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高斯系列 作者:倪匡
神探高斯系列《奇轮》
第一章
「轰」地一声响,一辆一号方程式的赛车在跑道上掠过,在车尾卷起一阵旋风,
逼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而当在路旁的人回过气来时,赛车早就驰远了。
高斯手中拿着摄影机,也在道旁。摇了摇头,回过头,对他身后一个身材魁伟的
中年人道:「这样拍摄,效果一定不好。」
那中年人道:「照你说,应该怎么样?」
高斯道:「要拍摄整个赛车过程的纪录片,最理想的,当然就是有一辆车,一直
在冠军车的前面,而我在那辆车上,那么,镜头就可以一直追踪着冠军车,可以纪录
下冠军车在赛程中的全部过程。」
那中年人笑了起来,拍着高斯的肩头,道:「高斯,我承认你是一个好的摄影
师,但你决不是一个聪明人。」
高斯瞪着眼,任何人被人加上这种评语,总不会有很愉快的反应,高斯也不例
外,他一面瞪着眼,一面道:「为甚么?」
那中年人道:「为甚么?你也不想一想,要是真有那么一辆车,可以在赛车过程
中,一直在冠军车的前面,那么他就是冠军了,你上那里去找这样一个司机?」
高斯眨着眼,他没有回答,心里在想,自己的确不算是怎么聪明,那就只好将对
方的另外半句话发挥一下了,他道:「可是,我是一个好摄影师,我会想到好办法
的,你放心好了。」
中年人点着头,这时,又接连有好几辆赛车,在跑道上轰然飞驰而过,以致高斯
这番满有信心的话,被打断了两次之多。那中年人道:「高先生,正式的赛期,就在
后天,希望你能有令人满意的成绩。」
高斯大声道:「当然,我从来也没有令顾客失望过。」中年人转过身,穿过一片
草地,登上一辆穿有制服司机驾驶的华贵大房车,上了车,驶走了。
高斯站在跑道边,心中一直在想着,如何才能达到顾客的要求。那中年人是高斯
的顾客,可是这顾客的要求,实在不是容易做得到,这位大顾客的要求很奇怪,他要
高斯纪录下这次大赛中,冠军车自开始到终点,途中的全部经过!
这位看来大亨型的顾客,高斯也不知道他是甚么人,只知道他叫祁利先生。祁利
先生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他在十天之前,来到高斯的摄影室,直进高斯的房间,四面
看了一下,道:「我需要一个第一流的摄影师。」
高斯的反应很快,立刻道:「站在你面前的就是。」
祁利先生有着一副成功人士的锐利目光,他盯着高斯看了片刻,道:「你拍摄过
甚么?我是指活动的纪录片而言,你拍过些甚么?」
高斯的回答更流利,说道:「除了埃及人是如何建造金字塔,我没有赶上外,其
余,全拍过。」
祁利笑了起来,道:「你很有自信,我喜欢有自信的人,你拍过赛车?」
高斯点头道:「拍过,蒙地卡罗大赛车,盐湖的超速车,利维拉大赛车,全拍
过。你是不是要拍就快举行的欧洲大赛车?」
祁利道:「对,我要拍──」
高斯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头,道:「真对不起,我最近很忙,无法离开,所以不
能接受你的委托了。」
祁利像是比高斯更有心得,道:「你会的!」高斯摇着头,道:「我──」
他一面摇头,一面自然是想说「我不会」,可是他才讲了一个「我」字,他的脖
子忽然变得僵硬了,再也不能左右摆动了。
因为祁利已经将一张长方形的纸,递到了他的眼前。那张纸倒也没有甚么特别,
只不过是一张支票而已,可是上面的五位数字,却令得高斯的脖子发僵。
高斯抬起眼来,道:「这是──」
祁利先生道:「这是先付的一半,和你的旅费及其它的花费,工作完毕之后,你
可以支取另外的一半。」
高斯高兴地笑了起来,道:「欧洲的气候,好像不错,值得去走一趟。」
高斯伸手将那张支票接了过来,祁利先生道:「你先别放进口袋,我的要求很特
别,如果你没有把握做得成,我们不必浪费时间。」
高斯将支票放在口边亲了一下,道:「有这样的报酬,就算你要我将赛车拍成会
飞,我也做得到。」
祁利道:「那倒不必,我只要纪录下这次大赛车的冠军,从头到尾,在赛车中的
一切过程。」
高斯道:「那有甚么难处?」
祁利咯停了一停,才道:「好,我在赛车举行的地点等你,希望四天之后能见到
你。」
高斯道:「你一定可以如愿。」
祁利先生告辞离去后,高斯才想起来,事情并不好办,最大问题是,他根本无法
在事先知道那一位赛手的车子可以得到冠军!那也就是说,他要拍摄很多辆车子,才
能达到祁利先生的要求。
高斯再进一步一想,更不得了,到最终的是冠军车子,一开始可能在最后,那也
就是说,要达到祁利先生的要求,他必需从头到尾,拍每一辆车!
高斯搔了搔头,这时,那张巨额支票,看来不那么亲切了。但一来,他是个好胜
心极强的人,二来,支票上的数字,完成后的另一半,诱惑力实在太大,实在没有放
弃的理由。
他想了一会,按下对讲机,问他的女秘书道:「替我搜集即将举行的欧洲大赛车
的一切资料,马上就要。」
而他自己,盘算了一下所要应用的器材,反正有钱在,正可以趁此机会,添置一
些他本来就想买的先进摄影器材。为了买这些器材,他忙了足足两天。
两天之后,他的秘书也替他准备好了这次欧洲大赛车的全部资料,高斯一看呆住
了!
如果他不是已经花掉了一部份钱,他一定会考虑将那张支票退回去。
这次赛车,共有来自世界各国的第一流赛车手十七人参加,其中有九位选手,都
被认为有夺标的希望,而那并不是说其余八人不必理会,那八名,也有一定的实力。
而且,有关方面的权威,认为在这次赛车中,必然有极其激烈的竞争,可能创造高速
的纪录,也就是说,平均时速,会达到一百八十哩以上!
高斯对着那些数据,愁眉苦脸,不住地叹气,足足思索了一小时,他才决定放弃
这件事,他已经用去的钱,可以贴回去。可是,当他根据祁利先生留下来的电话,想
和祁先生联络时,祁利先生已经到欧洲去了。
高斯不住搔着头。作了几项设计。首先,他必需请很多助手,几个人负责拍摄一
辆车子,可是,甚么工具能有赛车的速度,一直跟在赛车之旁呢?而且,就算有这样
的工具,赛车跑道之上,也决不可能除了十七辆赛车之外,另外再容纳十七辆摄影
车。
高斯面前的烟灰盅上,满是烟蒂,而当他抽完了一包烟,将烟包捏成一团,向前
抛出去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推开,一个人恰好走了进来。那人一伸手,就接住了
高斯抛过来的烟包,望向高斯。
高斯看清进来的人是谁,一时之间,高兴得讲不出话来;李玉芳从来没有主动地
到他的办公室来看过他,而现在居然来了!
李玉芳穿着普通的便装,显得优雅大方,一扬手,将烟包准确地抛进了字纸篓,
道:「看来你有点伤脑筋的事。」
高斯忙站了起来,道:「请坐,今天是甚么风吹来的?我真是有伤脑筋的事,不
过,你也无法解决。」李玉芳并没有和高斯争辩,只是微笑着,坐了下来,道:「我
要到欧洲去一趟。」高斯更高兴了,张大口,手舞足蹈,看来一副傻相,李玉芳有点
奇怪,道:「你为甚么那么高兴?」
高斯笑道:「很简单,因为我也要到欧洲去。」李玉芳扬了扬眉,对高斯这样热
切的神态,她并没有反感的表示,但是也不见得特别欢迎,只是「哦」了一声,道:
「去旅行?」
高斯摇头道:「不,去工作。有人要我拍摄欧洲大赛车的纪录片。」
李玉芳像是很有兴趣,道:「这次赛车,不是在布鲁塞尔附近举行?那么,我的
目的地,和你相去并不是太远,我要到荷兰的首都。」
高斯搓着手,如何完成工作的烦恼,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忙道:「那太好
了,我可以和你一起上机──」
第二章
李玉芳却站了起来,道:「恐怕不能吧,我今晚上就要走了。」
高斯忙道:「能!能!我现在就可以走,立刻可以。」
他正在说着,电话铃响了起来,高斯拿起电话来,就听到了接线生的声音:「高
斯先生?布鲁塞尔的长途电话。」同时,他也听到了祁利先生的声音。
祁利先生在「喂」了几声之后,道:「高先生,我是祁利,有一件事情要麻烦
你,你原来准备甚么时候动身?」
高斯望着李玉芳,道:「今晚。」
祁利先生顿了一顿,道:「能不能改在明晚?我有点──」
高斯立时道:「不能,那样,对我的牺牲,实在太大!」
祁利先生道:「只不过相差一天,你应该可以做得到的,我只不过要你等一天,
帮我做点事。」
高斯皱着眉,道:「甚么事?我可以叫我的职员代办,我有几个很能干的职员─
─」
祁利道:「不行,我订制了一批赛车用的轮胎,要明天才能从马来西亚运到,我
要你亲自押运到这里来,轮胎的数字,一共是二十四只──」
高斯有点恼怒,道:「祁利先生,这好像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是不是?」
祁利先生道:「当然,我知道,如果你要额外报酬的话,我也不反对──」才讲
到这里,秘书推门进来,道:「李警官,电话。」
李玉芳在高斯讲电话之际,一直看着挂在墙上的摄影作品,女秘书到来一叫,她
就走了出去。
高斯立时道:「听着,我不能为了你那批甚么轮胎改期。我有一个追求了很久的
女朋友,恰巧她今天晚上,也要动身到欧洲去,我有和她同机的机会,说不定还能和
她有共游欧洲名城的机会,错过了这样的机会,我一生都会后悔。」
祁利笑着,道:「可以请她也改期,我可以请她环游全世界。」
高斯苦笑道:「你或许不明白,她不是普通人,是一位高级警务人员,她当然是
有任务到荷兰去的。」
祁利又笑了起来,高斯实在不知道有甚么好笑,祁利道:「或许,世事就是那么
凑巧,她也会改期在明晚走。」
高斯正想大声回答祁利: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可是他的话还未出口,李玉芳已经
推门走了进来,向高斯扬了扬手,道:「我改期了,明晚才走!」
高斯陡地一呆,直到电话中的祁利,「喂」了十几声,他才道:「祁利先生,是
不是有神仙给了你三个愿望?刚才你说的巧事,变成事实了。」
祁利「呵呵」笑着,道:「那太好了,我会叫人和你联络,欧洲见,祝你旅程愉
快。」
高斯放下了电话,向李玉芳望去,李玉芳摊了摊手,道:「总部决定改期。」
高斯笑道:「我一定是要走运了,我愿意以任何代价,换取和你一起旅行的机
会。」
李玉芳瞪了高斯一眼,道:「我是有公事去的,不是旅行。你别弄错!」
高斯笑道:「我也有工作,我们大家不理对方的工作,不论是甚么样的工作,总
有休息时间的,是不是?」
李玉芳也不禁笑了起来,高斯趁机道:「是午饭时间了,女警官也要吃饭的,对
不对?」
李玉芳并没有拒绝,高斯以极愉快的心情,和李玉芳共进午餐之后,分手回到办
公室中,已经有一个瘦长男子在等着他,一见高斯,瘦长男子就道:「我姓秦,祁利
先生叫我来见你。」
高斯道:「那批轮胎的事?」
姓秦的点着头,打开公文包,将一些文件交给高斯,道:「这是空运的提单,希
望高先生将这批轮胎,随身带到布鲁塞尔去,祁利先生并不在乎费用。」
高斯的心情很轻松,道:「不在乎费用,我可以将这批轮胎,运到月球去。」
姓秦的也打着哈哈,和高斯握了握手,拍了拍高斯的肩膀,道:「和祁利先生做
事,总会有愉快的结果的。」
高斯笑着送姓秦的离去,他并没有亲自去提那批轮胎,只是派了一个职员去。那
位职员是一个跑车迷,回来之后,足足向高斯讲了二十分钟,关于那二十四只轮胎,
说那是他看到过最好的车轮。
高斯只是挥手令他走开,他又问定了明天李玉芳搭乘的班机,他也订了这班班机
的机票,而且向航空公司说明,他有一批特别的行李──二十四只赛车用的阔车轮,
宁愿付高昂的费用,要随身运去。
航空公司算出来的费用,相当骇人,但是祁利先生说过「费用不在乎」,高斯自
然也没有心痛的道理,而且事实上,高斯自己所带去的器材,也重达两百公斤左右。
第二天晚上,那是高斯认得李玉芳以来,最快乐的日子了,李玉芳在前,他在
后,一起走向闸口,亲友挥手相送,高斯想说「我们像一对渡蜜月的新婚夫妇」,但
是他却怕因此会惹来李玉芳一路不理睬他的后果,所以没有说出口,尽管如此,他那
种得意洋洋的神态,已足以令得李玉芳一路向他瞪眼了。
就在高斯快要进闸之际,一个瘦长男子突然从人丛中挤了出来,来到高斯身边,
用力在高斯的肩头拍着,道:「祝你旅途愉快!」
高斯一时之间,几乎想不起那是甚么人来,不过拍肩头的这种手势,却使高斯想
起了他,他就是那个姓秦的,姓秦的接着又道:「那批车轮,全办妥了?保证可以和
你一起到达?」
高斯道:「当然可以,全当是我的行李,已经在飞机上面了。」姓秦的做了一个
「一切妥当」的手势,高斯也进了闸口,一直到上了飞机坐定,李玉芳才道:「甚么
车轮?」
高斯笑着,将经过的情形,约略说了一遍,又道:「本来,我是不答应的,祁利
说可能会有奇迹出现,你也会改期,谁知你真的改了期!」
李玉芳不出声,皱着眉,高斯和她一直讲着话,李玉芳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
高斯自问自己没有甚么得罪李玉芳之处,不觉大是无趣。
第三章
一直到飞机起飞,李玉芳才道:「高斯,你对那个祁利先生,知道多少?」
高斯呆了一下,知道多少?真要说起来,他对祁利先生,根本甚么也不知道。
高斯答不出李玉芳的问题来,笑着,道:「我何必对他知道多少?我替他拍赛车
纪录片,那总不会有甚么问题吧?」
李玉芳道:「可能没问题,不过你替他带的那批车轮,照你说,你自己连看也没
有看到过。」
高斯停了一下,道:「赛车用的车轮,那有甚么问题?」他接着笑了起来,道:
「警官的职业病是,对甚么事都能嗅出犯罪的意味来。」
李玉芳白了高斯一眼,高斯虽然这样机笑着李玉芳,可是在这时,他自己也觉得
有点不妙。的确,那位祁利先生的来历,他一无所知,而那批赛车用的车轮──
一想到这里,高斯不禁有点坐立不安,忍不住道:「玉芳,你看不会有问题
吧?!」
李玉芳冷冷地道:「犯罪份子最喜欢的人,就是像你这样的人,不问情由,就乱
替人带东西。」
高斯心中却又有点不服气,摇头道:「也不见得一定有问题,那批车轮,一共有
二十四只,每一只超过二十公斤,这样巨大的东西,经过海关时,一定会作检查的,
我看,就算有人要利用我,也不会那么笨。」
李玉芳又静了半晌不出声,才道:「高斯,你知道我到荷兰去,是为了甚么
事?」
李玉芳这样问,倒使高斯大感愕然,他忙道:「你怎么啦?你从来不许我过问你
的工作的,我怎么知道?」
李玉芳皱着眉,道:「这次情形有点不同,你知道,荷兰现在成了国际贩毒的中
心。警方接到一个极可靠的情报,说是有一个在荷兰的中国人,知道毒贩组织的许多
内幕,而又愿意提供消息给国际警方。可是这个人,却指定要见到了我才肯说。」
高斯摊了摊手,表示对那个线人的要求不可理解。
李玉芳道:「据我们的猜测,那个中国人以前可能是在本地活动的,所以认识
我,这是一次能破获大贩毒案的好机会。」
高斯道:「我明白,可是,那和……这批车轮,又有甚么关系?」
李玉芳伸了伸身子,道:「正如你所说子 这是我职业性的怀疑,那批车轮,从马
来西亚来,那里离毒品的产地很近,而且──」
高斯笑了起来,道:「我们在教科书上读到的,只是马来西亚盛产橡胶,车轮是
用橡胶做的,从马来西亚运来,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吧?」
李玉芳笑了一下,道:「不论如何,我一到荷兰,就会知会布鲁塞尔警方,对你
所带的那批车轮作最彻底的检查,你要作准备。」
当李玉芳这样讲的时候,高斯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并不是以为李玉芳在开玩笑,
只是他想,海关的检查是不可避免的例行公事,那并不会给他带来甚么损失,所以他
并不在意,只是笑道:「如果轮子里面全是毒品,你可得来保释我。」
在整个旅程中,有李玉芳作伴,那自然是极愉快的旅程,李玉芳先下了机,高斯
独自飞往布鲁塞尔,飞机才一降落,高斯就觉得事情决不如想象那样轻松了。
机门才一打开,旅客还未曾下机,首先就见三个便装,四个军装警员走进机舱。
而且看来,他们早和机上有了联络,一登机,就直来到高斯的面前,一个便衣人员取
出证件,在高斯面前一晃,道:「高斯先生,我们要特别检查你的随身行李,请你和
我们合作。」
高斯吃了一惊,他想也想不到事情会有那么严重,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是被
押下飞机去的,他被带到机场一个办公室中,在那里等候的有十多个人,高斯登时觉
得自己成了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毒贩了!
不过,所有人都对他相当客气,询问他关于那批车轮的来历、经过,高斯反正没
有甚么可以隐瞒的,自然一一照说。不过,他从那些警方人员严重的神色上,却看出
那批轮胎,可能遭到噩运,是以他忙道:「你们准备怎么检查?委托我带车轮来的
人,是等着要用的,你们可不能破坏它们。」
一个便衣人员道:「放心,我们会尽一切可能,详细检查,但不会弄坏它们。」
高斯没有办法,只好等着,办公室中的联络,显得很忙,电话铃不断响着,也不
断有人进进出出,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高斯越来越不耐烦了。可是他每次询问,得到
的回答,总是,高斯先生,详细、彻底的检查,是需要很多时间的!
高斯在那办公室中,用了一餐,足足等了八个小时,他早已开始在骂李玉芳多此
一举了,正在他忍无可忍之际,几个便衣人员走了进来,向一个看来像是负责人模样
的人道:「全检查过了,我们拆开了摄影器材的每一个零件,没有发现!」
高斯在一旁,一听到这里,不禁直跳了起来,紧握着双拳,双眼瞪得老大。
一位便衣人员一看到高斯这样子,忙道:「镇定一点,高斯先生。」
高斯陡地吼叫了起来,道:「镇定?你们拆开了我的摄影器材。我认为你们只是
检查那批轮胎。」
另一位便衣人员道:「我们曾说过,要检查你的随身行李,那自然包括那些摄影
器材在内。不要急,拆开了,可以装起来。」
高斯不断地骂着,他平时不是一个喜欢讲粗话的人,可是这时为了发泄他心中的
气愤,他连最粗俗的话,也骂了出来。当然,他不想再惹上「侮辱警方」的麻烦,所
以,他骂的那些话,比利时警官,或是国际警方的人员,全都听不懂的。
高斯终于领回了他所有的「行李」,那时,已经是距离他下机的十小时之后了。
他到机场的行李处,看到那些比普通车轮阔了一倍的赛车车轮,堆在一角,经过的旅
客全用好奇的眼光看着,高斯也领回了他的摄影器材,他没有时间去检查警方人员的
装配,是不是完全弄得很好。
几乎动用了一大半搬运工人,才将他的「行李」搬出去,一到机场大厅,就有两
个人迎了上来,那两个人穿着华贵,一见高斯就道:「祁利先生等得很急,为甚么耽
搁了那么久?」
高斯闷哼了一声,道:「我也想知道是为了甚么?你们是祁利先生派来的?车子
准备好了没有?」
那两人态度很恭敬,忙道:「全交给我们好了。」
高斯实在不想再做甚么了,他又是生气,又是疲倦,只照顾了他自己的摄影器材
直驱酒店,这时,几乎已是深夜时分了。高斯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醒来,花了一个
上午,检查了一下他的器材,看看并没有损坏,气已平了许多。
他房间的电话响了起来,高斯接听,是祁利先生派人来接他到赛车附近去的。赛
车已经全到达了,各种各样的人,聚集在各种各样的赛车旁,这是极重要的一次赛
车,自然非同凡响,高斯真有无从着手工作之感。
他和祁利见了面,也立即在跑道旁,试拍了一些赛车试车的情形,由于未来的工
作困难度实在太多,海关上不愉快的事他也忘了。他向祁利先生提出了几个办法,可
是全是无法实行的。
当他回到赛车道出发点处时,看到一辆卡车,正在卸下赛车车轮,而那正是他带
来的那一批,他也看到祁利先生正在亲自指挥着卸下的工作。
高斯走了过去,对祁利先生笑道:「这批轮子,害我在海关多耽了十小时!」
祁利先生笑道:「为甚么?他们怀疑轮胎里有毒品?」
高斯笑了起来,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正滚着一个轮胎在他的身边经过,高斯顺势
在轮上踢了一脚,道:「谁知道他们想在轮子里找到甚么?」
那个推着滚动的轮子的人,是一个彪形大汉,高斯一脚踢在轮上之际,那大汉陡
地震动了一下,瞪了高斯一眼。
那大汉的神情之凶狠,倒还不会令高斯吃惊,令高斯吃惊的,是那大汉的脸上肌
肉,几乎每一丝都充满了极度的惊觉和紧张,那种惊觉和紧张,远远超过了一个母亲
保护她被侵犯的儿女。
高斯陡地呆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那大汉则立即用双手扶住轮子,
这一切,全是一剎那之间的事。紧接着,就听到祁利先生道:「快一点,这批车轮,
赛车是等着要用的。」
那大汉立时低下头,又继续推着滚动的车轮向前去,高斯也定了下神,他先向祁
先生望了一眼,祁利的脸上,好像有点不自在的神情。
祁利和那大汉的这种神情,使得高斯的心中,略为疑惑了一下,再向那轮胎看一
眼,看到那车轮上,有粉笔写着的一个号码,已经被擦去一半,但是还可以认得出
来,是一个「七」字。
高斯一则为了要掩饰自己心中的疑惑,二则,也为了想试试其余推着轮子前进的
人,是不是也和那大汉一样紧张。是以他一面坐着,一面又向另一个人滚着的轮子,
重重踢了一脚,道:「看来,这些车轮,全叫海关人员拆开来检查过了。」
祁利先生打着「哈哈」,道:「还好,检查人员手下留情,未曾将它们切成一块
一块,再用胶水联结起来。」
高斯也打着哈哈,祁利拍着高斯的肩膀:「你想到用甚么方法完成你的任务没
有?」
高斯道:「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我想将自动摄影机,装在每一辆赛车的车
头,那样子,每一辆车在赛事进行中全部过程,都可以记录下来了。」
祁利笑着,道:「赛车当局会同意吗?」
高斯耸耸肩,道:「有钱,我要在车上装导向飞弹,也不会有人反对的。」高斯
耸耸肩,走开去进行他的安排。
高斯一直忙到午夜,进行着他的安排,他向每一个赛车手、机械士解释着自动摄
影机体积小,不会妨碍赛车的任何机器,而且可以获得一大笔报酬。最主要的是,全
部过程可以记录下来,整套的纪录片,将作为礼品送给赛车手研究。
高斯的成绩很不错,到午夜,大致上已经安排妥当了,高斯觉得很轻松。日间的
那一丝疑惑,他早已忘记了。因为他在各个不同的车房中,的确看到了他带来的那批
车轮,有的已被装上了赛车,有的被当作预备胎,他和几个机械士谈过,机械士都一
致认为那是超水准的好车轮。
第四章
在走进旅店门口之际,高斯实在已经很疲倦了,他走向柜台,服务员一面将钥匙
交给他,一面道:「有一位小姐,已等了你半小时了。」
高斯循着服务员所指看去,不禁陡地呆了一下。
他看到的「那位小姐」,是李玉芳!高斯在一时之间,还以为是自己太疲倦,看
花了眼,是以忙揉了揉眼。可是那的确是李玉芳,而且正向他走过来!
高斯张开双臂,大叫起来,他的叫声,引得大厅中所有人,全向他看来,高斯并
不理会,更不理会李玉芳抗议的神色,冲向前去,紧紧将李玉芳拥在怀里,立时吻向
李玉芳的朱唇。
李玉芳暗中用脚,在高斯的脚尖上重重踏上一脚,那当然很痛,但是那比起吻到
李玉芳来,这样疼痛,实在算不了甚么。
高斯笑着,道:「这里是北欧,如果你拒绝,人家还以为我们之间吵架了!」
李玉芳轻轻推开了高斯,她的气息也有点急促,显然是高斯的行动来得太突然,
令得她心中慌张,可是,也实在看不出她有甚么不快的神色。
李玉芳缓了缓神,才道:「好了,我有正经事找你。」
高斯挽着李玉芳,一起走向电梯,道:「你也害得我够苦了,你可知道,我在海
关被扣留了多久?」
李玉芳嫣然笑着,道:「对不起,检查报告,当晚就送到我手里了。」
高斯道:「我被形容成了甚么人?一个危险之极的大毒枭,还是最可怕的恐怖份
子?」
李玉芳的口角有一丝冷笑,道:「都不是,在报告中形容你是一个又固执、又愚
蠢的一个被人利用的人。」
要不是电梯里另外还有几个共乘旅客在,高斯一定要大叫大嚷着跳起来。
高斯并不是不作抗议,只不过那是进了房间之后的事,他大叫大嚷,又一面跳
着,说道:「我被人利用,海关查到了甚么?你倒说说看!」
李玉芳坐了下来,神态很冷静,道:「当然有查到东西,一共是二十四只车轮,
每一只车轮,都大有问题,对方极其巧妙。」
李玉芳讲到这里,高斯便陡地一怔。
每一只都有问题?他立刻想起他一脚踢在那轮胎上,推着轮子在向前走的那大汉
的那种惊觉的神情来。一时之间,他睁大了眼,望着李玉芳,再也说不下去。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在……在那只轮子中,找到了甚么?」
李玉芳却俏皮地笑了起来,道:「那我怎么能告诉你?这是国际警方最高的机
密。」
高斯又发着呆,这时,李玉芳却一点也不空闲,在高斯的房间中,到处找着。高
斯也不知道她在找甚么,好几次他想问,可是李玉芳一面在找,一面不断作着手势,
令他不要发出声音来。而李玉芳自己,则不断发出动人的娇笑声来,如果不是高斯深
知李玉芳的为人,一定要当她是神经病了!
五分钟之后,当李玉芳取下一个挂在墙上的装饰品后,取下一个扁圆形的东西,
向高斯扬了一扬,高斯已经明白李玉芳是在找甚么了。
那是窃听器!
在他的房间中,为甚么会装有窃听器?那是甚么人装上去的?目的是甚么?高斯
的心中,充满了疑问。可是他根本没有机会发问,李玉芳仍向他作着不要出声的手
势,将窃听器放在原来的地方,又将装饰品挂好,仍然发出娇笑声,同时,吻着自己
的手背,发出「啧啧」声来。
高斯并不蠢,他明白李玉芳这样做是为了甚么,他也知道自己如果趁这个机会和
李玉芳去亲热,就算李玉芳心中万分不愿,也不会拒绝他的。不过高斯也是一个君
子,他决不会趁人之危去干这种事。他只是站着,李玉芳用十分娇慵的声音道:「我
想欣赏一下夜景,你有车子吗?」
高斯道:「有,现在就去?」
李玉芳道:「当然现在就去,到天亮还有很久,是不是?」
高斯笑道:「对,走,我知道一处欣赏夜景的好地方,我带你去。」李玉芳已走
向门口,高斯也跟过去,两人一起出了门。
酒店的走廊中很静,一出了房门,高斯就低声道:「玉芳,究竟是怎么一回
事?」
李玉芳也低声道:「我们一出酒店,就一定会有人跟踪我们,你要找一处他们容
易下手的地方,好让他们下手。」
高斯大是骇然,道:「下手?他们准备如何对付我们?」
李玉芳道:「首先,当然是绑架,接着就是非法禁锢,再下来发生甚么事,天才
知道!」
高斯更加惊骇,道:「这……这……」
他这句结结巴巴的话,未能说完,电梯门已经打开,电梯中另有乘客在,高斯也
没有再说下去。
等到高斯驾着车,在寂静的街道中行驶之际,很容易他就发觉了的确有车在跟踪
他们,而且还不止一辆,一共有两辆之多。
那两辆车,有一辆不一会儿就超越了他们,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向前驶着,另一辆
则始终跟在后面。刚才李玉芳虽然令高斯的心中七上八下,但是现在却是他生平最舒
服的一次驾驶,因为李玉芳始终偎在他的身边,和他十分亲热。
在四十分钟之后,车子已驶出了市区,前面的那辆车子,已有好几分钟不见踪
影,而就在高斯的车子前进之际,迎面,耀目的车灯陡地照射了过来,高斯立时紧急
煞车,他的车才一停,后面那辆车,已经疾冲了上来,紧贴着他的车子停下。
对方的行动,比他们预料之中,要迅速得多,在对方车灯的照耀之下,高斯根本
还没有看清来了多少人,车门已被打开,一根乌油油的枪管,伸了进来,同时听得有
人喝道:「出来!出来!」
高斯一手搅住李玉芳,一面大声喝道:「你们是甚么人?我为甚么要出来?」
这句话自然是蠢话,对方也根本没有回答,只是将枪管直送到高斯的额前。那比
任何命令更有力量,何况高斯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的,是以他和李玉芳,一起出了
车。
自对面射来的车灯光芒,仍然照着他们,使他们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们四周围
有不少人,而且个个都蒙着脸,看来对方对于这次绑架,是志在必得的!
