听信一面之辞,派人详查讯问才是正理啊。”

  眼见此时已经闹开,注定无法善了了,齐泷有几分意动,咬了咬牙正要出声。

  “皇上,”旁边的倪廷宣忽然跪地朗声说道:“微臣可以担保,慕轻涵一直恪守宫规,从无违背,与宫妃私通更是绝无可能,微臣愿意以性命担保。若是他有罪,微臣愿意同罪领死。”声音斩钉截铁,决然明快。

  “你……”倪贵妃话语一滞,她哪里想得到事情到了最紧要关头,竟然是自己的哥哥过来拆台,她一时语塞,气愤难言地瞪着倪廷宣。

  齐泷的神色阴沉,看着场中的众人,他现在也有一些后悔。

  他原本对施柔儿报的期望甚深,所以当发现施柔儿竟然不是处子之身的时候格外的愤怒难容。当场就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吵了起来。这种事情,施柔儿又分辩不清楚,只能越描越黑,使得齐泷的愤怒更盛,结果将整个宫殿的人,甚至连附近宫室的妃嫔都引来了。

  现在冷静下来,齐泷也知道这种事情悠关皇家体面,不能外传为上,早知道应该暗中命人秘密审讯才对,可是如今……齐泷扫视了周围跪了一地的主子奴才一眼,还有外面闻讯赶来的宫妃正探头探脑,看来此事想要保密是不可能了。

  怎么办?

  “皇上,如今天色太晚,此事只怕别有蹊跷,一时之间也难以查明。”苏谧轻声说道,“既然慕护卫有嫌疑,依臣妾之间,不如就派人前去搜索一下侍卫们居住的宫室,既然已经有人证明两人之间有物件上的来往,必然是有所根据的。”

  慕轻涵微微一颤,抬头看向苏谧,视线骤然一顿,他转而又低下头去。

  “臣妾也认为此举可行。”倪贵妃顺势说道。她想到夏真回来禀报的话语,这个慕轻涵应该是不会舍得将那方锦帕丢掉的。

  “也好。”眼看事情陷入僵局,齐泷当即采取了苏谧的意见。

  高升诺连忙带着几个小太监又去了。

  “皇上,夜间露寒风重,还是保证龙体要紧,不如进屋子里等待好了。”苏谧体贴地说道,一边将觅青从屋里取来的披风为齐泷披上。

  齐泷转头看去,月光之下,苏谧秀发垂肩,樱唇妩媚,只觉得有一阵燥热上来,他神色立刻柔软了几分,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漱玉宫又是一阵心烦意乱,当即吩咐道:“备车辇,回乾清宫去,谧儿与朕一起去吧。”

  又转头说道:“这里的事情就先由皇后和贵妃两人收拾安抚吧。”说着挽着苏谧向殿门口走去。

  留下身后的皇后和倪贵妃不知道什么脸色地相顾无言。

  进了乾清宫甘露殿,内监关上殿门,齐泷拉过苏谧抱住她。压抑了太长久的热情爆发出来,夹杂着一天的愤怒和激情,苏谧婉转而柔和地承受着,直到夜阑人静的时刻,持续的热情才冷淡了下来。

  天已微亮,月色逐渐淡去,晨光从天际透漏出来,春意浓浓的夜晚依然带着几分凉意。

  殿门口,高升诺对身边走来走去的倪廷宣道:“倪副统领,您先别心急啊,如今里面是什么样的光景你猜也能猜得到啊,我这个做奴才的怎么有胆量去打扰呢?不到天亮只怕皇上是不会出来了。”他看了看左右又道:“不如您先回去,等明天早朝的时候再过来回禀就好了。”

  倪廷宣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心里头只觉得心痛如绞,压抑地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也是男人,里面是什么样的光景他当然能够想地到,就是这样的想象就像是在凌迟着他的心脏一样的剧痛难忍。

  高升诺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还以为他关心同僚好友,犹自在一旁安慰道:“此事依老奴之见,是牵连不到慕护卫的,如今又没有找见那方锦帕,无凭无据,自然……”嘴上一边喋喋不休,心里头却在想着,贵妃娘娘谋划向来不落痕迹,这一方锦帕怎么就不见了呢?听娘娘的口气,应该是存在的啊。这个慕轻涵倒是运气不错。不过搜不出来最好,想起刚才倪廷宣摞下的狠话,如果真的搜出来了,岂不是要连累自己的亲哥哥,估计倪贵妃心里头也忐忑不安吧,如今搜不出证据来也是皆大欢喜。

  只是那个玉嫔,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罪,还是猪油蒙了心了?唉,偏偏干出这样的事儿来。这件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

  玉嫔施柔儿一事虽然传地沸沸扬扬,但是也在第二天就出了结果,后宫负责验身的老嬷嬷承认,是她在验身的时候手重了,一不小心使得玉嫔破身失贞,因为惧怕罪责所以不敢声张。

  在承认的罪行的当天,这个嬷嬷就悬梁自尽了。

  这一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后宫之中关于此事的谣言和议论却都没有停止,一时之间,那位倒霉的玉嫔成了众妃议论嘲讽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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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本书的设定就是前半部分宫斗,后半部分朝政和战争,没想到前面拖得这么久……到现在为止,这群宫里头的女人勾心斗角的故事终于基本上折腾完了,o (∩_∩)o...哈哈。后面的情节大体上都是朝政派系和战争时局这些戏份了。可能大家也不会太感兴趣……汗……总之,谢谢大家的支持和推荐,我想对于每一个作者来说都是一样的,没有读者的支持和鼓励,是无法一直把文字写下来的。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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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外的人心急如焚。

寝殿内的两人却也无都了无睡意,窗外已经泛起淡淡的晨光,透过窗格子投入殿内,映在半透明的鲛绡黄金帐上,却无一丝暖意,只是透着森森的寒冷。

“今晚的事情朕真是失望啊。”齐泷长叹一声,开口道。

“皇上切莫心急,玉嫔的锦帕说不定只是偶然丢失了而已,宫中法度森严,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苏谧柔声劝道。

“无论是怎样的隐情,她已经失贞是不争的事实,此事朕一定要追查到底。若是在宫外就已经破身,这样水性杨花,欺君犯上的女子朕是断然容不得的,如果是在宫里头……”齐泷恨恨地道:“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难道让朕背负这样的耻辱吗?”

欺君犯上,苏谧在心中只想要冷笑,这个深宫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畸形,这样的不合理,你也不要怪我,谁让你我都是深宫里的一员呢。

苏谧望着金黄色的龙凤罗帐笼罩下狭隘的空间,笑道:“玉嫔妹妹可是难得的如花似玉的佳人,皇上也不嫌心疼,竟然那样粗暴的地对待,小心将来后悔啊。”

“如花似玉?残花败柳还差不多。”齐泷的语气有一种压抑着耻辱的森然。

“皇上,依臣妾所见,玉嫔不太可能是与宫中的视为私通,皇上对她已经是青睐有加,她岂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来,何况她如果真的与慕护卫有私情的话,又岂会退婚入宫。”苏谧从容笑道:“听说两家因为退婚闹得很大,连慕护卫的母亲都被气的病倒了,如今两家应该差不多绝交了才是。”

“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呢?”齐泷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这还用得着问吗?自从皇上对玉嫔赏赐恩宠不断以后,关于玉嫔的消息自然是宫里头议论的焦点了。这些事情,后宫只怕无论那一个妃嫔都知道了,只是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而已。”苏谧轻笑道。

“哦,说来听听”齐泷问道。

苏谧一派平和的将施家和慕家的纠葛说了出来,无需她加以润色,施柔儿未承恩宠就恩遇不断,原本就遭宫妃们嫉妒,后宫中的议论自然是对她充满鄙薄。

“等等,你说这件事情有王家插手?”听到是由定国夫人做主将慕家的婚事退了的,齐泷的神色之间突然深思起来。

“只怕也不算是什么插手,施夫人据说与定国夫人私下里交情不错,请她出面也是清理中的事情。”什么不咸不淡的说道。

清理没有说话,严重疑惑之色更重,什么看着他的神色。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多说。眼看外面天色已经亮了,当即对齐泷说道:“皇上,已经是早朝的时刻了。”

“恩。”齐泷看了看天色,依言起身了。

什么服侍着他穿上九龙黄袍,戴上金龙含珠冠冕。

洗漱完毕两人并肩出了寝宫,时辰尚早。就看见高深诺和倪廷宣都站在殿门口等候。见到两人出来,立刻跪地行礼。

风亿萧瑟,夜露凝结,两人显然是等候了通宵。

苏谧心头一阵不自然。转过头去。

齐泷看到高深诺立刻想起自己吩咐他娶搜查侍卫的住处,当即问道:“怎么样,搜出什么锦帕之类的东西了吗?”

“没有。”高深诺回禀道:“奴才带着人搜遍了真个侍卫居所。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件。”

齐泷心烦意乱,这件事情毫无头绪。“就先交待皇后和贵妃办理吧,等朕夏朝回来再说。”

“皇上,慕轻涵还被拘押在房中,不知道如何处置?”倪廷宣上前一步,问道。

“皇上,此事不宜闹大,皇家体面要紧啊。”苏谧在他耳畔轻声道。

“就先放出来吧。”齐泷思索了一阵子,不在意地挥挥手道。

齐泷去上了早朝,苏谧在偏殿收拾装容,用过早膳,休息了片刻,觅青向她禀报着昨晚被两人仍在身后的烂摊子。

皇后和倪贵妃商议了一阵子就将玉嫔暂且关在后殿,派人看守着,也没有别的举动。

“只是凤仪宫和西福宫之中的灯火都亮了足足整夜呢。”觅青说道。

苏谧淡然一笑,出了这样耸动的大事,只怕昨晚无论是宫妃还是帝王都没有一个能够安然地睡着的。只是如今一切态势未明,两人自然都不会轻举妄动。

不一会儿,内监高声唱起,齐泷下朝了。

苏谧端起准备好的点心和清茶,向养心殿走去,齐泷一向习惯于在退朝之后在那里办理公务,并且召见大臣对一些悬而未决的事情进行商讨。

走过长廊,还没有近殿门,就听见一声沉闷地响声伴着竭力压制的惊叫声响起,紧接着“哐啷”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重重地摔了出去。

苏谧快步走进殿门,正看到齐泷坐在龙椅上,举起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放下。

她扫了一眼地上,殿前阶下跪着的人正是大内侍卫统领施谦,“徵臣知错,请陛下赐罪。”施谦低头向光洁的地面上叩去,一边低声说道。

头抬起的时候,苏谧立刻注意到,他的额头被砸出血来,苏谧的眼神投向一边,那是一方砚台,已经被摔成了五六块,可以想像当时打在施谦地头上有多么重。依照施谦的武功,原本身开这一击根本不在话下,可是出自皇帝之手地责罚,就算是再重,再不合理,身为臣子也只能默默承受,跪谢隆恩。

苏谧像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来到齐泷的身侧,侧头扫视了一眼桌上地公文奏折,立刻明白了,说的是演武场因为暴雨塌了一角的事情,前几天就已经禀报过了,不是什么大事,齐泷已经责令工部整修了。

施谦现在主持武举的事情。事务杂乱繁多,偶尔肯定会有思虑不周的细枝末节。这些小事如果放到平时,不过是一句话就淡淡揭过了,如今因为昨晚的事情,齐泷正是一肚子火气没有地方发泄,就算是施谦做的再好,只怕也要寻出个端倪来,何况这样送上门来的错处呢。

下面地侍卫和内监跪了一地,齐泷勃发的怒气任何人都能感受得出。

苏谧到了一杯茶,为齐泷奉上。小声道:“皇上,喝杯茶润润喉咙吧,您已经忙碌了一早上了。”

齐泷长吸了一口气,接过茶水,抿了几口,沉默了一阵子,看着下面依然不住地叩头请罪的施谦,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顿了顿,终于说道:“不必了,施统领平身吧,这一次演武场的事故不过是小事情而已,朕。。。。。恕你无罪。诸位受卿都平身吧,是朕心急了。”

施谦这才起身,眼中黯淡的神色还是遮掩不去,额头上被砸出地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来。染红了已经花白的头发。

天恩浅薄,使如那初春的冬雪,经不起丝毫阳光的照晒。

齐泷又交待了几句,就挥手让众人告退了。

“施大人年纪已大。皇上刚刚地行为只怕让施大人寒心呢。如今玉嫔的事情还不清楚,而且,就算真的是玉嫔失贞,也只是她自己的不晓得洁身自好,皇上怎么能连累家人呢?”苏谧在齐泷身边带着几分抱怨地说道。

“朕岂是仅仅为了一个女子失贞的事情。。。。。。”齐泷抬手按住额头,他现在隐隐已经知道了施谦与王家的联系。

施谦他侍奉过三朝齐亮,从一个小小的侍卫做起,算得上是元老级的人物了,一直是个单纯的武人,平日里头在朝政上自然不会有什么涉及,所以也看不出什么党派倾向来,齐泷了解,且顾及他是元老,想不到他竟然与王家。。。。。。

齐泷想着想着心里头就不舒服起来,连自己后宫里头都要算计,再想起前些日子的谣言。。。。。

“上次你说起来遇见那个叫王凝霜的秀女是不是?”齐泷忽然想起来问道:“就是皇后的表妹的。”

“皇上怎么连自己刚刚册封的妃嫔都不记得了?”苏谧笑道:“正是皇后娘娘的表妹,这一次特意封了正五品锦嫔的,新一届地秀女之中,就数她和玉嫔位份最高了。”

“嗯。”齐泷的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苏谧察颜观色,忽然掩口一笑说道:“原来臣妾还诧异说,我们大齐地后宫规矩不是说,‘秀女择选,内廷主位直系姊妹免挑’这样一条规矩吗?后来听身边的人解说才知道,这条规矩早就是形同虚设,倒是臣妾见识浅薄了。”

齐尖地神色忽然开明起来,喜道:“对了,朕倒是忘记了,竟然还有这一条规矩。”

四月十五日,齐泷下了旨意:“按照祖制:秀妇择选,内廷主位直系姊妹免挑。皇后和倪贵妃因不察,各自罚俸一个月,以示惩戒。”

秀女这中,锦嫔王凝霜系皇后表妹,贵人李月仙为李贤妃亲妹,皆裁撤封号,赏赐锦缎十匹,金钗十株,遣送出宫,自行婚配。

后宫之中顿时议论纷纷,对于秀女择选,内廷主任直系姊妹免挑这样的规矩,是开国之初发乾安皇后设定的,为的是防止后宫之中有宫妃接党撤擅权,勾连倾轧之事。也是为了广选淑女,保持血统,以求多为皇家开枝散叶。

可是真正的执行也不过是在乾安皇后一朝而已,其后,这一条规矩早就形同虚设,前朝多有姐妹同时入宫,并且共同得宠。传为佳话的。

如果真的要追究起来,齐泷地后宫之中,也早已经有好几对姐妹花了呢。

在这样的时候忽然颁下这样的旨意,就算是不问朝政的后妃,也隐约感觉到,风向似乎要变了。而且这变动,不仅仅是在后宫之中。。。。。。

玉嫔施柔儿一事虽然传地沸沸沸扬扬,但是也在第二天就出了结果,后宫负责验身的老嬷嬷承认。是她在验身的时候手重了,一不小心使得玉嫔破身失贞,因为惧怕罪责所以不敢声张。

在承认的罪行的当天,这个嬷嬷就悬梁自尽了。

这一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后宫之中于此事的谣言却都没有停止,一时之间。那位倒霉的玉嫔成了焦点。

齐泷之后虽然赏赐了不少东西入漱玉宫,算作补偿,又下旨安抚她。但是心底里的芥蒂到底是种下了,一直没有再踏足漱玉宫的台阶。连累地同时住在漱玉宫之中的几位新人都不受见待。

翻开秀女入宫之后一个月的彤史,整整二十四位新晋的妃嫔,除去施柔儿,和被送出宫去地王凝霜,李玉仙之外,只有六位在这一个月里面蒙受临幸,而且只有一夜此外,齐泷前去凤仪宫两次,倪贵妃那里三次。雯妃,罗昭仪那里各一次,此外的日子,都是苏谧的名字。

四月二十八日,苏谧受封晋为正三品贵嫔,也许是为了弥补当初册嫔时候的简单,这一次地册封办的花团锦簇,风光无限。昭示着这位后宫新贵身上的荣宠丝毫没有因为秀女新人的入宫而有丝毫的逊色,反而更加的耀眼灼热了。

原本册为贵嫔之后,就可以为一宫主位,居正殿了。可是苏谧特意上表请辞,声称自己德行不足,出身卑微,不敢为一宫主位。因此,她依然居住在采薇宫的东侧院之中。齐泷为此大加赞扬苏谧勤俭纯朴,知礼守拙的气节。

翻开一本奏折,齐泷叹了口气,道:“如今施谦又一次上表请辞,你看如何呢?”他逐渐地习惯了在处理朝政地时候,时不时问一下苏谧的意见,虽然苏谧对于朝廷的规矩多有不懂,但是见解敏锐,从对话之中齐泷却经常受到启发。

苏谧淡然一笑,施谦自从挨了那一下子之后就上表告老,请辞他侍卫统领的职位,看来也是个聪明人。

只是齐泷却一直在下旨挽留,苏谧知道,齐泷当然浊真心想要挽留他,一方面,是因为玉嫔一事诼甚多,如果在这种时候准许了施谦的告老,必然要使得朝臣们认为齐泷迁怒牵连,为施谦鸣不平,毕竟施谦也是侍奉三朝的老臣了,生平有没有什么大错,施柔儿的事情又是查明冤枉的,施谦这样地下场未免让众臣寒心。

另一方面,如今王奢伪军 在外征战,如果施谦真的是他地人,这样的处理,王奢会怎么想就难说了。

所以前两次施谦告老地折子,齐泷都驳了回去,如今已经是第三次了。一个月之内连上三次奏折,看来施谦是真的铁了心要告老了。

“皇上心中必定有了计较,还要来拿臣妾取笑。”苏谧笑道:“施大人如今年纪都已经大了,告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皇上也应该体恤他为国辛劳,让他安渡晚年才是。”

“朕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就怕朝臣们的心里头。。。。。”

“这有何难,皇上不妨从重赏赐施大人,封爵晋位,也算是安抚酬劳他几十年的辛苦,而且也可以平息朝臣的议论啊。”苏谧婉声道。

齐泷深思起来,按照规矩,应该是由副统领倪廷宣直接接任的,可是由倪廷宣接任。。。。。

有了施谦的教训,他实在是不希望任何一方的人手来控制这个职位,侍卫统领负责整个皇宫大内的安全,也是他贴身保护的壁垒。一旦有了异心,后果不堪设想。虽然现在雁过留声论是王家还是倪家,都保持着平和安静地局势。王奢带兵出征,倪源养病在家,使得朝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安宁,但是齐泷不会傻到认为这样的安宁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王奢迟早有班师回朝的一天,而倪源的病情和伤势也逐渐稳定。到时候,朝中又会是怎样的形势呢?

这个统领的职位,必定要有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接任才好。最重要的是与朝廷的这两派都没有任何地关系。

“对了,你的那个宫中的内监陈冽如何了。还是没有消息吗?”齐泷忽然想起来,问道。

“没有,他还是跟随在枯叶大师的身边。”苏谧回答道,齐泷的这一问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继而她反应过来,“皇上?难道您是想。。。。”

“如果是他出任侍卫统领。朕也可以放心不少啊。”齐泷长叹着说道。

“皇上,”苏谧啼笑皆非,“陈冽再如何优秀也是一个内监,内监执掌大权正是天下祸乱的根本啊。想那汉末,唐末都是。。。。”

其实陈冽出任侍卫统领地话,对于苏谧的势力自然是有益无害,可是内监系统与侍卫系统根本不能相容,虽然陈冽头上顶着枯叶禅师弟子的身份,可是贸然执掌这样庞大的权力,必然引来各方势力地嫉恨和窥探,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苏谧自然是不肯让他涉险的。

“朕岂会不知道这些,说一说而已。唉,人心叵测,这人选实在是太难以找出了。”齐泷苦恼地说道。

“皇上,臣妾却能够瞧为皇上推荐一人,必然能够符合皇上的条件。”苏谧笑道。

“哦,谁?说”



第八章 玉壶冰心

“和朕讲讲。”齐泷挑眉问道。

“就是大内侍卫之中的慕轻涵啊。”苏谧笑道。

“他?”齐泷疑惑起来。

“他原来就身居副统领之职,只是因为天香园一事受到责罚。降职处理,如今升回去也是实至名归。而且。。。。”苏谧嫣然一笑。从容说道:“慕家本来是大齐的名门,源远流长。与朝中某些新兴势力并无联系。如今因为定国夫人的干涉,必然也已经与王家结怨,至少也是断了瓜葛的,不是正好符合皇上地条件吗?”

见齐泷有几分意动,苏谧又笑道:“而且他前些日子蒙受不白之冤,皇上正好可以趁机封赏安抚,他必然对皇上知恩图报,竭力报效。”

齐泷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转而又犹豫地说道:“但是莫轻涵他毕竟有过错在身,而且如今宫中也不是没有在他之上的侍卫副统领。。。。”如果就这样任命莫轻涵,自己排斥王家和倪家的居心也就太明显了,尤其是倪廷宣现在正好官居侍卫副统领一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应该是由他来继承这个闰子才是实至名归啊,不提拔他而选择一个平凡的侍卫,未免让倪家的人齿冷寒心吧。

而且倪廷宣平日里行事严谨有度,进退合仪,担任侍卫统领一职也是不错的选择。如今倪源一直告病在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复出,他终究是为了大齐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的,如果自己再这样压制他唯一的儿子,想来自己的也觉得有几分心虚。

一时之间,齐泷难以决断,左右为难起来。

苏谧哪里会看不出齐泷地犹豫之处,当即笑道:“此事有何难处?如今距离天香园的事情早过去产很久了,依照惯例,莫轻涵也应该升回侍卫副统领地职位了,皇上就先将他提拔回去就好。至于总统领一职。。。。”苏谧眼波流转,朗声笑道:“自然是能者居之。”

“能者居之?”齐泷问道。

“皇上想一想,如今皇止广开武举,在各个演武场选拔天下武学英才,宫中的侍卫是不是也应该依照此例呢?保护皇上地安全是要有足够强的武功身手,可不是凭借家世地位就能作主的,难道危险来了,他们凭借家世地位就能够退敌了吗?”苏谧继续说道。

“对了,好主意,”齐泷笑道:“只要看两人之间哪一个武功更加高强不就好了吗?”

如此一来,自己的也就不用为难了。如果倪廷宣得胜,自己就把他提拔为侍卫统领,也算是对倪源的一种安慰吧。如果莫轻涵得胜,是倪廷宣他技不如人,也无话好说。

而且此举也是为了将来那些无背景的武林子弟进入大内侍卫系统开个先例,让这群都是豪门贵阀出身的子弟们看看,他们的前途不是他们背后的家世,而是自身的武勋和功劳。

“好,事不宜迟,高升诺,这就传旨。”养心殿里传出齐泷兴奋地声音。

五月的暖春天气,廊下的栀子花开的繁盛荼蘼,在夕阳之下,洁白如玉的花瓣染上了层层的金红色,香气游离弥散。

苏谧回到采薇宫已经是日暮时分,小禄子快步走了上来,“娘娘,慕名护卫过来拜见娘娘了。”

苏谧淡然一笑,“请他进来吧。”

慕轻涵进了园子的时候,苏谧正斜倚在回廊上,视线从天际到晚霞上收回,落在他的身上。

他在满地金红花瓣之中跪下来,苏谧淡然地笑道:“不必多礼。”

莫轻涵没有动,他跪在她面前,仿佛宫门外层层叠叠的殿宇宫檐都远去了。

“娘娘的救命之恩,卑职永远铭记在心,日后娘娘有任何驱策,卑职愿效犬马之劳,必定永不背弃,百死不悔。”就在这样的一个傍晚,莫轻涵说出决定了自己一生的誓言,永誓忠诚。

他之后无数次回忆起这个傍晚,都只记得那妖艳低垂的晚霞和潋滟宁静的天幕,以及。。。。比晚霞更加的冰清玉洁而迷离妖艳的身影。

暮色越发低迷,一切都被艳丽的霞光度上了一层凄艳的色彩,她身畔的那一丛花朵如同粉红色的宝石一般,散发出晶莹的光泽,可是再璀璨的宝石也及不上她的眼神那样的明丽动人。

“慕护卫的意思本宫明白,”苏谧笑得温婉而满足,她所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本宫也必定不会辜负这番心意。如今本宫已经替你铺好了路,之后的事情怎么样,就看你自己的选择和努力了。”

苏谧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严厉和决然,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本宫知道,你与倪副统领是至交好友,可是这一次的机会难得,你要知道把握。”

慕轻涵低下头去,像是不能承受话中的份量,又像是不敢去承受这近乎燃烧一样的凄美,“娘娘请放心,轻涵一定不负重望。”他终于说道,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

宫廷之中也有专门的演武场,在五月十五之日,在宽阔的可容近千人的大校场之中,比武的擂台早就已经高高地搭起,擂台的正面是高达数丈的华丽的高看台。

踏着晨光,齐泷带着苏谧来到了场中,原本这样的场合不是后妃所应该出席的,但是在苏谧盛宠不衰的今日,没有人会为这样的细枝末节的小事去触齐泷的霉头。苏谧脸上带着轻盈的面纱,将秀丽的容颜遮掩地朦胧飘逸,场中不时有人偷偷地将视线投向她天水碧色的身影。

看台之中布置地精美华丽,丝毫不逊于宫妃筵席上的座垫和引枕,前面的小几上摆入着各色精臻的水果点心,对于帝王来说,与其说这是一次盛大的武事,不如说是观赏一场赏心悦目的戏剧一般。

真正最看重这一次比赛的可能就是那些站在外围的侍卫们了。苏谧抬头扫视着四面,整个校场的周围,站满了层层的侍卫,人虽然很多,但是有齐泷在场,众人严谨地遵守着御前的礼节,没有丝毫嘈杂的场音,一个个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中擂台上的两人,整个校场中人余下风吹过树叶的沙声。

向高高的擂台上仰望,上午的阳光照射下来,明晃晃地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擂台上两人的身影似乎也恍惚起来。

为了不落人口舌,齐泷专门颁布下旨意,按照比武的规则,除了身为副统领地倪廷宣和慕轻涵两人之外,其他的三等以下的侍卫也是有机会地,只要能够技高一筹,力压众人,这个侍卫统领的头衔就是谁的。可是不知道是因为两个人的威望太高,还是众人都自知不是对手,就连在慕轻涵被贬之后暂代副统领之职的宋单都没有下场比试的意思。

此时的场中只有两人,风声响起,两人似乎在说着些什么,从苏谧地角度,没法看清楚两人的表情,更没法听见两人的对话。忽然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向这一边,苏谧身体一颤,在她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两人又都回过头去了。

风声止息,“呛”地一声,两人同时拔出了长剑晴朗地日光照得雪亮的剑锋耀眼生辉,银白色的剑光很快占据了人们的全部视线,温暖和煦的天气被这寒冷的剑光耀得出厅的清凉。

剑气纵横,清脆的交击场子撞击着人们地耳膜。两把剑不时因为剧烈的撞击溅起点点的火花。

在这样近乎生死相搏的时候,倪廷宣的心里反而出奇地平静下来,自从当上大内侍卫开始,这几年以来,两人相交莫逆,日常里面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次的切磋比武了。

就好像以前的每一次比武一样,动作几乎熟极而流,每一招,每一式彼此都太熟悉,太亲切了。

可有什么不对。风吹过春天的枝丫发出“沙沙”地声响。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

是了,周围太安静凶。实在是太安静了。以前每一次地比武切磋,那帮子侍卫兄弟们都会近首节日一样的高兴,他们都在一旁欢呼鼓舞着,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品评着招式,议论着输赢。一场挥汗如雨地比试下来,无论结果如何,两人都会高兴地出去喝上几杯,顺便谈论起彼此剑招里面的破绽和改良。

今天的比武却安静地让人心里面发慌。

两剑撞击,发出龙吟断空一般的声音,慕轻涵的剑招忽然就急促了起来。透过密集的银光交织的剑网,倪廷宣看着他没有丝毫表情的眼眸,他的眼神自始至终就注视在他的剑上,从踏上这个比武场开始,就没有真正地看过他一眼。

在这漫天的银色剑光之中,他的眼神似乎也变成了近乎透明一样的银白色。

自己的朋友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眼神?

倪廷宣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站在斑驳的树影之下,他朝自己露出像是晴天之上一抹阳光那样的笑容,扬声打着招呼。

自己最好的朋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陌生?俊朗清秀的面容上是一种自己不曾见过的表情,冷漠,坚定,还带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的伤感。

而他的招式却充满了杀意和魄力,剑势凶狠凌厉,流动的银光交织蔓延开来,变成一张巨网,层层地逼迫近,决然而辛辣。

两人的身影交错开合,快地已经近乎不可见,苏谧看向身边,齐泷正兴致勃地向着身边的内监指点着什么,高升诺点头哈腰地回应着。苏谧只觉得一阵厌烦,她侧过头去,场地的外围,是浓密的树木,碧蓝的天空明净如洗,一阵风吹过,伴着细碎的轻响,几片叶子连接不断地掉落下来,在这个最繁盛的春季也有凋零的生命啊。

擂台上清脆的交击声还是不绝于耳。

场中忽然迸发出一阵惊呼,苏谧回过头去,正看见慕轻涵的剑势如同诡异的银蛇一般,飞快卉过一条绵延的曲线,卷向倪廷宣的喉咙。

连思索都来不及,生死一瞬的直觉,让倪廷宣本能性地将全身的精神都贯注与那柄剑上,瞬间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剑光划过,斩断了慕轻涵流畅如银线一般的快击,细密的剑光织成的银网被这惊鸿般的一剑穿秀了,如同打碎了满地的月光,慕轻涵密集的剑势立记得散乱开来。

倪廷宣那令人惊艳的一剑去势依然未止,瞬间就贴近了对手,慕轻涵几乎能够感触到那令人颤栗的寒气,然而,他没有一丝的后退,就这样冲着剑势迎了上去。

倪廷宣大惊失色,刚才是死亡的威胁让他别无选择地使用出这样的凶险根历地绝招。眼看着剑丸就要刺进慕轻涵的身体,他的剑势忍不住一缓,不自然地向旁边一颤,紧迫着慕轻涵的脖子划过去。

忽然之间,整个校场就变成一片寂静。

倪廷宣努力地想要低下头去,可是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窒息。

原来他地剑刃是这样的寒冷啊,就好像他今天的眼神。

他竭力抬起头,看着他,从这个角度望去,只看见朋友低垂的长长地睫毛在不住地颤抖。遮住了原本像阳光般清朗明亮的眼神。

慕轻涵的手依然握在剑柄上,因为用力太大,虎口渗出点点的血迹,沿着他青筋爆志的手上不停地向下滴落。从倪廷宣胸口流出的血迹顺着光洁如同晶面的剑刃流到他的手上,两人地血迹流到了一处,分辨不出彼此。



慕轻涵想要抬起头去,他的视线顺着倪廷宣因为痛苦和疲倦而起伏的胸口向上,一直看到他长久以来习惯于紧紧抿着的薄唇。

他想起自己以前总是笑话他说,老是这样一副死板的面孔,才会让手下的兄弟们以为他格外的严厉,日常就应该多笑笑才对。

现在,倪廷宣的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慕名轻涵心里忽然充满了恐惧,他会说什么?

他不敢去想像。

时间好像凝固住地蜘蛛网一样,粘稠困踬,让两人都挣脱不开。

身后齐泷站起来,随即充满兴奋的声音传来:“好,慕轻涵技高一筹,胜出为侍卫统领。两位受卿地武功都好的惊人,值得为我大齐地表率。。。。。。”

齐龙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慕轻涵只觉得一阵恍惚,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紧握住剑柄的手已经生疼地近乎僵硬,他想要松开手,可是手掌却全然不停使唤。

忽然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腕,那掌心里面灼然的温度让慕轻涵忍不住颤抖失措,他的手求连一丝的力气都没有,任凭那只手握住自己的手,然后主导着,将光洁的剑刃从他的胸口抽出。

慕轻涵只觉得自己的全身力气也被这样简单的动作抽走了。他踉跄着后退,那把剑上醒目刺眼的血迹是那样的鲜红,似乎是要把他湮没了一般,他忽然就起了一种冲动,要将手中的剑远远地扔出去。

“慕轻涵接旨!”宣旨内监一声尖细高亢地唱喏瞬间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猛地惊醒过来,回过身去。

那一抹浅碧色的身影站立了起来,向着这边看来。

她的眼神充满了喜悦和期待地持着他,慕轻涵清醒了过来,对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虽然他使用了这样卑劣的手段,虽然他伤害了自己最依赖的朋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看见她这样满意的而喜悦的眼神。

周围的一切都被他抛在脑后,他面向高台,单膝跪了下来。

自始至终,他不敢去看他的眼神。

齐泷的旨意顺理成章地颁布下来,周围的场中一片欢呼。

倪廷宣的身体因为慕轻涵的松手而失去了支撑,他捂住自己的伤口把剑从自己身体里面抽出的剧痛和动作几乎让他剩余的全部力气耗尽了。

他用剑支撑着地面才没有摔倒,彻骨的寒意顺着伤口蔓延开来,力气也在无声地流失着,嫣红刺眼的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到擂台上,生命力。。。。。还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东西,都随着这一滴接一滴的血迹远去了,流逝了。。。

手中的长剑被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制地弯曲成一个半圆的弧度。

耳中传来一片接一片欢呼声,原本在侍卫们之中,慕轻涵的威望和人缘就远远地比他强得多。

这样就好了,这样的结局还有什么好遗憾的?他比自己更加需要这个侍卫统领的官职,他有这样做的理由,自己应该能够接受。他竭力安慰着自己,就好像竭力支撑着自己摇遥遥欲坠的身体不要倒下一样。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瞬间,无数的记忆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心中飞快地掠过,一次次把酒言欢地痛快,一次次比武较量的畅意,一次次坦诚夜话的信任,两人日常的点点滴滴从倪廷宣的眼中闪过。他努力地抬起头来,那里,他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女人的身影都变得缥缈起来,意气风发的张扬和天水碧色的绰约交织在一处,视线逐渐变成了一片灰暗,只见到剑刃反射着孤寒的光芒,还在冷漠地闪烁着。。。。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她也一样。

身后倪廷宣倒地的声响传来的时候,慕轻涵正抬起头来,扬声道:“微臣一定竭尽所能,报效皇恩,不负重托。”声音和视线清朗而坚定。

廷宣,对不起,当人有了执着之后,就会变得狠毒起来。。。。。第1节:第一章璇玑神医(1)

  第六重千山暮雪前路茫茫

  第一章璇玑神医

  一场纷纷扰扰的比武尘埃落定,大内侍卫统领的职位也无可争议地有了归属,没有人对此提出任何的意见。

  慕轻涵刺倪廷宣的那一剑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也不是几天之内能够恢复的。倪廷宣暂时卸了他副统领的差事,回家养伤去了。对于倪源父子都告病在家的现状,再联想到倪源为大齐立下的汗马功劳,齐泷心里头也是有一份歉疚的。但这份歉疚也只不过是变成了各种补品赏赐,流水般的进了倪府。

  紧接着到来的文举和武举相继成功地完结,让大齐的帝王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把这些细枝末节统统抛在了脑后。

  苏谧伴在他的身边,偶尔也会提一些意见和看法。

  这一天,两人正在殿中讨论着几个新科士子的封官问题,高升诺捧着大堆的画卷进来回禀,原来是葛澄明负责绘制的后宫女子的画像都已经完工了。

  翻开一卷卷画轴,或秀丽天成,或妩媚多姿,无数佳人翩然纸上,栩栩如生,摇曳生香。

  齐泷拿起苏谧的那一幅,仔细端详着,笑道:"谧儿的这一幅真是天姿国色,恍若仙子啊。"

  苏谧凑过头去一看,笑道:"皇上还没有看过后宫诸位姐妹的画像呢,可不要这么早就出言夸赞,说不定看了其他姐妹们的画像之后就会觉得谧儿姿色远远不及,到时候可不要再责怪谧儿上不得大台面啊。"

  "怎么会呢?"齐泷放下画轴笑道,"这葛鸿也算得上是国手一级的画师了,此人多才多艺,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啊。"

  前几天,他再一次下旨征召,而葛澄明又一次拒绝了他的好意。看到齐泷的脸上透出抑郁的色彩,苏谧连忙说道:"如今皇上已经招揽了这样多的人才,还嫌不足吗?"说着,转身指着御案上那层层叠叠摞得极高的文书,带着几分嗔意地抱怨道,"如今光是这些人,皇上就已经被累得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了,要是再多了,就算皇上体力过人,还能够坚持,臣妾可是要受不了了。"那些都是今科文武两举的士子资料,这些天来齐泷正忙碌着如何将这些人安置封官。

  齐泷笑了起来,道:"说的也是,如今我们大齐良才济济,倒是也不缺那一个两个的。"

  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画卷赞叹道:"谧儿的容姿绝世,难得的是画中竟然还能够将谧儿空灵脱俗、不沾尘世的气质表现出来,只怕比较起那幅传说之中的瑶池仙品也不承多让了。"

  "皇上这话臣妾就更加不敢当了,皇上竟然把臣妾的画像同董大家的真迹相提并论,传出去,人家岂不是要笑话臣妾不自量力了。"

  "谧儿无须妄自菲薄,董潜光的五美图在世上传闻起来,已经是近乎神仙一般,可是他画中的,不也是世俗的凡人吗?又不会真的是天上的仙子。"

  "朕可是金口玉言,既然说谧儿的这一幅图当得,就是当得。"说着说着,兴致上来,齐泷拿着画来到御案前,提笔轻点墨汁,当即在画上写下了"瑶池仙品"四个大字,龙飞凤舞,飘洒有致。

  苏谧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

  "先帝曾经立誓要集齐五美图,费尽心力而不可得,如果是用了皇上这样的方法,这五美图可是唾手可得了。"苏谧禁不住打趣道,"要不皇上再请葛先生过来,将那另外的四美也一并补齐了,也算是满足了先帝的一个遗愿。"

  听闻了这句玩笑话,齐泷的脸色反而阴郁沉重起来。

  "皇上……"苏谧眉头一皱,惊疑地问道,"是臣妾的话不妥吗?"

  齐泷摇了摇手道:"不是谧儿的话有所不妥,只是朕忽然想到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唉,头疼良久了。"

  "什么事情让皇上这样的忧虑呢?"苏谧问道。

  齐泷沉默了稍许,展颜一笑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不算是什么大秘密了,说与谧儿听也无妨。"

  说罢,将手中的画卷放下,问道:"谧儿可是听说过董大家的生平?"

  "旧梁时的大才子董潜光天下谁人不知。"苏谧笑道,"董大家不仅是当世无双的才子,书画双绝,文武全才,而且生平风流自赏,放荡不羁,素来被后来的士子狂士所推崇。"



第2节:第一章璇玑神医(2)

  "那你可知道他的出身?"齐泷笑着问道。

  "皇上是在考校臣妾呢。"苏谧随即含笑道,"董大家出身高贵,他是旧梁后族董家的直系子弟,是梁国末代正敏皇后的亲弟弟。"

  "嗯,他虽然是梁国人士,但是其实朕私底下也常常羡慕钦佩他的风骨啊。"齐泷叹道,"可惜最后还是不得善终。"

  二十多年前,齐国攻打梁国的时候,董潜光归国效命,在梁国灭亡之后自杀殉国了。

  "之后,董潜光的五美图就被世人所垂涎,纷纷抢夺寻找。这种狂热的争抢却并不是仅仅因为那些画本身的珍贵和稀有,而是因为一个谣言。"齐泷继续说道。

  "谣言?"苏谧疑惑地问道。

  "不错,当时梁国灭亡之后,就传出一个谣言来,说梁国灭亡的时候,将国库之中的宝物都收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地点,而这份宝藏的线索就藏在董潜光的五美图之中。"

  苏谧此时的神情看似惊讶,心里头却并未看重这些话。在这个战乱的时候,随时有国家灭亡,也随时有国家兴起,而这种关于宝藏之类的传言也是街头巷尾的人们热衷的谈资之一。走到茶楼酒肆之中,随处可以听见说书人讲述这样的故事,或者某国灭亡之后留下宝藏,某皇子忍辱负重凭借宝藏复国成功,或者某无端被灭的家族留下武功秘笈,背负血仇的后人为家族报仇雪耻。说的是唾沫横飞,听的是津津有味。

  苏谧对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不屑一顾,也不知道是哪个无聊的人编排出这样的谣言来。别的不用说,单是那幅瑶池仙品,其中绘制的人物就是苏谧的母亲,所以那幅画一直是在苏谧的手中,早被她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与藏宝图根本扯不上一点关系。

  "这种谣言纷纷扰扰地传了几年就自动地平息了,因此对于这件事,世间的人都只以为是国家灭亡之后自然而然的虚幻谣言而已,可是……有一件事情却是不争的事实。"齐泷神色郑重起来,"当年我们大齐的军队攻陷梁国的都城之后,前往国库查看收缴,却发现国库已经被人搬空了,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留下。"

  "啊!"苏谧禁不住惊讶起来。梁国末代的君主梁顺帝虽然懦弱无能,但却不是奢侈淫逸的君主,梁国的富庶又一向是各国之中首屈一指的,国库竟然会无端空了。

  这个谣言难道不是空穴来风?!

  "那个谣言确实不是无端起浪,根据俘获来的旧梁臣子那里得到的消息,在梁国都城破城之前大约两三个月,董潜光就秘密奉了太后和梁帝的旨意,率领一只车队出城,表面上是运送给养物资,可是离城之后就不知去向了,只余下董潜光在月余之后只身返回。父皇曾经派人多次暗中调查,发现实际上根本没有人接到过那一批给养。而且之前梁国的朝廷里面确实有过迁都北上,以避锋芒的朝议。"

  "如果不是倪源当时归降的恰到好处,使得我大齐的援军立刻出关北上,只怕梁国就能够及时地迁都避开大军了。"

  苏谧听得心头震惊莫名,想不到当年还有这样的内幕,原来齐武帝一直追索这几幅图不仅仅是因为好色猎奇的心理,主要是因为这个。

  "这件事情先帝深为忧虑,当时就封锁了消息,但是翻遍了整个梁京,也没有找到别的线索,民间又开始流传起这样的谣言,于是先帝对外声称是贪恋这五幅画,暗中命人寻找搜集。"

  苏谧摇了摇头,就算是真的有这一份宝藏吧,但是也绝对与这五幅图画没有丝毫的关系,至少与瑶池仙品没有丝毫的关系,这一点她是可以肯定的。

  对于这一段事情,齐泷的心中也一直存着芥蒂,从先帝开始,就屡次暗中派人到梁国京城一带搜索,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关于这一批财宝竟然得不到丝毫的消息,按理说董潜光就算是干得再隐秘,他终究也不是神仙啊,还能把东西弄上天不成?必定有迹可寻才对,如今却全无一丝消息。

  傍晚的时候,苏谧回到采薇宫,正在卸妆,小禄子提着药包跑了进来。

  "去拿一点安神的药材,也要费这么大的工夫,又是偷偷跑去哪边玩耍了吧。"觅青带着几分嗔怪地说道,一边从小禄子的手里接过药包。

第3节:第一章璇玑神医(3)

  "姐姐可千万不要冤枉我啊,"小禄子委屈地喊了起来,"去拿主子用的东西,怎么敢半途上偷跑去玩呢,我小禄子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吗?"

  "那怎么闹到现在才回来,取个药竟然费了足足一个时辰!难不成太医院搬到宫外去了?"觅红也在一旁数落道。

  "太医院倒是没有搬到宫外,只是现在里面太乱了,半天没有个人搭理我,要不是看在我们主子的面子上,只怕现在还在那里等着呢。"小禄子抱怨道。

  "太医院那边又出了什么稀罕事儿了不成?"苏谧笑道,一边把手中镶嵌宝石蓝的蝴蝶翡翠簪子放在一旁,"看你一副猴急的样子。"

  "也没有啥大事,"小禄子摸摸头,"就是刚刚从那边领东西的时候听说,又来了一位新的医生。是王家专门请来为太后治病的,听他们说的神神道道的,可不得了了,满院子的太医都忙着围着那一个人请教呢。我挤都挤不进去,平白出了满头大汗。"

  "是什么医生,这么重视?"苏谧心不在焉地说着。这些日子,太后的病情越发的严重了,齐泷无论心里头怎么想,面子上的功夫也是要做的,于是下了旨意寻访天下的名医,以尽孝心。

  "听他们说的,是什么绝世神医,叫什么璇玑神医,苏未啥的……那个啥来着?"小禄子摸摸头,想着刚刚听过的名字,入耳的时候也没有上心,马上就记不清楚了。

  "啪"一声脆响,苏谧手中的簪子掉落在地上,脆生生的碧玉跌成了两段。

  "璇玑神医苏未名!"苏谧的声音都不像是她自己的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原来主子也听说过啊。"小禄子恍然大悟地说道,一边抬头看苏谧。

  呃!主子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个医生嘛,怎么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啊?!

