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夜+番外 作者:可爱多的粉丝

来源: 2009-05-22 20:37:37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七十二夜+番外(我的自白书)作者:可爱多的粉丝
1、
记忆中我的童年生活很苦,每天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有时候人们甚至会用扫帚、木棍或是随手可以拿到的任何东西来打我。
“妈妈,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在暗无天日的生活中,我有时会这样问我的母亲。
“这就是命啊!”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意思是将来我们的日子不会比现在好。我在洞里望了望天。我不知道什么是命,也不知道这天上是否有神,虽然妈妈说过神是存在的。
是的,我是一只老鼠,虽然不同于别的老鼠,我长了一身雪白的皮毛还有漆黑乌亮的眼睛。可是就算我长得再美,终究还是一只老鼠。
记忆中吃饱的日子很少,所以屈指可数的那几次我就记得特别清晰。
曾经有一个小男孩拿了一只鸡腿让我们饱餐过一顿。大概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只有灰色的有着红色眼睛的动物才可以归于老鼠那一类,而不是我和妈妈这样白色的闪着动人光泽的动物。
“我们要报答他啊!”妈妈吃饱了以后还把那只鸡腿拖到了洞里。
“我们要怎么报答他?”我好奇地问。
这句话问倒了妈妈,但是我知道她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这件事。一只老鼠要报答一个人,谈何容易?
也许是我们母女太过于执着,把报恩的事当做终身事业来做,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我和妈妈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有灵气了。我们慢慢可以听懂人类说的话,知道如何躲避他们设下的机关,也学会了一些异术。
然而这一转眼间,十年就过去了,我们基本上已经成为了一种不属于动物也不属于人,类似于精魅的东西。我和妈妈也曾经因为这种无间道似的身份悲哀了好一阵,但是一想到报恩这样的宏图伟业,我们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毕竟不是所有的老鼠都有一个伟大的梦想来支持它的一生的。
我们也曾偷偷地去看过那个男孩,十年的时间,他已经成为了一位翩翩佳公子。他经常在昏黄的烛光下苦读,烛光为他那秀美的脸镀上了一层缥缈的金色。随着他身头部的轻轻转动,有时候他的青色头巾会掉落在他的脸旁。这个时候我多么想伸手替他去拂一下那块青巾啊,然而这是没有可能的。我是一只老鼠,我只能蹲在落满灰尘的角落里望着他。
虽然咫尺,却是天涯。
他的名字叫做楚河,然而人们经常叫他悠然,因为他放任自我的脾性。楚河长相俊美,不愁吃穿,出门就有骏马代步,家境非常殷实。这让我和妈妈异常头痛,因为他基本上没有什么愿望不能满足,而且这个人根本就没有野心。
我和妈妈蹲在屋子的角落里一筹莫展,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怎么办?他到底需要什么?如果他什么也不需要,难道让我们再还一只鸡腿给他吗?我们等待了十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2、
于是楚河就在我们忧虑的目光中一天一天地长大。他曾经去参加过两次乡试,却连半个举人都没有中过。
“不然我们想办法让他科考中举吧!他一定会非常的开心。”我对妈妈提议。于是我们就想办法潜进书院,偷了考卷出来。这事轻而易举,因为我们的看家本领就是偷鸡摸狗。当天晚上我和妈妈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张绢纸把它放在了书桌上。这次他一定能考上了吧!他一定会很开心吧!我和妈妈因为自己的聪明之举激动得半宿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中午楚河梳洗完毕,又来到书房要苦读,那俊美的脸上两条剑眉拧在了一起。他每次读书都是这种表情,我已经见怪不怪。他走到书桌前,发现了那张绢纸,眼睛里突然间冒出了奇异的光彩,他一把抄起那张薄薄的纸,又阔步走了出去。
成了!成了!我和妈妈兴奋得吱吱乱叫。十年来压在我们心头的大石终于可以放下来了,一想到楚河可以中举我们就非常开心。
“将来他要去贡院我们是不是还要帮助他?”
“多帮一下也无妨啊!”妈妈呵呵地笑着,“原来能够帮助别人也是这样的快乐啊!”
可是还没有等我们高兴完,书房的门又被推开了。只见一个人乐颠颠地走了进来,一只手上抓着几只油腻的猪蹄,而我和妈妈千辛万苦偷来的试卷就在这个人的另一只手上,已经油腻不堪。
楚河用试卷来擦手了!虽然我也知道这种纸非常吸油,擦手非常好用,可是他怎么就不会多看一眼上面写的字呢?我望着眼前大快朵颐的楚河,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唉呦!小老鼠!你要不要吃!”他已经注意到在他脚下一直瞪着他的我了。我的目光如刀似剑,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的想把他给吃了。他说着就扔了半只猪蹄给我,由于我是一只老鼠,面对食物我还能怎么样呢?
我不争气地放弃了那毫无意义的憎恨,转身抱着那半只猪蹄就啃了起来。而妈妈则是边吃边哭:“我们怎么会遇到这样一个人,要是想让他中举,除了改生死簿,简直是没有第二个办法了!”
事情总算是在第二年的夏天出现了转机。楚河第四次科考落榜,他的父母决定给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觅一门亲事了。然而楚河的臭名远扬,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愿把女儿嫁给这个没有一点前途的浪荡子。
“有主意了,你变个漂亮姑娘去嫁给他吧!”
我听到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怎么可以,我是一只老鼠!”
“有什么要紧,你是老鼠已经这么漂亮了,要是变成人还了得?”
妈妈说完带着我开始了长途跋涉。偌大的长安城我们两只小老鼠要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谈何容易?我们足足走了三天三夜才走到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外。
“到了!”妈妈望着那家朱漆的大门,眼睛里冒着兴奋的光彩,“这里的主人能够让你变成最漂亮的姑娘!”
最漂亮的姑娘吗?我从没有觉得做一只老鼠有什么不好,这大门里,凭什么就装着我另一个人生?
3、
我和妈妈偷着溜进了那户人家。这家的院子是那样的大,秋草是那样的茂密,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大厅里面。妈妈带着我又拐了几个弯,终于走进一间宽敞的屋子,那个屋子的墙上挂着一幅绚丽夺目的画,好像是刚刚装裱完的。
我望着那张画,觉得灵魂飞出了体外。
那是一张怎样的画啊!它在夜色中发着淡淡的光,上面有一个面如冠玉衣着华美的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他身上的衣袍好像能随着风飞到清冷的夜色中。那人的身后跟着彩衣仙女,一个个发髻如云,环佩叮当,面目端庄,仪态万千。更有彩霞满天,繁花点点。
我愣愣地望着这幅画出神,耳边似有仙乐缥缈,如果真的有仙界的话,仙界不过如此;如果真的有仙人的话,风姿不过如此。
这是我一生看到的最美的画。
“这是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妈妈在一边激动地说,“如果你能变成这画上仙女的模样,那你一定会是最美丽的姑娘!”
我望着那画上仙女的柳眉秀目,开始相信妈妈的话了。如果能变成这样美丽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于是我开始努力地每天盯着那幅画看,努力地把自己想成画中人的模样。终于有一天,我的骨头开始痛了起来,那种痛简直是把我浑身的骨头都拆散又拼起来一样。我的爪子开始变成手的模样,我知道我要变成人了。
这种痛不知持续了多久,总之我浑身虚脱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我望着那幅画,又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装束,满意地笑了一下: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太好了,太好了!”妈妈在我的脚下叫道。她看起来是那样的渺小。
“妈妈!”我高兴地跳了起来,这个身躯虽然笨重了点,但是我还是很满意的。
“还有!”妈妈哀伤地提醒我,“我不能陪着你了,你要小心啊!”
“为什么?”我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和妈妈分开过。
妈妈说着红了眼眶,“你这样美丽的姑娘怎么能和老鼠在一起呢?”
她说着摇了摇尾巴要走了,“我要走了,剩下的就看你了!”她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又对我说,“对了,你的道行不够,人说九九归一,而你差了一九,只有七十二个夜晚可以变成人的模样!”
我一听心冷了半截。妈妈又继续说:“当然如果有人喜欢你,喜欢到想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把他的灵魂分给你的话,你就可以永远是一个人了!”
这些我都没有听进去。七十二夜?只有七十二夜吗?原来再美好的梦也是会有醒来的一天。
我懵懵懂懂地走了出去,彼时那位被称作画圣的吴道子先生正在自家庭院赏着秋天的明月,他只看了我一个背影就两脚抽筋,几乎要晕倒了。看来美女的魅力确实是不同凡响!
我出去就马上去找楚河了,我只有七十二夜,我没有光阴可以浪费。
我走在人来人往的夜市上,激动得几乎要哭了。要知道我这一辈子还没有在这么热闹的时候上过街,还没有被人看到而不被追打。然而街上的人看我的眼神还是不对劲,一定是他们没有见过世面,不知道仙女是何等模样。我于是更加自得地扭起粗壮的腰肢来。
楚河,楚河快来了吧?我知道他这个时候喜欢偷跑出来遛弯。
果然,远远地在人群中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这是我第一次不用仰视他,他看起来更加俊美了。夜风拂面,是那样的凉爽而温柔,然而我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怎么办?眼见他越走越近,我要怎么样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呢?固知难以永久,不若珍惜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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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764 精华0 威望0 金钱899 性别女 来自北京 个人空间 发短消息 加为好友 当前离线 2层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7-12-1 10:54 只看该作者
4、
还好我是一只比较博学的老鼠,我知道古代有个美女叫做夷光,她病弱的样子最让人心痛,最是楚楚动人。于是我马上往地上一蹲,一只胖乎乎的手按住自己的心窝,双眉微颦,一个标准的西子捧心的姿势。
可是楚河他踱着步子,摇着扇子从我旁边走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难道美丽如我还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吗?还是这里的灯光不够明亮?
