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回复:钗头凤 作者:卫风 (穿成王熙凤)51-60
第61章
阴雨天,过了午就渐渐显的天色暗了。我们告辞出来,平儿低声说:“奶奶,那梅夫人怎么好端端的会提起宝二爷的事来?”
我只摇摇头:“到家再说。”
巧姐在家里倒不闷,文秀教她和小兰两个人玩捉手,笑的咯咯响。那捉手其实是文秀说的小擒拿手,我曾经说过,想让她教巧姐点功夫防防身,文秀就说这个倒是适合小姑娘学,又不用扎马步打基础的吃苦,也不会练外家拳术那样把手练粗。我曾经捧着她的手看,除了针茧和虎口,并不显的粗糙。文秀只是一笑说,她掌上的功夫已经练至大成,所以反而不显了。
“娘,你回来啦。”
巧姐蹬蹬的朝我跑过来,我伸手跑住她,抹了一把她头上的汗,拿出手帕替她擦了,说:“嗯沈家那位梅夫人送你许多新鲜点心,找你平姨要去。”
文秀站起身,把手里的一根竹尺放下,仔细看看我的神色,说:“凤姐姐累了吧?进屋里好好歇一会儿。”
我们进了里屋,我把这件事一说,文秀没有作声,站起来走了几步:“凤姐姐你的来历,这位梅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才会故意提起荣宁府的事情敲打你。”
“我也知道她不是随口说说,但是我本来也和沈府没有什么关系了。只是她那样身份的人,必不会信口雌黄,宝玉一定出了事。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走的,家里又没有什么别的变故。”
文秀沉吟片刻:“我找的那些人到底打听不来豪门之家关起门来的消息……凤姐你说的是,虽然出走是一件事,但这件事背后必然有更大更多的原故,或许,”她抬起头来,我也正好侧脸看她,文秀一笑:“不如我亲自走一遭,看看那府里现在究竟如何了,一一也是为了免除我们的后患,二来,毕竟那曾经是姐姐你的家,你放心不下也是常事。”
我摇摇头:“不,这一来一回的……”
“我坐船,现在天气不冷不热,又顺风顺水的,耗不了多少时间的。”文秀说,她很敏锐,仔细打量我的神情:“你明明就是放心不下的。”
“是啊,”我叹口气,坦率承认了。
这是红楼的世界,讲的是贾家的兴衰故事。
但这也是我的新世界,如果贾家败了,我和巧姐,平儿还有文秀却还要好好的活下去的。
“就这样定了吧,我去收拾一下,明天就动身。”文秀又犹豫了一下:“只是我要走了,这里就剩你们撑门户了,家里连个男子也没有若是有什么事……”
我摇摇头说:“你走了之后我关起门来一步也不出去,看着后院子的菜地和鸡鸭,管管刘嫂子、马嫂子打扫庭院、买菜做饭就行了,又能出什么事呢?”
文秀终归还是有些放心,说自己会尽力快去快回,只打探贾家的事情就回来,绝不沾惹其他事非耽误时间。
我替她打点收拾,文秀自己又去准备她的那些药去了。晚上让巧姐跟平儿睡了东屋,我和文秀挤了一块儿,小心当心这话和自己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后来模糊的睡去。天一亮文秀就动了身,我送到门口,她这:“你们快进去吧,把门关好,我很快回来。”
文秀一走,感觉屋子里的热闹气顿时散了一半,上午我教巧姐描红,下午平儿拿了块白夏布教她学剪衣裳,大家的话都不多,晚上的鸡蛋汤烧的咸了,大家都没怎么喝。巧姐非要挤过来和我一床睡,倒不是睡不下她,不过这个丫头半夜事多,保不齐要喝水要尿尿之类的,说出来不怕人笑话,我虽然算是她妈,可还真不会料理孩子。平儿劝着哄着把她抱走了,我听着外面的雨声又紧起来,这时节的日子,过的真让人觉得闲闷发慌。以前凤姐的日子是忙的脚不沾地,但是现在一闲下来没事情做又让人觉得不上不下没着没落的。而且现在也不是在贾府,连点两根蜡烛还要扳扳手指头算算这个耗资呢,小门小户的人家都是点油灯的多,我一来怕烟二来怕熏坏眼睛衣服,油灯是不能点的,晚上也就没有什么消遣了。看一看身上带的表,才不过八点半钟,搁在现代人,夜生活还没开始呢,可是这时候的人却已经铺床就寝了。
我这一觉先是不实在,后来又恍惚的发起恶梦来。一时觉得自己怎么跑到了荒山野地,满地尽是荆棘却没有路,天又乌沉沉的一点光亮也没有,后来胡乱寻路,又不知道哪里扑来一只猛虎,一蹿就跳到了身上,吓的我胸口一紧,手脚挣扎着就醒了过来。
没定过神,我就发觉不对了。
我睡的正屋那床,帐子是新扯的,嫩嫩的水红色撒花布。可是眼前看到的却是一片浅淡的黄。
我翻身坐了起来,这屋子里的东西却是眼熟的,一桌一凳都不陌生。
这不是我在沈府住过的那间屋子吗?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咝,腿上生疼,那就不是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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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拍着门喊了两声:“外面有没有人?”却没有人理会。窗子上黑压压的,一丝光也看不到。这院子最敞亮不过,虽然有些花树却是遮不了光的,而且一点风声下雨声也听不到。
我走到窗户边,伸手捅破窗纸,纸那边可不是外面,而是钉的实实的木板。我又喊了几声,也没有人来理会。
我身上还穿着一身里衣,站在这屋里虽然没有多冷,可是背上却一阵阵的起寒气。
说起来,我在这里又没仇人,能把我在睡觉时绑了这里来,有这手段本事的也找不出别人,一定是沈府的人无疑。
要说原因也不用远了去找,只单我赶上了他们一起被刺事件,就足够了。就算我说我并不了解人家的隐私,人家肯信吗?
只是,要动手以前不动,却现在才动……沈恬如果那样的人,他早就下手了,犯不着一路替我好医好药的治伤养病。梅夫人白天请我过来见面,晚上就绑人,恐怕也不光为那件事。
可是我又有什么好值得她谋算的?她的气派比贾母都不差,没道理干打家劫舍的活儿啊。
还是,她和贾府有仇?
我一想到这个,倒是觉得有几分可能。贾家的人行事也够跋扈的,保不齐就得罪了她。再细想想,说不定还是凤姐往日里得罪的,毕竟她做的事情也有歹毒的。
我这么一想倒也不怎么怕了,到这地步怕也没有用。
屋子里就桌上点了那一支烛,我看着灯景摇摇,烛泪一滴滴的留下来,倒也很坦然。
我靠床坐着,虽然身上只是一身睡时穿的单衣,但是拢紧领口,盖着半幅薄被,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外面铁链声音一动,传来开锁的声音。非,凡‘手、打
我坐正身,门被外面推开,梅夫人走了进来。她只穿着一件天青衫子白绫裙子,头上什么珠翠也没有,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房门在她进来之后又合了起来。
我没有先出声。她在桌旁坐下来,说话倒是很和气:“凤哥儿,冒昧把你请来,实在是失礼了。”
我淡淡的说:“这可不敢当。你不必兜圈子,有话直说吧。”
“好,”她说:“凤哥儿你是爽快人,我就有话直说了。我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做,事成之后我保你下半辈子太平安稳的过舒服日子。”
“为什么找我?”
梅夫人把玩着手里一样东西,抬起头来:“说实在话,我也在犹疑不定,不过,看到这个东西,我就定了主意。”
她手里拿着的东西,我看着好生眼熟。
这不是我那时候随手装在荷包里面,然后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块同心叶绿玉佩吗?