高斯和李玉芳立时被推进了一辆车子的后厢,车门关上,车子立刻向前疾驶而
去。
那车子的后厢密封着,高斯和李玉芳完全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形。高斯苦笑着,
道:「玉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总得让我知道才好。」
高斯一面问着,一面冒着汗,看来很紧张,但是李玉芳却十分镇定,道:「你知
道得越少越好!」
高斯知道李玉芳的意思,知道得少,在盘问的时候,自然也不会透露甚么。而且
真的不知道和隐瞒着不说,有经验的盘问者是可以分辨得出来的。真的不知道就可以
减少危险和少受罪。然而高斯还是道:「你既然让我参加了这件事,我一定要知道一
点内情。」
可是李玉芳却只是一声不出,以那辆车子的行驶速度,并且经过了几个急转弯,
令得高斯和李玉芳的身子,在车厢中摇来晃去。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在枪口的指吓和粗鲁的呼喝下,李玉芳和高斯被
赶下车。高斯看到车子已停在一个相当大的车房之中,一个工具架,正在移动,工具
架后面是一个暗门。那几个蒙面人的身影,看来都很高大,押着他们自暗门中走了进
去。
暗门内是一条相当长的走廊,到了走廊的尽头,又是另一扇门,他们才一到门
前,那道门就打开来,里面是一间布置相当精美的大客厅。押他们前来的那几个蒙面
人并没有进来,只是在他们的身后,将门「砰」地关上。
高斯和李玉芳两人才一站定,就听得有一个声音响起,道:「李小姐,你们已查
到了甚么?」
李玉芳循声看去,在一张茶几上,有一具小小的扩音器,李玉芳的神情很镇定,
她来到茶几前的沙发坐了下来,道:「全查到了,欧洲老关。」
扩音机中传出了一下像是有人被打中一拳的声音,高斯却莫名其妙,因为他根本
不知道「欧洲老板」是甚么意思。
那声音立时又传了出来,听来很愤怒,道:「你真的知道得不少,全是韩格那畜
牲说的?」
李玉芳道:「不错,他全说了,我们也完全明白了你举办这次大赛车的目的,你
很聪明,不过,一切全结束了,你等着被捕吧!」
那声音「嘿嘿」冷笑着,听得出那是没有办法中想办法的干笑声,然后,那声音
又道:「你太有信心了,李小姐,只要将你们扣留在这里,等到赛车完毕,我的计
划,也就完成了!」
那声音听来很明显地经过做作的掩饰,可是这几句话下来,高斯还是听了出来,
他又惊又怒,失声道:「祁利先生,是你!」
当高斯神情变得惊骇,向扩音机冲过来之际,李玉芳看来已经知道他认出了那声
音,想要阻止高斯叫出来,可是还是慢了一步,高斯已经大声叫了出来,在剎那间,
一直十分镇定的李玉芳,也不禁现出一丝惊惶的神色来。
扩音机中静了片刻,再传出来的声音,便完全是祁利的声音,祁利冷笑着,道:
「高先生,你是一个聪明的摄影师,但是其它方面,着实很蠢,你可知道你认出了我
的声音之后,有甚么后果?」
高斯极其愤怒,道:「有甚么后果?你究竟是甚么人?」
祁利的声音听来极阴森,道:「后果是,一个优秀的女警官,和一个杰出的摄影
师,将同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不留踪迹!」
高斯骇然地望了李玉芳一眼,李玉芳已经回复了镇定,冷笑道:「祁利,你如果
还以为能够照原来的计划行事,那你多半要成为警方档案之中最笨的毒贩!」
祁利先生的声音简直是在怒吼,他叫道:「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其实你们甚么
也没查到,那批车轮个个都完整,你们不可能查到甚么!」
李玉芳冷冷地道:「你愿意打赌吗?」
扩音器中并没有传来回答,只有祁利的轻微的喘息声。
李玉芳继续道:「亚洲老关对你会很不满意,因为你曾经向他保证过,你会成
功,结果你却失败了!我看,比利时的监狱,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避难所了!我想
你大概也知道,你的上一任下场是甚么?」
扩音器中喘息声听来更甚,不一会,一切全静了下来,接着,一道暗门打开,祁
利先生走了出来。
自从高斯第一次见到祁利起,祁利给他的印象,一直是一个大亨,这时的祁利,
一样是一个大亨,不过是一个脸色青白的大亨。
祁利走了过来,站定,过了片刻,才道:「你能给我甚么保证?」
李玉芳摇着头,道:「甚么也不能。」她说着,从衣领下取出一个小小的圆形物
体来,向祁利抛过去,祁利接在手中,神色变得更苍白。
李玉芳笑道:「这是追踪器,警方已经知道我在何处,我能给你的唯一保证就
是,如果你现在投降,将双手放在头上走出去,那么,已经包围这里的警方人员,就
不会开枪将你打死。」
祁利的双手发起抖来,追踪器自他的手中跌下,而他的双手,也不由自主,放到
了头上。
高斯回到酒店时,已经天亮了。他一直等到中午,才等到敲门声,李玉芳走了进
来,高斯并不向李玉芳问甚么,只是带着赌气的神态,望着李玉芳。
李玉芳坐了下来,笑道:「祁利是世界性贩毒集团中,欧洲方面的负责人,这一
点,是阿姆斯特丹的那个线人提供的情报。贩毒组织神通广大,连我们警方内部都有
他们的人,所以,祁利能够令我改变行程,和你一起到欧洲来,现在,内奸揪出来
了。」
高斯「哼」地一声,道:「和你一起,他有甚么好处?」
李玉芳道:「祁利以为我和你在一起,海关方面的搜查就不会那么严格了。」
高斯摊了摊手,道:「事实恰恰相反,他弄巧成拙了?」
李玉芳道:「也不能这么说,事实上,那批车轮,经过了彻底的检查后,我们一
点也没发现甚么──」
高斯大是讶异,忙道:「你不是说──」
李玉芳笑道:「那是故意的,我们找不到甚么,又肯定那批轮胎一定有古怪,而
我们又不知道祁利的总部在甚么地方,所以故意那样说,叫他们听到,心中起了恐
慌,将我绑架。如果我们已知道了秘密,祁利是绝无生路的,亚洲老关──那个组织
的最高主持人,绝不会放过他,所以,他立即选择了向警方投降这条路。」
高斯眨着眼,他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过了一会,才道:「车轮中究竟有甚
么?」
李玉芳道:「纯海洛英,每一只轮中有十二磅,是密封在厚厚的橡胶之中的,要
切开橡胶才能取出来,这批车轮在表面上有正常使用的,海关当然不能将它们切割开
来,弄坏它们的。而且,车轮的确会被使用,在大赛车过后,车辆运回各国,毒品也
就流到各地,谁会怀疑经过使用的车轮?」
高斯苦笑起来,道:「那么他找我是为了甚么?」
李玉芳也笑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道:「我想是为了确保那些车轮,不会中途
被转换吧?还有,高斯,祁利给你的那张支票,你最好别用,免得麻烦!」
高斯张大了口,这时,他彷佛吸进口中的空气,都是苦的!
全文完
神探高斯系列《风向》
第一章
天气严寒,朔风怒号。时已深夜,整个城市的人,几乎都用棉被裹着身子,寻其
好梦。自然,也有少数的例外,李玉芳就是例外之一。
她是一个警官,警官的工作,是不受时间限制的,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是盛暑或
是严寒,工作上有了需要,就要出动。这时,李玉芳就冒着寒气,站在郊外的一处旷
野上,扑面而来的寒风,使得她不得不转过身子,背对着风,也只有这样,她才有可
能开口讲话。
和李玉芳在一起的,还有不少警官和警员,几辆警车停在不远处,警车上旋转发
光的灯,还在不断转动着,使人不能逼视。也许是由于刚才,警车驾来之际的那一阵
警号声,惊醒了附近村庄中的犬只,所以断续的犬吠声,夹在呼啸的风声中,不断传
来。
李玉芳背对着风,抬起头来,就恰好可以看到那幢屋子。这一片旷野,可以说是
一个一无可取的地方,附近没有山,也不近海,有些农田,早已荒芜,可是偏偏就在
这一片荒郊之中,有一幢那么精致的小洋房。
这幢小洋房的主人,当然不会是穷人。可是,有钱人为甚么要在这样荒僻的地方
盖一幢别墅呢?在这里,附近大半里之内,简直看不到另一间屋子,而看那幢洋房的
情形,屋主并不像是一个隐居的人物。
李玉芳在第一眼看到这幢洋房时,心中就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不过,那毕竟和她
来到这里的目的是无关的,所以她只是想了一想,没有再深究下去。
这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恨不得将身子缩成一团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身
上,所穿的衣服已经不能算少,可是他不但将身子缩成一团,而且还在发着抖。然
而,李玉芳却可以看得出来,那中年男子身子发抖,十成之中,多半有三成是为了寒
冷,而有七成,是为了心中的恐惧。这一点,李玉芳可以从他的眼睛中看出来。
那中年男子的声音也在发着枓,断断续续在讲着话,可是李玉芳却完全听不懂他
在讲些甚么。
她皱了皱眉,道:「是不是你报警的?」
那中年男子略怔了一下,说道:「是,是我!」
李玉芳又道:「你在电话里说,你听到有人惨叫的声音,从那屋子发出来?」
那中年男子又点了点头,道:「是!」
这一晚是李玉芳轮值,报警的电话是在半小时之前接到的,报警的人说,是听到
有惨叫声自屋中传出,所以他就报警的。
接听电话的警员,只来得及问了地址,报警者就挂上了电话。
李玉芳带着人员立时出勤,在他们来到这屋子附近的时候,就看到那中年男子挥
着双手,奔了过来。
李玉芳和警方人员下了车,李玉芳一面盘问那报警的中年男子,一面吩咐两个警
官带着人到那幢屋子去查看。
这时,李玉芳仍在问那个报警的中年男子,道:「你是一听了惨叫声就报警
的?」
那中年男子的声音仍发着抖,道:「是……是的!」
李玉芳皱着眉,问道:「这里附近可有电话?」
那中年男子指了指那屋子,道:「那屋子……的后门……上有一个洞,手伸进
去,可以打开门,我是进那屋子去打电话的,我用在厨房的那一具电话。」
李玉芳道:「听到惨叫声的时候,你在甚么地方?」
那中年人道:「我……我就在这里!」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向旁指了一指,李
玉芳循他所指看去,那是一个小小的土堆。
李玉芳「哼」了一声,道:「天气那么冷,三更半夜,你一个人在这里干甚
么?」
这是一个任何人听了那中年人的话之后,都会提出来的问题。气温接近冰点,荒
郊朔风凛冽,凌晨一时许,在这里干甚么?总不成这土堆上有人参可挖?
李玉芳这样问,自然也不是为了好奇,而是她确确实实想知道,这家伙在这里干
甚么?
那中年人经李玉芳这样一问,结结巴巴,好半晌答不上来,李玉芳已经现出很不
耐烦的神色来,又催了两次,那中年人才道:「我……出来散……散步!」
李玉芳倏地睁大了眼睛:出来散步!这算是甚么回答!
李玉芳忙又问道:「你住在哪里呢?」
那中年人道:「我……我……」他并没有说出他住在甚么地方,只是道:「我住
在哪里,有甚么关系?我是报警的,那屋子里发生了事,我报警,你为甚么一直盘问
我,倒像我犯了罪?」
李玉芳冷笑了一声,向身旁的两个警员作了一个手势,令那两个警员好好地看着
那个中年人,她自己则向那幢屋子走去。
李玉芳虽然一到就在盘问那中年人,可是她也一直在注意那幢屋子,她注意到,
两个警官带着警员,进入屋子不久,屋中就亮起了灯光,接着,屋子的二楼,也亮起
了灯光。当李玉芳向屋子走去之际,一个警官已向她奔了过来,叫道:「李警官,屋
子里,有一具女尸!」李玉芳陡地一怔,立时加快了脚步。
「屋子里有一具女尸!」那警官向着李玉芳叫道,虽然那警官离李玉芳不过七八
码,但由于风势很强劲,将那警官的叫嚷声,变得有点听不清楚,但是李玉芳,还是
可以听清楚那警官是在说,屋中有一具女尸!
由一个听到了一下惨叫无而报案的电话,演变成了有一具女尸的严重案件,这无
法不令得李玉芳加快脚步。
李玉芳一面在向前奔,一面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那报案人一眼。那报案人的形迹实
在太可疑了,李玉芳要防他突然逃走。可是那报案人却并没有逃走,只是缩着身子,
在寒风之中站着。
李玉芳来到了屋子后面的围墙,沿着围墙,又奔了几步,来到了后门,那警官一
直跟在她的身后,李玉芳在后门前停下,那警官道:「李警官,我们弄开了前门─
─」
李玉芳并不理会那警官的话,因为她已看到后门上,有一个洞,刚好可以容手伸
进去。她先推了推后门,没有推开,然后才伸进手去,摸到了铁拴,将铁拴移开,才
推开了后门。
在她身边的警官似乎很奇怪,何以李玉芳对这幢屋子的后门这样熟悉。而李玉芳
的心中更奇怪。那报案人说他是用这个方法,进入这屋子,用厨房中的电话报警的,
真难得他在离开的时候,还记得拴上了铁拴!
这几乎是有违常理的事,从那报案人如今的慌乱惊恐的情形看来,他决不可能是
一个如此镇定,如此行事有条不紊的人!
李玉芳又回头看了那报案人一眼,才走进了屋子,后门内是一个后院,穿过了后
院,就是厨房的门,李玉芳推门进去。这时,全屋灯火通明,厨房的出口,有警员站
着。
李玉芳经过厨房,顺便观察了一下,厨房宽大而整洁,有两具挂墙电话,一具是
接外线的电话,另一具是内线电话。李玉芳一面向前走,一面指着那具外线电话道:
「别让人碰这具电话,等会要取指纹!」
那警官答应着,李玉芳已走出了厨房,出了厨房之后,是一个布置豪华的餐厅。
餐厅的一边,是一道楼梯,楼梯上铺的是浅米色的地毯,地毯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
迹。
从二楼一直到餐厅,李玉芳也立时看到了那具女尸,尸体就在楼梯脚下,面向下
伏着。下半身还在楼梯上,在女尸的后背,插着一柄尖刀,那是一柄相当锋锐的水果
刀。女尸的身上穿着相当名贵的衣服,也是浅色的,所以血迹看来,也就份外触目。
在女尸的身边,另一个警官,正蹲着身,侧着脸,想看清女尸的脸面。李玉芳吸
了一口气,摸了摸在屋外被寒风吹得有点发痛的鼻子,也蹲了下来。
当她蹲下来之后,她可以很清楚看到那女死者的脸面了。女死者约莫二十四、五
岁,妆化得相当浓艳,还戴着长长的假眼睫毛。若不是她圆睁的双眼,充满了恐怖,
她一定是一个十分妖冶美丽的女子。
李玉芳直起身子来,那两个警官望着她,李玉芳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警官和警
员立时忙碌了起来,李玉芳在屋子的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屋子的下层是一个很大的
客厅和餐厅,还有一间客房,楼上是三间睡房,使李玉芳奇怪的是,这三间睡房,看
来和楼下的客房一样,全不像是有人在最近住过的!
那女死者也不是穿着睡衣,屋子中唯一属于女死者的东西,看来只有,随随便便
挂在楼梯栏杆上的一件貂皮大衣,和一只手袋。李玉芳将手袋打了开来,手袋里面也
没有甚么特别的东西,全是一般女士手袋中常见的东西。
李玉芳在略为检视了一下手袋中的东西之后,至少已有了一个印象:女死者是一
个生活上十分讲究,而且经济情况极其充裕的人。
手袋不但名贵,袋中的化妆品也是最好的,有一只玛瑙的小盒子,小盒子中是几
片药片。连放药片的小盒子都这么讲究,其余也可想而知了。
李玉芳将手袋,和手袋中的东西都放在地上,准备让摄影师来拍照,她又到了楼
下,再仔细察看那女死者。这时,她注意到了女死者的鞋子,鞋子和手袋是配对的,
鞋底上沾着不少泥沙。
李玉芳这才想起,应该去看一下花园,她自一个警员的手中,取过一个电筒,穿
过客厅,来到花园中。当她用电筒向花园照射之际,她不禁皱了皱眉,从铁门进来的
那条路上,全是脚印,而且一望即知,那是警员皮鞋留下来的脚印!原来的脚印,看
来全被践踏掉了。
不过李玉芳也不是太重视这个问题,因为只要略加鉴定,就可以知道,女死者鞋
底上的泥沙,是不是和花园中的泥沙吻合,可以轻而易举地,证明女死者在临死之
前,是才从花园中走进来的──或者说,是从外面进来的。
这时,那报案人也依照李玉芳的吩咐,被带了进来,报案人进来,一看到尸体,
就睁大了眼,张大了口,神情极其惊恐。
半小时后,更多的警方人员赶到。
大批警方人员赶到之后,屋子中显得更忙碌,摄影师在拍照,法医在检查着死
者,指纹师在各处套取指纹,那柄凶刀,也被法医从死者的背后拔了出来,当指纹师
在凶刀的柄上,抹上显露指纹的粉末之后,指纹师抬起头来,对李玉芳道:「李警
官,刀柄上全是指纹,这件案子,看来不难破!」
李玉芳向那报案人望了一眼,报案人也听到了指纹师的话,神情更惊恐,张大了
口,像是想说甚么,但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第二章
李玉芳来到了那报案人的面前,道:「好了,你叫甚么名字?」
那中年男人陡地神经质地叫了起来,道:「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人!」
李玉芳冷冷地道:「我没有说你杀人,只是问你叫甚么名字?」
那中年男子看来更加失魂落魄,呆了半晌,才道:「我没有杀人,你……你要抓
我?」
李玉芳再次重复道:「你叫甚么名字?」
那中年男子口唇掀动了几下,却仍然未曾说出他的名字来。李玉芳冷冷地道:
「你现在不愿意说,到了警局再说也一样。」
那中年男人神情更加惶急,道:「我……被捕了?」
李玉芳道:「现在还不能说,不过,你一定要到警局来,帮助我们调查!」
李玉芳一面说,一面低头,看到了那中年人的鞋底和裤脚上,有不少泥沙,她又
招了招手,吩咐化验师过来,取了样本去化验。那中年男人只是低着头,除了身子不
住发抖之外,他一点别的动作也没有。
黑厢车也来了,载走了尸体,李玉芳留下了留守人员,也收队回到了警局,那中
年男子被带进了她的办公室,李玉芳又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这一次,那中年男子总算有了回答,但是他仍然未曾说出他的名字,只是道:
「我要打一个电话!」
这时,李玉芳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李玉芳拿起电话来,听了一下,放下了电
话,瞪着那中年男子,道:「你被捕了!那柄凶刀的刀柄上,全是你的指纹!」
那中年男子倒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增加了惶恐,他只是重复地道:「我要打一
个电话!」
李玉芳点了点头,那中年人用发抖的手指拨着电话,于是,高斯在凌晨四时,被
电话铃吵醒了。
在那样的天气,在熟睡中,凌晨四时,被电话吵醒,那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
事情。高斯将被子向上拉了拉,他希望那是打错的电话。果然,两分钟之后,电话铃
停止了,高斯嘘了一口气,心中咒骂了几句,正准备再寻旧梦时,电话铃又响了起
来。
高斯叹了一口气,老大不愿意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抓起了电话,粗声喂了一
下,接着才道:「你是甚么人?甚么!是你!你甚么?」
高斯的睡意完全消失了,他也忘记了寒冷,从被窝中直坐了起来,一直听着,最
后才道:「好,我立刻就来,立刻就来!」
高斯的确是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警局的,他走进了李玉芳的办公室,看到了那个
中年人,高斯伸手在那中年人的肩头上,大声道:「老俞,你被人当作凶手?」他打
着哈哈:「那太可笑了!」
高斯一面说,一面向李玉芳望去,李玉芳却沉着脸,显然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高斯对李玉芳道:「我要将他保出去,让我办手续!」
李玉芳冷冷地道:「只怕不能,他是一件谋杀案的疑犯,严重刑事案的疑犯,要
法官批准,才能保释!」
高斯摊着手,道:「玉芳,别打官腔了好不好,老俞不会是凶手,我知道,你也
知道──」李玉芳立时打断了他的话题,道:「这一点,由法庭决定,我知道的是,
插在死者身上的凶刀刀柄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
高斯陡地一呆,不断地眨着眼,望着那中年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李玉芳
已不理高斯,向那中年人道:「警方要正式逮捕你,你叫甚么名字?」那中年人直到
这一次,才嗫着道:「俞诚。」
李玉芳又问:「住址,职业!」
俞诚的回答来得很迟,先回答了住址,呆了半晌,才求助似地望着高斯,道:
「高斯,我的职业是甚么?」
高斯似乎比俞诚自己更清楚他的职业,立即道:「作家──」他转头向李玉芳
道,「俞诚是小说家!」
李玉芳呆了一下,道:「俞先生,你的精神──」俞诚忙着道:「我正常,我绝
对正常,没有问题。」
虽然俞诚宣称他自己「绝对正常」,但是第一次聆讯,法官就下令检验俞诚的精
神状态。因为俞诚的行动,看来很不正常,他仍然坚称他在那旷野散步,可是他的住
所,却是在遥远的市区!
这件凶案,的确很令李玉芳伤脑筋。按照道理说,已经有了嫌疑犯,案子可说已
经破了,任何人看到了警方的调查报告,都会肯定俞诚就是凶手,因为证据太多了。
首先,凶刀上满是俞诚的指纹。其次,只有俞诚一人在场,报案的也是他,虽然
俞诚另有一套说法,可是任谁也不会相信。第三,那么冷的天气,三更半夜到荒郊去
「散步」,除非俞诚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
但是,经过专家的检验,证明俞诚所说的话之中,至少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
他的精神,绝对正常!案子令人伤脑筋的地方,不在凶手,凶手已经是没有问题的
了。令人伤脑筋的是死者。这话怎么说呢?
那个死者,已被法医证实为二十五岁左右,发育良好,生活优裕的女性,可是,
女死者的身份,却像是谜一样。
在她身边的所有东西之中,没有一样是可以表明她的身份的。而且在案发之后,
所有的传播媒体,全刊出了女死者的图片。
而且,警方也一再通过传播媒体,呼吁有知道女死者身份的,和警方联络,可是
几天下来,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事实上,任何人是不可能连一点社会关系也没有的,然而那个女死者,看来就是
一点社会关系也没有的人:根本没有人认识她!
本来俞诚是疑凶,只要问俞诚那女死者是甚么人就可以了,可是俞诚的回答却始
终如一:「我不知道她是甚么人,我没有见过她,没有杀她!」
这真是件令人伤脑筋的事?
至于那所洋房的主人,也早就查出来了,那是一个富商所有的。案发前两个月,
都没有人住过,只不过有佣人去定期打扫而已。李玉芳也调查过那个富商,证明没有
可疑之处。
于是,这件案子,就成为一件怪案:一个证据确凿,但矢口否认的嫌疑犯,和一
个身份完全无法证明的死者。这真是一件怪到不能再怪的凶杀案!
俞诚一直在警方的「看管」之中,等候正式的审讯,高斯代他请了一名律师,那
律师在听了案情之后,也只是摇头,表示这是一件毫无希望的案件。
那一天,高斯又去探望俞诚,出来,在门口遇到了李玉芳,李玉芳叫住了他,两
人一面散步,一面交谈着。
李玉芳开门见山地道:「高斯,你对俞诚这个人,究竟知道多少?」
高斯苦笑着,道:「叫我怎么回答?人是最难了解的!」
李玉芳有点生气,道:「我不是要你写文艺小说,你认识他多久,据你所知,他
是怎样的一个人?」
高斯不假思索地说道:「他?他是一个怪人!」
李玉芳道:「怪到三更半夜,在零度天气到荒郊去散步?而他的精神又是正常
的?」
高斯道:「那一点也不稀奇,我知道他有一次,一个人躲在一个枯井中三天,为
的是要体验他小说中主角被困在井底的感受。他是一个小说家行为当然怪诞一点,和
常人不同。」
高斯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明知道自己说也没有用,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道:「不
管证据如何确凿,我还是不相信他会杀人。」
李玉芳瞪了高斯一眼,冷冷地道:「凭甚么?」
高斯答不上来,他只好摊了摊手,道:「凭──我想是凭直觉吧,我认识他的时
间也不很长,但是凭我对他的观察,他是一个典型的艺术家。而且,他是一个很诚实
的人,我相信他。」
李玉芳的话气更冷淡,道:「第一,艺术家同样可以因为各种原因而杀人;第
二,他决不像你想象那么老实,我可以肯定,他在证词中对我说过谎!」
高斯吸了一口气,李玉芳立时又道:「我指他说谎,并不是指刀柄上有他的指
纹,那是证据。而我清楚可以知道他在一个主要关键上对我说谎,作了假证词!」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事实对他极其不利──」
李玉芳又道:「他说,他是在荒郊散步,听到了那屋子中有女人的惨叫声,才报
警的。而当时,他是在屋子的后面,约有五六十码处!」
高斯怔了一怔,道:「那又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
李玉芳挥了挥手,道:「太不对劲了,那天晚上──凶案发生的那晚,北风极其
强劲。如果他在屋子前面,顺着风向,他有可能听到屋中传来的呼叫声,而他却说是
在屋后,背着风向,女死者的呼叫声再强烈,他也不可能听得见的!」
高斯呆了一下,他一面佩服李玉芳分析力的精细,但是心中却还是十分不服,
道:「就算他当时对你说了谎,他是在屋前,不是在屋后,那又有甚么不同?并不能
因此证明他是凶手。」
李玉芳叹了一声,道:「这件案子,从疑凶到死者,都扑朔迷离。假如那时,他
是在屋前,不是在屋后,情形就当然不同了。」
高斯睁大了眼,望着李玉芳,想听李玉芳解释屋前、屋后,为甚么会大不相同。
李玉芳道:「女死者的鞋底上沾着泥沙,经过化验,已经证明这些泥沙,是从那
幢房子的前花园中来的,死者由屋子的前门进入。」
高斯眨着眼,仍然不是十分明白李玉芳想证明甚么。
李玉芳作了一个手势,道:「他是一个小说家,或者他正在体验寒夜荒郊独处的
滋味,所以一个人在那么冷的天气,到荒郊去『散步』。假定他当时正在屋子前,而
不是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在屋子后,那么,死者进入屋子时,他就有机会看到。」
高斯的口唇掀动了一下,想说甚么,但又没有出声。这时,他已经料到李玉芳想
说甚么了!
果然,这次高斯料对了,李玉芳略停了一停,道:「死者是一个妙龄女郎,衣着
入时,容貌艳丽,一个小说家,在寒夜见到了这样的一个女郎,一定会有点想入非非
──他可能眼看那女郎进屋子,不要忘记,在他的鞋底,也沾有那屋子前花园的泥
沙。进了屋子之后,凶案就发生了!」
高斯叫了起来,说道:「你简直是在编造一个故事,指证他是凶手!」
李玉芳冷冷地道:「不是编造,是根据一切证据而得出的结论。凶案发生后,他
想逃走,但正如你所说,他是一个行为古怪的人,不是一个惯于行凶的人,他想由后
门逃走。在经过厨房的时候,看到了电话,良心受到了谴责,就打电话报案──电话
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然后,他从后面离开了屋子,等我们赶到,在这一段时间
内,他已有足够的准备去编一个故事了。」
高斯对于李玉芳「根据证据而得出的结论」,一点反驳的余地也没有。他也知
道,法庭和陪审员也一定会接纳这个结论。不过,高斯还是不相信。
高斯呆了半晌,道:「既然这样,那就没有甚么好说的了。看你的情形,好像有
要事找我做,我能做些甚么?」
李玉芳道:「看来,他只有你一个朋友,我想你可以劝劝他,将一切经过说出
来,承认自己杀了人,那么,就不必我们再麻烦了。」
高斯翻着眼,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半晌才道:「这案子不是那么简单吧,
死者的身份成谜,难道你们就一点也不加注意?」
李玉芳皱了皱眉,道:「是的,那女郎的身份十分迷离,可是那和整件案子的关
系不大,他根本是在不认识那女郎的情形下──」
高斯忍不住叫了起来,道:「算了,在你眼中看来,他不但是一个杀人犯,还是
一个色情狂!」
李玉芳的神情很严肃,道:「你认为我分析的不对?」
高斯尽量使自己平心静气,道:「有可能,在那样的情形下,见到一个美丽的女
郎,进入一幢明知没有人的空屋子,谁都会起疑。他又是一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小说
家,自然首先想到那可能是一篇上乘小说的题材,我承认你这一段的分析很对。不过
进了屋子之后,事情可能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在那幢屋子中,一定曾发生过十分怪异
的怪事!」
李玉芳笑了起来,道:「那也是一样的,我的目的是要他讲实话,不论在那屋子
中,曾发生过甚么怪异的事,他一定是一个目击者,我要的就是他的证词,他讲实话
的证词!他和警方很不合作,所以要请你帮忙。」
高斯觉得李玉芳的话,使得他无法推托了,所以他只好道:「好,我答应你,尽
力而为!」
李玉芳道:「谢谢你。」
李玉芳一面说,一面向停在前面不远处的一辆警车走去。高斯本来想叫住她的,
但这时高斯的心十分混乱,他对这件案子发生后的一切,已知道得十分详细。可是,
由于他不相信自己所熟知的人会是凶手,所以一切变得十分矛盾,就算叫住了李玉
芳,也没有甚么可以讨论的,所以他终于没有出声。在目送李玉芳登上警车离去之
后,高斯茫然站了片刻后,慢慢向前走去。
当他来到他自己的车子之际,忽然觉得他的身后,好像有一个人,离得他很近,
高斯连忙转过身来,不禁呆了一下。
就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少女。那少女的衣着,极其摩登,上身是一件长毛的T
恤,下身是一条绣花的长裤,手上正转动着一副黑眼镜,望着高斯,像是有话要说,
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那少女的妆化的虽浓,可以看出实际年纪并不大,最多不
过十八九岁而已。
高斯望了她一眼,已经拉开了车门,那女孩急急道:「先生,等一等!」
高斯又望向她,那女孩指着拘留所的大门,道:「谋杀神秘女郎的凶手,就在里
面!」
「神秘女郎」是这件案子发生之后,报上给予女死者的称呼,这件案子很轰动,
一连好几天,都成为报上的头条新闻。
高斯对于眼前这女孩的问题,感到十分反感,冷冷地道:「你不该称凶手,应该
称嫌疑犯!而且,我一直不相信他是凶手。」
那女孩倒并不以为杵,神情有点尴尬,好像是有话要说,但不知如何说才好。
高斯本来当那女孩只不过是,对这件凶案感到好奇的一个市民,可是这时,看来
却又有点不像,他心中不禁疑惑起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那女孩的回答,倒十分爽快,道:「是。」
高斯更是疑惑,道:「关于甚么?你认识──」高斯本来是想问那女孩,是不是
认识「嫌疑犯」的,可是他话还没有讲完,那女孩的神情已很紧张,不由自主在喘息
着,道:「是,我认识她,她死得很惨!」
那女孩认得这件怪案中的死者!剎那之间,高斯的脸上,不知涌起了多少问号
来!
他知道,在案发之后,警方人员用尽了一切办法,想证明死者的身份,可是一点
也没有结果,就好像是那个死者,与社会上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生活在大都市的人虽然互不关心,但是,也决不可能有一
个人是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
高斯曾以这奇异的一点,提醒过李玉芳,从这一点可以显示出这件案子一定另有
内情,不过李玉芳看来并不重视这一点。
而这时,却有人自称认识死者!一时之间,高斯紧张得几乎想立即伸出手来抓住
那个女孩。可是,他却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看出那女孩的神情十分慌张,他知道
自己的行动必需十分谨慎。不然,吓走了那女孩,以后就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
高斯想了想,装着若无其事地道:「你为甚么要告诉我?警方正在寻找认识死者
的人,你为甚么不去向警方报案?」
高斯料得不错,那女孩一听到「警方」,神情更是惊惶,四面望着,语调急促地
道:「一连几天,你每天都来看凶……凶嫌,你一定是他的朋友?」
高斯心中更疑惑,那女孩怎么知道他的行动?她为甚么要注意他的行动?这决不
会是没有原因的。
高斯一面想,一面道:「是,我是他的朋友。」那女孩又向四周看了一下,道:
「我可以上你的车么?」这又是一个高斯料不到的古怪要求。
第三章
那女孩的要求古怪,言词闪烁,而且又和死者相识,高斯几乎可以肯定,能在那
女孩的口中,得知这件案子的真正内情。所以他忙道:「可以。」
那女孩也不等高斯去开车门,自己急急绕过车头,打开车门,上了车,坐在驾驶
座的旁边。高斯也跟着上了车,高斯一直感到那女孩的精神很紧张,当他关上车门,
发动车子时,无意间手和那女孩的手相碰之际,他更可以肯定这一点。因为那女孩的
手,简直比冰还冷!
虽然天气很冷,但是一个人的精神,若不是过于紧张的话,手也不会如此冰冷。
高斯驾着车,驶过了几条街,才道:「到哪里去?」
那女孩望着高斯,眨着眼,道:「到……我那里去,好不?」
高斯又呆了一下,实在不知道那女孩在搞甚么鬼。看她那种浓妆艳抹的样子,她
好像不是「正经女人」,而有这样一个女孩,要你到「她那里去」之际,高斯的本能
反应,就是立即停车,请她下车。
高斯的确停下了车,但是他立即想到,那女孩对整件案子内情,所知的可能极
多,他又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只好见机行事了。
所以,高斯一停下来,立时道:「好,请你带路。」
那女孩点着头,高斯驾着车,不一会儿,车子已经离开市区,又过了二十分钟,
车子已经驶进了一条相当荒僻的小路,目力所及,一辆车一个人都没有。
高斯的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不知道那女孩究竟有甚么目的。老实说,他心中实
在很惊惶,可是表面上看来,他倒是挺镇定的,甚至还故作轻松地耸一耸肩,道:
「你住的地方,真够幽静的了!」
那女孩向高斯笑了一下──那是一个媚笑,虽然这种媚笑,和那女孩的年纪看来
不甚相衬──道:「你不是害怕了吧?」
高斯心中咕哝了一下,仍然装成镇定地道:「在这种情形下,你应该害怕,你根
本不知道我是甚么人!」
那女孩又发出了一个媚笑,道:「大不了是一个男人。」高斯的心中不禁倒抽了
一口凉气,那女孩的话已渐渐露骨了!
可是高斯仍然莫名其妙,那女孩的目的是甚么呢?能在他的身上,得到甚么?就
在高斯心中疑惑不已之际,车子已驶过了一个高冈,一条小路通向前,前面有一幢小
小的红砖屋,砖屋的外墙,爬满了长春藤。
由于天气正值严寒,屋外的藤全是枯枝,看起来就像是有许多棕色的绳子,杂七
杂八地绑住了那间屋子一样。
车子在屋子前面停下,那女孩自己下了车,女孩取出了钥匙来,高斯已经豁出去
了,不论那女孩布下甚么陷阱,他都打算闯一闯!