  第二章 璇玑神医(下)

  经过一番修整改建,新建成的慈宁宫更加富丽祥和,园中多移植了新鲜名贵的树木花草,上一次还是烟熏火燎、凄凉惨淡的景象,不过数月之后,就已经是姹紫嫣红、含芳吐艳了。

  被烧得焦黑的地方都拆卸丢弃,重新铺上天青色的瓷砖,园中人工堆砌的溪流清澈见底,辗转流过汉白玉的雕栏,在铺陈着雨花石的潭底积聚起来,一派纤尘不染的风姿气度。

  齐泷正在慈宁宫的偏殿之中召见那位传说中的神医,苏谧走近殿门口,就闻到一种雅致的药香扑面而来。太后病情日益严重,如今太医院之中最好的几位太医都日夜轮值在慈宁宫的偏殿之中,随时等候传诏。各种补品名药在雕刻着瑞兽祥纹的双足小鼎上熬着。伶俐的小太监在旁边扇着蒲扇,催动着火苗。

  不用内监通禀,苏谧掀起珠帘进了偏殿,果然见到齐泷和一个长须飘逸的长者正在对坐谈笑。

  皇后也在身边时不时地插上几句,姿态娴雅,只是高华的脸庞黯淡了不少,依稀可见眼睛里有细密的血丝。自从太后病情转重之后,皇后就留在慈宁宫中,衣不解带地精心侍奉,夜以继日。看皇后这副样子,就知道这一次太后的病情不容乐观。

  齐泷见到苏谧进来,含笑道:"谧儿也来了,快来见过苏先生。"

  看苏谧装饰高华,齐泷对面的人也起身见礼,苏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他是一个身穿皂青色儒士衫的男子,年约四旬多,生的面如冠玉,洒脱不羁,举止之间颇有魏晋气度,颌下三缕长须更加衬托出一派世外隐逸的风范,身后还侍立着一个仆役模样的人,看起来是个学徒,面貌寻常,低眉顺目。

  苏谧心中一阵恍惚,义父去世的时候正好三十九岁,气度翩然如谪仙,而且谈吐风趣,笑若熏风。眼前之人与义父生的确实有一两分相似。义父行走江湖、悬壶济世是在年轻的时候,早在二十年前就退出江湖,与义母一起隐居在皖州翠烟山上,再也不涉世事,只是偶尔为本地的乡间猎户村民治病救助,世间无人知晓,所以也无人见过义父之后的相貌。

  凝神看着眼前这个人,苏谧只觉得厌恶透顶,她竭尽全力才能压制住自己的冲动,不至于当场发作揭开这个冒牌货的真面目。他竟然胆敢冒充自己的义父,这实在是触犯了苏谧心中某根难以承受的底线。

第4节:第一章璇玑神医(4)

  保持着优雅的风度,苏谧依礼见过诸人,坐下后含笑问道:"皇上与苏先生在谈论什么?这样好的兴致。"

  "正在说着皖州地带的风光山色呢,"齐泷笑道,"苏先生不仅医术高明,见识也是不凡啊。"

  "皇上过奖了,不过是在下年轻的时候走过不少地方,见得多了一些而已。""苏未名"轻捻着长须,潇洒地笑道。

  苏谧睫毛稍稍低垂,注视着眼前那一杯盈盈含碧、幽香淡雅的香茗。齐泷和"苏未名"的谈论还在继续,齐泷时不时地说起各色乡间的典故风景,"苏未名"见识也是卓绝,两人兴致颇高。

  "听说皖州有翠烟山湖光山色,美不胜收,先生可是知道?"苏谧在一旁插嘴问道。

  "哈哈,不巧,老夫前一段时间就是隐居在翠烟山之中的,""苏未名"笑道,"最近才觉得手脚发痒,耐不住寂寞,于是又入了江湖行走,不想就被定国公发现了行踪。"

  "这也是先生与我们的缘分。"皇后含笑道。

  苏谧也掩口轻笑:"太后她老人家病情沉滞,皇上和定国公日夜思虑,忧心如焚,如今先生过来了,正好可以让皇上放心不少呢。苏谧虽然见识浅薄,但是也听说过先生肉白骨、活死人的大德大能,一直钦佩不已。"

  "在下不过是通晓一些微末的医术,"肉白骨,活死人"那是万万不敢声称的,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给在下面子而已。""苏未名"笑道。

  "先生的医术之高明都是有目共睹的,连朕的太医院里几位年老德高的院判都是连声佩服,先生就不必过谦了。"齐泷笑道。

  "苏未名"含笑谦虚了几句。

  "只要先生能够治好母后的病,必定为先生封官晋爵,扬名于天下。"皇后在一旁诚恳地说道。

  "太后的病情已经日久沉疴,不过幸好老夫来得早,还不是积重难返,只要按照老夫的方法使针治疗,再详加调养,必然可以痊愈无碍。""苏未名"信心十足地说道。

  听见"苏未名"说得这么有把握,皇后的脸上禁不住现出喜色,有几分心急地问道:"神医认为,大约多久能够见效呢?"

  "这个……""苏未名"思虑了片刻,道,"老夫有一套密法正可治疗这种陈年旧疾,依照太后她老人家的病情来看,如果从现在开始,每天老夫施针治疗大约一个时辰,持续一个月左右,一个月之后,每隔两天施针一次就好,再持续大约一年左右,就可以彻底痊愈了。"

  这样长的时间?这个样子,这个家伙岂不是要居住在宫里头了?

  苏谧的心中一阵疑惑,原本她以为,这个人不过是个胆大包天的江湖骗子,借着义父的名头来招摇撞骗,谋取一些金银赏赐的,可是刚才齐泷说起来,连太医院的医术高手都对他钦佩有加,那么此人必定是有真材实料的了。只是这样冒充别人入宫是为了什么?如果他有把握治好太后的病的话,或者说,他真的是为了治好太后的病而来的话,大可以使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反正如今齐泷已经下了旨意从民间征召名医,他如果是为了名利地位,正可以借此时机成名立业。

  这样打着别人的名号,必然是别有所图,难道他是王家安排入宫的内部势力,想要在宫中别有图谋?可是如果是王家亲自安排的人,没有必要假借义父的名头吧,应该是越低调越好,这样大张旗鼓只怕过于引人注目了。联想到前些日子在慈宁宫拜年的时候定国夫人的话,只怕是有人借了王家寻找璇玑神医这个沸沸扬扬的因头生事。

  看来多半是王家的敌对势力派来的,太后可以说是王家最坚强的靠山了,借着治病的手段将太后顺势除掉,神不知鬼不觉。而且人还是王家招揽来的,到时候王家只能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甚至还可以再查出谋害的行为,反过来怪罪到王家头上。

  可是刚刚这个"苏未名"的一席关于治疗的话又动摇了这个疑虑,如果是想要除掉太后,没有必要用这么久的时间吧?

  难道他是想要留在宫里头!为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是谁派来的?

  苏谧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皇后已经起身告退,去后殿侍奉太后去了。齐泷和"苏未名"的畅谈依然在继续。

第5节:第一章璇玑神医(5)

  "这么说来,先生对于毒药也是有研究的了。"齐泷笑道。

  "毒药,毒药,毒即是药,毒按照本质说起来,也是药材的一种。""苏未名"带着几分得意地笑道,"精通算不上,但凡这世上存在的毒,老夫还都能知道一二。"

  "哦,"齐泷来了兴致,问道,"那么依照先生之见,这个世间最厉害的毒药是什么呢?"

  苏谧忍不住抬头看了齐泷一眼,什么时候他对这个感兴趣了?

  "苏未名"轻捻长须,声音带着几分兴奋地说道:"如果说起这个世间的毒药嘛?无法笼统地说出哪一种毒药最毒。只能说各有各的妙处,关键还是看要用在何处,有何种目的,只要用得对了,即便是一碗清茶有时候也会成为最厉害的毒药,用得不对,即便是冠绝天下的奇毒也是毫无用处。"

  "请先生赐教。"齐泷孜孜不倦地询问道。

  两人侃侃而谈,旁边的苏谧却听得直打哈欠,"苏未名"继续说道:"说到这世间的奇毒,莫过于鹤顶红、七星海棠、牵机等寥寥几种,其中的药性各不相同。但是比较起来,其实天下最毒的毒药莫过于泰天水。"

  "先生说的前几样朕倒是知道,不知道这个泰天水是何物呢?"齐泷兴趣盎然地问道。宫廷赐死有罪宫妃的毒酒,就是使用鹤顶红,这几种毒药宫中都是常备,自然是熟悉的。

  "苏未名"兴致也上来了,侃侃而谈道:"泰天水是由……由江湖之中一位异人所配置的毒药,传说是由纯水之中提取而出,无色无味,这个世间没有任何手段能够事先检验出来,更加没有任何药材可以将这种毒解开。"

  苏谧的嘴角撇了撇,泰天水这种奇毒她也知道。别人也许解不开,但是她却是世间唯一知道解药的。

  这种毒药曾经在二十年前风行一时。中了这种毒药的人都会吐血衰竭而死,再加上没有手段能将其事先验出,可以说是暗杀之中极为青睐的手段了。那时候,与义父齐名的毒手神医高渊闻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这种奇毒,仗之横行天下,无人能解,连义父都为之头疼不已。不过这个高渊闻不久就传闻被仇家追杀击毙,这种无人知道配方的毒药也就很快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只是义父在归隐之后都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四处寻找泰天水的来源和解药。直到近十年之后,他才终于发现了泰天水的来历。

  世间之人把这种毒药说得玄而又玄,说它是从天然的纯水之中提炼而出,无法可解。其实泰天水之毒是由坐落在南疆的一处寒潭里面的潭水提炼而成,因为在那处寒潭之内毒瘴遍地而且寒气逼人,使得毒气、寒气交织郁积、无法散发,在这样特殊的地域环境之下,经过千年的熏陶凝结,使得毒气侵入水中。

  这个世间的一切剧毒之物都有其天生相克的事物。一般毒物出没的十丈之内,定然有其克星。这水潭之中万物都无法靠近,却偏偏有一种琉璃七彩鱼能够生长于其中,这泰天水之毒也就只有生长在其中的这种鱼能够解。这是义父归隐多年之后才参详破解了泰天水的配料,又四处寻找得知的,而且连鱼也带回来一条。可惜那条珍贵的鱼被她挟私报复,给吃掉了。

  等等,他说起泰天水,苏谧心中灵光一闪,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她抬头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苏未名"。难道是他?虽然传说中他已经被仇家围攻而死,但是世人却一直没有见过他的尸首。

  她的心中豁然开朗,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冒充自己的义父,并且对毒药有这样精深的造诣。

  此时的"苏未名"依然兴致高昂地与齐泷谈笑风生。

  苏谧的心中却是惊疑不定,神色闪烁地打量着眼前的冒牌货。如果真的是他的话……

  这时候,"苏未名"身后的那个学徒好像是感觉到了苏谧的目光一样,猛地抬起头来,向苏谧看去。

  那眼神凌厉明亮,如同利剑一般,苏谧未曾防备之下竟然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向后一晃,险些从座位上跌倒。

  待坐稳了身形,再看过去,还是那个低眉顺目的学徒,从模样到神态都是平常至极,垂手恭谨地立在"苏未名"的身后,丝毫不引人注目。



  刚刚那只是错觉吗?苏谧都忍不住疑惑起来,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什么都来不及确定。

  她盯着那个学徒,忽然就生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胸口的那处旧伤口又隐隐开始作疼……

第三章 平地惊雷

采薇宫附近的未央池畔,碧波荡漾,水光迷离,苏谧坐在湖边一处岩石上,静心赏景沉思。

不一会儿,一个看似扫撒杂役打扮的宫人一边打扫着庭院,逐渐靠近苏谧的身边,眼见四周空无一人,他低声道:“娘娘,已经联络过外面的人了,不是我们的人。”

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杂役是葛澄明安排在宫中的内线之一。

不是南陈的行动?!苏谧有些吃惊,如今王奢领兵正在与南陈对峙,南陈在这里的潜伏势力派人暗杀太后,挑起齐国的内乱也是合情合理。

而且,那个人,虽然没有任何队证据,那个学徒……苏谧想起在慈宁宫的那恍如利剑般的视线,她就是有这样莫名的直觉,认定了必然是上一次的青衣人。那样他的真实的身份应该是南陈诚亲王麾下的温弦啊!

苏谧沉思了片刻又问道:“温弦的去向问了吗?”

“问了,可是温公子一向行踪缥缈,在诚亲王麾下也只是客卿的身份,就算是王爷,有时也找不到他的人,如今行踪更是难以确定。”手下据实禀报道。

究竟是谁派来的?一种莫名的阴云笼罩上苏谧的心头。

到了六月的天气,京城里面越发炎热起来,齐国国力兴盛之后在城外风景优美的梳清湖畔建筑了行宫别苑,每一年的夏天都会前往那里的避暑行宫去消夏度日。

今次朝政军务方面虽然事务杂乱繁多,但齐泷还是早早地下了旨意,让内务府收拾行礼,准备离宫避暑。

原本随行的人员包括了皇亲国戚和后宫诸妃在内,今年却少了很多。太后长年静心,不喜劳动,所以每一年的夏天都是在慈宁宫之中渡过的,今年病情益发的严重,更加不好挪动了。因为太后的病,皇后贴身服侍,自然也就不能走开。倪贵妃原本要去,可是皇后如今不理事,她打理着后宫的诸般事务,而且还要照顾刘绮烟的胎,竟然也推辞了。绮烟的孩子如今已经快八个月了,御医已经断言,就是在这个夏天临盆,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整个宫廷都格外的看重。孕妇不能经受车马劳顿,自然也是不能去的。

于是后妃之中只有雯妃带着小帝姬,还有几位新人有此荣耀了。

这一天,苏谧从养心殿出来,正遇上齐皓入宫回禀出京的车马事务准备完毕,两人并肩走了出来。

“亲王殿下这些日子以来可是去拜望过太后她老人家?”苏谧看似闲聊一样问道,语气平淡。

“太后病重,我们做臣子和儿子的当然都应该侍奉在身边,每天的请安也是少不了的。”齐皓淡然应道。

“哦,不知道太后近来的病情如何?”苏谧问道,“说起来嫔妾这几天没有去探望,实在是失礼了。”

“哈哈,莲贵嫔实在是说笑话了,”眼见左右无人,齐皓笑道,“莲贵嫔不想见到太后,恐怕是因为近来太后身边多出了一位璇玑神医吧?”

他知道了苏谧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了她与义父的关系。只是不知道苏谧与葛澄明所掌握的南陈势力之间的联系而已。

“是有点儿不太舒服,”苏谧坦然地轻笑道:“王爷难道就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这种投机取巧、图谋富贵的小人实在是防不胜防啊。”齐皓微微苦笑道。

“王爷说笑了吧,难道您就只是认为那是几个图谋富贵的小人吗?”苏谧淡淡地说道,她就不相信齐皓会完全没有疑惑,凭借齐皓在宫中的眼线,必定早就发觉了那个冒牌货的不同寻常。绝对不仅仅是个投机取巧的小人那样简单。

齐皓的眼睛眯了起来,苏谧毫不示弱地同他对视。

“确实有几分疑惑,”他笑道,“尤其是在看到神医身边的那位学徒童子身上的时候,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王爷果然好眼力啊。”苏谧叹道,他果然发觉了。

“不敢承娘娘这句夸奖,”齐皓笑道,“会发现这些还是沾了娘娘的光而已。”

齐皓说的倒是实话,如果他不是知道苏谧的身份,明白她与璇玑神医苏未名之间的关系的话,也不会知道这个人是个假货,当然也就不会去刻意地关注一个医师了。

“这一次南陈的人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企图?如果是为了杀掉太后的话……尚且好说,可是如今看形势是要在宫中拖延下来了。”齐皓叹息道:“只怕是还有什么别的图谋,真是叫人防不胜防啊。”

不是他?!苏谧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惊奇起来。她已经能够肯定这一次不是南陈的图谋了,再联想到王家的敌人,而温弦不过是个杀手,不是南陈的内部势力,说不定也会受雇于人,所以她才会前来试探齐皓,现在看来,应该也不是他的手段了。

她原本以为最有嫌疑的就是他了,毕竟因为妙仪太妃的去世,他与太后的仇恨又加了一层。

苏谧没有说破,只是淡淡地说道:“有什么阴谋就要劳动王爷辛苦了。”

两人的身份特殊,自然不能够长时间这样呆在一起,片刻的交谈便告辞而去。月明星稀,灯馨烛亮。

离京的准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一天晚上苏谧没有侍寝,正在采薇宫之中查看小禄子几个人收拾的行礼,一边出神地思量着,葛澄明是绝对不会隐瞒自己的,而齐皓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隐瞒自己。这样一路排除下来,这一次的“璇玑神医”,只有可能是倪家派来的势力了。可是倪家如今韬光养晦,父子两人都告病在家,正是低调的时候,为什么要安排这个人呢?如果只是要杀掉太后,根本没有必要留在宫中这样的长久,他们有什么阴谋吗?

思虑了片刻,却全无一丝的头绪,也许自己明天应该去慈宁宫“请安”了,苏谧无奈地叹了一声。

她正要准备睡下,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吵闹,声音由远及近。

“怎么了?”苏谧刚刚脱下外衣的手止住了。

觅青惊惶地跑了进来,“娘娘,娘娘,不好了,有刺客,皇上遇刺了!”

“什么?!”苏谧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是谁?首先映入她脑海之中的就是那一双凌厉如冰雪般的眼睛。

“皇上怎么样了?”苏谧连忙问道。不是没有考虑过他们的目标是齐泷,可是在知道不是南陈的策划之后,这个可能就被苏谧首先排除了。

“皇上好像没有什么大碍,如今宫里面闹哄哄的,具体也不知道如何了。”觅青慌乱地回答。

“是在哪里遇刺的?”苏谧问道,一边扬声吩咐道,“小禄子,通知外面准备车辇。”

“是在慈宁宫那里,据说是给太后请安回来的路上。”觅青匆忙地服侍着苏谧穿上衣服,回答道,

“慈宁宫那里……”苏谧手上的动作一滞,这是刺客的故意之作,还是偶尔为之?

“当时是怎么样的情形?”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在皇上向太后请安完毕之后,正要回乾清宫,御驾刚出了慈宁宫门,就有一个刺客从天而降,防不胜防,幸好皇上身边的慕统领及时地挡下了一击。之后侍卫们一拥而上,可是竟然还不是对手,听说不到片刻的功夫就被杀掉了好多的人啊。”觅青心惊胆颤地转述着从小太监那里听来的消息。她迟疑了片刻又说道,“主子,如今外面很危险,那刺客凶狠地紧,听说至今还没有拿住,各宫都退避锁门,娘娘此时出去,万一……”

“不会有什么万一的,”苏谧道,“就算真的会遇见刺客,我也不能不去。”

她匆匆地穿好外袍,出了宫门,小禄子几个早把车辇准备好了,苏谧登车就向慈宁宫那里驶去。

轻车驶过青砖的地面,“轱辘轱辘”的声音有规律地传来,苏谧的心情也随着起伏不定。

忽然,车势一滞,车身摇晃了一下,“怎么了?”苏谧扶住一侧,心急火燎地问道。

“是马受了惊吓,惊扰了娘娘了。”外面的内监回禀道。

苏谧放下心来。

车辇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外面此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遍地的宫灯将整个后宫西部耀得恍如白昼。无数的侍卫内监形色匆匆地走来走去,神色警惕地检视着周围的动静。

苏谧让车辇停靠在外围,自己下来向宫内走去。远远的几个内监见到了苏谧的身影,认出是皇上的宠妃,急忙上前打千行礼。

“皇上怎么样了?”苏谧问道。

“回禀娘娘,皇上无碍,如今正在偏殿休息。”

“嗯,”苏谧点了点头,却不急着向偏殿走去,反而向旁边的道路上看去。

慕轻涵正在那里与几个侍卫交代着什么,苏谧走上前去,立刻发现觅青刚刚的描述太含蓄了。

刺客恐怕就是在这一带行刺的。此时,地上的死伤都已经被抬走,可是从剩余的痕迹就可以知道当时的战况是多么的激烈了。洁净的青砖变成了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流遍地,纵横交织的砖缝盈满了血渍,一些夜色之下看不分明的细碎东西还粘在地面上,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夹杂着怒放的鲜花香气,让苏谧一阵不舒服。

她微微摇晃了一下。

“娘娘,您没有事吧?”慕轻涵打发了几个侍卫,走了过来,关切地问道。

“你受伤了?”苏谧立刻听出他的脚步凝滞,显然是受了内伤的。想到觅青说的,他挡下了刺客偷袭的那一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也可以想象那一剑是何等的势如惊雷、迅捷狠厉。

这么想着,她自己的胸口也忍不住有几分痛了起来。

“一点小伤而已,刚才对了刺客的一剑。”慕轻涵坦然地说道,“倒是娘娘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

“我没有什么。刚刚是怎么的光景?刺客是从哪里来的?可有了端倪?”苏谧打断了他的话,强忍住恶心的感觉,一连串地问道。

“刚才皇上的御辇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就遇见了阻击,幸好皇上此次身边的护卫不少,阻挡了刺客的攻势,又凑巧有一队巡逻的侍卫经过这里,及时赶来支援。但还是被刺客连接杀伤了二十几名侍卫,之后竟然还是拿不住人,被他遁走了,武功实在是高得出奇。”慕轻涵忍不住叹道,这样高的武功实在是他平生仅见了。

“刺客的来历清楚吗?”苏谧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这个了。

慕轻涵摇了摇头,“刺客蒙着面,穿着夜行衣。只是……”他压低了声音道,“武功招式很像是上一次行刺的那个青衣人。”

“不过……”慕轻涵顿了顿,分析说道,“无论武功多么高强的刺客,就算是枯叶禅师亲自前来,也不可能从宫外突破层层的守卫,杀入到这里。所以……这一次的刺客必然是宫里的人,是早就潜伏藏匿在宫中的了。”自从上一次天香园的刺客事件之后,宫中的守卫又一次加强,尤其是齐泷,太后和皇后这些重要人物的宫中,守卫极其严谨,层层警戒,时刻轮守,没有丝毫的空隙。

“既然如此,”苏谧问道,“可有嫌疑的目标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向慈宁宫里面望去,那里可是有两个刚刚进宫的人啊。

“卑职已经去查过了,”慕轻涵苦笑道。看到苏谧的眼神,他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其实他第一个怀疑的也是那对刚刚进宫的神医师徒,立刻就带着侍卫以保护的名义将慈宁宫围了起来,速查了一遍。

推开神医休息的内室大门,却看见师徒两个一个正在研读医书,一个正在研磨着药材。神态平和自然,毫无破绽。

“有没有可能是刺客又跑了回去,伪装成那对师徒之一?”苏谧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可能,”慕轻涵肯定地说道,“刺客与我们交手之后,虽然没有死,但是身负重伤,只是勉强才冲了出去,那样严重的伤势,不可能隐瞒得住的。”

“而且他那样的伤势,是跑不远的,必定是在附近隐匿着。如今侍卫们正在反复搜索,必定不让他逃出宫去。”

“嗯。”苏谧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她原本已经能够肯定这个刺客就是温弦了,可是现在慕轻涵的话又动摇了这个看法。

难道不是他?那这个宫里头还有谁会行刺齐泷呢?

宫里头潜伏着南陈和旧梁的一些密探她是知道的,如果是这两股势力动手的话,她一定会得到消息的,而且大齐的宫廷审查极其严格,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够打入深层,潜伏进入宫廷内部,顶多只能够充当一些操持杂役的粗使宫人而已。

既然不是外来的刺客……

苏谧一边思量着,脚下不停地走进了偏殿。此时的偏殿已经被层层的侍卫围得水泄不通。连苏谧进去都受到了反复的盘查询问。

齐泷正坐在那里神不守舍地喝着茶水,见到苏谧进来,问道:“谧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臣妾听见了皇上遇刺的消息,哪里还能够睡得着啊。心中实在是放不下,就过来看看了。”

“嗯。”齐泷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苏谧走上前,立刻发现齐泷刚才受的惊吓不浅,此时的脸色都还是苍白如纸,拿着茶水的手还有几分颤抖,几滴茶水溅到了衣襟上犹自不知。

“那些乱臣贼子们,真是其心可诛。”苏谧恨恨地说道。

“谧儿刚刚从外面进来,可是听说这一次的刺客有端倪了?”齐泷随口说着。

“皇上,任刺客是怎样的高手,也不可能杀过宫中层层叠叠的守卫啊,这一次的刺客恍如从天而降,无迹可循,必然是在宫中早就埋伏好了的啊。”苏谧正色说道。现在虽然没法肯定那个刺客的来历,但是先利用他为自己牟取最大的利益是错不了的。

“朕也是在思量着这件事情呢。”齐泷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样可是如何是好啊?”他登基以来虽然也遭遇过几次行刺,但是都是在宫外的时候。被人潜进层层警戒的宫廷,只有去年天香园一次而已。

“上一次,天香园的那件事情,虽然被刺客杀进来,可是因为那群暴徒谋划深远,假装成皇后娘娘请进宫来的人员,才得以成事。这一次,竟然能够潜伏进入到慈宁宫边上了,只怕太后她老人家也要受惊吓了。”苏谧哭道:“这样子下去,臣妾实在是担心啊。如此宫里头还有安稳日子吗?连皇后娘娘和太后她老人家都会被刺客利用……”

齐泷的神色一变,他登基以来的数次遇刺都是无关痛痒,只有这两次被人杀到了眼前,上一次是因为皇后的缘故,这一次自己遇刺又是在慈宁宫门口,两次的性命之忧都是与王家有关,让他不得不起疑心。

苏谧察言观色,知道疑惑的种子已经种下,也就不再言语,只是哭诉担心了几句。

“算了,这一次的事情,朕已经交代……”齐泷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这时候,外面高升诺凑在门口禀报道:“皇上,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过来了。”

“既然皇上要处理公务,臣妾还是先告退吧。”苏谧顺势止住哭声,关切地说道,“只是皇上一定要保证龙体啊。”

“好,谧儿就先告退吧。”齐泷心事重重地说道。

苏谧告退出来,正看见一群官员神色匆匆,衣冠不整地向殿内走去。

不知道这件事情会怎么收场?苏谧心烦气闷地出了慈宁宫殿门,来到停靠在宫外角落一丛桦树之侧的车辇前。

扶着小禄子的手上了车辇,她刚探进头去,就闻到一种诡异的血腥气息。

不好!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一道冰冷如雪的刀刃贴近她的喉咙,逼近的寒意让苏谧喉咙上的肌肤忍不住颤抖惊悸。

“不要动,也不要喊叫。”一个清幽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随即黑暗中一个有力的手臂将她拉进了车里。

第四章 凝露销魂

“娘娘,怎么了?”外面的小禄子看到苏谧入车的姿势有些不自然,起疑地问道。

压在苏谧喉咙上的那一抹寒光又紧了紧,感受到极具压迫力的冰冷视线盯在在自己的身上,苏谧的手掌心渗出微汗,她竭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刚刚滑了一下,没有事。”

眼看小禄子还要再问。苏谧连忙打断道:“回宫去吧,本宫累了。”

小禄子微一犹豫,当即高声唱道:“起驾回宫!”

苏谧稍微放下心来,如果被小禄子发现了什么,自己和他们都要当场死在这里了,她毫不怀疑后面的人会把手中的匕首向自己的喉咙上划下来。

苏谧正思量着如何摆脱僵局,忽然一阵摇晃不稳,似乎是身后的人失力向后依去,苏谧被他的力量带着向后踉跄倒下,正好跌在他的怀里。

两人的姿势极其暧昧,苏谧一阵恼怒上来,却感受到身后的身体因为自己的接触而忽然变得僵硬颤抖。她立刻想到慕轻涵的话,“……他已经受了多处重伤,必定支撑不了多久了。”

他已经重伤了!想到这里,苏谧的身子本能地一紧。

身后的人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反应,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一般。“不要轻举妄动。”他原本揽在苏谧的肩膀上的手没有丝毫的放松,紧紧地环在苏谧的身上,轻轻在她耳边说道,“我虽然伤势不轻,但是解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妃和几个太监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声音低沉而富有一种珠玉般的清脆,带着轻柔的疲倦。

他应该很年轻。苏谧忽然就生出了这个念头,然后就突兀地回头看去。

那是一张很平常的相貌,平凡到让人见上一百遍几乎都描述不出他的相貌特征,很容易就湮没在人群之中。眼前这个人,他就是名震江湖的温弦吗?还是别的刺客?

身后的人也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突兀大胆的动作,愣了一下,两人瞬间对视,两张脸相隔不过几寸。

他一直没有注意过苏谧的容貌,此时看清楚了,狭长魅惑的双眸也忍不住闪烁起几分惊叹赞美,随即眯了起来。

那眼神让苏谧心里头一颤。就是这样一个眼神,他原本平凡的容貌就变得鲜活出众起来。

原本还有不确定的疑惑,可是在对上那一双眼睛之后,苏谧就可以肯定了。

那一双眼睛已经明白地告诉了她,他就是上一次见过的那个青衣杀手温弦。

虽然眼前的相貌很是平常,而且也不是上一次见到的神医学徒的相貌,但是葛澄明告诉过她关于温弦的事情,知道他是易容改装的高手。

“宫妃都是像你一样的胆大包天吗?”他低声问道,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调侃。

“不敢当,请温公子的手稳一点,不要把本宫的颈部划破了,那样明显的地方有伤痕可是不好遮掩啊。”苏谧压低了声音反唇相讥道。

那句“温公子”一出口,苏谧能够明确地感觉到车辇里的温度瞬间凉了几分。从这样的反应来看,他确实是温弦无疑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要来刺杀齐泷呢?受了谁的指示?而如今太后宫中那个冒牌神医身边的又是谁呢?

“大齐的宫妃都是这样消息灵通吗?还是在下的名声已经街知巷闻到这样的地步了?连深闺内阁的妃嫔都琅琅上口。”温弦手上的匕首看似松了松,语调轻松随意地问道。但苏谧却知道他其实是对自己起了杀机。

苏谧满不在乎地微微后仰了一下,脱离了匕首的寒气,然后用手拢了拢秀发,整了整衣角,含笑看着温弦道:“只是妾身对温公子倾慕已久,所以对于公子的消息比常人灵通些许而已。”

温弦啼笑皆非,眼前的女子真是让他意料之外。因为路上的小石子,车辇颠簸了一下,他意识到,车驾还在行驶之中,“看来娘娘所居住的宫室离这里很远呢?”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错,本宫所居住的地方接近冷宫,地处偏僻,守卫自然也是松懈的,想要翻出宫去,只要向东穿过去锦宫,再闯过一处半废弃的荒园就好了,以公子的武功嘛……”

苏谧上下打量着温弦,朱唇轻轻吐出近乎诱惑的话语,“简直是……易、如、反、掌。”

温弦猛地盯住她,灼灼的视线好像要穿透她的笑脸,直射入内心深处。

这一路上,车辇上华盖低垂,锦绣遮蔽,血腥味无法发散,越发浓重起来,混合着车辇里面柔和典雅的薰香,在这个昏暗而狭隘的空间里面,形成一种罕有的味道,宛如沙场和闺阁的奇妙混合,让人情不自禁地心跳急促。

温弦的目光逐渐变成疑惑,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显然她是完全没有武功的,为什么会这样的镇定自如呢?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他直接问道。语气带着几分恼怒,他不习惯于这样被人主导着。尤其对方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果那一处宫室的地形真的是那样有利的话,他大可以将眼前这个女子和外面的太监统统杀死,然后杀出去。

他不能再等了,身上的伤势颇重,如果不是他向来心智坚毅,远胜常人的话,现在早就爬不起来了,更勿论在这里谈笑自如。而且刚刚他与那群侍卫们拼杀的时候,其中颇有几个高手,他迫不得已,使出催发内力的独门密法,之后有一段时间会内力全失。眼下他还能够催动功力,勉强支撑,可是时间拖得越久,自己的伤势就要越恶化。

“在下不过是对公子倾慕已久,希望能够请到公子前去本宫的宫里头稍坐片刻而已。”苏谧温柔婉约地说道,那娇软柔腻的声音传到温弦的耳中,不知道为什么,凭空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味道。

温弦心里头一颤,看着眼前清丽绝世的容颜,视线禁不住有一阵的恍惚,转而心头警惕,瞬间又恢复清明。

“佳人有约,原本不应推辞,可惜在下要事在身,不得已只好拒绝了。等到明年的今日,在下自然会到娘娘的墓前祭拜。”知道事不宜迟,温弦冷冷地一笑,就要将手中的匕首闪电一般划下去。

可是刚刚一用力,手臂就不自然地酸麻起来,一种无力的感觉瞬间传遍了整条手臂,那薄如蝉翼的匕首险些把持不住。

“你……”温弦变了脸色,自己什么时候着了她的道了。

“温公子可是要小心了,不要把匕首掉了下来,打坏了本宫的车辇可是要赔的啊。”苏谧一边说着,一边眨了眨眼睛,冲温弦俏皮地一笑。

温弦又惊又怒,忽然之间就觉得内力全失,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伤势?可是细察之下,不仅是内力,连身上的每一丝力气都像是耗尽了一样。

温弦勉强想要使出力气来,可是不仅身体越来越不停使唤,头也开始发昏,眼前的人影也模糊起来,匕首不知不觉地掉落在地上

“温公子果然内力深厚,我这凝露香如果是寻常的人,不过三两息的功夫就会倒下,温公子竟然能够支撑着说这么多的话,倒是让本宫费了不少的口舌啊。真是累死人了。”苏谧贴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温弦又惊又怒,可是身体已经全然不听使唤,头晕目眩之中,他隐约疑惑着,她什么时候使的手段?这个女人……

苏谧一边轻笑着,一边将宽大的衣袖扬起,碧绿的锦绣流动着水样的光泽,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苏谧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将刚刚整理衣袖的时候撒上的香屑轻轻地弹去。姿态悠雅曼妙。

“不要以为不会武功的人就一定会手无缚鸡之力任你宰杀。这个教训温公子可是要牢牢记住。”

昏迷之前,那清幽缥缈的声音传入耳中,如同催眠的摇篮曲一般,温弦意志再坚定也承受不住,眼帘像是被粘住了一样,慢慢地沉沦进了一个美丽的梦境之中。

慈宁宫后院偏房里面,看着侍卫们渐渐散去,“苏未名”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医书扔在一边,“这个温弦真是胆大包天,被他这样一搅,主上的计划都要被破坏了。”说着,转身向旁边的学徒道,“还好你见机得快,消息又灵通。才遮掩去这一劫。”

“未必真的遮掩去了,”那个学徒森森地说道,“被温弦这样一闹,就算是表面上没有什么变故,我们的嫌疑也越发大了。而且,温弦如今人到了哪里还不知道呢?”

“眼下怎么办?如果他死了倒是干净了,就怕他被生擒了,万一因此坏了主公的大事,岂不可恨之极。”“苏未名”着急地道。

“这个白眼狼,早知道事情完了就应该及早地除去他。”那个学徒恨恨地说道,“如今主上的大事就在眼前了,步步都要谨慎,岂能够被他坏了全局。”

“可是他为什么要去行刺齐泷呢?难道他就对南陈那么忠心?他不过是个杀手而已。”此话一出,两人都一阵默然。

“算了,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能管地了的,当务之急是立刻把这里的事情传给主上知道。另外还需要派一个人来,顶替他的位置,你在西福宫那边又走不开。”

“也好,我这就把消息传出去。”旁边的学徒猛地将脸上的易容撕去,露出下面的容貌,赫然是倪贵妃身边的夏真。

第五章 针锋相对

“娘娘?娘娘?您没有事情吧?”小禄子虽然没有听见车里的声响,却早已经隐隐感到有些不自然,疑惑地低声问道。

苏谧微微掀开车帘,露出平和淡然的容颜:“,“我没事,让车辇走快一些。”

外面的一切照旧,苏谧松了一口气,谁知道刚刚不过片刻的时间里面,车内不是安闲宁适,而是经历了生死一线的考验呢。

两人在车辇之内的一段针锋相对,都刻意地压低了声音,车帘重重遮掩,浓密厚重,车内又处处都是软垫细毯,举止之间轻灵谨慎,车外的人除了距离最近的小禄子之外,全然没有察觉。

苏谧定下心来,凝神细看着眼前的这张容颜,陷入了沉睡之中,温弦充满戾气的眼眸紧闭着,细密又秀气的睫毛轻轻颤抖,配上秀美的容貌,很容易让人认为眼前沉睡着的是一个姣好的女子,而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杀手。

刚刚在车辇里面他中了自己的迷香昏迷过去之后,自己就把他推倒在软座上,然后去捡起那把匕首来,顺势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却意外地发现温弦颌下的一处伤痕颇为不自然,随即想到那是脸上的易容面具。调皮心起,她当即将温弦脸上的面具揭了开来,面具之下的那张容貌真的让她也为之惊讶了。

他竟然生的这般的好模样!平生见过俊逸出众的男子不少,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人像他这般的俊美。而且,那张脸怎么看都让苏谧感到极其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

应该把这个家伙怎么办呢?苏谧头疼地想着,看着躺在自己床上依然沉睡的温弦。

昨晚折腾了她一夜,回来之后又忙着替这个家伙包扎上药,应付前来搜查的侍卫内监,再加上床榻又被这个家伙占据了。整整一夜没有合眼,使得她的精神很是疲倦。

温弦睡得很沉,忽然像是梦到了什么似的,动了动身子,微微蹭了蹭枕头,又向里面蜷了蜷,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了起来。

苏谧的眉头禁不住抽搐了一下,他好像睡得很香啊?!?也许自己不应该替他把伤口都包扎的那么好,还上了药,应该就让他那么痛着才对。她带着几分恶意地想着。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凝露香本身就有极强烈的静气凝神、催眠安神的效果。

过了一阵子,温弦的睫毛轻颤,他要醒过来了!苏谧心里头一颤,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以前她养的一只小猫。

温弦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垂着金色流苏的淡绿色丝绸幔帐,边角上绣着银色的玉兰花纹,风一吹过,那长长的金色流苏摆动起来,光彩流离。空气中散发着袅袅的香气,萦绕在人的鼻端,让人倦怠悠闲,昏昏欲睡。

香气?!温弦立刻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瞬间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可算清醒了?”还没有等他有所动作,身边传来一个清幽慵懒的声音。

温弦转过头去,立刻看到了那个可恶的女人。

他的眉头绝对不是愉快地挑了挑,强自压抑着升腾而起的怒气,半响半晌他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本宫昨晚不是说了请温公子前来做客吗,当然是在本宫的寝殿里了。”苏谧没好气地说道。

昨天晚上她的车驾回了采薇宫之后,表面上不动声色地下车回房,等到了深夜,看守侍奉车驾的小太监都走光了,她才命令小禄子出去把依然昏倒在车里的温弦搬了进来。

虽然小禄子疑惑不止,但是知道事关重大,也不敢多问,匆匆地就将人弄了进来。

温弦打量着四周,这里一看就是一间闺房,色彩淡雅而不失明丽,自己正躺在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前面是乌木宝隔的折角屏风,透过屏风上半透明的绢纱,隐约可以看见外面铺陈着绣花台布的梳妆台。

温弦忽然笑了笑,他秀美的眸子不怀好意地盯着苏谧,用一种典型登徒子的语调调笑道:“原来娘娘对在下是一片倾心啊,竟然让温某登堂入室,上了娘娘的绣榻了,在下何其荣幸,能够与娘娘有这样深切的缘份缘分。”

“不仅上了本宫的绣榻,连本宫的车底都待过了,自然与本宫缘份缘分不浅了。”苏谧恨恨地说道。她后来回想起来,立刻明白,温弦必然是隐藏在御花园之中,在她的车驾经过的时候使用暗器之类的东西攻击马匹,使得车马受惊而有片刻的停顿。他则趁机藏在了她车辇的底部,然后趁她下车周围空无一人的时候再钻进车里,躲过了侍卫层层的搜索。

“好在娘娘的容貌绝色,在下只好却之不恭了。”温弦眼神游移在苏谧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

“容貌绝色?公子谬赞了,小女子可不敢当,若要论容貌,有谁能比得上温公子你呢?”苏谧温婉地笑道。

温弦一怔,立刻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易容被除去了。

神色只是仓惶了瞬间,随即他笑道:“原来娘娘是见色起意,才让温弦作了这入幕之宾。”

见……见色起意?!

苏谧一阵恶心。这个人伤势还没好就这般花花口口的,惹人厌恶。 温弦的伤势严重,大内侍卫们也知道他绝对不可能跑远,一定是藏匿在宫里的某个地方,搜索了大半夜还没有结果之后,到了后半夜,干脆调来禁军将整个宫廷层层围住,然后挨个宫室地仔细搜索,如果不是把这个家伙藏在自己的床上,早就被人发现了。

对于这个占据她床榻的家伙,苏谧是没有一丝的好感,可是先不说自己与葛先生那边的关系,她这些天以来总是觉得身边疑云重重,思虑甚重,温弦极有可能是事态的关键人物,当然不能这样让他平白送了性命。

温弦的思绪也转动地飞快,从苏谧昨晚的行为,他就已经知道,眼前的女子绝对不是一个平常的宫妃,他试着提气行功,丹田当即传来一阵剧痛,他神色不动,却一阵心惊,自己的武功呢?

他修习一种催功的法门,危机的时刻能够发挥出远远超出平时的功力,可是一旦使用,之后会有片刻的功夫落入武功全失的状态,然后会逐渐恢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虽然都会武功大减,但是终究还是有武功旁身的。

武功全失的状态顶多只有一两个时辰而已,可是现在明明天色已经快要亮了,自己的武功应该已经恢复一两成左右才对啊?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必定是她动的手脚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已经是卯时了。不用试了,你的武功暂时是别想了,昨天的时候遇见我算你运气而已,”。”苏谧冷冷地说道。

温弦一阵气闷,习武之人,武功便如同依身旁命的根本,忽然之间没有了武功,就如同失去了一切的依靠,全身赤裸裸地站在了大街上。

“就算是你有武功,现在也别想闯出宫去。只能够暂且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苏谧说道。她倒不是恐吓他,如今宫中的守卫之森严是前所未有的,用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形容绝对不夸张。

“而且……就算温公子只剩下拿匕首的力气,本宫都要睡不安稳,怎么会让公子有机可乘呢?本宫不过是个柔弱女子,为了自己的安全和……名节着想,只好暂时委屈公子一下了。”苏谧冲他俏皮地一笑。

那娇媚的笑容落在温弦眼中却是格外的可恶。

苏谧不理会他的怨气,继续说道:“本宫有几件小事正想要请教公子一下,希望公子能够据实回答。”

温弦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偏过头去,直接不理会她。

苏谧心头一阵火起,这小子好像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温公子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到本宫手里了吧?也许是因为温公子以前没有过这样的经验。要不要本宫来帮助你了解一点呢?”苏谧笑得温柔烂漫。

“我很奇怪,你能把我怎么样?”温弦回过头,毫不示弱地望着她:“,“严刑拷打,刑讯逼供?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如今我们可是在深宫之中,想必那些负责搜索刺客的侍卫们都还时刻警惕着,只要在下叫喊地稍微大声一点,难保不会将什么意外的人吸引过来,到时候,我温弦反正是大逆不道的刺客,死了也是不亏。至于娘娘嘛……协助行刺,图谋不轨的罪名不知道在大齐的宫廷里面是怎么论罪的。”温弦不紧不慢地说道。

苏谧笑容一滞,这个家伙……

他冷冷地看着她,微微地扬起下颌,自那上挑的眼角斜斜投下的目光里充满了嘲笑:“,“娘娘既然花费了这样多的功夫救了我,怎么舍得就这样杀了我呢?当然是想在我身上有所图谋了,所以……”

他忽然唇角一钩,笑容潇洒而诱人:“,“在下就只好勉强自己却之不恭地享受娘娘的服侍了。”

苏谧的眼睛眯了起来,温弦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理,正因为如此,让她真的有点生气了,她长吸了一口气,竭力用平静地语调说道:“本宫当然是有所图谋的,既然温公子没有与本宫合作的意思,当然也就不是本宫的客人,没有资格让我这样伺候着。”

然后她神色冷淡地伸出手去,拽住温弦的胳膊,温弦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的力气拖得离开了床榻,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既然温公子这样大义凛然又硬气,那就喊人吧。”苏谧冷冷地嘲讽道。她知道温弦只是想要与她讲条件而已,不被逼到绝境是绝对不会惊动外人、自寻死路的。

温弦身上的伤势极重,虽然苏谧已经为他包扎了伤口,可是一夜的休息绝对不可能痊愈,这样一摔之下,伤口几乎都震裂了。

饶是他心志极其坚毅,也忍不住轻轻闷哼了一声,之后就强忍着不再出声。

苏谧没好气地躺倒在空出来的床榻上,她为这个家伙劳碌了一夜,此时正需要休息。

片刻之后,却还是忍不住转头去看温弦。

他现在伤势太重,想要爬起来,却只是让身上的血迹更加醒目了一些。尝试了几次之后他也就放弃了,知道自己的伤势严重,再加上没有武功,是不可能自由行动了,索性躺在地上不出声。

温柔的晨光撒下来,照射着他俊美无暇的容颜照射着他俊美无暇的容颜,因为强忍着剧痛,他的脸色变得异样的苍白,冷汗从额头上渗出,嘴唇却一直微微抿着,形成一个倔强的弧度。

苏谧的心里头忽然就柔软起来。

犹豫了一阵子,她从床上下来,走到外间,拿出几瓶药膏。蹲到温弦的面前。

温弦偏过脸去,冷哼了一声,没有看她。

苏谧也不再管他的态度,直接拉过他开始上药,反正现在就算是一只小猫的力气也能够摆平他。

温弦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直接不理会她。

上了几处药之后,他身上的剑伤不少,苏谧毫无顾忌地掀开他的衣服。

“你干什么?”温弦的脸上有几分羞恼和厌恶,第一次上药的时候他还是昏迷之中毫无知觉,但是现在就不同了,尤其是他原本就厌恶与人的肢体接触。

“你还是女人吗?”温弦不自觉地向后躲了躲。

“我现在是医师,医师是无男女之分的。”苏谧淡然地说道。

“你……”

“你想叫就大声叫吧,只要你不怕外面的人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苏谧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但是话音刚落,她又觉得有几分不妥,自己的口气怎么好像是个在调戏良家少女的无耻之徒一样呢,脸上顿时有几分讪讪地发红。

抬头却看见温弦又恼又恨的神色,她禁不住低笑出声。

“我想要帮你确实不是出于什么无私和高尚的理由,当然也绝对不是什么……见色起意。”苏谧笑道:“,“不过无论我有什么图谋,总得你活着才行啊。”

“在下要是死了,娘娘也能够减少很多麻烦吧,这样大家都比较省事。”温弦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非也,非也,如果你死掉了,处理尸首会很麻烦的。本宫一向害怕麻烦。”苏谧笑道。

温弦不再反抗,反正他的反抗一点效果都没有,只是把自己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而已。苏谧细心地为他上药,两人不再说话。上好药,苏谧费力地将他扶到床上躺好,然后自去收拾那些药材器皿。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温弦一阵沉默,他从来没有在一个人面前这样的颜面全失,通常,让他尝到不愉快滋味的人都会变得更加不愉快。他的武功给予了他这样的权力。可是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失去了自己最强硬、最可靠的依仗,变成一种毫无防备的状态。

沉默了半响半晌的他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究竟是谁?你想要干什么?”

“你是谁派来的?这一次为什么要行刺皇上?”苏谧毫不示弱地反问道。

温弦又哑然了。

沉默就这样在两人之间徘徊,片刻之后,苏谧出言打破了僵局,“你只要知道,我不过是大齐后宫的一个平凡的妃子……”她悠然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温弦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看到这一点的苏谧忍不住“噗哧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继续说道:“不论如何,现在你在我这里总是安全一些,如今你是绝对无法闯出宫廷的,既然是注定要留在宫里头一段时间了,除了我这里,难道这个宫廷里面还有更安全的地方吗?”