我不甘心,赶快挪了一下步子,小跑到他前面,又捧着心口往地上一蹲。这次该行了吧?
可是他还是把我当空气,迈着他惯有的缓慢步伐,再一次从我的面前走了过去。
这一定是个误会!
我又提着裙子追上去。要知道我为了报恩已经忍了他十多年,他又让我失望过多少回,这点事情简直不算什么。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追出了闹市,一直到人影稀落的小路上他才发现我的存在。
“大娘!你不要紧吧!”他话一出口,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不,不要紧!”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要知道吴道子的画毕竟是经过艺术加工的,也就是说他的画大部分只满足他一个人的审美观,而艺术与现实的差距有时只比天上和地下的差距小那么一点点。
“大娘!”他又往我的心头刺了一刀,“我扶你走吧!”
他说着伸手扶我。虽然我不想认同“大娘”这个称呼,可是我的腰经过几十次的下蹲运动也确实是直不起来了。
“公子,请不要这样称呼奴家!”我急忙辩解。
“咦?”楚河看到我的眼睛,“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慌忙地捂住自己的脸,可是脸太大了,两只手根本掩不住,我和妈妈怎么那么失败?居然想到去变人尽皆知的吴道子画中的人物。他一定是认出我是照搬了人家的脸!
“你,你……”楚河的脸凑近我,“你长得好像我见过的老鼠啊!”
我听到他的话呆住了,他,他怎么会记得我?他居然记得那个每天晚上愣愣地看着他的小老鼠!我想到这里,撒腿就跑,我要去找妈妈,我要问她如果妖怪被人看出原形要怎么办?
“大娘,等等啊,大娘!”楚河的声音远远地在我身后传来。
我跑得更快了,我不要做什么大娘!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回家里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我看着高墙下那个窄小的洞口,一吸气就往里钻去。我记得它是那样的宽敞,里面还有松软的干草,可是现在它连我的半个脸都塞不进去。洞口的土被我弄得不断地掉落下来,我在黑暗中看到一双精亮的眼睛。
“天啊,是你!”我的妈妈出来了,她显然是被我吓到了,“我还以为是地震了!”
“妈妈!”我哭着就要像平时一样扑上去,可是却一脚差点踩死了她。
妈妈惊魂未定,急忙问我:“怎么样?顺利不顺利?”
我哭着摇了摇头:“妈妈,好像我变的不是美女!”
确实我这样长着三个下巴,腰像水桶一样的女孩在哪个朝代也不能归于美女一列。
“怎么会?”妈妈又上下打量我一遍,漆黑的眼珠中冒出精亮的光芒,“你的这身肉是多么喜人啊!”——她完全是用老鼠的眼光来审美的。
晚上我只有睡在外面,妈妈把洞里所有的干草都搬出来也只能盖住我的一只脚。我蜷缩着睡去,望着满天的繁星,心里升起莫名的悲哀。我满以为做人很好,哪里想到第一天就在外面风餐露宿,深夜的秋风吹得我直打摆子。
该死的吴道子,为什么不让仙女多穿一些?
然而最让我伤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我的七十二夜的头一夜,耳边却一直回响着楚河的声音:大娘——大娘!!
5、
第二天太阳一下山我就又急忙跑去找楚河了,彼时楚河正优哉游哉地坐在小船上夜钓。
“大娘!”楚河一看到我眼睛里就放出光彩来。
“我叫‘悉悉’!不要叫我大娘了!”这也确实是一个很适合老鼠的名字。
“茜茜吗?”他笑了一下,“很好的名字!我叫楚河!”
于是我提着裙角上了船,和他一起开心地钓起鱼来。
虽然那条小船一下就下沉了许多,虽然我们没有胆量把它划到湖中心去,但是那样的一个美丽的夜晚还是值得我纪念的。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夜的萤火虫,那夜的桂花香,那夜的如盘月。楚河俊美的侧脸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映着婆娑的树影,如仙人一般的缥缈。他手握钓竿,嘴角带笑,望着平静的湖面。夜风习习,深蓝的湖水波澜不惊,只有柳叶时而飘落,惊碎月亮的影子。
我望着楚河淡淡的微笑,那笑容是如此熟悉,只有他看到心爱之物才会有的温柔。
“楚公子,可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
他惊讶地回过头来望着我:“小姐怎么如此聪慧,竟知我心意!”
他说着低头一笑,脸上带着我没有见过的羞涩,我见了他的表情,心仿佛沉到了冰冷的湖底,被这深深的湖水淹没。
果然,他说有一家小姐答应了他的提亲,但是条件是他必须能中举人,因为那是个大户人家的闺秀,不能许配给布衣。
果然如此吗?我愣愣地望着水中的明月,夜风吹得我浑身颤抖。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变成人?是的,在我辛苦的这一个月中,楚河他怎么不会觅到良缘,时间又怎么会为一只小老鼠而停顿?
“她可是美丽的?”我的鼻子不知为何发酸。
“据说是位佳人!”
“她可贤惠?”眼中竟然起了一层迷蒙的水汽。
“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他说到一半,突然水面起了细微的波澜,楚河双手一扬,那纤细的钓竿弯成弓形,接着一阵哗啦的破水之声,一尾银光闪闪的鲤鱼在夜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到甲板上。
那鱼溅出的水星星点点地洒了我一脸,也打断了我的思绪。
“好大一条鱼,你看,好大啊!”楚河站在小船上手舞足蹈,高兴异常。末了抬头看我一眼,“小姐,你怎么哭了?可是这鱼触动心事?”
“哭?”我愣了一下,抹了一把湿湿的脸,摇头道:“是湖中的水,刚刚溅到的!”
楚河高兴了一会儿,看了看月亮,便急切地朝我摆摆手,“我要回去了!”
“这鱼怎么办?”我指着甲板上那条兀自痛苦地扭曲着身体的鲤鱼,难道他不是来夜钓的吗?
“如果带了这鱼回去,老爹非得砸断我的腿不可,倘使小姐喜欢,可以留着享用!”他说完一溜烟就走了。我望着他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知道他又要回去翻墙,假装苦读了。
棕色的甲板上,那尾鱼散发出流动的光芒,我愣愣地望着它。原来,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很多事在他眼里都微不足道,所以才会轻易地施舍给别人。就像这鱼,他享受到了垂钓的快乐,便舍弃了果实。而我,却为了他当初一个小小的施舍,傻傻地努力了这样久。
清朗的月色下,腮边一滴水珠滑落到我嘴角,带着微咸的涩,是我此生第一次尝到的泪的滋味。
6、
我叹了一口气,伸手捧起了那条在甲板上艰难喘息的鲤鱼,将它又放到清冷的湖水中。它仿若银白色的精灵,一扭身就潜没水中,不见踪影。
月亮的影子碎了又聚,终于回归了波澜不惊的静谧。我站起来,转身要走,毕竟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还要在那肮脏而温暖的洞穴中躲避阳光。
“你去哪里?小老鼠?”
我听到这声音,吓了一跳,四处望了一下又没有人,空旷的湖面上,只有这一条小船。
“是我啊,刚刚你放我回去的,在水里啊!”
我这才低头一看,船舷旁果然有一条银色的鱼在游动。它探出一个头,正用鼓鼓的眼睛望着我。“你是谁?”我蹲在船舷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生物。
“我是刚刚被你扔到水里的那尾鱼啊!”它边说边摆了一下尾巴,在清澈的湖水中绕了几个圈子,“因为你救了我,我要想办法报答你……”它在碧水里潜了一圈,再次冲破水面,探出头,睁着白色的眼珠看着我,“快点说吧,你有什么心愿?”
我托腮趴在船舷上,认真地想从它眼白过多的眼睛里发现一丝智慧的火花,却一无所获。它是那么傻的一条鱼,甚至离开水就什么都不能做,又能助完成我什么心愿。
“谢谢你,但是没有用的!”我面带失落地摇了摇头,“我的事情,你帮不了忙!”
“你、你不要小看我!”它义愤填膺,开始激烈地摇晃身体,溅出精亮的水花,“我可不是一般的鲤鱼,追溯到千年之前,我的祖先可是蛟呢!”
“那、那你能让刚刚离开的那个公子喜欢上我吗?”说到这里,我突然扭捏起来,捏着萝卜一样肥胖的手指,不知所措。
“不能!”鲤鱼坚定地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那是月老的事情,我帮不了忙!”
我开始有些愠怒,但是还是耐心地问它,“那你能让那位公子在今秋的科考中金榜题名吗?”
“那是地府功禄司的事情,我怎么能够插手?”它回答得依旧干脆利落。
我几乎被它气得头晕眼花,完全抛弃了伪装了很久的淑女风范,伸手一把就把它从水里捉出来,使劲捏着它又冷又滑的身体,气急败坏地问道,“那你到底能干什么?”
它拼命地鼓着腮,努力地呼吸,尾巴一甩一甩,断断续续地说:“子、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气。
“等、等等!”它大概意识到了我的怒气,使劲扭动着身体,开始拼命求饶,“我能变成蛟龙的,我有血统证书的!只、只要你助我跃过了龙门,我就能通行三界,叱咤风云,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它的自我褒扬实在太过肉麻,让我不由有一些反胃的感觉。双手一松,鲤鱼就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银线,扑通一声,又落到了清澈的湖水中。
“啊,你真是个好人!不、好老鼠!”它在冰冷透明的湖水中,朝我开心地摇着尾巴,“你第二次放过我啦,让我赴汤蹈火都可以的……”
我站在飘摇的小船上,望着在碧蓝湖水中欢快的摇头摆尾地银色鲤鱼,突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什么清风、冷月、鸟语、花香,都在我的面前碎成了一片一片。凋零在了这个初秋的夜晚!