女孩一面开门,一面仍不住回头向高斯笑着,高斯注意到女孩的手在发着抖,而
且对那门锁,像是并不十分熟悉,开了一会,并没有打开,高斯心中更疑惑,道:
「这屋子,不是你的吧?」
那女孩震动了一下,低下头,道:「我……我是向朋友借来的,屋子虽然小,里
面……设备很好。」
高斯扬了扬眉,他并不相信甚么「艳遇」这类事,因为他不是小说家。而眼前这
女孩,显然又另有目的,在这种情形下,高斯既然并不打算抽身而退,最好的办法,
自然是和对方胡绉下去。
高斯一打定了主意,就趁那女孩低头在开门之际,突然在那女孩的颈后,吻了一
下,语调轻浮地道:「甚么设备?例如一张舒适的床?」
那女孩的反应,至少证明了她带高斯到这里来的目的之一,是想引诱高斯,因为
她非但不发怒,反倒笑了起来,道:「也许!」
高斯一怔间,门已打了开来,那女孩走进去,高斯也跟着进去。红砖屋中的设
备,的确不错,一进门,是一个厅,另外还有一扇门,可能是通向另一间房间的。
屋中的陈设,给人以一种十分舒适温暖的感觉。那女孩走进屋子,先打开电暖
炉,双手在暖炉前搓着,道:「天真冷,是不是?」
高斯笑而不答,在那女孩面前的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望着那女孩。在高斯的
注视下,那女孩好像有点手足无措,高斯突然笑了起来,道:「小姐,你对于自己要
做的事,好像并没有甚么把握。」
那女孩忙道:「我……我做甚么?」
高斯道:「屋子里渐渐暖和,你该脱外衣了。」
那女孩又呆了一下,忽然叹一口气,坐了下来,低着头,半晌不说话,才慢慢抬
起头来,道:「看来……我不够动人,所以……所以……」
高斯笑者,道:「你很动人,不过引诱男人的经验不够。小姐,别再打哑谜了,
归入正题吧!」
那女孩又呆了半晌,才道:「我有事要……求你……」高斯听了,不禁有点感到
意外。
那女孩不等高斯出声,又道:「本来,我想……我既然有事求你,总要……给你
尝点甜头──」
高斯不由自主叹了一声,道:「太可怕了,你年纪那么轻,我看你不像是惯于引
诱男人的。」
那女孩又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地笑着,道:「当然不,不然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
了。」
高斯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说下去,他直接了当地道:「你说认识女死者,你和她是
甚么关系?」
那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算是甚么关系,我和她一起从欧洲来,我们是
在飞机上认识的。」
高斯伸了伸手臂,死了的「神秘女郎」,原来是从欧洲来的,那么,在本地完全
没有人认识她,这件事也就容易解释了。
他不说甚么,只是等那女孩说下去,那女孩忽然又道:「你和凶嫌是好朋友,我
想……请你问他……拿一件东西……那一定在他手里的。」
高斯一时之间,几乎弄不清那女孩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想了一想才明白,他不禁
立即站了起来,道:「你要的东西,原来是死者的?」
那女孩忙点着头,高斯又道:「你认为死者被人杀死之后,那东西自然落在凶手
的手中?」
那女孩又点了点头,高斯气愤地说道:「那你错了,他只不过是嫌疑犯,我已经
告诉过你,我根本不相信他是凶手。」
高斯愤然的神情,显然没有使那女孩感动,那女孩道:「不是他是谁?」
高斯挥着手,道:「好了,你要的那东西是甚么?」
那女孩紧抿着嘴,并不回答,高斯俯下身,道:「说!那东西是甚么?女死者在
旅途中对你说过甚么?女死者是甚么人?」
高斯提高了声音,道:「你一定要说,这可能是整件案子的关键。」
高斯不但声音高,而且神情一定也很凶狠,那女孩有点骇然地望着他,高斯又喝
了一声道:「说!」
那女孩忙道:「我说,我说,那……那是一支唇膏。」
高斯几乎直跳了起来,大声道:「甚么?一支唇膏?」
那女孩仍是哀求似地道:「你别那么大声好不好?」
高斯胡乱挥着手,道:「一支唇膏,那有甚么用?」
那女孩欲言又止,高斯一直盯着她,道:「你不愿在这里说,可以到警局去
说。」
那女孩一听高斯这么说,连忙双手乱摇,道:「不关我的事,完全不关我的事,
我只不过……只不过觉得有机可乘,想发点财,请相信,我有正当职业,我是荷兰的
一个小学教师,我甚么也不知道。」
高斯现在如在浓雾之中一样一头雾水,又坐了下来,道:「好,我算是服了你,
你讲的话,我越来越不明白了,你一定要从头说清楚才行。」
那女孩长叹了一声,有点不信的神色望着高斯。
高斯道:「你可以相信我,虽然你根本不知道我是甚么人。不过你该相信你是一
个很动人的女孩,而我可以占你便宜却不占,我总该是个可以相信的人了吧!」
那女孩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现出很不好意思的神情来,道:「我叫韩珍,在荷
兰出生,是到这里来游玩的,没有多少熟人。」
高斯像绅士般地站起来,道:「我叫高斯,是一个职业摄影师,我们算是自我介
绍过了,韩小姐,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女死者的?」
韩珍睁大了眼,当她睁大了眼看人,而脸上又带着一种茫然的神情,看来更加动
人。不过高斯这时,没有心思来欣赏美色,他只想知道更多有关那个死者的事。因为
他的好朋友俞诚,正牵涉在一件谋杀案之中,而一切证据,又对俞诚极不利。所以,
高斯又问了一句,道:「那女死者是甚么人?」
韩珍搔着头,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是从北欧来的,在飞机上,她的座位
本来离我很远,可是我为了选择一部我喜爱的电影,所以才见到她的,我们谈得很融
洽,她也一直没有透露她的姓名──」韩珍讲到这里,高斯忙道:「等一等!」他一
面从口袋中摸出了一本小本子来,一面道:「你搭乘的那班飞机,是甚么航空公司
的?何时到达?」
韩珍立即回答,高斯记了下来,合上小本子,才向韩珍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可
以继续说下去。韩珍道:「我从她的举止上,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十分阔绰的人,她所
用的东西,几乎全是最好的。在快到达的时候,我想补补妆,却发觉我的唇膏用完
了,就向她借,他将唇膏给了我,却向我笑一笑,道:『你或许想不到这支唇膏的价
值吧?它比这架飞机还值钱。』我只当她是在开玩笑,没有在意。」
高斯吃了一惊,道:「你所搭乘的是甚么型的飞机?」
韩珍道:「当然是七四七客机。」高斯听了,也着实吃了一惊,一时之间,想不
出该说些甚么。一支小小的唇膏,会比一架七四七客机更值钱,谁听了这种话,都会
当作是在开玩笑的。
高斯呆了片刻,忽然想起,韩珍如果一直以为那女死者这样说是在开玩笑,为甚
么又会动念头,要取女死者的唇膏呢?他一想到这一点,就将这个问题向韩珍提了出
来。
韩珍道:「我还没有说完,当我第一次听到她那样说,我自然以为她是在开玩
笑,一点也没有在意。而当我用完了唇膏,还给她的时候,她将唇膏放在手中看着,
又对我道:『刚才我对你说的是真的,不过你一定不会相信。』她说着,将唇膏很珍
视的放进手袋中,当时我对她说:『既然这唇膏那么值钱,你怎么随随便便放在手袋
里?』我这样说,也不是有意的,只不过是想和她开玩笑。」
高斯有点紧张,道:「那么,她怎么回答呢?」
韩珍道:「她说:『还有甚么地方,比一支唇膏放在女人手袋里更不会引人起疑
的?』她讲了这一句话后,停了一下,才又说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
高斯不由自主的直起了身子来,聚精会神地听着。
韩珍继续说道:「她忽然说:『我真羡慕你,可以无忧无虑地旅行,你别看我今
天和你在这里说话,明天我就可能是个死人。』当时我吓了一大跳,不知她这样说是
甚么意思。她略停了一下,又道:『在我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人知道我是甚么人,
如果我死了,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凶手──』她讲到这里,忽然显得很激动、凄惶,用
力握住了我的手──」
高斯又高兴又紧张,忙道:「她有将那个人的资料告诉你吗?」
韩珍道:「你别急,听我说。当时我看出她不像是在说笑,心中自然十分疑惑,
忙对她道:『你好端端地,怎么会死?』她却说:『我一点也不是好端端地,刚才你
用的那支唇膏──』她讲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不过我可以知道,她没说出的话,
是说她借我用的那支唇膏,价值在一架客机之上。她停了片刻,又道:『这个人,我
可能死在他的手上,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想请你帮我一件事。如果我不死,那你
就忘了它,如果我死了,请你告诉当地警方,我是你的朋友,你领了我的尸体火化之
后,将骨灰带回我的家乡去!』」
高斯越听越入神,道:「她的家乡在甚么地方?」
韩珍苦笑了一下,道:「当时我也这样问她,可是她还没有回答,空中小姐就走
过来,要我们系上安全带,飞机快着陆了,一打岔,她就没有说下去,我也回到了自
己的座位。下了机,我想找她,可是没找到,我也忘了这件事,直到──」
高斯接下去道:「直到你在报上看到了『神秘女郎』的照片!」
韩珍咬了咬下唇,道:「是的。」她接着道:「你一定要问我为甚么不立刻通知
警方?我很害怕,当我看到她的照片时,想到她对我说过的话,我真的很害怕,因
为,那证明她在飞机上对我说的一切全是真的。」
高斯冷笑了一下,他的语调,也表示他对韩珍的不满,他冷冷地道:「你害怕?
可是你却企图勾引一个陌生男人,要得到死者的遗物!」
韩珍低下头,好一会不说话,才道:「我当时的确很害怕,但过了几天,知道凶
手已经抓住了──」
高斯十分恼怒,几乎是在吼叫,道:「凶嫌!」
韩珍有点害怕地望了高斯一眼,道:「是,是,是凶嫌,既然抓住了,就不会再
杀人,也没有甚么好怕的了,我再想死者在飞机上对我说的话,想到她的那支唇膏之
中,可能有极度的秘密,或许是值一架客机,就算不是,能有十分之一的价值,也已
经──」
高斯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才站定身子,直视着韩
珍,道:「走!」
韩珍陡地吃了一惊,道:「到……到甚么地方去?」
高斯道:「到警局去,将刚才你对我讲的话,去对主办这件案子的警官,再讲一
遍!」
韩珍双手乱摇,道:「不,我不想惹麻烦,如果你能说服你的朋友,我相信他已
拿了那支唇膏──」
高斯不再听她讲下去,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提了起来,这:「我的朋
友没有杀人,他也不会有甚么唇膏,你可能是唯一知道女死者有关事情的人,凶手正
逍遥法外,如果知道你曾和死者交谈过,一定不会放过你,为你自己着想,也该到警
局去!」
韩珍眨着眼,还拿不定主意时,高斯已拉着她直走了出去。过半小时之后,韩珍
已在李玉芳的办公室中,将对高斯讲过的话,又讲了一遍。
李玉芳用心听着,等韩珍讲完,李玉芳立时按掣吩咐:「将七○三号案件死者的
遗物取来。」高斯神情得意,望着李玉芳,想要李玉芳称赞几句。
李玉芳并没有对高斯说甚么,只是不住来回踱步,韩珍仰着头,望着李玉芳,
道:「我不会有麻烦吧?我是不是会有麻烦?」
李玉芳停了下来,神情严肃,道:「韩小姐,照如今的情形来看,你自己不会有
麻烦。但是照你那种贪心的意念和大胆的行动来看,你迟早会有麻烦的。」
韩珍被李玉芳的话,说得满面通红,低下头去,出不了声。过了不多久,两个警
官,拿着几个大牛皮纸袋来到了李玉芳的办公室,打开纸袋,将纸袋中的东西,全取
了出来,放在桌上。
韩珍先看了看衣服,摇头道:「她在飞机上,不是穿这件衣服!」接着,她看到
了手袋,立时道:「对了,就是这个手袋。」
李玉芳将另一个牛皮纸袋中的东西倒出来,说道:「这就是手袋中的东西,里面
没有唇膏。」
韩珍向高斯望了一眼,道:「我早说过,那支唇膏一定已经被凶手取走了。」
李玉芳皱了皱眉,道:「你对其他的东西可有印象?」
韩珍指着一个十分精致的粉盒,道:「有,我见她用过这个粉盒。我……可以走
了么?我不想要甚么横财了。」
李玉芳道:「还要请你去认一下尸。」
韩珍发出了一下吃惊的呼叫声来,李玉芳道:「这是无可奈何的,因为只有你一
个人可以证明死者是从北欧来的旅客。」
李玉芳一面吩咐准备车子,一面又对一个警官嘱咐了几句,要那警官立即向航空
公司查旅客名单,以及向移民局要入境记录。韩珍用埋怨的眼光,狠狠瞪了高斯几
眼,高斯只当看不见。
李玉芳、高斯和韩珍三人,一起到了殓房,韩珍认出了死者就是她在飞机上看到
的那个女人,三二人又一起离开。李玉芳问明了韩珍住的地方,韩珍是住在她的一个
远房亲戚家中,她带高斯去的那间乡下小屋,也是属于她的那个亲戚的。李玉芳要韩
珍暂时不可离境,韩珍又狠狠瞪了高斯一眼才离去。
韩珍离去之后,李玉芳笑道:「高斯,看她的神情,恨不得打你两记耳光。」
高斯道:「那全是为了你。」
李玉芳偏过头去,高斯道:「玉芳,现在你该相信俞诚不是凶手了吧!女死者的
身边,有价值极高的东西,她自有致死之道。」
李玉芳瞪了高斯一眼,道:「那得你完全相信韩珍的故事才行。」
高斯也瞪着眼,道:「韩珍的故事?我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完全是事实。她为甚
么要编那样的故事出来?那对她有甚么好处?」
李玉芳的回答,却极其模棱两可,道:「那也难说得很,还得看事情进一步的发
展。」
高斯并不对李玉芳这样的回答表示赞同,又道:「那支唇膏中,一定有重大的秘
密,不然,不会值几千万美金!一定有重大的秘密。」
李玉芳似笑非笑,道:「重大的秘密,照你看是甚么?」
高斯摊着手,道:「谁知道?或许是极有军事价值的情报,或许是藏宝地图,或
许有毒枭交货的指示,或许──」
高斯还想再推测下去,但是李玉芳像是全然没有兴趣,径自向前走去,道:「你
慢慢去想更多的可能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忙着办。」
高斯直叫了起来,道:「甚么?一切线索全是我提供的,你不要我和你一起办
案?」
李玉芳道:「当然不要,你尽了市民的责任,查案子是我们的事。还有,你自己
一个人去发挥想象力好了,在案子尚未有结论之前,别对任何人说起。」
高斯幸然大声答道:「知道了。」
高斯眼看李玉芳上了警车,才满怀气愤地回到家中,好像没有一样东西是称心
的。他想,要不是俞诚是他的朋友,他决不相信俞诚是凶手的话,他一定会和韩珍合
作,设法弄到那支唇膏,看看究竟有甚么秘密!
第四章
这一晚,高斯没有睡好,做了不少梦,一下梦见他自己是○○七,一下梦见自己
是特务人员。他的那些梦,如果第二天能够详细记得起来,倒不失是十部八部离奇曲
折的电影题材,可惜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头昏脑胀,精神不振,梦中的一切,早已忘
了!
高斯是个心急的人,他很想知道李玉芳调查的结果,所以一直打电话给李玉芳,
可是她一直不在办公室,住所的电话也没人接听。
高斯只好无精打采地回事务所去,怎料到一进门,就看到了李玉芳,高斯不禁大
喜,李玉芳不等他发问,就道:「事情很复杂,线索全断了!」
高斯将李玉芳请进了他的办公室,李玉芳又道:「我们查到了女死者的名字,叫
依莉亚.谭,可是那是假名,只知道她是从挪威来,用的护照也是假的。」
高斯搓着手,李玉芳主动将这一切告诉他,令得他十分高兴。李玉芳又道:「而
且,她也不是居住在挪威的,不知她从那里冒出来,北欧各国的警局和国际警方,也
全没有她的记录。她到了这里之后,也没有住过酒店的记录,真是太神秘了!」
高斯挥着手,道:「据韩珍说,她到此地来,是要和一个人会晤的。」
李玉芳皱着眉,道:「只好假定韩珍是在说实话,可是,一个怀着关系几千万美
金大秘密的人,不太有可能在飞机上,对一个陌生人透露他的秘密!」
高斯反驳道:「可是一个自知生命有危险的人,却可能向陌生人透露秘密的。尤
其,她要韩珍将她的骨灰运回故乡去。」
李玉芳沉吟了一下,道:「我觉得,最大的关键,还是在俞诚的身上。」
高斯苦笑起来,道:「那就没有甚么好说的了,你已经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俞
诚杀人,还来对我说甚么?」
李玉芳有点恼怒,说道:「高斯,别像个小孩子,我可以肯定,俞诚在说谎,一
直在说谎。」
高斯道:「我知道,那天晚上的风向,你说过了。」
李玉芳道:「还不止这一点,现在,我收回我以前对俞诚见色起意的说法,但是
他一定隐瞒着甚么,一定在继续撒谎,所以我要你──」
高斯扬起手来,道:「我明白了,你要我在他的口中套出真话来。」
李玉芳扬了扬眉,道:「对,一切证据,可以使他在狱中渡过下半生,你还是劝
他说出真话来的好。」
高斯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李玉芳笑了笑,向高斯告辞,来
到门口才道:「那位韩小姐很动人,你不想向她解释一下,消消她心头的恨意么?」
高斯陡地冲了过来,作势扬脚向李玉芳就踢,喝道:「滚!」高斯这一脚当然未
曾踢中李玉芳,李玉芳「格格」笑着,一侧身让开,已经出了办公室。
高斯呆了半晌,才忙着工作。下午,到了探望的时间,他到拘留所,李玉芳显然
经过安排,让高斯和俞诚单独见面,一个警员,远远背对着他们。
高斯望着俞诚那种潦倒憔悴的样子,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好气,俞诚连讲话也有
气无力,道:「多谢你每天来看我。」
高斯瞪着俞诚,没好气地道:「可是我不想经常来监狱探望你,直到你死。」
俞诚的口唇动了动,高斯可以听到他发出的极低微的声音,道:「我没有杀
人。」
高斯提高了声音,道:「你没有杀人,我也相信你没有杀人,可是如果你不说实
话,法庭就一定相信人是你杀,一切证据全指证你是凶手!」
俞诚吞了一口口水,道:「我没有杀人,真的!」
高斯实在忍无可忍,但他还是按捺着自己的脾气,道:「好了,当时的情形怎
样?」
俞诚像是在背书一样,这:「当时,我正在散步,听到屋中有女人的叫声传出来
──」
高斯一拍桌子,道:「当时,你在屋前还是屋后?」
俞诚嗫嚅道:「是在屋子……的后面……」
高斯怒道:「放屁!在屋后,刮着大北风,你不可能听到屋中传出来的呼叫
声!」
俞诚陡地张大了口,发着怔,高斯的手指直指他的鼻子上,一点也不客气地道:
「你是在屋子前?屋子的大门前?」
俞诚低下头去,好一会不出声,看来已经默认了。
在这时候,高斯也不禁暗暗佩服李玉芳的本事。过了好一会,俞诚才抬起头来,
道:「好的,当时我是在屋前,听到屋中有女人的叫声,那又有甚么不同?」
高斯将李玉芳的话全搬了出来,道:「大不相同,你在屋前,就有可能看到死者
进屋,可能是你看到了死者单身进屋,你跟进去──」
俞诚尖叫了起来,道:「没有,我没有跟进去。」
高斯陡地一怔,他抓住了俞诚话中的破绽,道:「那你是看到死者进屋去的
了?」
俞诚又吞了一口口水,才点了点头,高斯道:「好了,当时的情形怎样,首先,
你为甚么到那里去?」
俞诚几乎哭了起来,道:「我真是去散步找灵感的,在写一篇小说,叫『风雨夜
归人』──」
高斯忙道:「行了,别谈你那种第八流小说了,当时你见到了甚么?」
俞诚道:「我到那地方去过很多次了。那天晚上,我在黑暗中徘徊,天又冷,我
知道那屋子没有人,心中正在盘算着情节,忽然看到一个女人,向屋子走来,那地方
如此荒僻,我实在不信还会有别人和我一样,会发神经来这里散步。」
高斯「哼」了一声,道:「当然不会再有别人了。」
俞诚像是未曾听到高斯的话一样,继续道:「我心中好奇,就躲在树后,那女人
走近来,年纪很轻,衣着也好,人也漂亮──」
高斯又「哼」地一声,俞诚道:「她走到屋前,开了门进去,我想,原来她是屋
子的主人,一个这样年经而又美丽、富有的女人,寒夜来到,是为了甚么?无异又是
一篇小说的好题材──」
高斯瞪了俞诚一眼,显然对于俞诚这种拖泥带水的叙述,表示十分不满,但是俞
诚完全不曾在意,继续道:「所以,我跟着来到那屋子的门口,我在那屋子的门口呆
站着,心中很矛盾,我想按门铃,由那年轻的女人来开门,可是我又没有勇气──」
高斯搓着手,道:「你赶快说吧,别写小说了。」
俞诚叹了一口气,道:「我终于没有按铃,又慢慢踱了开去,我无法知道自己在
那屋子的门口,究竟犹豫了多久,就在我离开之际,我听到了屋中,传出了女人的惨
叫声。」
俞诚讲到这里,停了一停,高斯闷哼一声,道:「那么,你的确是说了谎,你是
在屋子前面听到那下惨叫声的,不是在屋后,你为甚么要撒谎?」
俞诚现出极尴尬的神色来,过了半晌,才道:「我必须撒谎,因为如果我说当时
我是在屋子前面的话,警方一定会追问我以后看到的事,而那……就算我照实说,也
不会有人相信的!」
高斯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他心中同时也佩服李玉芳料事的精确。因为不但李玉
芳断定当时俞诚是在屋前,而且也肯定俞诚一定在案发后看到了甚么,高斯忙道:
「那么,你究竟看到了甚么,快告诉我。」
俞诚口唇掀动,欲言又止,才道:「当时我被那一惨叫声,惊得全身发抖,我瞪
着那屋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而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一个女人,从屋子的门
奔了出来。」
高斯「啊」地一声,道:「凶手原来是一个女人?」俞诚的声音十分苦涩,道:
「不,奔出来的那个女人,就是当晚较早时,我看她走进屋去的那个!」
高斯陡地一怔,道:「等一等,你刚才说的,看她走进屋子的女人,不是死
者?」俞诚道:「是死者!」
高斯叫了起来,道:「甚么?死者又奔了出来?」
俞诚的双手抱住了头,一声也不出,高斯又疑惑又发怒,用力将他的双手拉了下
来,道:「你说明白,你看到死者奔出来?」
俞诚喃喃地道:「我知道不会有人相信的,你还是别问了吧!」
高斯苦笑了一下,摊了一下手,道:「我相信你,你说下去。」
俞诚呆望了高斯片刻,才又道:「当时,我看到那女人奔了出来,就在我不远处
奔过,但由于当时天很黑,风又大,那女人并没有发现我,直向前奔去,很快就没入
黑暗之中。我再看那屋子,仍然灯火通明,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而且那一下惨叫
声,给我很深刻的印象,使我知道一定有甚么人,在那屋中遭到了不幸,所以我没有
去追那女人,径自来到那屋子门前,我……我是翻墙进去的。」
高斯心急,道:「你进去之后,就看到奔出来的女人,死在屋中?」
俞诚又摇着头,道「不是,不是!」他望着高斯,道:「我看到……说出来,
你……不会相信的!」
高斯吸了一口气,道:「你只管说。」
高斯这一次,不说「我相信你」,只是叫俞诚说下去,那表示他心中对俞诚的
话,根本已不怎么相信,那女人明明死在屋子里,俞诚却说在惨叫声传出之后,看见
她从屋中奔出来,这怎么叫人相信?
俞诚也看出了高斯那种不信任他的态度,他叹了一声,道:「我一进屋子,就看
到有一个人,伏在客厅的地上,背上插着一柄刀,是一个女人──」
高斯道:「长得和奔出去的那女人一模一样?」
俞诚摇头道:「我没有注意,那女人的脸向下,背向上,我没有看清她的脸,我
只是看到她伏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柄刀,我当时极其震骇,我不知怎会俯身去握住了
刀柄,想将刀拔出来,当我握住了刀柄之后,我忽然又想到,我应该报警。当时,
我……心中很乱,行动也很慌张,我在客厅中找不到电话,就闯到了厨房,在那里看
到电话,就报了警,报警之后,我没有勇气再回到客厅,就从后门走了出去。」
高斯皱皱眉,瞪着俞诚,俞诚又道:「当我出了屋子,比较清醒了一些,想到那
柄凶刀上,一定留下了我的指纹,我一定要将之抹去才行。所以,我又回到屋中,怎
知当我再进去那屋子的客厅时,一切全变了,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样!」
高斯对俞诚这一段话,有点不明白,道:「一切全变了,那是甚么意思?」
俞诚在不由自主地喘着气,道:「我一进客厅,就看到原来伏在地上的那个女人
不见了,我一回头,却在楼梯上看到了另一个女人,就是我眼看她走进屋子和奔出来
的那个,我可以毫无疑问认出是她,当时我像是被雷殛一样,完全不知所措,我真的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高斯忙道:「等一等,你离开屋子多久?」
俞诚道:「大约五分钟左右。」
高斯道:「你是想告诉我,在这五分钟之间,你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女死者不见
了?换上了另一个女死者?」
俞诚点了点头,神情很苦涩。高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好了,其后又怎
么样?」
俞诚道:「我发着呆,突然,我听到了警车的警号声,我立时想起,我如果照实
讲,决不会有人信我的话,所以我又急急离开了那屋子,来到了屋后,出了屋子没有
多久,警方人员就到了。」
俞诚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道:「以后的事,你全知道的了。」
高斯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停了下来,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这时候,他实在无法肯定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俞诚所说的话!俞诚的话,根本是
不可信的,因为如果照俞诚所说,这件案中,应该有两个死者才是。但是至今为止,
却只有一个死者。照俞诚所说,他第一次进屋,所见到的那个「伏在地上的女死
者」,又到哪里去了呢?
可是,看俞诚的情形,他的确而且又不像是在说谎。如果他现在说的话是真的,
那么他第一次说谎,也很可以原谅,因为这种事,确实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过了好一会,高斯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俞诚,这就是为甚么刀柄上有你指纹
的原因了?」
俞诚苦笑了一下,道:「我不该……第一次看到死人之际,去握那柄刀的刀
柄!」
高斯呆了片刻,拍了拍俞诚的肩头,道:「你还有甚么隐瞒着我?」
俞诚哭丧着脸,道:「全说了,高斯,你要救我,我没有杀人,你要相信我!」
高斯想安慰他几句,但是却又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看到俞诚可怜的样子,他
又不忍心责备他,只好喃喃说了几句,告别离去。
高斯在离开俞诚之后,一直苦笑着,直到他再和李玉芳见面,一面覆述着俞诚的
话,一面仍不住苦笑着,他真怕他覆述到了一半,李玉芳就大声斥责「胡说八道」!
可是出乎高斯的意料之外,李玉芳却听得十分用心。等高斯讲完,李玉芳才问
道:「俞诚没有说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死者,穿的是甚么衣服?」
高斯眨了眨眼,道:「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李玉芳又挥了挥手,道:「那不成问题,那女人的衣着,一定十分普通,所以俞
诚没有在意。」
高斯望定了李玉芳,道:「你相信俞诚的话?」李玉芳的神态却轻描淡写,道:
「为甚么不相信?他说了一次谎,不会再说第二次谎了,而且他这次所说的,全都可
以解释得通。」
高斯叫了起来,道:「解释得通?他第一次见到的那具尸体呢?到哪里去了?」
李玉芳道:「别忘记他在屋后等了五分钟左右,五分钟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要就你认定俞诚是凶手,要就完全相信他的话,真不明
白你心中究竟在想些甚么!」
李玉芳笑了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高斯还想再问些问题,可是李玉芳却装出
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来,令高斯不得不离开她的办公室。
第二天早上,高斯打开报纸一看,就看到了报上的大标题:「神秘女郎一案疑凶
俞诚,经警方深入调查后获释」。
高斯几乎直跳了起来,俞诚突然获释,那当然是因为他讲了实话,但是,俞诚所
说的真是实话?为甚么李玉芳对这种几乎人人都不会相信的话,反倒如此相信?这个
问题,别说高斯要问,俞诚自己心中也不明白。
俞诚在拘留所中,突然接到通知,说他可以自由离去之际,心中也是一片迷惘。
他本来是因为自己的经历太奇特,不会有人相信,才骗了警方的,当高斯要他说出真
相之际,他也料不到警方会相信他的话,而且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了他!
俞诚离开了拘留所,茫然地向前走着,他根本没有注意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有一
个人在跟踪他。跟踪他的那个中年女人,衣着、样子全都普通之极,根本不会引人注
意的那一种,这个中年女人是李玉芳化妆的。她一直跟在俞诚的身后,她可以看到俞
诚那种神思恍惚的样子,俞诚一直步行着,没有搭车。
大约一小时后,来到了一条很狭窄的横街之中,那是俞诚住所的街道。李玉芳仍
然跟在后面,她不但留意俞诚的动静,而且也在留意一路上是不是另外还有人在跟踪
俞诚,可是并没有发现甚么。
释放俞诚的事,李玉芳曾和上级激烈地辩论过。当警方高层会议讨论这件案子之
际,李玉芳报告了俞诚的第二次证词,与会的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俞诚的话。但是李
玉芳却力排众议,争论甚剧,最后,主任问李玉芳:「你凭甚么这样相信这种无稽的
话?」
李玉芳答道:「因为他这次证词之中,没有疑点!」
主任盯着李玉芳,道:「没有疑点?他见到的那另一个女死者呢?」
李玉芳道:「他曾离开过那屋子五分钟,在这五分钟之中,可以有很多的变化。
我要求释放俞诚,这件案子的关键,显然是在那支唇膏上──」(当李玉芳讲到这里
之际,有一位高级警官道:这同样无稽。不过李玉芳并没有理睬,继续说下去。)
李玉芳续道:「那支唇膏,其中一定有重大的秘密,牵涉到相当数目的金钱。而
如今,那支唇膏并不在死者的遗物之中,而凶手也可能没有得到──」
主任打断了她的话头,道:「你又怎么知道?」
李玉芳的神态自然,道:「主任,你没有看过我的报告?有一个叫韩珍的女人,
突然出现,想要得到那支唇膏,我根本就不信这个女人所说的一切,除了有关唇膏的
那一段话之外!」
与会的人,包括主任在内,都大大不以为然地摇着头,李玉芳又道:「所以我要
求释放俞诚,我想,凶手如果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就会以为在俞诚那里,一定会
再去找俞诚的。我跟踪俞诚,可以找到直接的线索。」
主任望了李玉芳半晌,才道:「你过去的记录极好,你可知道这件案子若是出了
错,会有甚么结果?」
李玉芳立时答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依照正确的方向去侦查,就会使一个全
然无辜的人,因谋杀而被定罪!别的我不计较。」
主任考虑了好一会,终于答应了李玉芳的要求。在会议上,李玉芳的回答虽然轻
松,但是她却知道,自己所担负的责任,极其沉重!不但包括了破案,也包括了俞诚
的安全。所以,她在俞诚一出拘留所就跟踪起,一直来到了俞诚所住的那条横街,可
是一路上,却并没有可疑人物出现。
李玉芳眼看俞诚进了一幢建筑物的楼梯口,她等了半分钟,也走了进去。俞诚是
住在顶楼一个小居住单位中,是李玉芳早已知道的,所以她直上顶楼,来到俞诚居住
的那个单位门外。
俞诚显然已经回到了家里,李玉芳在门口正考虑着,是不是应该进去对俞诚说
明,他可能会有危险,凶手不会就此放过他之际,门内突然传出俞诚呼叫声。那一下
呼叫声来得十分短促,显然是叫到一半,就被人阻止了。李玉芳陡地一怔,立刻往通
向天台的楼梯,奔上了几步,矮着身子借着楼梯的掩遮,同时,已经握住了手枪,对
住了门口。
过不一会,只见门打开,两个人架着俞诚,其中一个将俞诚的手拗向身后,另一
个神态凶恶,一起推着俞诚走出来。在三个人身后,还有一个妙龄女孩,却正是韩
珍!这四个人才一现身,李玉芳立时长身起立,枪口已对准了他们,喝道:「警察,
不准动。」
韩珍走在最后,一看到李玉芳,立刻向后退去,用力关上了门,那两个男人将俞
诚用力向前一推,便向下就跑。
李玉芳一直不怎么喜欢使用武器,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她也只好连射了两
枪。她可以肯定那两枪分别射中了那两个人,可是那两个人仍然亡命向下跑去。
李玉芳一跃而下,俞诚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李玉芳向他一推,道:「快跟我下
去。」
俞诚跟在李玉芳的后面,一直奔下去,奔出街,两个男人中已有一个不支倒地,
另一个恰好被两名警员截住。同时,街上的人一起发喊起来,抬头向上看去,只见韩
珍正沿着水管想攀下来,但是只攀到一半,她已经知道,完全无法逃走了。李玉芳松
了一口气,警车的呜呜声,也传了过来。
高斯见到李玉芳的时候,已是两天之后了,报上早已刊登着「神秘女郎案侦破」
的新闻,但高斯仍然是莫名其妙。他找了李玉芳很久,最后还是等在李玉芳住所门口
不走,直到午夜才等到李玉芳回来。
高斯不由分说,硬跟着李玉芳进了屋子,劈面第一句话说道:「韩珍是凶手?我
真不敢相信。」
李玉芳冷冷地道:「是凶嫌!」
高斯道:「好,是凶嫌!你不用对我冷冰冰的,要知道,能破案,全靠我!」
李玉芳笑了起来,道:「那倒是真的,没有你,我也不会怀疑韩珍。」
李玉芳瞅着高斯,道:「我早对你说过,韩珍的话靠不住,死者没有理由向陌生
人透露那么重大的秘密,你却说有这个可能?」
高斯苦笑着,道:「她说话的时候,表情那么逼真,真想不到──」他停了一
停,才道:「韩珍的破绽在甚么地方?」
李玉芳道:「第一,她不该说那唇膏中的秘密,价值等于一架七四七客机,这可
能性太小;第二,唇膏中如真有这样重大的秘密,死者就不会随便拿出来给人用,她
说的根本是一派胡言!」
高斯耸了耸肩,道:「那么韩珍她──」
李玉芳道:「先说死者,死者是一个联络人,负责送信息。那支唇膏中有一封
信,和一批毒品的运输路线有关。韩珍是暗中监视她行动的人,死者根本不知她信息
一送到,就要给人处死,只为了贪点小便宜,才做这种事。她到那屋子去只是去交
信,韩珍早在屋中等着她,另外两个人在屋外,韩珍可能太心急了些,给死者发觉韩
珍要杀死她,她就大叫着奔了出来──」
高斯忙道:「就是俞诚听到的那下惨叫声!」
李玉芳道:「对,这是案中的关键,俞诚看到死者奔出来,立时到那屋子去,韩
珍不知道来的是甚么人,就只好伏在地上装死,那柄凶刀,只是挟在她的胁下。俞诚
慌乱之中看到,手足无措,握了一下刀柄,立时离开。当俞诚离开之后,韩珍的两个
手下,已捉住了死者,再回到屋中,死者就死在那柄满是俞诚指纹的刀下了。在死者
遇害的时候,一定仍有呼叫声传出来的,但由于当时俞诚是在屋后,背着风,所以甚
么也听不到。」
高斯吸了一口气,道:「所以,当俞诚再回去的时候,喂,等一等,那么,那唇
膏呢?」
李玉芳白了高斯一眼,道:「蠢蛋,死者在逃出来之后,还会将之带在身边么?