看到温弦不置可否的样子,苏谧又叹道:“至于你的师傅那里,我说的是你那个便宜师傅‘璇玑神医’那里,已经有了新的徒弟了,想必也不需要你在这个时候过去给他添乱了。”

“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温弦抬头看着苏谧,咬牙问道。

“当然有了,”。”苏谧笑得云淡风轻,“比如,温公子的身世如何?这一次为什么行刺皇上?是奉了谁的命令?……”苏谧滔滔不绝地罗列了十几项,

一直到温弦的眼中明显地升起挫败和想要磨牙的神色,苏谧总算觉得出了一口气,住了口,笑道:“时间不早了,温公子还没有吃东西吧?”说着转头去吩咐宫人准备去了。温弦正在烦恼之中,全然没有注意苏谧的眼神之中带着深思和谋划。

第六章 变生肘腋

温弦就这样可开始了短暂而奇妙的宫廷生活,苏谧的身边宫女太监比较起同等级的妃嫔来说算是少的出奇了,可是也有七八人在,绝对不可能忽然出现生面孔而不起疑心的。

好在苏谧平时喜好安静,所以卧室里面一向是贴身服侍的觅青和小禄子负责打扫收拾,等闲的人物不能进入。

几天下来,温弦足不出户,也没有人发觉他。他占据了苏谧的暖阁床榻,苏谧平时侍寝的话就去乾清宫,不侍寝的话,就自去另一边的侧屋睡觉,凌晨的时候才会回来。

夜色还未退去,苏谧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踏进房门,就看见温弦醒了过来,警惕地眼神投向自己。虽然暂时失去了武功,但是长年培养成的如同猎豹一般机敏的天性还是没有丝毫的褪色。

“当妃子都是这样的忙碌吗?”几天下来,温弦忍不住奇怪地问道。他对于宫廷不了解,但是这几天以来,夜晚不说,苏谧就是在白天的时候也大都是不见人影,让他很是奇怪。难道妃嫔不都是悠闲富贵,每天参加一些筵席庆典就行了的吗?

“原本是很闲,不过温公子住进来之后就不太闲了。”苏谧回答道。她这几天一直在忙着查明真相,联络葛先生,当然是忙得不亦乐乎。

温弦的话语一滞,想到自己现在竟然住在她的闺阁里面,虽然是迫于无奈,但是想起来就觉得窝火难忍,他行走江湖,那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气愤之中又有一种羞恼,让他郁郁难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苏谧转过头去,看到温弦的脸憋得通红,立刻知道他是误会了,当下也懒得解释,心头一阵好笑。

几天下来,她已经发觉,温弦行事狠毒偏激,但是心性却又隐约有几分孩子气,不知道他这二十多年的经历如何,才会养成这样的性情。

对于温弦来说,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过于诡异,让他压根儿摸不清楚深浅,而且他现在武功尽失,也就不会轻举妄动。

两个人之间维持这样一种微妙的平衡。

直到一天晚上,苏谧忽然进来,手中拿着一卷画轴。

温弦直觉性地感觉到苏谧今天的神色大不相同,他打量着她,等待着她说明来意。

苏谧将手中的那卷画轴递给他道:“这是我前些日子从一位宫中故交那里得来的画卷。”

温弦疑惑地接了过来。

那画中是一个绝代佳人,风华如玉,宛如一枝盛开的牡丹,国色天香,只是……

温弦的眉头皱了皱,这是什么意思,画中之人的相貌明明就是……他禁不住心头火起,他最恨别人说他像女人的,如今竟然还被画成了画像。

“这是当年旧梁的皇妃沈绿衣的画像。”苏谧接下来的一句话就猛地将他原本勃发的怒气和杀意打消了下去。

这幅画竟然是……温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温公子,不,应该叫你梁公子吧。梁国的末代皇子。”苏谧侧头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她等待着温弦的反应,一击即中要害是驯服凶猛猎物的不二法门,她自信此时的把柄是拿住了温弦的命门的。

温弦的表情却很难以形容,怎么说呢?除了最初的那一瞬间的凝滞,之后却完全不是苏谧预料之中的伤感或者惊慌。这样突兀地被人提起自己隐秘的身世,他却依然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

那样的表情,如果真的形容起来,就是满不在乎。就好像再说: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不过就是这点子陈年旧事而已。

苏谧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竟然就真的懒洋洋的开口道他竟然就真的懒洋洋地开口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不过就是这点子陈年旧事而已。”

苏谧的眉头一挑,没有等她说什么,温弦又继续惊奇地问道:“难道你最近早出晚归的就是为了调查这个?早说啊,我告诉你好了,还何必费这样多的力气呢。”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画卷收了起来。

苏谧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但是她能够猜得到一定很难看。

那一天她在车中第一眼看到温弦的相貌,就联想到了妙仪送给她的那副画卷上的绝代佳人沈绿衣,不像是齐泷那样,仅仅是眼角眉梢有几分相似,温弦的相貌简直就是如出一辙。如果他穿上女装的话,苏谧可以保证,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够直接伪装成画中的佳人了。

这让她禁不住动了疑心。天下人尽皆知,沈绿衣在梁国灭国之前,刚刚为顺帝产下梁国最后一位皇子,之后就跳下城头自尽了。

而那位皇子呢?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任何一个版本的谣言对此都没有提起。也许所有的人都毫不怀疑,乱军之中,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是不可能活下去的,必定是随着国家一起覆灭了。

难道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巧合?

她这几天联络宫外的葛先生,调查温弦武功数路,出道时间,截杀的仇家……诸多消息,一边暗中调查当年梁国灭亡之后,宫中那位小皇子的下落。

如今终于有了确凿的证据,可是眼前的这个家伙却在轻飘飘、淡漠漠地否认她这些天来的奔波劳累,将她的劳动成果贬斥地一文不值。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苏谧吸了一口气,竭力保持平静地问道。原本以为温弦必然是要不承认的,她早已经想好了诸般可能的说辞,务必让他无处可逃,但是温弦这样一种毫不在乎的态度,使得她一切的证据和说辞都变成了废纸。

“嗯,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温弦笑道:“,“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吧,难为你还能够查的到。说起来,连栋梁会和南陈的那些人都不知道我的这个身世呢。”

“那么你两次进宫行刺齐泷是为了为故国报仇了?这也难怪,只是你的同伴是什么来历呢?这一次的这个璇玑神医如果我估计的没有错,他应该就是二十多年前失踪身死的毒手神医高渊闻吧。他是谁派来的?是倪源吗?”苏谧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

如果温弦真的是旧梁的皇子,那么他行刺齐泷的理由就充分了。只是他又是怎么借助倪源的势力入宫的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温弦侧头看着她,反问道。

苏谧没有说话,脸色阴沉地盯着他看。

“你在想什么?”沉默了一阵子,被苏谧的眼神看的有几分发毛的温弦忍不住问道。

“本宫在想,是不是应该给你的饭菜里面下点毒药什么的,就此毁尸灭迹算了,也省得本宫在这里劳累了。”苏谧恨恨地道。

“这个嘛,娘娘一定要选择那种最狠的毒药才行啊,否则,对我温弦恐怕没有效果。”温弦嘴角轻扬,意味深长的笑道。

“就凭你现在?!哼,不劳你提醒。”苏谧没好气地说道,就要转身而去。今天的计划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不得不重新设计了。

可是脚步还没有来得及迈出,温弦猛地起身,动作迅捷如同一只伺机待发的猎豹。苏谧连惊奇的时间都没有,就觉得手腕被一道铁圈狠狠咂住一般,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身体腾空而起,随即背部贴上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所在。

她被温弦摔倒了床上。

紧接着就感到一阵压抑的沉重,是温弦的身体压了上来。

苏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贴近到不足三寸的俊美容颜,“你……你的武功恢复了?!”

第七章:干戈玉帛

“娘娘的药物甚是厉害,在下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放血,才使得药性逐渐减弱。”温弦的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坦然笑道。

苏谧一怔,他竟然是用了这种方法,化解了她给他种下的毒药。想起这几天看到温弦时常脸色苍白,她只以为他是久战重伤,功力耗尽,也就没有多想,想不到他竟然是在不停地给自己放血,使得潜伏在血中的药力逐渐减退。亏得她那几天以为他伤势过重,还担心他恢复不过来,特意命令小厨房多做了一些补血养神的膳食。

全喂了这一只白眼狼了!苏谧愤愤地想着。

她挣扎了几下,温弦压得死死地,她根本没法动弹,而且两人这样贴身紧挨着,如今时值夏季,衣衫单薄。彼此之间肌肤的热度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得到,苏谧只觉得一阵尴尬。

她抬头盯着温弦,恶狠狠地说道:“起来!滚下去!”

温弦倒是全无生气的样子,神态悠然自得,他被苏谧压迫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反攻的机会,岂会轻易放过。

“娘娘对在下这样情深意重,在下正在思量着怎么报答娘娘呢。”嘴上说着轻松调笑的话语,同时不怀好意地将手伸向苏谧的胸前。

他想干什么?苏谧的脸刷地红了,只觉得两人贴近的地方火烫地让人心悸。

就在她紧张的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温弦的动作忽然停止,他的手指点着苏谧胸口上的一处,意味深长地问道,“这里还疼吗?”

苏谧一惊,温弦指的就是当初天香园夜宴的时候自己挨了他一剑的旧伤口。

他知道……

温弦笑了笑,说道:“有点印象,对于当初扑上去替那个倒霉皇帝挡剑的妃子,毕竟这样有勇气的妃嫔很是少见。所以临走的时候多看了一眼。”

有点印象?!他却一直当作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样子。

回忆起这几天温弦与自己的日常相处,苏谧心里头悚然一惊,她原本以为今晚必定能够拿住温弦,却不想,猎人和猎物的立场完全颠倒了过来。

“谁能够相信,大齐宫廷的宠妃竟然也是南陈的人呢。”温弦颇有感慨地开口道:“,“我现在真的有几分佩服葛先生的能耐了,连大齐的后宫都能够伸得进手去。只是……”

苏谧心里头一阵恼火后悔,刚刚她询问温弦的事情明显是只有葛澄明这些人才可能知道的秘密消息,所以此时被温弦猜测出她与南陈的势力有瓜葛也是情理之中。也是因为她没有隐瞒的意思,毕竟,合作的基础就是彼此对对方秘密的掌握。谁知道转眼之间立场掉转,局势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温弦继续问道:“,“我很奇怪,如果你是南陈的人的话,为什么南陈还需要委托我来刺杀齐泷,大可以让你下手,无声无息就可以完成了。娘娘可否为在下解惑呢?”

“你、下、不、下、去。”?!!!”苏谧咬牙切齿地说道。温弦的手指还一直停留在她的胸口上,坏坏的笑容贴近苏谧的脸颊,几乎能够感受到他说话之间吐出的热气,让她格外的恼火又心虚。

温弦低头看着苏谧因为气愤和羞恼而变得娇红的容颜,忍不住心情大好。他受了她这么久的窝囊气,总算能够出口气了。

朗声一笑道:“佳人有令,怎敢不从?”

当即翻身从床上跃下。既然他的武功恢复了,苏谧根本不是对手,主动权自然就落回到了他的手中,也不必介意这些细微的让步。

苏谧整了整衣衫,心里头懊恼难当,原本想象之中的今晚全然不是预料之中的样子了。她实在是太小看温弦了,她早就应该想到才对,他年纪轻轻,在江湖上就已经仇家无数,却依然能够活得好好的,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武功高明。

她正在犹豫着怎么收场,温弦却出人预料地开口说道:“我确实是旧梁的遗孤,从血统上来说的话。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其实我没有隐瞒的必要,梁国灭亡几十年,什么皇室贵族,都早就灰飞烟灭了。”

“你难道就不想复国报仇?”听出他话语之中的意思,苏谧禁不住问道。

“复国报仇?你是说栋梁会的那群愚忠的傻瓜吧,这种辛苦活儿让那些有耐心的人去干就好了。如今大齐治下日趋稳定,先别说复国这种虚幻缥缈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成功,而且真的复国成功了我能够得到什么?就算是当了皇帝,也是费心又耗力,哪里比得上眼前仗剑江湖的日子消遥自在哪里比得上眼前仗剑江湖的日子逍遥自在,也合我的心意。”温弦无所谓地耸耸肩膀。

“那你为什么会听命于南陈的诚亲王呢?”

“我上一次被仇家截杀,一时大意,差一点儿着了道,是陈潜救了我,我从来不欠别人的人情,所以我答应为他效命三年。如今已经快要满三年了,马上又是自由之身了,自然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恨将你的故国家人覆灭的大齐?那你为什么要接二连三的行刺齐泷呢?”眼见温弦难得地好脾气的有问必答,苏谧继续追问道。

“我对大齐没有什么特别的恨意,就如同我对梁国也没有丝毫的感情一样,”。”温弦坦率地笑道,在他记事之前,就已经不是梁国的皇子了,对于那些传说之中的故国,家人,我没有丝毫的留恋,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别样的感情。

“我温弦行走江湖,只讲究随性而为,从来不管这些杂务。至于行刺齐泷嘛,哈哈,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气不过,上一次输的太难看,我温弦想要刺杀的人,还从来没有失手过呢,至于另一半嘛,这个就是秘密了。”

看着他坦率的笑容,苏谧也无法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她从温弦的话语里面却能够听出,他对于自己的故国,确实是没有丝毫的感情的,也许,灭国的时候他还太小,根本全无感受,等到他真的能够判断事务了,故国早就变成了书卷里面抽象的名词,已经无法唤起丝毫的留恋,而且他又偏偏是个孤僻冷漠的杀手。

不过无论温弦对于自己的故国是什么样的感情,都与她苏谧无关,现在她最需要知道的是……

“这一次你们入宫,是不是倪源的安排?”苏谧神色郑重地问道。这是现在她最关注的事情。

“是,”。”温弦没有隐瞒的意思,他笑道:“倪源花了大笔的银子,委托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苏谧紧张地问道。

“就是制作几只面具而已,竟然出了五万两银子的价格,实在是太轻松了。”温弦笑道。

“是什么面具?”苏谧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

“我可没有说谎,确实不知道。”温弦笑道,“易容的面具千变万化,同样的一张面具,不同容貌的人戴上,细节处也都是不同的,我又不认识那些人,当然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只是按照要求把几张初成的面具制作完成,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你和倪源……”

“倪源肯花银子来找我,自然就是我的大主顾,什么灭国之恨,毁家之仇,都不在话下。”明白苏谧话中的意思,温弦爽快地坦白道。

“你趁着这样机会行刺齐泷,一旦查出,你的大主顾绝对逃不开干系,这样栽赃陷害他也没有问题吗?”苏谧讽刺地问道。

“我管他死活啊。”温弦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一手交钱,我一手交货。生意已经完成了,我们就两清了。如果真的被查出来,只能怪他运气不好,谁让他来找我的呢。我换上一张面具行刺就已经对他仁至义尽了。”

苏谧一阵气闷,这小子的观念与她截然相反。她本来以为温弦就算不是怀念故国,但是必然也对当年毁家灭国的叛徒倪源杀之而后快,但是听温弦谈笑之间的口吻,全然没有丝毫的仇恨,那些故国往事早就全部与他无关了。

这也算是一种放下吧,不对,应该是说,他从来没有陷进去过,从来没有背负过,投入过,所以也根本不必放下。

无论是梁国,是齐国,还是倪源,在他记事之前,这些国仇家恨早已经统统与他无关了。

“在下的秘密都交待交代完了,该我问一问你了吧。贵嫔娘娘。”温弦的话打断了苏谧的沉思。

“还有什么好问的?!你交代的这些秘密,简直没有一条能够有用处的!”苏谧气愤地说道。温弦今晚的表现大出她预料之外,而且,刚刚温弦对于最重要的几个问题,几乎是一问三不知,除了能够确定那个毒手神医是倪源派来的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而对于毒手神医的来历,苏谧本身也推测地差不多了。

“你究竟是谁?”温弦盯着苏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苏谧没好气地反问道。

“如果你真的是南陈的人的话,当初诚亲王就不会委托我来行刺齐泷了,大可以由你动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可以完成。”

“我……”苏谧忽然觉得在那样的眼神之下,无法撒谎。而且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与南陈的联系,那么自己的身世也不算什么秘密了。

“我不算是南陈的人,不过算是南陈的同盟吧,”苏谧笑了笑道:“,“我是卫人,与葛先生本是一国的。关于我的详情,你问一问他就可以知道了。”

“那么等出了宫,我可是要好好请教一下葛先生了。”温弦笑道。

苏谧犹豫了一下,仰头问道:“现在你武功恢复了,你想如何呢?杀了我?”

温弦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那清凉的眼神之中,有的只是调侃和自信,全无一丝的恐惧,他叹道:“你都已经知道我不会杀你了,又何必来试探呢?”

苏谧微带嗔意地笑道:“我可是拿不准你温公子的主意。谁知道你会不会觉得这几天被一个弱女子帮助,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忿之下,手起刀落,就将我一刀结果了呢?”

“我温弦从来不欠别人的人情,你这次终究是救了我的命,我怎么会恩将仇报?而且,想要从宫中出去,还要依仗你的帮忙,我可不会自断生路。”温弦淡淡地说道。其实他开始的时候是起过杀意,谋划着等自己脱身出去就把苏谧杀了灭口,可是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却越发地提不起那样的念头。他素来率性而为,既然不想杀就干脆地放下这个念头。

“嗯,你说的没错,如今这个宫中围困重重,你想要尽快出去自然少不了我的帮助。”苏谧含笑道。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她的迷香药力强大,延绵不绝,温弦单凭借着放血,虽然能够暂时解除限制,但是根本无法把药力彻底根除,除非他把自己全身的血从头到脚放一遍。所以她有十足的把握,温弦是绝对不会与她翻脸的。

“不过温公子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如果本宫记得不错,那位救了温公子的诚亲王可是得到了温公子效命三年的报酬啊,刚刚小女子记得听到温公子说,自己不愿意欠别人人情的。”苏谧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道。

温弦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女人……他现在的武功其实只恢复了三成不到,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杀出去,简直是想也别想,必然需要依靠苏谧的帮助,所以刚刚苏谧询问起关于他的消息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隐瞒。当然,这些消息对他来说也没有隐瞒的价值。

温弦的武功极其高明,又机警敏锐,如今他与诚亲王的约定即将到期,如果能够趁此时机为自己所用的话,必定是一大助力。

不过苏谧不想看他太过于窘迫,转过话题道:“后天皇上的车驾就要启程去避暑行宫了,这是你逃出去的最好时机。如今宫中警戒森严、侍卫遍布,我们也只有把握这个机会了。”

第八章 金蝉脱壳

御驾离宫的准备进程大大地加快了,这一次原本以为十拿九稳落入彀中的刺客却不翼而飞,反复搜遍了整个宫廷,也没有见到刺客的影子,而整个皇宫的外围已经被禁军严密把守,层层围困,除非刺客长了翅膀,绝对不可能逃出宫外。可是这么多天下来,竟然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让齐泷格外的震怒和惊恐。从另一个角度,也让他越发地肯定了这次的刺客是与宫中的人有联系的怀疑。

有意或者无意地,围绕在慈宁宫附近的侍卫变得多了起来。虽然每一次的行动都是打着保护太后和皇后的名义。

震怒之中的齐泷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不安全的宫廷。原本安排在六月末的出行又被提前了十几天。

“这是什么?”温弦问道,竭力保持冰冷的语调里面传来一种磨牙的声音。

“当然是准备出宫的衣服了。难道温公子认为可以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在这个宫廷里面公然出没?”苏谧大惑不解地问道。一边上下打量着温弦的那一身夜行衣。不得不说,这小子很适合穿黑色,尤其是这样的紧身武士服,将那种张扬而又凌厉的气势衬托地恰到好处,就是现在的表情别扭了点,。

温弦现在的表情何止是别扭,简直就是狰狞了。“你不是说这一次可以趁着离宫的时机将我带出去吗?”

“是啊,这就是你离宫时候要穿的衣服。”苏谧点头道。

看到温弦还要说什么,没有等他开口,苏谧继续补充道:“当然,我会尽量让你藏匿住,不出现在别人的面前,可是也难保万无一失啊。你总不能一直躲在我的车驾里面吧?至少离开车队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要暴露在别人的眼前,而队伍的周围都是大批的侍卫和禁军在保护,难道你要单枪匹马地杀出去,还是你能够隐身出去呢?当然得改装成日常的宫人才方便一些。”

苏谧说的不紧不慢,有理有据,温弦却听得一阵咬牙切齿,“我是问这一身衣服为什么是……”

“我知道,穿这个是有点儿委屈温公子了,不过这也是为了便宜行事考虑啊。”苏谧伸手捻起那身桃红柳绿、纤浓合度的宫装:“,“在这个后宫里面,你不过是假扮两种人,太监,或者宫女?”

“去拿一身太监的衣服色来。”温弦低声道,清凉的声音里面带着低沉沙哑的怒气。

“那是不可能的,就你的声音……”苏谧摇了摇头,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宫里头,太监终究还是比宫女低了一等,一个宫妃出游乘坐车辇的时候,可以让贴身的宫女陪伴在车里侍奉解闷,这是合情合理的,如果让贴身的太监进入里面陪伴的话,虽然对于宫规来说,不算违背,但却要留给人举止无状,不自尊重的闲话了。

“而且,你这样的相貌,扮成太监实在是太惹眼了,扮成宫女还稍微好一些。”

“我的武功如果全部恢复了的话,怎么会害怕那些侍卫。”温弦恼火地说道。

苏谧已经为他解了身上的禁制,但是严重的伤势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恢复的,此时出去硬拼那些侍卫,简直就是送死。他虽然有易容的本事,可是那也需要借助一定的工具材料才能够制得成面具,而且要耗费很长的时间,不可能凭空制造出来。如今他手头上什么材料都没有,时间也来不及,所以空有一身本事都无法施展。唯一脸上的面具偏偏也被侍卫的剑划伤了。

剧烈的思想斗争和激烈的斗嘴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温弦终于屈服了。虽然苏谧说的每一句都在理,而且理直气壮,可是温弦就是感到一种被陷害、被耍弄的感觉。

穿上那一身明丽的宫装,温弦只觉得自己穿上了层层烙铁制成的衣服,浑身难受之极,正不自在的时候,却看到苏谧从钗环盒子里面拿出了几只珠钗,温弦的脸色都变了,简直黑如锅底。

苏谧看见,终于忍不住趴倒在梳妆台上,笑出声来。

温弦一阵无奈,他何尝不知道苏谧是在挟私报复他前几天恢复武功时候戏弄她的事情。其实依照他的性子,与其受这样的侮辱,宁愿直接杀出去算了,而胆敢提出让他穿女装这样非分的要求的人,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被他一剑穿心。可是对于苏谧这样近乎恶作剧的行为,他却全然感受不到丝毫该有的杀意,所以他也只能够无奈了。

温弦身材本来就偏瘦,容貌如花似玉,穿上女装,宫里头泰半的宫妃都要被他生生比下去了。

苏谧暗中点了点头,人生的好,穿什么都好看。只是看见温弦越发不善的脸色,这句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妙。

六月十六日,内务府已经将一切都布置妥当,这一天一大清早,齐泷率领着后妃宫人贵戚官员辞别皇城,乘上备好的车驾,向避暑行宫驶去。

出了宫门没有多久,车驾之中的莲贵嫔就发现一样心爱的首饰匣子遗忘在宫中,于是派了贴身的觅青带着一个低眉顺目宫女回去取。

谁都知道觅青姑娘是莲贵嫔身边的红人,所以侍卫只是略微看了看,就放行了,身后紧跟着的那个被散发半遮着颜面的随侍小宫女没有任何人去注意。

苏谧掀开车帘,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心中莫名的升起一丝不舍来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不舍来。这几天的相处下来,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只是没有了一个针锋相对的同伴,心里头凭空生出一种恋恋不舍来。温弦性情戾气颇重,离宫之前,她已经将宫中的事情详细传递给葛先生了,只希望他能够尽量化解。

车队离开宫廷还不远,行驶地又慢,不一会儿,觅青就将东西取了过来,赶上了车驾。同行的宫女据说被留在宫里办事了。

这样细微的小插曲,没有任何人会关注,惊动宫廷的刺客事件的余韵依然在继续,而主角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第九章 异变惊起:异变惊起

经过两天的车马劳顿,一行车驾抵达了行宫。

避暑行宫建筑在京城西北边,整个宫殿依湖而建,临风而立,清爽雅致。还有小半的建筑特意仿效江南水乡的风格,以砖石支撑,直接建筑在水上,更加凉爽怡人。向北是一大片竹林,景致清幽。

苏谧站在凌烟阁的廊间,向周围看去,这里四面临风,轻纱漫漫,碧波漾漾,令人心旷神怡,暑意全消。作为整个行宫最清凉最优美的地方,自然当仁不让地成了齐泷的寝殿。

虽然已经看过了多日,但每次经过这里,还是禁不住驻足观赏。

她住在凌烟阁旁边的小偏殿里,一切的时间安排几乎与在宫廷里面没有差别,依然是在每天的清晨带着觅青,捧着准备好的茶点,穿过回廊,一边欣赏着美不胜收的景色,一边缓步向前走着,不一会儿就进了正殿。

整个凌烟阁宫室的底部都是暗流,清凉的水波流动不止,使得整个大殿都充满了动感的凉意,从大殿的窗口放眼望去,湖面上荷花盛开,花瓣娇嫩,嫣红别样,莲叶田田,碧绿无穷。

齐泷正在看刚刚送到的折子,难得的神色凝重忧虑。

到了避暑行宫这几天以来,朝中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端,南边的占事基本上陷入僵持的局面,按照往常几次战事的规律,一旦战局演变至此,没有个一年半载很难起变化。齐泷将朝政放下了大半。心情甚是爽朗。

“皇上今天怎么了?”苏谧上前问道:“可是又有什么忧心的事情?”

“一件很奇怪地事儿,也说不上什么忧心不忧心的?”齐泷殿颜笑道:“只是很是奇怪而已。”

说着将手中的折子递给了苏谧,苏谧接过一看,是豫亲王齐皓上的奏折,心里头立即明白了。

折子上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前些日子里头,那个请来的璇玑神医是个假冒的骗子,现在已经查出了。暗中就地格杀了。只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到皇家体面,所以未曾外传。

苏谧心知肚明,必然是齐皓动的手脚。那个冒牌货虽然假借着义父地名头。确实颇有几分真才实学,这几天以赤,经过他的治疗,太后的病情竟然大有起色。

齐皓知道自己地真实身份,也知道自己义父早已经故去的事实。但是他不知道此人是倪源派去图谋不轨的,只以为这个“璇玑神医”是个南陈的人。

一来生怕他真的治好了太后,二来,南陈那边战事天酣,宫中留着这样地变数实在是太难以掌握了。他终究是大齐的亲王。自然要为大齐的安全利益考虑。反正有这个罪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了杀手。

苏谧虽然知道是倪源让这个人假扮医师前去,她原本应该乐于见到王家和倪家两虎相争。她应该静观事态的变化,袖手旁观。以求从中得利才对。

可是倪源的这一步棋子意态不明,要是仅仅为了除掉太后地话,根本没有必要拖延这样长的时间,自己又远离宫廷,一旦有了什么变故根本措手不及,所以干脆就默许看着齐皓动了手,而且,在苏谧的心中,这个家伙胆敢假冒她义父地名头,让他在世上多留一分一刻都是对自己亲人的亵渎。

“这件事端地稀奇,”齐泷满脸疑惑地说道,“怎么会这样呢?朕看那璇玑神医‘苏未名’行事之间举止有度,医术文采都出众之至,为何要假扮成别人前来。。。。”

“这种骗子地心态有什么好奇怪的?”苏谧笑道:“他必定是垂涎皇家的富贵赏赐,却又害怕治不好太后的病,干脆就假借别人的名头,治好了,赏赐富贵自然是他的,治不好,寻一个理由出宫,偷偷跑掉,到时候山高水远,又不知道名字,哪里去寻找呢?”

“朕看不是这样,此人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岂会这样短视?”齐泷摇了摇头道:“别的不用说,光是他对于毒药的见解,朕觉得就是那个真正的璇玑神医,只怕也未必及得上他。”齐泷之后又数次向这位“璇玑神医”请教一些医药方面的知识,对他的本事倒是清楚。

“是啊,皇上还专门和这位医师商讨起什么毒药,什么泰天水呢?”苏谧随口笑道,“此人见识倒是颇广。”

听到苏谧提起这些,齐泷的脸上隐药有些微微不自然,笑道:“只不过偶尔兴致上来了,随口说一说而已。朕觉得此人确实是个人才呢。”

“确实如此啊,”苏谧含笑道:“听说太后老人家的病情在他的治疗之下已经有了起色。只是这事一闹,不知道会不会反复呢。唉,说起来,豫亲王也是鲁莽了一些。就算真是居心叵测之徒,等他治好了太后的病再在论罪也不迟啊。”苏谧微带着遗憾地叹息道。

“此话不妥。”齐泷摇了摇头道:“朕倒是觉得豫亲王的行事颇合朕意,皇家请来的医师,竟然出了骗子,实在是丢人之极,而且为了治疗太后,他要长居于深宫之中,后宫重地岂能容得居心叵测之徒?一旦有了什么不轨的举动,再诛杀只怕就要晚了。”如今他对于王家的心病日益加深,对太后病情的关心也仅仅是流于表面而已,在他的心里还不如皇家的脸面重要。

“还是皇上看的深远啊。”苏谧叹服道。

“以后再有揭榜自请的医师,定要严加审查,免得再出现这样的纰漏。”齐泷像是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心思一样。一边说着,将那本奏折扔到一边。这件事就此揭过了。



时光飞逝,在行宫地日子住了大半个月,转眼已经到了七月份,隆徽四年的七月,注定是一个大齐历史上最不平静地月份,决定着这个朝代和整个天下走向的变故,接二连三地集中在这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发生了。

这一天苏谧起床梳妆,刚刚将长发盘起,忽然小禄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人还没到门口,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起来:“娘娘,大事情啊!大事情啊!娘娘!”神情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怎么了?”苏谧回过头去问道。

“是宫里头刚刚传来了消息。刘才人生了!”

“什么?”苏谧吃了一惊,“不是才只有不到九个月吗?怎么就生了?”

“听说是刘才人出去透气的时候一不小心绊倒了门槛,好在身边的人回护地及时,人是没有伤着,可是已经动了胎气。回到房里不久就腹痛不止,宫人连忙传了太医,到了下午,就生下了。。。。”

“人怎么样?有没有伤着。”苏谧连忙问道。这机关报早产,又是第一胎,母体极其危险的。

“孩子倒是还好,不过刘才人身体伤了元气,需要好生休养一阵子。”

“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苏谧这才意识到最关键的问题。

“是个小皇子,母子平安。”小禄子说道:“内务府地人刚刚送来的消息,皇上高兴的不得了啊。”

“送信地人在哪里?”苏谧也欣喜起来。连忙问道。

“在凌烟阁那里,正在回皇上的话呢?赶着给主子报信,我听见了半截就跑来了。”

殿里齐泷满脸的喜色,他后宫妃嫔怀孕的次数不少,可是能够平安地生下来的就不多了,而且孩子就算降世,大多数也长不大,以前也有过产下地男孩,可是活得最长的也不足周岁就夭折了。

至今膝下空虚的他急切的盼望着子嗣的降临。

“恭喜皇上!”苏谧进了殿门就婉然扬声笑道:“如今刘妹妹可是立了大功了。”

“嗯,”齐泷点头笑道:“朕正准备拟旨将刘。。。。刘。。。。刘氏地位分晋一晋,她原本不是才人吗?就晋位为嫔如何呢?”

苏谧微不可觉地挑了挑眉,看来齐泷连绮烟这个名字都忘记了。

“皇上圣明,绮烟妹妹原本出身不高使得位份一直难以晋升,如今其父亲已经担任了官职,算是正经的贵家女子了,正该好好地晋一晋,而且母体尊贵,这样对小皇子也好。”

齐泷连连点头,殿开黄绫,思索着圣旨的语句。苏谧一边将毛笑蘸满浓墨,一边说道:“只是皇上,如今最重要地可不是刘妹妹的位份,如今皇子远在京城,无皇上地天威庇佑,刚刚听说刘妹妹这一次还是早产,依臣妾之见,该下令让太医院仔细看护。”

“这一点朕也是担心,定要在旨意里面写明才好。”齐泷颔首道。起起自己早先夭折的那几个孩子,他一阵担忧,宫里头的孩子大多都长不大,极其容易夭亡。

苏谧又含笑说道:“幸好现在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留在京城,豫亲王也诚实可信。皇上不好下旨令皇后和倪贵妃合力照看刘妹妹和小皇子,虽然没有皇上的龙威庇佑,但是有两位娘娘的凤仪贵气,也必然可以驱邪辟易,保得小皇子平安成长。”

“谧儿想的确实周到。”齐泷笑道,“正好封赏的旨意还没有下,朕就再加外追加一道给凤仪宫的圣喻吧。”说首下笔如飞,将两道旨意一一写完了。

苏谧略微松了一口气,她原本以为,绮烟最早也应该到了下个月才会生产,谁知道现在就生下了小皇子,如今宫里头皇后和倪贵妃都在,局势微妙难言。只有指望着这两人互相牵制,才能够瞧保得她们母子平安了。

刚出生的小皇子所带给宫中地喜悦和祥和还没有来得及让宫人们感受多久。仅仅在十天之后,一个更加震撼性的消息传进了宫廷。

定国公王奢兵败身死。!

相比起大齐隆徽年间第一位皇子让宫同庆地诞生,这个消息不仅震惊了大齐的后宫,同时还震惊了整个大齐的朝堂和大齐的民间。

据败退回来的珍马回报,当时王奢领军攻打建邺城,连战连胜,南陈诚亲王退宁城池,依靠着城高池深抗拒齐军。两军一时之间陷入僵持。不料,潜伏在南陈军中的密探却截获了一个消息,建军邺的粮草已经消耗殆尽了。得到这样的消息。王奢信心倍增,责令士兵加紧攻势,眼看着建邺城旦夕且下,终于,在支撑了月余之后,陈军粮草耗尽。不得不败退出城,主动突围而逃。



王奢领军入了建邺城,本以来立了大功,将这座长年累月阻挡着大齐雄兵良将步伐地坚城攻破,却不知中了诚亲王早就定下来计谋。陈潜故意放出粮草殆尽的消息。迷惑齐军。却暗中将城池数处地方掏空,然后填入沙土,使得外表看起来毫无破绽。他假装败退出城。齐军全无疑惑。率军出城之后,他暗中潜伏在山地一带。等齐军入了城,趁夜间的时候,由留在城中地内应扒开城墙,一举攻入城内,里应外合,将齐军歼灭在城池里面。

那时候王奢正在城主府中开宴庆祝自己的大功,事发之后,王奢虽然反应迅速,立刻带兵突围,但是城主府位于建邺深处,路途太远,终究是没有冲到城门就战死了。

眼见主三军遇战死,其余士卒顿时大乱,再加上齐军刚刚入城,对城池内部的地势建筑本来就不了解,陈军的突袭又迅猛难当,不到一夜功夫,齐军就溃败不堪。好在原本在城墙上负责巡视守卫的副将刘启见机地快,率领着驻扎在外城地的兵马冲了出来,才避免了全军覆没的结果,如今齐军尽皆退回边关。

消息传到了避暑行宫里,齐泷简直怒不可遏。

王奢这一次轻敌早冒进,中了敌人的计策,自然而然是罪无可恕,可是他已经死了,齐泷也无法追究什么了,甚至连发泄怒气的对象都找不到。

消息传到之后的整整一天,齐泷都像是被困在笼子里面的野兽一样,在凌烟阁的大殿里来回地走动,咬牙切齿地诅咒着罪无可恕的王奢,几乎恨不得他能够活着逃回来,好让他有机会亲自处置这个接二连三让他,让大齐颜面尽失地罪人。

其实这一次齐军虽然是大败,但是因为南陈的兵力不足,而且副将刘启行动机敏,使得半数地齐军都逃回了齐国境内。总的来看,比起前几次的惨败,损失也不算很大。

如今担心的就是南陈趁势北上,近年来割让给大齐的失地都是在南陈的统治之下近百年的敌地,刚刚归于大齐,原本就民尺稳,一旦让南陈出兵,必然有群起响应的现象,到时候只怕一发而不可收拾。

正是七月里炎热的天气,就算是凌烟阁之中,也全无了原本凉风习习,水波漾漾的惬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别样的沉闷。

“皇上,还是起驾回京城吧。”苏谧轻声说道。在避暑行宫的公文传送,以及办事效率都远远不及宫廷里面,平时自然无碍,但是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容不得齐泷再逍遥下去了。

“而且,太后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已经。。。。。”苏谧看了看齐泷的脸色,刚刚送来的还有一个消息:太后听说了王奢阵亡的消息之后,当场昏迷了过去,至今还在抢救之中,生死难料。

齐泷的脸色阴晴不定,沉吟了半响,终于长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传内务府何玉旺进来,准备摆架回宫的事宜。”

两天以后,苏谧就跟着车队,匆匆离开了居住不足一个月的避暑行军。

第十章 晚春难争

连接而来的消息无论是皇子的诞生还是大齐的溃败都是何基的震惊人心!想必现在宫里头已经快要翻天了,可是不知道是因为避暑行宫之中消息的滞后,还是因为水岸楼阁环境的过分清幽,无论是多大的消息都难以在苏谧的心中激起波澜,感受不到在后宫里面的那种森严诡谲,风雨欲来的气势。

短暂的生活似乎是凌烟阁一侧的水流一般的波澜不惊,任是多在的石子也难以制造出惊扰的响动。那些重可倾国的剧变都像是平静地流水一般,让人可以用一种慵懒的心态看着它们缓缓流过。

回想起这一个月的生活,苏谧忽然发觉竟然是自己入宫以来难得的悠闲和放松,也许是过分秀美的景色消磨了她的意志吧。

如今,庄严巍峨的朱红色的宫门慢慢地映入眼帘,两侧看不到头的漫长宫墙也逐渐逼近,车辇终于又驶进了深深的宫门,车轱辘滚在宫里汉白玉铺彻的地面上,发出规律而熟悉的声音来。

苏谧的心情起伏不定,一种久违了的紧张感又重新主宰了她。虽然明白,无论是行宫还是这个皇城,都是同一个地方,册一个权势,可是这个宫廷里面的空气就让苏谧感到一种无端的紧张和魄力。

齐泷下了车辇,就匆匆地赶往乾清宫,召见前线的使节和各部的官员。苏谧与各宫的妃子自行加了宫室休息。

“娘娘您先歇息一下吧。这一路上可是辛苦了。”进了采薇宫,觅青看到了苏谧的脸色有几分疲倦,说道。

这一回京的一种可不比去的时候悠闲自在。齐泷心急如焚,责令加紧赶路,原醚轻车缓行需要三天地路在一天半之内就赶了回来。

“不用了,等到晚上再说吧。”苏谧坐在梳妆台前,略微整理了一下仪态。就站起身来,“随我去一趟西福宫,我要去看一看刘嫔。”



西福宫还是富贵奢华的老样子,金碧辉煌的建筑映衬着姹紫嫣红的花朵,连迎来送往的宫人,服饰装扮也比其他的宫室多了几分华贵之气。

见到苏谧地车辇,自然有掌事的女官迎了上来。

“贵妃娘娘呢?”苏谧随口问道。

“娘娘去含烟宫看望小帝姬去了。”伶俐地宫人回禀道。

“嗯,”苏谧说道:“本宫这一次是来看一看小皇子殿下。刘嫔还好吗?”

“刘嫔娘娘和小皇子最近一切都好。。。。。”宫女依言说着绮烟的近况,一边将苏谧引进了西福宫侧院。

一个简单的小院子布置地也另明一番风味,看上去虽然不及苏谧那里玲珑秀雅。可是西福宫建筑地远比采薇宫精美别致,即使侧院也显得大气奢华。

门口地小丫头一边行礼一连搭起帘子,苏谧进了里间。

刘绮烟正躺在床上。柔软的大红锦缎被褥铺陈在身下,夏日里炎热的天气,身上还严实地搭着一件薄毯子。屋里四角上都摆入着大桶大桶地冰块,凉丝丝地沁人心脾。

看见苏谧进来。绮烟地脸上显出惊喜之色:“姐姐来了,真是好久不见了,如今姐姐侍架到避暑行宫。本以为要到两三个月之后才能见到姐姐呢。”

“听说了这样天大的好消息,我怎么能不赶着回来见一见这小皇子呢。”苏谧笑道。一边走上前按住想要起身的绮烟:“你身子还虚着,现不要劳动这些俗礼了。听说妹妹那时候着实吃了不少的苦头。现在身体没事了吧?”

苏谧仔细看着她地脸色,虽然覆了粉,可是依然可以看出其中透出淡淡的蜡黄,看来这一次的生产真地是动了元气了。

“是吃了不少苦,可是为了他,一切都值得了。”绮烟依言躺回床上,含笑转头看向旁边的孩子。

苏谧地视线随着她移了过去,床榻的旁边新搭起了一处婴儿小床,金丝银线的被褥裹着一个粉妹妹的小东西,粉琢玉砌的,看着就觉得亲切喜欢。

苏谧的眼中也禁不住露出喜色。

绮烟微一示意,旁边服侍的宫人将孩子抱了过来。苏谧接过来抱在怀里,只觉得好像抱着一团柔软的小动物一般,让人又怜又爱,一种甜蜜而温馨的喜悦自然而然地漫上心头。

苏谧侧身在床榻上坐下来,两人对着婴儿逗弄了起来,孩子嗜睡,“咿咿呀呀”玩闹了片刻就有几分疲倦,苏谧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了宫人,眼中犹自泛着淡淡的不舍。

绮烟忽然问道:“姐姐,皇上回来了吗?”

“回来了。”苏谧随口说道。

“姐姐一回宫就过来了我这里,一路上也苏累了。听说如今皇上与姐姐形影不离,后宫的诸位姐妹都羡慕地不得了呢。”绮烟忽然又道。

苏谧含笑道:“就算有全宫的姐妹都来羡慕我,我却是要羡慕你的。皇嗣可是比任何的宠爱都更加让皇上记挂在心头的啊。”

“嗯。”绮烟有些抑郁地点了点头,转而又兴致勃勃地问道:“对了,皇上在行宫的时候提起我了没有?”

苏谧听见这句话,怔了怔,她忽然之间意识到,齐泷似乎甚少在她的面前提起别的妃嫔,甚至包括身怀龙裔的绮烟,也只有在生下孩子的消息传来之后,两人才议论起她几次,只是没有几天就是王奢大败的消息传来,齐泷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后宫。

苏谧正思量着应该如何回答,绮烟却已经笑道:“姐姐如今在皇上面前盛宠不衰,只怕皇上在姐姐面前除了甜言蜜语,从来不会提起别的姐妹们吧,姐姐 可真是有福气的人啊。”神态虽然依旧自然,但是其中的酸意苏谧如何听不出来。

“妹妹多虑了,当父亲的哪有不记挂孩子的,对于妹妹和小皇子,皇上可时不时地挂在嘴边呢。”苏谧安慰道。

“本来以为孩子生下来,皇上会立刻回来看一看呢。”绮烟地神色又转而一阵黯淡,勉强笑道:“想必是避暑行宫那里的风光太过迷人。再加上有姐姐相伴,自然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苏谧知道她是在抱怨皇嗣降生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齐泷没有立即摆架回京看望孩子,而如今加在了京城,也没有马上赶来西福宫。当即含笑安慰道:皇上是因为有军国大事要处理要不然还有谁能够瞧比得上孩子重要呢?”这一次王奢的战败后果极其严重,齐泷在路上的时候又得到了消息,南陈已经挥兵北上,步步紧逼。因此齐泷一下车就匆忙地赶到乾清宫去召集大臣,处理军务了。在一个骄傲地帝王心里,皇嗣固然重要,但是统一天下的野心是比任何事物都更加具有诱惑力地。

“对于妹妹母子,皇上心里头也是一直惦记着的,只是避暑行宫那里路途遥远,夏季行走不便,皇上朝政又繁忙辛苦。只好暂时委托皇后和贵妃娘娘来照看。”苏谧解释道。

“姐姐对皇上的心意可真是清楚呢。唉,不像是我,有了孩子地这些日子,别说是承宠了,皇不过是一个月过来个三五次,问上两句衣食住行的话语就走了。有时候,真觉得要不是因为肚子里还有个孩子,皇上已经把我这个人给忘了。”绮烟讽刺地说道。

苏谧暗叹了一声,后宫妃嫔一旦有了身孕,连琏孕期和坐蓐,要有超过一年的时候无法承宠,就算是盛宠之中的妃嫔,又有谁能够预料到一年之后是个什么光景呢?一年地时间,再深的情份只怕也要慢慢地淡化了。所以说,她根本不能够要孩子。

看到绮烟神色郁郁,苏谧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妹妹容貌绝色,又善解人意,加上又有了身孕,当然是皇上的心头肉。前些日子皇上还亲自召见太医,询问起妹妹你地身体如何,吃穿睡梦是不是安稳。”

绮烟的眼中这才涌出笑道,“妹妹容貌拙劣,以后还要劳驾姐姐你提拔呢。”

苏谧觉得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浮上来,心里头微微地有点发凉。

“不过这盛夏的天气里面还要照看孩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绮烟笑道:“光看这毯子吧,明明已经热地要死了,却还要捂地严严实实地。”

“这一段时间确实是要辛苦了。”苏谧笑道:“只是宫里头有多才人盼着有妹妹的这段辛苦都不可得呢。”

“最难忍的是身下连凉席都不能够铺,说起来姐姐那里是铺了皇上新近赏赐的湘妃玉席吧?”绮烟笑着问道。

新近南疆进贡过来几张湘妃玉席,由南疆一种极其罕见的冷玉丝编制而成,天性凉爽如玉,最适合夏天的时候使用,躺在上面肌肤清凉,不生汗津。总共进贡过来四张,齐泷自己殿中留用了一张,太后身体不适,不敢使用这些凉东西,所以剩下三张齐泷下赐给了皇后,倪贵妃和苏谧。

“嗯”苏谧点了点头。

绮烟眼帘稍垂,羡慕的神色一闪而过。

“妹妹要是喜欢,就拿过来给妹妹用就好。”苏谧说道。反正她大多数时候都住在齐泷那里,用得着自己宫里头那张的机会也不多。

“姐姐太客气了,皇上赐予给姐姐的东西,我怎么敢要呢。”绮烟笑道:“而且我现在身子虚,是用不起这些的。皇子年纪还小,也是不能用。”

苏谧没有说话,迟疑了片刻,她终于问道:“绮烟,你如今年纪尚幼,而且身体也不好,难道要亲自带这个孩子吗?”