7、
“哎呀,你回来啦?”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我又变成了一只白色的老鼠,在众人的棍光腿影中,飞快地钻入了洞口。妈妈望着狼狈不堪的我,露出欣慰的笑容。
“妈妈!妈妈!”我想起昨晚那条鲤鱼的话,急忙蹿过去问她,“如果跃过龙门,鲤鱼真的可以变成龙吗?”
妈妈愣愣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愁眉苦脸的哭道,“乖囡啊,果然情之一字,会让人脑子糊涂,可是你明明不是人,怎么也会跟着变傻呢?”
“不、不是的!”我跟她说到了那条口口声声要帮我的鲤鱼,说到了龙的传说。
说到后来,妈妈嗤之以鼻。“哼,龙就是龙!鲤鱼跳得再高,还能跳到天上去不成?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条鲤鱼会因为跳得高而变成龙的!”
“那为什么还是会有那么多的鲤鱼在河面上跳来跳去呢?”
“笨蛋!世间的万物活着,都得给自己找个目标不是?”妈妈教育我,“就像我们,不也是在一直为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努力?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哦!原来是这样!”我想到了那条妄想变成龙的鲤鱼,想到了妄想得到人类一半灵魂的自己,想到了同样妄想要金榜题名的楚河。突然觉得,我们虽然千差万别,却又如此相似。都为了我们那虚妄而遥远的理想,奋不顾身,像是夜晚扑火的飞蛾一样义无反顾。
时光似箭,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渡过了十几个做人的夜晚。做人很痛苦,还不抵一只老鼠。有时天空中飘起连绵的秋雨,无处可去的我,就只有在一个个房檐下流连徘徊,不知归路。但是更多的时候,我还是会去那个波平如镜,静谧迷人的湖边,默默地等待着楚河的到来。我记得他曾说过,喜欢这里的清风和朗月,喜欢这里的优美和恬静。
十几天之中,他只来过一次,说了几句话就匆匆作别。好像他最近正在忙着挑灯夜战,温习五经,满怀在今秋的科考中金榜题名的壮志雄心。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正当我坐在湖中柳下的小船中,像往常一样发呆的时候,一阵冰冷的水花溅到了我的脸上。漆黑的湖面上,划出一条银色的弧线,像是夜半闪烁的流星,在深蓝的天空中,摇曳出迤逦的光辉。我被这银白色的炫光迷乱了双眼,一时竟有些心荡神摇。
那条银练在我的眼中,溅出飞花碎玉,终于伴随着扑通的一声清响,坠入了清冷的湖底。碧蓝的湖水被搅动得荡起一圈圈涟漪,我被方才的胜景迷惑,急忙探头过去。哪知却在涟漪的中央,看到了一双眼白过多的痴傻眼睛。正是前两天遇到的那条鲤鱼!
“许久未见了,小老鼠!”它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美梦破碎的眼神,开心地在水里朝我打招呼。
“是、是啊……”我有气无力地朝它摆摆手,不由心灰意冷。果然这世上美丽事物的背后,大都隐藏着一个可怕的真相。
“你好像瘦了很多呢,差点没有认出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松松的衣带,确实有些体不胜衣。掰开手指算算,余下的时光只有不到两个月。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身材正在告别仙人之姿,逐渐向一只老鼠靠拢!
水中映照出我的倒影,原本肥胖油腻的脸上略现出一丝清丽,腰身好像也细了两圈,虽然离杨柳腰尚有一段遥远的距离,但是也不像粗壮的水桶了。这不是自我变成人以来,一直企望得到的吗?但是为什么,当我逐渐变成一个苗条的少女,心中却会这样难过?
8、
“小老鼠,你不要哭啊!”一条银色的弧线划破水面,荡漾起阵阵涟漪,击碎了我的影子。
“呜呜呜……”我看到涟漪中心的鲤鱼,哭得更加起劲,“不要管我,我的痛苦,你怎么能够了解?”
“我了解啊!”它围着小船游来游去,“你不是想要那位公子科考中举吗?”
我听到这里,伸出肥胖的手指,擦干眼泪,使劲地点了点头。
“你不是还想要得到他的心,让他永远对你不离不弃吗?”
我的脸顿时变得绯红,像是美梦中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酱肉的颜色。万万没有想到,它居然还记得上次我说过的话。
“只要我变成了龙,这些都可以轻易实现!”它在水里边游边摇了摇尾巴,似乎甚为得意。
“那是不可能的……”我一边叹息,一边泄气地朝它摆了摆手,“妈妈说过,鲤鱼一辈子不可能变成龙,就算跳得再高,也无济于事!”
“怎么不可能!”它听到这话,似乎非常激动,用尾巴使劲拍打着水面,“从我小的时候开始,鱼群里就流传着这样的传说!每年只有一次的九月十五之夜,只要越过湖中仙人架设的桥梁,就能够被赐予神力,变成呼风唤雨的蛟龙!”
“那以前有人……不!有鱼成功过吗?”或许是被它的情绪感染,我也怀着一丝希望,好奇地问道。
“当然没有!”它在水中吐出一串气泡,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听到这里,望着它圆圆的,呆呆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很傻,怎么会心血来潮相信这样一条痴傻鲤鱼的话。
“我真的没有撒谎!小老鼠,你要相信我啊!”它看出我脸上的失望,拼命为自己的清白辩护,“你看岸边的那棵古松,只要越过它,也就能越过仙人架设的龙门啦!”
我顺着它说的方向望去,只见静谧美丽的湖畔,正伫立着一棵高大巍峨的松树。它大概已经活了几百年,虬枝伸展,亭亭如盖,在璀璨的星空下,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大山峰。
“真的只要越过那棵古松就可以吗?”我心念一转,已经有了主意。
“呜呜呜,是的……”一句话似乎提到了那条鲤鱼的伤心事,它期期艾艾地悲泣起来,“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地跳,却连它一半的高度都跳不到……”
“一条鲤鱼怎么可能跳得那么高!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吧!”我提着裙子,粗壮的腰肢一扭,就跳到了岸上。
“小、小老鼠,你要去哪里?”它不能上岸,只能待在冰冷的水里,在湖水中迷惑地看着我。
“我一定会帮你变成龙的!到时候你可要助我完成心愿!”我朝它摆摆手,就跑到了无边的夜色中!
耳边有清冷的夜风拂过,头上是浩瀚的星图闪烁,我奔跑在长安空旷而寂静的街道上,为了那遥远而无法企及的梦想。即便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努力抓住。时间在无情的流逝,我能够变成人的夜晚,只余下四十夜了!
变成人确实大不一样,尤其我变的是一个身体健壮,体力充沛的姑娘。过去眼中浩如烟海的长安,现在也渺小了许多,似乎只是半个时辰,我就跑到了楚河家的高墙下。墙下方便快捷的老鼠洞是万万钻不得了!我抬头望了望眼前高高的墙檐,手脚并用,连蹬带爬地就翻了过去。但是由于体重的问题,饶是我尽量蹑手蹑脚,在着地的一刻,还是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大的闷响。
这面墙正对着楚河的书房,只见他屋里昏黄的灯光随着响声摇曳了几下,就突乎而逝,似乎有人熄灭了蜡烛。接着雕花的窗户被人小心地推开,从里面探出楚河俊美姣好的脸来。他呆呆地望着身披洁白月光、拥有着天人之姿的我,惊诧地张着大嘴,几乎无法合拢!
我见状心中不由暗喜,或许近来消瘦了几分,平添了几分姿色也说不定?但是还没等我摆出风情万种的微笑,楚河就抬起手,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长长地舒了口气。“真是吓死我了!原来是你!”他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地说,“刚刚我还以为地震了,震塌了后院的墙!”
9、
我刚刚挂到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哭笑不得的尴尬。为什么?我明明已经衣带渐宽,形容憔悴,怎么还会闹出这样的笑话!
“茜茜大娘,你来得正好!”楚河伸手把窗户打开,朝我亲切地微笑,“白日里刚刚找到一壶上好的花雕,正愁无人分享!”
妈妈对我说过,变成人类的姑娘,最忌就是与男子把酒言欢,如果恰逢深夜,更是险上加险。但是我是一只老鼠,而并非什么人类的姑娘!于是我伸出一根肥胖的手指,含在嘴里,没出息地问道,“公子,可备有下酒小菜?”
“烧鸡一只,肘花若干,还有可口凉菜!”
前面我已经再三重申过,我是一只老鼠!作为一只老鼠,面对丰盛的美食,我还能怎么样呢?于是我完全把那些礼数名节通通抛到了脑后,笨拙地顺着窗沿爬进去,坐在桌前,大快朵颐。而楚河就坐在我的对面,一边喝酒,一边眉飞色舞地阔谈着宝马名花,完全没有科考将至的紧张。
“楚、楚公子……”我吃着嘴里的食物,含糊不清地问道,“不知今秋的科考,楚公子有几分把握?”
“茜茜大娘!”楚河秀眉微颦,一边拿起酒杯,一边指着窗外的明月,“如此良辰美景,还是不要说这么扫兴的话题了!”
“我叫茜茜,能不能把后面的‘大娘’去掉?”每次被他这样称呼,都能令我感到人生的绝望!
“唉……”楚河却似没有听到我的话,托腮叹道,“既能呼朋唤友,又能独对清夜,人生如此,不亦乐乎!为何偏要执着于官场仕途呢?”
对了!仕途!听到这里,我才想起自己今晚翻墙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急忙抛下手中的美味佳肴,抬眼仔细打量楚河的房间。要知道,他一向不务正业,玩乐的功夫无人能及,一定会有我想要的东西。果然,在扫过一串古玩字画、玉箫琵琶、金鞭宝剑之后,我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一张缠着金色流苏的乌黑弓箭上。
“这个借我!”我心花怒放地跑过去,把弓从墙上摘下来,放在手中仔细打量。弓长三尺三分,身如乌炭,弦如银线,金丝缠柄,赫赫耀目!