当然抛在荒野之中了。」
高斯伸了一个懒腰,道:「好像很简单?」
李玉芳笑着,双手推着高斯,将高斯推出了门。
全文完
神探高斯系列《亚洲皇后》
第一章
阳光柔和,气候适中,摇摆着手中的相机,高斯在泰国一处著名的海滩上漫步,
触目所及,全是身材健美的女郎。尽管不一定有甚么非份之想,可是高斯的心里,也
有着乐不可支的感觉。
高斯到泰国来,是「追踪」李玉芳而来的。两天前,他打电话去找李玉芳,所得
到的回答是:李警官到泰国出差去了。高斯立时想起早些时候才和李玉芳一起在欧洲
的日子,就到泰国来了!
那次欧洲之行,高斯可以说没有甚么损失。他当然未曾在大毒贩「欧洲老板」处
得到甚么好处,可是大赛车还是如期举行,高斯的计划也没有半途而废。他拍下来的
纪录片,可称是赛车纪录片中的创举,不但得到冠军的赛车手要买,连落第的也要
买。而且高斯脑筋的灵活,也得到欣赏,欧洲的几家大电视台都和他签了合同,要他
供应题材特殊的纪录片。所以说,高斯也算是赚了一笔,足可以休息几天了。
不过,到泰国来找李玉芳,却遭到了困难。高斯心想,李玉芳是高级警官,到泰
国来,自然会和当地警局连络的,是以他到泰国首都的警局去了三次。
第一次,他见到了一位警官,提及李玉芳的名字,那位警官很客气,帮他查出外
地来的警务人员的名字,然后告诉他,没有李玉芳这个人。
第二次,高斯再去,待遇就差了许多,得到的只是冷淡的「没有这个人」的回
答。
第三次,高斯实在不愿提,提起来,他的腰眼还在作痛,他是不肯走,叫人家打
了一拳,被丢出来的。
不过就算找不到李玉芳,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高斯只好到这个著名的海滩上来
休息一下。他倒觉得自己的确不虚此行,虽然没有李玉芳在旁边,倒也一样身心舒
畅。
高斯踱着步,来到一柄遮阳伞下的桌椅坐了下来,要了一杯果汁喝着。就在这
时,他看到一片耀目的碧绿色──那是一件碧绿色的泳衣连外套,穿在一个任何男人
看了,就算不敢出声,心里也要吹吹口哨的美丽女郎身上。然后是一顶大而碧绿的帽
子,帽子遮住了美丽胴体的脸。李玉芳不在身边,高斯放心大胆,很标准地,吹了一
下口哨。
那一下口哨声才发出,高斯不禁奇怪起来,那一片碧绿,竟径自向他走了过来。
高斯忙向身后看,再向左右看,全没有人,高斯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口哨竟会有这
样的魔力,可是碧绿越移越近,实在又不能不信。
一直到那一片碧绿,来到了桌前,高斯才忙站起来,事情来得意外,他有点紧
张,但也不至于手足无措,他很有礼貌地道:「小姐,请坐!」
碧绿坐了下来,将帽子向上托了一托,高斯又发出了一声口哨,但这次口哨是在
心中发出的,那的确是个美人。本来,这样夺目颜色的服饰,不是出色的美人,也不
敢穿着的。
高斯在想着,用甚么样的开场白,才不致勉强和落于俗套,但是那位女郎却先开
了口,免得高斯去思索了,那女郎望着高斯,笑道:「高先生?高斯先生?」
高斯呆了一下,他决不是甚么名人,但那女郎竟能叫出他的名字来,这实在是奇
事一桩。不过他立即会心地笑了起来。
他想:那女郎一定是在他住的酒店中,知道他的名字的,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容易
有艳遇的地方,而他又是单身的男客,那女郎自然是──
这样美丽的女郎,管它是甚么,就算花点钱换来一时温存,也是值得的,所以高
斯立时笑了起来,道:「是,小姐是──」
那女郎甜甜地笑了起来,说道:「我不重要,高先生,能够找到你,太好了,有
人想见你。」
高斯愕然,使劲摇了摇头,他知道他自己刚才的想法,一定是有甚么地方出了差
错。但是,他却又无法再作出正确的猜测,所以只好怔怔地望着那女郎。
那女郎的笑容更动人,道:「高先生,你一定不会拒绝的,是不是?」
高斯已经几乎要点头了,但总算他还来得及道:「那要看甚么人想见我?」
那女郎摇着头,道:「反正你见到就知道了,你看我会害你么?我像是害人的人
么?」
高斯叹了一口气,那女郎以充满殷切企望的神情望着他,令他无法拒绝。但是若
说美丽的女郎不会伤人,那他却是百分之百的不同意。
高斯尽管不同意,不过还是站了起来,道:「要见我的人在那里?」
那女郎向海中一指,道:「在那边,你看见那艘游艇了?」
高斯早就看到了那艘游艇,那是一艘不论停泊在何处海面上,都能引人注目的游
艇。高斯点了点头,那女郎已摇曳着她骄人的身体,向前走去,高斯跟在后面,不一
会,就上了一艘小快艇。
女郎的手法很熟练,发动快艇,向那艘游艇驶过去。
高斯在登上那艘小快艇之际,绝想不到他的旅程,竟会如此之漫长。事实上,小
快艇在五分钟后就驶抵游艇,那女郎和他一起上游艇,游艇几乎立即开动,游艇的速
度相当高,海水在船头,溅起老高的水花。
那女郎将高斯带进一个布置豪华的舱中,道:「这里是你的房间。」
那女郎甜甜地一笑,高斯想伸手去拉她,她却已翩然缩回身子去,将舱门关上。
高斯忙去拉门,门却锁上了,拉不开,高斯发起急来,砰砰地打着门,打了好一会没
有回音,床头的一具电话反倒响了起来。
高斯冲过去,抓起电话来,大声道:「你在搞甚么鬼?快开门。」
那女郎的声音自电话中传来,道:「对不起,高先生,为了避免旅途中有意外,
你不适宜走动。在旅程中,你需要甚么,我都可以供应!」
高斯「哼」地一声,道:「我要你,行么?」那女郎并不生气,声音仍是那样悦
耳,道:「真可惜,我不是供应品,高先生,我再次声明,我一点恶意也没有,你一
定会很舒适地渡过旅程。」
那女郎没说错,在接下来的两天中──正确地说,应该是接下来的三十六小时之
中,高斯的确十分舒适,他享受着最好的食物,观赏着美丽的海景。游艇的速度虽然
快,但是船舱显然是有平衡装置的,他一点也不觉得是身在船上。他甚至通过电视,
观赏了几套极其精采的录像带,最美中不足的是他只听到那女郎的声音,如果那女郎
也是「供应品」的话,高斯愿意在这舱中住三十六天。
高斯在沉睡中被拍门叫醒,舱门打开,高斯睡眼蒙眬,上了甲板,看到几个身形
高大的水手,也看到一架直升机,停在水面。就在游艇的旁边,那女郎已经戴上了驾
驶员的头盔,坐在驾驶位上,向高斯叫道:「高先生,快上来,我们要换交通工具
了。」
高斯呆了一下,身旁那些身形高大的水手,却不那么客气了,高斯几乎是被他们
硬架起来的,进了直升机的机舱,他还没有坐稳,直升机就起飞了。高斯大声道:
「喂,我们上那儿去?」
那女郎笑道:「你可以自己看,我们飞得并不高。」高斯也无法知道是不是飞得
高,因为向下看,甚么也看不见,只是一片黑暗。直升机在黑暗中,大约飞行了两个
小时,总算看到了光亮。
第二章
那种闪动的光亮,一望而知是火堆所发出来的,直升机盘旋下降,那女郎的技术
极其熟练,高斯大声道:「喂,你好像甚么都会!」
那女郎的回答,仍然是甜甜的笑容。直升机迅速下降,高斯紧握住座位上的扶
手,等到直升机降落,一辆吉普车疾驶了过来。
那女郎先下了直升机,然后高斯下机,两人一起登上了吉普车。在火堆的光芒照
耀下,四周围好像是一片荒野,远远有一种节奏很原始的音乐传来,时断时续,听得
不是很真切。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看来我好像成了神秘电影中的主角?」
那女郎道:「有一点像,不过电影中的画面,往往不是真实的。如果在电影中,
像我这样的角色,总应该为了爱上男主角而牺牲的。」
高斯心中凛了一凛,道:「为甚么?你是反派角色?」
那女郎笑着,不再出声,吉普车颠簸很甚,驾驶者是一个肤色黝黑的年轻人,看
来他的驾驶技术不是十分好,车子在急转弯的时候,几乎将高斯抛出车外。
幸好车子开了不到十分钟,就停了下来,虽然黑暗,高斯也可以看出,车子是停
在一幢用竹子搭成的屋子面前。屋子的地板,离地相当高,要经过一个竹梯,才能进
屋子去。这种形式的屋子,高斯一点也不陌生,那是印支半岛北部的苗人的居所。
高斯的心中,充满了疑惑,道:「我在甚么地方?」
那女郎道:「你最好不要知道,也不要多问,那对你有好处,我不会害你的。」
高斯的心中十分恼怒,他这时的心中,着实后悔,自己不该听那女郎的话,莫名
其妙地来到了这里。一切似乎是如此不可测,谁知道以后会发生甚么事!
他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能抢那辆吉普车逃走,可是他立即放弃这个念头,因为他
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身在亚洲,可是不知道他在亚
洲的那一个角落。强忍着心头怒意,高斯下了车,和那女郎一起踏上了竹梯,那女郎
在竹屋的门外停了一停,道:「高先生到了,我可以进来吗?」
竹屋中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道:「进来!」
女郎推开门,先让高斯进去,高斯一步跨了进去。屋中点着半明不暗的油灯,陈
设很简单,只有一些竹制的桌椅,一个中年妇人,坐在一张竹椅子上。
高斯一走进那间竹屋,略怔了一怔,那女郎也跟着走了进来。高斯已打量了那个
中年妇人一下,看她约莫四十五、六岁,样子十分普通,鼻子很扁,略嫌肥胖,衣着
也很随便。看起来,完全是一个在任何亚洲的城市中,都随时可以看到的普通妇人,
和带他前来的那个女郎那种艳光照人的模样,全然不同。
可是,那艳女郎对这中年妇人却十分恭敬,而且看来还带有一种畏惧的神色,
道:「高先生已经来了,我可以走了么?」
那中年妇人的声音也不很动听,听来像是很疲倦,道:「可以,别急着回曼谷,
我还有事。」
艳女郎应了一声,即将门扣上。高斯心中充满了疑惑,盯着那中年妇人,道:
「就是你要见我?你是甚么人?那些游艇、直升机,全是你的?」
高斯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那中年妇女并不回答,只是道:「高先生,很抱歉
叫你远道跋涉,本来你是局外人,不关你事。可是,我们知道,李玉芳李小姐是你的
好朋友,是不是?」
高斯的心中,陡地一凛:眼前那中年妇人虽然貌不惊人,但是她行事的气派,却
证明她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而她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提到了李玉芳。
高斯也多少有点组织能力,他立时将他所知的一些事组织起来:李玉芳在泰国公
干,李玉芳是高级警官,她的公事,自然是对付不法份子,而这个中年妇女又是因为
他和李玉芳的关系才「请」他来的,那么不问可知──
高斯立时冷笑了一声,道:「是,我虽然不是警方人员,但是对于罪恶,却也不
肯轻易放过!」
那中年妇女叹了一声,这:「高先生,李小姐因为要完成她的工作,闯进了我们
的禁区──」
高斯一听,不禁陡地焦急起来,连忙站起,道:「你们的禁区?你们是干甚么
的?你们是──」
中年妇女顺手在竹几上的花瓶中,取起一枝插着已经干了的一种果子来。那果子
看来,只有婴儿的拳头大小,果子的皮上,有很多直割痕条的,割痕呈深棕色,果子
拿在手中,轻轻摇动,发出「刷刷」的声响来,可知果中有不少干了的种籽。
中年妇人将那干果,递向高斯,道:「高先生,你可认识这种奇妙的东西?」高
斯接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来,是以他的手在发着抖,摇得干果中的种籽,不断作
响。
高斯要花不少时间,勉力镇定心神,才道:「罂粟果?你是……我是在……
在……」
中年妇女微微一笑,道:「是,你是在这里,这里算是世界上最出名的地区之
一,是不是?」
高斯立时望向门外,而且,立即向门口冲出了一步,那中年妇女立时道:「高先
生,别乱来!我们钱多,所以,我们的武器,也是世界上第一流的。」
高斯转过身来,望着那中年妇人,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该说甚么好。
那中年妇人又道:「这几年,我实在已经没有甚么火气了,像你和李小姐,几乎
破坏了我们在欧洲的整个组织,令得祁利先生背叛了我们,可是我仍然对你们很客
气,真的,太客气了。」
高斯更是骇然,背脊上陡地起了一股凉意,伸手指着那中年妇人,然后又立即觉
得不妥,连忙缩回手来,说道:「你,你就是亚洲──」
那中年妇人接上口道:「有人叫我亚洲老板,也有人叫我亚洲皇后。」
高斯「咕噜」地一声,吞下了一口口水。他和李玉芳一起在欧洲对付祁利先生的
时候,高斯记得很清楚,李玉芳只说了一句「亚洲老板可能会不高兴」,祁利就吓得
脸上变色,终于肯向警方供出一切。而祁利并不是甚么善男信女,是一个大毒贩!如
今,在他面前,那个看来如此普通的中年妇女,就是亚洲皇后?
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但尽管事情看来好像是全然令人难以相信,高斯的
手心中也在冒着汗。亚洲皇后!她说得没错,她对自己的确是太客气了!
亚洲皇后望着高斯,道:「我做事,不喜欢转弯抹角。李小姐在我们这里,我也
没有将她怎样,可是我也决不能就这样放她走。所以,我找你来,将我的办法告诉
你,希望你能做得到。」
高斯的声音苦涩,道:「甚么……办法?」
亚洲皇后道:「要你去说服李玉芳,加入我的组织。她替警方工作太努力了,那
得不到甚么。不如替我工作,我也正需要像她那样身份的人,你去告诉她,只要她一
答应,她就可以在瑞士银行有一个密码户头。那户头里有一百万美金,以后按年替她
存入一百万,有特殊的工作表现,数字当然还可以增加。」
高斯苦笑道:「你好像不怎么了解李玉芳。」
皇后有点怒道:「我了解人。她是不是人?」
高斯忙道:「她当然是人,不过──」
皇后笑了起来,道:「那就行了,只要她是人,她就会接受我的条件,没有人不
喜欢钱的。」
高斯翻了翻眼,道:「如果这样,你为甚么不自己直接向她提出这些条件?你一
定已经向她提出过了,而遭到她的拒绝,是不是?」
皇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在她的脸色变得难看之际,这个样貌普通的中年妇女,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阴沉──那种神情,决不是狠毒,也不是咬牙切齿,只是一种令人
从心底感到透凉的阴沉。
第三章
皇后沉着脸,道:「是的,或许是我还未告诉她如果拒绝的话,结果会怎样。你
和她,都会在世界上消失,任何人皆不能救你们。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们拥有配备精
良的军队,不然,我们也无法生存。」
高斯的心中又乱又惊,他吞了一口口水,皇后又道:「当然,你也会有好处,随
你提出来好了,你要甚么,只管说!」
高斯苦笑着,道:「我……我只想见见李玉芳。」
皇后道:「当然我会让你见她。」她一面说着,一面站了起来,走向一扇门,随
便一推,门就开了。
那扇竹子编成的门,看来是通向竹屋的另一个房间的,门推开后,里面一片黑
暗。皇后道:「进去!」
高斯的心中疑惑,照说李玉芳落在他们的手里,是不应该就随随便便囚禁在这里
的。但是皇后既然如此吩咐,高斯也就向内走去。
高斯才一跨进那间漆黑的房间,皇后突然伸手,在他的背后,用力推了一下。高
斯猝不及防,被推得向前跌出了两步,脚踏了个空,身子便陡地向下跌了下去。跌了
约有三四尺,落在一个软绵绵的垫子上,高斯正要站起身来,身子一斜,陡地又向下
滑了下去。
高斯的身边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只是身子向下滑着,他想伸手抓住甚么,
可是触手处,全是滑不留手的光滑木板,他只好一直向下滑着。照他的估计,他足足
滑了有三十公尺,双脚才抵到甚么,发出「砰」地一下声响,接着,眼前一亮,他的
身子又向下落去,跌在地上,跌得好生疼痛。
高斯在跌下来之际,只依稀看出,那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地下屋,等到身子跌定,
他看到了李玉芳。李玉芳正坐在一张竹榻上,用十分恼怒的神情看着他,高斯跳起
来,走向李玉芳,他得到的欢迎,是一下重重的耳光。
高斯抚着脸,大叫了起来,李玉芳的神情更恼怒,道:「你是天下最蠢的蠢人!
只要用一头母猪擦点粉在你面前走,你就会跟着母猪跳进火山口去。」
高斯呆了半晌,一时之间,他来不及去想李玉芳是如何知道,自己是被一个艳女
郎引来的。他至少可以知道,李玉芳的发怒是为了甚么,那倒令得他很高兴,觉得这
一下耳光捱得不冤枉,因为李玉芳一直对他很冷淡,而妒嫉总不是冷淡的表现了。
所以高斯一面抚着脸,一面道:「我是为了你,才跳进火山口的,你总不是母─
─」
李玉芳怒道:「住口!」
高斯连忙停了口,道:「我才见到一个中年妇人,这女人……这女人真的是亚洲
皇后?」李玉芳点头,道:「是的,每年有数以百吨计的生鸦片,是经过她的指挥,
在全世界各个角落销售。」
高斯吞了一口口水,道:「她……她要我来说服你,加入她的组织,要不然,她
就……就……就……」
高斯忽然变得口吃起来,因为他明知道他是不可能说服李玉芳的,而他更明白结
果会是怎样,想到此实在是,无法不令得他因为发抖而变得口吃。
李玉芳冷冷地道:「她将你看得太重要了,你去告诉她,你无能为力──」李玉
芳说到这里,也不禁苦笑了起来。因为就算高斯说他无能为力,他既然已经来到这
里,而且见过亚洲皇后,那么,想要亚洲皇后就这样放他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了。
亚洲皇后就像武侠小说中的某一类绝代佳人一样,谁也不能见到她的真面目,见
过她的人,不是成为她的部下,就是得死!
高斯也知道李玉芳为甚么突然间住了口,他着急道:「玉芳,你总得想想办
法。」
李玉芳皱着眉,道:「你先将你的经过对我说一说。」
高斯虽然不明白李玉芳为甚么要这样问,但他还是将经过说了一遍,自然也提及
了他在泰国警局,被人赶出来的那一段经过情形。
李玉芳叹了一声,道:「泰国警方是知道我的行踪的,如果他们够精明,当然也
会设法跟踪你。你的失踪,可能引起他们的注意,那么我们──」
高斯跟着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找到这里来?」
李玉芳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这时高斯滑下处的暗门上,突然传来了一下声
响。
随着那一下声响,一个圆型的金属盒滚了进来,直滚到了墙角才停止。高斯忙走
过去,李玉芳道:「别想入非非,那是他们送来的食物。」
高斯打开盒子,果然盒中只不过是几个饭团和一瓶水。高斯苦笑道:「想入非
非?」
李玉芳冷笑道:「当然,你难道不想那个引你来这里的那个美女,忽然倒戈相
向,来救你脱险?」
高斯叹了一声,道:「玉芳,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高斯的话还没有讲完,李玉芳陡地向高斯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这
时,自那暗门中,又传来一阵声响。不一会儿,一套扩音器吊了下来,传出亚洲皇后
的声音,道:「高先生,是不是有成绩?」
高斯并不回答,只是苦着脸,看着李玉芳。他的意思很容易明白:是不是可以假
作投降,另外再想办法?可是李玉芳已经夺过了扩音器来,用力一扯,在李玉芳扯断
电线之前,扩音器中,还传来了亚洲皇后的一下愤怒的呼喝声,接着便一切都静了下
来。
高斯声音苦涩,道:「玉芳,我们就这样……完了?」李玉芳并没有反应,高斯
来到暗门前,向上看着,那是一条相当长的斜管,管壁不知是甚么质地,滑得完全无
法留手,就算会「壁虎功」,也没法爬墙上去,而除了这条斜管之外,根本没有别的
出路。
高斯还不死心,他用双掌,用力贴在管壁上,再用双脚支撑着,想令身子向上升
去,但是根本无法上升一吋!
高斯转过身来,望向李玉芳,李玉芳已在壁角倚着,坐了下来,闭上眼睛。高斯
苦笑道:「玉芳,你怎么养起神来了?我们要想办法!」
李玉芳缓缓地道:「我看没有办法了!我估计,我们已经激怒了亚洲皇后,她会
停止供应我们食物,由得我们饿死在这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利用这最后一次
的食物和水来维持生命。等她以为我们已经死了时,如果我们还活着,那或者还有办
法可想。」
高斯想了一想,才明白了李玉芳的意思。李玉芳立时又道:「从现在起,最好别
说话,尽一切可能防止体力的消耗。你也练过瑜珈术,我们要使自己进入几乎冬眠的
状态之中,食物和水,由我来分配。」
高斯这才注意到,那只圆盒子,已被李玉芳压在她的身后了。高斯这时,一点也
不饿,只是有点口渴,那还可以忍受。他也走到壁角,坐了下来,尽量令自己的肌肉
放松,休息起来。
在开始的二十四小时,还可以忍受,李玉芳估计得不错,再也没有食物和水的供
应,看来亚洲皇后完全不理会他们,由得他们去饿死了!在第一个二十四小时之内,
高斯和李玉芳两人,只吃了大约一盎司的食物,和一口水。
李玉芳说了一句话,那是在分配食物和水时说的,她道:「这是我们两人一餐用
量的食物和水,现在,我要使它们维持我们十天的生命,至少十天!」
高斯没有抗议。
第四章
第二个二十四小时,第三个二十四小时,高斯也没有抗议。到了第四天头上,饥
饿和口渴的那种难受的感觉,像是在啃啮着他每一根神经。他实在忍不住了,哀求
道:「玉芳,让我……多喝一口水!」
玉芳闭着眼,根本不理睬高斯。高斯摇晃着,向李玉芳走过去,可是当他的手碰
到那金属盒子之际,被李玉芳凌厉的眼光逼了回去,不敢乱动。
第五天和第六天,高斯已经完全进入半昏迷状态,他到了每天由李玉芳手中,接
过那一小团早已经发臭的饭团之际,放在可以喷出火来的口中,慢慢咀嚼着,变成了
一口像沙一样的东西。本来是可以用水吞下去的,但是他却宁愿忍着喉咙的剧痛,将
那一口东西干咽下去,然后再去享受那一口清水。
那一口水,他要让它在齿缝中流过来又流过去,然后,才尽可能摒着气,使那口
宝贵的水,流进体内。
第七天和第八天,李玉芳和高斯两人,已经衰弱不堪了,高斯简直已经像死人一
样地躺着。他躺得如此像死人,以致他手腕上的自动表,也在第八天停了。
从高斯的手表停止运行那一刻起,他们完全不知时间了,高斯只觉得身子飘飘荡
荡,像是有甚么东西要和身躯分离,他心中在想,这种分离的感觉,一定就是临死的
感觉,灵魂和躯壳要分离了!
而当灵魂和躯壳分离之后,自然,死亡也已来临了。高斯勉力抬起眼皮,向李玉
芳望去,李玉芳看来也完全像是死人一样,她已经不再坐着,高斯甚至看不到她胸脯
有呼吸的动作。
这时,高斯的心中,被一种莫名的后悔占满了,他并不是后悔自己来到这里,而
是后悔一样要死,为甚么要多忍受那么多痛苦!
本来,他和李玉芳,还很可以享受一下临死前的欢乐,而现在,死亡越来越近,
他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高斯一想到这里,虚弱的身子,像是忽然燃烧了起来。他喘着气,勉力扶着墙,
站了起来,面颊发热,扶着墙,在天旋地转、头昏眼花的情形下,一步一步,向李玉
芳走了过去,李玉芳仍然一动也不动。
高斯来到了李玉芳的身前,手离开了扶住的墙,可是他的手一离开墙,就没法站
得稳,陡地向前,倒了下去,压在李玉芳的身上。他还想挣扎站起身来之际,忽然觉
得李玉芳的手,正在轻抚着自己的头发。
高斯实在想哭,他也真的在哭,只不过他体内水份的缺乏,使他根本没有眼泪流
出,只不过是脸皮的一阵抽挡。他看到李玉芳的神情也很迷惘,他想说话,可是张开
了口,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在暗门外,突然又传来了一下声响,李玉芳用手点了高斯一下,睁
大了眼睛,一动也不动,高斯忙也学着李玉芳的样子。
暗门的声响渐渐传近,终于「砰」地一声,暗门撞开。一个肤色黝暗的汉子,躬
身走了进来,向高斯和李玉芳看了一眼,现出一种古怪的神色来,自衣袋中取出一只
小型的无线电对讲机来,道:「这一男一女死了,这两个大傻瓜!」
对讲机中先传来一下闷哼声,接着便是亚洲皇后的声音,道:「算了,你自己上
来吧,将这地方放弃了,让他们埋在这下面好了。」那汉子连一步也不再向前走,立
时就转身向暗门走去。
高斯觉出,李玉芳在那一剎间在推他的身子,想将他推开去,对那汉子有所行
动。可是李玉芳实在太虚弱了,她根本推不开压在她身上的高斯。
眼看那汉子就要走出暗门去,而只要那汉子一走,他们两个人就完了!一想到这
里,高斯也不知那里来的气力,陡地站了起来,向着那汉子直扑了过去!
高斯所能做到的,也只不过是直扑过去而已,他一扑在那汉子的身上,身子就滚
跌一旁,那汉子也被高斯一扑、跌倒在地。看来,是心中的恐惧害了他,他再也未曾
想到他认为早已死了的人会向他扑来,是以倒地之后,他接连打了几个滚,只求快点
滚得离高斯远一点。
而也就在他滚离高斯之际,他却滚到了李玉芳的身边,李玉芳咬牙切齿,手指用
尽最后一分力,向他的咽喉之中直插了下去。李玉芳真正是用尽了最后一分力,因为
当那汉子瞪着眼死去之后,她的手指竟无法再提得上来。
高斯勉力撑起身子来,李玉芳的手指,还深深陷在那汉子的咽喉之内,她叫道:
「水!水!」
高斯几乎是爬过去的,那瓶子中还有几口水,他将瓶子的口,对准李玉芳的口,
倒了一半进去,李玉芳在吞水之际,喉间发出难听的格格声来,然后才道:「你……
喝,我们要逃出去,要有一点气力。」
高斯也吞了那两口水,和李玉芳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一起来到暗门口,看到
有一条长绳子,自那斜管之上,向下伸下来,直到门口。
李玉芳抓住了绳,向上攀去,高斯跟在李玉芳的后面。向上移动的每一吋,对他
们来说,都像是生与死的挣扎,但是求生的强烈欲望,支持着他们,使他们在几乎不
可能的情形之下,一吋吋向上移动着,终于爬上了那道斜管,滚跌在竹屋的地上。四
周围十分静,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亚洲皇后曾说她已经放弃了这个地方,所有的人
一定全撤退了。
高斯和李玉芳喘着气,滚向门口,来到高斯见到亚洲皇后的地方。高斯扑向一壶
水,大口喝着,又将壶递给李玉芳。等到他们两人,终于有气力站直身子之后,他们
推开门,向外看去,阳光刺目,正是中午,极目望去,一个人也没有。
高斯望着李玉芳,李玉芳也望着高斯,两人忽然一起大笑起来!
找到了食物,再向前走,虽然所经之处,几乎全是森林和荒野,但是比起在那地
窖中来,就无异是天堂了。三天之后,他们到达了公路,七小时之后,他们已被送进
了设备第一流的医院。
就在医院中,高斯和李玉芳两人,对着绘像专家,将亚洲皇后的样子详细地讲了
出来,由专家细心描绘,又在几百组声带之中,找到了最接近亚洲皇后的声音。这是
国际警方所有的唯一有关亚洲皇后的声音。
在医院两天,他们就出了院,高斯由泰国警方招待,住进第一流的大酒店。晚
上,李玉芳还在和泰国警方研究资料,高斯一个人在酒店的顶楼酒吧中喝酒。突然,
黝暗的灯光之中,一个穿着鲜绿色晚礼服的女人,向他走了过来。
高斯几乎跳了起来,那种鲜绿色!