“当然,皇上既然都将我的位份晋为嫔了,妹妹当然是要自己教养孩子了。”绮烟的脸色有几分不自然了。

后宫之中,嫔位以上的妃子,可以带皇子,嫔位以下的妃嫔没有抚养皇嗣的权力的,生下地孩子气要交给位份高的妃嫔抚养。

看绮烟坚定而又戒备的神色,苏谧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国经在筵席上听人闲话说,刘夫人进宫探望你的时候,曾经向倪贵妃保证将孩子交给她抚养,收为养子的。。。。”苏谧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传言,这其实是她地主意,她曾经让陈冽传递信息惯例刘泉,让刘泉投靠倪家,以求保住女儿 和孩子,刘泉的动作也周到,不仅向倪家贿赂了大笔地银子,又让夫人进宫向倪贵妃表示愿意将孩子献给她抚养,所以以绮烟在宫中微末的身份和地位才能够有机会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气。

“这个啊。。。。”绮烟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说道:“也是爹娘他们多事,只想到那时候我位份太低,依照宫里头地规矩,自然是不能够抚养孩子的。其实位份是可以慢慢升的嘛?而且如今我已经。。。”

“绮烟,”苏谧的神色郑重地起来:“你生下这孩子吃了不少的苦头,我也知道,你传真照片不得将亲生的儿子交给别人。可是倪贵妃的性子你也是知道地,如果你这样出尔反尔。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难道她还能够硬抢不成?”绮烟的声音有瞬间的拔高:“而且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将我们母子交给她照料,如果我出了事,难道皇上不会追究她地责任吗?”

苏谧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如今齐泷是看重孩子不错,可是并不代青齐泷同样看重孩子的母亲,想起在行宫里面齐泷连绮烟名字都记不清楚地事情来,苏谧长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我们大齐在南陈的战场上失利,定国公王奢,也就是皇后娘娘的父亲,战死了。”

绮烟莫明其妙地看着苏谧,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起这些。

苏谧继续说道:“这样的局势就是说明王家的失势已经成定局,原本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齐泷还可能对王家有所顾忌,可是如今太后她老人家的病情已经。。。。”苏谧叹了口气,原本有太后在,就算齐泷疑惑太后当年是杀母夺子,但是碍于一个“孝”字的大义名份,对王家的惩处也不会太过分。可是刚刚得到了消息,太后的病情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这样,接下来的战事,皇上必然要启用你源了,你知道这意味首什么吗?”

绮烟没有说话,她并不笨,她明白苏谧是在提醒她,在将来的一段时间里面,倪贵妃必然权重后宫。

“那又怎么样?”绮烟洁白的贝齿史前着嫣红的嘴唇,犹豫了一阵子,她抬头看向苏谧说道:“只要我尽快养好病,以皇上对我的宠爱,必然会保护我的,姐姐又何必担心呢?”

“可是。。。。。”

“姐姐的宠爱已经无与伦比,受宠至此,难道还要害怕妹妹分薄了你的宠爱吗?”绮烟尖锐地话语脱口而出。

苏谧只觉得一阵无力:“我这是为了你。。。。。”

“姐姐不必再说了,倒是妹妹忘了,姐姐如今已经是一宫主位了,如果真的要抚养小皇子,只怕以皇上对姐姐的宠爱,还未必会将皇子交给倪贵妃,说不定要交给姐姐你呢。”绮烟惯惯地说道。

苏谧只觉得一阵恍惚,夏天的日子里,外面的太阳好像是要喷出火来,耀得人眼花缭乱。但是在这深远的宫殿里,阳光被遮蔽严实,只余下四角上冰桶里面晶莹的冰块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逐渐化开,使得屋里充斥着一种冰凉湿腻的感觉。混合着龙涎香的气息,那湿气粘腻在肌肤上,挥之不去,幽冷,幽冷,似乎是直接地凉透到心里头去了。

“姐姐,是我胡说八道了,你别生气,是我不好。”看到苏谧的脸色,绮烟顿时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拉住苏谧的手说道:“如今姐姐宠冠后宫,我也有了皇嗣旁身,等我痊愈了,后宫之中,你我姐妹携手,到时候皇上的宠爱还能落到别人身上吗?”

苏谧的笑容几乎快要僵硬,她只有默然地,僵硬地点着头。



。。。。。。。。。



觅青看到苏谧苍白的脸色,禁不住惊呼道:“娘娘,您怎么了?”

因为绮烟的房里有刚出生的皇子在,所以闲杂人等是不能随便进入的,她一直在外间等候着。

苏谧没有回答,主仆二人漫步走出了西福宫的大门。

晚霞低沉了下来,从天边鳞片状的朵朵白云后面透露出点点霞光,金红的光芒将阻挡在前面的云朵都染成一种嫣红可爱的颜色 。

苏谧走在回宫的路上,盛夏的风吹拂过衣服,总有一种粘腻沉滞的感觉挥之不去。似乎就要这样沉沦下去,永远难以超脱,苏谧仰头看着天空,那变幻的色彩占据着她的视线,终于,她问道:“你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呢?”

声音空灵缥缈,若有如无。

第十一章 太后薨逝

苏谧回到宫门,只觉得满身疲倦,短短一个月的离别却像是漫长的时光,漫长到连踏进这个熟悉的门槛,都觉得恍然如梦起来。

确实像是在做一场梦,不然她怎么会又一次看到那样熟悉的身影呢?

他正在扶起一株新近移植的花木,听见门口的声音,他转过身来。于这样一个盛夏的黄昏,于这样不足数尺的距离,于这样失落而又满怀希翼的心情于这样失落而又满怀希翼的心情,两人恍惚对视,他的脸上显出喜色,温暖的笑容让陈年的旧伤痕都淡化了起来。

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忽然就涌上苏谧的眼角,她快步走进殿门,带着长久未曾感受到的喜悦和希望的心情,扑到他的怀中。

为什么回来了?苏谧想要这样的发问,可是话到了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大师他前去云游四海了,我实在不是那般超脱世俗的人,自然是要回来这俗世红尘了。”陈冽却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一般轻松地笑道。

大师?苏谧有几分疑惑这样的称呼,陈冽难道没有拜枯叶禅师为师。

看出苏谧眼中的疑惑,陈冽解释道:“枯叶禅师虽然对于我有授业之恩,终究不是我的启蒙恩师,而且大师十成的功夫,依我这愚鲁不堪的资质,连一成都学不会,整天把出身大门下的事情挂在口头上,岂不是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头。”

苏谧立刻明白,他是因为尊敬自己的父亲,顾清亭既然是枯叶禅师的弟子,又是他武功的启蒙师傅,他当然不愿意与自己最尊敬的人平辈而立。

苏谧心里头一阵感动,他在微小的细节上也一直思虑周到。她没有说话,只是全心全意地感受这份温暖和关怀。无论如何,对她来说,至少这个世上还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也不会变化的。即使是在这个冰冷的宫殿里,她的身边也还有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地去相信、去依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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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朝政和战事的不顺,整个后宫都被一种沉闷的气氛所笼罩,太后的病情更像是一团乌云,越来越厚重,越来越低沉地压在整个大齐后宫的头上。

终于在七月二十九日的这一天,这团乌云化作了磅礴的暴雨,冲刷了下来。

那一天,苏谧刚刚在榻上歇息,盛夏的时节,即便是傍晚,热浪也一层层地没有消停。院子里面蝉鸣的声音又一段段拔高,听得让人心烦意乱。苏谧朦胧欲睡,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不一会儿,小禄子就匆匆地跑了进来。“娘娘,娘娘,太后她老人家……”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苏谧顿时清醒,她匆忙从床榻上起来:“,“太后怎么了?难道已经……”

太后的陈年旧疾,本就是经年累月积下的病情,难以根除。苏谧早就知道这样的病情最忌感情的大起大落,若是静心修养,还能够活的长久一些。可是身处这危机四伏的宫廷,便是她贵为太后,也少不得时时劳心费力、殚精竭虑。半个月前,王奢兵败身死的消息使得太后的病情急剧恶化。苏谧回宫的时候也去拜会过,据说已经起不了床了。那时候,苏谧就知道,太后的病情不过是这几天的功夫了。

“还没有,只是听太医说下午的时候太后又一次病发,是支撑不过今晚的……”剩下的话小禄子没有说出口,苏谧也知道太后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皇上呢?”苏谧问道。

“皇上原本正在前殿与各位大人议事,得到消息,连忙赶去慈宁宫了。如今已经传诏下来,让后宫诸位主位前去慈宁宫侍奉,并下诏召集宫外的皇室帝裔。”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天必然到来,可是真的等到了这一天,却感觉一阵茫然的失落。太后是一颗悬在后宫诸人头顶上的耀眼星辰,就算是她再韬光养晦,不理凡事,也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她的存在。这样一颗星辰的陨落,可以毫不避讳地说,是预示着后宫一个朝代的终结,而同时,又会为前朝的势力带来怎样的变故呢?

“出去准备车辇吧。”苏谧淡淡地吩咐道。太后薨逝,宫中妃嫔作为后辈,都要前去跪送侍奉、以尽孝心的。

说话之间,觅青已经找来了一身素淡的衣服,苏谧匆匆换上,就乘上车辇,向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的正殿之前,匆忙赶来的妃嫔宫人已经林林总总跪了一地。来不及预备丧衣,尽皆选择了素淡的衣着穿了,全无脂粉钗环。所有人都沉浸在肃穆之中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满宫上下鸦鹊无声满宫上下鸦雀无声。

夜色浓黑阴沉,殿中灯火通明。诸妃跪伏在寝殿的外堂,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宽广深远的大殿里面,只余下烛火被细风吹过,跃跃而动,给肃穆的大殿里带来一丝的活气。

苏谧无声无息地步入大殿,依照礼仪,跪在外堂的一角。

抬起看去,隔着半透明的水晶屏风和飘忽的鲛绡黄金帐,隐约可见凤榻上苍老憔悴的身影,一只枯槁苍白的手无力地垂在床畔,恍如一枝因为这盛夏的天气而枯萎的老树丫。

里面,有齐泷和皇后的声音在低低地说着什么,带着几分悲意,让这炎热的大堂里面无端的漫起凉意来。

半响半晌,皇后哀恸的哭喊声传出:“母后!”

后宫诸妃顿时明白,是太后薨逝了。哭声逐渐响了起来,不绝于耳。或者真情,或者假意,跪伏着的诸人皆在哀哀凄凄,掩面伏地痛哭着。

告丧的钟声响彻云霄,从大齐的后宫传递到前朝,传递到宫外,传递到民间……等到明天的清晨,整个京城都会知道太后薨逝的消息了。

苏谧跪伏在几乎最角落的位置上,同所有的妃嫔贵戚一样,额头触及冰冷光洁的青瓷砖铺陈的地面,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从额头上传递到心底里。

隐约之间,一声几乎细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传到耳畔,苏谧转头望去,是倪贵妃的方向,她神色黯淡肃穆,光洁的脸颊上却没有泪珠,只是带着些微的恍惚。

苏谧低伏下去,她也禁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就算是权顷朝野,就算是宠冠后宫,尊贵的了极点,最终所得到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一场哀哭,几声叹息。

第十二章 金戈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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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谧走近养心殿,正听见殿里传来齐泷的声音:“,“母后凤体不安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近几年病情更是日渐加重,为了让她老人家放心,朕连这一次定国公的败绩都拖延了下来,未曾加罪任何人。只盼望着能够有回转之机,没想到还是……”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娓娓动听。

“皇上不必难过,太后在天有灵,亦不愿皇上为之伤心伤身。太后享年五十又一,生平纯简朴拙,躬勤敬礼,堪为千古之表率。臣以为当遵祖宗成例,赐以佳号,奉安凤穴,此乃最要之务。”礼部尚书贾渊的声音传出,恭谨地劝慰道。

苏谧的脚步滞了滞,她从敞开的窗子望进去,殿中大多都是礼部的官员,显然是在商议太后的治丧典礼事宜。

齐泷在龙椅上侧了侧身子,长叹了一声说道:“朕自从继位以来,母后仁慈宽裕,爱护有加,如今却天人两隔,朕实在是哀恸难安啊。如今母后去世,朕日夜冥思苦想,都不能释此追思之情于万一,父母去世,天下人尽皆是守礼三年,朕也意欲效法而行。”

下面的臣子一阵诧异。按照民间的风俗,父母去世者,子女当守孝三年,不得婚嫁为官,以表孝心。但是天子守孝,则是以日代月。也就是说,三年三十六个月,天子只守孝三十六天而已。

如今听齐泷的意思竟然是要效法民间守孝三年!这怎么能行呢?先不说如今南方战事连绵不断,一国的皇帝跑去皇陵那里守上三年的孝,这国家和朝政可怎么办啊?难道要满朝的文武也一起去太后的坟前叨扰吗?

当即就有朝臣想要出言劝阻,可是还没有开口,旁边的豫亲王齐皓就已经出言道:“皇上所言甚是。子女尽孝,无论天子庶民,皆以尽心尽礼,方显诚挚拳拳之心。皇上以孝道治天下,此举正堪为天下表率。只是……”齐皓低下头去,嘴角一扬,转而仰头继续道:“皇上贵为天子,政务繁忙,如果因为一己之悲,荒怠政务,反而违背了太后她老人家的遗愿,更加于理不合。不如在这三年之内,暂居乾清宫,皇陵那边的一切事务细则都暂且交由礼部和荣亲王主持,这样,一来没有误了国事,二来,又为太后尽了孝心。岂不两全其美?”

荣亲王是先帝的弟弟,在如今大齐的皇室贵族之中,算是最老也最有威望的一位了。

“豫亲王所言正合朕意,为母后计,为天下计,朕左思右想,才决定了这个守礼居丧的法子,能稍表朕之悲恸追思之情。”齐泷已经点头道。

礼部众臣目瞪口呆,苏谧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这两人的一唱一和,说的好听,说是三十六天的丧期无法表达出自己的孝心,要守孝三年才成,但是实际上,却是连这仅有的三十六天的丧期都给取消了。仅有荣亲王和礼部代替治丧而已。

“皇上英明啊。皇上此举,既全了心孝,又合了礼孝。正是天下的表率,万民的福祉……”有反应快的礼部臣子已经高声唱起了赞歌。

朝廷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人精,不用人提醒,众人顿时明白过来,立刻连声称赞齐泷此举正是即为天下百姓考虑,又为太后尽了孝心,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苏谧站在殿外,忍不住嘲讽地笑了,她扬起头来,看向四面,宫墙上,殿门口,到处是因为太后大丧而悬挂起的幔帐纸幡,布幔被闷热的风吹起,轻飘飘,空荡荡,发出隐约的呜呜声。恍如在为离人饮泣。在这酷热的胜暑天气里,恍如飘飞的白雪一般,竟然让人有一种错觉,是身处于腊月里的寒冬,凉意彻骨。

隆徽四年七月二十九日,大齐太后薨逝,谥号为恭肃静安皇太后。九月四日,太后五七大祭,棺椁合葬于先武帝盛陵,由荣亲王于陵墓南庑起青庐,代皇上行局丧守礼之仪。

与因为太后的故去而陷入低迷和凄冷之中的后宫不同,南方连绵不断的战事令前朝不得不很快地振作起活力来。

隆徽四年九月十八日,倪源上朝听封,晋为大将军,尚书令,率领援军开赴南方。

同月,挟建邺城大胜之余威,南陈诚亲王挥兵北上,率军攻陷雷州城,至此,原本割让给齐国的土地被他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尽数收复。

刚刚赶赴前线的倪源竟然也无法阻挡南陈势如破竹的攻势,只有节节败退。

“皇上不发愁吗?”苏谧向正在悠然查看棋盘的齐泷问道。告急的折子和百官因为前方战事不顺利而匆忙递上的条陈已经把旁边的御案堆得满满的,却都没有丝毫翻看过的痕迹,而齐泷却依然不紧不慢地查看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必着急,这些文臣们就算上的折子再多,也没有丝毫的用处,难道还能够指望他们拿出什么杀敌平乱的主意来不成?”

“可是如今前方的战事如此的不顺利,臣妾虽然身居后宫,也时有耳闻,日夜担心呢。”

“怎么谧儿也担心起这个来了。”齐泷笑道。

苏谧看着齐泷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头忽然闪过一个想法,顿时明白了不少。

齐泷不是一个大度的帝王,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短视和焦躁的,如此拂他面子的连接败退,却不见有丝毫的着急,只怕……



“臣妾是在发愁,”苏谧狡黠地一笑:“,“臣妾正在发愁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恭喜皇上呢?”

“喜从何来?”齐泷奇道:“,

“谧儿刚刚不是还在说战事不顺吗?”

“当然是恭喜皇上我们大齐的将士即将旗开得胜了。”苏谧俏皮地一笑。



齐泷好奇地问道:“如今前线之中接二连三的都是败绩,连满朝的文武都着急地不得了,看这些折子就知道了,谧儿如何能够预言我们大齐即将旗开得胜了呢?”

苏谧婉尔笑道苏谧莞尔笑道:“皇上还要隐瞒臣妾吗?原本臣妾很是担心呢,只是刚才看了皇上轻松悠闲的样子,就知道皇上早就已经胸有成竹,只怕我们大齐接下来的胜利指日可待。”

说着目光转向案头上的那一大堆奏折,说道:“朝中诸位大人们都不知道皇上的态度,只听见连续不断的败退消息,当然是心急如焚了。却不知道,如今我军虽然败退,但只是小败,而南陈却是要大败了。”

“哈哈,”齐泷畅快地笑了起来:,“谧儿真是锦口秀心,果然比那帮子迂腐的老臣们聪明多了。”

苏谧低垂下眼帘,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断。

“谧儿如此聪明绝顶,可知道为何我们大齐要胜利了吗?只凭着这些从朕的行为里面推断出来的证据可不算数啊。”齐泷打趣地问道。

苏谧嫣然一笑,“皇上真是太抬举臣妾了,臣妾不过是个深宫妇人,如何能够看透这些军国大事呢?当然还要请皇上为臣妾解惑了。”

齐泷笑道:“谧儿就算是看不透,但是时时在朕的身边,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朕所关注的,难道还猜不到吗?”

苏谧假作凝神思索了一阵,说道:“臣妾看到皇上这几天来,关注的尽是南陈朝廷里面送进来的线报,难道是因为南陈朝中要有大变了?”说着拍手笑道:“,“啊,臣妾可都是猜测,猜错了皇上可不许笑话。”

“谧儿猜得恰到好处,朕岂会笑话。”齐泷开怀地笑道:“,“此番战事的变故确实是潜伏在南陈的朝中,我们大齐最为头疼的对手就是南陈的诚亲王陈潜,这个心腹大患不除,想要顺利地进兵南陈实在是纸上谈兵。”

“臣妾虽然身在宫廷,也知道南陈诚亲王的威名。”苏谧面有忧虑地说道。

“早在父皇在位的时候就暗中以金银美女收买南陈朝中的重臣,离间陈帝与诚亲王之间的兄弟感情,数次都接近成功,可惜啊,每一次都无法让陈帝痛下杀手,只是把他解除兵权,圈禁了事。”齐泷叹道:“不过,如今倒是不必太忧心了。根据我们安排在南陈的内应传来的消息,诚亲王恐怕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其实,前几年陈帝将他圈禁在府中的时候,他就因为抑郁寡欢,卧病在床了。”

“今年因为边疆情势危机,勉力支撑,上阵指挥,可是听说前些日子他在军中竟然吐血晕倒,只怕性命是不长了。”

苏谧一阵默然,这些日子以来,她身在齐泷的身边,虽然不能刻意地去察看那些密报,但是有意无意地也得到了不少消息,再加上从葛澄明那里得来的线报,她也知道,南陈朝廷里面,最近颇有不少朝臣在议论说陈潜贪功冒进,有违圣命。还说应该见好就收,引来齐国的报复就得不偿失了。甚至有人公然上奏弹劾说诚亲王这样步步紧逼的行为,置全军的将士于水深火热之中,空耗大陈的兵力换取他一人的功绩,只怕是有不臣之心了。

在太后大丧的时候,南陈朝中主张趁机与齐国议和的声音更是空前响亮,甚至陈帝也已经下了旨意,召诚亲王回京城叙职召诚亲王回京城述职,旨意之中颇有不满之处。

可是诚亲王却将圣旨置之不理,自顾出兵攻伐,自然更加引起了陈帝的猜疑。

陈潜之所以加紧攻势,甚至在明知道朝中有人对自己不满的情况下,依然不惜违抗圣意、召来猜忌,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吧。希望能够趁着最后的时机为南陈打下一片稳定的基业。

苏谧忍不住叹息:“诚亲王战功赫赫,勋业彪炳,堪称是南陈的栋梁之材,国之柱石。可惜陈帝竟然这样的猜忌于他。”

“功高震主,名高遭嫉。这本是世间轮换不息的事情,有什么好稀奇的。”齐泷漫不经心地笑道,“这一次倪源出兵的时候就向朕秘密进言,陈潜开局的攻势必定是锐不可当,为了避免损失,自然是退避为上,所以连续败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朕才没有丝毫的意外。”

齐泷犹自喜不自胜地说着。

苏谧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嘴角,不错,功高震主,名高遭嫉。哪一朝,那一代不是这样?不用说现在的南陈,只怕大齐也要上演这样一幕了。

上位者的心态就是这样的奇怪。

眼下大齐是处在败退的时候,人人都在说倪源的坏话,责备他作战不力责备他作战不力,指挥无方,空率十几万大军而师出无功,陷入旷日持久的僵持战局、大损国威,这些批评不仅不会让齐泷介意,反而说不定会更加欣赏倪源。

但是当他反攻开始,捷报频传,朝野上下对他一片赞誉之声的时候,齐泷又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呢?还会对倪源那样的信任吗?

这一次倪源如果征伐南陈成功,功高名盛,接下来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

这世间有一个道理永远不变,站的越高站得越高,摔得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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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谧拿着手里头的线报,刚刚宫外传来消息,葛澄明今天动身启程返回南陈。

前天苏谧才刚刚将诚亲王病情不善的消息告诉他。为了稳定军心,陈潜在军中将关于自己病情的消息全部封锁了,只有几个贴身的亲信知道而已,连葛澄明也是毫不知情。也不知大齐的密探是如何探得了这样隐秘的消息。

如今战事展开地如火如荼,为了保护葛澄明的安全,苏谧特意拜托温弦同行。本来温弦就欠着陈潜一个人情,两人便一同上路了。

这边眼线谍报的事务自然先交给陈冽打理了。

苏谧无意识地揉捏着手里的纸片,想起葛澄明的话,“……如今南陈看似占据优势,无人能挡,可是这样的优势却是全然系在诚亲王一人身上。一旦有变故,后果不堪设想。倪源虽然战事不利,节节败退,却是伺机待发……”

苏谧将手中的线报揉成一团扔到身边,长叹一声。

第十三章 战事连连

随着倪源接连不断的败退,整个大齐的后宫之中也被乌云所笼罩,虽然齐泷的心情依然开朗,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不得不做出悲痛焦躁的模样来,一方面,在大局未定之前,不希望消息走漏,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太后的故去。可是在北部边关的消息传来之后,齐泷是真的有几分愤闷愤懑了。

南方的战事还没有解决,北边又出现隐患。

北辽蠢蠢欲动!

辽国地处北部草原,土地贫瘠,难以耕种,都是以游牧为生,因此青壮男子几乎人人精擅骑射。

每一年的秋冬季节都会南下寇掠边关,抢劫南朝丰收的粮食财帛以渡过冬天,今年倒是一直没有消息,可是今天刚刚送来的北方线报却提到北辽开始有兵力集结的迹象,只怕是又要动手了。

这样每年都会上演的战事已经几乎成为惯例,只是今年的攻势来的比往年晚了不少。

“朕还以为这些蛮子今年改了性子了。”齐泷恨恨地将折子扔到一边说道。平常北辽的攻击在秋收开始的九月份、十月份就展开了,今年倒是一反常态地拖延到了十一月,这才听说有集合兵马的消息。

苏谧疑惑道:“只是集合兵马而已,说不定北辽这一次没有出兵的意图呢,否则,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呢,现在严冬将至,反而不是最有利的时机了。”

“正是这个时机才可恨啊!这些蛮子每年都会到边关烧杀抢掠一番,可是今年一直没有了动静,朕还以为他们是知道攻不破关隘,有了自知之明了。没想到偏偏挑了我们与南陈交战正紧张的时候动手,想必是早有预谋,看准了此时的我们抽不出兵马来。”齐泷道。

是因为这个吗?苏谧微微疑惑了片刻,辽国土地贫瘠,只有南部边疆极少数的人耕地为生,绝大部分都是游牧部落。每年南下抢掠粮草人口几乎成为惯例,也有几年没有行动,都是因为辽国国内风调雨顺,水草丰美,所以没有缺粮而已。但是今年听说辽国北部遭遇大旱,更应该提早动手才对,竟然能够忍耐到现在?!

“好在朕早就防备着他们,已经下旨紧急调派京城的兵马和粮草增援边关,无论如何不能出现闪失。”齐泷说道:“辽人凶残成性,每每劫我大齐的子女财帛,可惜因为南方的战事紧急,一直无法腾出手来对付他们。这一次先放过这群蛮子,等到朕把南陈解决了,将来再全力对付他们。”

对于辽人这样例行的攻势,大齐早就习以为常,虽然现在南方战事正酣,对北方的警惕也没有丝毫的放松。居禹关天险难克,粮草充足,就算是辽国铁骑精猛,也只有望关兴叹的份儿,齐泷有信心将这批来犯的辽人阻挡在关外,让他们顶多不过是像往年一样在周边抢掠一番而已。

“皇上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臣妾可就要事先在这里恭喜皇上霸业将成了!”苏谧笑道。

“还远着呢,”齐泷展颜笑了起来,“至少也要数年的功夫才能够真正地彻底平定南方和北疆。谧儿现在就说这话可是太早了啊。”他话语虽然是推辞,但是神色之间还是掩不住的意气风发。如今大齐国势正盛,只要不出意外,天下迟早要被他一手掌握。想到宏图霸业的前景,齐泷心中少许的愤闷愤懑如同夏日的一丝乌云,被风稍微一吹,就散去了。

“正是早,臣妾才要先说啊,等到了皇上真的完成了统一大业,只怕到时候臣妾想要为皇上贺喜,都挤不进来了。”苏谧打趣地笑道:“臣妾这也算是第一个给皇上贺喜的人了吧。皇上难道没有什么赏赐臣妾吗?”

“你这贪心的小东西,既然想要赏赐,直说就好了,何必再这样拐弯抹角。”齐泷心情转好,玩笑道:“就算你是第一个给朕道喜的人吧,这份功劳朕记下了,到时候一定重重有赏。”

“重重有赏,皇上要赏赐什么?先说出来让谧儿听听。”苏谧顽皮地笑道。

“急什么,如今还没有成功呢。”齐泷笑道。

“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皇上这样推三阻四,谧儿可是担心皇上要赖帐啊谧儿可是担心皇上要赖账啊。”苏谧娇笑着嗔怪道。

“那谧儿你说要什么吧,就算是提前赏赐了你也无妨啊。”齐泷心情爽朗地笑道。

“这个……”苏谧思索了一阵子,笑道:“臣妾还真是想不出来呢,要不皇上先说一说,别人的赏赐都是什么样子的,臣妾也好参考一下。”

“别人哪有赏赐啊?就你一个小贪财鬼过来向朕要东西。”齐泷毫不在意地说道。

“皇上这是在哄臣妾呢,臣妾可不相信皇上没有想过倪将军他们的赏赐。”苏谧看似无意地说道:“,“赏赐臣妾的事情倒是小事,这些立下大功的功臣该如何赏赐才是重要的呢。”

齐泷脸上的笑意滞了滞。

“皇上怎么了?苏谧含着一抹浅笑,问道。

齐泷苦笑了一下,说道:“说起来,这一战,等到倪源胜利,又是不小的功劳啊!朕还不知道应该怎样赏赐他了。这几天想起来,也正愁着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功劳,朕不仅要赏赐他,还要赏赐他的子女……”齐泷心中也禁不住越发忧虑起来。灭国这样的大功,向来是乱世之中的头等功劳。而且与卫、蜀之类的小国不同,南陈可是与大齐并立的大国啊,虽然如今国力江河日下,但是其国脉绵长、历史悠久尚且远胜于大齐,这样的功劳,少不了要加官晋爵、封妻萌子的……

“说起这件事来,眼下倒是有一桩赏赐,只是……”齐泷的语调有一丝的犹豫。他拿起旁边一封大红的折子说道。

“皇上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苏谧注目那封奏折问道,看封皮就知道是由后宫妃嫔所呈上的。赏赐子女?难道是倪贵妃?

“这个是皇后前几天上的折子,希望朕下旨赐婚,将其妹王凝霜赐婚给倪廷宣。”齐泷叹息道:“,“这也是太后她临终时的遗愿。”

赐婚?!给倪廷宣。

乍听到这样的消息,苏谧的心里头一阵恍惚,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漫上心头。

倪贵妃如今在后宫之中的位份已经是妃嫔之中最高的了,除非废掉皇后,否则是无法提升了,只能够赏赐一些金银财物而已,这些微末赏赐根本上不了台面,这样的话,只有从倪廷宣入手了。赐婚,确实是既体面,又风光的赏赐……

沉默了半响半晌,苏谧试探着问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呢?”

早在王奢战死的消息刚刚传回来的时候,太后病情加重,看在这样的面子上,齐泷并没有任何加罪,反而下诏抚慰,王家其余的势力表面上没有要受到很大的影响,看起来还是大齐的第一门阀贵候,但是私底下熟悉朝政的人都能够猜得到,王家风光的日子早已经是过去时了。一旦等到太后去世,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呢。以太后的目光深远自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临终的时候要求赐婚,也算是为王家多留一条后路。如果倪家屹立不摇,算是多了一门关系,如果倪家最终难逃功高震主的厄运,齐泷势必不会再对式微的王家动手,王家所损失的不过是一个女儿而已。

齐泷皱了皱眉头说道:“是太后她老人家临终时候的意思,朕也不能说出什么来。”

听齐泷的口气,苏谧就知道齐泷心里头是不愿意的。

对于齐泷来说,现在倪源统帅三军,兵力强盛,如果再与王家联姻,将来甚至有可能收服王家的势力,那个时候,倪家的势力就实在是过于庞大了。当年齐泷提拔倪源不仅仅是因为倪源是绝世的将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倪源的根基浅薄,可以借以对抗以王家为首的门阀势力。如今王家眼看就要不行了,大患以除,当然不希望倪家变成第二个王家了,给大齐的皇权带来新的隐患了。

倪家与王家联姻,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日常看齐泷的言谈举止,对倪家也不是没有猜忌之心,这一场赐婚无异于推波助澜,火上浇油,势必让齐泷对倪家的顾忌又深了一层。

自己应该是乐于见到这一场婚礼的,可是苏谧心里头却一阵不舒服。“赐婚”这两个字像是一颗小小的雪粒子,冰渣子,落在心里头就是迟迟不肯化去。

齐泷没有注意苏谧的神色,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样朕真的是没有办法说不了。而且倪源马上就要立下大功,这时候的赐婚也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赏赐。”

苏谧没有说话,她朝着窗外看去,北方的冬天总是来的格外的早,秋天的脚步不知不觉中已经渡过了,记得昨天窗外的枝头还是绿意盎然,却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变得空丫丫的,显出一种凄凉的意味来。

苏谧心里头也是空荡荡的难受,不知不觉之间,又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倪廷宣因为上一次的比武一直告病在家,听说至今也没有痊愈,朕一直觉得有所亏欠,他办事也是一直不辞劳苦,严谨周密的,所以……”一边思量着赐婚的得失,齐泷沉吟了片刻道:“,“朕打算等他病愈回宫,将侍卫统领的职责交付给他。同时将这件喜事也一并定下来,也算是犒劳倪源的忠心劳苦了。”

齐泷的声音召回了苏谧的思绪,听了这一番话,苏谧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角,恐怕让齐泷这样决定的不是因为什么歉疚亏欠吧。

倪源如今率领着大齐泰半的兵马,权倾天下,齐泷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必定不放心。宫中虽然有了倪贵妃在,但是女儿终究不如儿子重要,而且倪廷宣又是倪源唯一的儿子。只有牢牢地掌握在宫廷里,这样才能够让齐泷放心。门面上当然是不能这样说的,否则这样的行为岂不寒了臣子的心,必须选择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够将人召进宫里来。

“皇上说的有道理。”苏谧勉强笑道:“,“正该这样才对。”

齐泷点头说道:“朕现在正在头疼慕轻涵呢,朕看他当大内侍卫统领以来,倒也一直是尽忠职守,没有失职之处,如果贸然降职也不合理。”

“这有何难?”苏谧笑道:“,“皇上刚刚不是说了要向北方边关增兵援助吗?慕轻涵也算是将门出身,不如就让他领了这项差使,改封他为副将,也算是让他多历练历练,以后也好提拔。镇守边关,也算立功杀敌,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自然是皆大欢喜。”

“好主意,”。”齐泷笑道:“,“就这么办吧。”

铺开圣旨用的金色绸缎,齐泷提笔沉吟了片刻,就将几道圣旨写完了。

苏谧淡然一笑,慕轻涵原本就志在征战沙场,破敌立功,此番也算是如了他的心愿了。

第十四章 御驾亲征

十一月,终于传来了诚亲王病逝的消息,天下震动。

大齐的细作不断在陈京之中散布诚亲王有帝王之相的传言,并言之凿凿地说陈潜出征时候,天现异诏,火日当空,是南陈出现明主的预兆。此番的连接大胜,正是应和了这一预言。引得南陈朝中谣言纷纷,人心浮动。

朝中主和一派连接上奏,终于鼓动陈帝再一次发了诏书,责令诚亲王居功自傲,任用私人等诸多罪名,令他回京叙职听命,将阵前的军事尽皆交付陈帝派去的亲信接任。

据说听完了诏书,钦差还没有来得及催促陈潜启程上路,陈潜就急怒攻心,当场吐血昏迷了。

失去了主心骨,陈军营中立时大乱。

倪源接到秘报之后趁机挥兵南下,大败陈军于锦城,灭敌五万余人,取得了开战以来的第一次大捷,也成功地封住了大齐朝中纷纷扰扰的议论弹劾之声。

诚亲王勉强清醒之后,听到的却是这样摧心拆骨的消息,一时之间哪里还能够恢复地过来,被亲信护着,连接败退回建邺城,倪源步步紧逼,一路上兵马劳顿,不堪折磨,可怜一代天骄名将在退回建邺不到三天就病逝了。他这一撒手西归,将满地的乱摊子都丢了下来。

倪源率军连续攻陷十余座城池,在短短不足月余的时间之内,就将原本失陷的地方尽数收了回来,随即兵临建邺城下,日夜猛攻,旦夕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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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源果然赢到最后了。”齐泷将手中的捷报搁下,淡淡地说道,脸上的神色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距离倪源的第一道捷报送来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里面,连续的捷报频传,齐泷狂喜的心情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了。现在主宰他的心情的不再是喜悦,而是不安,尤其是想到前些日子他下了旨意宣召伤势痊愈的倪廷宣入宫授官,可是却被拒绝了。

因为前不久,倪廷宣的母亲病逝了。倪廷宣的生母出身卑微,一个不入族谱的侍妾而已,所以去世之事也并未张扬,此番齐泷派人宣召不入,苏谧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据说是在侍卫比武之后不久,倪源还没有动身出征的时候。

大齐以孝道治天下,去世的虽然是一个无名分的侍妾,可是却是倪廷宣的生母,有了这样的理由,就算是齐泷也不能将倪廷宣召入宫廷了,就连赐婚的旨意也不得不拖延了下来。

那个人心里头应该很难过吧。隐约地苏谧还记得在那个悬崖的底部,倪廷宣曾经用那样温暖而欣慰的声音向她讲述过他的母亲,她可以听得出来,他有多么的敬爱自己的母亲,可是现在……

他与慕轻涵原本是至交好友,如今也变成这样。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他都如此的失败,他现在心里头应该有多么难过,苏谧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的狠毒。

摇了摇头,将这样幼稚的想法甩出脑海,谁让他姓什么不好,偏偏姓倪呢,他是活该的。苏谧竭力安慰着自己。

回了宫廷,觅青上前帮助她卸下钗环。,

“今天宫里头有什么事情吗?”苏谧随口问着。

觅青迟疑了片刻说道:“今个儿刘嫔娘娘身边的侍女过来了,说想要请娘娘过去一叙。”

“嗯?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苏谧问道。

“听说是……”觅青迟疑了一下说道:“,“听说是刘嫔娘娘想要搬出西福宫去,要和娘娘您商量一下,请娘娘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什么?!”苏谧的手一顿,“她要搬出西福宫?搬到哪里去?”

“听说是要搬到聚荷宫……不……集玉宫去。”觅青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刘嫔娘娘还说是因为在西福宫之中太过于不安心,还是集玉宫好,距离皇上也近……”

“糊涂!”苏谧将手中的玉梳子狠狠地一磕,碧玉齿断裂了几根,发出清脆的响声。绮烟在打什么主意她清楚地很绮烟在打什么主意她清楚得很,一方面是想要违约难免做贼心虚,一方面是因为她身体近来已经有了起色,却迟迟不见齐泷召见临幸,心中空自着急。

可是这样不是明摆着向倪贵妃挑衅吗?就算是她不想把孩子交出来,眼下孩子还太小,用这样的借口还是可以拖延上一年半载的,倪贵妃也不至于这样的心急,一年半载之后说不定后宫就要有新的变化了。

此时她如此急不可耐地要搬离西福宫,倪晔琳会怎么想?依她的精明,怎么会不起疑心?!

苏谧站起身来,说道:“不行,我这就得过去一趟,让她赶紧打消了这样的主意。”

“这个……”觅青犹豫地说道:“,“奴婢听宫人说,好像刘嫔已经将折子递上去了。说集玉宫原本就是她居住的旧地,又是冬暖夏凉,最适宜于小皇子的居住,请求皇上垂怜体恤。还请娘娘在皇上面前为她美言几句……”

苏谧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静默地看着眼前铜镜里面恍惚纤细的侧影。然后她猛地将手中的梳子远远地扔了出去,碧玉粉碎的声音清脆而尖锐,她低下头无限疲倦地趴在梳妆台上,乌黑的长发蔓延而下,像是化不开的结。

这个宫廷,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让她疲惫不堪……

对于刘绮烟要求搬离西福宫的折子,齐泷连想都没想就朱笔一挥,爽快答应了,眼下战事正紧张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功夫去理会这种一个宫妃搬家的微末小事。

当苏谧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批复的折子已经递到了西福宫之中。

对此,苏谧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失去了。

从十一月开始,倪源就督促士兵加紧攻势,日以继夜,如火如荼。

十二月上旬的时候,失去了主帅的建邺就已经危在旦夕,建邺是南陈的门户大城,边陲重镇,距离南陈的国都不过三五日的马程,而且都是平原乡村,无险可守,一旦攻破建邺,大军随时可以南下,一马平川,

对于诚亲王的死,陈帝悔恨交加,连连在朝中下旨自责追悔,又将当初带头上奏要求严惩诚亲王的大臣狠狠查办了几个,可惜人却死不能复生了。

听闻建邺危机的消息,陈帝紧急派遣援军奔赴前线支援,却被倪源的伏兵逮了个正着,尽数歼灭在建邺城外。据说陈帝闻讯,当场晕了过去。经过御医连夜救治才勉强清醒,却已经难以理事了,朝中只好暂且由太子摄政。

一旦建邺被攻陷,南陈的都城就全无遮掩,完全暴露在齐军的势力之下。齐国数次攻打南陈,都没有一次像这样的接近过成功。

齐泷这几天几乎都没有合眼,连续数夜精神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那种兴奋和紧张的情绪,在他身边的苏谧感受地一清二楚。

而今天,在接到一份折子之后,齐泷一反常态地举止有些失措起来,他拿着手中的折子,脸上喜忧之色不断交替,沉吟了半响半晌似乎都难以决断。

苏谧扫了一眼奏折,那是由三军主帅倪源自前线上呈的奏折,基本上都是报告战况的,最近的每一道折子几乎都是让齐泷喜不自胜的消息,这一次有什么不同吗?让他这样失态。

“皇上有什么为难的吗?”苏谧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前线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了?”

齐泷摇了摇头,拍着着手中的折子,说道:“倪源刚刚传回来的是捷报,刚刚在建邺城下歼敌三万,俘虏两万,将南陈意图增援建邺的援军打地丢盔卸甲,狼狈逃窜。”

“恭喜皇上了,”苏谧笑道:“,“那皇上为何要忧心呢?”

齐泷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奏折递给苏谧:“,“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说完站起身来,渡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

苏谧迟疑地接过那本奏折翻看细看,

“……臣以庸碌之材,受命领军,委以重任,不敢懈怠,今军中士气正盛,军卒用命,上下一心,而南陈疲惫,不堪一击,彼之气既夺,……”

前面是一段论述战场如今形势的客气话,其中不乏歌功颂德之意,苏谧匆匆地一扫而过,接着往后看去,只看了一眼就震惊了。

御驾亲征?!

第十五章 宏图霸业

“皇上!这是……”苏谧惊疑地问道。

同时脑海之中飞快地转动起来,倪源这一招是什么意思?

如今南陈不堪一击,灭国之祸就在眼前,他即将建立身为臣子最出众的功劳了,为何要上这样的奏折呢?

齐泷不通军事,对战事压根儿一点儿帮助也没有,此时却要把他叫去……

是了,倪源也知道,一旦自己成功的攻克了南陈,倾国之功就在眼前,少不了要有功高震主之嫌了。而如果齐泷上了前线,御驾亲征,则一切都不同了,战场上的一切功劳当然是归属于最高的指挥者,即使这个指挥者不过是个摆摆样子的木偶,什么用处都没有的。但是战后论述起来,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廷,肯定都会上下一词地认定,灭亡南陈,一统天下的功劳却是归于大齐的天子——齐泷本人,而不是他倪源了。

倪源充其量不过是个君前效命的臣子,听从指挥的人而已。

但是齐泷的心里头自然是明白他倪源的功劳,该有的好处一点儿也少不了他的,同时又不会将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上,避免了功高震主、兔死狗烹的结局。而且……苏谧转头看着齐泷的神情,只怕也让齐泷更加的信任他绝无不臣的野心了。

倪源好精明的一招啊!

“皇上,御驾亲征何其的危险,您身系万民,岂能够轻易涉险……”苏谧连忙阻止道。

“我们大齐马背上得天下,朕的父皇未及弱冠就亲自率领兵马踏上战场,一生征战杀伐,从来不落人后,朕如今已经二十有三了,却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一次战阵,真是枉为人子啊。”齐泷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心有戚戚地感慨起来。

苏谧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看来齐泷是被这一道奏折打动了。

如果让齐泷这次出去了,只怕将来倪家的地位更加难以撼动了。自己这一生还有机会报仇吗?

“皇上,京机重地,国之心腹,不可一日无主啊,一旦皇上出去了,朝廷上谁来处理国事呢?”

“如今朝廷上势力稳定,六部的官员都各司其职,毫无差池。日常的事情可以让各部各司自行处理,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紧急的事务,可以等朕班师回京再行处理,而等不及的,则可以由几位大学士会同豫亲王和众位大臣共同处理。”

“可是万一有奸伪小人趁机弄权作势该如何是好呢?”苏谧反驳道。

“几位大学士都是父皇在世的时候留下来的肱股重臣,为人都是忠义可信,豫亲王行事稳重,不落人后,而且这些重臣又相互牵制,怎么会有弄权之嫌呢?”

“由他们共同处理国事,朕也放心了,再说,如今前方战事虽然紧张,国内倒是一派稳定,又是严冬时节,大事也不外乎军中粮草筹集,车马供应之类。”

“此外都是些赈灾,天气之类的小事,原本就无需朕多虑。”

齐泷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一边说道,与其说他是在说服苏谧,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倪源刚刚送来的奏折也说过,如今我军士气正盛,而且南方天气炎热,目前正处在严冬季节,最适合我军出战,这一战按照倪源的估计,等到明年夏季来临之前就能够结束。”

“皇上,南陈虽然现在处于劣势。可是它立国长久还胜于我们大齐,民心稳定,国脉绵长,就算倪将军武功盖世,谋略无敌,如何能够在短短的半年之内就……”

“半年之内想要完全的平定南陈当然不可能了,倪源就算是神仙也不敢这样的夸口啊。”齐泷笑道:“不过这半年之内集结兵力,将南陈的都城攻陷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攻克陈京,朕就可以班师回朝了。其余的番王以及地方势力,可以留给倪源后来慢慢的处理嘛。”

齐泷的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喜色。这一番话下来,简直是只有出征的道理,毫无拒绝的缘由了。

亲自统一天下,是历代帝王莫大的荣耀!这个乱世已经持续了二百年,英雄人物辈出,却没有一个人这样地接近过这份荣耀。想到自己即将建立的前所未有的宏图伟业,齐泷简直要高呼雀跃了。

苏谧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没有等她开口,齐泷已经笑道:“朕也知道,谧儿是担心朕的安危的,不过不必忧虑,朕身为主帅,又不是亲自上阵杀敌,身边时时刻刻有千军万马。”

“皇上,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能够保证皇上身边一直……”

“这一点朕也考虑过了,”齐泷挥挥手打断了苏谧的话,说道:“前些日子,朕听说那个枯叶禅师的弟子也已经回来了,为何没有过来见朕呢?”

苏谧心中顿时涌出不好的预感,她低头道:“他不过是个低级的奴才,品级低微,怎么敢贸然晋见皇上呢?失礼之处,请皇上见谅。”

“哈哈,”齐泷朗声笑道:“,“他都是大师的弟子了,身份自然不同,哪里还要讲究什么品级啊。他一回宫就去了你那里,可以看得出是个顾念旧主的人,朕自然不会追究,谧儿无需担心。”

“他现在身份不同,既然是大师的弟子,我就传诏授予他官职,这一次就让他出征伴驾吧,有这样的高手护在身边,谧儿也可以放心了。”

苏谧心里头苦不堪言,她一直是把陈冽当作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来看待的,而且也是她身边最为倚重信赖的人,别的不说,一旦陈冽走开,她与宫外势力的联系要打上不少的折扣。而且她一直希望陈冽能够脱离这个宫廷,可是他为了她而留下来,如今却因为自己使得他去做他不愿意的事情。

眼看齐泷这一脸兴奋的神色,苏谧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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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采薇宫,苏谧向陈冽说了今天的变故,“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我就推辞去。”她说道。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希望陈冽为她去做违心的事情的。

“二小姐是希望我去吗?”