“茜茜大……不,茜茜小姐!小生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喜欢玩弓弄箭,实乃女中豪杰!”
“太好了,这是一把好弓吧?”我兴奋地摩挲着手里的这把长弓,心潮澎湃。
“那当然!”楚河似乎找到了知己,得意洋洋地说,“据说这是前朝的将军用过的宝物!我费了好多的口舌,才从一位同窗那里买来的!”他边说边从我的手中拿过弓,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搭在弦上。接着剑眉一蹙,双臂一展,弓身发出咯咯的响声,微微弯曲,却只拉了个半满。“你看到了吧?”楚河面现颓色,摇头道,“这把弓唯一的毛病就是弓身太硬,如果没有异于常人的臂力,根本无法把它拉开!”
“真的吗?”我好奇地把弓从他手中夺过来,也有样学样,跟着使劲一拉!
“我都不行,你区区一介女子……”楚河在一边抱肩风言风语,可是话说到一半,他就瞠目结舌,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那把在他心中根本无法拉开的乌弓,正在我的手中慢慢伸展,像是遇到知己的义士,发出咯吱、咯吱的欢快响声,渐渐变成一轮无暇的满月。
“啊,茜茜小姐,真乃神力也!飞将军李广也不过如此!”他见状大呼小叫,几乎要拜倒在我的裙下。
“楚公子不要这样说,奴家只是凑巧而为之……”我尴尬地收起手中的弯弓,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看来吴道子笔下的仙女,不但身材魁梧,而且臂力惊人,蕴含着无限潜力。
今天真是悲哀的一天,先是翻墙被认为是地震,跟着又表演了一番徒手开弓!眼看再继续逗留下去,我那点可怜的形象就要全部完蛋。于是我适时地朝楚河扬了扬手中的长弓,走到窗边,准备告辞。“楚公子,这把弓借我一用!过几日定当归还!”
“茜茜小姐,喜欢就拿去用吧……”楚河满含激动地注视着我,“反正我也拉不开,留着也没有用!俗话说得好:鲜花送美人,宝刀赠英雄!这把弓配小姐,真是相得益彰!”
这话听得我无语凝咽,急忙匆匆告辞而去。一个是美人,一个是英雄,综合我今晚的表现,怎么都觉得楚河是在用后者比喻我!果然是造化弄人,命运多舛!我费劲千辛万苦,今晚才摘掉了“大娘”的帽子,转眼却又变成了女张飞!
10、
趁着天光还未破晓,我把那把弓藏到了后院的长草中。而当阳光升起,明亮的光线令一切褪去伪装,我也不得不以老鼠的姿态活动,却依旧兢兢业业地守在那把长弓的左右,不肯离开半分,直到天黑复变为人。
“呜呜呜,乖囡啊!你这是怎么啦?”妈妈在我的脚下失声痛哭。
此时正是夜半时分,一轮朗月高悬在天际,明月的光辉如水银倾泻,在墙上映出一个人引弓射雕的豪放身影。
“妈妈……”我咬牙切齿地振臂展弓,努力找着准头,“你不要管我了,我只是要练习一下射箭而已!”
“呜呜呜……”妈妈显然要崩溃了,根本不理会我在说什么,“难道你因爱生恨,眼见报恩无望,既然得不到楚公子,便要毁了他吗?”
我听到这里,手一抖,弓弦弹了出去,差点割伤手指。妈妈的想象力真是太可怕了,惜哉她投生为一只老鼠,如果生而为人,一定能著出《大唐情仇录》一部。
“妈妈,你听我说!”我放下手中的弓,耐心地跟她解释,“我练习这个,不是为了射人,而是用来射鱼!”
“射鱼?”妈妈听到这里,停止了哭泣,却依旧目光涣散,“乖囡,你果然不对劲啊!妈妈活了这么久,听过钓鱼,听过网鱼,听过捞鱼,怎么就从来没有听过射鱼呢?”
“我不是要去河里抓鱼吃!”我恨不得多生几张嘴出来,急忙辩解,“而是要把鱼射到天上!”
“那你为什么要把鱼射到天上呢?”她还是无法理解我奇怪的举动。
“当然是让鱼飞得更高更远一些……”我边说边望着头顶璀璨星空,无限银河,遐想联翩。但是站了一会儿,却久久得不到妈妈的回应。等我再回低下头时,才发现她已经耷拉着尾巴,往洞里钻去,似乎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天才果然是孤单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或许现在唯有那条想变龙的鲤鱼才能理解我,想到这里,我拎着长弓,提起花花绿绿的裙摆,往深夜的湖边跑去。本以为那条鲤鱼会对我的绝妙主意赞不绝口,哪知我刚刚跟它说了一下想法,它就开始在水里拼命摇头摆尾。
“不行的,小老鼠,那是不行的!”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只有小人才会为了追求利益而不择手段!”
“笨蛋!难道你没有听过‘君子善假于物也’吗?”我开始循循诱导这个脑筋不开窍的鲤鱼,“即便是真正的君子,也要善于利用身边的便利!”
“这……”它瞪着眼睛,似乎脑筋一时兜不过来,足足望了我半个时辰,终于点了点头,“或、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太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变成跳得最高的鱼!”我兴奋地在狭小的船上跳了起来,小船被我的身体压得一摇一晃,几乎散掉。
可是刚刚高兴了一会儿,那条鱼就又跟我闹起了别扭。它在水里看到我徒手开弓的威武姿势之后,就不声不响地沉到了湖里,我呼唤半天,它才探出头来。
“呜呜呜,我确实说过要报恩的,但是我更想活命……”
“古人有结草衔环,有舍生取义!你怎么能临阵脱逃!”我再次摆出大道理开导它。
这条鱼虽然脑筋不大好使,但是颇有名士风骨,只要抬出一顶大帽子给它扣上,多半无法推拒!果然听到我这样说,它在碧水里吐了两个气泡,摆了摆尾巴,再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于是静谧的湖水旁,天边的明月下,留下了一个女子挥汗如雨的勤奋身影。如果有人眼力稍好,还能看到,深蓝色的湖水里,还有一条银白色的鲤鱼,正用绝望的目光,注视着岸边的展臂引弓的女孩,欲哭无泪!固知难以永久,不若珍惜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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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天上的月影缺了又圆,岸边的柳叶瑟瑟飘摇。时光飞逝,似水无痕,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离鲤鱼跳龙门的九月十五之夜,已经越来越近了。就连湖岸上的我,都能感受到水中的暗潮汹涌。原本波平如镜的湖面,现在常常会泛起一些奇怪的涟漪,还时不时会有几条长如人臂的鲤鱼跃出水面,惊起一阵飞花碎玉。
“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鱼?”我蹲在岸边,好奇地问湖里的那条鲤鱼,“它们都是来跳龙门的吗?”
“是……”它费力地跟我说了一句话,就差点被别的鲤鱼挤走,“湖水里已经全是鲤鱼了,有好多鱼是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只为了明晚的一瞬!”
“怎么这么快?就是明天了吗?”我吃了一惊,抬头望向天上的明月。果然,月亮已经如皎洁的玉盘般完美无缺,静静悬在深蓝色的天空中。
“我、我不与你说了……”它艰难地摆了摆尾巴,就被汹涌的鱼潮卷走,“明晚,子时!我在这里等你!”
我盯着湖水中声势浩大的鱼群,望着不停翻涌的白色水花,不由攥紧了手里的乌弓!成败在此一举!那条鲤鱼的,楚河的,还有我的未来,都维系在那个虚无而缥缈的传说上,摇摇欲坠!
第二天白天,我变成了一只老鼠。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蹲在灰尘满布的墙角,望着正在摇头晃脑地苦读的楚河。他皱着好看的双眉,俊脸上带着一贯的不耐烦,时不时还会打两个哈欠。虽然他是如此懒散,虽然他是这样的没出息,但是我依旧是那么的喜欢他,哪怕倾尽所有,也要给他幸福!
阳光映透西窗,挥挥洒洒地照在楚河的身上,由耀目的金色,渐渐变成如血的绯红。夜晚,就要来了!
我悄悄地转过身去,顺着狭小而曲折的老鼠洞钻到了院子里,身后细小的动物脚印,随着阳光的隐没,慢慢放大,幻化为一个人的足迹。
明月当空,夜凉如水!衣带临风,弓似弦月!我沿着长安冰冷的街道,向那唯一能实现梦想的方向走去!七十二个夜晚,已经所剩无几!如果今晚的努力化做泡影,我就会变成一只老鼠,时间最是残忍,不会留给任何人重来的一次机会!
或许是我思绪万千,愁肠百转,令我的步伐比以前慢了许多。等我走到长安城外的湖畔时,月亮的影子已经将至天心,午夜就要到了!但是今晚非常奇怪,一向静谧的湖泊变得格外喧嚣。还没等我接近岸边,就远远地听到嘈杂的击水声,浪花的拍打声,以及一阵高似一阵的哀号声。
我的心不由一紧,急忙加快脚步往前跑去,哪知刚刚跑到湖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偌大的一个湖泊,完全丧失了平日的安静优美,像是煮开的沸水,一浪接一浪地翻滚着。浪花下是数不清的鱼群,它们扭动着身体,用尽全力往天空中跳跃,再重重地跌回到水中,激起无数的缤纷水花。
眼前的鱼群是如此声势浩大,不由令人目瞪口呆。它们都长得一模一样,都有着鼓鼓的眼睛和银白色的鱼鳞,这叫我到哪里去找那条和我闲聊谈天的鲤鱼去?