但是他立即看清,那是另外一个女人,不是几乎要了他命的,在沙滩上遇到的那
个。可是这个女人,却也是径自地向他走过来。
高斯拿着酒杯的手有点发抖,那女郎来到了他的身前,向他嫣然一笑。高斯变得
有点神经质地喘起气来,那女郎忽然伸手,将一样东西放在高斯面前,在高斯还未定
过神来时,已经翩然走了出去。
高斯忙将那女郎放在他面前的东西拿起来,那是一张折迭得十分整齐,而且折迭
法十分特别的白纸。高斯将白纸拆开来,上面却甚么也没有。高斯还以为酒吧中光线
太黑,看不清楚,特地来到外面的走廊中,可是翻来覆去,白纸还是白纸。
高斯的心中极其疑惑,就在这时,他看到电梯门打开,李玉芳走了出来,高斯忙
迎上去,道:「玉芳,你可曾看到一个穿着碧绿晚礼服的女人下楼去?」
李玉芳「哼」地一声,道:「你怎么没有跟下去?」
高斯苦笑了一下,扬了扬手中的白纸,道:「这女人,留下了一张白纸给我,就
走了,也不知道她是干甚么的,真怪!」
李玉芳怔了一怔,将高斯手中的白纸拿了过来,张开,对着灯照了一照,道:
「跟我来。」李玉芳急急走向电梯,高斯跟了进去,一直来到李玉芳的房间,李玉芳
向高斯要了打火机,燃着了之后,在纸下烧着,不多久,白纸上就现出了字迹来。
等到白纸上的字迹全现出来之后,高斯和李玉芳一起看着,白纸上的字是焦黄色
的,很潦草,字也很幼稚,像是小学生写的一样:「你们两人真了不起,我很佩服,
不过你们并没有得到甚么,我会找医生去作彻底的整容手术,改到任何人认不出我本
来面目为止,我们会有再相会的日子。」下面的署名,赫然是「亚洲皇后」。
李玉芳皱着眉,高斯摊手,道:「整容手术绝不是舒服的事,要忍受相当大的痛
苦,我们总算有收获。」
李玉芳苦笑了一下,道:「皇后不会放过我们!」
高斯笑道:「那怕甚么,至多再将我们关在一起,如果再将我们关在一起,我一
定──」
李玉芳陡地瞪高斯一眼,道:「你一定怎样?」
高斯耸了耸肩,作了一个鬼脸,道:「我还能怎样,当然是听你的指示。」
全文完
神探高斯系列《黑美人》
第一章
橱窗前围着好些人,大都市中无所事事的人实在太多。那橱窗中其实并没有甚么
可看的东西,只不过有两个店员,将一件衣服,自一个木偶的身上脱下来,使得那木
偶看来变得赤裸而已。
但就只是那样,也吸引了不少路人,而且还有人特地从对面马路赶过来看。
那木偶是全身漆黑的一个美人儿,世上如果真有那么美好胴体的美人儿,挤在橱
窗之前看一看,倒还是值得的,但是那却只是一个木偶。
橱窗中的两个店员,除了木偶身上的一件粉红色的貂皮大衣之后,将那件貂皮大
衣,捧到了一个中年人的面前。
那中年人显然不是当地人,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游客,他甚至只会说几个英语单
字。当他走进那家装饰高贵的皮裘店时,他就用几个不连贯的英文单字,表达了他的
意思,他说:「我,要,那木偶,多少钱?」
他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还伸手向橱窗中的那木偶,指了一下。
当时,两个店员,着实用锐利的眼光,向那中年人打量了一下。直到肯定那中年
人的衣着是最上乘的,和那中年人所戴的那只白金表,也价值不菲之后,她们才点了
点头,请那中年人坐下。
那倒绝不是这两个店员势利眼,而是那件粉红色的貂皮大衣,着实名贵,如果随
便甚么人走进来,伸手一指,就要脱下来给他看的话,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一个店员,将那件貂皮大衣郑而重之地捧到了那中年人的面前,另一个将橱窗中
的黑木偶,用一幅布,遮了起来,围在橱窗前的那些人,脸上都现出失望的神色,慢
慢散了开去。
但是还有一个人,却仍然站着不动,而那人虽然是站在橱窗之前,然而他根本不
是在注意那黑色的木偶美人,他的一双眼睛,望着店中那中年人的身上。
这个人,他的身形很矮小,他给人的整个印象,使人联想起一头老鼠来。最像老
鼠的地方,就是他的一对眼睛,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
那店员拿着貂皮大衣,来到了那中年人的面前,那中年人却大摇其头道:「不,
不,我不要这个。」
店员的心中有点气恼,但是仍然维持着对顾客的礼貌,她道:「可是,刚才你说
要木偶的衣服。」
中年人仍摇着头,道:「不,我不要大衣,我是说,要那木偶,多少钱?」
那店员呆了一下,回过头来,对另一个店员用本地话道:「黏线!」
另一个店员走了过来,说道:「先生,那木偶不是商品,它是不出卖的。」
可是那中年人却十分固执,他仍然道:「多少钱?」
两个店员很有些无可奈何,当然仍坚决拒绝着那中年人,道:「对不起,那是非
卖品,如你需要,我们可以介绍一间专售木偶的公司给你。」
中年人呆了片刻,才道:「如果肯卖,请打电话到春花酒店,一三一○号房。」
中年人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声音和神情,都显得十分认真。可是那两个店员,根
本是将那中年人当作神经病,只盼将他早一点送出店门去,所以只是顺口应道:「
好,好,请。」
一个店员拉开了店门,那中年人从皮裘店中,走了出来,可是他走出店门之后,
并没有立即离去,仍然站在橱窗前。
那时,木偶身上的布被拉下,一个店员又将那件粉红貂皮大衣,穿在木偶身上。
那中年人看得十分出神,那个像老鼠一样的人,也看得十分出神,但是,老鼠一
样的人的出神,显然是假装出来的。
因为他的一只手,伸进了那中年人的口袋中。
看到这个动作的,可能只有一个人,那人是高斯,高斯一看到「老鼠」的手伸进
了别人的衣袋中,他就大声叫了起来,但是他只叫了一声就停了口。
因为他知道人家是听不到他的叫唤的,他虽然可以看到那种情形,但是他却距离
那家皮裘店十分远,隔着一条马路,而且,他在二十层楼上。
简言之,高斯之所以会看到那「老鼠」的手伸进了那中年人的口袋之中,全是因
为,他恰好将双眼凑在一具倍数十分大的望远镜中之故。
望远镜的倍数是一百二十倍,在望远镜中,他甚至可以看清「老鼠」在得意地眨
着眼。
「老鼠」这个人,高斯并不陌生,他的样子像老鼠,所以他的绰号就叫「老
鼠」,他是大都市中必然存在的人物:小偷兼扒手。
高斯和他认识,是高斯前两年,正热中于拍摄下层社会的生活照片之际,他和
「老鼠」有过一星期以上的友谊。而这种友谊,以「老鼠」偷走了他一套价值不菲的
摄影器材,变卖掉了而告终。
高斯并没有看到那中年人走进皮裘店去的情形。因为他刚拿起望远镜来,他继续
看下去,又看到突然之间,「老鼠」的手中,多了一只很大的黑鳄鱼皮的银包。然
后,「老鼠」的身子突然缩了一缩,就像老鼠一样地消失在人群中了。
那中年人根本没察觉,还在怔怔地望着橱窗。
高斯忙放下了望远镜,走出房间,下了楼,过了马路,当他来到那皮裘店前的时
候,那中年人仍然站在橱窗前。
那中年人望着橱窗中的那个木偶,面上现出十分难以形容的神色来。
高斯伸出手来,已准备去拍那中年人的肩头,告诉他所遭受的损失了。可是,突
然之间,他却改变了主意。因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如果去告诉那中年人,他的银
包已被人偷去了,那么高斯自己就处在最大的嫌疑地位之中了。
高斯虽然是一个很热心的标准市民,但是,他却也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当他退开了一步之后,他心中立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他想,那中年人失了
银包,一定会去报警。而他则可以去找「老鼠」,只要找到了「老鼠」,就可以逼
「老鼠」将偷到的东西交出来。
那样,他要做的事,只是去找「老鼠」而已。
所以,高斯不但退开了一步,而且继续退了开去,他转进了横街,截住一辆计程
车。在过去和「老鼠」有友谊的时候,「老鼠」曾带高斯到他的家中去过,高斯估计
他没有搬家,也估计「老鼠」得手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赶回家去,看看他究竟偷到了
甚么。
出租车在半小时之后,停在一条十分污秽的街道口上。那条街道,窄小得除了脚
踏车之外,没有任何车子可以开得进去。
高斯下了车,避开了迎面撞过来,拖着鼻涕,肮脏不堪的儿童。走了十来码,到
了一个黑漆漆的门口,从那门口望进去,可以看到一道十分陡斜的楼梯,在楼梯口,
有一个人缩着身子,坐着。
高斯也不叫那人让开,因为他知道叫也没有用的,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可令得这
种人由死人变成活人,那就是海洛英。
高斯径自在那人的身上,跨了过去,那人一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珠也不转动一
下。高斯踏上了那楼梯,他才一踏上去,楼梯所发出的那种不胜负荷的呻吟声,就像
是整座楼立即要塌下来一样。
高斯一直向上走着,到了三楼。
第二章
三楼一共有四个门,高斯还记得,「老鼠」的住所,是左边第一个门。他一伸手
就推开了那扇板门,住在这种地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根本不必在门上下锁,除非
是神经病院逃出来的人,否则谁会来光顾这地方?
门内很黑暗,窗上积满了灰尘,在厚的积尘上,画了不少裸体女人,想不到「老
鼠」还颇有些美术才能,画出来的裸女居然各自姿势不同。
房间大约只有七十平方呎,除了一张板床,和一股难闻的气味之外,没有别的甚
么了。
高斯掩上了门,就在板床上坐了下来,等着。
他没有等多久,就听到木楼梯上有人走上来的声音,高斯连忙站起来,站到门
旁。
来的果然是「老鼠」!
「老鼠」突然推门进来,他一进门,一扬手,便将那银包,抛到了床上,然后,
他手舞足蹈地唱着,道:「手到啊……拿来……」
他才唱了一句,高斯已经道:「老鼠,别唱了!」
「老鼠」的反应之快,实在出乎高斯意料之外,他竟然一个转身,「呼」地向门
外冲出去,他撞在门上,但是那扇门却被他撞了开来。
门一撞开,他人也飞了出去,接着,便是轰轰隆隆一阵响,「老鼠」一定已从楼
梯上,疾滚了下去,高斯连忙向门外看去。
只见「老鼠」滚到地上,一跃而起,已经奔得看不见人影。
事情会有这样的结果,实在是高斯绝对料想不到的。他呆了一下,转过头,看到
那只皮包还在床上,他心想,只好自己将那只皮包,交给警方了。他一面便想着,一
面走过去,取起了那皮包。
高斯才取起了皮包,皮包中便跌出了许多东西,那证明「老鼠」在偷到了这只皮
包之后,曾经将皮包中的东西拿出来检视过,但是又做贼心虚,唯恐被人发现,是以
并未照原来的次序放好。
高斯将那些东西捡了起来,其中有薄薄的一迭美钞,但是却全是大面额的,光那
一迭的数字,已十分可观。除了钞票之外,则是几张名片,名片上,这位失主的名字
是韦奇。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票据等零星物。
高斯希望可以在皮包中发现那位先生的地址,但是他却失望了。他不能将皮包送
还给失主,自然只好将之交给警方。反正有了那中年人的名字,警方要找到他,应该
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如果他是一个游客的话,那就更容易得多了。
高斯在「老鼠」的房间中,并没有停留了多久,他将皮包中的东西,全塞进了皮
包中,然后,出了房门,向楼梯下走去。
当他下那可怕的木楼梯之际,那吸毒者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但仍然一动也不
动,高斯也毫不犹豫地在他的头上,跨了过去。
高斯穿过了那条小巷,一连走出了三条马路,他的身上,仍然彷佛沾染着那陋巷
中的那服霉味。
他招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就近的警局,将经过的情形,约略说了一遍,值日警官
记下了他的姓名住址,留下了那皮包,高斯就离开了那警局。
离开警局之后,高斯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是在想,自己若是要借机会见
李玉芳,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可是,李玉芳在警方的地位相当特殊,她主理的全是一些最困难的疑案。像「老
鼠」偷了一个中年人的一只皮包,这类的小事,如果去找李玉芳的话,那么,就算李
玉芳不怪他的话,他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高斯回到自己的事务所中,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又拿起那具望远镜,向街上看
去。这一次,他看到那皮裘店前,围着许多人。那些人围着,像是在看甚么热闹,有
好几个警员在维持秩序。
由于皮裘店前的人实在太多,是以高斯也未能确切看到,究竟是出了甚么事。但
是他却看到,皮裘店的橱窗玻璃碎裂了,那当然是发生了意外。
在一个大都市中,击破橱窗玻璃,抢走橱窗中的东西,那样的事,是决计不值得
大惊小怪的。但是皮裘店橱窗内陈列的东西,居然也有人会抢,那实在是十分奇怪的
事情了,高斯想要下去看个究竟,但恰好他约好的一个人来找他,他自然要照顾自己
的业务。等到那朋友走了之后,他再用望远镜向下看去,皮裘店前的人,已经完全散
去了。
但是,还有两个警员站在门口,令得高斯大是高兴的是李玉芳也在!
高斯忙放下了望远镜,大步冲了出去,下了电梯,又冲过了对面马路。当他穿过
马路之际一辆警车驶到,遮住了李玉芳,高斯叫了一声,但是警车离去,李玉芳却已
上了车走了。
高斯呆在那皮裘店前:心中大是愕然。皮裘店的铁门已经拉了下来,从铁闸的小
铁门中,这时正有两个店员,走了出来。
高斯向那两个店员望了一眼,顺口问道:「被人抢走了甚么东西?」
那两个店员望了他一眼,高斯立即又补充道:「我是记者。」
那两个人摇了摇头:「一个神经病,打破了橱窗,甚么也不抢,抢走了那模特
儿。」
另一个笑了起来,道:「那模特儿做得很动人,或许他是一个心理变态的人,也
说不定。」
高斯一点也不觉得那有甚么好奇怪,因此他没有搭腔,那两个店员也不说甚么,
自顾自的离了开去。高斯因为未曾见到李玉芳,心中很不愉快,一个人在路上踱了片
刻,才回到停车场,驾车回家去。
他整个晚上,好几次想和李玉芳通电话,但是拿起电话,却又放了下来。因为,
他实在没有甚么找李玉芳通电话的借口。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高斯拿起电话,他突然听到李玉芳的
声音,在那片刻间,就像在做梦一样!
「高斯,是你么?」李玉芳的声音十分清脆,「为甚么不出声?」
「是的,是我。」高斯连声回答着:「因太意外,所以我呆住了。」
「为甚么意外?」
「我好几次想打电话给你,但是还没有决定,你的电话倒来了。」
「有甚么事情?」李玉芳问。
「没有甚么,那是很傻气的事。」高斯乘机巧妙地表达自己的心意:「我看到你
在那家皮裘店门口,可是等我奔过马路时,你已上了警车走了,那使我心情不愉快,
一直到现在听到了你的声音。」
李玉芳静了约有十几秒,未曾出声,然后,才听得她问:「高斯,今天下午,你
曾送了一只皮包到警局去,是不是?」
「是啊,这样的小事,你怎会知道的?」
「本来我是不应该知道的,可是我们找到了那失主,他是一个游客,两天前才从
东京飞来,他住在春花酒店,那是很豪华的地方。」
高斯感到莫名其妙,因为李玉芳虽然说了这些,但是仍然是一件小事!
不过,当高斯继续听李玉芳说下去之后,他就觉得,事情很不简单了。李玉芳继
续道:「我们找到了他的住所,可是进房间去的警员,却发觉他已死了。」
「噢?」高斯忙问:「谋杀!」
「还很难决定,警员敲门,很久没有人应,而酒店的侍者又肯定他在房间中,警
员命侍者开门进去,发现他倒毙在浴室门口,太阳穴中枪,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柄
枪,看来像是自杀的。」
「有甚么值得怀疑之处?」
「那枪上套着灭音器,没有一个自杀的人,是会怕他自杀时的枪声被人听到
的。」李玉芳说:「所以,请你到警局来一趟,你是如何得到那皮包的详细经过,希
望你能提供给警方。」
「好,我就来。」高斯放下了电话。
十五分钟之后,高斯到了警局的会议室中,除了李玉芳之外,还有两个高级警
官,高斯详细地叙述着一切的经过。
一个高级警官立即道:「皮裘店?李警官,下午,不是闹市中的一家皮裘店,出
现了一件怪案子么?」
「是的,三个人合力,以十分纯熟而迅速的手法,打破了橱窗,一个人驾跑车,
两个人冲进了橱窗,抢走了一个黑色的木偶模特儿。那个模特儿的价值是两百美金,
他们却抛下了在模特儿身上所穿的那件价值四万美金的貂皮大衣。」李玉芳叙述着案
情:「可是我们看不出两件事中有甚么联系。那两件事,或者说成三件事,看来的确
不像有甚么联系的。
那三件事是:(一)一个叫韦奇的游客,在酒店中离奇死去;(二)一个外号
「老鼠」的扒手,在皮裘店前,扒走了韦奇的皮包;(三)皮裘店被人抢走了一个模
特儿。
然而这三件事,却全是在同样的两点上发生的,那两点就是:(A)皮裘店;
(B)叫韦奇的游客。」
从那样看来,这三件事,似乎又不是没有关系的。高斯皱起了眉,他忽然道:
「我看,可能有关,当我看到那中年人的时候,他才从皮裘店中走出来。」
李玉芳忙道:「我们应该向皮裘店的店员查询,看看这个叫韦奇的人,到皮裘店
去做甚么?」
「这个人,他的身份是甚么?」高斯忍不住问。
「他是一个大商家。」一个高级警官回答:「但是那只是他表面的身份,他实际
的身份如何,我们正在进行调查。对了,那两位店员,李警官,你现在就去如何?警
方有他们的地址。」
李玉芳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钟,已经十一时半了,虽然这时候去见那两个店员晚
了一些,但为迅速了解案情,自然不可能等到明天的。
李玉芳站了起来,点点头,道:「你的事情完了,谢谢你,高先生。」
高斯也只得站起来,当他和李玉芳走得最接近的时候,他低声道:「玉芳,我和
你一起去见那两个店员,好么?」
李玉芳摇头道:「不好,那不合我们工作规矩,你不是警方人员。」
「可是消息却是我提供的。」高斯抗议着:「难道一点也不能通融?」
李玉芳笑了起来,道:「你刚才只是问我好不好,没有问我是不是可以通融通融
一下,自然是可以的,但是你不能多说话。」
高斯大是高兴,忙道:「一定,一定!」
他们一起出了警局,不多久,便来到那两个店员的住所,那两个店员共租一个房
间,李玉芳和高斯到的时候,他们已睡觉了。
第三章
房东在他们的房门上,敲了好一会,才将他们叫醒。他们都穿着睡衣,走了出
来。看他们睡眼蒙眬,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实在好笑。直到李玉芳向他们表露了她的
身份,那两个人的精神,才振作了起来。
他们不等李玉芳发问,便道:「店中发生的一切事,我们已和警方全说过了。」
「对不起,夜深了还打扰你们。」李玉芳客气地说,将那中年人的照片拿出来,
「这个人今天曾到过你们店中,是不是?」
那两个店员揉了揉眼,定睛向那照片看了看,道:「是的,他……,这人精神好
像有些问题。」
「他来买甚么?」
「他来买那黑木头人──就是被人打破橱窗,抢走了的那个。」一个店员回答。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停了一停。忽然间,他叫了起来,道:「我明白了,李警
官,我明白了。」
李玉芳扬了扬眉道:「你明白了甚么?」
那店员兴奋得在客厅中转了几个圈子。高斯、李玉芳、房东与另一个店员都用十
分怀疑的眼光望着她,不知她发了甚么神经。
那店员转了好几个圈,大概是觉得天旋地转,所以一下子便倒在沙发上。但是她
脸上的神色,仍然十分兴奋。她叫道:「你们看过侦探小说没有?」
那店员用这样的问题来问李玉芳,简直可以说是一种侮辱,因李玉芳的责任很重
大,不少疑难的案子全是她负责侦查破案的。甚至对高斯来说,这样的问题,也令得
高斯很不自在。
因为高斯不但喜欢侦探小说,而且,他还创作过不少侦探小说,颇得好评。高斯
已经想到那店员为甚么要这么问了,这证明高斯的侦探小说知识十分丰富,他道:
「我知道你想到了甚么,你想到一篇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是不是?」
「是的,那篇小说讲,一个匪徒将一粒稀世的黑珍珠,藏进了一个石膏头像之中
──」
那店员的话还未曾讲完,李玉芳已经挥着手,打断了她的话头,道:「行了,那
位先生自然未曾买到那模特儿,他又说了些甚么?」
那店员的话头被李玉芳打断,她现出了十分不高兴的神色来,一声不出。
另一位店员道:「他还给了我们一个地址。说是如果肯卖了,就通知他。」
李玉芳道:「谢谢你们合作。」
她已讲出那样的话来,那证明她已想告辞了,另一个店员忙道:「李警官,那人
怎么了?」
「他死了。」李玉芳简单地回答着。
那店员陡地一呆,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样。高斯心中动了一动,但是继而一
想,任何人听到突如其来的死讯,总不免要惊愕的,是以他也未曾再想下去。
那时候,李玉芳已向门口走去。当他们两人一起来到路上时,高斯问道:「玉
芳,那店员刚才提起那篇侦探小说,你为甚么不让她继续讲下去?」
李玉芳笑了起来,道:「高斯,你知道负责一件案子实际侦查任务的人,最怕哪
一种人?」
「不知道。」高斯摇了摇头。
「最怕的就是侦探小说迷。」李玉芳道:「每一个侦探小说迷,都幻想自己就是
小说中的大侦探,以为可以无往而不利,遇上那样的人,真是有理也讲不清,所以还
是快些打断他的话最好。」
听得李玉芳那样说,高斯的脸上,也不禁有了一阵热辣辣的感觉。因为他自己就
是这样的一个「侦探迷」。李玉芳的话,多少损及了高斯的自尊心。
高斯红着脸,道:「我倒认为那店员的话很有道理,据我看来,那黑色的模特
儿,显然是几件怪事的主要关键,这模特儿一定有古怪。」
李玉芳斜睨着高斯,道:「依你看,那黑美人有甚么古怪的?」
「谁知道?」高斯挥着手,「或许在模特儿中,藏着许多钻石,或许在模特儿的
身上,有着秘密情报,说不定还有一组密码,可以在瑞士银行中提出一笔巨款
来……」
「或许是墨索里尼的宝藏,隆美尔名画的线索,也全在那模特儿的身上!」李玉
芳格格地笑着。
「你认为不可能么?」高斯瞪着眼。
「高斯,」李玉芳说:「那一切,全是小说和电影中的题材,实际生活中的案
件,往往是十分平淡无味,并不如此多姿多彩的。」
「我不认为那样,我认为实际生活,一定比小说和电影中的更多姿多彩。」
李玉芳没有和高斯再争论下去,她只是淡然一笑,道:「你一定要那么想,那也
没有办法。」
高斯道:「那么,你认为这几件事,还不够怪么?一个外国游客,要买一个木
偶,而他又死在酒店中,那木偶却又被人抢走了。」
李玉芳没有出声,只是低着头向前走着,高斯跟在她身边,午夜的街道上十分寂
静,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听来十分响亮。
他们两人走过了两条街,李玉芳才道:「高斯,你也该休息了。」
高斯忙道:「这件案子就这样算了么?」
「当然不,你的话很有道理,那黑美人木偶,是一切怪事的主要关键。我要去调
查它是甚么厂出品的,也调查皮裘店是何时购入的,更要详细追查它是被甚么人抢走
的,我还有许多重要事要做。」
高斯明白李玉芳那样说的意思,李玉芳是在表示,这一切事,全和高斯无关了。
高斯叹了一声,道:「那么,如果有了消息,请告诉我,我看这件案子,一定有
十分复杂的内容。」
李玉芳点了点头,他们就在前面的岔路分手,高斯一个人慢慢向前走着。
他的心中十分乱,因为他不住在想着。那黑美人木偶,究竟有甚么古怪,才会使
那中年人去购买,又惹得人去将它抢走?
高斯走到了街角处,略停了一停,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有一个人匆匆地向他
走过来,那人是直向着高斯走来的。
当他走到高斯近前处的时候,高斯也已看清,那人正是两个店员之一,但却并不
是那侦探小说迷。
高斯扬了扬眉,那店员来到高斯面前,搓着手,道:「先生,你不是记者么?」
「是的。」高斯回答。
「刚才那位小姐,真是警官?」那店员又问。
「当然是,她是高级警官。」高斯的心中十分疑惑,因为夜已很深了,那店员没
有道理又追出来的,除非她有着十分重要的事。
那店员叹了一口气,道:「那样说来,她讲的都是真的了,那个要向我们买模特
儿的中年人,已经死了。他……他是怎么死的?」
高斯心中又是一动,因为那店员对这中年人表现的关切太过份了。
高斯心中急速地转着念,他装着很不在乎地说道:「是啊!他死了。至于他是怎
么死的,警方没有详细公布,我也不知道,你有甚么事情想找他?」
「不,不,」那店员的脸上现出十分慌张的神色来。接着又道:「我有甚么事找
他,我根本连认识也不认识他,是不是?」
高斯已经可以肯定,那个店员的心中,一定有甚么十分难以启齿的事,但是高斯
也知道,自己越是追问,他一定越不肯说。
所以,高斯只是淡然道:「我也只不过随便问问而已。你特地出来找我,就是为
了这件事么?」
那店员现出一个十分尴尬的笑容道:「记者先生,照你看来,那个模特儿的身
上,有甚么秘密,为甚么那中年人要出高价买它?」
高斯的心中陡地一动。因为刚才那两个店员对李玉芳所说的,只是那中年人要买
这模特儿,并没有说「高价」收买。
但是现在那店员的说法却不同,她说「高价收买」那自然是不同的。
高斯沉声道:「他说可以出多少钱?」
「两万元!」那店员脱口而出,但她话一说出口,便立时后退一步。
高斯冷笑了一声。那店员说溜了嘴。然而,她话已说出了口,如何还收得回去?
高斯连忙向前逼近了一步,道:「刚才你为甚么不说?」
那店员的神情,狼狈之极,她忙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说……那只是我一
个人知道,我的同事她不知道那模特儿如此值钱。」
高斯厉声道:「我问你为甚么不对李警官讲?」
那店员面如死灰,道:「那是我在事后打电话到酒店去问那人,他究竟可以出多
少钱,那人回答我,他最高可以出两万元,对我们当店员的人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诱
惑……」
那店员讲到这里,高斯已经明白了,他已经明白那抢劫案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抢劫案果然和这个游客有关,而且是那个游客直接引起的,那个店员听得那模
特儿可以卖到两万元的高价,于是她就制造了劫案。
那些打破橱窗,抢走模特儿的人,自然就是那店员的朋友了。
高斯在无意之间,有了这个发现,他心中的高兴,实在是难以形容。的确,对一
个薪金微薄的店员来说,两万元是一个十分大的诱惑,所以那店员才制造了这件劫
案。而当她在李玉芳处,听到那外国游客韦奇的死讯时,她心中的失望,也是可想而
知的。
因为,除了那游客之外,自然不会再有甚么人,用那样的高价,去购买那模特儿
了,那模特儿的正常价格,只不过几十元而已。
高斯还不知道为甚么那个叫韦奇的游客,要以两万元的代价去买一个那样的木偶
黑美人,但是他却肯定一点:那是有原因的。
基于这一点,他又可以肯定另一点:关键一定是在那个黑美人上。
是以,他接着问道:「原来你犯了法,现在又没有买主,那正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了!」
那店员哭丧着脸,道:「是的……我出了三百元,请那几个人来行事,现在……
我自然收不回那三百元了,唉,我真倒霉!」
高斯冷笑着,道:「三百元,那真还是小事,我看你至少要坐三个月牢。」
那店员的面色显得十分苍白,她突然向后退了一步,但是高斯根本不给她任何逃
走的机会,她才一退,高斯一伸手,便抓住了她的衣襟。
第四章
那店员立时哀求起来,道:「先生,别去告发我……我坐牢不要紧,但坐完牢出
来,我就完了。」
高斯道:「我不告发你,那也可以,但你如果要我保守秘密,就要答应我一件
事。」
「我答应,我答应。」那店员连声说。
「那模特儿在甚么地方?告诉我。」高斯连忙逼问。
「就在我……一个朋友家中。」
「带我去。」高斯摇着那店员的身子,那店员连连点头。
深夜要找出租车,已不是十分容易,他们一起走出了一条街,才见到一辆,然
后,十分钟后,他们在一条相当冷僻的街道边停了下来。
那条街道,一列全是货仓,傍着货仓高大的墙,有十几间简陋的屋子,全是用木
板和锌铁皮搭出来的,那店员将高斯带到其中一间前,摇着那扇门。
当那店员摇着那扇门的时候,整间屋子都像是要倒下来一样,发出惊人的声响
来。屋门立时被打开来,一个人打着呵欠,探出头来,看到了那店员,立时道:「亚
黄,现在甚么时候?」
那店员忙道:「那模特儿呢?」
那人再打着呵欠,然后伸手,向屋子的一角,指了一指,高斯看到了那模特儿,
靠木板放着。那实在是十分普通的一具模特儿,只要在闹市漫步,十分钟之内至少可
以看到几十个之多。
高斯推开了两人,走了进去,那人嚷叫了起来,道:「喂,你是甚么人?亚黄,
他是何方神圣?」
高斯来到了模特儿前,一手将那模特儿提起,转过身来,冲着那人,恶狠狠地
道:「小子,你的事被人发现了,如果你不想坐牢,那最好闭上鸟嘴。」
那人吃惊地张大了口,果然不再出声。高斯一直向外走去,他还真怕那两个人追
出来,他自然不是敌不过那两个人,而是怕在和那两个人的打斗中,那模特儿会四分
五裂,会失散了藏在其中的十分重要的东西──高斯坚信这一点,不然那样的一具模
特儿,决不会值两万元!
但是那两个人并没有追出来,载他们来的那辆出租车,还停放在街边。高斯打开
了车门,先将那模特儿放进去,自己才进了车厢。
那司机转过头来,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眼光望着高斯,但是他却没有说甚么。
二十分钟后,高斯已到家中,他将那具模特儿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开亮
所有的电灯。
他先仔细端详着那模特儿,看了好一会,才将那模特儿的手和脚,拉了下来。
那时,他在做的事,如果有个视力不佳的人,从对窗望过来,一定以为他在支解
一个黑美人。
那模特儿是用软塑料做成的,手、足、手臂、大腿和全身分离之后,内部是空心
的,高斯用手电筒小心照射着空心的部份。
他希望能发现一巷缩影胶卷,一些纸张,或是一些别的东西。可是,他却甚么也
没有发现。
高斯叹了一声,又将那模特儿的头拉了下来,那模特儿有草一样的头发,头拉下
来之后,高斯又仔细检查着头的内部和身体内部。
他足足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他摊开手,仰卧在床上,他实在已非常疲倦了,
他躺在床上,根本一动也不想动。
但是,他的心中却在迅速地思索着,他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已做了一次傻瓜,因为
那个叫韦奇的游客,决计不会无缘无故,出两万元的高价来买一个模特儿的!
但是,那模特儿的秘密,又是在甚么地方呢?
他又突然伸出手去,拉住了那模特儿的头发,将整个头都提到了面前,大声问
道:「喂,你为甚么值两万元?」
自然,那模特儿如果会开口回答他的话,那才真是好笑极了!他一扬手,正想将
那模特儿的头,向外远远地抛开之际,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高斯突然楞了一下,在那一剎间,他真疑心,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他定了定神
后,门铃又响了起来,他看了看钟,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甚么人会在这个时候找他?高斯站了起来,将门打开,两个警员首先走了进来,
跟在那两个警员后面的,是李玉芳和另一个警官。
四个人一起走进来,那警官便道:「在这里,果然是他。啊!已经被拆散了。」
李玉芳道:「不要紧,只要在就好了。」
高斯忙道:「玉芳,你们怎知道那模特儿在我的手中?那店员──」
高斯还未曾讲完,李玉芳已经道:「那店员向警方自首了,高斯,你那样做,是
犯法的!」
「犯法?」高斯叫了起来道:「如果不是我,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件劫案是谁干
的,你们自然也找不出那模特儿来,我犯法?」
「自然是,作为良好的市民,你应该立即通知警方,而不应该自己行动!」李玉
芳严肃地说。
高斯仍然不服,道:「如果不是我识穿了那店员的阴谋,她怎会去自首?她不去
自首,只怕你们再也找不到那模特儿。」
高斯的话,说得十分理直气壮,李玉芳也没有再和他争下去,只是微微一笑,抬
起头来,这时,那警官和两名警员已将那模特儿的各部份拿着,走出了门口。李玉芳
道:「对不起,深夜来打扰你了。」
高斯还未曾来得及再说甚么,李玉芳已向后退了开去,出了屋子。
高斯「嘿」地一声,自嘲似地摊了摊手,也不脱衣服,熄了灯就向床上一倒,他
实在太疲倦了,是以一倒床上,就睡着了。
等他睡醒时,已是满屋子都是阳光了。他揉一揉眼,站起来,又将昨晚的事,仔
细想了一遍,心中仍然十分不高兴,匆匆洗了脸,到了事务所中。
他忙了几个小时,当他有时间进午餐时,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李玉芳,道:「你昨
晚拿走那模特儿,在它身上,发现了甚么?」
李玉芳的声音,十分动听,虽然高斯的心中有几分怪她,但是听了她的声音之
后,那几分恼意,也就完全不知到何处去了。
李玉芳道:「发现了一项大秘密,高斯。」
「那是甚么?」高斯忙问。
「真的很抱歉,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接到命令,不准询问有关这项秘密的内容,
而事实上,我们也无法知道那秘密的内容,因为我们没有那种设备。」
「是甚么意思?」高斯不明白。
他听到了李玉芳的笑声,李玉芳反问他道:「你昨天晚上详细检查过了,发现了
甚么?」
「甚么也没有。」高斯十分沮丧的说。
「当然你不会找到甚么,除非你是一等一的专家。」李玉芳说。
「玉芳,你别卖关子了。」
李玉芳道:「我们昨晚,在到你家里来之前,才得到情报方面的通知,那模特儿
的身上,的确有十分重大的情报,情报录成录音带──」
「模特儿身上没有任何录音带。」高斯说。
「有的,录音带是很纤细的,杂在模特儿的头发中,那是他们的情报运送方法。
但这次却出了错,弄错了一个模特儿,韦奇是奉命来查的,但很不幸他却死在另一方
的间谍手中。」
高斯呆了半晌,才道:「是不是?我早就说,那是一件曲折的案子,间谍案。」
「算你说对了。」李玉芳不再争辩。
高斯放下了电话,又望向窗外,从望远镜中看出去,皮裘店中又有一个「黑美
人」站着了。
全文完
神探高斯系列《黑美人》 [月神仙子]26K10-08 10:1313
神探高斯系列《闪电天》
第一章
戏院大厅中挤满了人,离最后一场放映完毕,已经十分钟了。往常,在最后一场
散场后的十分钟,戏院附近早已冷清清地,一个人也没有了。今天晚上,也不是发生
甚么大事,只不过正在下着大雨。
雨势之豪,像是天漏了一样,雨水哗哗地打在路灯下早已发白的路面,即使是一
出去,就钻进出租车车厢中,身上也早已湿了一大片。
在戏院门口,出租车也不再守秩序,「叭叭」的喇叭声再加上争先恐后的咒骂
声,乱成了一片。
高斯用力从人丛中挤了出来,当他冲出戏院之际,恰好一道闪电,自天而降,当
闪电打下的一剎间,地面上的一切,都成了青白色。
那实在是使人惊骇的,或许未曾有人注意,在那一剎间,所有的人,都几乎是停
止活动的,电光照在脸上,泛现出一片十分诧异的青白。
高斯也呆了一下,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高斯在隆隆的雷声中,冒着雨,向
对面马路奔了过去。等他奔到对面马路时,他已感到自己的内衣,也因为被雨衣湿透
而紧贴在他的身上。
他在一家店铺的门口,略停了一会儿,这场大雨不知会下到甚么时候才停,而对
高斯来说,现在再找地方避雨,也是没有意义的了。因为他的身上早已湿透,所以他
在略停一会儿后,从容地向他停事的地方走去。
本来,正是盛暑季节,可是在午夜时分,全身湿透,而且大雨还不停地洒下来,
高斯也不禁有一阵冷得蔌蔌发抖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他的车子停在离戏院不远的一条横街上,只不过是步
行两分钟的时间。然而在那两分钟之中,他每一脚踏下去,鞋子中就「吱」地一声,
有水射出来。
高斯终于来到了他的车子旁边,打开车门,坐进去,抹着脸上的水。
那条街道十分僻静,除了哗哗的大雨声和隆隆的雷声之外,听不到甚么特别的声
音。高斯刚将车钥匙插进匙孔,就听到一声尖叫声。
那是一种十分尖锐的呼叫声,而且,这当然是一个女人的叫声。
高斯突然一呆,连忙探头向上望去,他根本无法看到甚么,因为当他仰起头来,
急骤的雨点,向他的脸上打下来,使他连眼也睁不开来。
本来,高斯不打算再去探究了,但是就在那一剎间,他突然又听到了同样的尖叫
声。
那时,恰好没有雷声,在两声中听来,那尖叫声十分真切,好像就在他停车的那
一边的建筑物楼上传下来的。
高斯出了车子,他一直仰着脸向上,竭力想弄清楚那尖叫声是从甚么地方传下来
的,他仍然看不清甚么,只看到闪电接连闪耀了几下。
在那几下闪电中,高斯看到许多淌着雨水的玻璃窗,而在其中的一个,高斯依稀
看到有一个黑影,高举着双手,他的手中像是握着甚么东西。
而另一个黑影,在扑向那高举双手的黑影。
然而,那只是短短一剎间的事,至多不过二十分之一秒,接着,便是一阵震耳欲
聋的雷声。
虽然,那两个黑影出现的时间相当短,但高斯已经看清楚,那是在那幢建筑物的
四楼的一个窗口,高斯只呆了几秒钟,他已决定冲上去看个究竟。
他奔进了那幢屋子,向楼梯上冲去,一面跨着楼梯,一面抹着脸上的雨水,直奔
到四楼,他看到四楼有两个居住单位。
他无法知道刚才看到黑影的那窗口是属于哪一个单位的,是以他只好按着两个居
住单位的门铃,那两个居住单位是这街二十二号与二十四号。
二十二号先有人来应门,门上的一个小方格打开,一个男人凶神恶煞地向外望,
看到了高斯,恶狠狠地问道:「甚么事?」
「刚才我听到有女人的尖叫声,」高斯忙说,他必需不断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
才能看清对方,「是你们这里发生了甚么事?」
那男人怒道:「我们这里没有甚么,你还是回家去看看的好,你家里一定死了
人!」
那男人一讲完,「砰」地一声,便将那小方格关上。高斯碰了一鼻子灰,啼笑皆
非。但是他仍然不灰心,再去按二十四号的门铃。
足足过了两分钟,门上的小方格才打开来,高斯看到了一张十分艳丽的脸。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女郎,披着长发,妆化的十分浓,她的神色,多少
有些惊惶,她的衣衫不整,整个肩头,几乎都裸露在外。
那女郎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打量着高斯,高斯连忙用同样的话,再说了一遍。
那女郎自始至终,未曾出声,在高斯讲完之后,她只是摇摇头,便关上了那小方
格。
高斯站在门外,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他在埋怨自己多事,如果不多事的话,
他在这时候,早已回到家中,换上干净衣服躺在床上了!