这东西难道还有什么来历?我定定神仔细想想,但是关于这东西,记忆中却是陌生的找不出一丝印象来。
“凤哥儿,虽然咱们初见面,但是我觉得和你对脾气,所以我说话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链二奶奶在京西一带权贵之中也没有人不知道,你本也不是那等软弱愚钝唯唯诺诺的人。贾家荣华难久,繁华不长,你当家那位二爷虽然没到宠妾灭妻的地步,但是离恩断义绝也不差几步,不然你不会带了女儿离了京城。”梅夫人微微一笑:“这也算是有缘吧,恬儿也正好这时候从京城启程来南边儿。这个孩子……从小没过过什么舒心日子,我姐姐去了之后,他先是扔到关外去学了几年武,又在军中厮打熬混这么多年,娶了个媳妇儿,两个人也没有话说,一男半女也没留下……”
打住打住,我让她有话直说,她怎么越扯越远聊起家常里短来了。
“您到底想让我干嘛?”
她顿了下,清晰的说:“我要你替恬儿留个后。”
留……个……后?
我觉得这三个字跟三块大砖头一样一块接一块拍在我脑门上,明明她的话说的很清楚明白,我怎么觉得……我偏明白不了她的意思呢?
“我请你做的事情就这一桩,只要你给他生下一个儿子,我可保你后半生太平安适,富贵永享。”
我不动声色的掐了自己一把,让乱跑的发昏的思绪收来回正轨上来。
“沈爷再续娶妻室,广纳姬妾也不难,梅夫人为什么会寻上我?”难道这天底下就剩我一个女人了?还是这家里的人下人向她误传了什么话,令她曲解了我和姓沈的之间关系?在船上他是很照顾我不错,但是我受伤也是因为他。下了船之后我和他也就没有什么交集了,而且也很久没有再见过面。
他如今在什么地方?这梅夫人打的这个盘算他知道不知道?
“他要肯续弦纳妾,我还发什么愁?”梅夫人站起身来:“他现在近身服侍都改用小厮了,一个婢女丫环都不用。我还以为他转了性喜好男风,查了又查,还好没什么别的事。他也大了,不是小时候那么乖顺听话的孩子,我摆布不了他……”
她款款而谈,我心里却越来越憋闷,这个女人看起来精明,行事却这么荒唐。
“你摆布不了他,却能摆布我,是吧?”非!凡~手。打
梅夫人并不气恼急躁:“凤哥儿,白日里我们见过,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讲礼仪规矩死板不知变通的人,正相反,你这人很爱惜性命,活的再现实不过,所以我才来和你商量,你要是个糊涂愚人,我才不来和你好言好语。”
“这么着,我还得感谢夫人如此抬举我了?”
“我知道,冒失的把你带到这里来,你心里有怨气是一定的。不过我也是没有办法,恬儿后日归来,只能停留半月,又要再次去往西北。这次边患着实令人放心不下,上了战场刀矢无眼,谁知道恬儿这一去还能不能再回来……每回他出征去,我都提着一颗心,等到他回来了,我才能松一口气。这一次尤为不同,若是他不能再回来,你给他留个后,也不绝沈家后嗣,我将来也才有颜面去见我姐姐和老爷。”
“我如果不同意呢?”
“你会同意的。”她笑容可亲,说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你拖家带口,可得活的长长久久的,好照料抚养你女儿呢。”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突然有心情冲她笑了:“我嫁人这么几年,除了巧姐,再也没能生孩子。要是我能生出儿子来,也就不必因为妾室生子,而自己抱病出京了。”
梅夫人竟然一点没受我影响,微笑着说:“那也不算什么,你的体质当时虽然弱些,现在却已经调养的不错了,孙郞中最后一次替你把过脉的时候已经可以确定你完全没这方面的问题。”
什么?
我这时候完全顾不上咒骂梅夫人这种强盗行径,她……她可真是深谋远虑啊!孙郎中他……
梅夫人站起身来:“你好好想想吧,明天我再来。”
她已经转身出去了,我忽然想起来最重要的那句话她并没回答我,冲到门口扣着门板冲外喊:“喂!你为什么非找我不找别人啊?”
外面没人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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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夫人虽然一副聊家常的口气,但是背后的弦外之音我不会听不出来。
她走了之后我想了很多,人的身体没有自由,思想反而更加自由。
我想起以前的看的红楼梦中的那些与凤姐有关的细节,想着我到这里来之后遇到的一切,贾琏好色薄幸,尤二姐的花容月貌……
宝玉不知道如何了,我现在也不确定梅夫人给我的消息是真是假了,也许只是想把文秀调开的假消息。
她在威胁我,不动声色中透出来的阴险更让人觉得可怕。
我如果不答应,她是不是要拿巧姐和平儿开刀?文秀的离开是不是也在她的算计之内?就算她不把我如何,就这么把我关起来,不打不骂不逼,就这么关下去不放,我又能怎么样?
梅夫人第二次来的时候,表情依旧不急不忙,她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虽然她不至于像后来慈禧太后那样直白而跋扈的说出,“让我一时不顺气,我让谁一辈子不顺气”那样的话,但是她的态度无疑是已经表露出了这一点。如果就像她说的,这一次沈恬一去不回,又没有留下一男半女,那沈家的香火就真的断了,那样的情况下,梅夫人肯定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置。
“凤哥儿……”她看看摆在桌上没有动过的饭菜:“饭菜不合口?”
我抬眼看看她。非~凡,手(打
“绝食上吊这一套行不通的。”她说:“你就是拿剪刀抹脖子撞墙,我也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放人,你要想从这屋出去,要么就是答应了我的条件,要么就是被抬出去。”
我只问:“沈爷有没有后,不在旁人,只在他自己身上,你不去跟他讲理,总磨我干什么?难道我答应了,那头也就能成了?”
我低下头,外面应该还在下着雨,虽然我听不到,不知道窗户房门封了多少层,梅姨的裙角有点湿意,屋里的烛光映着她耳朵上的绿玉坠子,有一点扎眼的反光。
“时间就只有这么几天,越拖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等恬儿要是走了……”她看我一眼:“也许凤哥儿你喜欢这屋子,那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一辈子吧。”
时间的流逝我没有概念,这种漫长的煎熬,桌上的烛一支支换过去,外面是白天还是夜晚我统统不知道,梅夫人也她,送饭的人也她,没有一个透露外面的信儿。我不是没打过趁空跑掉的主意,但是这些人都是有功夫的,我完全没有那个机会。
我不知道已经几天了,人没有自由,脑子里想的越发糟糟的不由自己,我甚至想着如果我和伍子胥一样能愁白了头发,可能梅夫人也就不逼迫我了。一时又觉得自己根本不该自作聪明离开贾府。贾府虽然要败,可是贾府现在还在,如果顶着那个名头儿毕竟没人这样欺负羞辱。
然后又想起沈恬来,要不是遇到他,我也没有这么多的麻烦,先是沉船接着又受伤,好不容易养好伤保住一条命,以为和他撇清了关系的时候,真正的大麻烦才刚刚开始。
梅夫人虽然还没露出气急败坏来,但是估计这种黑社会似的逼良为娼的事她也不常做,后一次再来的时候,就给我看个手帕包,里面包着巧姐的一只小鞋子。
我觉得胸口忽的一下,像是被敲掉了一大块,一下子就从凳子上滑坐到了地下。
梅夫人俯视着我:“凤哥儿,其实我这个人本来是很有耐心的,不过现在的情形是我没有功夫和你慢慢磨了。你要是不答应,明天拿来的就不是一只鞋子了。天下当娘的没有不疼孩子的,你要怎么做,自己掂量清楚。”
“巧姐和平儿在哪里?”
“现在还好。“她说,意思是不保证接下去会不会缺胳膊少腿儿。
我闭了一下眼,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梅夫人的手渐握成了拳,一甩袖子站起身来,我没看她的表情,反正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表情。
“夫人,其实你我无冤无仇,何必苦苦相逼?”非!凡~手、打
唔这话说出来我觉得耳熟,以前病不是太严重的时候我也看过一些影视剧,似乎这话很经常听到。这话可能被无数人说过无数次,但是能起作用的,估计没有几次。
梅夫人悻悻而去,我却在她关门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我傻了啊我!我在这儿跟 她硬挺什么脖子呀?这个女人别是更年期到了心理异常吧?我要劝的她改主意那是肯定行不通的!