“小、小老鼠……”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一条瘦小的鲤鱼,正奋力地摆着尾巴,穿过熙熙攘攘的鱼群,往我的方向游过来。我一见到它,就立刻兴奋地提着裙摆,跃上了平时放到岸边的小船。单薄的小船已经无法划到湖心,被水面下的鱼群挤得颠簸飘摇。
“是不是我来晚了?”我探头对它说,声音已经带了点哭腔,“太可怕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鱼!”
“你、你没有来晚,刚刚赶得及……”鲤鱼费力地喘着气,在水下对我说,“快看那边的天空……”
我紧紧地抓着船舷,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皎洁的明月下,竟然平添了一颗璀璨耀目的星星。它是那样的美艳而不可方物,挂在遥远的天空上,几乎夺去了月亮的光辉。
“那、那就是传说中的龙门吗?”但是怎么会是一颗星星?
“是……”鲤鱼断断续续地回答,“一年……只有这么一瞬,那颗星星才会亮!据说……星星的后面,有一个五彩斑斓的大门……”它还没有说完,周围的鱼群顿时像是发了疯,一条翻天的银色巨浪,从我的身后瞬间暴起,气势汹汹地涌向半空。与此同时,一股腥湿的气息扑面而至,我这才发现,原来凌越在我头顶的,根本不是什么水浪,而是无数条银色的鲤鱼!
12、
“哇!!”我被这壮观却又可怕的景象震慑,双手抱头,蹲在小船上大叫起来。不断有点点滴滴水花从半空中挥洒下来,偶尔还有几条鲤鱼,因为跳得不够远,重重地摔在船板上,激烈地扭动着身躯,无助地吐着水泡。
“快点,快点,小老鼠,我们该怎么办?星星就要消失了!”鲤鱼在水里焦急地催促着我。
我努力从摇摆不停的小船上站起来,仔细地望了望那颗星星的方向,只觉得心都凉了半截。“你这个呆子!”我气急败坏地叫道,“你自己看看,那颗星星比你说的松树高了几十丈,鱼怎么能跳到那么高的地方!”
“啊?”它隔着悠悠碧波,抬眼望了望天空,“我怎么不觉得?大概是在水里待久了,视力难免有点偏差……”
我瞪了它一眼,又看了看眼前波澜壮阔的万鱼争涌,一咬牙,手一伸就把它从水里捞了起来。
“啊啊啊——”鲤鱼的身体滑不留手,布满鳞片,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掐住它,它则在我的手中不停地哀号,“你的指甲太长,掐得我好痛啊!”
“再坚持一下,只要一会儿就好!”我弯腰捡起那把弓,手臂一展,怀中就出现了一个饱满而晶亮的圆弧,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
“呜呜呜,小老鼠,我能不能反悔……”眼见我把它搭在弓弦之上,闭上一只眼睛开始瞄准,它开始期期艾艾地求饶。
“喂!”我的手臂没有一丝犹疑和颤抖,仿佛多年来等待的就是这一瞬,“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大概就是描述我们现在的情况?”
“什么话?”它可怜兮兮地朝我瞪着白眼,“是不是悬崖勒马,尚自有救?”
“嘿嘿……”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轻轻笑了一声,“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啊!笨蛋!”
接着手指一松,弓弦刷的一声弹出掌控。
一条银色的弧线,像是闪亮的流星,带着百转千回的光芒,往无尽的天边飞去。“哇哇哇,救命啊——”美中不足的是,在这难得一见的胜景中,还夹杂着一阵凄惨的哀号,随着那闪烁的银链,渐去渐远。
眼见那条鲤鱼化做流星,消失在天边,我也大汗淋漓,浑身脱力的倒在船上。小船渐渐由颠簸摇晃恢复成了舒缓的平稳。天空中那颗最明亮的星星闪了几闪,终于隐觅了身影。
鱼群渐渐褪去,击水的声音也随之停止,深蓝色的湖面,倒映出月亮的影子,又恢复了昔日的静谧和安详。而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景象,似乎只是一个夏末秋初的梦,
梦醒时分,了无踪迹。繁华过后,往往就是无尽的空虚!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船上爬起来,呆呆地望着深不见底的湖水。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心神不宁!而每当有一条鲤鱼靠近船舷,我都要仔细打量一番,看看是不是被我射上天空的那只。但是直到我等到天边泛出鱼肚白,它都没有出现!于是我只好失落地提着长弓,走回了自己那狭小却肮脏的窝。
“乖囡啊,你又怎么啦?”妈妈见我茶饭不思,身材日益消瘦,开始担心起来。
“妈妈,我做了一件让我非常后悔的事情……”我躲在洞口里,用爪子擦着眼睛,可惜是老鼠的模样,连半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活着难免犯错,关键是能不能挽回!”妈妈好奇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妈妈……”我失声悲泣,真正心如刀绞,“我、我竟然为了一己之私!把唯一的朋友,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没有那么严重吧?”妈妈显然认为我夸大其词,“你以后好好对他不就行了?”
我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撒开四脚往湖边跑去。为什么?我当时怎么会没有想到?如果让鱼离开水,无异于让它踏上死路!而我却如此心狠,居然在它的苦苦哀求下,依旧义无反顾地松开了手里的弓弦!
那条鱼!那条喜欢说着大道理,喜欢在水里与我谈天说地,真真正正全心全意为我付出的鱼,再也不会回来了!它被我亲手扼杀了,扼杀在自己狭隘的梦想中,自私的幸福里,不复重生!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负罪感完全侵占了我的灵魂。我日日夜夜守在那弯静谧的湖水边,那条孤独的小船上,甚至把楚河的事情都彻底抛到了脑后。就这样不知过了几个夜晚,天气越来越寒冷,湖边的草木皆已枯黄,我却依旧没有看到那条会开心得跟我摇头摆尾的鲤鱼。
直到有一天,我依旧像是往常一样,趴在船舷上对月长哭,哭得正伤心欲绝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银白色衣服的年轻男人正站在草木枯黄的岸边,朝我亲切地微笑。他的面孔很文雅,美中不足的是一双眼睛里,眼白有些过多,乍一看有些双目无神。
我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人,脑海中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印象。
“嗨,小老鼠!”他的声音也如此陌生,语气却似曾相识,“许久不见了,你又瘦了好多吗!”
“你真是条笨鱼!”我听到这里,心口一暖,不由破涕为笑,“我叫茜茜,怎么永远都记不住我的名字!”
“在下姓李,名鱼!字飞天!”他朝我抱拳作了个揖,身上的衣服像是鳞片一样流淌出耀目的光芒,“见过茜茜小姐啦!”
我听到这个好笑的名字,再也按捺不住,开心地大笑起来。
长久以来,积郁在心头的阴霾,终于在这个月冷风清的夜晚,烟消云散!
13、
“龙门的那边是什么?有没有别致的风光?”我抱膝坐在小船上,好奇地问他。
“嗯,我也不清楚……”他虽然变成了人,却跟做鱼时一样稀里糊涂,“好像迷迷糊糊地飞到了天上,等到再清醒时,却发现即便不在水中,也可以自由呼吸!”
“那你现在是龙吗?”我上下打量着他,却依旧无法在他的脸上发现一丝睿智的神采。
“或许是吧?”他被我看得不好意思,羞赧地挠了挠头,“不然我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做人是不是非常有趣,你再也不会被困在一汪湖水中,抵达不了外面的天地啦!”
他听到这里,居然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无限眷恋地看了一眼脚下的碧波千里,拉着我的手跳到了岸边。“茜茜,我们走吧!”他的衣服似片片鱼鳞,在黑暗中流泄出不尽风华,“你助我完成心愿,我也要帮你实现梦想!”
我急忙提着裙子,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不知为什么,变成了人的他,似乎平添了一丝欲说还休的惆怅!
但是不过一时半刻,惆怅就一扫而空,此时我们正蹲在楚河家的高墙下,吵个不休。
“喂,你不要在一边干站着,在下面托我一把,我要爬进去!”
“呜呜呜,茜茜……”他跟我妈妈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痛心疾首地唠叨,“你这样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半夜爬墙呢?实在是太有伤风化啦……”
“闭嘴!我本来就是一只老鼠,偷鸡摸狗的事情不知做了多少,还在乎这点小节?”
说完我就手脚并用,也不管他的抗议,踩着他的肩膀就爬到了墙头。或许是因为那短短的七十二夜已经过了大半?我原本肥胖沉重的身体已经变得轻盈无比,腰肢一扭,就像秋日翩翩的黄叶,无声无息地落到了院子里。
昏暗的夜色中,楚河的书房里,正透出无尽温暖的灯火。我小心地一步步接近,伸手轻轻叩了叩窗棂,在寂静的夜晚中发出笃笃的清响。而我的一颗心,也随之忐忑不安,几乎要跳出胸腔。
这么多个日夜过去,不知楚河再次见到我,是惊诧还是开心,是会邀我共饮美酒,还是与我吟风弄月?可是还没等我想完,雕花的窗户就被人轻轻推开,昏黄的灯火里,映出楚河温润俊美的脸庞。他的鼻子依旧是那么挺拔,他头发在夜色中闪耀出动人的光华,只是他的目光却冰冷犀利,似乎还带着一丝鄙夷。
“小姐,深更半夜,怎么如此不知自爱,跑来敲一个陌生男子的房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若不曾相识。
“楚、楚公子……”我愣愣地望着他,目瞪口呆,“我、我是茜茜啊,你忘了我吗?”
“茜茜?”楚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小姐你还是不要说笑了,更不要打着别人的名号招摇撞骗!茜茜她怎么会长成你这个样子?你要是再不走,我就要叫家丁赶你了!”说完,他双手一合,发出砰的一声清响,那扇曾经为我敞开的窗户,已经无情地在我面前紧紧关闭!