高斯再抹去脸上的雨水,在他准备下楼时,他听到二十四号的门突然打开的声
音,就转过身来。
门只打开两三吋,从打开的门缝中看进去,可以看到那女郎只穿着一件十分短,
质地十分薄的衬裙,在衬裙内,她几乎没有穿甚么。
门还未曾全部打开,还有一条铁链连着,那女郎的声音在发颤,她道:「先生,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高斯吸了一口气,他在考虑,是否应该多事呢?还是根本不理。
如果他抱定主意,根本不理的话,他只消转过身,走下楼梯就是了。
但是高斯不是那样的人。事实上,如果他是那样的人,他刚才也不会上来了。而
且,他可以肯定,那位女郎如此穿着,而来求陌生人帮忙,她所遭遇的麻烦,一定十
分严重。
所以,高斯几乎立即点头道:「可以的,但是小姐,你遭遇到了甚么麻烦?」
「请进来!」那女郎拉开了门炼,打开了门。
高斯走了进去。
当他在那女郎的身边走过时,他的心不禁怦怦跳动起来。
那女郎的身材,极其健美,而她身上的衬裙又如此之薄,衬裙内,几乎没有别的
甚么,高斯看了,自然不免有点异样的感觉。
那女郎也感到高斯的目光,她的身子略缩了缩,道:「请进来,在卧室中。」
高斯道:「小姐,如果屋子中只有你一个人的话,那么我──」
那女郎急急地道:「不,他们全在卧室中。」
高斯略为放心些,一个那么艳丽健美的女郎,本来是绝对没有甚么可怕的,但是
事情实在太蹊跷突兀了,使得高斯不能没有防范之心。
高斯跟着那女郎,向卧室走来,他趁机打量一下那不算很大,但是装饰布置得相
当奢华的起居室。从那种俗气的程度来看,高斯推测那女郎不是舞女,就一定是别人
的外遇。
到了卧室门口,那女郎推开了卧室的门,高斯向卧室内看去,一看之下,他整个
人都呆住了!
刚才,那女郎说「他们全在卧室中」,倒一点也没有说错。在卧室中,虽然有两
个男人,只不过他们都在正常人不应该在的地方。
他们之中的一个,倒在床前,身子仰躺着,另一个,则跌在床脚边,身子缩成了
一团,床脚边的那个男人,身上只穿着一条内裤。
第二章
如果不是仰躺着的那人,胸前近心脏部份插着一把刀,浓稠的血,正从刀柄处流
出来的话,那么,高斯还可能以为那两人是喝醉了酒。
但是现在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是白痴的话,也可以看出这里发生过极不寻常的
事。
高斯忙走向前去,俯下身,在那个男人的鼻端,伸手探了探,以他的经验而论,
那两个男人,全已死了。那女郎说「他们全在卧室中」,但他们却全死了!
高斯站起身来,望着那神色苍白的女郎,道:「小姐,你唯一的办法,便是去报
警!」
高斯讲完那一句话,那女郎发出了低呼声,但是她的低呼声却并不十分真切。因
为那时,正闪起几道强烈的闪电,令得屋中的灯光,看起来也暗了许多,而接着便是
隆隆雷声。
那女郎立时来到了高斯的身边,她急促地道:「先生,不要报警,只要你帮我的
忙,你帮帮我,我……甚么都可以给你。」
她整个身子,那时几乎都向高斯靠来,抬着头,高斯猜她是个舞女或外室,并没
有猜错。因为只有那一类「职业」女性,才会在如此情形下,在一个陌生人前,突然
现出这样的媚态来。
她还在道:「我也有钱,先生,我可以给你好多钱。」
高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她将头仰得更高,等待着高斯去吻她。
高斯并没有吻那女郎,他握住了她的手臂,只是为了将她身子推开些。同时,他
道:「小姐,除了代你报警之外,我不能帮你做甚么。」
「可以的!」那女郎的手在微微发抖着,但是她却力持镇定,「譬如说,你可以
代我将他们两人搬出去,搬到较远的地方,然后你再回来,我会等着你。」
那女郎又作出一个十分诱惑的神态来,高斯不免有些心动,但是眼前的这种诱
惑,还未到使他放弃为人原则的地步。
所以,他皱着眉,道:「小姐,这两个人死因不明,你有极大的嫌疑,如果再私
自将尸体搬出去,那么,你的罪更大了。我决不会帮你犯罪,也不会让你再有第二次
找人帮你犯罪的机会。」
高斯在最后一句话上,加强语气,因为他感到即使是他,要抵受那女郎如此俏丽
的脸庞,和那么动人的胴体的诱惑,也十分困难。如果他离去的话,那女郎一定不费
甚么力量,就可以找到另一个人,愿意替她做搬运尸体的事情。
那女郎的脸色,在听到高斯如此讲之后,变得很难看。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令
得她丰满的胸脯,挺得更出,而她的身上,几乎是没有穿甚么衣服的,这大概是她的
最后努力了,她问:「你非报警不可?」
高斯坚决地道:「是!」
那女郎苦笑了一下,道:「那请你代我拨电话。你看,我的手在发抖,我……甚
至不能打电话了。」
高斯早就打定了主意,就算对方不让自己报警,他也非报警不可,现在她既然那
样说了,高斯自然立时向电话走去。
电话在床头柜上,高斯跨过了一个死人来到电话前,俯身去拨电话。
可是,他才拨了一个号码,他的后脑上,已受了沉重的一击!
那一击是来得如此沉重,以致高斯在受了一击之后,根本连抬起头来的机会也没
有。在剎那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耳际「嗡」地一声响,身子便已向前倾跌下
去。
他最后的感觉是,当他全身向前跌去时,撞倒了放在电话旁边的相框,那相框所
镶的,正是那女郎的一张发出十分动人的微笑的相片,高斯只觉得那女郎的脸在他的
眼前,突然扩大,扩大得像是无边无涯一样,接着,他便甚么感觉也没有了。
当高斯受到那一击而昏过去之际,他甚至还来不及产生疼痛的感觉。
但是,当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他的后脑,所传来的阵阵剧痛,就像是有一块
烧红的铁在炙烙着他一样。他的脑后有着烙红的铁,但是他的身子,却像是浸在冰中
一样,冷得发抖。
同时,似乎还有许许多多怪异的声音,在他的四周围传进他耳中。一时之间,高
斯也无法明白,那究竟是甚么声音,而他感到最清晰的,是不断有水在往他的身上泼
来。
高斯终于清醒到可以睁开眼睛来了,而当他一睁开眼睛后,更令得他大吃一惊。
有两股强光,正在向他照射过来,同时,他听到有一个人惊呼了一声,道:「看,有
一个活的,」
到了这时候,高斯已完全看清楚,自己是在甚么地方,也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了。
他躺在马路边上,天还在下大雨,不断地有闪电和雷声。马路边靠近人行道处,
积水有三四吋深,他的身子就浸在那些积水中。
而在他面前的,是三四个穿着雨衣的警察,向他照射过来的强光,发自警察手中
的手电筒,在他的身边,另外还有两个人,也浸在水中。
那两个他的「同伴」,自然是在那女郎家中见过的那两具死尸。而他,是在被击
昏过去后,和那两个死人,一起被人抛出来的!
当然,高斯绝对无法知道是谁将他抛出来的,因为他在昏迷过去之后,直到这
时,才算是恢复了知觉。
高斯在那警员的惊呼声中,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全身都湿透了,那种湿腻腻的感
觉,真不好受。但是比起脑后的疼痛来,倒又不算甚么了。
他发出一阵阵的呻吟,一个警员连忙过来,将他扶起来,这时,「呜呜」的警车
也传了过来,高斯用十分大的力气,才说出一句话来,道:「快,快到那女郎的家中
去!」
扶住他的警员将鼻子凑近他的口,想闻闻他的口中是不是有酒气喷出来。
但是,高斯根本没有喝酒。
警车停下,几个警员一起跳下来,另外两个人,已被证实死亡。事情变得严重起
来,几个警员围住了高斯,生怕他跑掉。
高斯忍着脑后的疼痛,将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可是每当闪电亮起,在电光闪
耀之中,他所看到的,都是表示不信任的脸。
高斯最后,只好指着后脑道:「你们不信,看我的后脑,我……还受着伤!」
他实在支持不下去了,一个倒栽,又向地上跌去,两个警员将他扶上警车。在这
以后,一直到高斯舒舒服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为止,他都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中。而
当他躺到床上之后,医生大约又替他注射了镇静剂,所以他昏沉沉睡了过去。
在他再次醒过来时,病床中已然是阳光普照了,高斯翻了一个身,发现自己是在
病房中,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已全都想起来了。他觉得他的体力也恢复了,是以他
一下子就在床上坐了起来。
病房中有两名武装警员,那两名警员,一看到高斯坐起来,便现出一副十分紧张
的神态来。
高斯苦笑着,道:「现在,我可是受拘押么?」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沙哑,在讲话的时候,喉咙也有隐隐作痛的感
觉。
那两个警员并不回答,其中的一个,连忙对着无线电联络机,道:「李警官,他
醒来了。」
高斯不再出声,他已经知道谁会来看他,他可以向李玉芳说明一切,自然不必再
对那两个警员,多费甚么唇舌了。不到一分钟,李玉芳已经推开了病房的门,走进
来。
第三章
李玉芳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就道:「高斯,这次你真惹下大麻烦了!」
高斯急急地说道:「我有甚么麻烦?」
「两个人死在你的身边,一个是头部受殴击而死,另外一个是被刀刺死的。」李
玉芳的神情很严肃。
「那不关我的事,和我不相干。」高斯分辩着。
「看你怎样对法官去解释。」李玉芳皱着眉,「那柄凶刀,就在你的上衣袋
中。」
高斯呆了半晌,摊开手,道:「玉芳,你说我像是杀人的凶手么?」
李玉芳叹了一口气,道:「高斯,你对我讲这些话,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高斯道:「你们找到了那女郎没有?」
「甚么女郎?」
「唉,」高斯用拳敲着床,「昨晚在雨中,我就叫那些警员去找那女郎,但是他
们却不肯去,现在去,只怕已经晚了。但如果那女郎认为我已死了的话,她可能还在
那里。」
李玉芳的双眉,蹙在一起道:「地址呢?」
「就在戏院后面的那条街……我记不起门牌号码,但是我可以带你们去,那两个
死人是在她卧室中,我也是被她击昏过去的。」
李玉芳用疑信参半的眼光,望了高斯半分钟,才道:「你可以行动了么?」
「就算不能行动,我也要去。」高斯着急地道:「昏倒在街上,总比背上了谋杀
两个人的嫌疑好得多。」
高斯站了起来,当他才一站起的时候,他还有一点天旋地转的感觉,但当他走出
病房时,已经和平时没有甚么两样了。
高斯是在李玉芳和大队警员的「陪同」下,离开医院,又来到昨晚出事的那女郎
的住所。
在门外,李玉芳不断按着铃,没人应,在破门而入之后,所看到的是一片凌乱,
屋子中根本没有人。
警员立即展开搜索,那女郎虽然走得匆忙,但是她却走得十分彻底,因为屋中根
本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留下来!
高斯苦笑着,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警员向四邻去调查,调查的结果,对高斯
是稍有帮助的,证明这屋子,的确是有位十分艳丽的女郎居住的。
而据邻居说,那女郎的职业,大概是女人最原始的职业。因为经常有不同的男
人,在她的屋中,进进出出,令人侧目。
但是,对于高斯所称那两个死人,原来在屋子中的这一点,却找不到任何左证!
虽然高斯是李玉芳的好朋友,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李玉芳也爱莫能助,高斯又
被带回医院,受到更严密的看守,一直到了下午,李玉芳才又来到,她的神色比第一
次来的时候,更加严肃。
高斯一看到李玉芳,便迫不急待地自病床中欠身而起道:「怎么样,言明我是无
辜的了么?」
李玉芳望了高斯半晌,道:「你将你昨天晚上的事,再说一遍,从头到尾说一
遍。」
高斯有点不耐烦,他挥着手,道:「我已讲了不止一遍,为甚么还要讲!」
李玉芳并没有告诉高斯,为甚么还要他讲一遍。她只是用十分坚定的语气道:
「你再讲一遍,高斯,我以警官的身份,命令你再讲一遍!」
高斯叹了一声,他用十分不耐烦的语调,将他昨天晚上,冒雨来到车边之后的情
形,详详细细,又讲了一遍。李玉芳一声也不出,只是用心地听着。
只不过高斯可以看得出,李玉芳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当高斯发现李玉芳面色变
得十分难看之际,他曾停了一停。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讲得有甚么不对之处,他只知道自己全是照事实在讲述着,所
以在停了停之后,他继续讲述着他的遭遇。
然后,他道:「好了,我昨晚的全部经过,就是那样。如果说我有杀人之嫌,那
是天大的冤枉!」高斯以为,当自己那样说了之后,李玉芳定会深信自己是无辜的
了。
可是李玉芳的神色,却更加难看。她俏丽的脸上,充满了如此严肃的神情,那是
高斯从来未曾见过的,高斯以前,总不免怀疑,像李玉芳那样美丽,那样讨人喜欢的
女郎,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好警官?但是现在,看到了李玉芳如此严肃的神情后,高斯
绝不再怀疑了。
高斯没有出声,因为他知道,李玉芳这时,正在对他的话作判断,但是高斯料想
不到,李玉芳竟会作出如此令他吃惊的判断!
李玉芳沉默了足足有两分钟之久,才一字一句地道:「高斯,你是一个卑劣的说
谎者!」
高斯陡地一呆,一时之间,他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大了口,好一会,
才道:「玉芳,你……你在说些甚么?」
「我说,你是一个最卑劣的说谎者。」李玉芳的话丝毫也不留情面。
高斯的心中,也不禁十分恼怒了。他本来是坐在床上的,这时,他突然跳了起
来,手叉着腰,道:「李警官,你以为你是一个警官,就可以随便出言侮辱别人
么?」
自从认识李玉芳以来,高斯可以说,从来也未曾用那么重的语气和她说过话,但
这时,高斯却实在有了忍无可忍的感觉!
高斯气势汹汹,他以为李玉芳在考虑了一下之后,一定会向自己道歉的。
却不料李玉芳取出一只十分小巧的录音机来,她扬了扬录音机,道:「你刚才说
的一切,我全都录下来了。」
「那又怎样?我说的是实话!」
李玉芳望了高斯几秒钟,她的那种眼光,就像是高斯是无可救药的人一样。然
后,她将那具小录音机放在桌上,调弄了一下,录音机中,开始播出了高斯的声音。
高斯在道:「我在听到了叫声之后,抬头向上看去,刚好有闪电,闪了一闪。我
看到一个窗口中,有两个黑影,一个双手高举着,不知道举着甚么,另一个向他扑
去……」
李玉芳突然按下了一个键,冷冷地道:「你听到这段话了没有?」
「自然听到了,」高斯理直气壮地回答:「那是我自己说的,何必再听一遍。」
「高斯!」李玉芳叫高斯一声后,停了片刻,「你还不承认自己在说谎么?」
如果在高斯面前的,不是李玉芳,而是一个男警官的话,高斯可能已忍不住心头
的怒意,而一拳挥过去了。但这时,他只是「哼」地一声,道:「承认甚么,当时的
情形,就是这样。」
李玉芳的声音十分冷峻,她的话也说得十分缓慢,她道:「高斯,你在说话之
前,为何不想一想,在窗外亮起的闪电,如何会使房间中的人映在窗中,给你看到所
谓两个黑影?」
高斯听了,不禁陡地一呆。
剎那之间,他的脑中,乱到了极点。
他立即感到,李玉芳说得对,在窗外亮起闪电,是决不可能看得清楚房间中的情
形的。照自己的叙述看来,闪电应该从房间中亮起,才会使自己看到房中的两个人,
黑影映在白纱窗帘上。
然而,闪电又怎会从房间亮起?
但是,高斯自己却又知道,自己所讲的,全是实话。当时他所看到的情形,的确
是那样的!
高斯张大了口,他知道自己真的陷进了困境中。他不但和那两个死者躺在一起,
而且,凶刀还在他的衣袋中!
而最糟糕的是,他的叙述,虽然是事实,但是其中却出现了这么大的一个「漏
洞」,而他绝没有法子来解释这个「漏洞」的由来。
高斯呆住了,作声不得,李玉芳叹了一声,说道:「高斯,我真为你可惜。」
在那剎那,高斯不是感到可惜,他只是感到后悔。他想到,昨天晚上,如果他答
应了那女郎的要求,那么他非但不会有甚么事,而且还可以成为那女郎的入幕之宾,
渡过一个风光绮旎的晚上。
而如今,他却成了一个谋杀的嫌疑犯!
李玉芳一直望着他,高斯心中乱得很,好一会,才苦笑着道:「你……相信我杀
了那两个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我可以不相信,但是首先,你要将昨晚上的全部事实都告诉我。」
「我已经讲过了。」高斯大声嚷叫着。
「我要听的是事实,而不是你捏造出来的故事。」
「那是事实!」高斯声嘶力竭地叫着。但是,他却没有再叫下去,因为他知道,
这时他叫得再大声也没有用,李玉芳根本不会相信他的。
在高斯一生中,可以说从来也未曾有过如此可怕的经验。那真是太可怕了,他明
明讲的是事实,但是却令得他自己也难以自圆其说!
他双手捧着头,颓然在床上坐了下来。
李玉芳站了起来,道:「高斯,你考虑一下,甚么时候你愿意讲实话了,就立即
通知我。」
「你们,」高斯苦笑着,「你们为甚么不去找那女人?为甚么不去找她?」
「我们正在找她,但是我不妨告诉你,在警方对你的叙述,根本不表示信任之
际,是不会出力去找那女人的。」
高斯在那剎间,心中已有了决定,他的决定是:他自己去找那女郎!
当他一想到这一点后,他几乎不再考虑别的,因为他的叙述,完全是事实。但是
其中却有着那样的「漏洞」,他实在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根据现有的证据,他已
可以被送上电椅了!
高斯突然站了起来,他双手扬起,向李玉芳的头顶,击了下去。李玉芳在剎那
间,脸上的神色,又惊又怒,但是她绝未料到高斯会向她进攻,否则,别看高斯如此
强壮,一旦动手真还不是李玉芳的敌手。
第四章
李玉芳头上挨了沉重的一击,身子一侧,便昏了过去。高斯一伸手,在李玉芳的
腰际,将她的佩枪,拔了下来,然后,他又轻轻地在李玉芳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在
不到一分钟之间,他已犯了三项大罪:殴打警官、夺取警枪、非礼女警官。
但是为了洗脱谋杀罪名,高斯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好如此了。
他将手枪放进裤袋中,整理了一下衣服,在门外,有两个武装警员看守着。高斯
忙将门关好,又退回来。
他察看了几个窗口,选了一个附近有水管的窗口,攀了出去,顺着水管,向下滑
了下去。有好几个人看到高斯从水管上滑下,但是当他们大声叫喊之际,高斯已经落
地,滚下了一个小山坡,向前发足狂奔而出,离开了医院。
高斯在转过几条街后,立时慢了下来。他招了一辆出租车,当然他不敢回家,也
不敢回到他的事务所去,他只求远离医院!
然后,他买了一支黑色炭笔和一本速写簿,他是一个摄影家,也曾受过良好的美
术训练,在一家餐厅中,他凭着记忆将那女郎的样子画了出来。
等到他自己认为满意了,才卷起画像,开始他的查访工作。
他肯定那女郎一定是舞女,或者是在酒吧工作,从她的美貌程度看来,她一定很
出名,而且也不会是在蹩脚的舞厅或酒吧中工作的。
虽然这样一来,寻找的范围已窄了许多,但是这是一个大都市,在那么多的舞厅
酒吧中,寻找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更困难的是,高斯本身,还要逃避警
方的追踪。
高斯是在天色入黑之后开始调查,但是,当他从第三家餐厅走出来,还全然不得
要领之际,他已经发现有两个便衣探员,跟在他的后面了,高斯急急穿过一条小巷,
避开那两名探员,却一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那人站在门口,当高斯撞中她的时候,她立时破口大骂了起来,那一连串骂人的
话自她的口中,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直听得高斯目瞪口呆。
高斯在足足三分钟之后,才喘过气来,那个骂他的,是一个女人,她还在骂着:
「贱种,十元八元也没有?想摸女人,跟本姑娘进来,让你摸个够!」
高斯吸着凉气,陪着笑,向那看来还很动人,但骂起人来,却是如此惊人的女
人,低声下气地道:「对不起,小姐,我只是走得太匆忙,撞了妳一下,不是存
心……」
高斯也难以讲出一个「摸」字来。可是那女人却一挺胸,道:「还说不是?刚才
你的手,就按在我这地方,你还说不是?」
高斯实在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而在对面的一个阴暗角落里,忽然有人
阴声怪气地道:「或者,他是想试试妳是不是真材实料,才好帮衬妳。」
高斯抬头看去,只见讲话的是一个口中衔着香烟,身材很瘦削,一条长裤紧包着
腿的小流氓。
那女人发出了一声怪叫,就急冲了过去,而那小流氓立时缩进了阴暗的角落之
中。
高斯以为他自己可以没有事了,他连忙急急向外走去。可是,他才走出了一步,
便听到那女人一声大喝,道:「站住!」
高斯不禁又急又怒,如果不是他自己正在逃避着警方人员,他如何会给人家呼来
喝去?这时,他多少有些虎落平阳之感,他刚站定了身子,那女人的手,便从他的背
后,突然拍了过来,「拍」地一声,将高斯手中握着的那张纸,抢了过去。
高斯吃了一惊,忙道:「你做甚么?」
那女人并不理会,侧着头看看纸上画的人,她忽然笑了起来,道:「原来你是画
画的?」
高斯没好气地说:「不,我不是画画的,我是个摄影师,拍照的。」
那女人一听,忽然瞪大眼睛。当她不是手又着腰骂人,而只是瞪大了眼表示她的
惊奇时,她看来相当动人。那女人望了高斯半晌,突然「格格格」地笑了起来,她笑
得十分邪门,令得高斯觉得十分不自在。因为那女郎这种莫名其妙的笑,是听了他是
个摄影师之后,才发出来的。
高斯十分热爱他摄影师的职业,是以他有点不能忍受那女人的讪笑。
他瞪着眼,道:「怎么了?摄影师有甚么不对?」
「你──」那女人伸出一只手指,指着高斯的鼻尖,她的神情更邪:「你上次替
阿凤与那印度鬼拍的那套照片也不错啊!难为你不吃醋,阿凤说你肯替她……是不是
真的?」
那女郎脸上的邪门神情,实在令高斯吃惊,而那女郎的话,高斯听了也脸红。然
而,高斯实在是莫名其妙,不知道那女郎何以要对他说这些话。
但是高斯毕竟是头脑十分灵活的人,他立时想到那女郎是认错人了!
然后,他立即问自己:那女郎将自己当作甚么人了?她口中的那个阿凤,又是甚
么人?
高斯的脑中十分乱,他皱着眉,道:「你在说甚么?」
那女郎又笑了起来,这次她笑得更邪门,道:「你别抵赖了,有一次,阿凤喝醉
了酒,甚么都讲了出来,她说你像狗一样。」
高斯「哼」地一声,道:「谁是阿凤?」
那女郎撇了撇涂得闪闪生光的嘴,学着高斯的口吻,道:「谁是阿凤?你倒问得
好,手中拿着她的画像,却在问谁是阿凤!」
高斯的心中陡地一动,道:「你认识……阿凤?」
那女郎「哈哈」笑了起来,这一次,她笑得十分放肆,她越来越大声,高斯忙伸
手拉住她的手臂,那女郎斜着眼望着他,道:「干甚么?你想我也说你像一条狗?」
高斯忍住心头的怒意,道:「你那样说,你以为我是甚么人?」
「你?自然就是阿凤养的那个摄影师,阿凤的眼光不错啊,你样子还很得女人的
欢喜。」那女郎一面说,一面用手指戳着高斯的面颊。
高斯不禁啼笑皆非,他想说些甚么,但是突然之间,他的脑中陡地一亮,他捕捉
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关键。这个关键,是足以令李玉芳相信他的叙述是真的,而不是
捏造的!
那个妖媚的女郎叫阿凤,阿凤养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拍照的。
据眼前那女郎所说,那拍照的还拍过阿凤和印度鬼的照片,那么……
高斯突然松开了那女郎的手臂,向前奔了出去,那女郎大叫了起来,但是高斯只
当没有听到,他飞快地向前奔着,过了一条马路又一条马路。
最后,他在街角的电话亭前,停了下来,整件事情,他都有解释了。
他必需先向李玉芳解释一切,他在电话亭前,站了一站,拉开门,走了进去,然
后咬着牙,拨了警局的电话,找李玉芳听电话。
他等了大约一分钟,便听到李玉芳的声音。
当他听到李玉芳的声音时,他自然而然,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来,在他的额下,
不禁冒出了冷汗,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李玉芳接连问了两次「是谁」,他才道:「玉芳,是我,高斯。」
李玉芳呆了半晌,她的声音,倒是异乎寻常的平静,她道:「是你,很好,你快
到警局自首。高斯,现在你来了,你的罪名,只不过是在拘留中逃逸。」
高斯呆了一下,他的罪名绝不止这些,他曾打击李玉芳,将她击昏了过去,他还
夺走了李玉芳的佩枪,而枪现在正在他的身边。
但是李玉芳却没有提起这些来,这表示甚么?这表示李玉芳根本未曾对任何人说
起这些事来。
高斯的声音更颤抖,因为他的心情极为激动,他道:「玉芳,我可以证明我的叙
述都是事实,我也知道那女郎叫甚么名字了。」
「到警局来。」李玉芳的声音依然平静,「到警局来,我会替你安排的。」
高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我立刻就来!」
高斯走出了电话亭,剎那间,他觉得无比的轻松,他甚至吹着口哨!