我刚才就应该答应她的啊!答应了她,她肯定就要安排我和沈恬见面!
一见了沈恬,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这个梅夫人脑子有问题,那个汪燮也是个愣头青,净干不着调的事儿。可是沈恬本人是通情达理的,我笨死了!先答应这梅夫人,然后只要见了沈恬,把这事儿一说,沈恬肯定会阻止梅夫人这样胡作妄为,放了我和平儿巧姐的。
这想法好像在我面前捅开了一扇天窗,我用力的拍门,喊了好几声来人,但是外面很安静,没有人理会。
大概除了梅夫人,别人都不能进来吧?
我缓了口气坐下来。
真傻,我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个办法!我早该想到了。那个江燮也曾经胡闹过,沈恬也制止了他的。这个梅夫人的行径更直接更无礼甚至很无耻,相信沈恬一定不会赞同她这样胡作非为!
我现在真恨不得梅夫人马上再来,我这就告诉她我同意她的条件。
可是,我数着数,换了六根蜡烛,梅夫人竟然没有在应该的时候再回来。
为什么?难道她又有了新的盘算?
第六十四章
忽然门一响,我蓦然回头,一阵冷我打着旋从裙脚边吹过。我慢慢扶着桌子站起身来。
门外面夜色正浓,月光照在地下,白亮亮的让人心里发慌。
这样看起来,门一下子就显的窄了,而站在门前的那个人,身形这样高大,肩膀宽厚坚实,似乎可以撑得起一片广阔的天地。
“沈爷?”
他沉默片刻,沉声说:“失礼了,夫人请跟我来。”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只觉得他的声音里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往前起了两步。他的脸一半照着月光,一半却隐在暗中,整个人象是被这奇异的月色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一半被镀着一层亮银的光泽,灿烂光耀。一半却藏在黑暗中国,隐晦不明。
我走到门外,外面夜寒如水,我打个寒噤,抬眼却见他将肩上的披风解下来给我披上。披风长了一些,下摆委地,我用手拢一的拢,披风上犹带他的体温,我抿了下唇,微微垂下头,什么也没有说。
“请随我来。”
他拢了一下袍子,腰背挺直,先转身向前走,我跟在他的身后。
这就是我养伤时曾经住过的那间院子,我顾不上观察左右,快点跟上他用。
他是来放我出去的吧?
不管是江公子那种让人哭笑不得的玩笑,还是梅夫人这种令人愤怒的逼迫,我确信,这一切和沈恬都没有关系。
似乎他一到,我所有的麻烦都可以迎刃而解,烦恼全部烟消云散。
沈恬是个有担当有本事的男人。
如果……
如果什么啊?
我惊觉得自己的思绪似乎开始不受控制,要朝一个自己也不能预测的方向发展,急急在这想法冒出来之前,就赶紧急急叫停。
这宅院很大,既有江南的精致又有北方的宽敞,花木的影子被月光映在地下,影影迭迭的象是走在一场不会醒来的长久的梦境中。
不过,前方已经灯火通明。
我忽然有砦怯意,在黑暗的屋子里一个人过了这么好些天,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忽然得到自由,竟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夫人,请当心脚下。”
“沈爷,”我有些不安的问:“不知我家巧姐和平儿,她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可还平安吗?”
“你不用担心,她们平安无事,并未受什么伤害。”
我松一口气:“那就好……”
“不过,我却有事……恐怕对夫人你来说,并非好消息。”
我看着他,他半转过身来,低声说:“夫人,你相信我吗?”
“沈爷你是正人君子。”
“我其实没有夫人说的那么好……”他口气有些自嘲:“做正人君子太累了,世上没有几人做得了正人君子。”
“最起码,我看沈爷总不是个伪君子。”
他站在那里,身形显的那样沉默。
“是的。有的事情不能做假,我也假装不来。”
我们进了月圆洞门,他的侍卫,还有门口站的丫环媳妇们纷纷行礼,都是朝着他的,没有一个是对着我。似乎每一个人都没有看到我一样。
我跟在他身后,走到那碴堂门口,一个身影忽然快步从里面冲了出来,一把将我紧紧抱住了。
“平儿!”
“奶奶!”
平儿的脸容憔悴,紧紧抱着我不放手,上下仔细的查看:“奶奶,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急忙问:“巧姐呢?”
“巧姑娘睡了。”平儿伸手抹泪,忙说:“巧姑娘没事,这几天的事儿没敢让她知道,只说奶奶有要紧事情,我们暂时在这儿住着……她就是吵着想见奶奶,倒是没有受什么惊吓。”
谢天谢地,那就好。
可是,平儿却受了很大的惊吓了,这不用仔细打量也看得出来。
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平儿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我们握在一起的手上,我觉得她的眼泪这么烫。
“你们这几天……都在这里吗?”
“不是的。”平儿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个不停:“这些事儿以后慢慢说不迟。我们先……”
我定定神,这里的确不是说事的地方,我转头看沈恬。
这麻烦能解决,是多亏了他不假。可是如果不是他,我们又怎么会遭此无妄之灾?
“梅姨的事情,我代他向夫人一家赔个不是。”他声音低沉:“这事委实是……我心里也明白,夫人这些天受了许多委屈,不是说一句两句话就能抹得去的。”
“沈爷客气了。”我垂下头说:“这次能够脱困,我们已经是谢天谢地,沈爷无需再多说什么。梅夫人那里,她的一番盛情厚意我实在无福消受,还请沈爷代为分说解释吧。”
沈恬站在堂前,灯火映在他脸上,有些忽明忽暗的不定。
他脸上露出一点苦涩的意味,从我见他以来,数今天晚上他的情绪最明显外露。
以往他都是很沉稳的……
“梅姨她……”他一句话未完,一个丫环从后面房中踉跄的奔了出来,脸色苍白,慌张的喊:“爷,夫人她……”
沈恬脸色一暗,也顾不上说话,回身大步走进房里去。
我和平儿站在那里,平儿极力克制情绪,把脸抹净,却望着我盲目搭着的斗蓬愣了。
我侧过头看看,这是件石青棉绫的披风,一看就知道是沈恬的。
我轻声问:“巧姐现在哪里?”
平儿说:“在隔壁院子,有福嫂子照看着,我挂心着奶奶,所以过来这边跟沈爷问个明白。”她又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那位梅夫人身患恶疾,恐怕情形是不好了。”
我愣了一下:“真的?”
完全看不出啊,那个女人又精明又有城府,这几回见到她,完全不带一点病容,哪里象个身染重症之人?
可是,看财才沈恬进屋时的急切,倒也不是不可能……
我正在心下琢磨这事如何收场,忽然门帘一掀,沈恬走出来,大步行到我身前,深深弯下腰作揖:“恳求夫人一事。”
我忙闪开半步:“沈爷这是做什么?有话请讲。”
他抬起头,目露急切求恳之色:“梅姨……已经弥留,她说有几句话想与夫人说,否则实在放不下心事,恳请夫人随我进去,以免,以免她……走的不能安心。”
我愣了一下:“不至于此吧……”
“还请夫人体谅成全,梅姨从小将我带大,劳苦六酸一言难尽。她对夫人多有不敬,但夫人也请看她已经……已经要去了的份上……”
他话说到这份上,我实在没办法不答应。
我与梅夫人的关系是一回事,但她真是要死的人了,我现在计较什么也都没意义。
“那,我就去看一看吧。”
沈恬松了一口气,人低声说:“若是梅姨她有什么……神智不清的无礼言请,还请夫人,担待一二。”
我只是点点头。
进内房的时候我心里深深的觉得荒唐,又有些转不过神来。
事情的变化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又难以预料。
人世无常,梅夫人先前还占着上风苦苦逼迫我,可是一转眼她去要撒手人寰。
屋里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气,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新鲜的味道。我只觉得胸口一下子象压了块石头一样,呼吸都显的不畅了。
第六十五章
里面的架子床上睡着一个人,几个丫环静静的侍立在一边。
沈恬快走了两步,在床前弯下腰,握住了梅夫人一只手:“梅姨,梅姨?”