我愣愣地站在清风冷月之中,只觉得心已经碎成一片一片。月亮的光芒挥挥洒洒,在墙上投映出一个苗条婀娜的身影。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浑身肥肉的少女了,也不再粗俗笨重!可是,多么可惜,当我拥有了美丽的同时,却永远失去了楚河追随的目光。
我受到了强烈的打击,懵懵懂懂地翻过高墙,失魂落魄。
“喂,小老鼠,你怎么啦?”那条鲤鱼正蹲在墙角等我,见我出来,立刻高兴万分地跑到跟前。
“没什么……”我心下黯然,低头指着自己的心口,“小鱼,我好难过,就像这里丢失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永远也不会复原!”
“是不是楚公子不认得你了?”
“是……”我抓着衣角,开始小声悲泣起来,“我、我好不容易变漂亮了!才想跑过来让他看看……”
“这不能够怪他,他本就是一个凡人,只能靠肉眼去辨别事物,而人类总是过分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边说边用手替我擦去眼泪,“那你要怎么办?还要不要继续帮助他?”
“当然!”我没有丝毫犹疑,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助他实现梦想,原本就不奢望得到什么回报!”
他听到我的回答,白目中现出了然的笑容,伸手掐了掐我的脸。“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仙界吧!”
14、
“你、你再说一遍?我们要去哪里?”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仙界啊!”他昂首挺胸,似乎非常骄傲,“莫非你忘记我说的话了吗?一旦成为了龙,就能通行三界!我既然能够变成人的样子畅行于人间,自然就能上天入地!”
“你真是太厉害了!”我的眼前现出一条光明大路,“知道楚河中举人无望,所以才想买通天上的神仙,看看有没有偏门可走?”
“嘿嘿,差不多吧,虽然不知能不能成功,总是要试一试!”他边说边定定地看着我,忧心忡忡,“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担心!”
“什么事?”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恨不得速速启程。
“那个,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他吞吞吐吐,欲说还休,似乎有什么事令他十分为难。
“什么话,你快点说啊,不要急死人了!”
“那个,人们都说,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他边说边小心地望着我,“小老鼠,即便如此,你也要跟我去吗?”
“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一颗心似乎沉到了冰冷的湖底,“你的意思是说,当我回来的时候,就会变成一只老鼠,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做人?”
他没有回答,但是表情却十分凝重,印证了我的想法。
“不碍事的!”我轻轻笑了一下,拉起他的手,“我们走吧,我不会后悔的!我也从未奢望能得到人类的灵魂,只要如此,就已足够!”
“唉!我寄愁思与明月……可怜月华逐流水!”不知为什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拉着我的手,一会儿就带着我走到了一条夜雾弥漫的小路上。
“你在说什么?”我一边好奇地问他,一边打量着周遭紫色的雾气。
“没什么,只是在念要去天上的咒语而已!”他笑了一下,引我走向浓雾的深处。他的手很冰很冷,像是湖泊中碧蓝的水,但是却又坚定有力,让人觉得很安心。
雾气越来越浓,湿湿冷冷,几乎让人无法睁开眼睛。
“喂!小鱼!”我只觉得脚下的路越来越陡峭,似在攀登一个险峻的山峰,“如果此番回来,我变回一只老鼠,你还会不会理我!”
“那我就再变成一条鱼好了!我们再去放舟五湖,聊寄忧思!”
“一言为定!”我听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宽,“你可不能反悔,定要陪着我一生一世!”
“嘘!不要说话!”我正开心得不能自已,他却猛地拉了我一把。
“嗯?怎么脚下变软啦?”我慌乱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青烟萦绕,万花缤纷的地方。那些花姹紫嫣红,白的、红的、紫的、黄的,似乎汇聚了人世间所有美丽的颜色。而再仔细打量,则更是奇怪,花丛中梅花、菊花、兰花、芍药,无一不全。明明是花期不同的花,却会同时盛放。
我面对这样的人间仙境,无限芳菲,刚刚要张口欢呼,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嘴巴。
“小声些!”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你看看那边有什么?”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花海中央,正有一株风骨不凡,虬枝伸展的古松,松树下坐着一个眉须皆白的老人,闭着眼睛频频点头,显是在一心一意地与周公进行会晤。
“这个糟老头子是谁?”一见有人,我立刻趴在花丛中,大气都不敢喘。
“是月老!”鲤鱼看了我一眼,眼波中有不尽的调笑,“我记得你不是说过,想要楚公子喜欢上你!所以才特意带你来见他!”
“你这条讨厌的臭鱼!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也当真!”我满面通红,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只老鼠,找个洞钻到地底。
“现在机会来了!我们不能错过!”他伸手指了指那棵松树,“看到没有?那棵树上有很多红线,你只要找到自己的那根,和楚公子的系在一起就行了!”
“人和老鼠也可以?”我将信将疑。
“对!只要够长就行!”他斩钉截铁。
天啊,这也太没有天理了!怪不得世间有那么多痴男怨女,离奇姻缘,看来都是拜这个老眼昏花,稀里糊涂的老头所赐!固知难以永久,不若珍惜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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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不过放眼天下,皆是情天恨海,满葬生命无数,或许也不多我这一个海底冤魂?想到这里,我蹑手蹑脚地越过花海,爬到那棵松树的下面。而鹤发童颜的月老,此时正双手抱怀,斜倚在松树边睡得香甜,似乎完全没有发觉到我的靠近。
“啊……”我一抬头,就看到树枝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线,不由眼花缭乱,“怎么这么多根红线,到底哪根是我的?”
“把手伸出来!”鲤鱼也四脚并用地爬过来,蹲在身边指点我,“属于你的姻缘就会被你的心意吸引,自动落入掌握!”
“这么容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呵呵轻笑了一下,往那堆乱七八糟的红线的方向伸长手臂。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饶是我如何努力,甚至恨不得跳脚爬到树上去,还是没有一根红线缠到我的手上。
“怎么会这样?”我望着头顶如织如絮的红毯,欲哭无泪,“呜呜呜,难道我这一辈子没有姻缘吗?”
“茜茜,不要伤心!”鲤鱼见我不快,急忙过来安慰,“闭上眼睛,想想对将来的期许,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
对未来的期望吗?可是我有很多梦想,到底要想哪个?于是我闭上眼睛开始遐想,或许做白日梦一向是我的长项,因此几乎没有费任何力气,美好的画面就前呼后拥地涌进脑海中。
嗯,我要一个很大的窝,最好南北通透,里面要有温暖而充足的干草;还要有很多很多的粮食,多到我一辈子都吃不完;最重要的一条是,白日里上街,再也不会被人围追喊打,可以像做人一般快活,开开心心地享受阳光!
想着想着,我发现不对劲了!这全都是一只老鼠的梦想,而并非一个人的!可是,如果我真的嫁给楚河,怎么可能再做一只老鼠?
我越想越觉得这是个错位的噩梦,刚刚想推翻重来,就听到那只鲤鱼在我耳边兴高采烈地喊:“成了!成了!找到了!”
“在哪里?”我听到欢呼,迫不及待地看向手掌,哪想却一无所获,仍然没有半根红线缠到我手指间。
“在上面啊,上面!”鲤鱼伸出手,高高指向松树的树冠。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青翠茂密的树冠间,正有一截又短又细的红色绢绳,像是蚯蚓一样左摇右摆,可惜实在是太短,无论它怎么努力,依旧无法企及我遥远的手指。
“这、这就是我的姻缘?”我看到头顶上那个尴尬扭动着的红绳,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嗯!看它那么努力地响应你的呼唤,应该没错!”
“呜呜呜,真是气死我啦!”我又羞又恼,“为什么别人的姻缘线都那么长,轮到我这里,就剩下了一根线头?”
“茜茜,不要着急,可以找找楚公子的,或许他的姻缘线比较长也说不定呢!”
长又能长到哪里去?除非奇迹发生,它能长过一条银河,否则无论如何都接不上我那根可怜的线头!
“那要怎样才能找到楚河的那根?”人们大多存有不切实际的妄想,我虽是一只老鼠,却也不能免俗。
“你只要想着楚公子的音容笑貌就行了,只要用心,自然就能找到……”
他那厢话音未落,我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想了起来。点点滴滴的甜蜜,像是小溪一样,汩汩流向我的心头。好像自有记忆以来,一有空闲就会想想楚河的脸,想想他笑起来会眯成一条线的眼,想想他潇洒不羁的气质,还有他挺拔俊美的五官。
果然,这次我刚刚浮想联翩地开个头,耳边就第二次响起了那条鲤鱼雀跃的呼唤:“出现啦,出现啦,我已经看到了……”
“真的?在哪里?能不能和我的那根系在一起?”我急忙兴高采烈地睁开了眼睛。
“在那边……”他挠挠脑袋,欲说还休,“只是……”
“只是什么啊?”平日里怎么不见他说话这么吞吞吐吐?
“……又是一根线头!”
果然,顺着他指点的方向,我毫不费力地又找到了另一根扭曲的短小红绳。只是它在树冠的另一边,和我的那一根,宛如传说中的牛郎织女,隔着层层叠叠的松枝,遥相辉映!
16、
于是我的脸再次失血,变得白中泛青!
“呜呜呜!”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说,“怎么会这么倒霉?偏偏我们俩的姻缘线都这么短?”
“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或许只是凑巧!”他也一头雾水地望着两根距离遥远的线头,连连叹息。
“能不能想想办法啊?”我边哭边伸手撕扯着群裾,“用别的东西接一接也不行吗?比如裙子?”
“茜茜,你不要这样!”他被我吓得脸色青白,急忙拼命阻止,“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先离开这里,一定有办法的!”