十五分钟之后,在两名警员的陪同下,他走进了李玉芳的办公室,李玉芳请两位
警员出去,才道:「高斯,我的枪呢?」
高斯忙将枪取出来,道:「我……我没有用过。」
李玉芳也不检查,将枪放进了抽屉,道:「听你说你的理由。」
「玉芳,那女人叫阿凤,她有一个让她养着的男人,那个男人是拍照的。」
李玉芳不出声,显然她还未曾想到其中的关键。
「你还想不到?」高斯急急地说:「阿凤是舞女,她甚至拍过春宫照片。如果她
带了一个客人回家,他们正在亲热,那男人突然拍照,他们可以利用照片,来获得不
少的金钱。」
李玉芳突然在办公桌后站了起来。她望了高斯约有几秒钟,才道:「我明白了,
那亮光一闪,使你看到窗口有两个黑影,那一闪不是闪电,而是照相机的闪光灯!」
「正是!正是那样!」高斯兴奋地回答。
李玉芳也兴奋地踱着步,道:「现在整件案情,也差不多了,阿凤的客人看到突
然有人拍照,自然跳了起来,要抢照相机,于是那拍照的高举起照相机来,那客人顺
手抓了一把刀,拍照的急了,又按下了键,拍了一张照──」
「那就是我看到的情形,一个男人高举着双手。」
「是。然后,那客人一刀刺死了拍照的,拍照的用照相机打中了那客人的头部─
─我们快去找那个叫阿凤的女人。不过,你还得暂时留在拘留所中。」高斯心悦诚服
地点了点头。
高斯和李玉芳在公园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李玉芳望着草地,过了好一会,才道:
「事情和我们所料的一样,那叫阿凤的女人,一被我们找到,她就害怕得不得了,拚
命说那两个人不是她杀死的,是两人互相杀死对方的。她曾尖声叫唤,也喝不住他
们,后来,你就去敲门了。」
高斯道:「是的,我是先听到她的尖叫声,才抬头向上看去的。」
「现在,警方控告她的罪名是私移尸体,她还有一个同谋,是她临时找回来
的。」
「是啊,她本来是想找我的。」
李玉芳又呆了半晌,才道:「高斯,这个叫阿凤的女人很漂亮的。」
高斯点头道:「可以那么说。」
李玉芳忽然笑了起来,道:「高斯,现在你明白为甚么我不将你击昏我,抢走警
枪一事报告上级,而只说你在我不小心时溜走的么?」
高斯如果不知道,那么高斯可以说是白痴了。如果高斯知道了,而回答出来,那
么他就是个傻瓜。他如果点头表示知道,那么他是个庸人。高斯全不是,所以,他低
下头,在李玉芳隐泛红晕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全文完
神探高斯系列《古墨》
第一章
高斯走进这幢阴沉沉的巨宅,心中就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这种古老的巨宅,
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这是一幢真正的园林大屋,从围墙外望进去,根本看不到里面
有多少房子,只觉得林木森森之中,有红墙绿瓦掩映而已。就算进了大门,看到的也
只是树木。
这样的环境,应该是一所古庙才是。但是高斯知道,那是一所住宅,而且还是很
著名的住宅,住宅的主人商大庆,是著名的富豪。
商大庆的上代,做过大官,在清朝的时候,做到封疆大吏,财富自然多,所以在
盖了这样一所巨大的屋宅后,就子子孙孙,一直传了下来。
高斯以前,只听人说起过这屋,说这屋子有电灯,也是近十年的事,是商大庆的
父亲死了之后,才由商大庆作主,装上电灯的。
但即使屋中有电灯,旧建筑的阴沉,和现代建筑的明快,还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高斯一面向前走去,一面心中在想,如果自己是这所巨宅的主人,那一定要将旧房子
全部拆了,换上新的。
他回过头去,向他的助手看了一眼。他的助手小吴,肩上背着一个三脚架,身上
又扛着不少摄影器材,这些,正是高斯的摄影工具。而摄影,就是高斯来到这所巨宅
的目的。
据委托他来此的人说,外国有几家博物院,准备替商家祖传的古物,开一个展览
会。在展览会之前,需要知道商家究竟藏着多少价值连城的古物,决定哪些值得展
出,哪些不值得。所以,希望商家的古物,一一拍成照片,研究之后再决定。
而这项工作就落在高斯的身上。
高斯开出的价格十分高,因为替古物照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需有一流技
术,还要有第一流眼光的摄影家,才能担当。譬如说一只采瓷花瓶,哥窑的特点是白
中带有半透明,好像玉质一样。如果照片上不能保存这一特点,那和普通的花瓶有甚
么分别?而且,各种玉器,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光泽最美丽,也是很值得研究的一件
事。
由于商家所藏的古物十分多,高斯要非常集中精神工作不可,是以他讲好了,要
和助手在商家住上五天,才能完成这一项工作。
这时,一个仆人在前面带路,高斯和小吴跟在后面,他们走过了一条足有三百码
的石子路,小吴已经走得有点气喘了,然后才来到石阶前。
走上四五级石阶,是一个十分宽阔的走廊,走廊上是飞檐,朱红色的大柱,发出
耀目的光芒。在飞檐下挂着很多鸟笼,养着的鸟儿种类很多,高斯难以叫得出牠们的
名堂来,在栏杆的石栏上,放着一盆一盆的鲜花。
走过走廊,便是花砖铺成的大厅。
那大厅实在太大了,只有两个角落,铺着地毡,所有家具,全是古色古香的。迎
面的一面墙,有一块大约十呎乘八呎的大理石。那一整块大理石的花纹,形成一幅天
然的淡墨山水。在大厅的另一角,已架起了一个长案,有不少木箱,堆在长案旁,有
一个穿着长衫的人,和另外几个人,正在交谈。
那仆人来到那穿长衫的人身边,躬身道:「老爷,摄影师来了。」
那被称作「老爷」的人,自然是商大庆了。
但是当他转过身来时,高斯却只觉得好笑,因为他的年纪,说甚么也不会超过四
十岁,这时,他手中正拿着一只笔洗。
高斯对瓷器很有些知识,他一看到那笔洗,便知道那是举世知名的龙泉青瓷。
商大庆放下那笔洗,道:「请,请,可以开始工作了。厨房已经在准备两位的膳
食,会放在客房的厅堂中,你们先拍瓷器部份怎样?」
「好的!」高斯简单地回答着。
接下来的几小时,忙碌地工作着。商大庆的珍藏品真多,有几件更是罕见的珍
品,其中有一件是康熙五彩的八果盘,直径宽三呎左右。
工作了几小时,仆人请高斯和小吴去用膳,高斯跟着那仆人走了五分钟,才知道
客房原来是另一个院落,有两个仆人专门伺候他们。
高斯和小吴一连工作了三天,工作进行很顺利,再过两天,一定可以结束,可是
就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出了意外。
商大庆平时很少露面,在高斯工作的时候,则由另外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注视
着,高斯也不知他们是甚么身份,只有将古董搬出来和收进去时,商大庆才露面,亲
自监押。
那一天,打开一只木箱后,仆人从木箱中捧出了三个和算盘差不多大小的盒子
来,商大庆道:「这些全是极名贵的古墨,墨上有著名家绘制的图画,一共是三套,
要不要个别摄影?」
高斯接过盒子,打开盒盖来,每一个盒中,放着十二锭墨。每一锭,约有一吋
宽,五呎长,上面全用五彩绘的人物山水,精致之极。而且,有一股幽香,扑鼻而
来。那样的墨,早已失掉了原来的实用价值,而变成是艺术品了。
商大庆又道:「那些古墨全是贡品,先祖蒙皇帝赏赐,才得了三套的。」
在一旁的小吴,也顺手拿起一个墨盒。小吴做事情,一直有点冒冒失失的,他拿
起了盒子,将盒盖打了开来,不知怎地,手震了一震,墨盒因此跌到了地上。
高斯工作的那一角落,并没有地毯,而且,地上是花砖的,两锭古墨一跌下去,
小吴就知道自己闯了祸,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高斯和商大庆,一起低头看去,他们两个人,也都是一呆。
剎那之间,商大庆的面色,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两锭跌在地上的古墨,有一锭完整无恙,但是有一锭,却已齐中断开,断成两
截。
小吴闯祸,傻不楞登地站着,不知如何才好,高斯虽然也知道事情很糟糕,这一
点,可以从商大庆发黑的脸色上看出来。
但是,高斯想想商大庆有那么多的古董,跌断了一锭古墨,应该不算甚么,自己
代小吴道歉一下,事情也一定就过去了。
是以他忙笑着道:「商先生。」
却不料他想表示歉意的话,根本没有说出口,商大庆已陡地抬起头来,厉喝道:
「笑甚么?有甚么好笑的,你知道这种古墨的价值是多少?」
高斯呆了一下,他自然料想不到商大庆会忽然间翻了脸,而且,还提到了古墨的
价值。既然事情已那样,那就决计不是道歉便能解决的了。
高斯本来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但是在想想那样的情形下,却是他的助手先毁坏了
人家的东西,是以他也只好忍气吞声一点。
他道:「商先生,价值多少?」
商大庆听了,自鼻子眼中,发出了「哼」地一声,道:「价值多少?哼,这混小
子这一辈子也赔不起,我看死他!」
小吴的脸倏地涨红了,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说,那是一个莫大的侮府,
高斯真怕小吴冲动起来,将整盒古墨向商大庆的脸上抛去!
所以,他连忙先向小吴做了一个手势,令他不可妄动,然后他道:「商先生,那
倒很难说,他现在二十二岁,谁知道他以后会怎样?现在,他自然赔不起,可是我愿
意代他赔。」
商大庆冷笑一声,道:「好,你可以到无双古玩店去问问价钱,去买一锭回来。
无双古玩店是这世界上唯一有得出售的地方,而且他们也只有两锭,也未必配得上我
原来的那一套,不过我也算了!」
商大庆说着,转过身去,挥着手大声道:「收起来,收起来,将所有的东西收起
来,通知焦经理,叫他立刻来见我。」
焦经理就是委托高斯来这里工作的人,高斯自然知道,有了这个意外,他的工作
也不能继续下去。他俯身,将两锭古墨,拾了起来,将一锭完整的放在盒中,拿着那
锭断成两截的古墨,道:「商先生,这墨已断,也没有甚么价值了,我拿它去无双古
玩店,好让他们知道我要配甚么样的古墨。」
商大庆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第二章
于是商大庆的仆人忙着收拾古董,高斯拍了拍小吴的肩膀,道:「我们也该收拾
收拾了。」
小吴张口要说甚么,但是却未曾说出来,他只是一声不响地工作着。
二十分钟之后,焦经理来了,商大庆对他大肆咆哮了一番,高斯也装做没听到,
他收拾好了东西,才道:「商先生,我明天将古墨送来。」
商大庆冷冷地道:「你要记得才好!」
商大庆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实在令人难以忍受,高斯也不再说甚么,就离开了
商宅。他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到无双古玩店,去问那种古墨的价值,可
是当他听到回答后,他呆住了。 无双古玩店的店员回答道:「不错,我们有两锭
那样的古墨,那是珍贵的贡品。先生,每一锭的定价,是三千英镑,可以打九折。」
三千英镑,九折,那是两千七百英镑,高斯不禁苦笑了起来。他拍胸脯,答应替
小吴赔偿那锭古墨,当时,商大庆就曾讥笑过他。如果这时,他突然说不赔了,那不
但对小吴打击大,就算他自己,也决不想再去忍受商大庆的侮辱。
是以他硬着头皮问道:「还可以再便宜些吗?」
「不能了。」对方回答:「这已经是非常便宜的了,先生。因为是古墨,所以价
钱才不贵,收集古墨的人比较少,如果是同样稀少的瓷器,只怕十倍价钱也不止。」
高斯无可奈何地道:「好,你替我留着,我明天上午来买。」
高斯那一晚,自然睡得不十分好,他平时的收入虽然不错,可是他却十分喜欢用
钱,银行存款并不多。两千七百英镑,几乎已是他全部的存款。
第二天上午,他没有告诉小吴,就从银行中提出了款项,来到无双古玩店。自
然,他也带了那锭齐中跌断开来的古墨。
古玩店的店员很客气地招待高斯,向他介绍那种古墨的来历。那店员告诉高斯,
这种墨总共只有四盒,一共是四十八锭,是一个徽州的富户想做官,制来送给内府,
转贡给皇帝的,所以极其名贵。
后来,皇帝赏赐出来,三盒落在商家,还有二盒失散,其中十锭,不知去向,两
锭就在他们的店中。
总之,在听了店员的解释后,高斯也觉得两千七百英镑的价钱,是便宜得不能再
便宜了。
可是,当高斯取出那锭墨来,请古玩店多少出一些价钱,将那断墨收回去时,店
员的话,忽然变了样,像是这古墨真有点白送给他,也有些嫌没地方放的神态,高斯
只讲了几句,便没有再讲下去,他将断墨放在袋中,吩咐古玩店方面直接将墨送到商
府去。
当他离开古玩店的时候,他不禁长叹了一声,无缘无故损失了那么多钱,自然十
分不值。但是想起商大庆那时的气焰,高斯却又觉得非如此不可。
他回到了事务所,小吴战战兢兢地走过来,道:「高先生,那种墨值多少钱?请
在我的薪水中扣回去。」
高斯望了小吴半晌,才道:「小吴,那墨我已买去送给商大庆了,它的价值十分
惊人,是两千七百英镑,不过你不必吃惊,我不要你还。」
小吴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他结结巴巴地道:「那……怎么可以。」
高斯拍着小吴的肩膀,道:「别将它放在心上,小吴,你年纪还轻,将来你总有
机会还给我的,现在如果你放在心上,可能耽误了你一生!」
小吴的神情十分激动,在高斯的面前,呆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转了开去。高
斯也强迫自己,别再去想那件事情,只是在离开事务所之前,他又打了个电话到古玩
店去问一声,知道古墨已送到商府,他只当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当时,他回到家中,当他脱下衣服,顺手一抛之际,两段断墨,自他的衣袋之
中,跌了出来,高斯叹了一声,将那两截断墨拾了起来,他的心中,对那两截墨,突
然起了一股莫名的怀恨,他恨的或许是商大庆,但这时,他却将恨意发泄在墨上。
他顺手拿起了一个玻璃球镇纸来,向墨上砸了下去,那被他砸中的一截墨,碎裂
了开来。
当那截墨破裂开来时,高斯整个人呆住了;他室内的灯光并不太强,然而,即使
室内的灯光不强,那一块红宝石也已发出了夺目的光芒来。
是的,那是一块红宝石。
那块红宝石约有半吋见方,有两分厚,被包在古墨中,高斯对珠宝也有相当常
识,他一看到那种光泽,就肯定那是极上乘的货品,而当他拾起来,对着灯光照映之
际,他更可以肯定这一点。
剎那之间,高斯的心头怦怦跳着,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交了甚么好运!
过了好久,他才又举起那玻璃球,向另一截断墨砸去,但是那一截断墨中却没有
甚么。高斯小心地拂拭着那一块红宝石,足足在一小时之后,他的心境才平静下来,
可以好好地想一想。
一块红宝石。高斯估计那块红宝石的价值,可能达到十万英镑,也就是说他发财
了!十万英镑决不是一个小数目,单是银行利息,也可以够他安安乐乐地过日子,不
必再操劳。
高斯将那块红宝石紧紧捏在手中,甚至令得手心出汗。他渐渐想到那块红宝石的
来龙去脉。
根据古玩店的店员说,那古墨是徽州的一个富豪,制造来送进宫去的。那么,这
红宝石显然是有意放进墨中的。在制墨的过程中,要在墨中间加一点东西进去,实在
是再简单不过了,那富翁也显然是想通过那样的贿赂,而使他能够得到一官半职的。
自然,在将古墨送进宫去的过程之中,不知出了甚么毛病,以致墨中的秘密,未
曾被人发现。
高斯可以想象得到,那富翁根本未曾明言,而只希望皇帝使用那些墨,那么,当
墨磨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定可以发现墨中宝物了。
却料不到,皇帝根本没有用这些墨,而那些墨,又被皇帝当作赏赐品,离开了皇
宫。是皇帝赏赐的东西,臣子自然更不会用,是以秘密一直不为人知。
那知时至如今,这些墨全成了十分有价值的古董,任何人有了那样的墨,保存唯
恐不及,谁会去用它?谁会将它砸碎?
因之,古墨之中有宝物,这个秘密,到如今为止,知道的可能只是一个人,这个
人就是他,高斯!
高斯握着那块红宝石,想了很久,本来,他已经相当疲倦了,但这时,他却精神
奕奕。他立刻和他一个在珠宝公司工作的朋友通了一个电话,告诉那个朋友,他有一
块质地十分好的红宝石要出卖。
那个朋友立即约了高斯,在珠宝公司见面。因为在珠宝公司中,有检验红宝石质
地的仪器,那样,可以确定那块红宝石的价值。
高斯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红宝石放在贴身的衣袋中,当他想起刚才将那截断墨,随
意放在衣袋中,随时可能跌落的情形,他又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匆匆离去,十五分钟之后,到了珠宝公司,当他将那块红宝石拿出来,放在他
朋友手中时,那位朋友陡地吸了一口气。
那位朋友抬起头来,用充满了疑惑的眼光,望定了高斯,高斯忙道:「你放心,
这块红宝石的来源,绝对正当,决非犯法的。」
那位朋友的脸上,仍然带着多少疑惑的神色,甚至他讲话也压低了声音,他道:
「高斯,这是品质上等的红宝石,你可知道它的价值?」
「我想大约在十万英镑左右。」高斯回答。
那位朋友的额上,竟在沁出汗来,他是一个相当有地位的珠宝商,经过他手上的
珍宝,一年之中不知多少,这时他的神情尚且如此紧张,可知这块红宝石,的确是非
凡的贡品。
他开始用好几种仪器,检查那块红宝石,足足过了半小时之久。幸而他检验完毕
了,否则,高斯也很可能因为紧张而窒息了过去。
他终于停下了手,又道:「这块红宝石,你是要我投入国际市场呢?还是要卖给
我?」
「两者有何不同。」高斯问。
「现在国际珠宝市场上,有买主,它可能值到二十万英镑,那么,你就可以分到
十六万英镑,但不知要等多久。如果你立即要钱,我开支票给你,价格是十万英
镑。」
高斯几乎毫不考虑,便道:「十万英镑!」
那位珠宝商吸了一口气,道:「高斯,如果它的来源有问题──」
高斯有点发怒道:「岂有此理,你以为我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不,不,不是这意思!」珠宝商的手有点发抖,他拉开了抽屉,签了支票。
而当高斯接过了十万英镑的支票之际,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在发着抖,他几乎忍
不住冲动得要大叫起来:「我已经是一个富翁了!」
而这时,他心中实在太紊乱了,他从来未曾有过这么多的钱。他这时所想的,只
是一件事,他将要如何去运用那么多钱!
他甚至忘了和那位朋友道别,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珠宝公司的。像他那样的
精神状态,开车子居然未曾撞车,也算他的运气好。
他回到家中,坐倒在沙发上,将那张支票,平放在膝头上。
第三章
他望着那张支票,颇有腾云驾雾的感觉。他想,首先,自然先去买一幢花园洋
房,要最好的装备。再然后,先环游世界,享受最豪华的一切……高斯越想越远,但
到了最后,他却长叹了一声,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高斯兴奋得没有法子睡得着,因为他有了十万英镑的意外收入,他在想着怎样花
用它。
自然,一幢美丽的房子,是首先的要务,房子要有一个大花园,花园中要有一个
不规则形状的大游泳池。游泳池的四周围,唔,最好种上五六十棵雪松,那种整齐美
观的树,一直是高斯最喜欢的,高斯想到这里,跳了起来,他记得他在日本,有一个
朋友,是专门出售各种树木的。
高斯立即接通了长途电话,可是,当他在十分钟后,放下电话来的时候,不禁叹
了一口气。
那种雪松,连运费在内,价格贵得骇人,他那十万英镑,如果买了几棵雪松之
后,所余便无几了。而只有树,是不成其为房子的,所剩余下来的钱,还可以造一个
游泳池,那么,这算是甚么呢?
高斯本来的收人不错,日子也过得很舒适,从来也未曾为钱发过愁。但这时,他
对着那张十万英镑的支票,却愁眉苦脸起来。
因为他发现,那笔横财,数目实在太少了,根本不够用,连造一幢房子也不够!
当接过那张支票的时候、当发现那块红宝石的时候,高斯心中的高兴,是难以形
容的,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但是现在,快乐已远离他而去,他变得一点也不开心。十万英镑,那实在太少
了,少得他连想好好地利用一下都不能够。而如果他有一百万英镑,那就不同了,他
就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来花用了。
然而,他获得十万英镑的意外之财,只怕已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机会,那里再
去找另外的九十万英镑呢?于是,他长叹一声,将那张十万英镑的支票放在桌上,进
了卧室,和衣便向床上倒了下去。
但是,他才一倒下去,就直跳了起来。
他想到了,他至少可以再获得十万英镑,那古墨,在无双古玩店中,还有一锭。
那锭古墨,同样是几百年前徽州富商的贡品,其中自然也有着宝物,说不定是一
块完美无疵,价值更高的翡翠,说不定又是一块红宝石。
高斯兴高采烈拨着电话号码,当他拨电话号码的时候,他的手指甚至在微微发着
抖。因为那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就算他知道一个秘密的金矿,只怕也不如他现在
知道的这个秘密,可以让他获得更大的利益!
他拨通电话,听得对方的电话铃声,不断地响着,但是却没有人来接听。
他放下电话,然后再拨,可是一样没有人来接听,当他试了三次,才想起现在一
定已经很晚了,他看了看表,原来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在这样的时候,自然古玩店中
不会有人接听电话的了。
高斯焦急地踱着,他准备等到天亮。这几小时实在太难捱了,高斯知道自己在家
中,是难以等得到天亮的。他来回踱了几遭后,便关上门,来到街上。他要找一个可
以供他消磨一个晚上的地方,是以,他来到一条满是酒吧的街道。
这条街是没有晚上的,每一间装璜富丽的酒吧门口,都有年轻美丽的酒吧女郎,
在向高斯发出诱惑的微笑。她们身上的衣服是那么地少,而她们的脸庞和胴体又是那
么地诱人。
高斯根本没有机会走到一半,就被一个有着水灵灵大眼睛的酒吧女郎吸引得走了
过去,那酒吧女郎的笑容更甜,于是高斯推开了那家酒吧的门。
高斯跳着舞,喝着酒,那美丽的酒吧女郎,像小鸟依人一样,一直靠在他的身
边。
这的确是消磨时间的最好法子。可是,当高斯已有了六七分酒意之际,他看一看
钟,却还只不过是四点钟。那间古玩店,至少要八点钟,或许更迟,才开始营业。也
就是说,他还要消磨四五个小时,时间实在过得太慢了,高斯一想到这一点,不由自
主,靠着酒吧中的一根柱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他怀中的酒吧女郎,抬起头来,问道:「怎么,有烦恼么?」
「是的。」高斯又叹了一声,「我在等候天亮,可是时间过得实在太慢了。」
那酒吧女郎笑了起来,在朦胧的灯光下看来,她的笑容更媚人。她伸手在她低胸
上衣的衣领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铅质盒子来。那种盒子,通常是用来放置止痛药片
的,然后那女郎的笑容更神秘了,她道:「要不要试一试,它可以使你忘却一切烦
恼。」
她的手指轻轻挥动,那盒中,有一粒白色的药丸,高斯立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了。
如果不是他有了六七分酒意,如果不是他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他一定会断然拒
绝的,但这时,他却伸手将那粒药丸拿了起来,端详着。
「小心,」酒吧女郎警告着:「别跌掉了,它值十元美金,也别让警员看到,不
然,你就难以享受到它的好处了,你要不要?」
高斯没有回答,但是他的行动,却代替了回答。他将那粒药丸往口中抛,那酒吧
女郎立时喝了一大口酒,然后给了他一个热吻。
酒吧女郎将口中甜甜的糖水,度向高斯的口中,高斯的醉意,又增加了两三成,
他不再考虑,就吞了那药丸。
他仍然靠着柱子,酒吧女郎贴得他更紧,他开始觉得飘飘然。而就在这时,他发
现他袋中的银包,已到了那酒吧女郎的手上。而且,她那涂着殷红指甲的手指,正将
他银包中所有的钞票抽出来。
高斯呆了一呆,他叫道:「喂,那是我的钱!」
他一面叫,身体一面向前扑去,当他的身体向前扑去之际,忽然间,他觉得自己
飞了起来。
在那一剎间,钞票和银包,全变得不重要了,他会飞翔了,他可以像鸟儿一样地
飞!
于是,他摆动着「翅膀」,向上「飞」着,他看到了许多奇幻莫测、美丽绚烂之
极的颜色。那种颜色,人间是没有的,人间如果有那种颜色,高斯早就应该看到了,
不会等到现在才见到。所以,高斯相信,他一定已飞到了天上,他继续飞着,接着,
他又看到了一张极美丽的脸,他向那美人儿飞去。
但是,有一股力量,将他弹了起来,但是那不要紧,他还可以飞。他的身子是那
么轻盈,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到任何地方。当他感到一个人飞着,实在太寂寞时,李玉
芳忽然出现在他的身边,他的身下,又有了一张天方夜谭的飞毡。
于是,他和李玉芳躺在飞毡上,他看到蔚蓝的天,亮晶晶的星星,耳际似乎还听
到美妙的音乐,他闭上眼睛,这一切,实在太美了!
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情,也就说不上来了。他觉得好像起了暴风雨似
的,飞毡在剧烈地震荡,但那是不要紧的,他会飞,所以放心睡觉。
而当他一觉睡醒之际,他不禁先皱着眉,那飞毡太硬了,躺在上面,一点也不舒
服,还不如改躺在云上面去的好,云可是软的。
他睁开眼,坐起身来。
但是,他一睁开眼,他没有看到蔚蓝的天,也没看到一朵朵的白云,他看到的是
一条条的铁栅,和一片充满不屑神情的警员的脸。
他在拘留所之中!
当高斯打电话,叫来了小吴,替他交了保释金,已经是当天下午的事了。他头痛
欲裂,他不断地咒?着那酒吧女郎和那药丸。他的脚步踉跄,可是他却坚决不要小吴
帮忙,独自跳上了一辆街车,直驶向无双古玩店。
古玩店的职员还认识他,虽然这时高斯的面色青白得像一个鬼。
高斯用沙哑的声音道:「我在你们这里买过一锭墨,一锭古墨。」
「是的,我们已替你送到商府去了。」
「别理会那一锭,你们不是还有一锭么?我要,照原来的价钱,卖给我!」高斯
几乎是在嚷叫着,令得其余几个买客,都转过头来望他。
那职员却立时现出抱歉的笑容来,道:「真对不起,那锭墨,今天中午,已经卖
给一个日本游客了。」
高斯在剎那间,像是被一桶冰水,兜头淋了下来一样。这倒也好,因为他的神
智,完全恢复清醒了,高斯瞪大眼,道:「甚么?」
「卖给一个日本游客了。」那职员重复着。
高斯的眼瞪得再大也没有用了,如果他不是在拘留所中耽搁那么久,如果他不是
服下那药丸,如果他不是进了那酒吧……
第四章
但现在,不论结果是甚么,都没有用了!
他有点摇摇晃晃地走出古玩店,烈日和穿梭不绝的车辆和行人,令得他几乎昏了
过去。
他勉强走出几步,扶着一只废纸箱,定了定神,一辆十分豪华的大汽车,在穿着
制服的司机驾驶下,在他的眼前,疾驶而过。坐在汽车后面的人,好像就是大富翁商
大庆。
商大庆!高斯突然大叫了一声,他为甚么只想到无双古玩店,而未曾想到商大
庆。在无双古玩店中,只有一锭那样的古墨,而商大庆那里,有三十六锭古墨,每一
锭古墨内,都有价值十万英镑的宝藏。
高斯想到了这一点,几乎昏倒在街上。
商大庆是不知道古墨中的秘密,但商大庆有三十六锭那样的古墨!
高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有十万英镑,商大庆自然不会在乎十万英镑,但越是
有钱的人,就越是贪钱,如果他用那十万英镑,去向商大庆购买那三十六锭古墨……
高斯想到这里,只觉得一股热气,向脑门上冲,难以再想下去。他连忙招手,截
停一辆出租车,说了商大庆的住址,他实在嫌那司机将车子开得太慢,他恨不得立时
飞到商大庆的身前。
但是车子开得慢,也有开得慢的好处,至少,在还未曾驶到商大庆的巨宅之前,
高斯的脑子已不再那么发热,他渐渐冷静下来。
他想起了商大庆那种傲慢的态度,想起了商大庆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冷言冷语。
而如今,高斯是要去求他,他将要忍受甚么样的难堪?
高斯突然叫道:「停车!」
那司机算是有耐性的,他问道:「先生,你的家在那里?」
高斯自己也觉得好笑,他连忙说出地址,十五分钟后,他已冲进家中,他拿了那
张支票和一只手提箱,又立刻冲出来。然后,他到银行,一扎一扎的钞票,从亮铮铮
的铜槛栅中推出来。
高斯将钞票放进手提箱的时候,手甚至有点在发抖,他决不是舍不得将那些钞票
给商大庆,而是怕商大庆不肯接受。
他那时的心情,就像是一个赌徒在轮盘赌台前,明知下一个会转出甚么号码来,
但是却怕赌台的主人不准他下注一样。
他之所以在直赴商大庆的住宅中途转回家去,就是怕商大庆会刁难他,要他立时
拿出钱来,如果他不将钱带在身上的话,可能只好忍受商大庆的嘲笑,而没有别的办
法了!
他这时的心情,也十分紧张,他想好了一套激商大庆答应他要求的话。离开银行
后,他直赴商大庆的住宅。
在大门外站了半分钟,仆人才来开门。门一开,那人翻着白眼,打量着高斯,
道:「你找谁?」
高斯道:「商先生在家么?」
仆人的态度,颇得他主人的真传,他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气,道:「你想见老
爷?你有没有和老爷约定,你知道老爷一定见你吗?」
高斯的怒气向上冲,他真想一巴掌拍过去,但是一转念之间,他反倒笑了起来,
他道:「没有约定,但是我想他会见我的,因为我和他有一件大买卖要谈,你先看看
这个,再去通报。」
高斯抬起右腿来,将手提箱放在腿上,打开来。
满满的一箱钞票,令得那仆人的眼睛睁得老大。
高斯立时阁上箱盖,问道:「怎么样?」
仆人忙道:「我去告诉管家,请等一等。」
高斯跟着他走进了大门,仆人在铁门旁的一间房间中,拿起了内线电话,高斯
道:「我姓高,你告诉管家,我是曾经替古物拍过照的那位摄影师。」
这一次,高斯又等了五分钟,那仆人才道:「请进去,管家说,老爷在大厅
中。」
高斯大踏步向内走去,当他走进大厅之际,商大庆正大模大样地坐着,两个西装
笔挺的中年人,站在他的身前,像是正向他报告着甚么。
高斯走进来,商大庆连望也不向他望一下。管家请高斯在另一组沙发上坐下,一
个仆人捧来了一杯茶,高斯就变成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耐着性子等着,他是在进行一场必赢的赌博,一赔三十六,他怎可不付出一些
耐心?
可是,时间慢慢地过去,高斯的耐心,也在渐渐消失。他足足等了一个小时,那
两个人才离去,而商大庆则伸了一个懒腰。
高斯以为一定可以轮到自己去和商大庆谈话了,却不料管家一拍手掌,一个仆人
推着一辆餐车,走了出来。餐车上是一个大瓷盅,推到了商大庆的面前,高斯也不知
道那是甚么,想来不是参汤,就是燕窝。
高斯此际所受到的待遇,可以说是不礼貌之极了,但是他还是勉力按捺着心头的
怒意。
商大庆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习惯如此,他足足享受了半小时,好几次,高斯想要
站起来,大喝一声,但结果还是忍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商大庆抹了抹嘴,管家才走了过来,道:「高先生,老爷请你过
去。」
高斯提着手提箱,走到商大庆的面前,商大庆的面前,并没有椅子,高斯只好站
着。
商大庆连头也不抬,只是玩着他的烟斗,然后,才爱理不理地道:「你又有甚么
事来求我。」
高斯竭力克制着,不向前冲去,将他从沙发上揪起来;剎那间,他感到自己实在
可怜,但是为了那三十六锭古墨……
高斯并不是超人,他是一个凡人,凡人需要钞票,而且越多越好,他道:「我想
来和你谈谈买卖。」
「你,和我?谈买卖?」商大庆将一句简单的话,分成了三段来说,接着,便大
笑了起来。
高斯的忍耐力再好,这时,也不禁涨红了脸,难以说得出话来。商大庆笑了好
久,才道:「好了,是甚么买卖,不妨说来听听。」
「那三十六锭古墨,我要买。」高斯说。
「噢?」商大庆扬了扬眉,「你买得起?」
「请你开一个价钱!」高斯沉声说。
商大庆更是大笑了起来,道:「你这人倒有趣,要我出一个价钱,哈哈,好,我
就出一个价钱。」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高斯的心头,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因为他不知道商
大庆会开出甚么荒唐的价钱来。如果他开出来的价钱,超过十万英镑许多,那么,他
这两小时的受辱,就变得一点结果也没有了。
商大庆吸了一口烟,又笑了起来,他突然伸手拍着高斯手中的手提箱,道:「如
果你这箱子里装的全是钞票,没有别的,那么,不论你里面有多少钱,我就将那三十
六锭古墨卖给你。」
他讲完之后,又哈哈大笑起来,他以为那一定是不可能的事!
高斯听到这里,心中立时定了下来,犹如「沙蟹」派出了最后一张牌,他已得了
一副同花顺一样。
他先不出声,等商大庆笑了足足半分钟,然后,他突然打开手提箱,让箱中的钞
票,一扎一扎,全都跌在地上,再将那只空的手提箱,向他上一抛,道:「商先生,
你是在商场上有地位的人,我们一言为定了!」
商大庆的笑声,突然停止,他望着地上的钞票,又望了望高斯,然后才道:「好
小子,这里总共是多少?」
高斯道:「你说过不论多少的,但我不妨告诉你,是十万英镑。」
商大庆又望了望高斯,才转过头去。他刚一转过头去,那管家便弯腰趋前而来,
商大庆道:「去将那三盒古墨拿来。」
管家立时走了开去,高斯的心咚咚跳着,他快要成功了!他可以有三十六块,每
一块价值十万英镑的宝石,他要成为大富翁了!
他并没有等太久,管家便捧着三盒古墨,走了出来。商大庆也不接过来,就道:
「交给高先生。」
高斯接了过来,打开来看一看,道:「再见!」
他立时转身就走,当他走出商宅,上了车之后,他还几乎不相信自己的幸运。他
奔进自己的家中,踏进门口时,才发现在他的裤管中,有一扎钞票在。
高斯顺手将那扎钞票,踢到沙发下面,他还在乎那一些钞票么?他将有可以将他
的人都埋在里面那么多的钞票,他将三十六锭古墨,全倒在桌上,他找出了一柄锤
子,向着一锭古墨,敲了下去。
他将那锭古墨,小心地敲成了碎粒。
他呆了半晌,因为他并没有发现甚么。他又去敲第二锭墨,第三锭墨,第四锭墨
──
当他敲到了第十八锭墨,桌上却只有碎墨粒的时候,他的额上,开始冒出汗来。
他自己安慰自己,还有十八锭,他再敲碎了一锭,然后又是一锭,又再是一锭,
当只剩两锭墨的时候,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他终于敲完那三十六锭古墨,但是他所得
到的,却只是一桌子碎墨粒。他忽然大哭了起来,因为他想到,用那些墨粒,加了
水,一定可以画出一幅好画来,但那幅画会值多少?
高斯哭了很久,才想起那一扎钞票来,他连忙拉开了沙发,将那扎钞票拾了起
来,他认真地数着,一直数了两遍,那扎钞票刚刚好是三千镑。
两天后,他因醉酒闹事,服食迷幻药,殴打警员等罪名被起诉。法官聆听了主控
的呈词后宣判,罚款三百镑,高斯的心中,立时想起了一条算术:三千减三百,等于
两千七。他没有得到甚么,也没有损失甚么!