苏谧自然不会对他说假话,她沉吟了片刻说道:“我是希望齐泷能够平安回来的……这一次倪源的做法看似高明而且无懈可击,可是,我心里头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也说不清楚是什么。”苏谧蹙起了眉头,她实在是说不清楚,自己这毫无缘由的担心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总是觉得倪源的谋划和目的不是这样简单才对,也许是长期的敌视让自己把他想象的太复杂了。

陈冽笑道:“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我既然希望留在小姐的身边,自然是地位越高越好,这样对小姐的用处也大。”

“你不必考虑我……”苏谧急促地说道。

“这也是为了我自己,”陈冽阻止了她的话,坦率地笑道:“这也是我自己的私心而已,枯叶禅师对我有授业之恩,在寒山寺的时候,我们谈了很多,也许我一辈子都没有大师他那样广博的胸怀吧,不过他希望能够结束这个乱世的心愿我是知道的。齐泷此人关系重大,无论对于小姐的计划,还是对于大师的愿望来说,他都是不可或缺的。你们两人的愿望不就是我的希望吗?所以说。我这一次保护他,也是为了我自己。”

“而且大师他……”陈冽轻叹了一声,终于说道:“大师他的身体恐怕不行了。”

苏谧默然,想一想也确实如此,枯叶禅师如今已经是近百岁的高龄了,虽然在民间的传说之中已经是近乎神话一样的人了,可是他终究还是一个凡人,不是神仙。

她忍不住一阵黯然,她对枯叶禅师一直是有一份发自内心的敬慕之情。虽然自己不能够像他希望的那样选择,但是这份尊敬却没有丝毫的变化。枯叶禅师原本就不是卫人,他为了百姓计,为了天下计,选择支持齐国也没有什么让人怨恨的,而且他不仅是自己父亲的师傅,还在悬崖之下救了自己一命。

这些日子苏谧也时常和陈冽谈论起枯叶大师的事情,在传授完陈冽武功之后,枯叶禅师就离开寒山寺,向西方云游去了。这一次西去,虽然未曾言明,但是陈冽知道他的身体已经逐渐衰弱。所以他老人家才会索性放下一切世俗挂念,干脆的西行而去吧。如果不是因为挂念苏谧,陈冽他也许就侍奉在枯叶禅师的身边畅游天下去了。对于自己尊崇的人的心愿,陈冽也希望能够替他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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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宫之中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新近晋封的刘嫔去世了。

刘绮烟在搬进了集玉宫之后继续安心养病,原本孕妇产后三个月就可以开始侍驾承宠了,可是她因为难产的关系,身体一直不好,无法承宠,心中空自着急,却也无可奈何,直到近些天身体渐好。于是按耐不住于是按耐不住,带了宫人出去散心。

原本白天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心情爽朗地带着宫人在碧波池之中畅游嬉耍。可是回去之后不久就开始发热,还没有支撑到太医过来,竟然就这样暴毙了。

据太医之后诊断说是因为产后身体一直没有休养过来,就贸然搬动地方,水土不服,而且集玉宫临近寒冬,气候寒冷,风大伤身,使得刘嫔原本就虚弱的身体禁受不住,中风暴毙了。

齐泷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问得第一句话就是小皇子怎么样了,得知小皇子并未随同出游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也不过是叹了几声,就命人将刘嫔安葬了。好歹顾念着她身为小皇子的生母,特令按照贵嫔的礼节厚葬,金册上也以贵嫔位份记下,之后一切事务交由内务府按照规矩办理就好。

现在他诸事缠身,实在是没有多少精力瞩目于一个后宫之中早已失宠的妃嫔的生死,如果刘绮烟不是皇子的生母,他只怕是连过问的功夫都没有了。

小皇子的抚养就成为接下来面临的重大问题。由谁来抚养皇子呢?原本宫中都以为必定是倪贵妃无疑了,谁知齐泷却下诏将皇子的抚养权交给了近乎避世隐居的皇后,并且下旨道:“:“如今中宫膝下空虚,非国家幸事,皇后又贤明有德,抚养教育小皇子,朕也放心。”让宫中的人禁不住愕然相顾。

这件事在宫里头还留下了一个意外的后果,集玉宫变成了宫妃人人都厌恶的地方,连接三代居住在那里的妃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使得后来齐宫之中的宫妃宁愿去住偏远的宫室,也不愿意到富丽堂皇的集玉宫中居住了。连带着碧波池也被宫妃们斥之为不祥之地,少有人愿意涉足了。

齐泷御驾亲征的消息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众多的朝臣一个个捶胸顿足,哭天抹地的,好像齐泷是去送死了一样。而另一派的人当然明确地看出了齐泷此举的意思,赶紧上表歌功颂德,马屁不断。无论是怎样的反对或者赞成,都丝毫无法撼动大齐帝王御驾亲征的决心。

皇帝亲征的架势当然不凡,齐泷的心情急不可耐,内务府的人忙得脚不着地,尽快地将齐泷出征的一切事宜准备妥当。

新近召集的增援南部前线的十万大军已经整装完毕,等待着这份由帝王亲自领军出征的荣耀的降临。陈冽被提拔为钦侍令随同齐泷出征,对于这样一步登天的提拔,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知道了陈冽即将承担的任务和他的出身之后,所有人对于他的晋升都没有丝毫的奇怪。

同时颁下的还有在新的一年改元天统的旨意,这个崭新的年号昭示了大齐年轻的帝王迫不及待地统一天下的内心。帝王的恩泽当然也泽被后宫,顺应改元的天命,六宫同封,恩旨不断,苏谧被连升两级,晋为正二品的六妃之一,也算是兑现了齐泷日前提到的赐予苏谧的赏赐。同时,这也是日后执掌天下的孝纯太后苏谧在这个大齐的后宫里面以一个妃嫔身份所接受的最后一次晋封。

而三万增援北方边关的兵马也集结起来,带着充足的粮草,准备开赴边关。慕轻涵被转为前锋副将,率领这只队伍去支援居禹关率领这支队伍去支援居禹关,比较起从二品的侍卫统领来说,只是平级调动,但却全了他一直以来希望效力沙场的心愿。

隆徽四年十二月十六日,在这样一个寒风凛冽的天气里,齐泷御驾亲征的车驾终于启程了。他酬躇满志地站在皇城的神武门上他踌躇满志地站在皇城的神武门上,傲然睥睨着下方林立的将士。顾盼神飞,气势张扬。

看见齐泷明黄色的身影,雷鸣般的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声势惊人。齐泷心中也不免意满志得。他回过头去,看着身后延绵起伏的宫殿,再转过身来,看着下方数不尽的精兵良将,心中的雀跃昂扬之情简直难以形容。

等到自己再一次站到这里,必然是整个天下的霸主了,那时候应该是和何等的风光和威望啊,这二百年来没有人能够达到的宏图霸业将由他来一手建成。这一次的出征,必然会给自己在武勋上和史册上增加一笔浓重的色彩吧!

这时候的齐泷当然没有想到,他这一生再也没有踏上神武门这高高的城楼的机会了。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大齐的民众和军队面前展现他非文采的一面。

第十六章 烟花次第

亲征的车驾浩浩荡荡地开向前线,虽然离开的不过是齐泷一个人而已,但是大齐的后宫里面忽然就显得寂寥起来。

日常的生活变得极其的简单而富有规律,除了每天早晨例行的请安,几乎所有的宫妃都变得沉默内敛了起来,足不出户。

苏谧走在从凤仪宫回来的路上。自从太后病逝之后,皇后就上表自请入慈宁宫祠堂守灵侍奉,几乎避世隐居,直到前几天齐泷将小皇子交给她抚养才重新搬回凤仪宫中。只是近半年的不理事务下来,后宫之中的妃嫔也逐渐倦怠了起来,不少告病不去了的。反正皇后也下了旨意,传令后宫诸妃自便,无需拘礼。今天的请安,不过到了寥寥十几人而已。皇后也没有出现,她依然每天清晨就前去慈宁宫守灵侍奉,诸妃只是略微坐了坐就自行散了。

苏谧从凤仪宫的大门处走出,忽然一丝带着凉意的小东西钻进了她的领口里。

她抬头看向天空,就在齐泷离开的第六天,隆徽四年的第一场雪终于姗姗迟来了。

看着晶莹剔透的雪花从天上飘落,苏谧拢了拢领口,毛茸茸的貂皮刺得她的脸颊微微的发痒。

忽然之间心情就变得空虚寂寥起来,苏谧让觅青先回去了,也没有乘坐车辇,就这样一个人漫步走在宫中的道路上。

雪花由原本疏散细微的小水晶,变成了轻柔的鹅毛,纷纷洒洒地飘散起来。还是上午的时间,天色却变得夜晚一样阴暗沉闷,天空黑压压的一片。

苏谧一路漫不经心地向东边走去,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宫人都去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了。

不知不觉之间,她转入一个狭长的小道,抬头看见迎面走来一个宫女,手中提着笨重的水桶,正一步一步地向前面挪动着。

苏谧神情一阵恍惚,她依稀还记得,自己也曾经这样的一身打扮,这样地提着粗笨硌手的水桶,走在同样的道路上。

那个小宫女似乎是提地累了那个小宫女似乎是提的累了,顾不上漫天的大雪,把手中的水桶放在一边,对着手掌呵起气来。隔着遥远的距离,苏谧也可以猜到,那白嫩的掌心必然因为苦役和寒冷而变得红肿。

小宫女跺着脚,看了看天色又提起了水桶,正要向前走,猛地看见了站在面前的苏谧。

“啊?!谁啊!这样装神弄鬼的!”小丫头喊了起来。

苏谧没有回答。

宫女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看到苏谧身上流光溢彩的水貂皮斗篷,脸色顿时变了,再看到苏谧的容貌,连忙扔掉手中的水桶,惶恐地跪下道:“奴婢有眼无珠,是主子娘娘,请主子不要见怪……”

谧摆了摆手,打断了她告罪的声音:“,“天气这么冷,怎么还在外面提水呢?难道院子里面没有水井吗?”

“回娘娘的话,奴婢是宣合宫沈才人那里服侍的,前几天因为天气太冷,院子里面的井被冻住了。奴婢们之后就只有出来提水了。”小宫女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抬眼打量着苏谧,暗自想着,我一个小宫女这时候在外面不稀奇,可是你……她纳闷地看着苏谧,这位主子,看衣服打扮明显是一位娘娘的,可是怎么身边连一个丫头都不见呢?

“宣合宫距离这里远的很,为什么不去附近的宫室里面提水呢?”

“回主子的话,我们家才人与附近各宫的主子都没有什么交情……而且这是我们才人待会儿要用的,奴婢不敢懈怠。”

她的话苏谧如何听不出来,宣合宫之中居住的肯定是今年刚刚选秀入宫的妃嫔,还有不少齐泷都没有临幸过,只怕那个沈才人至今还是无宠吧,这样的妃嫔在这个等级森严、势利分明的宫廷里自然是不受重视了。

苏谧笑道:“下雪天可要记得把水井的盖子盖上,上面最好在铺上稻草之类的御寒物件,早晨揭开就没事了。”

那个小宫女一阵纳闷,偷偷抬头瞅了苏谧一眼,这位娘娘怎么会知道这些乡间山野里面的土法子呢?

苏谧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一般,淡淡地一笑解释道:“这是我去年的这个时候学来的法子,可惜以后是没有使用的机会了。”

看见那个小宫女还是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自己,苏谧温和地说道:“这样寒冷的天气,就不必辛苦了,宣合宫离采薇宫不远,你去我的宫里头说一声,叫人给你送去一桶吧。这水就先放在这里,等天气放晴了再说罢。”

那个小宫女猛地记起来,她吃惊地看着苏谧,这就是如今宫里头最得宠的那位莲妃娘娘!

她伶俐地应了一声,丢开手跑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拐道里了。

苏谧看着着长长的道路,两边是狭窄的宫墙,因为天色的晦暗,原本朱红色的宫墙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漫天的雪花阻挡了视线,使得路的尽头都模糊起来。

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念头,她走近那刚刚被丢下的水桶,伸出已经保养地洁白纤长的手掌,握住粗铁打造的桶柄,

好沉啊!苏谧用进了全力,才能够将水桶从地上提起,向前走了没有两步路,就差一点踉跄着跌倒。

看来不过是短短的一年多而已,这样金尊玉贵的生活已经让自己彻底地脱离了苦役。再也无法适应这种力气活了。

苏谧心头无端地就有了一种奇异的想法,如果现在大齐被别的国家灭国,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

作为一个宫妃,而重新等待着新的胜利者的挑选和享用。

苏谧摇头一笑,因为这个动作,原本就踉跄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地上跌去。

还没有等她触及到地面,忽然从后面伸出的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同时伸出另一只手稳稳地接过了水桶。

苏谧诧异地转过头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竟然是倪廷宣!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苏谧想要说什么,却又发觉根本无话可说。

只是迟疑了片刻,熟悉的温暖就从两人贴近的地方传来。苏谧猛地意识道,自己竟然还被他揽在怀里,立刻微微摇动,想要挣扎出来,想不到倪廷宣揽地甚紧想不到倪廷宣揽得甚紧,竟然没有挣脱。

苏谧心头恼火起来,一点也没有给他面子的想法,立刻凶狠地呵斥道:“你干什么?放手!”

倪廷宣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手松开,苏谧没有防备,差一点儿跌倒。

眼看倪廷宣又要上前扶她,她赶紧后退了两步。看着倪廷宣手足无措的模样,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倒是忘了恭喜倪统领,得到圣上的赐婚,如果不是俗世缠身,此时应该已经鹣鹣鲽鲽、比翼双飞了。不过也无需心急,反正终究是能够娶到美娇娘的。”

倪廷宣的眼神像是被刺伤一样,掠过一丝痛苦。

苏谧一怔,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他的母亲刚刚逝世……

“对不起。”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这句话,苏谧低下头。对于失去重视的家人的感觉她比谁都清楚。

“没什么,”倪廷宣的眼神有些黯淡,他犹豫着说道:“,“我其实是不想娶……”

“倪统领今天入宫是为了什么呢?”苏谧猛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刚才多亏了统领施以援手,不然本宫就要出丑了。”声音客气而冷漠。

倪廷宣怔了怔,半响半晌低下头,说道:“卑职今天是进来向贵妃娘娘辞行的。”

苏谧这才想起,上一次倪源上的奏折里面提起过今年年关让倪廷宣带着母亲的骨灰回墉州安葬祭祖的事情。这样合理的要求齐泷自然寻不出拒绝的理由,而且他已经决定御驾亲征,也就没有必要再将倪廷宣滞留在宫中了。记起奏折上说的就是在这两天启程了吧。

“什么时候动身呢?”苏谧不自然地问道。

“大后天就要启程了。”倪廷宣说道。因为低着头,苏谧看不见他的神情。

路上雪这样大,怎么能够赶得及呢,不如在这里多留一些日子……”苏谧漫不经心的话语脱口而出,她忽然住了嘴,真想抽自己几耳光,自己在说什么呢?!她平息了一口气,说道:“,“希望统领能够一路平安,本宫在这里先预祝了。”

“嗯,”倪廷宣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她,说道:“不过是归乡祭祀祖上的一些事务,估计等到开春二月份就可以回来了。”

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苏谧恨恨地想着,偏过头去。

“也希望娘娘在宫里头一切顺心,再见到娘娘……”倪廷宣轻声说着。

“娘娘!娘娘!”一声惊呼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是觅青抱着一件衣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奴婢刚刚正在担心呢,雪忽然下的这样大,正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幸好一个宣合宫的小丫头过去说……啊!”苏谧一回身,身侧的倪廷宣显露出来,觅青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是倪统领,今天拜望倪贵妃正要回去呢。”苏谧不动声色地说道。

觅青行了个礼。迅速将手中捧着的大斗篷给苏谧盖上,苏谧的肩头全是雪花了。

苏谧伸手拢住衣襟,转身而去。

走到拐角处,苏谧转头的时候,依稀看到那个身影依然伫立在那里,隔着漫天的大雪,已经看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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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的流逝是不会因为人心情的欢愉或者沉滞而变化的,就在这样一片寂寥的日子里,隆徽末年的年关,也是天统元年的新春到了。

失去了主人的后宫依然有各种繁复的规矩在支撑着。齐泷离宫出征,皇后日夜侍奉太后灵堂,又要照顾小皇子,形同避世,后宫之中还是暂时由倪贵妃主持六宫事务。

倪贵妃原本就是张扬奢侈的性子,如今后宫之中又无人与她争风,这次的新年着实费了一番心力。

大年三十的晚上,依然如同往年一样,准备了诸般筵席歌舞。前殿的朝臣宴会由豫亲王主持,后宫妃嫔自然不会涉足,而后宫的家宴则是由倪贵妃精心安排。

不过是少了一个男人,虽然奢侈华丽一如往昔,整个宴会还是显得沉寂了不少。从诸妃的衣着打扮上就可以看出,大多数的妃嫔都是简单的钗环服饰,没有一个人像往年冬季一样为了保持身材的苗条秀雅而特意减少衣服。

珍馐美味流水般的端了上来,诸妃一边谈笑着,一边看着场中的歌舞。倪贵妃容光焕发,而皇后容颜虽有几分憔悴,神情却淡雅依旧。少了最主要的人,诸妃之间反而奇迹般的变得有几分和睦融洽起来,举止也更加自在随性。

苏谧没有什么胃口,酒过三巡就寻了个借口告退了出来,走过宣合宫前面的飞桥,忽然听见后面传来“轰”地一声,惊天动地,树上的积雪被震得“簇簇”直往下掉。

苏谧回过身去,远远地看见天空上盛开了大朵大朵的金色牡丹。光辉万丈,璀璨夺目。紧接着“轰隆”声不断响起,数道光线穿透了黑暗,绽放出瞬息万变的绮丽姿态。

这是倪贵妃为了今年的新年夜宴,专门命令工部特制的精巧烟花,现在看来,果然是费了一番心思。

牡丹烟花次第开,雍容华贵炫光彩。无数流光溢彩的鲜花在纯黑的夜幕上盛放开来,将这个原本寂寥的冬日夜晚映衬地格外精彩绚丽。

苏谧停住了脚步,看向天空,那姹紫嫣红的色彩一重接一重,前面的光彩还没有消散,后面的华丽就紧跟着追了上去。美丽就在那么一刹那爆发,争奇斗艳争奇斗艳,斑斓华彩。

熄灭了的烟花带着隐隐约约的光芒坠落而去,如同流星划过夜空。

也许,寂寥的日子里,让人格外地习惯于回忆过去,记得自己曾经与人共同依偎在这样寒冷的冬夜,看着烟花的升起和消散,

不过是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后宫之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家欢乐几家愁。

带着几分感慨,苏谧回了采薇宫,将钗环服侍卸下,翻来覆去却总是睡不着。这几天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心里头总是有一种隐约的恐惧徘徊不去,仔细思虑起来,却又寻不着头绪。模模糊糊地一直到了后半夜,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惊叫声,、呼喊声,、嘈杂地交替传来,苏谧猛地从床上惊醒了,

“怎么回事?”她问道。

“娘娘,娘娘,不好了……”小禄子连门都来不及敲,就一头撞了进来。他的脸色一片苍白,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惊惶失措。

“怎么了?!”苏谧心里头莫名地一同慌乱了起来。

“是……是辽人打进来了!”小禄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

“轰”地一声的一声,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苏谧的耳边炸开,她的脑子一时之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消息的意味。

辽人?!

“什么辽人,辽人不是被锁在关外吗?怎么可能打进来。”苏谧的大脑有瞬间的凝滞。

“不……不是……”小禄子心急火燎地说道:“娘娘,那个,奴才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确实有辽人打来了,就在城外,好多的人啊。”

“不可能!”苏谧喝道,“辽人如何能够渡过天险难克的居禹关,如何能够没有一丝消息地赶到城下?!”

“是真的,娘娘,”小禄子喊了起来:“,“辽人如今已经打到我们城下了。就在城门外围困着!”

苏谧惊慌地站起身来,如今京城的守备何其薄弱啊?!如果辽人打了进来,那么……她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主子,主子,先穿上衣服。”觅青拿着斗篷和外衣急忙地追上了要跑出房门的苏谧。苏谧匆匆地穿上衣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刚到丑时。”小禄子说道。

苏谧的动作一滞,此时此刻,正是隆徽年间的最后一瞬,也是天统元年的第一刻!

第十七章 朝阳如血

出了宫门,外面已经是一片的慌乱,四处都有人惊叫着。按照宫中的惯例,新年的宴会是持续到天亮的,现在前殿和后殿的宴会都还没有结束呢。

辽国原本是塞外的少数民族政权,趁着中原战乱频起的时候南下,建立了国家,号为“辽”,辽人的铁骑凶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整个中原都无人能敌,肆虐中原数十年,当时中原的各个割据政权无一不对辽人俯首称臣,直到后来的梁国崛起,经过数次恶战,才由梁武帝率军将辽人逐出塞外。

梁国式微之后,辽人又卷土重来,虽然没有当年劫掠天下的气势,可是危害依然不小,不少北方的小国被其所破,深受其害。

大齐与北辽接壤,因此受其攻掠甚多,前些年,齐国立国不稳,国力不强,曾经有数度被辽国攻破边塞城池,屠城灭族的。齐武帝继位初年,辽人就曾经集结二十万铁骑,宛如沙暴疾风一般,杀入齐国境内,直逼京城,又将京城足足围困了近半年,才因为久攻不下,粮草不继,而无奈退兵。那一场恶战距离现在还未满三十年,京城里面很多的人都记忆忧新京城里面很多的人都记忆犹新,无数繁华的边塞城镇,富饶乡村都毁于一旦,辽人戮掠纵横,残暴不仁,四处席卷财货子女,百姓稍有反抗就要有杀身之祸,不加反抗则必然是被劫掠为奴。

当时京城被困半年,民心恐慌,上下浮躁。而且那时候齐国还远远没有现在的繁华富饶,辽人又来的突然,城中粮草不足,到最后几乎发生人食人的惨剧。幸好辽国劳师远征,内部粮草供应也是困难,最终退了兵,才让危在旦夕的齐国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那一次战役,使得生性高傲的武帝深以为耻,此后他一生都厉兵秣马,四处征伐,整顿粮草,建立起齐国强盛无敌的骑兵,之后几十年里面,灭国无数,国力倍增。又经过数次的浴血苦战之后,将辽人远远的逐出塞外,一血前耻。但是依然无法斩草除根,每天的秋冬季节,辽人必定要集结军队,寇掠边关,使得北方的百姓苦不堪言。

辽人凶残成性,动辄灭国屠城,辽国的铁骑又精良,行动如风,防不胜防,一直是齐国的心腹大患。齐国民间更是对辽人的入侵有着深深的恐惧,如今听说了辽人忽然杀到眼前的消息,整个宫廷都混乱起来。

“娘娘,现在诸位娘娘都集中在凤仪宫中,您不过去吗?”看到苏谧走路的方向完全不是向着后宫,好像是想着乾清宫的方向,小禄子善意地提醒道。主子难不成是被这个消息吓坏了?

“我知道,”。”苏谧打断他道:“,“我就是要去乾清宫。凤仪宫那里你先替我去看一看。”去了凤仪宫有什么用处呢,不过是一群妇人的恐慌议论而已。

见到苏谧意态坚决,小禄子无奈,只好领命而去。

苏谧快步走向乾清宫,乾清宫之中的侍卫内监都是常见她的了,此时又都是慌乱之中,自然不会阻止她。苏谧畅通无阻地进了养心殿。

殿中诸位大臣竟然已经集结了。看来消息刚刚送到的时候,他们就从前殿的筵席上直接过来了。

就算情势再危机,这样的场合苏谧身为宫妃也不便露面,她转身进了旁边的小侧间,站在垂地的珠帘之后听着殿中的议论。

豫亲王正站在书案一侧,说道:“……诸位不必惊慌,如今辽人虽然已经兵临城下,但是皇上率领大军离开尚且不到十余天,随时能够回援。我们齐京城墙坚不可摧,粮草充足,只要能够坚守十天左右,援军必然赶到,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必定要让辽军有来无回……”

齐泷的出征将武将带走了大半,此时整个大殿里面多数都是文臣,听到齐皓意气风发、掷地有声的言论,紧张惶恐的气氛稍微和缓了几分。

齐皓又迅速地交待交代了几条命令,无非是分派任务,安定民心,不能擅离职守,敢谣传者杀无赦之类的常令。

商议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齐皓这才催促着众臣纷纷离开,各司其职。

众人散去之后,苏谧走了出来。齐皓早已经注意到她的到来,带着几分诧异地问道:“你不去后殿呆着,到这里来干什么?”

“辽国的军队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城外?难道他们的马匹是生了翅膀的不成?”苏谧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询问重点。

“不要问我,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我甚至现在就想要冲出去问一问城外辽人的主将。”齐皓苦笑了一下,说道:“,“可惜我们现在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就是————他们已经来了,而且正围在我们大齐京城的城墙外头。”

“这不可能!就算是他们能够攻破居禹关,难道能够把居禹关的守军全部杀掉吗?就算是辽人勇武无敌,算无遗策,从边关到京城快马也要十几天的路程,路途遥远,而且沿途散落着不少的村镇,他们一路走来,难道没有一个人看见?”

“这有什么不可能,只要将见过的人全部……”齐皓这句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苏谧心里悚然一惊,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齐北部原本就是山脉连绵,消息闭塞。只要把路上遇见的人全部杀光,遇村屠村,过镇灭镇,就可以了。

苏谧忽然想到了慕轻涵带领的那三万援军和满队的粮草,按照时间来算,应该在五六天之前就与辽军碰头了。这一次的辽军竟然会这样的厉害,将三万大军无声无息地消灭在了路上,连一个回来报信的人都没有?!

“我也希望一觉醒来,这不过是个噩梦而已,可是现实却容不得我们否认,辽人就是这么厉害。”齐皓苦笑了一下,他拉住苏谧的手,此时两人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了。两人并肩上了出了乾清宫,上了神武门城楼。

在今天之前,对于苏谧,辽军这个名词还仅仅是存在于口头上,书册里,奏折中……如今却赤裸裸地呈现在视线里。

苏谧极目远望,虽然隔着高高的城墙,可是,那一层层的黑鸦鸦的军士如同满地的沼泽那一层层的黑压压的军士如同满地的沼泽,漫天的乌云,一眼望不到头。矛戟林立,森暗的兵甲和寒光闪烁的刀剑造成一种感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寒铁森严,直透心脏。

苏谧一阵昏眩,从大齐宫廷最高的这一处向下望去,好像要陷入到下方拿无穷无尽的黑暗沼泽里头,脚下坚实的砖头变成了泥泞一样的感觉。

这时候,身边有一双手及时地将她扶住,她转过头,正对上齐皓清朗的视线,“你也会被吓住?”他调笑道,然后抬头指着远处:“看这一片望不到头的兵马,像不像是一群蝗虫?”

苏谧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从这样遥远的距离看下去,这些黑鸦鸦黑压压的兵马确实很像是铺天盖地的蝗虫,但是她知道,一旦这些兵马入了城,那是远比蝗虫更加凶狠和无情的杀伐屠戮。

“我也是苦中作乐而已,就算我们现在立刻愁死在这里,也没法退敌啊。”齐皓苦笑着回答。感受到她的视线里的抱怨,他轻叹了一声:“,“要是他们真的是只吃粮草的蝗虫就好了,可惜他们吃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人命啊。”

苏谧挣开他的扶持,走上城头,她按住粗糙的青石砌成的墙壁,极目远眺。努力让自己的心神安宁下来。

黑夜正在渐渐淡去,东边的天际亮出一层雾蒙蒙的白光,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此时京城之中大半的百姓应该都还是沉浸在睡梦之中吧,当他们清醒过来,发现城外这些代表着血腥和杀戮的不速之客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恐慌和混乱啊。

“刚才你在殿里说的援军可能在十天之内赶回来……是真的吗?”苏谧回头注视着他问道。

齐皓沉默了片刻,极目远方说道:“如果我是辽军,就要在路上设下埋伏,若是军队不回援尚好,一旦军队心急回援,正中伏击,必然能够歼敌于城外。到时候,大齐的帝王都落进了手中,何愁京城不破呢?”

“而更加省力的方法是暗中联络南陈,两方夹击,必然可以大功告成,到时候,我们大齐灭国之祸不远矣。”

“那皇上岂不是危险了。”苏谧变了脸色。还有陈冽,虽然他的武功过人,可是乱军之中,任你武功盖世也双拳难敌四手啊。

“不会的,”齐皓摇头说道:“,“我想皇上是安全的,至少比起我们来说安全得多。就算是皇上要求回援,倪源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回援是肯定的,但是绝对不可能在十几天之内了。”

苏谧苦笑了一下,“也就是说,暂时是根本不会有援军了。”

齐皓苦涩地点了点头,苏谧沉吟了片刻,问道:“如今京城之中可用的兵马有多少?”

齐皓皱了皱眉头,“如今护卫京师的禁军还有一万余人,再加上城门的守卫,宫中的侍卫,刑部的兵马,以及其余的人马,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三万人而已。”

苏谧黯然,因为齐泷的御驾亲征,使得原本拱卫京机重地的禁军都被带走了大半,再加上增援边关的慕轻涵带走的三万军队,使得如今齐京之中的防御简直是空虚地出奇。这一仗怎么打啊?!

“太阳升起来了。”齐皓忽然说道。

苏谧转过身去,远方的天空霞光万道,太阳从天际跃出。整个东部的天空被初升的朝霞映衬地红彤彤的。

“世人都说残阳如血,可是谁知道如今这初升的朝霞也是艳红如血幕一般……”苏谧看着这撼动人心的一抹嫣红,出神地喃喃道。

第十八章 银瓶乍破

齐皓站在苏谧的身侧,原本凛冽的寒风被他的身躯挡住了大半。“天一亮,辽军恐怕就要开始攻城了,你先下去吧,宫里头暂时还是安全的,我要到前方城楼上去查看战事了。”

“嗯,”苏谧点了点头,她明白自己留在这里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她转过身去,轻声道:“你自己一切小心。”说着,快步下了神武门。

“娘娘,如今我们去哪里?回采薇宫吗?”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横祸,每一个人似乎都失了分寸,觅青发问的声音还带着丝丝的颤抖,刚才在宫墙上所看到的城外辽军阵势让她心惊胆颤,现在脚还在发软。

这时候,两人看见了小禄子的身影,他正在着急地四处张望着。看到了苏谧,大喜过望地跑上来,“娘娘,娘娘,如今各宫的娘娘都在凤仪宫里集合,就缺您了。”

“去凤仪宫吧,”。”苏谧叹息了一声,说道。她可以想象,如今这些宫妃是怎样的惶恐难安。

走进熟悉的宫门,苏谧远远地听见一个声音扬起:“……本宫知道谣言不止,人心恐慌,但是大家无需着急,我们大齐兵力强盛,眼看就要天下归一。这一次辽人孤注一掷,拼死杀来,劳师远征,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足为虑。刚刚前方的豫亲王也送来了消息,说已经派人赶赴前线送信了。如今皇上离开尚且不足半月,而且皇家仪仗,行走缓慢,如今也不过是到了南逊河一带,快马回援,就是七八天的功夫……”

是皇后的声音,众妃此时都站在凤仪宫的大殿之中,无一缺席,苏谧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站在后面。大家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说话的皇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听到皇后的这一番话,众妃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不少。

“可是我听说这一次辽军的兵马把城池团团围住,根本是插翅难飞,豫亲王的人如何能够逃出城去给皇上报信呢?”说话的是一个低级的妃嫔。

众妃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皇后威严地扫了众人一眼,待议论的声音渐渐平息,厉声说道:“袁嫔,你与本宫说话就是这样的规矩吗?”

那个袁嫔一愣,如今形势危机,人心惶惶,哪里还有功夫去考虑平日的礼仪宫规哪里还有工夫去考虑平日的礼仪宫规。此时被皇后一问,袁嫔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言谈的失礼。

皇后积威甚重,袁嫔连忙恐慌地跪倒,哀声道:“娘娘恕罪,婢妾知罪了。”

被她这样一打扰,原本沉重的气氛倒是和缓了不少。

皇后没有再追究,抬头看向诸妃道:“诸位姐妹都是身受皇家恩泽的人,如今我们大齐国难当头,情势虽然危机,但是并非不可挽回,正是要我们上下齐心,共渡难关的时候共度难关的时候,如果我们这些作主子的先乱了阵脚,让奴才们怎么想?”

“刚刚有人怀疑豫亲王送不出去信息,就算是豫亲王的消息送不出去,难道城外的人都是傻子,我们大齐京城之外有多少村镇百姓?他们都是我们大齐的子们,都是对辽人恨之入骨的,难道辽人还能够把他们全部杀光不成,短则五日,快则十日,消息必然能够传到陛下的耳中。”皇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有人说……”李贤妃抬头看了看皇后,今天皇后的气势尤其威盛,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声地说道:“这一次……这一次辽人是得了仙人相助,否则如何能够一夜之间出现在我们京城的城墙下……”

众妃又是一片恐慌,这是比起袁嫔的疑惑更加耸动惊人的言论。

“这种怪力乱神的说辞也敢拿出来!亏得你还是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皇后冲她喝道,然后长吸了一口气,说道:“,“诸位也都知道,前些年辽国也曾经打到我们京城的城墙之下吧?”

“那时候,我们大齐的国力尚弱,远没有今日的强盛。那时候的辽国尚且攻不下我们的城池,现在他们凭什么能够攻得下呢?”一边说着,皇后眼神坚定地看着诸妃,“如今我们京城远非往日可比较。这二十多年以来,单是城墙就修整加固了不知道多少次,坚不可摧,城中粮草充足,兵甲齐备。比起往昔胜过十倍有余,上一次的战争,辽人围城近半年,尚且无功而返,这一次,我们只需要坚守十几天而已,难道还会守不住?”

皇后一番话言之凿凿,有理有据,诸妃脸色都平息了不少。

“那些神术仙人之说,不过是有心人造谣想要制造恐慌而已。如果真有这样的仙术,辽人早就直接出现在宫里了。何必出现在城外,还要劳动一番功夫还要劳动一番功夫。”此时说话的是倪贵妃,如同往常一般高傲自得、娇柔慵懒的声音,此时带给妃嫔的却不是畏惧,而是一种异样的安心。

没有任何人注意,她身边的夏真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自己长年侍奉的主人一眼,那眼神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迟疑和……怜悯……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她又低下头去了。

“倪妹妹说的正是。”皇后的声音转向温和:“,“这一次辽军来的确实突然,但也不是无迹可循,居禹关虽然坚固,但是辽军使诈偷袭,也不是攻克不下来的,这样的城池得失在战乱之中纯属平常而已,让辽人打到眼前固然是边关守将无能,但是我们大齐的京城岂是那小小的居禹关可比的?”

也许是被皇后胸有成竹,信心十足的气势所感染,众妃的恐慌渐渐平和了下去。

皇后又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下前方的将士正在浴血奋战,我们身在后方即使不能有什么实际上的襄助,也绝对不能再给前方添麻烦。从今日开始,让本宫听说了有哪一宫,哪一室的人,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擅自议论战事,就地掌嘴!而谣传这些怪力乱神的……”她的眼神凌厉如利剑,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狠厉和郑重:“, “就地杖毙!”

诸妃闻言,脸色都凛然谨慎起来。

皇后看见诸人恐慌稍解,这才说道:“没有什么别的消息了,都散去吧,别忘了,一切宫中事务都照旧办理,不得懈怠。”

诸妃依言一个个散去了。

恩威并济,据理服人,及时地安抚人心,整顿后宫。此时,苏谧也禁不住有几分佩服皇后了,不得不说,这个女子的确有着母仪天下的气势。她也正想转身,却听到身后一声轻呼:“莲妃先留一下。”

苏谧顿住脚步,带着几分诧异地转过身来,看向呼唤她的皇后。

眼看着众人已经散尽,皇后颓然地做倒在凤椅上,

见惯了皇后或者高傲,或者清丽的身姿仪态,苏谧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也会有这样疲倦和失态的时候。苏谧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也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如同自己一样。也许只是她长久以来所竭力保持的那样端整的姿态让人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错觉也许只是她长久以来所竭力保持的那样端正的姿态让人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错觉,她是没有什么能够击败的。

“莲妃刚刚从豫亲王那里回来,如何看待此事呢?”沉默了片刻,她出声问道。

苏谧迟疑了瞬间。她应该怎样地回答,随口的应付只是侮辱眼前女子的智慧,可是那样不祥的消息……而且……

皇后抬头看着她,笑道:“本宫全无恶意,莲妃请放心说话,其实本宫也想要去前殿拉住那些朝臣学士们问个清楚呢。在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刻,没有人会咬住平时的规矩和礼仪不放的。”

苏谧点了点头,说道:“朝议的内容婢妾是听过了,豫亲王和诸位大人的意见都是坚守城池,等待皇上的回援。正是刚才皇后娘娘说的那样。”说着,将在养心殿里面听到的众臣的议论从头到尾仔细交待交代了一遍。

听完苏谧的话,皇后摇了摇头,她忽然笑道:“豫亲王没有说实话,这些不过是安慰人心,掩人耳目的话而已。此次辽人来袭,情势之危机,只怕还远在武帝初年的那场征战之上……唉,”说着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苏谧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皇后的见识也是不凡,看来她也意识到了,这一次的关键就是留在京城的兵力太少了,任你城池如何坚固,粮草如何充足,都要有人去守才行啊,先有了充足的人手,才能够将这些优势发挥出来。

当年那一次辽军兵围城下,齐京虽然没有现在这样的高城深池,充沛粮草,但是至少城中还留有十万常驻兵马。

看到苏谧没有什么话,皇后挥了挥手道:“你也退下吧。”

苏谧依言躬身告退,她刚刚回过身去。“轰”地一声巨响震动了皇城的一声巨响震动了皇城。是投石机的声音,紧接着外面隐约爆发出层层的喊杀声,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也可以感受到其中的肃杀之气。

辽军终于开始攻城了!

此时,凤仪宫大殿之中的两个女子都情不自禁地探起身来,望向远方的天际,目光之中充满了忧愁和焦虑。

那一处,阴云凝集。

这一刻,没有了任何的勾心斗角,阴谋陷害,她们不过是两个心中同样充满了彷徨无助的女子而已,如同这大齐皇宫之中所有的女子一样,如同这个大齐京城之中所有的女子一样。



第十九章 铁骑突出

辽军的攻势如火如荼地展开,齐皓和诸位留守的群臣召集全城的士兵,将各豪门贵阀之中的家丁士卒都编入军中,又在城中广招民夫为兵丁,日夜不停地督促前方的将士守城杀敌。

  这一次辽人派出了二十万铁骑,都是精锐士卒,守城的战斗极其惨烈。

  后宫在这三天以来,在皇后的威压和铁腕手段之下,没有任何人胆敢冒失地公然谈论前线的战事,但是私底下的窃窃私语还是少不了的。后宫由原本的孤寂寥落,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沉默。这种沉默却是极度的压抑,像是一团乌云,黑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宫人走在路上的时候都变得小心翼翼,似乎是稍微重一点儿的步子就会惊动了城外的辽军。整个宫廷就好像是一张拉紧了的弓,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这紧绷的张力而"啪"的一声断掉。

  妃嫔们大多都是足不出户,日常的拜访和筵席全部都停止了,只有一个地方意外地热闹起来,就是后宫的小佛堂。很多妃嫔都备足了祭品前去跪拜祈祷,以前所未有的虔诚和谦卑祈求着佛祖的庇佑,能够平安地度过这一次危机。

  苏谧自然不会有求神拜佛的心情,她正在忙着联络宫外的势力。与宫外的联系是畅通无阻,但是城池被辽军围困得水泄不通,南陈的人也无法把消息送出去,如今葛澄明和温弦、陈冽都不在京城,使得苏谧的心中也充满了不安。

  "娘娘,这里风太大,我们还是回去吧。"觅青建议道。这些日子,苏谧每天一大早都会到神武门的城楼上去,极目远眺,看着城墙上血与火的战斗。虽然遥远的距离让她们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外面那不断涌上来的黑压压的辽军还是让觅青感到一种本能的恐惧,就像是一重重连绵不绝的黑色波涛,急不可待地张开巨口吞噬着一切。 苏谧回头看了看觅青的脸色,半笑着问道:"害怕了?"

  觅青犹豫地点了点头,虽然经历过卫国灭亡的战争,但是卫王直接开城投降的行为使得她们并没有见识过围城的景象,在一切还不清楚的时候,齐军就进了城、入了府。

  "娘娘,还是回宫里头安全一些,这里太危险了吧?"

  "这里不就是宫里头吗?"苏谧笑道,神武门是皇城最前面的一重城楼,也是整个皇城宫殿的最高点,"又不是站在了城头上,你害怕什么?"

  "奴婢就是担心,"觅青低头说道,"虽然看不清楚,但是……看着那些辽军就觉得害怕。"

  "其实……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苏谧忽然笑道,"辽人一旦破城,首先要入的地方肯定就是皇宫,后宫才是最危险的,这里至少靠近宫门,逃跑起来也可以快不少呢。"

  "娘娘尽是说笑话,"觅青勉强笑道,"奴婢可没有娘娘这样的胆量……"

  "算了,我们下去吧,今天恐怕也是这样僵持着了。"苏谧又看了看城外,点头说道。

  如蒙大赦一般,觅青的脸色放松下来。

  两人走下城楼,一路缓行,半路上却见到一个人正快步向这边走来。迎面见到了苏谧,连忙跪地行礼。

  "宋统领就不必多礼了,这是要去哪里?可是宫中有什么变故?"苏谧问道。面前的人是侍卫副统领宋单。因为慕轻涵调职离开,倪廷宣又回了墉州,如今大内侍卫之中,由他这个副统领暂代统领之职。

  "回娘娘的话,"宋单道,"是皇后娘娘考虑到如今宫中守卫薄弱,担心宫人不谨慎,出现事故。想要将后宫中的几处宫门都锁起来,禁止走动,卑职这就要去找豫亲王商量。" 如今大内侍卫也有不少被齐皓抽调上了前线,宫中警戒的人手也短缺不少。

  "看时辰豫亲王快要回来了,你去神武门等着就好。" 苏谧点头说道。原本齐皓临阵指挥,一直待在外城的城楼上,直到晚上才有片刻的时间回到皇宫,处理一些杂务,但也不敢离开远了,就在神武门城楼处的寝宫里面休息片刻,随时准备再去战场。倒是近几天辽人的攻势稍缓,每天他都会在上午抽空回来一趟,处理一下宫里的事务。

  她又随口问道:"宫中的侍卫人手缺少到了这样的地步?竟然要把四门都关闭。"

  宋单苦笑了一下道:"豫亲王其实没有调走多少人,可是上一次慕统领走的时候,有不少的兄弟都想要跟着他,结果趁机都提交了奏表,调了不少入了军中,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补充人手,辽人就打进来了。" 想起跟随着上司出征边关的同伴,宋单神色惨淡地说着,"这些弟兄们还有慕统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苏谧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宋单的话又勾起了这几天一直困扰着她的疑惑,到底辽军是如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齐京的城墙之下的呢?如果遇见了慕轻涵带着的那三万人马的话,就算这二十万铁骑精锐无敌,慕轻涵无法抵挡,至少也应该有人败退回来报信才对啊。

  苏谧绝对不相信辽军的铁骑能够精锐到这样的地步,当然更加不相信会有什么神仙法术帮助他们。

  辽军精锐难当,天下闻名,攻破居禹关不出奇,击败慕轻涵的援军也不意外,但是将全部兵马尽数歼灭,连一个逃脱回来报信的都没有,这些辽人就实在是太传奇了。

  除非,这两支军队压根儿没有遇见过……

  没有遇见过……怎么可能,辽军又没有翅膀,除非是……

  除非是……

  苏谧想到这里,脑海之中猛地闪过了一个念头,这个模糊的念头是如此的恐惧,让她的身体忍不住晃了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忽然之间,这些天一连串看似平淡合理的事件接二连三地钻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倪廷宣正好恰如其分地离开了京城,回到墉州,避开了辽人的围城。齐泷正好被倪源一个御驾亲征的借口带走,甚至连京城的大半兵马都带了出去,使得京畿重地,守备竟然前所未有的空虚……

  再联想到以往自己所时不时地意识到的,倪源手中势力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强大,还有前些日子,他暗中派人假冒自己的义父,潜入宫廷……

  苏谧只觉得一种寒意从心头冒出,涌上眉宇,刹那之间,她心脏骤然变得冰凉。这个想法是这样的震撼和令人恐惧,她忍不住要尖叫出声了。

  辽国年年进攻居禹关,试图南下抢掠,使得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辽军如果打来就应该是从那里来的。

  如果说辽军不是从居禹关南下呢,甚至可以说到现在为止居禹关仍然是毫发无损呢?

  倪家世代镇守墉州,墉州地处大陆的极东部地区,虽然也同辽国接壤,但是两地交界一带都是辽国极其贫瘠偏远的荒漠地区,而且与辽国之间还隔着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延绵不绝的山脉,唯一的门户断墉关天险无双,又隐埋在重重山脉之中,几乎根本无法攻克,所以墉州从来没有受过辽国的攻伐抢掠,当年齐武帝对待倪家都是采取了招安的策略,此时如果……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觅青惊叫道。

  苏谧的脸色忽然之间就变得苍白如纸,诡异得吓人。

  觅青连忙上前想要扶住苏谧,苏谧却猛地一摆手,什么都没有说,她转身就向刚刚步下的神武门城楼走去。

  觅青连忙跟上苏谧的脚步,气喘吁吁地爬上了神武门的城楼。

  "豫亲王呢?"刚刚登上城楼,苏谧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语气急促锋利,像是在喊叫一般,带着一种罕见的尖锐。

  觅青和紧跟在身后的宋单都吓了一跳,守在城楼上的内监说道:"豫亲王刚刚回来,正在里面与几位大人商量事务呢。"

  苏谧立刻向殿中走去,走到殿门,几个刚与齐皓商量完事务的辅政大臣正要离开,看见了苏谧的身形,无不露出疑惑的神色。

  苏谧来不及与他们计较,匆匆地进了屋子。

  齐皓正在对着一张地图参详。抬头看见苏谧走进来,惊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谧平息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苏谧的话还没有说完,齐皓就已经变了脸色,"你说什么?这一次辽军是走的断墉关,怎么可能?这……"

  齐皓的话戛然而止,如果这是真的……

  让辽军入关,倪源难道疯了,他能够得到什么好处?难道他就不怕辽军与南陈勾结,将他也趁机消灭?