接下来容不得我抗议悲泣,他就连拉带拽地把我拖走。其间我不停地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那棵挂满了姻缘线的青松。我多么想留在这里,直到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每当看到那高高树冠上的两根又小又短的红线,都令我双目如灼,心中刺痛!
就这样,我只好一步三回首地,穿过缤纷绚丽的花海,走出青烟萦绕的仙境,踏上了通往人间的归途。
只是此时此刻,我们都被悲伤蒙蔽了双眼,完全没有注意到,树下一直酣睡的老人,正望着我们离去的方向,露出狡黠的微笑。在他苍老得如枯枝般的手中,赫然缠绕着两根长长的,缱绻温暖的红线。
因为接二连三地受到打击,我比来的时候更加心灰意冷,以至于双脚刚刚踏上结实的土地,跟着就打了个寒战。
“哇,好冷……”我哆哆嗦嗦地抱着肩膀,“果然是心境使然,明明没有到冬天,怎么就觉得这么冷?”
“茜茜……”冷风中有人在叫我,那声音略带些哭腔,竟从遥远的头顶传来。
我抬眼一看,却见一个瘦高而英俊的年轻人,正面带哀伤地俯视着我,一双眼白有些过多的眼睛里,竟然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喂……你怎么啦?”冷风侵袭着我的身体,令我像是秋天的枯叶般不停地颤抖,“你这条傻鱼,为什么要哭呢……”我说着说着,语气竟然也有些哽咽,急忙伸手抹干了眼泪,“走的时候……不就已经料到会这样了吗?”
是的,就在我们去往天界的短短一瞬,人间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个日夜。而我那短短的,可以变成人的七十二个夜晚,已经所剩无几。
“走吧!”我把手举过头顶,拉着他宽厚的大手,朝他笑了一下,“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你看,起码我还没有变成一只老鼠。只是,变得小了一点而已!”
“是!”他善解人意,努力露出开心的笑容,“我也一直希望有个妹妹,这次终于可以如愿以偿!”我听着他的安慰,想笑却笑不出,只好提着松松垮垮,层层叠叠的裙子,努力地跟上他的脚步。
此时已经是寒冷的冬天,北风萧萧,白雪茫茫。脚踏在积雪的路面上,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冬天来了呢,真快啊!”
“是啊,我从来没有想到冬天会来得这么快,只是走了一段奇怪的路,树上的黄叶就都落光了,万物都被融成了白银!”
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俏皮话,月亮的光芒将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大,一个小,映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时而被冷风吹得飘摇,时而被雪花弥漫得模糊,只余下稀稀落落的脚印,渐行渐远。
17、
冬夜的明月似乎也欠缺了几许温情,冷冷地挂在天际,似一弯化不开的愁绪。
“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走着走着,望着这个洁白冰冷的世界,只觉得悲从心来。只是一只老鼠,却妄想改变自己的以及别人的命运!这真是一个很有趣的笑话,所谓痴人说梦,大概就是如此!
“也不是没有……”他低头看着我,小声应了一句,“只是有点凶险,也许我会有去无回!”
我仰头望着他,仿佛我们是初次相识,他的银色衣服被白雪映出晶莹的光,宛如沙场上将军的铠甲。
“不过为了你,我打算试一试!”他亲切地笑了一下,蹲在我的面前,“只是如果这次能回来,我再也不要做什么人,还想变回碧波中的一条鲤鱼!”
“你怎么这么傻?”我看着他无神的双眼,继续努力开导他,“君不见跃龙门的那天,有多少条鲤鱼奋不顾身地争涌而上,比起人类的追名逐利,有过之而无不及!”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他摇头晃脑地咬文嚼字,仿佛又变成了那条明明一文不名,却有着清高傲骨的鲤鱼。
“我怎么记得那个时候,你的乐趣就是跳啊跳,拼了老命也要跳到那高高的龙门里!”
“所以说嘛!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东西看上去很美,能令人迷惑,但是当得到以后,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是在说楚河?”这话明明另有所指,我心中不由得酸溜溜的。
“不!我是在说龙门!”他边笑边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柔声道,“我要走啦,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如果怕冷,回到洞里等我也行!”
“那你还会不会回来?”我现在的身量太矮,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只能脖颈发酸地仰视他。
“也许会,也许不会!”他在风雪中整理了一下衣服,像是个即将出征的战士一样,沿着寂静而冰冷的街道,往未知的前途走去。冷风如刀,万里飞雪,他那单薄的背影仿佛随时都会被凄风冷雨吞没。似乎眨眼间,时光便会老尽,故人相隔千里!
“喂!”我望着他寂寥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潮湿,提着花花绿绿的裙子就追了上去,“你这条死鱼,到底要去哪里?休想抛下我!”
“这?”他低头看着状如女童的我,面上现出为难的表情,“你还是不要跟去了,会很麻烦!”
“不行,我一定要同去,谁知道你会不会中途变卦,躲到哪个河沟里,做你的逍遥鲤鱼去!”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就一起走吧!”他伸出宽阔的大手,牢牢地拉着我的手,往城外走去。
“你到底要去哪里啊?还没有告诉我!”走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芜,风雪也越来越大,我不由问道。
“嘿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光中流露出得意神色,“说出来你会害怕!”
我扁了扁嘴,不以为然!
“我要去的地方,只有死人才能去!”他嘴唇微动,神色凝重地说,“就是地府!”
“地府?”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为今之计,只有去改地府的生死簿,才能让你的楚公子中举!”
我听到他的话,几乎要魂飞天外!似乎在很久之前,妈妈也说过类似的论调,只不过那是她绝望到极点时,顺嘴拈来的玩笑。“你是在开玩笑的是不是?”我紧张地拉他的手,心跳如鼓,“如果活人去了地府,岂不是有去无回?”
“放心吧,茜茜,我是一条龙,而不是平凡的鲤鱼!”他柔声安慰我,“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也不会去做!改完了生死簿,我们就能快活逍遥地放舟四海了!”
我望着他脸上自信满满的表情,欢快地点了点头。
上天是何其公平,而我又是何其幸运!阡陌红尘中,虽然永远与喜欢的人失之交臂,却意外得到一位挚友,犹可聊寄平生。
可是走着走着,我发现不对劲了。虽然周围的风雪很大,虽然天色漆黑如墨,但是隐隐约约依旧能够闻到一丝香烛的烟气,看得到高高山峰上剪影般的起角飞檐。
“小鱼……”我一边沿着布满积雪的青石台阶拾级而上,一边拉了拉身边的鲤鱼,“你是不是搞错了?你这分明是要去拜佛,而不是要去见阎王啊?”
“因为在去地府之前,我们还要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佛祖的香油啊!只有佛龛前的供品,才能抹去生死簿上的墨迹!”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可怕了,以至于我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偷窃佛祖的供品,属于渎天之罪,一旦被发现,就会受到天上神仙的惩罚,永世不得超升!
18、
“这事包在我身上!你在这里等我!”我朝他露出一个奸猾的笑容,“反正我是一只老鼠,偷鸡摸狗是与生俱来的本领!”
说完,没等得到他的回答,我就提着累赘的裙子,踏着积雪,快步跑到了山顶的寺庙前。周遭风雪大作,山风呜咽,细碎的雪花,像是凌乱的刀子,无情地割痛了我的脸颊。我望着眼前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想到了妈妈,想到了多年前那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一个小小的男孩,有心无心地,用一个香喷喷的鸡腿,挽救了两只可怜老鼠的性命。
虽然草木无情,不识韶华飞度!
但是那两只老鼠,却结草衔环,倾尽生命,也要报答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恩德。一路上这么艰难,都趔趄着走过来了;变成人那么痛,都咬牙捱过来了,现在就差这么一点点,又怎能轻言放弃?
我想到这里,鼓足勇气,用尽全身的力量,伸手推开了沉重的大门。门沿上的积雪簌簌而下,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条洁白的,银装素裹的道路。道路的两边,是形色各异的罗汉石像,他们有的慈眉善目,有的张牙舞爪,还有的圆睁双目,栩栩如生地站立在这个风雪之夜!
我见到这些恐怖的石像,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根根倒竖,硬着头皮就往前走去。一尊尊石像的影子,像是恐怖的鬼魅,生动地投映在白皑皑的雪地上。他们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定定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不要怕,不要怕,只是石像而已,没有什么可怕……”我一边嘟嘟囔囔地自我安慰,一边穿过长长的甬道,走入了供奉佛祖的佛堂之前。
因为我是一只老鼠,平时根本不敢接近这种神圣的地方。不由拼命屏住呼吸,使劲压抑自己跳得狂乱的心。只见大殿之中火烛通明,香烟萦绕,在正中供奉着一尊慈眉善目,宝相端庄的金身佛像。佛像身披红色袈裟,坐在金光灿灿的莲花座上,在辉煌的烛光中,升腾的香火里,似乎随时都能踏着五彩祥云,飘然而去。
我呆立在大殿前,被眼前奇异的胜景震撼,只觉得心中一片祥和安宁。方才在风雪中的恐惧顿时一扫而空,仿佛灵魂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涤荡。
眼见四周无人,我蹑手蹑脚地走到蒲团前,双膝跪下,用尽全力磕了三个响头。“佛祖大人,您不是说过,众生平等吗?”我边磕边嘟嘟囔囔地念,“我虽然是一只老鼠,但是也有自己的梦想,希望您大人有大量,能够借一点香油成全我吧!”
说到一半,我偷偷睁眼看了看面前高大庄严的佛像。只见它的双目微睁,在杳杳的烟气中,似乎有生命一般,正居高临下俯视着众生。
“您不会在乎这一点点香油的是吗?”我继续自欺欺人,“我只要一点点,就能实现梦想了,如果您介意的话,就请摇摇头好吗?那我一点都不会碰!”