梅夫人那曾经多么有威胁办的声音,现在听起来象是破了洞的风箱,漏气,也没有劲儿。
她声音很小,我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沈恬凑的那么近,嗯了一声,说:“好,好。”
他一挥手,旁边站的那几个丫头垂着头退了下去。
然后他回过头来看我,我明白那目光里的含意,缓缓走到床前,坐在脚踏子上。
梅夫人脸色呈现出一种灰青的,没有生气的颜色,就算我不是大夫,也看得出她的病实在不轻。困是怎么短短一天里面她就病成这样了?
别又是算计……
虽然这么想不厚道,可是我对这个女人绝不敢掉以轻心。
“凤哥儿,这几天,真是对不住你了……”
我抿着嘴,没吭声。
她抬一抬手,声音嘶嘶的似乎想努力提高,但是变响了的只是她呼呼粗喘的声音:“恬儿,你……你先出去。”
沈恬说:“梅姨,你好好养着,旁的事就别去想了。”
“你出去。”
她的态度如此坚决,沈恬只得站起身来,看了我一眼。
我向他微微点头,他那意思就是让我千万忍耐着,顺着病人一些。看在他的面上,我自然会多多容忍。
“我自己知道,我是不成了……”
我说:“您别这样说,沈爷这里好大夫好药都不缺,有什么病治不好的。”
“医得了病,医不了命啊。”她脸上没有脂粉,看起来枯瘦干黄:“我这次回来就已经知道自己不行了,这些天,全靠灵药保着心头一口气,还劳烦了好几个护卫里的高手替我用真气续命……可是油尽灯枯,再想什么办法也是……枉然。”
我不知道跟她说什么,这个女人太精明,跟她虚言客套或是假惺惺的安慰都根本用不着。
“我就是不甘心啊,要是我的时间再多一点,就好了。沈家不能绝后,不能让沈家的香火断绝……”她似乎在喃喃自语,两眼直直的盯着我,脸色灰败,却更显的眼神闪闪发亮,这个女人的意志真是坚强到让人不能不佩服:“我不甘心啊……”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轻声说:“谁知道死亡是一个结束,还是一个新开始呢?夫人也不必觉得遗憾,香火一事,并不是人的意志能扭转决定的,千载之下,有多少名门世家能留存至今?帝王将相,更是无处寻找了。夫人你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的目光让人觉得不舒服。不过看在她已经是个病重垂死的人,我倒也不想和她计较这些个。
“凤哥儿,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和那些一般的凡夫俗妇绝不一样。就这句话……还真没这么和我说过……“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那目光向简直要摄人魂魄似的专注凌厉。我有些有安,向后挪了挪身,说:“梅夫人,你歇会儿吧。”
她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长长的指甲陷进我的皮肉里,她的声音象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叫人惧怕又吸引人靠近想听个清楚的力量:“凤哥儿,恬儿是个世上难找的好男人,一个女人在世上太难,总得有个依靠,我虽然用了些手段……可是我本意,却是希望你们都好,恬儿他一个人,太……太孤单了,累的时候,也没有个知冷知暖的人说说贴心话……”
她话说的急,结果剧烈的咳嗽起来,沈恬快点抢进屋来,替她抚背,运气,我从来没见他露出这么焦急的神情。
我默不作声的退后,把床前的空档让出来给他。
梅夫人痰涌塞喉,她没有再清醒过,天亮之前,她终于撒手人寰。
居然……真死了。
实在对不住她,我起先还怀疑别又是什么骗人的把戏。
看来这是我想多了。
这个女人……我对她没好感,但奇异的,也没什么恶感了。
老实说,我能看得出她也不是个什么善茬,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会耍手腕会斗心眼。善人可当不了这么大的一个家的主事人。
不过,俗话也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倒也没必要虚言相诓。
巧姐在暖阁里的床上睡的很沉,平儿却强打精神守着,和我对坐着等天亮。
“奶奶,我们明天就能回去了吧?”
“嗯,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可以。”我揉揉额角:“真是无妄之灾,平白无故的遇到这种事。”
平儿有些犹疑的点头,看得出这几天的惊吓也实在让她心力交瘁。
“你也去睡一会儿吧。”
她摇头说:“我不困。”
“还说不困,眼都熬红了。”
“奶奶你不困,我当然也不困。”
“我这几天呆在黑屋子里,早睡够了。”我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你睡吧,等一觉醒来,咱们就回家了。”
外面又开始落雨,平儿最后没拗过我,和衣躺在巧姐旁边,没一会就睡沉了,呼吸细匀,表情放松。
我站起来从窗格朝外看,天光不知不觉的亮了起来,窗纱朦胧,窗外的雨声潺潺,凉意幽幽的透进屋里来。
隐约间看到有人撑伞而来,我怔了一下。
沈恬走到廊下,将手中纸伞放在一旁。我将窗开了一条缝,目光与他相触。
他面容沉静,站在几步之外,遥遥的看着我。
我轻声说:“节哀顺便。”
他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投向林木葱郁的庭院,曾经在这里盛主如雪的梨花已经谢了,茂盛的叶子被雨水洗过之后呈现出一种浓的要流淌下来的翠绿。
我推开门走出来,把已经叠好的沈恬的披风递还给他。他伸手接了过去。
“沈爷府上有事,我们帮不上忙,总不能留在这里添乱。”我说:“等天亮,我们就回去吧。”
雨滴打在檐前和地下,淅淅沥沥的好象永远也不会停住。
“恐怕……你们回不去了。”
我转过头,他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是轻轻吁了口气:“你还记得,我们在船上遇到的那起刺客吧?”
“记得。”
我从来没和他提起过这个话题,一个字都没提过。
但是他现在却主动提起来了。
“那天没能将他们一网成擒,走脱了一个,偏偏那个人认得了你的样子,而且梅姨这次又来了这么一手,即使你们现在离开,我只怕,那些人终究会找上你们。”
我又是诧异,又有些愤怒:“找上我们?为什么?我们和沈家人又没有关系!”
“现在,怕是已经撇不清了。”
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不是,单是解释是不够的。
我需要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有,我好不容易离开了贾府,本以为以后的日子就是顺心自由的了,可是,这一转眼又和这个沈府扯不清关系了?凭什么啊!
“前几天他们的人在金陵沈府左近潜伺,梅姨将你们全带到这儿来,也未尝没有保护你们性命的意思。只是这样一来,在那些人看着,你们就算不是沈府的人,也一定是关系极近的亲戚内眷……”
这种情况最糟糕,被那种跟恐怖分子一样的家伙盯上了,就算我见识不广也知道这种人古今大同,都有一种咬你一口入骨三分的不要命的狠劲儿,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再说他们都是江湖人,身手了得,就算文秀功夫不错,可是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道理?防不胜不防啊!
真不公平!明明是沈恬的仇人,为什么偏偏盯上我了?
“那,依沈爷说,此事该如何了结?”我说:“总不能让我们一辈子藏起来不露面吧?”