全文完
神探高斯系列《三与四》
第一章
雨很大,高斯站在窗前,向外看着,雨水顺着街灯直往下淌,像是天漏一样,在
灯光的范围内,闪起一片水光,高斯拉上了窗帘,伸了一个懒腰,他退了几步,倒在
床上。一天的忙碌,到了可以上床睡觉的时候,真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舒服感。
可是就在高斯刚一躺下之际,门铃却突然响起来,响得十分急促,而且响了又响。
高斯忙向床头的钟看了一眼,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可是门铃还是不断地响着,
高斯忍不住大声骂了一句,叫道:「来了!来了!」
他走出卧室,穿过客厅,将上了锁的门,打开来,定睛向外看去,他已经决定,
对于在这个深夜突如其来的冒失鬼,不予欢迎。是以他并没有让来人走进来的意思,
门一打开,他就拦在门前。
可是,当他定眼向门外看去时,他不禁呆了一下,在门外的冒失鬼,还不止一
个,而是三个。
那三个人的衣服上下都湿透了,其中有一个是秃头,雨水还顺着他的光头向下直
淌,他们全是冒雨而来的,当然,他们全是高斯的朋友。
而且,他们三个人的面色都十分青白,好像是他们刚从死囚牢里逃出来一样。
高斯看到他们的情形这么狼狈,立即改变了主意,身子让开来。那三个人立时冲
进来,在高斯的地毯上留下了一迭湿脚印。
高斯关上门,转过身来,道:「甚么事,你们遇到了甚么事?」
那秃头的一伸手,就抓住了高斯的衣襟,他先喘着气,然后叫道:「高斯!」
他还未曾开口,高斯已经闻到一股冲人欲呕的酒气,他厌恶地拍开秃子的手。剎
那间,他心中所想的是,要用甚么办法才可以将那三个醉鬼撵出去。
秃子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大着舌头,道:「高斯,我们……我们一共几个人。」
高斯大声道:「现在是四个,但是,我只想自己一个人,我要睡了,你们快走─
─」
高斯的话还没有讲完,那三个人已经一起怪叫了起来,道:「四个,他也说我们
一共是四个人!」
三个醉鬼一面叫着,一面团团乱转,像是有甚么大祸将临一样。
高斯看到这种情形,又好气又好笑,他忍住了笑,喝道:「吵甚么?我们不是四
个人,又是几个人,你们不走,我就要撵你们出去!」
高斯一叫,那三个人静了下来。各自睁大了眼,看来,他们都喝了不少酒,但是
有一点,高斯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们三个人,都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高斯本来真想不由分说,一个一个,提住他们的衣领,将他们抛出去的,可是他
和那三个人的交谊都相当深,他只好摊摊手,道:「好了,你们究竟搞甚么鬼,三更
半夜──」
这一次,高斯没有将话讲完,那三个人便一起叫了起来,道:「鬼!」
高斯实在忍不住了,他一把抓住那秃子的衣领,推着那秃子直来到门口,拉开了
门,就在他想用力将那秃子推出去之际,那秃子语带哭音,道:「高斯,我们遇到鬼
了!」
高斯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是喝醉了。」
秃子急急地道:「是,我们是喝了不少,也有点……醉意,但是我们现在一点也
不醉,我们吓醒了。我们想起你住在这里,是以奔着来找你的,你看,我们并没有找
错地方,我们的酒早醒了。」
高斯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关上门,那秃子连忙回到另外两人的身旁,他们三
个人,像是操兵一样站着,秃子问道:「高斯,你看,我们一共几个人?」
高斯想发怒,可是又发不出来,他只好无可奈何地道:「四个。」
那三个人的面色,变得更白,他们的颈际看来很僵硬,但是他们还是勉力四面看
着,一个道:「高斯,别吓我们,哪里有四个人?」
高斯心中暗骂自己交友不慎,怎么会交上这样一班朋友,半夜三更寻上门相缠。
但是看来,他还非得对这三只醉猫解释清楚不可,他又叹了一声,指着那秃子,道:
「你,张秃子,是一个;你,小王,是两个;你,胡捣蛋,三个;再加我,倒霉的高
斯是四个,我有甚么地方讲错了?」
胡捣蛋一面抹着脸上的雨水,一面道:「不,不,你不算在内,只说我们。」
「唉!」高斯的叹息声越来越大:「胡捣蛋,你怎么了,四减一,自然是三,你
们是三个人!」
张秃子、胡捣蛋、小王三个人,一起松了一口气,他们齐声道:「好了,那鬼已
经走了。」
直到那一秒钟之前,高斯还当那三人是在胡闹,可是这时候,他多少改变了一些
对那三人的看法。看来三人不是胡闹,他们一定遇到一些甚么奇怪的事情。高斯问
道:「你们究竟见到了甚么?」
「鬼!」张秃子一本正经地答。
胡捣蛋看来比较清醒些,他道:「我们三个人,从酒吧出来,一面淋着雨,一面
唱着歌,向前走着。可是,在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我们都看到,街灯照在地上,有
四个影子。」
高斯笑了起来:「鬼是没有影子的。」
小王忙道:「但那个是鬼,我们站住,就在我和胡捣蛋的中间,多了一个人,那
人还将双手搭在我们的肩上。我们吓呆了,向前奔去,那……家伙就不见了,我们想
到你住在这里,就奔来了,那……玩意刚才的手,就搭在我的肩头上──」
小王一面说着,一面转过头去,向他自己的肩上望去。他一看之下,便惊叫了起
来道:「鬼,那家伙果然是鬼,你看他留下了一个鬼手印。」
高斯这时也看到了,小王穿着一件白色的西装,在他的西装肩头上,果然有一个
手印。
胡捣蛋忙也转头向他的肩头望去,一望之下,他发出了一下近乎绝望的呻吟声
来,道:「我的肩头上也有……那是鬼手印!」
高斯忙踏前了一步,将他们两人的肩头,拉了过来,的确是两个手印,从这个手
印看来,真是曾经有人按住了他们两人的肩头。
而且,高斯也立时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因为他一看就看出,在小王和胡捣蛋两人的肩头上的手印是甚么,并不是鬼手
印,而是血手印!那曾经按住他们两人肩头的人,双手一定沾满了鲜血,是以才在他
们的肩头上留下了血手印的。
而且那人按在他们肩头上的时候,一定很用力,因为经过大雨的冲洗,手印仍然
留了下来。
这三只醉猫,在他们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忽然发现他们原来是三个人,变成了
四个人,的确是多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又是身负重伤的!
而那个人,忽然又不见了。最大的可能是,当他们发现三个人忽然变成四个人
时:心中害怕发足狂奔。那受了伤的人,根本支持不住,倒在地上,而他们三个人也
根本未曾注意。
高斯一想到这里,整个人直跳了起来,道:「是在哪条巷子,快带我去。」
小王摇着头,道:「我……可不敢去了。」
胡捣蛋和张秃子,也大摇其头,张秃子道:「就在你家对面,拐弯的那条巷子,
你……自己去吧,我们可是见过鬼怕了。」
高斯只是瞪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和他们说下去。因为他肯定有一个人受了伤,那
受伤的人,现在可能倒在那条巷子内。
他早发现那受伤的人一分钟,就可能挽回一条人命。在那样的情况下,他那还有
甚么时间,再和这三只醉猫纠缠下去,说服他们陪他一起去?
高斯立时抓起一柄雨伞,冲出了门口。他从楼梯上飞奔而下,到了大门口,倾盆
豪雨,令得他窒了一窒,他立时打开了伞,向对街冲去。
第二章
他知道他们三人经过的是哪一条巷子,是以他一过了马路,便立时来到了巷口。
雨实在太大,虽然他有伞,但是他的身上,还是立时湿透了,他在巷口停了一
停,往巷子中看去。
巷中一共有三盏路灯,如果不是下雨,他一眼就可以看到巷子中所有的情形。但
是现在,除了雨水外,他甚么也看不到。
他向巷子中走去,巷中有好几处低洼的地方,水积得很深。高斯不理会积水,哗
啦哗啦,淌着水,就向前走了过去。
他一面向前走着,一面留意着可有甚么人,倒在地上。那本来一眼就可以看得到
的,可是高斯在穿出了巷子后,仍然没有发现甚么。他又往回走,等到他又来到巷口
时,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人。
他根本无法在地上找到一点血渍或是甚么,因为雨太大了,就算有血渍的话,也
一定早被冲走了。
高斯呆立着,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伤者,那么,小王他们三个人,何以会变成四个
人的?高斯的身子已湿透了,当他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中,不禁感到一股寒意!
高斯的心中,不禁也有些害怕起来,他连忙转过身,准备回家,可是他才一转
身,就看到在他的前面,有两个人,一声不出地站着!
那两个人的出现,实在太突兀了,令得高斯陡然间大吃一惊。那两个人的身形十
分高。高斯在突然之间,几乎撞到他们的身上,但是却未曾看到他们的脸面。一看到
有人,高斯忙向后退出了一步,抬头看去,但是他仍然看不清楚那两个人的脸孔。
那两人都穿着黑胶的雨衣,戴着黑色的雨帽,将帽檐拉得很低。他们两人显然都
曾淋过雨,因为他们的雨衣和雨帽下,都闪着水光。
当高斯向他们望去的时候,他们两人将帽檐拉得更低,其中一个用含糊不清的声
音道:「你在找甚么?」
高斯呆了一下,道:「是的,我在找一个受伤的人,你们是警察?」
那两个人听得高斯那样问,突然怪声怪气,笑了起来。一听到他们那样的笑声,
高斯陡地一呆,他已经觉出事情有些不妙了!
他连忙又退出了一步,那两人中的一个,已突然伸手,向他的胸口抓来。他扬起
手中的雨伞,便向前直刺那人的胸口,那人向后疾退了一步,未曾抓中高斯,高斯想
转身逃出小巷的另一端去。
可是就在这时,另一个人却在高斯的身边掠了过去,到了高斯身后。
高斯的前后去路,都被堵住了!
在剎那间,高斯改变了主意,他不但不向后退,还立即收起了伞,将伞当作武
器,向前连刺了三四下。刺的都是对方的咽喉、面门和胸口,攻势十分凌厉。
在他面前的人,被高斯逼得连退了好几步。高斯趁势一跃而前,伞尖重重地刺中
那人的腹际,令得那人发出一下怒叫声,身形一侧,「砰」地撞在墙上。高斯乘胜追
击,扬起伞来,便向那人的颈际,劈了下去。
可是他的伞才劈下呎许,他的动作,突然僵住了,伞柄也凝止在半空中。
雨又大了起来,高斯的身子全湿透了,他的雨伞无法再劈下去的原因,是因为那
已被他刺中一下的那人,手中突然多了一柄枪,黑黝黝的枪口正对准了他!
别说高斯手中所持的,只是一柄雨伞,就算这时他所握的是一柄削金断玉的甚么
古玩奇珍、干将莫邪之类的宝剑,他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在他前面的那人,声音中也充满了愤怒,喝道:「转过身去!」
高斯在剎那间,心中恨透了那三只醉猫;如果不是那三个冒失鬼闯上门来的话,
他这时,正应该在柔软的床上,听着雨声,酣然入梦。怎会在大雨之中,被两个人用
手枪指着,身上随时可能添两个洞。
「向前走。」高斯身后那人继续说。
高斯只得向前走去,在他前面的那人后退着,他们立即出了那条巷子,高斯仍然
被逼着向前走去,不一会,便来到一辆汽车旁。
映着微弱的雨光,高斯可以看到,车中已有一个人坐着,一直后退着的那人,打
开了车门,道:「进去,快!快!」
高斯到了车门前,他如果再不提出抗议来,那么,他就要被那两个神秘人物架走
了!
是以高斯忙道:「你们是甚么人?想将我带到甚么地方去,不论你们在做甚么,
都不干我的事。」
高斯伸手抹去脸上的汗水,俯下身,准备钻进车厢去。可是当他一俯首之际,他
看清了车厢中的那个人。那人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他的身上,全是血,看来他的双
肩都受了伤,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车厢中也染了不少血!
一个受伤的人。
高斯看到那受伤的人,心中至少有几分安慰,因为他的推理,已被证明与事实相
符,对于高斯来说,那使他很高兴。
可是,他又不禁苦笑,因为他已落在人家的手中,在两支手枪的恐吓之下……
如果不是那人的眼珠在转动,而且还向高斯望来的话,那么高斯一定以为他已死
了,当那人向高斯望来的时候,高斯心中陡地一动,他大声叫道:「这人快要死了,
你们还不召医生来?」
他一面叫着,一面想转过身来,可是就在这时,他的后脑上,立时受了重重的一
击,他的身子跌进了车厢,倒在那伤者身上。
在那一剎间,他只觉得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钻进了他的鼻孔,那只不过是十分之
一秒的感觉,接下来,他昏了过去。
当高斯醒过来之际,他只觉得脑后一阵阵的剧痛,像是有一块烧红的烙铁,正在
他的后脑上炙焰一样。他想伸手到后脑去抚摸一下,但是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发出
呻吟声来,勉力伸了伸手,睁开眼来。
他费了好几秒钟,才弄清楚他仍然在那辆汽车中。但是车中只有他一个人,那两
个穿着雨衣的人,和那个伤者,全不见了。
一切几乎全像是一场梦一样。但是脑后的剧痛、车厢中的血渍,却证明这一切不
是梦,高斯挣扎着坐了起来,打开车门,走出车子。
当他来到车子外面时,他仍然不能肯定自己是死还是生,他回头向车中看了一
下。心里想,如果自己已经死了,那么,灵魂飘出了车外,他的躯体,应该还留在车
中。在他看到他走出车子后,车内是空空如也的时候,他定下心来,因为那证明他并
没有死。
高斯靠着车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看到许多大树,他是在一条很静僻的街道
上,他伸手向脑后摸了摸,肿起了一大块。
高斯的神智已完全清醒了,他决定第一件事便是:报警!
他踉跄向前走去,五分钟后,他遇到一辆警方的巡逻车,十五分钟之后,他到了
医院,三十分钟后,他的头包着一块纱布,到了警局。
他将自己遭遇,向值日警官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一小时后,他回到家中。
当他回到家中后,他不禁长叹一声。
那三个醉鬼,鼾声大作,已经全睡倒在地上,另一个蜷曲在沙发中,可是胡捣蛋
却像摊尸一样,摊在他的床上。
高斯如果不是那么疲倦乏力的话,他真会将这三个醉鬼,都掷出门去。但这时,
他却是来到床边,抓住胡捣蛋的衣服,将他用力提起来。
胡捣蛋睡得十分沉,他整个人被高斯提了起来,可是他却仍然没有醒。高斯抓住
了他的衣襟,将他用力摇了摇,「咕」地一声,胡捣蛋的上装肩头,飞了开来,高斯
一松手,胡捣蛋「砰」地跌在地上。
他甚至在跌在地上后,仍然没有醒过来。高斯又叹了一声,恨将起来,又在胡捣
蛋的身上,重重踢了一脚,踢得他转了一个身。
就在胡捣蛋在地上一个转身之际,高斯陡地一呆。
他看到,在胡捣蛋西装上的肩头,有一件亮晶晶的东西。那西装的肩头,是被高
斯刚才撕裂的,但这时高斯看来,却又觉得不像,因为破裂的边缘,十分平整,倒像
是被甚么武器割破的一样。
第三章
高斯呆呆地站着,他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照现在的情形看来,
似乎还有「下集」继续!
高斯连忙俯下,将那裂口,拉得更大一些,那亮晶晶的东西,翻跌了出来,高斯
立即看清,那是一片极薄的金属片,它的大小,就像一片刀片。而在它的上面,有着
许多细小的孔。
高斯俯身,将那金属片拾起来,他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看来那好像是无线电的
一种零件,但是高斯并不能肯定那是甚么。
他呆呆地望着那金属片,心中又想了起来。他想,那金属片当然不会是胡捣蛋
的,不是胡捣蛋的,自然是有人放在他衣服中的。
那么,放的人是谁呢?自然是那个受了伤的人,这样看来,那伤者和那两个穿雨
衣的人,并不是一路的,伤者可能是被那两人追踪的人,而追踪的目的,就是为了要
抢这金属片!
伤者在受伤之后,恰好遇到了胡捣蛋他们,于是将那金属片放进了胡捣蛋西装的
肩头中。
照这样推断,那金属片一定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至少已经有一个人因为它而
受重伤。
高斯将那金属片放在灯光下,仔细审视着,但是他却一点名堂也看不出来。他心
中在考虑着,是立即将这个发现告诉警方呢?还是等到明天再说?
在他还未曾有决定时,他突然听到房门传来「卡」地一声响,高斯陡地抬起头
来。他看到门柄在缓缓转动着,高斯冲向前去,想将门拴住,可是,却已经迟了。
高斯才来到门口,门就被人推开来,两个人走了进来,就是那两个人!高斯立时
站定,他的手中,仍然提着那金属片。
在剎那间,高斯心中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将那片金属片收起来。可是那
两个人已紧逼着他,直走了过来,而高斯的动作,又因为紧张过度而变得很僵硬,是
以他只是抖抖了手。非但未曾藏起那金属片来,看来反倒像是将那金属片,在两人的
面前,扬了一扬。
高斯暗叫一声糟糕,他认为那两个人一定会立时出手将那片金属片抢回去的。
可是,出乎高斯意料之外,那两人连瞧也不向那金属片瞧一眼,只是用寒森森的
目光,望定了高斯。高斯给他们望得心中一阵发寒。
高斯绝不是胆小的人,他可以力敌好几个大汉。但是他却看到,那两个人的手,
放在衣袋中,而他们的衣袋中又有管状隆起。毫无疑问,那是他们放在口袋中的手正
握着枪。
血肉之躯,单凭一股勇气,是没法子抵御子弹的。是以,高斯不等那两人开口,
便又扬着那金属片,道:「你们不是为这而来的么?好吧,你们拿回去好了。」
高斯认定那金属片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本来,他是绝舍不得就此放弃的。但
这时,他正处在极度危机的劣势,是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他只当自己那样一说,对方一定迫不及待地会伸手来抢那金属片。
可是,那两人的行动,又一次出乎高斯的意料之外!
只见他们两人的脸上,全都现出了怒容来,他们只向高斯手中的金属片略看了一
眼,便厉声道:「你在开甚么玩笑?」
高斯呆了一下,一时之间,倒不知说甚么才好了,他苦笑了一下,道:「那么,
两位是为甚么而来的?」
「你去报了警,是不是?」其中一个问。
而另一个则冷冷地打量着高斯的房间,走动着,伸脚踢着那三个烂醉如泥的醉
鬼。那三个醉鬼仍是鼾声如雷,根本不知有人在用力踢着他们的头部。
高斯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他在留心寻找自己反抗的机会,可是他却看不出自己有
甚么机会来,是以他仍然站立着不动。
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去报了警。」
「你对警员讲了些甚么?」那人的神情,十分狞恶。
高斯却显得很镇定,他不经意地将那金属片,放在一张茶几上,道:「我说的是
实话,我在小巷中遇狙,被人架上了一辆车。」
「你也提到了那受伤的人?」那人又追问。
高斯略想了一想,道:「自然,我提到了他,他伤得那么重──」
高斯的话还未曾讲完,那人已怒吼了起来道:「那不关你的事。」
高斯不出声,那人的手从口袋中伸了出来,他的手中果然握着枪。而另外一个
人,「砰」地一声,已推开了高斯房间中的一个小酒柜,伸手在酒柜中,拿出了一瓶
威士忌来。
那人拿着酒瓶,来到了高斯的面前,高斯骇然道:「你们……你们想干甚么?」
那两个人并不回答,拿着酒瓶的人,将酒瓶在高斯的面前,晃了一晃。他右手拿
着酒瓶,左手扬起,突然一掌,砍向酒瓶的瓶颈部份,「拍」地一声响,整个瓶颈,
已被他一掌砍断。
高斯吸了一口凉气,那人的空手道造诣如此之高,高斯真怀疑,就算那两个人没
有枪的话,自己也不是他们两人的敌手!但是,直到这时,高斯仍然不知道那两个人
究竟想做甚么。
那人拿着酒瓶,向高斯递过来,冷冷地道:「喝酒。」
高斯忙道:「别客气,你请便。」
那人大喝一声,说道:「我要你喝,要你在一分钟之内,将这瓶酒喝完。」
高斯惊叫起来,道:「你疯了,一分钟内将这瓶酒喝完,我会醉得像一团泥一
样。」
「就是要你那样,朋友,」那持枪的人冷冷地道:「就是要你醉得不省人事,还
要你告诉警方,你对他们说的一切,全是酒后胡言。」
高斯呆了一下,道:「警方不会相信的,因为我在报案的时候,没有酒味。」
那人笑了起来道:「原来是那样,那我们找错酒了,不应该叫你喝威士忌,应该
叫你喝伏特加,那种酒,喝醉了口中也没有酒气。」
另外一个人立时抛开了那瓶威士忌,香醇的酒,自瓶中不断的流出来,他又在酒
柜中找到了两瓶伏特加,用同样的方法,拍断了瓶颈,喝道:「快喝。」
高斯接过了那两瓶酒来,他迟疑了一阵,道:「如果我拒绝呢?」
他并没有得到语言上的回答,但却比任何语言更来得有力,那持枪的人,慢慢地
扳下了枪上的保险掣,发出「拍」地声来。
高斯苦笑着道:「好,我喝。」
「你不但要喝,而且要照我的吩咐,对警方说你喝醉了酒,所说的一切,全是你
胡言乱想,要不然,我们随时可以来找你的。」
高斯继续苦笑着,道:「警方只怕不会相信,我看你们还是取了你们想要的东西
走吧!」
那人怒吼了起来,道:「我们不要甚么,就是要你闭嘴。或许,送你一颗子弹,
更来得省事,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高斯的心中,着实疑惑,那两人显然不是为那金属片而来的,他们的目的,看来
只不过是要他向警方说明,他是报了假案。
高斯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思索,因为那人手中的枪,在渐渐向他逼近,他只得扬起
酒瓶来,大口大口,吞咽着至少有百分之五十酒精的伏特加。
酒精在他的腹中燃起了一团火,当他吞了半瓶的时候,他略停了一停。
就在这时,他的胆子,陡地壮了起来。他发出了一声大叫,陡地扬起了酒瓶,向
他面前持枪的人疾泼了出去。
那人怒吼一声,连射三枪,但是高斯酒一泼出,身子便向下滚去,另一只酒瓶,
重重地敲在另外一人的足踝骨上,令得那人也发出一声怪叫。
高斯的身子跳了起来,他身子跳起时,那人正弯腰抚向受击的足踝,高斯用力将
他的身子一推,推得跌向前去。
第四章
而那被高斯用酒泼中脸的人手正在脸上乱抹,他的同伴向他撞了过去。他的眼睛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却觉出有人向他撞来。于是他右手的手枪,猛地挥出,恰好挥击
在那人的脸上。那人发出怪叫声,持枪的人,又放了两枪。那两枪自然是没有目的,
子弹射破了窗子,发出哗啦的声响。那人射出了两枪后,他的同伴口角流血,拉着他
便向外奔去。
高斯顺手拿起一张椅子,抛了出去,那张椅子,击中那两人中的一个,但是却未
能阻止他们离去,他们已经冲出了门外。
高斯不敢向外追去,因为他知道那人的枪中,还有着子弹。他奔到电话旁边,刚
想打电话报警,已听得警车的响号声,自远而近,迅速地传了过来,而且,在他住的
那幢房子前,停下来。
高斯知道,那一定是邻居听到了枪声去报警的,他连忙来到窗口,向下看去,他
看到一辆车停在下面,警员正从车中跳下来。
高斯大声叫道:「小心,那两个凶汉,都有武器!」
警员抬头向上看了一看,立时散了开来。不一会,就有一个警官,带着几名警
员,一起冲上来,高斯喘着气问道:「抓到他们没有?」
「没有,正在搜索。」警官四面看了一下,道:「怎么一回事?」
高斯将事情的经过,大略讲了一遍,呜呜的警车声又传了过来,更多的警方人员
赶到,李玉芳和几个高级警官也到了。
高斯将整件事的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次。然后,他拿起那金属片,发表他的见
解,道:「我认为那金属片中一定有重大的秘密。」
李玉芳摇头道:「不会吧,如果是的话,那两人为甚么毫不在意?」
「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他们所要抢的东西是甚么样子。」高斯仍然振振有词地
说。
李玉芳接过那金属片,道:「好,我们将它带回去,作详细的检查。我看,他们
还会再来找你,这次找你,一定不是再要你保守秘密,而是要杀你灭口了!」
高斯苦笑着,道:「那我实在太无辜了,因为我连这究竟是一件甚么样的事,也
不知道。」
「警方现在也还不知道这究竟是甚么事,我看你还是接受警方保护的好。」
高斯叹了口气,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示,李玉芳翻来覆去地看着那金属片。
警员包围搜索的结果,并没有发现那两个人,警方人员也陆续撤退,只留下两名
警员,守在高斯的门口。高斯望着那三个仍然未曾醒来的醉鬼,叹了几声,在床沿坐
了下来。
他才一坐下,电话铃就突然响了起来。
高斯立时抓起电话,他听到一个显然是用手掩住了口的声音,道:「你是一个天
下最蠢的人,高先生,你将会尝到愚蠢的代价。」
高斯冷笑了一声,道:「或许,但是更可能在我还未曾尝到愚蠢的代价之前,你
们已尝到铁窗的滋味了。」
那打电话来的人像是极其愤怒,以至他停了好久才出声,道:「高先生,事情还
可以挽救,如果你承认喝醉了酒,根本没看到甚么的话──」
高斯冷冷地问道:「怎么样?」
「那你就可以得到一笔钱。」
「我看没有用,因为我的三个朋友,也见过那伤者。他们三个人经过一条小巷,
变成了四个人,你难道也准备一一贿赂他们?」
「他们是醉鬼!」那人怒吼着。
「没有用,警方已将那金属片拿去检查了。」
「见你的鬼金属片,没有人要那破铁片。」
「那你们究竟在找甚么?」高斯好奇地问。
「我们只要你闭上你的臭嘴。」那人变成怒不可遏,大声呼叫,使高斯认出他的
声音,就是闯进他住所的那两个怪客之一。
高斯也发起怒来,道:「你才需要闭嘴。」
那人「得」地一声,放下电话。高斯也重重地摔下了电话,可是他才将电话听筒
放下,铃声又响了起来。
高斯抓起电话来,大声道:「你还不想闭上臭嘴的话,还有甚么臭话,快说!」
那边呆了片刻,可是传来的却是李玉芳的声音。李玉芳道:「怎么啦?为甚么发
那么大的脾气?」
高斯「啊」地一声,道:「玉芳,我不知道是你,刚才那家伙还打电话来,说他
宁愿要出一笔钱,叫我向警方说,我是喝醉了酒。」
李玉芳道:「你看到那个伤者,当时情形怎样?」
「很危险,可能已经死了,至少是昏迷不醒。」高斯皱皱眉。
李玉芳答应了一声,道:「我们找到了一辆汽车,车主是自动来投案的。他说他
曾撞倒了一个人,当时很害怕,他逃走了。后来想起来觉得不妥,才又到警局来报案
的,车子失事的地点,就在那巷口。」
高斯忙道:「那人呢?」
「警方扣留了他,可是经过调查,他是一位教师,一点犯罪的背景也没有。警方
认为,那纯粹是一件意外,倒是以后发生的事,值得研究。」
「那金属片?」高斯提醒着。
李玉芳笑了一下,道:「高斯,只怕你要失望了。你是在那里找到那金属片的,
可是经过我们的检查,那上面一点秘密也没有。」
「不会吧?」高斯怀疑说,「那在胡捣蛋的西装肩头中找到的,那伤者曾经按过
他的肩头,我认为那是他留下的。」
「我们可以继续研究,但现在,我们调查的目标,集中在那个伤者身上。」
「为甚么?」
「我们认为那伤者的身份,十分特殊。我们推测,他被一辆车子撞倒之后,他带
着伤,爬了起来,勉强走着。那时他应该是走在小巷中,你那三个喝醉酒的朋友,恰
好也在那时进了巷子,于是他便按住了那两个人的肩头。你那三位朋友,看到三个
人,出现四个影子,自然害怕起来。」
高斯大声问道:「那又说明了甚么?」
「你听我说下去。接着,你又去找寻那伤者,但是那伤者已被他的同伴,带到汽
车中去了。那两个人将你击昏,是想给你一个警告,却不料你反倒报了警。」
高斯沉声道:「你说那两个人是伤者的同伴?」
「当然是,要不然,他们为甚么要带走一个垂死的人?现在警方正集中力量,在
调查全市所有的医生,看他们是不是有一个意外的病人。而那两人不断威胁你,甚至
愿意收买你,只要你说是喝醉了酒,根本没有那回事,目的自然是要警方放弃调
查。」
高斯呆了半晌,有一辆汽车曾在巷口撞伤人,那是一个新的线索,从这个新的线
索分析下来,李玉芳的话自然是十分有理的。
可是高斯仍然念念不忘那金属片。他道:「那伤者可能是一个间谍,你还是要多
研究那金属片,那上面一定有秘密的。」
李玉芳笑道:「好,既然你坚持,我通知他们,再作详细检查。」
高斯放下电话,叹了一声,如果不是有那样的意外,他早已睡着了。现在,明天
还有繁重的工作要应付,而他却还没有睡。
他躺了下来,那三个醉汉的鼾声,令得他根本无法入睡,他费了很大的劲,将他
们三个人,一个一个,拖到浴室中。
那三个人真醉得可以,竟然一点知觉也没有,高斯关上了浴室的门,再回到床
上,他才渐渐地睡着了。
可是,他睡得一点也不好,做了许多古怪的梦,梦见一个极其性感的金发女间
谍,可是当他想拥抱那金发女间谍之际,那金发美人却变成了一个怪物,不知是从哪
一颗星球来的,要将他带往那星球去。
高斯拚命挣扎着,终于大叫了起来。忽然间,他又看到一股强光,那股强光,令
得他直跳了起来,大叫道:「我在甚么地方?我在甚么地方?」
他以为,他已被带到那个几十万光年之外的行星上了。
可是,他惊惶莫名的问题,立时有了回答,那是十分动听的声音,李玉芳的声
音,李玉芳在告诉他:「你在你自己的床上。」
高斯定过神来,他真是在自己的床上,那般强光是阳光,他昨晚临睡时,忘记拉
上窗帘,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
李玉芳站在他的床前,还有两个警官。李玉芳的手中,拿着那金属片。金属片在
阳光下,发着闪耀的光芒。
高斯定过神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道:「是不是已经发现了金属片的秘密?」
「不是。」李玉芳回答:「这金属片,一点也没有秘密可言。」
「咦!」高斯叹着,「那么,这件事,可能永远也解决不了了。」
不过,李玉芳的回答,却又出乎高斯的意料之外,她道:「案子已经解决了。」
高斯张大了口。案子已经解决了?是怎么解决的?难道不需要寻出那金属片上的
秘密,就可以解决事情,那实在是不可能的。
李玉芳坐下来道:「那伤者是一个运动员,他的同伴是外交武官。」
「运动员?那一定是他们间谍的掩饰。有一个电视影集,间谍就是以运动员的身
份出现的。」
李玉芳笑了起来,道:「高斯,你就是看那种电视、小说,看得太多了。他们是
运动员,在本市过境,明天就要离开了。那位著名的运动员参加的一项比赛,本来是
可以为那国家争取荣誉的,而他却不幸受了伤。如果他受伤的消息传了出去,会使同
队的队友,士气低落,而令别的队伍心中感到安定,那会使得他们更加没有取胜的机
会,是以他们要隐瞒那运动员受伤的消息。」
高斯张大了口,他仍然摇着头,表示不相信。
「警方在凌晨四时,接到一位医生的报告,说他曾在一个领事馆中对一个伤者进
行急救,警方立时和领事馆进行联络,因此明白了事实的真相。」
高斯摇着那块金属片,道:「那是领事馆方面的掩饰之词,你看,那金属片上的
许多小孔,一定是一种十分精致的密码。」
李玉芳摇着头,道:「不是,警方已调查得很清楚。那是实情,伤者已在警方的
建议下,送到医院去了。而领事馆方面,也要求警方保守秘密。高斯,领事馆人员,
要我们代他向你致歉。」
高斯大叫道:「你们上当了!」
随着他的叫声,「砰」地一声响,浴室的门被撞了开来,胡捣蛋、张秃子和小王
三个人,各用手按着头,摇摇摆摆地走了出来。
当他们三人,看到房间中有警员的时候,他们全都呆了,道:「甚么事?甚么
事?」
小王道:「我记得,昨天晚上,我们喝醉了酒,三个人,忽然变成了四个人。」
高斯用力推开小王,将那金属片,向胡捣蛋一扬,道:「这是甚么东西,是在你
肩头上找到的。」
胡捣蛋回头向肩头一看,苦着脸,道:「哎呀!我的西装坏了,我的一边肩头有
点歪。所以在西装肩内,一定要衬上一片金属片,穿起来才挺。咦!高斯,你怎么
了?为甚么望着我?好像要将我吃掉一样?」
高斯真想吃掉胡捣蛋,如果他有那么大的嘴巴的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