  不对,辽军不敢这样干,如果辽军真的是走的断墉关路线的话,那么他们的粮草供给都是掌握在倪源的手中,倪源必然是早已经与他们达成秘密协议了。

  齐皓的心思飞快地转动……

  如果真的是这样,倪源就是早有预谋了,齐皓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后果。

  这个想法简直太过于恐惧。可是在他的心里头,却隐隐觉得这是极有可能的,他竭力想要想出什么理由来否定这个假设,可是他思虑得越深入,这份恐惧和疑惑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如果自己是倪源,我应该怎么办?对了,要先将齐泷引诱离开京城,控制在自己手中。然后还需要让自己的儿子亲随这些人找个借口趁机离开。

  再放辽军入关,当然先要与辽军达成协议,或者割地或者赔款,辽军狼子野心,早就对中原垂涎三尺,必然会答应。可是引狼入室,不能没有丝毫的后招防备,尤其是与辽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让辽军自断墉关入中原,就等于完全控制住了辽军的补充和后方的联络,而且墉州还有自己的军队,正好可以陈兵边境,辽人一旦有二心,先从补给上入手,再以兵力压迫,不怕辽人不屈服。

  辽军攻破了京城,京城之中的门阀势力、皇室贵胄必然一扫而空。大齐的天子至尊齐泷此时又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

  等他再以剿灭南陈的功劳挥军北上,那时候天下还有谁能够与他一较长短呢?而且大齐的皇室贵胄都被屠戮殆尽,只余下齐泷一个人孤掌难鸣。不出几年,或者暗杀,或者禅让,皇位简直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齐皓越想越恐惧,越想越觉得一切都是合情合理,如果自己是倪源必然也会这样做。难道这个天下终究是要……刹那之间,他只觉得手足冰冷,他们都落入了一个局,一个精心布置的,步步紧逼的,几乎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局。

"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苏谧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如果真的是倪源的计谋的话,必然会设法让辽军尽快攻入京城的。"

  "对了!"齐皓猛地反应过来,如果此事真的是倪源的计谋的话,那么倪源那边的援军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居禹关那里真的是安全无碍的话,十几天之后,必然得到消息,有援军回来救援的。甚至不必居禹关的人马,慕轻涵带领的人马刚刚离开不久,说不定还没有赶到居禹关呢,得到京城被困的消息必然会调头往回赶。

  所以,对于倪源来说,要攻破齐京,一定要尽快。

  这么说来……

  齐皓立刻大步走出,向外面的将领喝问道:"如今的守将之中有谁是与倪源有旧的?!"

  几个等待着回禀事务的将领愣了一愣,有一个人道:"今天负责轮守城门的曹将军就是倪尚书的旧部,刚刚在上一次的战争中替下来,编入禁军的。"

  今天轮守城门!听到这句话,苏谧和齐皓的脸色都变了。

  几个将领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立刻找人把他替换下……"齐皓喊出口的命令声还没有说完,余韵就淹没在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中。那是什么东西在轰然倒塌的声音,震惊全城。

  苏谧和齐皓两人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有一瞬间的凝滞,他们艰难地转过头去,从窗口看向遥远的城门。

  一切都晚了!!!

  "城门破了,辽军攻进来了!"外面凄厉的尖叫声由远及近,城楼上的众将士这时才纷纷变了脸色。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起谣言拥有更加迅猛的传递速度的话,那么就是恐惧了。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火光和骚动几乎是片刻的工夫就蔓延到了全城。

  苏谧转过头去,她看见齐皓的脸色与自己一样的苍白……

  天统元年元月初九,在这个应该是阖家团聚、欢度新春的日子里,在这个应该是普天同庆、万民休整的日子里,大齐京师的百姓陷入了地狱的最深处。

  在建成之后近百年从未被攻破过的大齐帝京,在大齐国势如日中天的时候,在大齐子民最自信的时候,陷落了……

  伴随着天统元年的这一场剧变,大齐的京城开始了长达两年的异族统治生活,史称"天统之乱"。对应着齐帝改元的事件,成为了后世流传史书的一个极大的讽刺。

第二十章 天地苍茫

白茫茫的雪地里,一队人马正在缓慢地行进着,地平线的尽头,高耸的城池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车队的人都忍不住一阵欢呼。

  "窦峰,你偏偏要从这一条道路走,如今走了十几天,路上又遇上了大雪,要是听我们的,走小路,我们快马加鞭,恐怕不用十天的工夫就到了。"车队里面一个年轻人笑道。另一个人也笑道:"就是,就是,幸亏及时赶到了。万一延误了时间,你可怎么是好。"

  窦峰却是一阵沉默,恍如未闻一般,没有理会身边的抱怨。

  旁边的倪廷宣笑道:"这一路上是辛苦大家了,好在马上就要到家了,不要抱怨了。"这一支车队这正是他返回墉州祭祖的队伍,身边带着的人都是倪家在墉州本地的心腹家人。大家归乡心切,在离开京城的时候,有人提议干脆走那条人迹稀少却比较近的小路,可是被窦峰严厉地喝止了,说是走小路太危险,坚持要走人多的官道。

  作为少主的倪廷宣没有出言反对,窦峰就是队伍的领袖,所以大伙儿只好乖乖地按照原定的计划走大路了,路上又遇见了大雪,虽然众人归心似箭,冒雪赶路,也足足花了十几天才抵达墉州。

  见到倪廷宣发话,众人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他们都心急火燎地看着眼前的城墙,恨不得长出翅膀来飞过去,立刻就能够与久别的家人团聚。倪廷宣点头示意,前面的随从立刻策马上前叫开城门去了。

  "少主,"看着面前的城墙,窦峰犹豫了一阵子,策马走近倪廷宣低声说道,"少主,主公有一封信,让属下在赶到墉州的时候交到少主的手上。"

  倪廷宣勒住马,带着几分奇怪地问道:"什么信?父亲他……"

不等他问完,窦峰已经将身上秘藏的信笺取了出来。

  倪廷宣带着疑惑打开了信笺……

  倪源正站在建邺城头,低头俯视着外面流经灌溉整个南陈的长河。

  他的下方是高耸入云的建邺城门,三天之前这里还到处都是烈火熊熊,杀声震天,如今却只余下清澈的河水浅浅地流过,发出浅唱低吟一般的呢喃,仿佛早已忘记了这座城池刚刚经历了怎样残酷的攻防搏杀,仿佛这个城市从远古以来就是这样的悠闲宁静。

  他长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草木和火烧的气息混合起来,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明确地刺激着人的嗅觉,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充斥着怎样的战乱和杀戮。

  就在三天之前,建邺落入了他的手中,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士兵的脸上还带着血与火的痕迹。

  倪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摸那黝黑厚实的城墙,这是历代的帝王和名将都难以逾越的障碍,如今被他踏在了脚底下。上面还沾染着深深的血迹,那是历代的战争所留下的层层的沉淀,形成了一种冲洗不掉的暗红。百年以来,有多少南陈的将士将鲜血洒在这里,保家卫国。又有多少异国的士卒,冲杀到这里,留下了鲜红的热血。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成为历史,它们唯一的作用不过是再一次见证着属于他倪源的无双功绩。

  而他的道路不止如此,他极目远方,前方不过几天的路程就是南陈的京城。

  如今大齐的军队整装待发,士气旺盛,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可以挥军南下,直逼南陈京师。

  这些天他命令陈京之中的细作密探不断地暗中散播谣言,再加上陈帝逼死诚亲王陈潜更加使得民众怨恨,人心涣散。而前几天意图增援京城的南陈部队又被他在城外阻击成功,如今南陈的帝都看起来还是城高池深,可是外无强援支持,内部将士离心,可谓内外交困。只要他挥军南下,他有把握只要不出半年的时间,就可以将这座城池攻陷,将传承了百余年的南陈帝国彻底覆灭。

  兵临城下,民心惶恐,不知道眼下南陈京城百姓的日子,比较起大齐京城百姓的日子,哪一个更加恐慌、更加失措呢?

  倪源微微地一笑,算算时间,现在辽人应该已经围城了吧。

  他转过头,初升的朝阳在河面上映出万道金光,将一望无际的大河铺陈得光辉灿烂,就如同他倪源将要踏上的道路一般。

  这时候,一个枯瘦的老者快步走上了城头,看着倪源的背影欣喜地禀报道:"主公,前方探马来报,陛下的车驾马上就要到了。"

  "嗯。"倪源没有回头,他看着远方的朝阳,一种迫人的气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水波的那一面,一轮朝阳正在冉冉升起。倪源迎风而立,明朗深刻的面容上满是自信。马上就要成功了,属于他倪源的天下。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马上这个天下就要归属于他倪源,归属于他倪家了。

  从他倪源归降大齐已经二十多年了吧,他仰头看着天际,这二十多年以来,他每时每刻都在低头俯首,恭谨称臣,同时无时无刻不在殚精竭虑,苦心经营,终于才有了眼前这样的局面。

  如今,他的墉州富饶充足,民心所向,墉州的十万子弟兵无一不是他苦心训练出的精锐之师,而大齐不属于他派系的兵力,被他在历年征战杀伐的战场上不动声色地消耗着,如今已经逐渐式微,根本构不成威胁了。近几年以来,他又逐渐将自己手下的势力调出京城。

  辽人一旦入了京城,将齐国所有的皇室贵胄、门阀豪族一网打尽,正好将他倪源称帝的前路清扫干净。

  而且,马上大齐的皇帝也将要落入他的掌握,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再加上征服南陈、一统天下的功劳,到时候,这个天下还有谁能够与他争锋!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主公,万一辽人不守信义,那该如何是好。"卢奇凡担忧地说道。虽然辽人的补给联络都卡在他们的手上,但是辽人狼子野心,难保不会另起变故。而且,如今辽人手中还有……

"他们不违约就罢了,如果他们不守信义,如今南陈旦夕且下,等我攻陷了南陈,再趁机两面夹击,将辽人收拾在京城里。不过是多费一番手脚而已。"倪源淡然一笑,"耶律信匹夫之勇,如何能够与我争锋。"

  "可是辽人手中还有夫人和小姐……"卢奇凡忍不住说道。

  倪源猛地一抬手阻止了卢奇凡的话,他冷冷地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不用说了。"

  他的语气冷淡自如,但是扶在城墙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为了以后对付辽人和接应妻女,他特意安排早年收服的心腹毒手神医高渊闻入宫。可是却不慎露出破绽,被人莫名其妙地除掉了。危急关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之后也没有再安排人手入宫替代。就让这一步棋子彻底废掉了。

  不仅将来对付辽人的时候要多费一番手脚,而且他留在京城的妻女……

  倪源摇了摇头,他心志坚毅,很快就将这一份担忧抛在脑后。比起天下来,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不错,只要一切大事都不出纰漏,这一点小细节无关紧要。

  想要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终究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他连她都能够果断地舍弃,那么现在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沉吟了片刻,倪源向身边的人问道:"廷宣的车驾到了哪里了?"

  "根据线报,少主应该已经快要抵达墉州了。"

  倪源点点头,看到卢奇凡欲言又止,问道:"先生还想要说什么?"

  "主公……"卢奇凡迟疑地问道,"主公何必要让窦峰在快要抵达墉州的时候,才把信笺交给少主呢?"

  "你是觉得我不应该把这些事情隐瞒着廷宣?"倪源笑道。

  "主公明鉴,主公既然早就选定少主为继承人,为何一直要把这些大事筹划隐瞒着他呢?"卢奇凡道。他跟随倪源日久,对于倪家的事务了如指掌,倪源虽然对于长子严厉无情,对于次子溺爱有加,其实他的一番心血教导都耗费倾注在这个长子身上了,而且倪廷宣也是不负所望,文治武功都格外出众,难有人及,可惜就是心肠太软。

  "知子莫若父,此事关系重大,他性情太过于耿直,必然难以保守秘密,万一引起别人的疑心就不好了。"倪源苦笑着摇了摇头。"而且这孩子的心肠太软,我若是不隐瞒着他,他必定不能同意我的行事。"

  别的尚且不说,他与辽军达成秘密协议,将自己的女儿倪晔琳和夫人留在京城,交到辽军的手中作人质的行为他就绝对不会赞成。

  无论这个嫡母和妹妹平时对他如何,他也不愿意让她们受这样的苦。

  "少主平日里对主公恭敬有加,必然是不敢违背主公的意思的。"卢奇凡道。

  "他是不敢违背,只是必然又要多生事端了。不如干脆就让窦峰到了墉州再说。"倪源忽然笑道,"我一生行事可谓阴险狠辣、歹毒刻薄,谋略布局都无所不用其极,却料不到偏偏养出了这样一个儿子。"他言语之间似乎是有几分的失望,可是神情却是极其的自豪。

  "廷宣他宅心仁厚,这样也好,将来我打下这个江山,迟早要交到他的手上,他的文治武功都是上上之选,将来必定是治世守成的明君。"倪源双手支撑在城墙上,意气风发地看向远方,"等我平定了这个天下,替他把隐患都拔除个干净吧。"

  太阳升了起来,投射在倪源微微侧过的面容上,那深刻俊朗的五官被勾勒出极端的阴影和光亮,两极的色彩使得卢奇凡看不清楚自己主人的神情,可是他能够想象,那必然是极端的自信和高傲。他深深地低下头去,心悦诚服地说道:"主公算无遗策,属下佩服。"

  "少主,事不宜迟,如今我们墉州的十万子弟兵都在整装待发,就等着少主回去,只要我们扼守住关口,辽军有所顾忌,必然不敢南下,顶多只能够在京畿一带徘徊抢掠。只要等到主公攻陷南陈,带着那个没用的皇帝班师回朝,到时候,甚至可以两面夹击,将辽人消灭在城中。"窦峰在倪廷宣的耳边说道,话语之中的兴奋之意难以掩饰,"到时候天下归依,皇图霸业指日可成!"

“皇图霸业……”倪廷宣喃喃道,他的书不停地颤抖起来,手中那一片信签似乎重逾千斤。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有野心以及丝毫不逊于野心的才华的人,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这样的时候,选择发难。如今的齐京之中……

他猛地调转马头,他要回去,他必须得回去。

“少主,少主!你要去哪里?”窦峰急忙拉住倪廷宣的马缰。

“父亲,父亲他……怎么能够……如今她还在那里,还有妹妹……都在那里……”倪廷宣的语调因为突如其来的伤痛而变得急促走调。

“已经来不及了,少主。”窦峰紧紧的拽住倪廷宣的缰绳说道。

可是那眼神里的沉痛和伤害,让窦峰不敢、也不忍逼视,他低下头去,低声说道:“少主,一切都晚了,如今……如今辽人肯定已经破城了。”

已经破城了!!!

倪廷宣刹那之间脸色苍白,这冰冷绝望的宣判让他瞬间万劫不复,“……一切都晚了……”他喃喃地说道。

手中的信签飘落下来,一阵寒风吹过,将那银白色的信签卷起,夹杂着洁白的雪花,纵横飘飞,如同冬日里的蝴蝶,绝望的展开翅膀……

他回过头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尽头,也看不见道路。

第七卷红尘尽处·玉碎花折 第一章 易容换面

辽人打进来了!现在怎么办?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有惊惶着这个问题。

齐皓只是愣了片刻的功夫,马上就镇定下来,他当即命令身边的几个将领调集兵马前去被破城的南门堵截,面临危机,齐皓指挥若定,将仅有的兵力尽最大可能地调动起来。

诸将也都知道此刻是生死一线的决战,一旦守不住城池,必然是全城尽赤的下场,一刻不停地奔赴前线。

待全部的将领领命而去,齐皓对着最后一个待命的手下吩咐道。

“立刻将城中储备的所有粮草尽数焚毁!”

苏谧悚然一惊,她抬头看着齐皓,这样的命令固然是不让粮草落到辽军的手,可是辽军一旦缺粮,必然要从民间强行征集,京城的百姓这个冬天恐怕要难以度日了。

她想要说出什么来阻止,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口,眼睁睁看着那个将领领命而去。

可是人还没有走下城楼,忽然从远处传来“轰”地一声巨响,远远地一阵火光冒出来。

怎么回事?齐皓和苏谧面面相觑,两人连忙奔向窗口,向外望去。

“是粮草的方向!?”齐皓大吃一惊,难道说已经有人放火了。是谁这么有先见之明?!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考虑这些了,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城外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城楼上的人各领任务,已经走得精光,大殿里面只剩下齐皓和苏谧两人,以及紧跟在苏谧旁边惊慌失措的觅青。

”别愣了,准备和我一起出宫吧。“齐皓当机立断地摧促苏谧道。

”等一下。。。“苏谧急切地道:”宫里面其他的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齐皓喝道:“这几天辽军必然是为了配合着城中的内应才会将攻势放缓,现在肯定已经重新开始攻城了。内外夹击,双管齐下,就凭着城中地这点子兵力,肯定是守不住的。顶多只能够拖延一时半刻而已。”他一边说着,一边拉住开办 谧的手,脚下不停地向外走去,“辽军入了城,第一个要进地方就是皇宫,我们马上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等等,”苏谧微一使力,挣脱了他的束缚,急促地喊道:“如今传国玉玺,各处关隘地虎符,布兵团,这些东西都还放在乾清宫,万一落入辽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齐皓也反应过来,乾隆清宫之中确实有众多极其重要的资料,关系到以后反攻复起的战事,绝不能说这样落入辽军手中。

“我去乾清宫一趟,你在这里等着。”齐皓当机立断,一边说着就施展开轻功,连楼梯都来不及走,如同一只轻燕,直接从城头上跃下,向乾清宫奔去。

寂静地大殿里面只剩下苏谧主仆二人了。她立刻回头对觅青吩咐道:“觅青,你立刻动身离开,去城西葛先生主持的东来楼那里,地址你是知道的。”

觅青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嘴唇却在止不住地颤抖:“可是主,我。。”

“没有时间可是了”苏谧推了她一把说道:“事不宜迟,辽军片刻即至,你赶紧走。”

觅青被她推搡着下了城楼,还要再说什么,苏谧在她身后猛推了一把,她才踉跄着向宫门跑去。

苏谧孤零零地站在殿中等待着,片刻的时间几乎像是一生那样的漫长,从外间传来的宫人骚动杂乱的声音,辽人破城地消息已经传开了,她目光越过城墙,隐约可见城中火光将天边映衬地血一般的刺眼,宛如黄昏时刻凄美嫣红的晚霞。恍惚之间,苏谧几乎可以听见阵阵急切的马蹄声和金铁交击声,如同雷鸣一般敲击在她的心上,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剧烈,让她地心脏禁不住收紧,在这样倾覆天下的动乱战争年代之中,一个人的力量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卑微。。。。

正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身后一声轻响,是齐皓从后殿的城墙翻身跃上。

看到他的身影,苏谧忽然之间觉得一阵安心,一种见到同伴的依赖感油然而生。

齐皓走上前拉住宅区苏谧地手,两人当即快步下了城楼,向正前方的宫门跑去,从城楼到宫门还隔着长长的距离,原本威严空旷地广场上此时到处都是内监宫女的身影,全部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拼命地奔跑。破城亡国地混乱之中,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恐惧泥泞,似乎那记扇高耸的宫门就是唯一的出路和生机。

两人还没有赶到宫门,一阵喊杀声伴着凄厉的惨叫声延绵不断地传来,距离 越来越近。

辽宁已经到了!!

两人止住了步子,怎么办?听声音辽人已经快到宫门了,此时出去必然是辽面撞上的结果,就算是齐皓武功盖世,面对着千军万马也冲不出去啊,何况身边还带着苏谧。

两人呆立在广场正中面面相觑,正在犹豫之间,高耸的朱红色宫门被猛地撞开,无数黑衣铁甲的骑兵潮水水一般涌入,箭矢当头射来,纷落如雨。

前面逃命的内监宫人前进的步子嘎然而止,就好像被一刀生生切断那样的整齐,转而又惊叫着四散奔逃,无数人被身后疾风骤雨般的箭矢射中,挣扎着倒在了地上,惨叫连连。一顿箭矢过后,宫女内监的尸体遍布在广场之上,劫后余生的宫人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逃窜着。辽人快马加鞭地紧随其后冲过宫门,遇见挡了道路的宫人就手起刀落,血溅宫墙,整个广场之上更加的混乱不堪。

“去采薇宫,”苏谧拉了拉齐皓的衣袖,果断地说道:“后面过了冷宫就是宫墙,可以翻过去。”

齐皓立刻带着她转身向后面跑去。

两人经过后宫。昔日朱颜玉壁,锦绣繁花的亭台楼阁之中早已是一片混乱,金钗委地,花钿零落,辽人破城的消息到来,使得日夜压抑的恐惧爆发了出来,宫人四散奔逃,尖叫声,哭喊声响彻云霄,声嘶力竭。

苏谧心里一阵不忍,她忽然想起,曾经地时候,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光景,相隔不多短短的两年,造化弄人,相同地一幕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眼前这些仓惶奔逃地身影,苏谧依稀还记得她们在筵席歌舞的闲暇。也会偶尔谈论起被大齐的精兵良将所覆灭的国家,那些谈论之中是充满了赞美和自豪的,语气则是轻松和愉快的,战争距离她们那样遥远,仿佛那些金戈铁马只不过是她们谈腻了脂粉珠玉所调换口味的开胃菜。谁能够料到,不过转眼之间,倾国之灾就落到了她们头上。昨天还是谈笑风生的征服者,今天就变成了同样凄惨地被征服者,落到了同样任人宰割的境地。使得这一切的开发都好像是一个荒诞不经的噩梦。

走过采薇宫,两人的脚步没有丝毫地停滞,齐皓搅住她的纤腰,施展开轻功,飞快地穿过房檐,不染片尘地踏过了去锦宫的房顶。赶到了最东边的宫墙。

齐皓猛提一口气,脚下轻点,借力腾空,带着苏谧跃了上去。

站在墙头上,两人顿时目瞪口呆。

齐皓苦笑不已,一辽国的铁骑行动如风,果然名不虚传,此次辽军带兵前来地将领也是不同寻常,只怕突破城门之后就直接奔向宫廷了。

墙外已经被黑鸦鸦的辽军团团围困。竟然没有留一下丝空隙。

辽军的行动竟然这样的迅速!

齐皓苦笑不已,辽国的铁骑行动如风,果然名不虚传,此次辽军带兵前来地将领也是不同寻常,中怕突破城门之后就直接奔向宫廷了。

下方的辽军已经注意到站在城墙上的两人,远远地吆喝起来,众多士卒立刻短短几天这个方向涌来,手中持着明晃晃的刀枪,每一柄武器上面都沾染着触目惊心地血迹。

墙外的辽军没有宫门处那样密集凌厉的阵势,齐皓武功高强,单凭着自己的轻功还是能够闯得出去。可是带着苏谧就绝无可能了。

苏谧的心中一紧,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抬头看向身侧的齐皓,齐皓正紧张地注视着下方,神色郑重,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苏谧眼帘低垂,她咬了咬牙,随即一扬眉,果断地说道:“你先走,把我放下!”这句话一出口,她顿时觉得有什么压抑在心头的重负忽然松开了,让她缓了一口气,可是随即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掉下去,空荡荡,失落落的。

听到苏谧的话,齐皓揽在她腰身上的手臂无意识地紧了紧。

两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见到眼下逐渐聚集起来的辽军,自然明白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是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齐皓皱起了眉头,看着下方犹豫着说道。

“我有办法保住自己的。”她坚定地说道:“你先出去和宫外的人联络。然后再想办法救我出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去东来楼,然后去找。。。。”苏谧迅速地说出她手中势力安排在这里的线人,交待着联系的方法,现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刻,不是死守着这些秘密的时候了。宫中如今混乱一片,单凭她一个孤身的弱女子,能够保住自己就已经是极限,想要联络已经不知道被卷入何处去了的线人,绝对不是短时间所能够办到的,只有让齐皓把消息带出去了。

齐皓的眼中忍不住掠过一丝惊异,他显然没有料到,她竟然有这样隐藏势力。不过眼下连惊奇的时间都没有了,辽军越聚越多。

齐皓的眼中神采闪烁,苏谧感受到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松了又紧,瞬间的功夫,却像是历经生死般的漫长。

终于拢在苏谧腰上的手臂紧了紧,然后他抱着苏谧跃下宫墙,高深的红墙瞬间将漆黑的兵甲隔在了外面。

“你。。。”苏谧吃惊地看着他。

“别说了,先回采薇宫,见机行事。”齐皓打断她的话。

苏谧低下头去,这样的时机,他竟然不愿意抛下自己一个人逃生,苏谧的民主中忍不住惊讶,也有几分微微的萌动。。。。。

两人一步不停地返回了采薇宫。

采薇宫地处偏远,辽军暂时还没有杀到,宫人原本服侍的宫人都得到了消息,各自寻找出路去了,也不知道逃出去没有,此时偌大的一个宫室,只余下小禄子一个正呆在院子里发呆。

他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听见门口一阵声响传来,抬头一看,竟然是苏谧和齐皓走了进来,他顿时如同见了救星一样,手足无措地迎上来,“主子,王爷,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现在怎么办啊?”他语无伦次地问道。

“快去拿两件太监的衣服来。”没有时间向他解释,苏谧急促地吩咐道,说着她奔向内室。

翻开首饰盒子,揭开最低层的暗格,那里面,一片薄如婵翼的物件,正轻巧安静地躺在碧玉雕花的匣子里,这是温弦上一次留下的面具,被她揭下之后就一直收在匣子里,因为已经损坏了,温弦也没有索要。



苏谧拿起这张薄薄的如同流水般的东西,对着铜镜,将它小翼翼地贴在脸上,冰凉的面具贴在柔嫩的肌肤上,苏谧只觉得脸部如同浸在水中一样清凉柔和.

睁开眼睛看向铜镜,此时的她已经变成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

可惜上一次温弦行刺的时候,颌下部分被侍卫的剑刃划过,面具伤了一小部分,苏谧犹豫了片刻,又从旁边的医药盒子里面拿了一块膏药,摸出金剪刀,一剪下去,贴在了下巴上.

此时再对着镜子一看,完全就是一个面目再也普通不过的年轻男子,只是下颌受了处小伤,贴着小半块膏药.

她又把头发散开.

这时候,小禄子捧着衣服,跑了进来,"娘娘....啊!"

苏谧转过头来,小禄子见到她的容貌,下巴差一点掉了下来,手中捧着衣服,也不右不觉地落在了地上.

在他身后,已经换上一身太监衣着的齐皓也走了进来.

看到苏谧的脸,齐皓禁不住也是一怔,打量了两三眼,眸中忽然爆起异样深思的光彩,随即归于平淡,笑道:"难怪你说自己有办法保住自己呢."一边说着,弯腰捡起掉落的衣服,走到苏谧身边递给她,一边看向梳妆台.

齐皓神采出众,就算是换上一身小太监的衣着,也是格外的惹人注目.见到他巡视梳妆台,苏谧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当即摸出一盒描眉的浅墨,以及前此致日子流行的金粉等物件交到齐皓的手中.

苏谧接过衣服,换上之后又将头发梳理整齐,不到片刻的功夫,就变成了一个面貌普通的小太监,而齐皓也变成了一个脸色发黄的普通太监,五官乍一看有几分俊逸,但面目粗糙并不出众.

在现在的宫廷里,一个太监是比任何的妃嫔或者宫女都更加安全的.

苏谧又翻开柜子,挑拣了几样重要的随身物件带在身上.

两人刚刚改装完毕,外面嚣张的哄笑声,吼叫声和间或夹杂的惨叫声也逐渐由远及近,终于到了采薇宫的门前.

"乒"地一声,十几个辽国的士兵砸开了宫门,冲了进来.

第七卷红尘尽处·玉碎花折 第二章 千钧一发

这些人的脸上带着苏谧所熟悉的贪婪和欲望,众士兵的眼神迅速地在院子里扫过,一边高喊着:"有人没有?统统给老子出来!"就要向屋里走来.

齐皓和苏谧对视了一眼,当即低砂顺目地走了出去.

眼见从房中出来的是三个面貌普通的小太监,众辽军脸上难以掩饰地现出懊恼失望之色.

"滚开,兔崽子们!另挡道,小心老爷宰了你!"一个士兵随手将手中的刀砍向离他最近的小禄子,小禄子急忙向旁边闪避,却躲闪不开,齐皓在他的身后一拉,这才及时闪到一旁,却因为立足不稳而跌了个四脚朝天.

几个士兵哄笑起来,也没有追击,都一个个争着抢入房中.

随即房里传来清晰的惊叹声和吸气声,苏谧的宫室虽然不大,但是长期得宠,齐泷的诸般赏赐都是各国奇珍异宝,就算她不喜欢奢华的摆设,房中的陈设也远胜于平常的宫妃.

屋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夹杂着欢呼狂笑的声音,刀斧劈进木头的声音,甚至还有几个士兵为抢夺财物而争执怒骂的声音.

苏谧原本不看重这些东西,倒是小禄子在一旁露出愤愤的神色.

"这个宫里头原本住着的女人哪里去了?怎么就你们几个小王八羔子在这里?"经过近半个时辰的掠夺吵闹,十几个强盗披金抱银,满载而归地走出来,四处搜寻了一阵子,对着门口依然垂手站立的三个喊道.

"军爷,都跑了,早就都跑了....."小禄子畏畏缩缩地回答.

"跑到哪里去了...."几个士兵还没有问完,就听见 外面传来一阵女子凄厉的尖叫声.

"糟了,都跑到别的宫里去了!快点!去晚了连喝汤的份儿都没有了."一个士兵喊了起来.十几个人立刻像是嗅到了肉香的恶狗,争先恐后地扑了出去,比冲进来地时候还要心急火燎,贪婪忘形,片刻功夫就一拥而出.

看着这一群士兵远去的身影,苏谧轻叹一声,她知道,这样的抢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前奏,等待着大齐宫廷地将是更加黑暗,更加残酷的凌辱.

她缓步走进自己地卧室,屋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乌木宝隔的折角屏风被推倒在地上,半压着歪斜的紫檀木包金桌子.香梨木的梳妆台被刀剑劈开,里面精美的金银首饰早已被席卷一空,墙角的柜子都被翻过,里面已经空空如也.绣着银色玉兰花纹的淡绿色丝绸幔帐被生生扯下,金色流苏逶迤在地上,洁白的被褥里面还有被人践踏过地污痕脚印.

雕刻着莲花纹的白玉胭脂盒子碎成数片,鲜润的红色撒在地面上,插入着刚刚折来的鲜花的景泰蓝花瓶被推翻在地上,里面地清水流淌出来,洇散了旁边的胭脂,使得那血一般的鲜明在地面的雕花玉砖上漫开,带着一种凄厉的香艳.

被这一番劫掠过后的采薇宫如同是被狂风催折过的花木一般,原本优雅精致的花瓣都被掠去,剩下残枝败叶零星地挂在枝头.

只余下空气中散发着的袅袅香气,还萦绕在人地鼻端.....

"这群狗贼...."小禄子被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苏谧却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重叠,自己好像又回一次回到了那场噩梦里,同样熟悉地场景将她逐渐的堆积淹没,像是一张无所不在地巨网,将她牢牢地困束住,无法挣脱.

外面隐隐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女子尖叫声,哭喊声,宛如一把钝刀,在不停地切割着她的内心.一种疼痛从胸膛深处迸裂出来,几乎将她逼入疯狂.

眼前的一切,一如当年.

为什么这样残酷的一幕会不停地在她的面前重演呢?让她彷徨失措,无路可逃.....

她想要尖叫出声,又想要抱头痛哭,她已经受够了眼前的一切了.不知不觉之间,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正在恍惚失神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灼热的温度从肌肤触的地方传递了过来.

苏谧从臆想之中被猛然惊醒,她转过头去,是齐皓把手搭在她的肩头,但是他的人却没有看她,他正转头对着小禄子,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笑道:"小禄子,有吃的没有?去拿点吃的过来吧,我可是饿坏了."

竟然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不合时宜的话来!小禄子一副呆滞的模样听着空上命令,半响才反应过来,"啊,对了,前面还有点心,应该没有被这群蛮子糟蹋,我去拿过来."说着跑了出去.

待小禄子的身影走远,齐皓转头对着苏谧轻叹道:"别出神了,你应该早就看过这样的情景了吧,难道还没有习惯?"

"怎么可能有人对这样的事情习惯?"苏谧的语气瞬间拔高.刚刚他的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她,她以为她已经习惯,她以为她可以无动于衷,可是,无情的现实却让她发现,长年积累的坚强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瓷片,只要轻微的敲击就能够把它击地粉碎.

也许有些事情,无论如何, 也无法习惯,就如同,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怀.

齐皓诧异于她的反应,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苏谧毫无示弱,地与他对视,齐皓忽然笑道:"我原本以为,你是很高兴见到这个宫廷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苏谧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她的声音转而冰冷:"那你呢?为什么刚才不抛下我自己走呢,难道这是世上还有什么是王爷人所放不开的吗?"她自己都难以描述她的心情,伤人的话语禁不住就脱口而出.

她许是她忽然发现,当这些杀戮和血腥,赤裸祼地展现在她地面前的时候,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都是一样地令人绝望而难以忍受.

听到苏谧提起刚刚的事情,齐皓地眼中掠过一丝异样.一瞬间竟然让人有一种受伤的错觉,但仅仅是一个眨眼,他就已经恢复到平常儒雅自持的模样,随即平静地说道:"我从一不会抛下盟友的."

"盟友?!如今王家只怕马上就要灭族了,我们还有什么合作的必要?"苏谧不无讽刺地说道.

听到这句更加挑衅而刺耳的话语,齐皓的语气反而放松了下来,他看得出,她只不过是急切的想要寻找一次发泄,让压抑在心底地沉闷爆发出来.他的眼中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笑意,她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王家是已经不中用了,但是恐怕我们又要有新的对手了."

苏谧低下头没有说话.

齐皓看着她,目光之中像是怜悯,像是歉意,又像是别地什么,犹豫了一会儿,他轻声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失言了."

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也会这样爽快地道歉,苏谧有点惊奇地抬头看向他.这时候,齐皓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淡与从容,迎上苏谧探究的眼神,他嘴角一扬,笑道转过话题道:"我可是从昨天开始就呆在城头上,连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啊."

苏谧低下砂去,她清楚刚刚是自己失态了,点点头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一场争吵消弭于无形.

"这个....先等小禄子拿来吃的再说吧."齐皓的笑容依然是那样的无所谓:"接下来恐怕还有力气活要干吧."

苏谧气愤地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道:"说正经事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的."被齐皓这样一搅,她的心情倒是转而平静下来,没有心情再沉沦回忆过去了.

商量到正事,齐皓地语气也郑重起来:"我知道,现在我们需要头疼的就是如何在这几天里面活下去,并且找到逃生的机会."

"几个太监应该不会引起辽人地关注的.只要我们寻找到时机就可以联络到宫外地人...."苏谧说道.她准备趁着辽军不备的时候先去寻找联络一下葛澄明安排在宫里头的内线,这些人大多都是粗使的杂役太监,以他们的身份,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乱军之中,联络寻找必定困难,好在现在有齐皓在,而且,齐皓安排在宫中的内线只怕也不少吧.

"不行的,这样太慢了,更何况如如今他们也是自身难保."齐皓叹息道:"现在辽人忙着抢劫女子财帛,顾不上我们.一旦局势稳定一些,马上就要开始处理宫中的杂役内监了,说不定会把所有的人都杀了,所以说,我们要走的话,就要趁早,趁着辽人还没有熟悉宫廷的时候...."

"都杀了?怎么可能干出这种残暴的事情呢."苏谧忍不住反驳道.内监虽然人多,但是并不会危害到他们.

" 这不是残暴,"齐皓摇了摇头说道:"只是生存的手段不同而已.我们汉人都说辽人生性嗜杀,其实也不应该说嗜杀,辽国草原贫瘠,苦寒之地,他们素来就没有多余的粮食,当冬季来临的时候,时常爆发内乱,抢掠食物,以求生存,在他们的习惯里面,这样无用的人是不能留着消耗珍贵的粮食的,尤其是...."剩下的半句话齐皓没有说出口,苏谧自然知道,尤其是在京城的存粮都被不知道什么人给一把火烧了精光的时候.

"那也不用杀掉他们,逐出宫廷即可."苏谧反驳道.就算是在齐国攻破卫国的时候,卫宫之中的太监也只是被赶出宫去,任他们自生自灭而已.如果真是这样反而最好了,他们无需任何努力就可以逃出宫去了.

"这一次的战事不同于以往,如果不齐已经被辽人所灭,或者辽人只是打定主意抢掠一番就撤退的话,自然 不会白费力气在这些无用的人身上,可是这一次...."齐皓苦笑道:"辽人占据城池恐怕要很久,短期之内又偏偏无法向外扩大战果,这种情况之下,预先把可能存在变数的因素统统拔除干净也是兵家常理."

"而且现在京城之中囤积的粮草都被人一把火烧光了,粮食的供给必然更加艰难..."齐皓说道,也忍不住面有忧色.这一战,恐怕是难以想象的艰难啊.难道大齐真的就要这样灭亡了,天下又要重演群雄逐鹿,胡族入侵的局面?两人不约而同地无声叹息着.

两人正说着,小禄子拿着点心走了进来.知道接下来日子恐怕不好过,苏谧食不知味地勉强自己吃下了几块.

其后又有几批辽人冲进来意图抢掠,连紫檀木桌子沿上包着的金边都被那些士兵撬了下来收进怀里.

苏谧三人安静地呆在角落,倒是没有辽人过来找他们的麻烦.一直到了快酉时,宫门处又有沉重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外面传来辽军的高声呼喝,"大王有令,全部齐宫的人都到宫门外集合,有擅自藏匿者杀无赦!"

齐皓,苏谧带着小禄子一起走出宫门,看来辽军准备清点俘虏了,门外已经有一大群宫人被一队辽军驱赶着向前,同时收集着路上宫殿的闲散俘虏,苏谧三人不动声色地加入了进去.

第七卷红尘尽处·玉碎花折 第三章 料峭风寒

一路上,到处都是内监和宫女的尸身,队伍里,大多数的宫人都忍不住小声地哭泣着,不敢去看那些昔日同僚的尸身,有不少宫女的尸体都是衣衫凌乱,血污满身,显然是在遭受凌辱的时候被杀死的.

队伍走过含烟宫的时候,一阵尖叫声传来,苏谧抬头,随即看到了让她难以忍受的一幕.

含烟宫是雯妃的寝宫,此时,雯妃正披头散发地冲向宫门,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地乱七八糟,大片大片白晳的肌肤裸露在外面,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深重地淤痕青紫.

踉跄着奔跑了没有几步,两个辽军将打扮的大汉同时扑上去拉住她.

"你放手,这个应该是归我们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拉住雯妃的一条胳膊说道.

"你才该放手呢,凭什么算你们的,这个女人可是我们先抓到的."咖一个马脸的将领毫不示弱地吼叫道.

"呸!少他妈的来跟老子讲什么先来后到,这一片地方大王说了,是我们队的地盘,是你们捞过界了,我还没有找你们算帐呢!这样白生生的美人被你们几个先享用了一遍,我还要找你们算一算呢."说着,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一把将雯妃身上那半边已经破碎不堪的绫罗撕了下来,像是撕扯一片破布一样,雯妃苗条白晳的身体顿时几乎全部裸露在外面,上面都是抓痕淤紫.血迹污物,遍布全身,触目惊心.

半裸地身体就这样被那两个辽军拎在手里,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一样.随着两个辽军将领的争夺动作而摇摆不定.

受到这样的侮辱,雯妃却全在没有了一丝的反应,她地眼神呆滞的几乎不能转动了.

苏谧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惊怒骇异,她的嘴角喏动,想要别过头去不看,却像是被钉住了一样无法动弹.雯妃素来与她不和,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遇见这样的下场.

这时候,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母妃,母妃!"伴着惊慌地叫声,一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那是雯妃的女儿,也是大齐帝王唯一地帝姬,今年刚刚满三岁,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正式册封封号.

听到这一声稚嫩的呼唤,原本已经完全呆滞麻木的雯妃猛地清醒过来.她拼命地挣扎起来,身边的两个辽人都没有防备,竟然被她一下子挣脱了出去.

雯妃随即扑到自己的女儿身上,紧紧地抱住她.

寒风凛冽的天气里,母女两人的身体都在不停地发抖,两个将领没有上前去抓,反正他们知道雯妃是跑不了地,两队人马仍然在为雯妃的归属权力而争执不休.

"应该拿你们刚刚掳获的那几个让我们队的兄弟们也尝尝鲜,这样才公平."后面的一个士兵叫唤了起来.

"就是,就是!"那一队辽军都 跟着轰叫鼓噪了起来,明显这一队的人马比较多.

"反了天了!就凭你.也敢跟老子争!这个女人老子是要定了!"那个马脸的将领受不了这样的窝囊气,"锉锵"一声,猛地将腰刀抽出了一半,寒光闪烁.

刀兵一现,情势顿时紧张起来.

"就凭你!就凭你们这几个人.老子就是不让你能怎么着?"那个满脸横肉的将领轻蔑地看了马脸将领身后寥廖无几的士兵一眼,示威了一样地走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拉扯雯妃.

"你....."那个马脸将领想不到对方这么死硬,他刀子已经拔了一半,再塞回去就太没有面子了,可是自己身边带着的士兵又 不及对方多,正在犹豫是硬撑下去好,还是回营叫援军的好,这时候,一道尖锐地破空声响起.

那个满脸横肉的将领正在拉扯雯妃,毫无防备之下,一件还泛着寒光地武器如同闪电般擦过他的胳膊,紧挨着他的皮扶射入地下,刺穿了雯妃的身体,将她连同怀里的小帝姬一起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那个一只黝黑的寒铁长枪,枪身穿过了两人,依然有大半露在外在.

"是谁?"被打断了动作的辽军将领勃然大怒地路起来,他回过头去高声咆哮道,但是当他看清楚使枪的人的时候,身子立刻矮了半截,嚣张的气焰灰飞烟灭,人更是吓得连话都说不流利了,"大王..."

那是个身穿纯黑铁甲的高大的壮年骑士,就算是在宫殿里,依然在威武的骏马上,头盔上的红缨是秀金丝夹杂编制而成.头盔之下的面容狠戾而肃杀,满脸的络腮胡子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身后跟着一队精锐的士兵,军容肃整,,气势森严,暮色之下,宛如一队从地狱而来的恶鬼.

"大王....这个...."那个马脸的将领赶紧将按在刀把上的手放下,咽了一口唾沫,试图上前解释,"我们....."

黑甲将军就是这一次辽国负责率军出征的南院辅政王耶律信,他威严地扫视着下方的两队人马,两队辽军都随着他极具压迫力的目光而低下头去.

"你们两个可是知罪?"目光扫过带头的两个将领,耶律信森森地说道.

两个辽军将领顿时汗如雨下,入城之前辽军就已经颁下诏令,严禁因为争执女子财帛而私下动武,掳掠来的战利品都要按照军功统一分派.只不过,真入了这花团锦簇,锦绣红颜的金玉堆里,哪里还有人忍耐的住.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带的头,顿时众人一哄而上,每一个都唯恐自己落在别人后头,什么禁令旨意早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耶律信冷哼了一声道:"执法队何在?"身后立刻有几个士兵出列应命,

"将这两个东西各打四十大板,除去队长头衔,编于普通营中, 如有再犯,加倍严惩!"

一声应诺,几个士兵走上前去,两个将领连反驳都不敢,灰头土脸地被执法队拖走了.原本由两人带领的士兵也都畏首畏尾,悄悄地散去了.

苏谧银牙紧咬,几欲碎裂,自从步入齐宫以来,她还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愤怒,这个耶律信比较起这些肮脏的辽军更加的可恨.

被刺穿了身体,那一枪直中要害,霁妃已经立刻死去,她身下的小帝姬只是被刺穿了腹部,却没有当场死去,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哭叫起来,雯妃僵硬的手臂依然紧紧地搂住自己的孩子.

一个辽军走上前,毫不迟疑地将和矛从地上拔起.那长矛插入地下甚深,辽军拔了几下竟然拔不出来,只好一脚踩住雯妃的尸体,用力一蹬,终于将沾染着血肉的长矛从两人体内抽出,随着他的动作,小帝姬惨叫声时弱时强,长矛离体,矛尖从小帝姬的身体穿过时,响起一声尖锐童稚的惨叫声,紧接着哭声渐渐变弱,半响之后,终于不可闻,这一对母女都去了.

看到这残忍的一幕,路边被驱赶着向前的宫人队伍都低声哭泣起来,瑟瑟缩缩地打着寒颤,不自觉地向后躲闪着.

苏谧根本无法忍受,她几乎是用冒火一样的目光狠狠地凌迟着耶律信.理智告诉她,此时应该竭力低眉顺目,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愤怒却不受控制地自胸口汹涌而出.

忽然,齐皓伸手揽在她的肩头,将她向里拉去.

同时,耶律信好像是有所察觉地回过头去,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过来.入眼处,全是一群形容憔悴畏缩的太监宫女,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疑惑着什么似的,又扫视了一遍,人群毫无异状,终于耶律信不再在意地转过头,率领着麾下的人马走了.

"此人是耶律信,他是辽国的辅政王之一,在辽人之中威望极重,号称战无不胜,是与倪源还有你的父亲齐名的人物....."齐皓在苏谧的耳边低声说道.

"不要把这样的人与我的父亲一并提起!"苏谧的声音虽然低,但是其中的戾气还是遮掩不住.

"好吧,这些虚名原本就是世人硬加上去的,"齐皓从善如流地说道:"但是这个耶律信不仅在兵法谋略上出众,领兵有方,法度森严,而且武功更加深不可测,当世恐怕也只有枯叶禅师那样的高手才有可能与他一较高下."

"你想要说什么?"苏谧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想说这个级数的高手,六识之敏感远胜于常人,你刚才过于凌厉的目光,他都会有感应.你就不要用那种眼神去看他了,除非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齐皓头疼地说道.

"这个耶律信,我迟早有一天要杀了他."苏谧狠狠地说道.