他转过头来,真奇怪……明明他沉默着一个字也没有说,我却觉得……却觉得他眼神里面有许多的话,满满的要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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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却出声了。
“那些人……与我家算是世仇,也是朝廷一直头痛的一股……”他隐下去没说的话,我当然也能猜出几分。既然他不说明,我也就一直当作不知道。那些事情知道的多了除了让自己更恐慌之外,没什么别的好处。
“我前脚出京,他们后脚就跟上了。说起来,如果不是燮弟贸然莽撞之举,是绝不会祸及到你和你的家人身上,还牵累你受了重伤,有性命之险。到了金陵之后,我原想尽快肃清他们在这一处的势力,一方面也想你的伤快些好起来,不过虽然挑了他们暗中的两处堂口,我伤折了不少手下,却还是让他们的头目脱身逃走。这一来,恐怕关于你的消息就更瞒不住,他们指不定会做什么样的猜测。然后这几日又有消息来,说他们并不死心,而且打探到了你们落脚的那一带,大概还是想从你们那里着手,或是刺探消息,或是擒人为质,又或是……”
“杀人泄愤吗?”我低声说。
他肯定了我的猜测:“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无妄之灾啊。
“梅姨虽然在这件事上做的有不妥的地方,但是……她的本意却也是为了我。”沈恬说:“只是,我现在却也觉得,她说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什么?”我意外的睁圆了眼看他。一个梅夫人胡作妄为可以说是人快死了行为疯狂不合理,但是沈恬难道也被她洗了脑?
“我绝不愿意你受到什么伤害。”
我微微一怔,一阵风吹过,卷的檐前的雨丝纷纷洒进来,沾在衣角鬓边,一阵凉意令我回过神。非!凡、手@打
这句话说的虽然语气很轻,语气却坚定无疑。我忽然间感觉眼前那个沉稳含蓄的男子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接着说了一句话。
“梅姨的提议虽然荒唐,但是……我现在却得说,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吧。”
“什么?”我抬起头来,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知道这句话不应该说,不容于礼,不合于法,也不近于情。”他声音很低,可是没有半分犹豫:“但我不能让你再受什么损伤。你,还有你的家人,我都会照拂保护。虽然现在你对我这个人还不熟悉,但是将来都会一五一十,慢慢了解的。”
我本能的回答:“可我是有夫家的人啊。”
“那不是问题。”
是啊……真的不是问题。我都不要那个夫家了……
可是,可是我真就是不明白了,我还带着个女儿,又已经不是什么豆蔻芳华的美少女,沈恬他能看中我什么?还是单单的责任感在作祟?
忽然间想起我们在船上,我受伤之后的那些日子,他每天来探望,带来的那些充满了心意的新奇礼物……
雨丝还零星的被吹洒在额角鼻尖,但是那种凉意触到肌肤上带来的却是一种麻酥酥的感觉。风还冷,可我却觉得自己的脸微微的热了起来。
心里拼命跟自己说要镇定,镇定,现在可不是发痴的时候,但是这种情形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你们先不要回去,回去了也不能踏实万全,还是先住下来。刚才我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再回覆我。”他上前一步,将手里那件披风抖开替我搭在肩膀上,我愣着都没想起来要闪躲。离的很近,他的眼睛深邃明亮,像湖水,也像夏天晴朗的撒满繁星的夜空。
“阴雨风寒,这个你留着吧。”
我看他撑起纸伞,在雨地里沿着似乎烟雾盈然的林间小径缓缓走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屋里。一掀里屋的帘子,看见平儿坐在床头,脸上没一丝睡意,眼睛牢牢盯住我,心里不知道怎么的莫名的就是一乱,像是一颗石子咚的一声砸破了平静的水面,彀纹一圈圈的越扩越大。
她没睡实,可能我刚出去她就醒来了。
“你听到了?”
平儿点点头,动作轻巧的下床,套上鞋子走过来,又回头看一眼,生恐惊醒了巧姐。
我们到外屋坐下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平儿似乎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事儿,真教人想不到……”平儿说。
我嗯了一声:“我没想到他会说那么一句话。”
平儿的声音很小,我也一样,大家来来去去像是在讨论做贼的窍要一样,你声音小我比你还小,再小些就真的什么也听不到了。
“奶奶可别轻信,这姓沈的来路我们都不清楚。而且,他什么也没应承,没名没份的算什么……”
平儿先想到的是这个?我倒和她不一样呢。
说起来,大概因为我不是纯粹的这个时代的人,所以我先想到的反而是情啊爱啊责任啊之类的事,名份二字,平儿不提,我还真的想不到这上头。
“我没犯糊涂。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笼子,没道理刚刚从那里挣脱,又一头扎进这里来。都是笼子的话,好歹原先那个还熟悉一些呢。”非,凡!手‘打
平儿的神色一点也不轻松:“但是,据我看来,他刚才提到的事,也不是诳言相欺。我们现在,恐怕真的是惹上了麻烦了。奶奶在船上遇险的之后,我天天夜里都睡不踏实觉,总是会那种黑惨惨血淋淋的噩梦,再没想到世上有这么可怕的贼人。我甚至还想过,要是我们留在府里没出来,奶奶也不会遇上这等事……”
我叹气:“不止你,连我偶尔都会想想。那府里虽然说前途无亮,可是现在总还有片遮头之瓦,有扇挡风挡雨的大门。但是我们两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小孩子,就算文秀会点功夫,又怎么日防夜防的长长久久下去?”
平儿反过来劝我:“都已经出来了,奶奶也别再想了。”
“嗯,就是眼前这事,实在是……”我苦笑着看她:“我可真没主意,文秀又不在,我们两个,还有巧姐,要是贼人真的找上门来,我们根本应付不了,只能束手待毙。可是沈家的这潭水深的连底也探不到,要不是遇着他们的人,我们也不至于落着这样进退两难。”想一想刚才沈恬说话的神情语气,我觉得手心微微有种热痒,手在袖中攥紧了拳,让自己要镇定,要冷静。
“奶奶,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先拖着,等文秀从京里回来了再说。”
我点点头,看看窗外。雨线纷乱,可我的心事更乱。
“还有,梅夫人虽然说是对我们……”平儿顿了一下,说:“不过她怎么说也还是这沈爷的长辈人。我们现在既然一时还不能走,是不是去灵前上柱香,总也是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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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指自己身上的衣裳:“身上都和霉干菜一样了,怎么去?”
虽然衣裳不脏,可不管是以前的我还是以前的凤姐,都没有试过这么久不换衣裳不净身的,那几天在黑屋子里当然想不着这个,现在一闲下来,觉得自己身上的气味儿实在是让人不能忍耐。别的不说,单是那个不新鲜的头油味儿……
刚才我居然还和沈恬站的那么近说了那么久的话,现在想想脸上真是难为情的很。
不过,他应该没注意到吧?再说我这几天虽然心不在焉,不过个人卫生还是挺注意的。
“奶奶?你想什么?”
我回过神:“没事……”
房门被轻叩了两个,福嫂子的声音在外面说,“夫人,平姑娘,我送了洗脸水来。”
我们对望一眼,平儿走过去打开了门。福嫂子穿着一件青蓝衣裳,腰系白带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戚容,看眼睛显然是哭过了。她先跟平儿问好,又过来跟我请安。她后面跟着的四个丫环分别捧着铜盆巾帕和衣裳簪环等物。平儿只说“有劳,太客气了”,福嫂子却直说招呼不周,表面看来,真是和和气气,主人殷勤客人识趣。
福嫂子指着衣裳说是夜里以前为没出阁大小姐做的,都是新的没上过身的,特特寻了这几件出来,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穿,又说样式料子不知道是不是合我们心意。我看捧着的那几件衣裳,料想并不是仓促预备下的,质料的确很新,绸绢衣服搁几年,就算没穿过,上面的金银丝线都应该有些黯淡失色了才是,现在一看还明闪闪的光彩就知道不可能是旧衣。
不过这会儿也不必计较这个,我和平儿换过衣裳,我想看他们府里今天有丧事,所以从那叠的整齐的几件衣服里挑了一件玉色印暗金竹叶纹的衣裳,下面是素白棉绫裙子,洗过脸,淡淡匀上一层脂粉,再梳上头。我没动福嫂子捧来的那几样金簪步摇飞凤珠花之类,还是就用我原来的那只双衔鸡心的小银凤插在鬓边,福嫂子还夸我一句:“夫人穿着这样素色的衣裳,倒更好看了。”非、凡!手)打
巧姐也醒了,平儿麻利的替她也梳洗过。巧姐刚醒过来,有些懵懵懂懂的,可看到我倒是露出了由衷喜悦的笑容。我微笑着安慰她几句,一时早饭也送上来,四色小菜,细点,包子,粳米粥。巧姐很有胃口,吃了两个小包子,两块点心,还喝了一碗半粥。平儿和我却没什么胃口,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愁容,但是看她嚼东西时候的神情就知道她根本也没把心思放在吃上面。
早饭后我跟福嫂子说,不知道梅夫人灵堂设在何处,我想过去上一柱香,福嫂子忙说:“那我陪夫人前去。”
巧姐已经几天没见我,急忙伸手拉住我的衣袖:“娘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我摸了下她的头发:“娘到前面院子,去去就来,你和平姐姐在这里待着说会儿话。”
她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松开了手。我向平儿点了点头,她会意的把巧姐哄到一边去。
福嫂子引着我穿过院子,来往的下人都着孝,没有笑脸,也没有多余的言语。早起雨虽然更细了,但是那种阴冷凄清的感觉却越发的重。
灵堂设的庄重而不过分排场,沈恬已经换上了素蓝袍子,腰里一样系着白色的孝带,我在灵前吊唁上香,他站在一旁还礼。
我看着他的神情,虽然……虽然他的表情一样沉静淡然,但是却可以看出来与以往不同……
以往那层裹在他身上的壳子,似乎已经被揭开了,不复存在了。
我只觉得,他整个人都是坦开来的,明明我是不了解他,不熟悉他的,却觉得他……很亲切,那种感觉很奇异也很新鲜,我说不上来。
“请节哀,”我低声说:“梅夫人若在天有灵,必定希望你好。”
“我知道。”他停了一下,声音像是秋夜里吹来的低低的西风:“多谢你。”
他站直身的时候,那种气宇轩昂的感觉,像是可以撑起一片天地,一样伟岸。
梅夫从提出那建议时,我只觉得荒唐可笑又气急难言,可是他早上对我那样说的时候,我心里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凭心而论,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有地位,有势力,而且……就我观察,他为人虽然严谨,却也很懂得生活情趣。我养伤时,他拿来的那一枝绿叶,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来。
这样的男人,一定有大把的美丽姑娘排着队等着嫁他的。
而我呢?
好像我什么优势也没有,所以他的尊重照顾,和恰到好处的温柔,都让我觉得……有种为难的感觉。
不应该接受,可是又觉得不想全然拒绝。
刚才理妆在镜中看到自己的样子,并不老,凤姐原来就是个美人,只是有些失于调养。而我最近一段日子生活过的着实舒心,不劳心不劳力,就算是在黑屋子里住了几天,也只显的两颊稍稍清减,却更有以前看不出来的清秀韵致。
打住!快打住!我都想什么去了!越想越不着边沿。
“梅姨的灵柩,我要运回西北去另行安葬……后日就起程了。”他说:“你和家人也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动身吧。”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可我听的清清楚楚。
原来我正想着他上半句话——这时候天气已经渐暖了,运灵柩,恐怕梅夫人遗体腐坏,多有不便,不知道他是打算好好做些防备措施,还是打算运骨灰。可是没料到他下句却突然转到了这上面,我愣愣的看他,他并不回避我的目光,那目光显的温柔而平静,带着几分惆怅悲戚的面容上,却还透出一股隐隐的希冀与期望。非!凡~手,打
我怔在那里做声不得,外面的雨又紧起来,淅淅沥沥的,滴的人心绪更加凌乱。
忘了在哪里看过这么一句话,人的一生,就是一段又一段不停的冒险。大多数时候,我们在做决定之前,并不能了解这决定会让我们走到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我也是如此……
来到这个奇异的亦真亦幻的世界,是不由自主的一次生命的冒险。离开贾府,却是我自己选择的另一次冒险。
眼前,我所面对的抉择……
如果问我,是不是就想在一间小院子里终老一生?
不,我不愿意。
如果问我是不是对眼前的男子没有半点好感和情思?
我不能坚决的说我没有。
可是,这是一个女子不能行差踏错的年月,这个时代对女子太严苛残酷……
这一步应该怎么迈,迈向何方?他的话意,已经十分清楚。
我心中迷乱而茫然。
第六十八章
又是江南离别处,烟寒吹雁不成行。
纵然现在并非秋季,可是绵绵不绝数日的细雨,也让人觉得心绪萧索烦乱。
沈恬并非利用情势胁迫我和他一起走,福嫂子后来过来伺候的时候,就委婉的说明了这个意思——若我们江不打算起身去西北,那由沈府差遣几名护卫来看家护院,又没几房家人供我们使唤,自然,这些人还算是沈府的人,钱粮月奉还是由沈府支给他们。为着前后几桩事情我们都受了姓沈的连累,他这样安排,虽然未必能保周全,但是我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我本以为他不会给我第二个选择的,现在看来……
是我把他想差了。
平儿不来问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就一门心思的料理巧姐,照顾她吃喝睡,还和巧姐一起认字。我教过了巧姐,巧姐再转了几个圈儿教她。别字的太难且先不教,只拣那一二三四的先学起来,记账记事能用得着,我坐在那儿望着车窗外的雨幕发怔,她们平儿和巧姐两个捧着黄历上的字,马车上不好弄纸笔,她们就互相在手心里儿轻轻的划着字的笔划,指尖划在手心,当然是痒的,于是两个人不停的轻声笑。
沈恬没有告诉我我还有其他选择的时候,就犹豫难决。但是等他表示过,即使我不同他走,他也会留下人手来保护我们的时候,我反面一下子下定了主意。
平儿当时替我着想,她认为若要考虑沈恬,那第一件头等大事就是名份。虽然我自己对这个并不在乎,可是在这个世界,人人都在乎,所以你也不能不在乎。
临行前一天,沈恬又到这间院子里来寻我,虽然他没说话,但是我也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去,或是留,此时必须有一个决断。
我和他沿着游廊慢慢向前走,雨里空气有一种湿润的淡淡甜意,说不上来是草的香还是花的香。衣裳也沾了潮气,有些凉软涩滞。
他穿着一件石青色的通身长褶圆领衫子,腰里围着湖蓝三镶白玉腰带,头发梳的整齐,发丝漆黑,鬓角郁青,神情沉静。
庭院里花木被雨。
“沈爷。”
他应声停住脚步,转过头来。
“我在府上寄居,主不主,客不客,白享茶饭又不劳心出力,实在心里不安。”
他只简单地说:“拙荆病故,梅姨也已经不在,府里没有主妇。若是你愿意的话,我们到西北之后就立刻成亲,你的女儿,我会视若已出,你可放心。”
他的话说的太直白了,直白的我都……一时没转过神儿来。
不过一看到他的神情,我就知道了……他知道了我在为什么事情烦恼,所以把话说的这样坦白。
但是,他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如果我再告诉他,我不打算和他走,那他情何以堪?
他是把矜持都不要了,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裙边。我不太喜欢把裙子系的太低,走路的时候会觉得太碍事。但也不能系太高,最恰当的就是走动的时候露出鞋尖,而站定的时候裙摆是罩住脚的,并不会失礼……
这种时候我脑子里却想的是裙子系的高低的这种不重要,也不相关的事情。
“但,我的身份……”我现在的身份,好象还挂着一个贾琏老婆的头衔,好吧,就象他冷落,遗弃,我们合离,那也尚欠一张休书为凭。我不能冠夫姓贾。如果他象他说的那样,愿意给我一个名份,可我的身份的问题,又该怎么解决?胡乱编造一个吗?而且我还有个女儿呢,他会愿意接纳巧姐吗?
“这些细枝末节,你无需多虑,我自然会有妥当安排。”
“我的行李,还有许多留在那边宅子里……”
他迅速说:“我这就让人去都尽数搬来,宅子你不用挂心,自有人看管。”
他的口气里……唔,那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是激动,是喜悦?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自己的脸发烫,眼睛就死死盯着裙脚不抬头了。
我和这个人,算是在……私定终身?