第七卷红尘尽处·玉碎花折 第四章 深夜潜逃

一群宫人都被赶到了风仪宫东边庆芳园中的空地上,过了一会儿,辽人先将其中的宫女都逐一挑拣出来,驱赶着走向别处,而苏谧他们这些太监则被留在在地。

众人不敢妄动,不一会儿,双有几队太监被撵到了这里集中,空地上人越来越多,眼看天就要完全黑了,才有一队辽军过来,其中一个大嗓门的辽军冲他们喊道:“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别动什么歪脑筋,乖乖地等大王的命令下来,安排你们去干活儿。”然后留下一小队辽军百无聊赖地看守着他们。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在这样寒冷的夜晚,看守的辽军当然不会站在外面喝西北风,都进了旁边的宫殿,靠着火炉取暖,同时寻来酒菜大吃起来,只是留下几个人隔着窗子探头出来警惕地向这边看着。

众太监都疲惫不堪,纷纷各自寻找地方坐下,寒风凛冽,又已经到了夜晚,一些冻得受不了的太监不停地揉搓着手脚取暖,天气越来越冷,庆芳园四处树木虽多,也遮掩不住这钻心的寒气。寒风呼啸而过摇动枝叶,传来幽咽如同哭泣一般的声音,更加显得凄凉难耐。

几个平时得脸的总管内监,早都没有了以前趾高气扬的架势,一个个憔悴畏缩地抖成一团。

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粗使杂役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原本身份高贵的太监身上厚实的棉衣,神色闪烁,一看就知道心里头在谋划着什么。

一旦破了国,任何原有的地位权势瞬间都烟消云散了。如今他们都是一样地奴力,只有殿里那些正大大吃大喝的人,才是主子。

齐皓拉住苏谧的手,坐到了一株树木底下,小禄子站在一旁。

“等到了深夜,我就带你走。”齐皓轻声说着。

“能走的出去吗?”苏谧低声问道,齐皓的武功高强她是知道的。但是如今宫中处处都是辽军,一旦被发觉,带着她是绝对无法冲出去的。

“今晚辽军刚刚入城,必然要分散不少兵力去周围镇压反抗,而且宫中的女子财帛任他们予取予求,贪婪好色之心上来,警戒自然有顾忌不到地地方。等深夜的时候,我们就走。”齐皓肯定地说道。

苏谧点了点头,确实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了,她禁不住转头看向小禄子,

小禄子知道她的意思,连忙说道:“主了不用担心我,看这架势,必然不是要杀人,刚刚那些辽狗说了,是要去什么城楼干活地。我早就干粗使的活计习惯了。只要小心一些,就不会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小禄子又开玩笑似地说道:“就是有一段时间要伺候他们这些粗胚子了,想想还真是委屈了我啊。”

齐皓冲他点了点头,苏谧心中黯然。但也知道无法可想,只有这样了。

天色黑暗下来。辽军对这些内监没有丝毫的重视,连住宿的地方都没有安排,就这样让他们呆在这里等候着接下来的命运。

宫殿里面,一群辽军还嫌宫中的暖炉不好使用,直接劈开了一具木床榻,就在大殿上生起火来。

篝火旺盛地燃烧着,跳动的火苗在这个寒冷地深夜散发出灼然的诱惑力,混合着令人馋涎欲滴的菜肉香气。园子里面露天站立坐卧地太监们一个个又冷又饿,紧盯着殿中地火苗,脸上都忍不住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苏谧三个正在商量看如何找机会把几个紧盯着这里的辽军的注意力引开,忽然一道尖锐地叫喊声打破了寂静,“你这是干什么?!反了,反了!你不要命了!!!”声音很熟悉,苏谧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是内务府地总管何玉旺。

他正紧紧地拉住自己的衣襟,而旁边一个杂役打扮的低级太监正扑在他身上拳打脚踢,试图将他身上厚实的棉衣扒下来,一边喊着:“妈的,你平时就欺压我们,如今凭什么还穿的比我们暖和,都是一样的奴才了。”

“反了,反了!”何玉旺一边挣扎着,一边高声尖叫呵斥着,试图摆出他总管的威风来。

“我就是要反了你能怎么样!”那个小太监恶狠狠地喊着,何玉旺的棉衣已经被他扒开了。

两人缠斗厮打起来。

“你们都傻眼了,还不快帮我把这个狗奴才拉开!”何玉旺的年纪大了,力气自然而然不足,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他挣扎着回头看向众人喊道。

周围的内监没有一个动弹的,反而有不少衣着单薄的小太监不由自主地将贪婪渴望的目光投向了身边衣着厚实的人。

人群开始骚动了起来。

骚动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扩大,几个看守的辽军从殿中走了出来,不耐烦地喊道:“都在干什么?吵什么吵,你们这群兔崽子,小心老爷我。。。。”

“军爷,是他抢了奴才的衣服,”何玉旺一脸冤枉的哭叫着扑上来,他现在只穿着一件中衣了。

当先那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辽军手中的鞭子狠狠地一甩,何玉旺一声惨叫,被打地飞出了老远,生死不知。

那个辽军一鞭子抽飞了何玉旺,连看都司得看一眼,冲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满脸晦气地朝众人呵斥道:“喊什么喊?!妈的,老子看见你们这群阉人就烦!还有功夫打闹,有力气留着等明天到城楼上去干苦役吧!”

太监们都被他的鞭子吓到,瑟缩着向后退去。

“妈的,你们当老子愿意在这里伺候你们这些狗奴才,”那个辽军似乎越说越生气,又一步抢上去,手中的鞭子一鞭接一鞭地抽打着身边逮得着的太监,“都是因为你们,如今营里面的哪个不是搂着女人快活,就我们这些倒霉的连口好酒都没有捞着,还要在这里伺候着你们。。。”

鞭子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躲闪不及的太监被他抽打地四处乱窜,惨叫连连。

出了一阵子气,那个辽军才松了手,把鞭子往地上一指,狠狠地喊道:“都他妈的老老实实给我坐好了,谁再闹地老子不消停,老子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众太监惶恐地散开,小心翼翼地各自寻地方坐下了。

几个辽军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威严带来的效果,转身就要向殿内走去。

“军爷,军爷,”一声伶俐地呼唤从身后传来,小禄子点头哈腰地快步跑了上去。

“什么事?”那几个辽军的脚步一缓,脸色不悦的看着这个胆敢阻拦他们的小太监。

小禄子陪笑着说道:“如今天寒地冻的,几位军爷辛苦了,奴才知道有个地方有酒呢,不知道几位军爷要不要。。。”

“有酒?在哪里?”几个辽军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你可不要骗人啊,这个宫里头的酒窖不是就只有一个地方,在那个叫什么内务啥的地方,早被大王的人马占住了,说是要论功行赏的。”领头的那个辽军士兵半信半疑地问道。

“奴才怎么敢欺骗您老人家呢?确实是有酒的,而且还是好酒啊,若是小的有一字虚言,就让我被您老的鞭子抽死。”小禄子满脸忠心,信誓旦旦对他保证道。

看到几个辽军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齐皓拉住苏谧的手,向后面的阴影里退去。

“好,这就带着我们去找,真的有酒的话,少不了你小子的好处,到时候保准给你分配轻松点儿的活计。。。。”

众人声音越来越远,苏谧和齐皓也已经无声无息地退到了树后,眼看四周无人注意,齐皓揽住苏谧的腰,施展开轻功,向园子深处掠去。

两个一路向后,翻过一处园子,却骤然见到前面有一队辽军士兵向这个方向走来。

齐皓揽住苏谧轻轻一跃,无声无息地跳上附近一处宫殿的房顶,两人压低了身子,等待着下面的辽军过去。

片刻之后,辽军的身影渐渐远去,两人正欲起身,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在这个不幸的夜晚,大齐的后宫里面,凄惨的哭叫声,悲伤的饮泣声。。。。遍地都是,苏谧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听得麻木了。但是这一次的喊声却与那些不同,因为那个声音充满着她熟悉的严厉和傲慢,两人转头望去。

看清楚出声的人,苏谧微微吃了一惊,竟然是倪贵妃。

第七卷红尘尽处·玉碎花折 第五章 惊心动魄

苏谧打量了一下四周,才发现他们所趴的地方正巧是西福宫的后殿顶上,从这里正可以居高临下地俯瞰到整个西福宫。

如今这处宫中最奢华富贵的宫室之一竟然没有丝毫的被损害、被抢掠的痕迹,依然是灯火通明,华章丽彩。只是其中的宫人少了很多,只余下廖廖无几的小猫两三只而已。

两人见到这样的情形并不意外,如果真的是倪源将辽军招来,必然与辽军有秘密协议,自然而然不会有人动他的女儿 。

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西福宫门前站满了警备森严的辽军,几十个手持火把的士兵围绕在周围,将宫门围堵地水泄不通,火光掩映下,那些辽军的神色都显得格外狰狞。

此时,倪贵妃正站在宫门前的台阶上,宛如一枝坚强的银白广玉兰,笔直地独立于这疾风骤雨之中,身边只余下一个宫女,而她对面的是一个辽军将领模样的人,双方正毫不示弱地对峙着。

“。。。。我们已经派人去请大王的命令了,等到大王的旨意下来,我们再入宫搜查,只怕娘娘你脸上也不好看吧,倪贵妃,请你明白眼下的局势,我们虽然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不会和你计较什么,但是。。。”那个辽军将领不耐烦地说道。

“没有什么但是!”倪贵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本宫已经说了,人不在我们这里,就是不在我们这里。”从苏谧的角度,只能够看到她的侧脸,光洁如玉地脸颊依然带着如同往常一般的骄傲和凌厉。她穿着一身银色的宫装,银紫色凤尾案闪烁着幽幽的光芒,远远地看上去,映衬着昏暗的灯光,如同满身素缟一般,充斥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艳丽。

那个辽军将领被她噎地一愣,面上立刻显出怒色,他们进入这个宫廷之后,还没有人胆敢试图反抗他们的权威,胆敢这样明火执仗地违背着他们这群征服者地命令。

那个辽军将领禁不住上前走了一步,倪贵妃的身子微微一晃,却没有后退,依然笔直地站着。喝道:“我是大齐的贵妃,你们敢怎么样?!”

“大齐的贵妃,哼,”那个将领终究是不敢对她干什么地,走到了近前就停下脚步,轻蔑地说道:“大齐的贵妃算什么?连大齐的皇后都要被我们大王睡了,只是不知道哪一天大王玩腻了,自然会赏给我们。。。。”

“够了!”倪贵妃的声音徒然拔高。因为极度的愤怒而使得脸颊上浮出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殷红一抹。她强自稳定着身形,然后用充满轻蔑的眼神看着眼前地这些人。说道:“无凭无据,人匀想要入我的宫里面搜人,想都别想!我不想看到你们。立刻 走!”

又一次被这个女人打断了自己的话,那个将领脸上地青筋都爆了起来,要不是大王交待了,绝对不能伤害这个女作,自己肯定要让她知道厉害。

他上下打量了倪贵妃一眼,忽然现出一种不怀好意地笑容,“贵妃娘娘还真的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大齐的贵妃啊?大齐都亡国了,说不定等我们两家议和成功了,娘娘您就要入我们大辽的皇宫当贵妃了。”

“你。。。。”倪贵妃气愤难言。

这个时候,一队士兵从远处跑了过来,领头地一个边跑边叫道:“大王有令,入宫搜查!”

那个将领脸上顿时显出喜色,立刻伸手却推倪贵妃,倪贵妃脸色变了,人却还是站着不动,身子笔直笔直的,任由那个将领地手伸到她身上。

辽军将领还没有来得及按照预料之中的在她的身上柔软的地方狠狠地捏摸了几下。倪贵妃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的宫女然后伸手在他的手上拂了一下,看起来不过是个软绵绵、轻飘飘的普通动作。那个将领却不知道怎么的,手臂恍如触电一般,立刻踉跄着后退了下去,险些跌倒在地上,他江青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刚刚碰到他的宫女,踌躇不敢上前了。

“好俊的功夫啊。”齐皓忍不住轻声叹道,苏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那个宫女,她隐约记得,是倪贵妃身边那个叫做夏真的贴身侍女,没有料到竟然是有武功的。

刚刚到达的辽军看了倪贵妃一眼,正色说道:“将齐国的宗室尽皆收缴,这是我们辅政王一开始就下了的命令,如今小皇子在你的宫里头,我们当然不能放过,请贵妃娘娘让路吧。”

他们是在寻找那个小皇子!苏谧和齐皓瞬间都变了脸色。

“本宫说了人不在我的宫里就是不在我的宫里。我不知道什么辽国的辅政王,西福宫是本宫的居室,今天没有本宫的允许,你们的脏脚别想踏进我西福宫的大门一步。”倪贵妃的脸色苍白,却斩钉截铁地喝道。

“娘娘您既然这样言之凿凿地说那个小*****不在你的宫里,又何必妨碍我们进去搜一遍呢?”一个新到的辽军将领说道。

“只怕是娘娘心虚吧,所以不敢让人进宫搜查,哼,娘娘现在还是先想一想过一会儿我们把人搜出来的时候毛发以解释吧。”刚刚被夏真击退的辽军将领嘲笑道。

眼看倪贵妃油盐不进,寸步不让,辽军已经不耐烦起来,当即就要上前推开倪贵妃,入宫搜查,反正眼前的几个不过是些弱女子,根本不堪一击。要不是上面再三吩咐过了,一定要保证这个女子的安全,以他们暴虐的性子,早就动手了。

倪贵妃带着几分绝望地喊道:“你们有什么证据!凭什么搜我的宫室。。。。”

“我们大王已经下了命令,贵妃娘娘再阻拦,休怪我们不客气了。”辽军威胁道。他们带着刀走上前威逼着,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倒一边。

倪贵妃身子一晃还要挣扎,她身后的夏真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她将她拉到一边。

领头的辽人正要踏进宫门,忽然夏真快步抢上前去,阻住了辽人地去路。

不等辽人发火,她已经笑道:“几位将军还请息怒,我们实在是也有苦衷的啊,我们娘娘身居高位,尊贵无比,宫中多有珠宝首饰,只怕让诸位军爷入内,会有些。。。那个。。。损坏什么的,所以才这样坚持阻止诸位。”

夏真一边说道,一边在背后伸出手去,一根手指独立伸出,斜指后方,那方向竟然正是苏谧和齐皓两人伏身的地方!

苏谧一惊,齐皓却是预料之中,刚刚他带着苏谧上屋顶的时候,衣廖翻飞之声不弱。如果是平常人,自然不可能察觉,但是刚刚见识了夏真的武功之后,他就知道不可能瞒过她的耳目。

夏真一边赔笑着。一边继续说道:“。。。。尤其是后殿西侧角屋里面,更是珍宝贵重,是我们娘妨心爱之物,希望诸位。。。。。”

房顶上地两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这句话一入耳,瞬间心领神会。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齐皓点了点头,转身轻飘飘地下了房顶,如同一阵轻烟般落进西福宫之中,迅速朝着夏真所说的房间里掠去。

下面的夏真犹自大 那里絮絮叨叨,交待着搜查地时候要小心这个,担心那个。

“娘娘大可放心,只要不是活的珠宝,我们自然是不会动的,但愿娘娘您的珠玉首饰都是合情合理的吧。”辽人虽然不耐烦,但倪贵妃身份特殊,终究是要给她几分面子的,而且是西福宫原本就不在抢掠范围之内,当先的辽军将领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当即推开两人,领着手下向殿内走去。

苏谧紧张地看着宫门前地这一幕。

一群辽军一拥而入,倪贵妃摇摇欲坠地半倚在夏真的身上,脸色惨白的看着辽人地举动,夏真扶住她,低头在她地耳边轻声安慰着什么,

听了她的话,倪贵妃的脸钩忽然闪过一丝惊诧,忍不住抬起头就要向苏谧藏身的地方看来。

视线转到一半,却又硬生生止住。她回过头去扫视了留在殿门口守候地辽军一眼,勉强打起精神来,站直了身子,神色淡然地说道:

“本宫有些累了,扶本宫去休息。”

夏真依言扶着她步入了偏殿。

苏谧从上面看下去,搜查的辽军已经冲入后堂了。

现在是争分夺秒地时刻啊,苏谧正急得冒火,忽然身后被人轻轻一拍,她回过头去,是齐皓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无声无息地趴到了她的身后,他怀里头抱着一个鼓鼓的包袱,脸上也带着难得一见的兴奋。

苏谧的眼神顿时落在那个小小的包袱上,齐皓靠近过来,苏谧轻轻地掀起绣着五色彩龙的金色缎子一角,里面一个粉嫩粉嫩的面容露出来。

小婴儿还在沉睡之中,胖嘟嘟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他睡得很沉,口水都顺着嘴角滑落了下来。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在这个森严杀戮的宫廷里,在这个敌人遍布,危机处处的时候,苏谧的心头忽然就充满了一种温暖的喜悦,就好像是在万里冰封的雪原之中看到了火光一点,就好像是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中冒出了绿意盎然。她和齐皓一起满怀欣喜地看着怀里的孩子。

“他真小啊。”苏谧忍不住低声笑道。

“可是费了我一番功夫才找出来的,倪贵妃藏的真是紧。”齐皓也带着几分出神地看着怀里的婴儿,轻声笑道。

气氛因为一个孩子而变得柔和起来,使得两个最警惕的人一时之间也全然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对话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现实却是残酷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微风吹过,小婴儿似乎是感受到了赛气,微微地咂了咂小嘴,发出细微的声音,

他要醒了!

第七卷红尘尽处·玉碎花折 第六章 东风难待

他要醒了!

刚刚还充满了温馨的气氛顿时跌入了万丈深渊,碎成了寒冰万点。

两人齐齐变了脸色,

怎么办?

齐皓运指如飞,就要向孩子点下去。

苏谧猛地伸手挡住了他的手指,她低声吼道:“你要干什么?”

“点了他的穴道。”齐皓毫不迟疑地说道。

“你疯了,一个婴儿怎么能够承受呢?”苏谧阻止他道。婴儿也是有穴道的,但是婴儿的身体极其的脆弱,一旦被点了穴道,对身体的伤害极大,如果此时点了他的哑穴,超过一定的时间,这个孩子只怕以后一辈子都别想说话了。

“当哑巴也比死了强啊。”齐皓心急火燎地说道:“一旦他哭起来,我们全都死定了。”

奢华的西福宫下方,辽军正在翻箱倒柜,鸡飞狗跳地搜索着宫殿,粗鲁的喝骂声和叫嚷声一刻没有停歇。而高高的房顶上面,却有两个人安静地近乎诡异地趴在那里,陷入一种无声的紧张之中。

推开齐皓的手,用一种急促而又温柔的动作,苏谧将他怀里的孩子抱过来,轻轻地他的身上拍着,她还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曾经看到母亲就是这样抱着妹妹的。

在她的怀里,那婴儿蠕动了一下小手,小巧的鼻子抽了抽,嘴巴开合了一下子,终于又一次睡了过去。

旁边的齐皓看的胆颤心惊。

风一吹,苏谧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短暂地危机过去了,但是新的危机依然存在。

“你带着他先走!”苏谧看着齐皓,果断地说道。齐皓的武功是绝对不可能同时带着两个人冲出去,而且还要不惊醒孩子,只有让他们先走了。

“你。。。。”齐皓一愣,苏谧仰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面充满了决绝和信赖:“你出去之后就去东来楼,再商议接我出宫的细节,我的脸上有易容在,暂时不会有事的。”

齐皓还有犹豫。

“快一点儿,不然我们都出不去了。”苏谧催促地道。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一次清醒过来。他们连一记得都耽误不起。

齐皓回头看着还在西福宫之中翻箱倒柜的辽军,他咬了咬牙,忽然转过头,“我会回来救你的。”他你下头在她的耳边说道。他地唇几乎已经贴近了苏谧的脸颊,苏谧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唇畔的热度和从那灼热的唇里吐出地话语的真切。

就如同寒冬灰颓阴暗的天空里的一线温暖的阳光,轻轻投射进她的心里头。

说完这句话,齐皓抱紧她的纤腰,将她从房顶上送下去。苏谧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他脸上地表情,他已经转身带着孩子,飘然而去。

西福宫侧殿里,倪贵妃脱力一般依靠在床榻上,她脸色虽然惨淡,但是却没有了刚刚的那种绝望和恐惧。

“到底是谁?”沉默了半响,她轻声问着身边的夏真。

“娘妨恕罪。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夏真实话实说道,

辽军刚到地时候,她正发愁应该如何是好,却听见身后有人衣诀翻飞,跃墙上房,她虽然心里头惊疑不定,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同时她也立刻意识到如果利用得当,极有可能是事情地转机,果然,当辽人提起藏匿在西福宫之中的是小皇子的时候,她明显听到房顶上的呼吸声粗重了许多。她当机立断,出言拖住辽军,并且言语暗示他们小皇子地藏身之处,依然房顶上人的武功,应该能够在辽人动手之前将人救走吧。

倪贵妃心绪混乱之至,辽军入城之后,夏真告诉了她那样惊天骇人的秘密,她平时再怎么坚强高傲,机智应变,终究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如何能够承受地了这样的内幕。

可是,一切都已经身不由已了,她除了老老实实地呆在这个西福宫里面等待着命运的安排之处,根本别无选择。她唯一能够做的不过是在辽人搜宫收缴皇室贵族的时候,命令夏真前去风仪宫把齐泷唯五的皇嗣偷偷救了出来。

可就是这样细微的反抗也是有限,辽人遍搜宫廷不获之后,立刻把疑虑指向了全皇宫之中唯一没有被搜查过的地方----西福宫。她一个亡国的贵妃,甚至连阻止他们入宫的权力都没有,她倒是没有担心过自己会怎么样,就算是辽人真的在她的宫中搜出了小皇子,只要没有和她的父亲撕破脸皮,辽人就不敢动她,她忧心的是那个孩子,他是齐泷唯一的命脉,大齐唯一的皇子。

本来以为这一次那个孩子注定难逃此劫,却不料峰回路转,竟然被人救走了,虽然不知道救走他的人究竟是谁,但是终究是逃过一劫了,倪贵妃喃喃道:“只要那个孩子没有事,我也不求别的了。”

听着她的话,夏真脸上掠过一丝歉意,其实她刚才没有说实话,在辽人入宫的时候,倪贵妃要求她去救离小皇子,她本来是想要拒绝 的,可是看到这个平时坚强自主的女了在得知真相的时候那慌乱绝望的神情,想到她已经被自己的父亲抛弃在这群狼环伺的宫廷之中,原本理所当然的拒绝到了口中却变得无比残忍,迟疑了片刻,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依言去把那个孩子抱了回来。

只是。。。。夏真转过头去看向窗外,这个孩子终究还是没法活下去的。夏真苦笑了一下,纵然知道这样做是伤天害理,可是,为了主公的霸业,也顾不了这许多了。那个孩子是必须死的。不仅仅是那个孩子,大齐的皇室贵族,除了落入主公掌握之中,作为傀儡地齐泷之外,都要死!

就在她把孩子抱回来的路上,她就暗中下重手截断了那个婴儿的阴跷,阳跷二脉。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够放心地在不知道身后潜伏的究竟是何人的情况之下,放任那个孩子流出宫外去。她确信那个孩子是绝对活不过一年的。

看到倪贵妃恍惚疲惫的眼神,夏真安慰到:“娘娘不必忧心,宫中向来有不少的高手在,像是以前伺候皇上身边的几位公公,房顶上地人行踪如此诡秘,必然不是辽人,只怕是宫中出逃的人。此番小皇子被他们带走,比起在我们这里安全很多,日后等辽人撤退了,我们在下旨慢慢寻找就好。”

“说的也是,不管是落到什么人手里,终究是比呆在我这里等死强。”倪贵妃惨然一笑,“下旨慢慢寻找?只希望我还有活到那个时候的机会。”

此言一出,夏真眼神也禁不住黯淡了下来。倪贵妃所说地正是她忧心的。

为了救出她们,原本倪源特意安排了身边的亲信高手毒手神医高渊闻潜进宫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被人识破了伪装,使得高渊闻被高手围剿至死。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之后倪源也不敢再派人入宫接应了。

如今她们身在这杀机四伏的宫廷之中,一切只能依靠自己了,如果倪源和辽人的合作关系一直继续还好,可是一旦出现变故,夏真也忍不住苦笑一声。。。。

只能听天由命了。

“娘娘是主公的千金爱女,主公岂会置之不理?”纵然心里也是忧心忡忡,口上却一直说着安慰的话语:“娘娘不要忧心了。”

“千金爱女?”倪贵妃嘴角扬起,讽刺地一笑:“爹爹他对我和二哥虽然好,可是却。。。。”她说了半句就低下头去沉默了起来。回想起自己在家中地种种时光,父亲对自己虽然是溺爱一样的宠着,几乎有求必应,但是陪伴在他们嫡出兄妹两人身上的时光加起来都远远不及庶出地大哥。

记得小时候,她特别爱粘在父亲地身边,可是倪源一向军务繁忙,少有在家,听到父亲回到家里的消息,她每一次都会兴冲冲地跑去书房,每一次也都会看见大哥在书房里,有时候疾言厉色,有时候语重心长,父亲在亲自教导考校着他兵法武艺,虽然都是批评多而赞许少,但是,竟然让那个时候的自己莫名奇妙地嫉妒起来。嫉妒他为什么能够占据父亲地全部视线,就算那是苛刻的学业和责罚。

烛火摇移,这些陈年地往事都慢慢地涌上心头。

。。。。。。。

“算了,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倪晔琳忽然淡淡地笑了,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怕在爹爹他的心里头,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他自己的野心更加重要了。就算是。。。就算是大哥,也不能够比较,更何况我呢。”

听着那淡漠轻柔的声音,夏真看着这个被自己所长久守护的女子,她平时骄傲而坚强,可是有谁知道她坚强背后的一切呢,也许,就连离她最近的自己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她入宫以来,看似风光无限,荣华冠世,可是谁又知道其中的真相呢,在主公的心中,也许这唯一的亲生女儿也不过是个随时可是举起放下的棋子而已。就像是三年前,主公命令自己亲自下药打掉了她腹中的孩子,这样冷酷的命令,空间是为了避免她日后伤心,还是为了更好地隐藏倪家的力量,尽量韬光养晦呢?无论是为了何种理由,这样的决定对于孩子的母亲来说都是何其的残忍啊!

回想起那段日子,夏真她夫的要感激云妃了,幸好有她这样一个转移视线的替罪羊,才让倪贵妃尽快地从失落和绝望之中走出。

可是以后,她们会如何呢?在这个危机步步的宫廷里,自己能够保护她到哪一刻?

窗外,辽军翻箱倒柜的喧嚣声还在继续,窗里,却是一种压抑而绝望的沉默在主宰着。

像是忽然心灰意懒了,又像是突然彻悟了什么,也像是被那一个简单的站立动作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一样,倪贵妃疲倦地站起身来,她挥开夏真上前搀扶她的手,轻轻说道:“时间已经很了,本宫要休息了。”

她的声音轻柔恍如睡梦之中的呢喃,仿佛凝聚着无穷无尽的哀愁,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是单纯的疲倦而已。

第七卷红尘尽处·玉碎花折 第七章 雪冷梅尽

两人离开庆芳园还不是很远,不一会儿,苏谧就循着旧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园中,隐身于人群之中。

众人都早已疲惫不堪,大多数都挨着树木花石抱成一团打瞌睡,少烽清醒的人也都一个个憔悴失神,谁也不会有心情来管闲事,去注意一个面生的太监。

苏谧依然在那株树下坐下。

不一会儿,远远地就听见几个大嗓门的辽军的哄笑声,“算你小子有功,下次有好的差使,先算你一份儿。就不用去抗石头了。”一个大胡子的辽军肩膀上扛着一个大坛子,空闲的另一只手拍着小禄子的肩膀,笑道。

其余众人也都扛着大坛大坛的美酒,苏谧认出,那是很久之前因为她偶尔提起想喝酒,小禄子他们从内务府领来的几坛酒。领来之后自己的兴致又没了,就一直丢在库房角落里没有动。

几个人经过这里,小禄子不经意地回头之间,看到了苏谧,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把酒坛搬进大殿,小禄子找了个机会跑出来。

“主子,您怎么。。。”眼见周围没有人注意,他着急地小声问道。

“没有什么,刚刚出了一点变故,我让豫亲王先走了,”苏谧安慰道:“他出去之后就会安排晚自然有别的方法离开。”

“原来如此,我说王爷不是那样无情的人,不会抛下主子您的。”

小禄子轻轻拍着胸口叹息道。

“不会抛下我,”苏谧心里头一动,想着白天的时候,他和自己一起跳下宫墙的那一幕,原本她以为他是个绝对实际而且冷漠的人呢,转而又想起刚刚他贴在自己的耳边轻声说出地承诺,心里头禁不住一热。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过脸去。

第二天,辽军前来分派宫人,那个辽军小头目说话倒是算数,将小禄子还有包括苏谧在内地几个人都派去了辽军将领那里服侍。比较起马上要去城头上干苦力的大多数人来说,不啻于天壤之别了。



天上的雪花又开始飘落了下来。

从昨夜就开始下起的这场雪虽然雪粒细小,却连绵不绝,林林洒洒,如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

苏谧 从仆役歇脚地屋角窗户向外望去,目光停留在院子前面那具已经摆入了两天一夜的尸身上。

因为寒冷的天气,她的面容丝毫没有变化,只是上面结了一层淡淡的冰霜,使得苍白的肌肤变得仿佛是冰雪一样的晶莹,隔着层层地雪幕看去,宛然玉色般华美洁净。

苏谧的思绪飘摇,禁不住回忆起两天前的那一幕。

后宫里面最中枢,最庄严地凤仪宫自然成为辽军主帅地寝殿。

那一天,苏谧和几个内监理所一起被带进了这里服侍,也许这些经历了征战杀伐的人都会急切的渴望着享受到自己所征服的国家地一切。无论是女人,是金银,还是日常的奢靡生活。

苏谧他们走进大殿,正看见大齐后宫地诸多妃子尽皆林立在殿中。两旁的坐位上分列着辽军的高阶将领,桌上摆满了酒肉膏粱,此时他们的注意力却没有一个落在眼前的美酒华食之上,贪婪的目光急不可耐地注视着殿中的朱颜玉质,花容月貌。一边时不时的低声议论评价着几句,污言秽语不断,几个离地近的妃嫔光是听着这样的话语就已经被吓得花容惨淡了,一个个低声饮泣着。

不一会儿,辽军的主帅耶律信到了,满面红光,神色开怀,他怀中犹自拥着一个碧衣少女,身姿窈窕,曼妙动人。

她正在耶律信的耳边说着什么,耶律信被她逗地哈哈大笑。走到殿中的时候她转过头来,婉而一笑,娇柔妩媚,宛如皓月工资兴空,萃然生辉,一瞬间,满室的春色都黯淡了下来。

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施柔儿。

大半年没有见到过,她瘦了很多,只怕这半年以来,在宫中的日子过的很不如意吧。

两人落座之后,施柔儿举起金花缠绕的酒壶,将手中的玉杯满上。那一双纤纤玉手,比羊脂白玉的酒杯更加柔润,比金色灿烂的酒壶更加动人。

她将酒杯递上耶律信的手中,一举一动,无不婉转香艳,潋滟生辉,别有不同。

众将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落在她的身上,“果然难是个绝顶的美人儿,大王今次可真是艳福不浅啊。”“可不是嘛,难怪今天起的这样晚。”苏谧听到两个离地近的辽人小声嘀咕着。有几个格外好色的辽人吞口水的声音能够传到苏谧的耳朵里了。

主帅落座之后,众人期盼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耶律信接过施柔儿递上的美酒,一饮而尽,眼光一扫,看着场中的众将心急火燎的模样,哈哈大笑了一声,说道:“本王知道你们如今已经急不可待了。昨天不允许你们动这一批女人,就是因为早就说过,这些女子的资质最好,自然是要按照军功分配的。今日在这个大殿上,我就把这些女人分配出去。”

“我大齐的宫妃是何等的尊贵,岂是你等蛮夷之辈所能够侮辱的?”耶律信的旖 音刚落,一个高傲清丽的声音随即响起。

站在屋子一角的小禄子一起摆弄火炉的苏谧不用抬头也知道,有这样高傲而庄重的语气的必然是皇后了。

“哼,你们大齐早就亡国了,哪里还有什么大齐?如今你们不过是一群亡国无主的妇人而已。”耶律信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谁说我们大齐亡国了?”皇后的眉头扬起,她轻蔑地看着高高坐在台上的耶律信,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辽军将领,“如今我们大齐地皇帝正带兵御驾亲征,马上就要征服南陈。班师回京。到时候,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内外交困,岂是对手?”

“哈哈,”耶律信闻言像是听见了什么最好笑地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你还以为,你们那个无能的废物皇帝有回来的机会吗?别做梦了,如今他自身难保,哪里有功夫来救你们?”

殿中的妃嫔传出一阵低沉惶恐的哭泣。

皇后地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动摇,“你也是蛮人的将军,岂不知道我们汉人一句俗话‘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大齐国土辽阔,得失岂是拘泥于一座城池的?你说我们大齐灭国了,可是你们除了这个京城,还到过我们大齐那一处地方?攻陷过我们大齐那一座城池?”

耶律信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哼,一介无知女人而已,别以为我们辽人的铁骑只是困守在一个小小的京城里?”

不理会他的言语,皇后自信地一笑道:“我们大齐立国多年,先祖征战杀伐,多少次地惊险败退都经历过,岂会被你们暂且的入侵所击溃?不仅我们大齐的皇帝,我们大齐地每人上子民都不会坐视你们这群强盗地入侵的。”

“你们齐国难道没有侵略过别的国家?还口口声声称我们为强盗。”座中的一个辽军将领扬声反问道。

皇后坦然笑道:”我们大齐自然也是征伐四方,武功盖世,而那些国家也有无数守节知礼地妇人,虽然是敌国,我也敬重佩服她们。”

“你就算是佩服她们,却是你们齐国将她们逼死的。”

皇后浅笑道:“国家大事我一介妇人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自己地夫君和国家。我只知道我王凝秋身为大齐的皇后,嫁于大齐的君王,食大齐的傣禄供养,受大齐的尊荣显贵,为大齐的子民们爱戴,就绝不能坠了我们大刘的威风,与其它的国家何干?”

那个辽军将领一时哑然。

“你们汉人常说识实务者为俊杰,如今这几句话正好应景,不想伺候我们大辽,难道想着送死吗?”耶律信嘲讽地说道,一边看着皇后身后的诸妃。

诸妃被他的眼光一扫,都胆层地低下头去。

“国礼不可丧,人们这些茹毛饮血的化外野人,岂知廉耻气节为何物?想要我们侍奉你们这些强盗,想也别想。”皇后轻蔑地笑道。

耶律信被她说的一阵火起,他伸手揽过施柔儿,笑道:“如今,你们大齐的宫妃不是早就侍奉起我们大辽的将士了吗?”

施柔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随即恢复平静和娇媚。

皇后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无耻之徒,不知礼节,不知自爱,岂配为我大齐妃嫔?死后也难以配的上社稷宗庙。

哼,社稷宗庙,这样虚无的东西我要来何用?

施柔儿眼中却浮现出一份轻蔑来,她一边高举酒壶,向玉杯之中缓缓注入美酒,一边轻声笑道:“大王可万万勿将妾身与皇后娘娘相比较啊,娘娘高贵无比,岂是我等卑微女子所能企及的。”说着高举酒杯,柔声道:“大王还是勿要逼迫娘妨了,娘娘她其实也是明理之人,只要大王晓以大义。。。。”

“何为大义?”皇后似乎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多听一样,抬高声音,打断了施柔儿的话,“卑劣者逐臭之行,狼狈为奸。洁身自好者,便是刀斧加身,亦不能移其志于方寸。“

耶律信顿时大怒,”如今局势使得,尔等竟敢不从?大齐早已经亡国了,这么说来,你们是想要殉国了?!那本王就成全你们,干脆全部赐死算了!“

听见”死“字,皇后身后诸妃不少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她们都还是绮年玉貌的少女,生来就是金尊玉贵,她说的道路注定应该是光鲜和荣耀,她们的生活注定应该遍布绫罗和珠主。血腥和杀戮距离 她们遥远而虚幻,她们唯一需要担心的也许只不过是夫君宠爱的多和少,以及如何获得更盛的荣光,死亡这个词汇距离她们地生活是那机关报遥远。如今残忍的现实却将她们所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切赤裸裸地摆在了她们的面前。如此突兀,让她们措手不及。

施柔儿抬起头来,她用一种嘲讽和讥笑地眼光打量着不断瑟缩后退的诸妃。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皇后凄然一笑,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说着她转过身去,眼神之中带着凄冷的决绝,她扫视着身后的妃嫔们,缓缓说道:“今日我大齐遭此大难,我等妇人之辈所能作者无他,不过是知礼守节而已。与其身遭贼辱,不如坦然赴死。绝不欢颜谄媚,坏了皇上和家族的名声。”

众妃一个个脸上都有哀泣之色,却不敢与她的眼神对视。

皇后不过凄然一笑,也不言语,辽军将已经有人看出她的意图,连忙上前阻止,那些手还没有伸到她地身上,她的衣诀翻飞,人已经箭一般冲向身边的柱子。

在胆小的地妃嫔们地惊呼声中。血迹沿着光洁的额头流下,在天统元年正月的这个日子里,在这个冰雪交加的冬季,大齐皇后地生命随着那一抹嫣红的血迹飘逝了。

风仪宫之中华美依旧,她地主人却以这样惨烈而决绝的方式陨落了。

施柔儿依然在平静地为耶律信斟酒,举止轻柔和缓,烟视媚行。

苏谧正在将一块木炭扔进火炉,殷红的火焰升腾起来,透过跳动的火焰,她看见她的身影就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苏谧不禁有一瞬间的错觉,她是在冲向这一处火炉,而不是那冰冷的柱子。

火苗猛地爆出一丝火星,随即湮灭。她听小禄子在旁边提醒她的声音,“主。。。小连子,柴火加的太快了。。。”

耶律信很是恼怒,下令将皇后的尸身丢弃在宫门口不得掩埋,以为齐宫妃嫔宫人的警戒。

筵席重开,金樽飘香,又令场中的诸妃为众将端茶侍酒。

众妃战战兢兢,犹豫不行,耶律信大怒,指着院中的皇后尸身问道,“哪一个再推诿不从,就干脆去与她作伴!”

众妃虽然满怀愤恨,但是看到皇后丢弃在院子里的尸身,一个个浑身颤栗,不敢言语。

终于,一个辽将按耐不住,伸手去拉住一个宫妃,那个宫妃尖叫了一声,被拉进了他的怀里,终空是不敢挣扎

。随即,场中大乱,在一阵阵肆意放浪的笑声中,众将纷纷离席,将看中的妃嫔都拉扯到席上。

诸妃都是年轻的女子,如何挣脱地了。一番僵持之后,少不得敢怒不敢言,含泪依从了。

苏谧等十几个小太监低头在旁边负责端菜跑腿,没有任何人注意。

日子 就这样平安无事地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主子,小心着了凉。”小禄子刚刚从殿上伺候回来,走进了屋子,看到苏谧正在出神地看向院子里,眼神也跟着投过去。

看到皇后至今仍然遗弃在哪里的尸身,他也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雪片慢慢地变大了,鹅毛一般,从天上挥洒下来,四周白茫茫一片,外面守卫的士兵都因为受不住寒冷而跑下望台,窜到屋子里面去取暖了,四周没有一个注意。

一种自然而然地冲动让苏谧走了出去,厚密的大雪在她的脚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伴着周围雪花落下的“沙沙”声,交织成一种异样的静谧。她来到皇后的身边,看着这个已经被雪掩盖了大半的女子。

她的神情安宁而决绝,额头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净,但已经被浅浅的雪花所掩盖,红润洁白,璀璨清澈。

看着那宛如朝露般的容颜,苏谧伸出手去,将她因为被拉扯拖拉而散乱开来的衣襟整理了起来。那覆了雪的金红色锦绣霓裳看起来比往昔的任何时候都更加耀眼璀璨,她是抱着这样坦然赴死的心意,所以特意穿上了这样的衣服吧。。。。

数步之遥的宫殿里,散乱的丝竹声,歌舞声,哄笑声,交错传来。

风仪宫热闹欢愉更盛往昔,而它真正的主人却在门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溶化在这漫天雪花之中了。

苏谧站起身来,她极目远望,天际暮色阴沉,乌去重重,只余下千万片的雪花闪烁着星子般的微光,飘洒游移在空中,亦沉寂弥漫在她的眸中。她寥落地站在这繁华却残存不堪的宫阙里,一种前所为有的清冷孤寂涌上心头。





第七卷红尘尽处·玉碎花折 第八章 身陷重围

苏谧端着酒菜走近殿门,宫殿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紧接着一顿呵斥,"莫不是你们还以

为这里是大齐的后宫,容得你们摆这娘娘的臭架子吗?!"

苏谧抬头一看,是李贤妃,她身侧的那个辽军将领命令她用嘴去喂酒,李贤妃如何能从,免不

了又是一阵拳脚打骂.

李贤妃苦苦地哀求着,躲避着,白晳的脸蛋儿上五指的痕迹清晰可见,泪痕宛然.

苏谧放下酒菜就同小禄子一起快步出了殿门,对殿中的一切视若无睹,她知道自己谁也救不

了.

宫殿里面传来施柔儿银铃一般的笑声,妩媚诱人.

小禄子低声啐了一口,"这种女人,亏她还是圣上册封的玉嫔呢,皇上还曾经亲口称赞她'皎皎如玉,美若凌波'呢."

苏谧淡然一笑.她并不讨厌施柔儿,她只是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在这个刀剑林立的乱世之中,

对于女子来说,往往贞洁和生命无法共存.每一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选择,皇后为了自己的尊严,

为了夫君和国家的荣耀而选择自尽,她固然佩服,但是施柔儿选择了为活下去而尽力挣扎,也并

没有什么不对.

酒香漫漫,大殿里依然是笙歌艳舞不断,被召来的宫廷歌舞姬,罗袖轻挥,纤腰舒展,乍一看

上去,大齐的风仪殿里面一切还是就如同往昔一般富丽繁华.只是酒宴地主人换了一批,换成了

更加喧哗吵闹的一群而已.

苏谧和小禄子几人正端着新的美酒上殿,同时一个传令的士兵高举着公文,穿过层层地红罗

阵式.踩过重重的胭脂流香,飞快地奔到主帅耶律信的席前.

大殿之中歌舞依旧,耶律信在漫天的笙歌艳舞之中拆开公文.

苏谧此时正站在他的身后,将刚刚送达地美酒斟入杯盏.

耶律信漫不经心地看完公文,目光却逞着一丝玩味地投向大殿里窘迫不堪的众妃.

"莲妃是哪一个啊?"他转头看向施柔儿,轻笑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的苏谧没有丝毫的动摇,美酒持续不断地注入杯中.对面的小禄子却脸色微变

,手禁不住一抖,杯盏碰撞的脆响传来.

施柔儿轻巧地抬头扫了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耶律信,嫣然一笑道:"大王是在问旧

齐后宫中的第一美人儿莲妃娘娘吗?"

"第一美人?"耶律信眼中一亮来了兴致,他伸手抬起施柔儿地下颌.调笑着问道,"难道说这

个后宫之中还有比起我的施美人更加动人的绝色?"

"大王太抬举柔儿了."施柔儿嫣然一笑,微微一晃就挣脱了耶律信地束缚:"比起世间地庸脂

俗粉来说.柔儿自信姿色尚可.但是比起这位宠冠后宫的莲妃娘娘来说,那可就是...."施柔儿

掩口一笑:"真的上不了台面了."

耶律信眼中爆起亮光,却依然摇头道:"我却不信这个世上有这样的绝色."

"大王面前,柔儿如何敢撒谎啊,不信地话,大王可以问一下殿里的姐妹.这位莲妃娘娘在宫

中可是宠冠六宫啊,自从她入宫为妃之后,齐帝就再也没有宠爱过任何一殿中地姐妹,连柔儿入

宫之后,也才不过是一夜的宠爱,齐帝就弃我如弊履,两相比较之下,大王难道还想象不出这位

莲妃娘娘姿色如何?"

殿中的诸将已经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施柔儿娇声软语,将这位传说之中的莲妃描述的天下无

双,众人禁不住询问起身边宫妃.

诸妃哪里能够反驳,免不了随口应承.一时之间,大殿之上满是赞美之声,只把苏谧夸赞地天

上无双,地下难寻.

苏谧斟酒完毕,安静地侍立在耶律信和施柔儿身后,听着殿中诸妃对自己层出不穷的赞美浮

夸,心里头也不知道应该好笑,还是心酸.

听到诸妃众口一词,耶律信兴趣倍增.连忙问道:"如今这个莲妃到哪里去了?不会是破城的

时候死了吧?"他自然看出,殿中的妃子里面没有莲妃在.

辽军入宫之后,宫中也有十几名妃子身死,有的是如同皇后那般为保清白,以身殉国的,也有如同雯妃那样意外死于非命的.

"据臣妾所知,莲妃并未身故."施柔儿浅笑道,她看过辽人统计的妃嫔资料,作为战利品里面最珍贵的物件之一,大齐俘虏的和身死的后宫妃嫔都被详细地查问统计了一遍,其中都没有苏谧的名字.

辽人来的那么快,在深远的后宫里,而且四门又被那个多事的皇后关闭了,根本不可能有人来得及逃出去.她一定还在这个宫廷里面,而且,既没有死,也没有落到辽人的手里.

施柔儿只觉得心里头有一只小虫子在啃噬着她的心脏.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能够这样的幸运,她究竟藏在哪里?假装成了太监或者宫女?还是潜藏在隐秘的暗室夹壁里?

她也应该是与她们同样的命运,施柔儿扫视着眼前那些在辽人怀中唯唯诺诺的妃嫔们,心底里一种嫉妒和恨意要将她逼入疯狂.

站在她身后的苏谧苦涩地一笑,她当然知道施柔儿这样对耶律信夸赞自己美貌的目的.人在处于凄惨的境地的时候,往往也希望别人与自己是同样的凄惨.更何况,自己与她实在是有仇又有怨的.只怕沦落到辽人的手中,她的心中也是难过.只是蝼蚁尚且贪生,谁愿意在这样绮年玉貌的锦绣年华面对死亡.既然没有坦然赴死的勇气,这样努力勉强让自己痛快的接受,也是一种活下去的方法.抑或者算是对齐泷,对大齐后宫的一种报复,一种讽刺.

只是耶律信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自己来呢?苏谧的目光落到他手中持着的公文上.这封新送到的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那这个莲妃究竟去了哪里?难道还隐藏在宫中不成?"看到众妃都是哑口无言,耶律信又一遍疑惑道.

"这个就难说了,"施柔儿笑道:"臣妾与她又没有交情,只知道莲妃没有身故,说起来,自从大王入宫之后,就未曾见到莲妃的身影呢?原本臣妾还以为,能够有幸与莲妃娘娘共同侍奉大王呢?"

耶律信目光闪烁,他们兵马入宫迅速,全大齐后宫的妃嫔宫女几乎没有几个逃得出去的.他不相信一个娇弱的妃子能够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这样,只有可能是隐藏在这个深宫之中了.大齐立国百年,宫中各处宫室经过多次的扩建翻修,楼阁延绵,亭台复杂,辽军入宫尚短,如果隐藏的好的话,一时之间,倒真是难察觉.