他的声音含蓄中透着清朗,我微微侧过头去,看着外面连绵不断的细雨,抿着唇没有说话。
“凤姑娘,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之事,尽可以对我明言。”
“人活在世上,便有恁多牵挂,其他事情便不提了,我……”文秀本是女子,料想他早已经看穿,不过既然他没说破,我也不先挑明:“我那个兄弟李计,他回京城去打听消息,我决定随你一同动身,然则他若是回来之后发现我们已经不在金陵了……”
“这没什么,这边府里,和你那边宅子里都会有人留守,等他回来了,自然可以将事情告之于他,也可以送他北上来与你相聚。”
“嗯。”我点点头。没做决定之前,觉得自己心里乱得很。做了决定之后,又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些莽撞,这件事许多疑惑不明之处,最最教我费疑的事,我却问不出口。
要是在现代,女孩子问男朋友,你喜欢我哪里啊?你会喜欢我一生一世吗?这些都是很平常的,每个女孩子都问得出口的话。可是在这里……
我满心里充满着疑问,比如他是什么身份,那些在船上来行刺致我受伤的是什么人,究竟他这一去,是戍边还是别的什么事,梅夫人的话可能有些夸张,但是夸张也得有事实依据,他必然是上过战场的,这一去……我将来的路,到底会走向什么方向?
看着他的眼睛,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那句话,我真的问不出来。
他究竟……为什么喜欢我?
而这份喜欢,又会保持多久呢?
“有好些事情,我仔细想过,与其现在对你说,倒不如等回到了西北,你自己亲眼看到,去了解,那样更好。”他声音里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我点点头,轻声问:“那么,到底何处才算是本家?是这边,京城?还是你说的西北?”
他微微一笑,温煦动人:“我幼时在金陵长大,少年时就去了西北,京城也有一所赐弟,先前所娶的那位夫人是京城人氏,她身体不好,既没有来过金陵,也没有去过西北,京城那宅子一直是她长住之所,我却很少能有时间在那里逗留,大部分的时候,还是都在西北那里……”
我正想着那天沈恬和我说的话,平儿小声喊我一声,我转过头来。
“凤姐,早起听人说今天要过绥州,不知道离城还有多远?”
巧姐正掀开办帘朝外看,赶路是一件很闷的事,不过好在我们这辆车足够舒适,车上也有可以消磨打发时间的书和针绣等物。
我强调了好些次,平儿总算是不再一口一个奶奶的称呼我了。
“我也不清楚。”
不管是以前的凤姐还是现在的我,对西北都是一无所知的。
车队前后都有侍从骑马护卫,前面一骑奔上,马上的御者就是沈恬身边的那个六子。他飞身下马,在车窗边说:“夫人,车队要停下歇一歇,休整一下,爷说晚上就在绥州城过夜,明日一早再起程。”
我点头说:“知道了。”
第六十九章
绥州已经偏靠西北,人说话的声音很响亮,吃的东西也与中原不大相同。我们在驿站歇下来,驿站的人十分热情殷情,把最好的院子洒扫了收拾了给我们住。吃的东西也极有绥州的特色。白面里夹了豆面和小米面摊的煎饼柔韧筋道,煎饼里卷着油炸芝麻椒盐馓子,外软里酥,口感极好。用巧姐的话说,好吃是好吃,就是太累牙了,吃半个卷起来的煎饼卷馓子,累得两腮酸的没力气。一边福嫂子大笑:“这个东西是好吃,就是练牙口。巧姑娘别吃这个了,喝点羊肉汤吧。”
巧姐点头,然后又想起来问:“福大娘,这个东西带着做干粮,在路上吃,可方便么?”
福嫂子说:“自然能,不过得包的密实些,否则,煎饼一搁变的极硬咬不动,馓子却吸了潮气绵软失了味道光剩油气,两样都不好吃了。上次我们路过这里的时候,就有人图省事,用煎饭把馓子卷好了带着,结果等到要吃的时候,哎呀呀……那可是难以下口呢。”
巧姐点了点头,福嫂子问:“巧姑娘可是喜欢?那我去准备着,带一些路上吃。”
“不是的。”巧姐摆摆手,笑眯眯的说:“就是觉得这么门啊,比困在家里是好玩的多了,在家里可看不到,听不到,见识不到这么多新鲜有意思的事儿。”
我微微一笑,虽然也觉得味道不错,可是那个煎饼嚼起来是费力。
“夫人要是吃不惯,咱们就先别吃这个了。这驿站也备有些大米蔬菜,咱们也有厨子,这就去蒸锅白饭弄些小菜来。”
“不用了,”我笑:“弄来了也没力气再吃了,别说巧儿,就是我这两腮也觉得累的不行。喝点汤算了。”
那羊肉汤有两种,一边上面红亮亮的一层辣椒油,另一边是清汤羊肉只点了醋,桌上摆的调羊肝羊肚子白切羊肉,看架式这里的主要肉食就是羊肉了。还有一只焖的烂烂的鸡,我舀了一勺鸡汤喝了,又夹了些白菜吃。巧姐一时好奇,把那红艳艳的汤喝了一口,辣的只一愣,眼泪哗的就下来了。
“哎呀,巧姑娘,这是,这是烫着还是辣着了?哎呀呀,这汤真不该端过来……”福嫂子急的要命,我说:“倒些温水,加点蜂蜜给她含两口,就好了。这是又热又辣,谁叫你一下子就喝进去了呢。”
巧姐只流泪,说不出话来,平儿急忙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抹泪,红眼睛红鼻子红嘴头,看起来真是滑稽可爱。
福嫂子动作极快,已尼把蜂蜜水端来了,巧姐喝了一口含着,眼里还呤着泪花,鼻翼一抽一抽的,象只小兔子一样。
“楼下沈爷他们吃了么?”
“已经用过饭了,我们这边上了桌他们那边也就开饭,听动静比我们吃得可快,已经都收拾过了呢。”
“那是,他们吃饭是快些。”福嫂子看平儿和巧姐吃完坐到一边,还俯下身来,有意无意似的说:“原来我就说,用咱们的厨子做饭食,夫人和姑娘也能吃的惯。偏还是爷吩咐的,说总是难得出门一趟,既来了这个地方,就尝尝当地的特色吃食,也不算是白来了一遭。”
这一路上我和沈恬没有多少说话的功夫,不过,他的体贴倒是总是不经意间表现出来。
比如我们的行走路线,六子不经意提起过,他们常来常往其实并不走现在这条路,而是走一条更近,但是要艰苦的多的路线,那一路可够吃苦的,常常要露宿野外。现在带着我们一行,走的尽是大路,歇脚要么在驿站,要行在大客栈里,虽然路途颠簸难免风霜,但是说真的,我们这一路走的还算是很舒服的了。
“嗯,沈爷是好意,”我慢慢的说:“将来要是和人说起来过绥州,总不至于连绥州什么东西出名也说不上来。”
“这说的也是。”福嫂子让人撤下饭桌,又说:“一路风尘仆仆,套间儿里让人备了热水,夫人和姑娘洗一洗,早些休息吧。”
我点个头,目送他出去。
话说,泡澡真是享受啊……
平儿帮着我把头发也洗了,巧姐也痛痛快快的洗了个够。热水足够,平儿照顾完我们俩自己也洗了一下,我还帮她用皂角搓洗头发,这皂角膏里应该是兑了茉莉花香料,闻着让人觉得舒畅清新。我的头发用布包在头顶,有时候真觉得这么长的头发太累赘了,不过此时可没有女子轻易剪发,这个念头想也不能想。
平儿浸在热水里,湿透的秀发更显得乌黑似云。
“凤姐,沈爷待人是真的不错的……”
我笑笑,舀水替她冲头:“你也不用这样说,我知道你心存疑虑,这几天晚上都翻来覆去难睡着觉。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挺靠得住的。”
平儿的心情是一定复杂的。这时候可不讲什么男女平等,婚姻没感情了,大家可以一拍两散各自去寻找另一段缘分。我还顶着贾府媳妇的身份却跟另一个男人跑了,这些所作所为简直可以用‘淫妇’,‘伤风败俗’来定义了。平儿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她心里一定有更多的惶恐和压力。
还有,巧姐现在是小,她大了,保不齐怎么想我呢。毕竟——巧姐是贾的。
看着家庭运势不妙出门避祸是一回事,避着避着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没办法自圆其说,只好尽量不去想不去提。
等我们都洗完,蘸了头油将头发慢慢梳顺等着干,屋里是一股洗完澡之后的带着潮意和香味儿气息。巧姐洗的脸红扑扑的直喊热,要开窗子透透气。平儿劝她,这里的院子可不是我们以前住的院子,一个外人没有。这里是驿站,怎么说也人来人往的,就算这院子我们包下来了,也不能太过随意放肆,把巧姐劝下来,拿木梳再给她细细的梳头。平儿梳头很有一手,不轻不重,被梳的人只深感舒畅放松,几乎会在梳头的时候睡着。
巧姐就被这么哄睡了,平儿也陪着她先上了床。她们两个睡套间里,我睡靠东墙下的那张,床已经铺好,我坐在床边,心里面觉得好象被塞的很满,可又不知道又都塞的什么东西。再仔细去想时,又觉得很空。
外面月亮起来了,映在窗纸上。
我听着外面脚步声响,然后沈恬的声音,很轻,挺柔的在问:“夫人睡了吗?”
“刚才沐浴过,现在想是已经睡下了。”
我趿着鞋下了床,靠近门边走了几步,低声说:“我还没睡,有什么事么?”
对沈恬,我的心里也觉得很奇怪的。
一方面,我觉得他实在神秘。他的背景我到现在还猜不出来。可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我似乎完全了解他,我能看懂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眼睛注视着我的时候,仿佛整个心神都倾注在人的身上,令人不能不被打动。
那样的目光,就是铁石也会被融化的吧?
“没什么……”他顿了一下,我听到福嫂子走开了,他才低声说:“就是想寻你说说话。”
我唔了一声,靠门站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个人真是……
我和他到底谁是穿来的呀,他这副作风,倒象现代人谈恋爱的那种做派。谈恋爱谈恋爱,不谈怎么恋爱?
第七十章
我静默了几秒钟,轻声说:“你等一等。”回头找了件连帽的斗篷披上,遮住自己还半湿的滴水的头发,然后轻轻拉开门出来。
他站在门外面,换了件青布长衫,头上扎着书生巾,但是他的气质可怎么看也不像个书生。
这间跨院里住我们女眷,院子很大,但是没有什么景致。不知道建院子的时候,什么人把几块假山石胡乱堆在那里,既不美观,也不协调。映着旁边一从干黄的竹子,绥州气候偏干,那几竿竹子虽然还没有死,却也都显得黄瘦干枯,枝叶嶙峋。
风吹在脸上,有种干涩的凉意。
他走的很慢,我缓缓的跟在他后头。这个院子就这么大,靠右面有个月圆洞门,门后面是个也不算大的院子,里面栽着几棵花树,一样是干巴巴的叶子,瘦零零的花朵,一阵风吹来,还有两片叶被从枝上吹落。
不过这里很安静,没有什么人来。
“这一路风尘颠簸,太受罪了。”
“没事。”我轻声说:“能看到很多以前不知道的风土人情,不是件坏事。不过,走的这么慢,不会误你的正事吗?”
他微微一笑:“不会的。”
说了这两句后,我就闭上了口,等着他说。
但是他却负着手站在那里,噙着笑看我,目光显得温存而深沉,一个字也不再说。
我先是觉得莫名其妙,然后在他这样的注视下,脸好象靠近了烛火一样,慢慢的,变的热了。
我想我的脸看起来一定红了。
“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且等一等。”他伸出手来,我愣了一下,犹豫着是躲还是不躲,可是还没拿定主意,他的手已经伸到了我的耳畔,轻轻拨顺了那里一绺头发。
我垂下头,恨不得把脸蒙起来才好。
这个人,这样的动伤。
当然,他的态度落落大方,就说是兄弟亲人之间有这样的举动也没有什么,但是,但是我现在和他的关系,却在很暧昧的一个界点上,他这样一伸手,意义可并不简单轻微。
我虽然不是这个时代的礼教培养长大的,可是我以前的生活中,关于恋爱的经验也是大于小于等于零。
做了两个深呼吸,脸上热度没减,心里的凌乱也没平复。
“我回了。”
他唔了一声,这回还是一前一后的向回走,不过这次是我走到了前头。他跟着我走到了我那扇门前,轻声说:“好生歇着吧,明天还得赶路,得比先前催着紧点,月底的时候,咱们就到双义城关了。”
我点点头,一转身进了屋。
那天晚上似乎觉得挺热的,翻来覆去只觉得背上象是有团火,就是睡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起来再赶路,果然比先前要赶紧很多,幸好车子不是很颠,还不算辛苦,然后也没有先前那么闲情逸志,每到一处投宿还顾得上品尝特产。原先沈恬还让人采买过路经地的一些小东西,比如木刻,竹编,胶泥烧制上色的人偶,还有刺绣针绢等等,如果说现在才是真正赶路的话,那之前的行程都完全可算是在游山玩水。
现在应该算是正经赶路了。虽然沈恬的队伍训练有素,连福嫂子她们都有一两手巧夫在身上,可是我和平儿,巧姐,三个人可以算是三个大累赘,有的时候还是必须绕过山道,因为马车不能通行。我想这应该是一条比较近的路线,所以才不全是大道。这也从一方面可以看出沈恬的确是有要事前往西北。
梅姨说他是戌边,是有生命危险的。
我在这样一片紧张的气氛中,对未来觉得忐忑,可是,又隐约的觉得,期待。
巧姐也不象一上路的时候觉得那么新奇了,她常常会在马车里蜷成一团睡觉,又或是盯着窗外发呆。她问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犹豫了一下,摸摸她的头。
这个孩子很敏感,虽然还不太晓事,可是,如果我到了目的地,真的和沈恬成亲,巧姐心里会怎么样?这个孩子,能明白这段时间多变的事情和这个突然加入到我们生活中的人吗?
再怎么说,巧姐也是知道的,她的父亲是贾琏,而我……
现在却就要将自己终身许托给另一个人了。
每次一想到这事儿就觉得头大如斗,然后又挂念文秀。不知道她孤身北上去京城,现在那里事态如何了,她又身在何方。算日期和行程,该是早到了的。贾家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了呢?那个正一天天衰败下去的庞大家庭,不知道何时会迎来那摧枯拉朽的致命一击,彻底忽喇喇大厦倾。
平儿倒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表情,她是把自己的命运航船的船舵都交给了我。我在哪儿,她就在哪儿,我要走向哪个方向,她就坚定的追随着我的脚步。
我们在初夏时节抵达了双义城,而那座险关双义关就在双义城北不到五十里处,这里可算是一座名符其实的边城,西出此关,虽然名义上还算得上天朝王土,可是谁都知道,出了这关,外面就是三不管了。
我们的车队进城门之前,福嫂子过来跟我说,我们先回双义城里的沈恬到底中安顿,至于沈恬他自己却有些事现在就得赶着处理,因此不能和我们同时进城。
我点下头,车队在这里分开,我望着眼前高大而坚牢的城墙城门,守卫城门的兵士脸上带着一种肃杀和强硬,仿佛在溶炉里淬了百炼的精钢,不折不弯,他们面无表情,巧姐好奇的向外看了一眼就被平儿拉了回来。马车磷磷的穿过了城门。
走了约摸一顿饭功夫,马车停了下来,福嫂子低声说:“夫人,这就到了,此处是正门。”
我撩开车帘朝外看,黑色的匾额上,金色的字有如铁勾银划。
西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