听到诸妃赞不绝口,他越发兴致勃勃,随即抬头高声呼唤随从,就要下令详细搜查宫室,寻找这位传说中的莲妃.

施柔儿看着耶律信心痒难耐的表情,随即说道:"大王勿要着急,如今宫中哪一处地方不是在大王的威严之下?只要慢慢搜寻,必然可以寻到佳人.而且,臣妾还知道一条捷径呢?只怕用不着劳动各位将军费心,就可以找到莲妃的藏身之处."一边说着,闪烁难测的目光已经投向小禄子.

苏谧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哦,柔儿有何妙计?赶紧说出来听听,有效的话,本王重重有赏."耶律信立刻问道.

施柔儿含了一抹清冷的笑容,缓缓说道:"莲妃再强,也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孤身一人如何能够隐藏地住呢?必然是有人与她同谋,才能够潜藏这许多时间.所以臣妾以为,只要拷问莲妃身边的心腹宫人,就可以知道她的去向了.

"言之有理."耶律信笑道:"本王这就命人去将莲妃身边的宫人都寻来,一个个地拷问,不愁问不出实情来."

"大王无需费力,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施柔儿侧头一派天真地笑道:"眼前这位小公公以前可就是莲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心腹啊.主子的去向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小禄子脸色一变,手中的酒壶一下子跌落在地上,"哐啷"一声, 酒水四溅.

第七卷红尘尽处·玉碎花折 第九章 蒙混过关

感受到耶律信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小禄子禁不住打了哆嗦,双目看向

地面,竭力保持镇静.

耶律信身后的侍卫走上前,在小禄子身后粗鲁地推了一把,推搡着他到耶律信的桌案前跪下

.

"既然是莲妃身边的亲信,你主子的下落可知晓?"耶律信问道.

小禄子脸色发青,却强自压抑着紧张,摇了摇头.

"这些莲妃身边的人都甚是忠心,只怕...."施柔儿在耶律信的耳边轻声说道.

"嗯,"耶律信点了点头,就要叫外间的士兵来将小禄子拖下去严刑拷打.身后却忽然扬起一

个声音,"大王,奴才知道莲妃娘娘的去向."

众人都向话音来源处看去.却见是一个站在耶律信身侧侍酒的小太监,面目寻常,只是颌下

受了一处伤,贴着半块膏药.

"你可真的知道莲妃的去向?"耶律信问道.

看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苏谧连忙一溜儿小跑奔下高台,到小禄子的身边跪下,面

后耶律信和施柔儿道:"回禀大王,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大王您啊.奴才以前也是

采薇宫附近伺候的,所以知道一些."

"说来听听,真的有消息的话,自然少不了你的赏赐."

"谢大王的赏."苏谧脸上现出狂喜的神色,谄笑着道:"奴才本来是采薇宫附近侍奉花木的.

所以曾亲眼看到莲妃娘娘带着贴身的宫女觅青向神武门城楼方向去了.大约是在大王的兵马入

宫前大概两个时辰左右吧."

施柔儿惊讶地问道:"她怎么会到城楼上去呢?她不过是个寻常地宫妃."

"这个...."苏谧脑海之中思索着应对的方法,口中说道:"这个....自从城池被围困之后,

莲妃娘娘每天早晨都会去神武门城楼的,似乎是对战事颇为关注."

"确实如此."小禄子也反应过来,连忙应和道.

"她的胆量倒是够大."施柔儿不咸不淡地说着,脸上却掠过一丝疑色.神武门城楼下去穿过

广场前面就是宫门了,如果是在辽军刚入城的时候得到消息,确实还有一线生机.

难道她真地有这样的好运气,竟然赶在辽军入城之前逃出去了?

不可能,辽人来的太快,她不过是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有这份决断,孤身一个人.....

耶律信的目光投向座中的一个绿袍将领,此人是他的前锋将军,第一个率军入宫的.

"大王,我军入宫地时候确实有几个宫人跑了出去.但都是宫门处负责看门打扫的杂役之流,

不可能有宫妃才对."那个绿袍将领见到耶律信的目光,连忙分辩道.

耶律信冷冷地哼了一声,转头命令身边地侍从将采薇宫和当时神武门处侍奉地宫人都召来

.

苏谧心中暗暗着急.到底是因为什么,让耶律信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找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

好色猎奇的心理?

不一会儿,辽军士兵推搡着一群宫人走了进来.

耶律信手一挥,大殿之上的歌舞立刻停止了,舞姬乐工退到殿侧.士兵押着七八个宫人上前

.

苏谧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去.

有三四个她宫中的人,只是多半都是太监杂役和相貌寻常地宫女.一个个神情木呐憔悴.觅

红等几个姿色出众的宫女都不知道何处去了.苏谧心中一黯,知道多半是遭遇不测了.

耶律信询问起破城当日莲妃地去处,众人战战兢兢,岂敢不说实话?七嘴八舌,却把大体的

脉络交待清楚了.

"这么说来,莲妃确实是前去神武门城楼了."耶律信沉吟了片刻,又问道:"她每天去城楼干

什么?"

苏谧宫中的人都哑然了,苏谧一向是由觅青贴身服侍,少近宫人.所以众人都难以回答.

"这个....."一个神武门侍奉的小太监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莲妃娘娘一般都是站在那里向

着城墙处远眺一会儿,似乎是查看战事的样子, 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回宫....对了,奴才记起来

了,临破城这前,莲妃娘娘是去找豫亲王了.

"你说破城之前,她和那个豫亲王在一起?!"耶律信的神色郑重了起来.这个豫亲王是此次京

城留守的指挥,让辽军吃了不少苦头的.耶律信本想入城之后就拿下他杀了示威,没有想到这几

天搜遍了宫室王府,大齐的皇室贵族被他们收缴了不少,却独独没有找到这个位高权重的亲王.

此时豫亲王这三个字也算是他心头小小的一根刺了.他早就下旨意,命令全城加紧搜查,却至今

没有任何消息.

"她去找豫亲王是为了什么?"施柔儿疑惑地问道.

"莲妃娘娘这些天上城头的时候,经常见到豫亲王的,两人时常在一起不知道在谈论什么,

对于主子的话,我们当奴才的也不敢偷听."那个小太监原本是在城楼大殿门外侍奉的,想起了

当日的情形,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说了出来:".....就是破城的那一天,本来娘娘已经下了城

楼的,但是又跑了回来,看模样很是匆忙,然后就跑进了殿里找豫亲王去了,之后也不知道商量

了什么,豫亲王叫外间待命的将军们进去,也不知道处理了什么事务....然后就是大王您的人

马进了城."

"是啊,奴才也见到过两人并肩站在城头上."另一个神武门的宫人也忙不迭地说道.

施柔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地笑容."原来莲妃娘娘早已经有了惜花护花之人.大王注定是有缘无份了.听说豫亲王虽然是皇室贵族,但却是宫中难得一见的绝顶高手,能够带着佳人逃出宫去也不稀奇."

耶律信冷哼了一声,手中的文书不自学地捏紧了.

苏谧低头跪伏在殿中.心中暗叹了一声,破城之前她数次与齐皓商讨战事,确实有违宫规,落人闲话.只是,在这样国破家亡的关头.这些宫廷规矩早就被贬得一文不值了,顶多也只余下让施柔儿愤愤两句地价值而已.

可是事情又牵扯到了齐皓身上.齐皓他身为监国亲王,破城之前总揽大齐京城的政务军略,身份至关重要,此事必然难以善了了.

果然,听到牵扯到豫亲王齐皓.诸将神色也纷纷严谨了起来,又交替询问了几句,眼看再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耶律信又叫来了随身的侍从.命他们前去拷问宫门处俘获的侍卫宫人,寻找这两人地下落.

之后此事就暂且搁下,挥手命苏谧他们这些奴才告退了.

苏谧和小禄子两人齐齐在心里头抹了一把汗,堪堪逃过一劫.



冬日的早晨,天色还是晦暗一片,苏谧和小禄子已经早早起来.拿着扫帚,负责将凤仪宫门前的积雪清扫干净.

清扫到宫门一侧,苏谧的动作缓慢了下来.

她的尸首已经被摆放在这里很久了,几乎化为了一座冰雪雕琢的玉像.苏谧蹲下去,小心的用手将她的周围地积雪清空,她的手指拂过她的面容,指尖下感受到如同玉石般冰凉地触感,让苏谧地心情也悲凉了起来.

"不忍心用这些东西触及她的身体吗?"然后,苏谧的身后传业一个娇柔的声音,"看来,在这个宫里,她地威望还是不错的."

苏谧转过身,是施柔儿,她像是刚刚起床地样子,一身桃红色绣金线牡丹的琵琶襟长裙,发丝散乱,神情慵懒,衣襟松开,半掩着洁白的缎子抹胸,一年水貂皮斗篷斜斜地搭在身上,露出粉嫩白晳的脖颈,她似乎全然感受不到这深冬天气的寒冷,举止之间惹人遐想无限.

此时她神色漠然地看着苏谧,然后目光转向下方皇后的尸身,神情半是怜悯,半是嘲讽.

苏谧俯下身去,"奴才见过玉嫔娘娘."这些宫妃虽然已经侍奉辽人,但是称呼却都没有改变,辽人也都不在乎这些,也许对他们来说,听着身边的奴才呼唤着怀中女人的旧封号,反而是另一种昭显自己征服功绩的方式 .

施柔儿没有理会苏谧的行礼,她径自走到皇后的尸首之前,凝神注视了一会儿,她忽然说道:"这个时候看起来,可真是干净啊."

苏谧摸不清楚她的意思,只好沉默不语.

寒风吹过,施柔儿的斗篷翻飞鼓舞,她变瘦了之后反而多出了一种弱不禁风的媚态.

"....我刚入宫的时候也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会帮助我,栽培我,然后我就相信了....那时候的我可真是蠢啊.后来....被人踩在脚底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没有一个女人会心苦情愿地帮助另一个女人去接近自己的丈夫.如果她真的不得不这样干,那么 ,她心里头对你的怨恨可能更深...."

狂风呼啸而过,她的声音被淹没在风声里,断断续续听不分明.

苏谧在她身后沉默地低着头,听她说起往事.

王家栽培施柔儿入宫的计划她是知道的,她也知道王家这样做的缘由,只是苏谧的目光投向皇后,她是那样的高傲,这种不得不听从家庭安排,为自己夫君去安排别的宠妃的行为,怎么能够忍受的了呢?

只怕,在她的心里头,施柔儿是比起自己来说更加刺痛难耐的一根刺吧.

所以,她才会鼓动施柔儿用那样直接的手段来对付自己,未尝没有打着一箭三雕的主意.

施柔儿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尚且摸不清这宫中繁华锦绣之下的波澜汹涌,尚且不知在这个宫里头,不可能有真正不变的盟友,有的不过是层层的利益纠葛,争斗不休,而经过这短短的半年,她倒是真的明白了不少.

只是.....

苏谧仰头看向天空,天边逐渐泛起淡淡的晨光,却仿佛连那光也是冷冷的,照射在遍地雪霜之上,反射着淡漠的银色,天地之间寒意越来浓重起来.

这宫廷的雪一直没有停啊.....

寒风不断,将苏谧的发丝吹得散乱,她抬手将头发捋了捋.

"你知道吗?"施柔儿忽然转头看着她,目光幽深,直透人心:"你方才捋头发的动作很像一个人."

第七卷红尘尽处·玉碎花折 第十章 金蝉脱壳

平淡的声音恍如晴天霹雳.

苏谧的心中悚然一惊.

被她发现了吗?!这些细小的动作最容易暴露一个人的身份.

苏谧脸上神色不变,抬头带着几分愕然地看着施柔儿,依然恭顺地问道:"娘娘,你是在说小的吗?"

"你....原本是采薇宫的人?"沉寂了片刻,施柔儿挑了挑眉,忽然问道.

"不是,奴才原来是采薇宫东头梅园里伺候花木的洒扫宫人,采薇宫人手不足的时候也偶尔过去帮帮忙,禄公公,还有小冽子....不,冽总管他们都是知道的."苏谧低头说道.

施柔儿没有说话,她精细地打量着苏谧,睫毛轻轻颤抖.

苏谧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不已.

旭日初升,天色渐亮,一队巡逻的辽人士兵走过宫门前,鼓噪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

"你们!"施柔儿忽然转过头,扬声呼唤住他们.

苏谧的心跳快要停止了.

带头的小队长快步跑了上来,谄笑着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到施柔儿半掩的粉颈上.

"你们....去把这具尸首安葬了吧,记得恭敬一些.这可是大齐的皇后呢."施柔儿抬了抬下巴,向皇后的尸身微一示意,漫不经心地说道.

苏谧吃了一惊,她忍不住抬头看着施柔儿.

"可是...."那个小队长迟疑着说道.这个不是他们大王命令暴尸在这里以警告不听话的宫妃的吗?没有大王的命令,他们怎么敢擅自作主呢.

"待会儿我会向大王解释的."施柔儿不耐烦地说道.

".....是."犹豫了一会儿,小队长还是依言办理了.耶律信对施柔儿甚是宠爱,如今寻常的辽人将领都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当即指挥着手下去寻找大车,搬运尸首.

苏谧和施柔儿两人并肩站在宫门处.看着皇后地尸首被抬上车驾.

车驾渐行渐远,逐渐淡出了两人的视线.

苏谧心中还在迟疑不定,忽然,身后传来施柔儿清冷淡漠的声音."还不知道等我死了的时候,有没有人给我收殓呢?"

苏谧忍不住转过头去,晨光初现.背着光,她只看到她的容颜一片晦涩,她仿佛是在笑着,只是那笑容也如同她的语调一般,清冷淡漠.

没有等她细究,施柔儿已经转过身,漫步而去.

寒风呼啸而过,雪花纷飞.很快就将她纤瘦地身形掩去了,只余下漫天满地尽皆银妆素裹.

苏谧轻叹一声,她不能够再拖延下去了,在这个深宫每耽搁一天,身边的危机也就加重了一层.

虽然她的容貌大变,而且又依靠银针改变了自己的噪音,可是身形举止和一些细小的习惯都是无法改变的,一旦被人认出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果....如果自己真的落入了辽人的手中,自己会如何选择呢?是像皇后那样地坦然赴死,还是如同施柔儿那样的婉转接受.

这个问题忽然之间就倏地钻入了苏谧的脑海里,她的思路立刻陷入凝滞.

算了,她摇了摇头,这些事情等真的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再发愁也不迟,只怕到时候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了,何苦这样早就开始忧心呢.

大殿之中的筵席依然在持续,直到了傍晚时分,苏谧轮值结束,回到仆役休息的角屋,门口一个送火炭进一地杂役将车子停在了他们的门口,正在向旁边的库房里搬运送木炭.

苏谧眼神这中掠过一丝兴奋的了解.她不动声色地走近,帮忙搬运起来.

那个杂役靠近她的身边,眼看左右无人,低声说道,:"二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后天刘老板他们过来,给辽军进献礼物,到时候...."他飞快地将制定的计划说出.

苏谧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两人搬完木炭,丝毫不引人注目地散去了.



鹅毛般的大雪簌簌飘落,将宫殿楼阁点缀地银妆素裹,遍地的悲凉和凄惨的血泪似乎都被这漫天的大雪层层地掩盖了,看不出其中赤裸裸的血腥和残暴.

苏谧和小禄子合力搬动着一座半人高地紫金盘龙香炉进了大殿.

殿中依然是笙歌艳舞,酒内欢宴,只是场中多出了一群陌生人.

".....这不过是我们这些卑微之人的一点儿小小心意,我等早就仰慕大王的天威,大王的武艺神勇,天下无双,运筹帷幄,智勇双全,那一样不是如雷贯耳啊,可惜只恨地方隔得太远,行动不便,一直无缘天颜.日盼夜盼,如今可算是盼到大王驾临我们地方,岂能够不有所表示."一个领头地中年人恭维地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长长地供奉礼单呈了上去.

耶律信接过礼单看了一遍,甚是满意,说道:"你们几个倒也识趣,虽然我与别人有了协议,不得伤害你们,但如果你们齐人都是如同你刘老板这般识情知趣,我们也能减少很多无谓的麻烦."

苏谧立刻明白,这个说话的中年人就是刘泉了,眼前殿中的这一批人自然都是齐京之中的大商家,大富豪,如今前来辽军营中表示供奉归附来了.

"是,是,是."刘泉忙不迭地说道:"大王天威难测,我等其实早就想要过来参见孝敬大王了,只是一直不知道大王的意思,如今知道大王是这般的平易近人,实乃真英雄也....."说着竖起大拇指夸赞不停.

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是一阵阿谀奉承,恭维话滔滔不绝,殿中的将领都已经喝得半醉,听了他们的话更是醺醺然如饮醇酒.耶律信把手一挥,笑道:"你们不必担心,只要老老实实地为我们辽军效力,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何况,王本还与人早有协议呢."

苏谧和小禄子把香炉抬上前去,放置在宫殿的角落上,苏谧趁机抬头看了周围一眼.

刘泉他们总共来了七八个人.言谈之间 似乎都是京城各大商号的领头人物.居中地刘泉生的圆脸微胖,笑容可掬,一脸的富态,左侧站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面容苍老,察觉到苏谧的眼神向这边投来,他看似无意地向苏谧看去,眼睛泛起几分奇异的琥珀色光芒.

是齐皓!

苏谧立刻认出.她竭力压抑着狂跳不已地心脏.低下头去,与小禄子一起,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这一场简单的召见结束了,刘泉一行人走了出来.

门口是一溜儿的大车,这些是刘泉他们带来孝敬辽人的礼物.都是珍贵的的金玉珠宝,锦绣珍玩,堆积如山.

几个侍立在车边的小厮见到自己的老爷出来.知道事情完成了.立刻开始动手将礼物搬到辽军指定的地方.

快要搬完地时候,一个小厮忽然脚底滑了一下,一跤摔倒了地上,手里头抱着的大箱子掉了下来,不巧正砸在他的腿上,立时一片惨叫.

旁边的几个辽军看的哄笑起来.

那个小厮正是刘泉带来的人,他顿时感到大跌面子,气冲冲地走上去,狠狠地踢了那个小厮一脚,"这个不成气候的蠢货.万一把大王的东西摔坏了,你就是有十条命也赔不起.还不赶紧起来干活.装什么死啊!"

那个小厮挣扎了一下,爬了一半却又跌倒了,呻吟不止,看来腿是伤着了,站在一旁的苏谧连忙上前,替他搬起了那个箱子,向库房走去.

刘泉又狠狠地踹了那个小厮一脚.然后骂骂咧咧地擒着他地耳朵把他一脚踹到车上.

东西虽多,也终究有搬完的时候,东西搬完了之后,车架都是要赶回去的.

这一次,刘泉他们每一个人都只带了一个小厮,负责赶车和搬运,现在刘泉的小厮跌断了腿,斜倚在车上吡牙咧嘴,呻吟呼痛不止,眼看是指望不上了,他的车驾自然就没有人赶了.

刘泉面有难色地看着那台大车,难道要他一个体面光鲜的大老板亲自下手去做这些粗使小厮做的活计吗?刘泉忍不住心头火起,又狠狠地扇了车上的小厮一巴掌,喝骂到:"还敢在这里叫唤?没有用处的东西,难道要老爷我来赶车伺候你吗?"!

几个同来的商号老板也是束手无策,几人呆立了一会儿,刘泉左右一看,忽然灵机一动地样子,连忙一溜儿小跑,走近旁边一个看守的辽军,满脸谄笑着说道:"军爷,您看,小人带来地这个笨手笨脚的蠢货摔断了腿,如今这车驾...."他搓着手问道:"能不能麻烦军爷派个人跟我去一趟,谢谢您老了."趁机从怀里摸出一个重重的口袋塞进了那个辽军的手中.

那个辽军掂了掂钱袋,重量和其中传出地响声都让他满意,当即不在意地一挥手,笑道:"刘老板客气了."他看了看四周,顺手指着距离最近那个小太监喝道:"你还不快去帮刘老板的忙,愣着干什么?"

苏谧立刻听话地走到车旁.

这样细微地小插曲没有任何人起疑,也没有任何来阻止,这个宫里头无论缺什么也不会缺几个小太监.

苏谧走近车驾,忍不住回头向小禄子看去,小禄子安慰地冲她一笑,苏谧明白,此刻的大齐皇宫,想要把所有的人都救出去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像眼前这样一个简单的局,就已经是调动了宫外的各种势力,精心安排,才能够这样自然而然地将她救出去.好在小禄子人伶俐,看如今的局势暂且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苏谧强迫自己放下心去,极力保持着镇定,她坐到那个不幸断腿的小厮旁边,在刘泉的吆喝声中,驱赶车子向前走去.

苏谧以前也曾经试着赶过一两次车子,都是小时候玩闹而已.此时她紧握着鞭子,在身边小厮的低声提点下,倒也似模似样.

走近宫门的时候,看到守门的辽军,刘泉伶俐地上前解释,手中的银子也没有停下,几个守门的辽军被他孝敬地颇为满意,对这位识情知趣的刘老板没有丝毫为难,爽快地放一行人等出了宫廷.



第七卷红尘尽处·玉碎花折 第十一章 银针过穴

听见朱红色的沉重宫门在自己的身后关闭,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苏谧这才意识到

,自己终于有惊无险地走出了这个宫廷.

刘泉跳下车向旁边的同伴打着招呼,拱手辞别众人,说话之间,车驾已经迅速地拐过一道弯,

进了旁边的巷子.

苏谧觉得自己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一阵风吹过,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这一场戏演下来,虽然

她不是主角,却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件尚且带着余温的衣服当头落下,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抬起头去,是齐皓,他正关切地看着

她.

把身上的外套给她之后,齐皓顺势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赶车鞭子:"先交给我吧."

苏谧心中一暖,忍不住欣慰地一笑,想要将手中的鞭子松开,手却不听使唤.立刻意识到刚刚因为极度颤栗的紧张和入骨侵肌和寒冷,使得她的手都僵硬了.

齐豫察觉到苏谧的异样,他上前握住她的手.

感觉到灼热的温度覆盖在自己的手上,苏谧的双手很快就恢复了知觉.

与众人打完招呼的刘泉拐了进来,苏谧带着几分无措地将手迅速 地抽出来,车子交到了齐皓的手上.

共同出来的商人早都已经各自归家散去了,只余下刘泉和齐皓以及车子上吡牙咧嘴的那个小厮,他正是东来楼的小伙计.眼看已经出了辽军的注意范围,他早已收起了那副伪装的可怜相,转头向苏谧恭敬地问道:"二小姐,您没有事吧?劳驾您干这种辛苦活了."他正是葛澄明留在这里的势力的接头人.

"我没事,不用担心,倒是这一次害得小许你吃苦头了."这个年轻人名记许帧,是苏谧父亲的旧部,她自然是熟悉的.

"一点儿小伤而已,不受点伤瞒不过那群蛮子."许帧满不在乎地笑道:"沙场里面受过的比这重地伤多的是.我们这些粗人也不觉得痛,小姐不用在意."

苏谧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刘泉正色敛襟行了一礼,道:"苏谧在这里多谢刘老板了."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啊,这岂不是折杀小人了?"刘泉无足无措地还礼道:"说起来,是小人要谢谢娘娘才对呢.要不是娘娘让我前去献上银两投效倪源,如今我刘泉早就是家破人亡了."

苏谧暗道一声惭愧,当时她是不知道倪源会谋反的.她让刘泉前去讨好倪源一方面是希望能够保住刘绮烟的孩子,算是为了这个深宫里面真心待她的少女尽一份心吧.另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势力着想.她手中从葛澄明那里接手过来的势力主要就是经营商旅酒楼一类的行业,与作为京城商家里面龙头地刘泉结交自然是有利无害.

可是机缘巧合,刘绮烟没有保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反而有了这样的效果.

当时的她,虽然对倪源的评价极高,可是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这样地气魄和野心,能够将整个大齐,整个天下都玩转与掌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不过,这些话现在自然是没有必要说了.

"....辽军入城之后,富豪的商人无人不受到抢掠洗劫,唯有我们这些日常与倪源走得近一些的商家略微好一些."刘泉继续说道.然后他摇了摇头,脸上现出惨不忍睹的神色:"唉,我们这些平民人家都尚且如此了.像王家,吴家那样的权贵豪门更加是...."

苏谧一阵黯淡,这些日子她留在殿中服侍,那些辽军将领自夸功劳的话语时不进地也会传入她的耳中.不外乎是今日劫掠了多少富户,明天要去搜刮哪里地店家,要不就是又抓住了什么皇室宗亲,掳获了多少美女,或者又将昔日抗辽将领的家人屠戮殆尽......

大齐为了政权的统一,彻底断绝谋反地可能,所以并不实行皇室分封制,宗室贵族以及勋贵亲眷大都是聚居在京城里面,如今却被辽军一网网打尽了,这些平日趾高气扬的豪门贵族,如今正是辽军抢掠地重点,沦为这群强盗口中最肥美的膏腴.

刘泉仰望着天空,双目隐隐含泪,说道:"原本我还可惜我那孩子终究是没有福气的.可是刚刚进宫里头走了一遭,看到宫里头地那些娘娘们如今....唉,这个孩子就这么去了反而是有福气的了...."

苏谧在旁边听得一阵悲凉,想到宫中那些勾心斗角,费尽心机的女子们,无论她们的手段是如何的精彩老练,计谋是如何的缜密周到,都是一张张蛛网,再细密,再晶莹,也敌不过一阵狂风暴雨的摧残.

她们或者纯良,或者跋扈,或者骄横,或者懦弱,可是如今的遭遇又有什么分别?

她们有些为了贞洁而选择自裁,有些不堪受辱而被折磨至死,有些强颜欢笑,服侍着毁家灭国的敌人,祸福旦夕,轮回无常.谁又知道,自己明天是不是还能够笑得出来,是不是还能够活的下去.

刘绮烟的死亡,如果按照时间来算的话,确实正是时候,她的墓葬正结束在破城的前一天,见证了这个后宫之中最后的辉煌.

可是自己心爱的女儿就这样去了,她的父亲该是怎样的心情呢?而那些如今正在宫中苦苦挣扎求存的宫妃们,还有她们的家人....

眼看事情已经成功,几人稍谈了片刻,刘泉就告辞而去,自地返家了.苏谧三人驾着马车,向京城北边的朱雀大街奔去.

苏谧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出宫前往寒山寺的时候,把见到的这座城市的生机与活力.可是如今一路走来,原本繁华兴盛的大齐京城寂寥凄凉地恍如死城,街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日常的商店酒楼都将大门关闭紧锁.路上时不时可以看见原本门户精美富丽的富豪人家一副被劫掠过后的凄惨景象.甚至有不少家店铺都可以看出被大火烧过的痕迹,门前还有着暗红色血迹,怵目惊心.

内人坐在车上,齐皓赶着车驾,迅速地穿过几道民宅,一转身进了一道小巷,停在一栋带着几分破败地后门前,这里正是葛澄明他们在齐京的大本营,东来楼的后门.

早有安排在这里的人接应了出来.苏谧至此才呼出一口气,她终于安全了.

齐皓轻车熟悉路地带着苏谧进了楼.

刚进了院子,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冲了出来,"娘娘."她惊喜地喊道:"娘娘,您可算是逃出来了,担心死奴婢了."一边止不住地眼泪流下来.

竟然是觅青,苏谧也是欢喜之情雀跃难抑.她原本还一直担心当时辽军来的太快.觅青没有来得及跑出去呢.刚刚问过许帧才知道她是平安地逃出来了.

她怀里的小婴儿就是齐泷那个还没有来得及起名字的儿子,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见到了苏谧,一点儿也不怕生,胖嘟嘟的小手向外伸出.

苏谧心里头一阵怜惜,伸手从觅青的怀里将他抱了过来.轻轻摇动着,小婴儿在她地怀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苏谧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抱着怀里的孩子.看着身边的的同伴,她终于确信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这些日子地担惊受怕已经彻底过去了.这些天以来长期绷紧的身与心都在这一记得完全的放松下来.

"你们这些天怎么过的?出宫门的时候没有遇见辽人吧?"觅青带着苏谧进了早已安排好的卧室,两人禁不住开始说起别后的情形.

离别不过只有十几天,一切却都发生了天翻地覆地变化.

"娘娘您不知道啊,多亏了娘娘您催促奴婢赶紧走,奴婢才能够跑的出去."觅青擦了一把眼泪,展颜笑道:"跑到半路上,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辽人破城了!后来,喊的人越来越多,当时有离得近地几个反应快的太监和宫女也开始向宫门那里跑去.刚刚到了宫门,宫门处地守卫还不让我们走,打算问奴婢要出宫腰牌呢,奴婢正不知道怎么分辩.可是往这边跑的宫人越来越多,拉扯混乱 了好大一阵子,侍卫们还在把我们往里赶,就听见远处一阵巨响,随即就看见一队黑鸦鸦的骑兵向这一这冲过来,凶神恶煞一般.当时宫门地那些侍卫都傻眼了.大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啊腰牌啊,都一拥而去了,奴婢也混杂在人群里,一起跑了出去.好在那些辽人急着向宫里头冲,我们这些跑出去的只要不是迎面向着他们冲过去的,也没有阻止追赶...."

提起当日的情形,觅青依然心有余悸,她算是离宫最早的那些人之一了,整个大齐的后宫,也只有他们跑了出去.

苏谧神色一黯,也是事情凑巧,偏偏就在那一天,皇后为了安全起见,下令将宫中的四门都锁了起来.不然,逃出去的宫人也许还能够多一些.

".....出宫之后我就一到了这里,一路上还算平安吧,就是打听地方花了不少时间,奴婢又偏偏不认识路,结果直到后半夜了才赶到."觅青庆幸地说着,她们自从离开卫国进入京城之后,就一直呆在宫里头,对于宫外的诸般建筑景致,不过是日常听那些生工在京城的女子闲暇谈论,而知道二二罢了.完全是纸上谈兵,一出了宫门简直连东西南北都分辩不清楚,觅青能够在一天之内找到这里,已经是万幸了.

苏谧点了点头,觅青说的虽然简单但是在兵荒马乱的破城当日,一会儿跃身的女孩子奔波了.

走一夜,路上地艰难恐惧可想而知,只怕缭绕留在宫中的自己更甚.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虽然辽人还是在城中横行乱窜,虽然她们还是在敌人的势力范围之内,但是她们终空是暂时安全了的.比较起如今陷落的宫中的那些妃嫔宫女,她们地生活竟疑是天堂一样了.

"这些日子你们过的如何?"苏谧笑道.

"奴婢没有什么,到了这里之后,许爷他们也很照顾的."提起许帧来,觅青的脸上浮起一抹嫣红,娇羞无限,小声咳嗽了一下,又略带尴尬地继续说道"只是娘娘在宫里头受苦了."

苏谧看在眼里,再联想起路上她向许帧问起觅青是否安全到达时的情形,心里头一阵温馨,看来觅青是与许帧两相有意了.在这样战火连天,酷寒难耐的时候.这份感情分外来之不易,让人心头孕现出无限希望来.

觅青一直跟随在自己的身边也是辛苦了,她将来能够有个好归宿,她也放心.

两人正说到齐皓带着孩子过来时候的情形,被觅青安放在床上的孩子似乎醒了过来,挣扎了一下手脚,开始哭泣起来.

苏谧连忙起身走到床边,抱起他轻轻摇晃安慰,可是半天也不见效果.孩子好像是正在受什么痛苦一样,不停地哭泣着.

"这是怎么了?"苏谧转头向觅青问道.

"奴婢也不清楚."觅青在她身边焦急地说道:"自从小皇子被王爷抱来之后,一直都是奴婢在照料,每天地这个时辰,都会这样哭叫不止.只是过上小半个时辰就好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许爷还专门趁夜出去找了医师过来诊治,可是都看不出什么来.只说是婴儿体弱受了些风寒,如今开了补身的药材慢慢调养着."

苏谧的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她将孩子放到床上.掀开覆在身上的被褥.

婴儿的体表什么都看不出来,苏谧迟疑了片刻,伸手在婴儿的腹部数处按压了几下,婴儿的哭声猛地拔高,尖叫一样地哭泣起来.

苏谧悚然一惊,她又潜心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忍不住勃然变色.

到底是谁干地?!

记得上一次在绮烟那里见到的时候,孩子虽然因为早产有些柔弱,但是身体还算健康,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样.看孩子现在的身体,应该是被人用内家手法截断了阴跷,阳跷二脉.这二脉在人体之内有濡养眼目,司眼睑开合的肢体举止之能.一个数月大小的婴儿遭受到这样的重创,是绝对活不过一年半载的.

是谁?!好歹毒的手法.

辽人?他们对这个孩子是欲杀之而后快.可是没有必要也没有耐心用这样麻烦的手法,直接一刀下去一切就都了断了,干净利落.

倪贵妃?如果她要害这个孩子,又何必冒着那样的危险去救他呢?

难道是齐皓?!

苏谧地心里一阵发凉,大齐的皇室宗亲几乎被辽人一网打尽,直系皇族里面,几乎就数齐皓身份地位最高了.如果再没有了这个孩子......

苏谧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不,不一定是他."苏谧咬住牙摇了摇头,他是知道自己的医术的,应该不会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可是除了他还有谁?在一个婴儿身上下这样重的截脉手法却没有立即至死,而且外表又看不出丝毫端倪,必然是绝顶的高手才能够办到.....

"娘娘,娘娘......"看到苏谧的脸色不好,觅青担忧地轻声呼唤道:"小殿下这是怎么了?"

自己主子的医主她是知道地,看苏谧神色郑重,只怕小皇子是真的患上什么重疾了.

被觅青地话唤回心神,苏谧定了定神,刚刚她探查过孩子的伤势,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只怕这个孩子活不过一年半载就要暴毙了.就算是她现在施针救治,她只有四五成的把握,而且就算是救过来,恐怕日后也难以活过成年.....想到这里,苏谧只觉得一阵心如刀绞,她强自定下心神,对觅青吩咐道:"你去外面看着,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在沐浴更衣,暂且回避."

觅青依言出去放风了.

苏谧从怀中摸出玉匣子,打开来,这些小巧重要地物件是她依身傍命的根本,在离宫地时候就收拾了起来随身带着.

四周一片寂静,苏谧脑中盘旋思考一阵子,终于敲定了施针方法,她将孩子平放在床上,聚精会神,捻起一要银针,向他几上要穴扎去......

第七卷红尘尽处·玉碎花折 第十二章 冰释前嫌

齐皓登上东来楼的二楼,此时因为破城的关系,城中的酒楼早就纷纷关闭了,东来楼也不例外,如今空荡荡的大厅里面,只有苏谧一个人的身影站在窗口,临风而立.

齐皓走上前去,站到窗户的另一边,两人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是坐在这旁边,"沉默了一阵子之后,齐皓开口道:"那时候我就发现,从这个窗口向外望去,景色特别的美."

"有哪一点美呢?"苏谧淡淡地说道,像是疑问,又像是感慨.

"从这里向外看去,正好可以俯瞰到几乎大齐皇城的全貌,"齐皓移动了几步,双手支撑在窗台上,极目远望,苏谧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从声音里听出一种张扬的豪气来.

她禁不住向那个方向看去.大齐的京城依山而建,地势北高南低,东来楼地处京城北部,所以地形拔高,从这里往下看去,可以看到很远的景色,其中就包括大齐的皇宫.

只是因为隔得太远了,那些富丽奢华的建筑都变成了小盒子一样的大小,又被层层的大雪所覆盖,素裹其上的银装使得它巍峨的气象不见了,却凭空多出了一种宛如琼楼玉宇般的圣洁,使人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充满了一种缥缈如同仙境的错觉,哪里能够想得到如今那里面是一片凄凉的景象呢.

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如今还躺在床上的那个孩子,苏谧的心情焦躁起来.

一阵寒风吹过,窗户上悬挂着地风铃轻轻晃动,伴着风.扬起又落下,发出有韵致的清脆响动,齐皓此时的身影无端地显得高大而坚定.苏谧从一侧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

她的眉头猛地一挑,终于按耐不住道:"当人俯瞰着什么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种把这些东西踩在了脚底下的错觉,这样的错觉对于现实来说没有丝毫的用处.反而能够让人生出自大骄纵的情绪来.

她地语调忽然转冷:"原来豫亲王殿下也会喜欢这样地自我陶醉."

听了她的话,齐皓怔住了,他转过头盯着苏谧看了一会儿,忽然笑着摇了摇头:"今天你可真是严厉啊."

苏谧带着几分恼火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回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我确实是喜欢这样俯瞰着那里的感觉."齐皓淡笑着说道:"姑且将这个算是一种自我陶醉吧.而你说的把它踩在了脚底下的错觉也没有错,也许我心中一直渴望着的就是能够有这样一天."

"你也想要那个位子吗?"说的是疑问句,但是用的却是肯定地语气.

难道真的是他?想到这个疑惑,苏谧觉得心脏骤然收紧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压抑和沉痛涌上来.

"对于那个位子,任何一个有皇室血脉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抱有幻想和渴望吧."齐皓坦诚地说道,"只是,我天生比别人多了一些障碍而已."说到这个,他地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

"因为你的眼睛吗?"苏谧用平淡的语调指出事实来.

齐皓是个庶出的皇子,而且没有了母亲,虽然不知道他一半胡族血统地谣传是真是假,但是他的母亲出身卑微总是事实.这样,他也就没有了强有力地外戚的支持.但是这些其实都不成问题,真的追究起来,如今坐在宝座上的齐泷何尝不是这样的身世.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带着明确的胡人血统的标志,否则.依照他皇长子的身份,当初太后必然会选择收养他而不是后来的齐泷了.

真的是那样的话,以他的才华,成就和地位必然远胜于现在吧.毕竟如今他亲王的地位都是完全凭借一点一滴的功劳挣来的.

"是啊,以前,大齐最注重血统和门第的高门贵阀都不会支持我,而以后,有了这一次的辽军入侵,吃足了胡人苦头的大齐民众更加不会喜欢一个胡人血统的皇子登上皇位了."齐皓嘲讽地说道,脸上显出一种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真的有一半胡人血脉?!苏谧有几分惊异于他刚刚话语里面透漏出来的信息.她抬头看着那两点晶莹淡漠如同琥珀珠玉一般的色彩.冬日难得一见的温润的阳光映照入房间,窗帘上轻纱的起伏使得光线时而阻断,时而通畅,光与影,交替出现在齐皓的脸上,过快的交错变幻使得那苦涩的神情也随之缥缈起来.

苏谧微微皱眉,她目光定定地凝视着他,良久才低下头轻声问道:"那个皇位就是那么的重要,让世间这么多的人都前仆后继,不惜一切代价去换取.如今的倪源也是,为了天下,宁愿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丢在群狼环伺,危机四伏的宫廷里.

听到苏谧的话,齐皓没有否定,他转头看向窗外,神色之间有着瞬间的迷茫:"也许,是我从小在那里受到的教导,就已经让我习惯于宫廷,每一个生长在那里的人都希望把它征服,彻底地,真正地将它踩在脚底下,我受到的教导,让我这样的渴望,而我以前的经历,更加地让我这样的渴望."他的神情有几分恍惚,却有更多的坚决和明确.

苏谧没有说话,齐皓原本在宫里头受到的冷遇她也有所耳闻,尤其是先帝宫妃众多,子女也是极多的.

其实前朝如此,后宫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两人之间的一阵沉默,半响之后,齐皓回过头来看着她问道:"你不也是吗?"转而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改口道:"或者,你是希望它毁灭.这样说起来,如今你的心愿已经达成了.虽然不是你亲自动手.但是你已经亲眼见证,也算是一种报仇了."

"我不是.....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景象地."苏谧艰难地出声说道,她的神色黯淡下来,声音带着难掩的苦涩,她以为自己地良心早就彻底喂狗了,可是她还是会感到同情的心痛.

虽然隔得这样的遥远,那里的开发都已经看清楚了,可是在宫中的所有一切却都已经深深地刻入脑海.让她无法挣脱.

她一生经历的两次破城.每一次都带给她难以承受的痛苦和伤害 .

第一次她失去了自己最珍视的一切,她生不如死,而第二次,她感受到的伤痛,丝毫不逊于第一次.为什么这样地苦难要不断重复地在她的眼前上演呢?

"心软了?"齐皓看着苏谧的神情,眸中闪过复杂异样的光芒,淡淡地说道.

"如今京城和宫廷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你就没有丝毫的同情,何况...."苏谧叹道.何况,她与那些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不会,"齐皓冷漠地说道:"我没有兴趣去管无关紧要的人的生死,更何况,那些人,不过是一群曾经看不起我,侮辱过我,伤害过我的人呢?"

苏谧一阵默然.她无法说齐皓是自私或者冷漠.乱世之中,每一个人似乎都是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区别只是在于,齐皓坦率地把事情说出来而已.

齐皓转过头来,笑道:"可能宫里头养成的人都是这样没心没肺,你终究是在父母地关爱之中长大的,所以....."齐皓看着她说道:"即使有仇恨,也没有这样的狠毒."

"......所以,即使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婴儿,如果可能阻挡你地去路,你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手除掉."苏谧忽然走近窗口,看着窗外萧瑟的冬季景致,转过话题问道.

".....你在说什么?一个婴儿?"齐皓怔了怔,然后哑然失笑问道.

苏谧抬头看着他的双眼,那琥珀色的双眸里面满是自信和骄傲.

不是他!苏谧心中忽然涌出这个念头,不是他,他有属于他地骄傲,不会屑于这样干的,尤其是在这个孩子还没有直接威胁到他地时候.

"婴儿,"略一思索,齐皓就明白了苏谧所指的,他惊异地问道:"你是说那个孩子?他怎么了?"

"那个孩子...."苏谧犹豫了一下,她斟酌着用词,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上次我发现他被人用内力截断了阴跷,阳跷二脉."

"原来如此,难怪...."齐皓微微一扬眉,脸上露出深思之色,继而问道:"还能有救吗?"

"还好."苏谧言词模糊地说道.昨天她的施针是成功了,但是诊治地太晚,也只是暂且缓解了孩子的病情而已,孩子体内的经脉终究是受到损伤了,能够活多久,全看日后的调养以及运气了.

"你在怀疑是我下的手?"齐皓的语气肯定地问道,转而有点自嘲地说道:"原来我在你的心里头就是这么心狠手辣的印象."

"也不是,"苏谧有几分着急地否定着,她也难以说清楚,抬起头,却看见齐皓含笑的双眸,他像是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他.

他没有生气.

"我确实没有下手,如今局势不明,这个孩子对我没有任何妨碍,而且一旦动了手脚,必然瞒不过你的医术,我又何必凭空去作恶人呢?"齐皓淡淡地说道.

苏谧点点头,她心里的一个结终于是解开了,齐皓确实没有理由现在动手.

"不过,如果以后他真的阻挡了我的去路,说不定我真的会下手杀他."齐皓忽然冷冷地笑着说道.

苏谧一怔,复又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深邃,瞳眸幽暗难测.在那样的眼神之下,话语似乎也难辩真假起来.

苏谧却心头一松,忽然笑了,"你不会."她摇头道,"你不会这么做的,如果你连一个小婴儿的威胁都惧怕,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俯瞰着整个大齐的宫廷呢?"

他的道路岂是一个婴儿所能够阻挡的了的?

刚刚确实是她小觑了他.

齐皓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一阵微风吹过,卷着几点细小的雪粒漂了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窗外.

"又下雪了."无意中钻入室内的雪花在不经意的飞舞着,盘旋着,有一片正贴在苏谧的脸颊上.她禁不住从窗口探出身去,丝丝点点的雪花贴近她的肌肤,让冰凉的感觉一直钻到人的心里去.

"今年冬天,大齐的京城似乎格外的寒冷."齐皓站在她的身后,轻声叹息着.

又想起来时路上见到的一路惨状,苏谧缩回了身子,说道:"尤其是那些富贵人家,只怕如今....."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齐皓满不在乎地笑道:"辽军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些大肥鱼上,自然不会去打捞那些小虾米.对于大齐的平民百姓来说,倒是一件好事情.那些豪门贵阀平时靠着搜刮百姓们生尖,国难当头的时候,自然也就应该比平民百姓承受更多的折磨."

"你这是什么理论啊."苏谧禁不住轻笑道:"你的王府呢?难道没有遭受抢劫,还能够说得这么振振有词?"

"我的王府向来贫寒的紧,醇酒美人,金银珠宝都没有.辽人去了也是失望而归."齐皓满不在乎地笑道.他的势力原本就是属于暗外的居多,最不引人注目.

辽人入城,虽然兵荒马乱,但其实并没有受到多少损伤.苏谧手中的也一样.

"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你说辽人会在京城里盘踞多久呢?"苏谧轻叹一声.

"请神容易送神难,辽人是一群贪婪的豺狼,这一次如果填饱胃口虽不会走的."齐皓的语调轻松,苏谧却能够听出其中不经意的沉重.

虽然不知道倪源与辽人之间制定的协议内容如何,但是以倪源的野心,是绝对不会慷慨大方到把大齐的京城割让给辽人的.而辽人这一次也必定有自己的盘算,得陇望蜀本就是人之常情.而且苏谧在宫中的那些日子里,大殿之上服侍的时候,听到耶律信和众辽军将领谈论起来,虽然未曾明说,但是言谈之间占据京城,然后以此为根据向外扩大战果的野心却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他们真的会乖乖地遵从和倪源的约定简直是在白日做梦,日后必定是有更大规模的战争了.

这时候,觅青上来了,看了一眼齐皓,转头对着苏谧说道:"小姐,下面许爷要找您商量事情呢."到了宫外,谨慎起见,觅青不敢再称呼苏谧娘娘,就照着许帧他们一样的称呼.

"知道了,"苏谧点点头说道,一边转身向楼下走去.

齐皓停留在窗畔没有跟随.

苏谧手中的力量是从属于南陈旧卫的派系,齐皓终究还是大齐的亲王,如今虽然迫于局势,双方不得不暂且放下芥蒂,谋求合作,但是对于彼此的内部秘密,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对于这一点,两人之间心照不宣,这些天虽然没有看到齐皓有任何的举动,但是苏谧也很清楚,他必然已经在暗中联络他自己手中的力量了.

"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吗?"苏谧一边向后院走去,一边问道.这些日子以来,觅青已经与这里的人混的很熟悉了.而且她原本就是卫人,所以诸般事务也没有隐瞒她.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隐约听到好偈是辽军又下了什么命令,近期又要全城搜查了."

苏谧轻叹了一声,她们抵达东来楼这些天以来,辽军在京城日渐站稳了脚跟,搜查变得载发的严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