说完我再次斜眼看了看那尊金光赫赫的佛像,它依旧面无表情,用木然的目光看着我。
“那您是同意啦?您真是太慷慨了!”我见状开心地跳了起来。虽然明知对于一尊佛像来说,不管它是泥塑还是木雕,不论它是漆了彩或者镀了金,都是无法摇头或者点头的!
于是我放心大胆地从蒲团上爬起来,直奔供在佛龛上那满满的一罐香油而去!油盛在陶制的罐子里,在烛火的辉映下,闪耀出琥珀色的光辉。我顺手抓过身边一个盛放供果的玉碗,把上面的瓜果小心地摆在一边,捧起罐子,就开始仔细地往里面倒着香油。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液体倾洒发出的细碎声音。可是我倒着倒着,突然觉得背上凭空升起一丝寒意,直令人毛骨悚然。似乎有一道灼灼的视线正在暗处望着我。
我的手不由一抖,油罐里的油溅出几滴。心慌意乱地向四周看去,只见雄伟的佛堂依旧空旷寂静,哪里有半个人影?只有暗影里供奉的四大天网的雕像,或青面,或红脸,手持法器,威风凛凛地守护在大殿两旁。
我见状长舒了一口气,哪想刚刚回过头,就正对上一道严厉的目光。那目光是如此的可怕,如刀似剑,似乎能一直望到我的灵魂深处。我呆呆地仰着脑袋,望着眼前的奇异景象,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手里的油罐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琥珀色的液体,在地上蜿蜒出一道道小溪。
因为那犀利目光的出处,正是那尊宝相端庄,金光耀眼的如来佛像。它慈祥的脸上,已经一扫方才的平和舒缓,取而代之的是严厉的斥责,连半睁半闭的眼睛,现在也完全睁开。金灿灿的眼球,在烛火的辉映中,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啊啊——”我被这奇异的景象吓到,再也承受不了,发出了惊恐的尖叫。紧接着一把抓起那个装了半碗香油的玉碗,提起裙摆,撒腿就往大殿的门口跑去!
可是就像是个噩梦一样,刚刚还空空如也的大门前,此时正站着一个漆黑而高大的身影。风雪映透纸窗,在他的身后,投映出乱花缤纷。那是一个青面獠牙,头戴宝冠的魔王雕像,手上捧着一把巨大的宝剑,身披五彩盔甲,威风凛凛地挡住了我的出路。一双圆睁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毫无表情!
19、
天啊!怎么会这样?我双手护住油碗,仰头望着这个可怕的神魔,几乎魂飞天外。可是还没等我想到出路,他巨大的手臂一扬,一把宝剑似蛟龙出洞,带着虎啸龙吟,和腥风阵阵,直直地往我的头上劈下来。还好我反应敏捷,顺势就地一滚,总算躲开了这一剑。锋利的剑刃砸在青石地板上,迸出精亮的火花。
“饶了我吧……”我只觉得汗流浃背,小心地捧着手里的油碗,哆哆嗦嗦地说,“我再也不会犯了,只要这一点点油就好……”
但是那个神魔似乎完全听不到我的苦苦哀求,手臂一展,在黑暗中划出一个闪亮的圆弧,紧接着第二剑劈头而下,力道更加迅猛!我用仅存的力气,往旁边一跳,再次堪堪避过,只觉得全身几乎虚脱。那可怕的剑锋,虽然没有直接挨到身上,但是也令我伤筋动骨,周身无一不痛!
我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费力地喘息,努力想要爬起来,却苦于没有力气。高高的穹顶,是一望无际的黑。耳边回荡着铿锵的脚步声,踏出命运的节奏!我知道,那是死亡的脚步,绝唱的鼓点!
果然,我的面前渐渐出现了一双巨大的,油彩斑驳的脚,不用抬头,都能想象出它正无情地挥舞着手中的惩戒之剑,要夺去我的生命。只是瞬息之间,周围尘土飞扬,死亡的腥风已经将我笼罩。我绝望地闭上双眼,准备等死!
从来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我今日终于明白,可惜已经觉悟得太晚!
可是就在这时,突然从黑暗中伸出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抓住了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有一股大力,斜斜地把我拉到了一边。那柄巨大而可怕的利剑,带着雷霆之势,掠过我的头发,第三次落空,狠狠砸到了地上。
“小鱼?你怎么来了?”我惊魂未定,呆呆望着身边穿着一身银色衣服的人,恍如看到了幻觉。
“你怎么这么笨啊!居然打碎了佛龛上的法器!”他看了我一眼,“幸好我来得及时,不然你早就成了老鼠泥!”
“先不要骂我啦!还是想想怎么逃命吧!”眼见那个巨大的神魔甲胄叮当,再次一步步靠近,我几乎要哭出声来。
“这还不简单,还不快跑?”说完他脚下生风,拉着我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一条鱼变的人,居然比我这只老鼠跑得还要快!只觉得双脚几乎离开了地面,渐渐脚不点地!
“你的逃命本领居然如此出色,真是深藏不露!”
“过奖,过奖!”
还没等他话音落地,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巨响,大门已经被我们撞开。冰冷的风雪瞬间席卷而来,虽然凌厉无情,却带着生命的味道。
“太好了!太好了!”死里逃生,令我高兴得雀跃欢呼,“终于逃出来了!我们快去地府吧!”
可是我的欢呼却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回应,一抬头,却见身边的鲤鱼正望着长长的甬道,面色严肃。
我呆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觉得一颗心立刻跌落到了深深的谷底!
只见刚刚还姿势各异,静止不动的罗汉石像,现在则像是有生命一般,全部双手合十,站在风雪中,弯腰对我们行着大礼。
“他、他们该不是在欢送我们吧!”这诡异的景象实在是太过恐怖,令我语无伦次。
“你看像吗?”鲤鱼翻了翻白眼,似在嘲笑我的愚蠢。
“不、不大像!”我哆哆嗦嗦地回答,“怎么看……都像是在邀战啊!”
“你糊涂一世,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我已经无心跟他拌嘴,只想求一条生路。
“只有一个大门,你说该怎么办?”他轻轻笑了一下,捏了捏我的手。不知为什么,看到他的笑容,居然让我的恐惧一扫而空,仿佛看到了千顷碧波,万里月光。
“不要紧!”我紧紧地拉住他的手,仰头笑道,“横竖都要去地府报到!就让我们,携手相伴吧!”
“一言为定!”他点点头,迈下了布满积雪的台阶。
与此同时,那些如泥塑般合十行礼的罗汉,瞬间全都动了起来。与凛冽的北风融为一体,带着冰冷的雪花,扑面而至!固知难以永久,不若珍惜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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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764 精华0 威望0 金钱899 性别女 来自北京 个人空间 发短消息 加为好友 当前离线 5层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7-12-1 10:56 只看该作者
20、
“哇——”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些石像的速度会这么快,似乎还没等我看清,一个硕大的拳头就扑面而至。可是紧接着脚下一滑,身子一沉,似乎有人踢了一下我的腿弯,让我躲开了这迎面的一击。
在血雨腥风中,在刀光剑影中,那条鲤鱼已经完全不似我印象中的温和愚蠢。一身银白色的衣服,像是滔滔的江水,波澜壮阔地徐徐展开。一俯身,一投足,都带着春水般的细致和绵长,在不经意间,将众生都笼罩其中,却又变幻莫测。
我一边夺路而逃,一边望着他的横眉冷对,他的飘逸身影,眼前幻化出一条升腾的银龙。它鳞甲森森,翱翔于九天,若它冲向云霄,即便是天上的诸神也无法阻挡!
“小鱼,小鱼!”我紧紧抓着他手臂,激动得热泪盈眶,“你真的变成龙了是不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白痴如你,也会有这么威风的一天!”
他朝我笑了一下,又往前迈进了一大步,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已经近在咫尺。但是与此同时,一条猩红的血线,正从他洁白的脸上蜿蜒而下。
“你快走吧!”他塞给我一个扁扁圆圆的东西,“我们两个人一起,根本就冲不出去!”
“为什么?说好同生共死,我才不要一个人逃命!”我一边躲避着那些石像无情的攻击,一边大声的抗议。
“笨蛋,我已经是龙了!他们奈何不了我的!”他尽量帮我挡住那沉重而凌厉的一拳一腿,笑着说,“你拿着那片金鳞,只要努力想着要去的地方,无论天涯海角,都能够到达!”
“真的吗?没有咒语?”我怎么记得他上次一直在嘟嘟囔囔。
“有!”他的身上已经受了更重的伤,银色的衣服被鲜血染上了缕缕绯红,却朝我展颜一笑,“我寄愁心与明月,可怜月华逐流水……”
“什么?我听不清,你再说一遍!”周遭的风雪太大,还夹杂着我们起伏不定的喘息声,他的声音刚一出口,就被冷风无情打散。
“快走吧,小老鼠!”他说完把我的身体用力一推,我只觉得两脚离地,接着重重摔到了雪地上。再一抬头,那扇朱红色的庙门就在我的眼前。
“快走!”他被一堆狰狞的石像团团包围,银色长衣如练,在雪夜中舞出绝妙的光华。可是我的脚就像生了根,一步都挪不动!
“不要管我!”他大声朝我嚷道,“我不会有事的,改了生死簿,我在这里等你!我们还要去遨游四海,放舟五湖!”
我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放声大哭。只有声嘶力竭地朝他喊,“一言为定!你要在这里安然无恙地等我,哪里都不要去!”
他朝我笑了一下,跷起大拇指,比了一个坚定的手势,示意我快快离去。我见他自信满满的模样,不由放了心,擦了擦眼泪,提起裙角,推开大门,奔向苍茫的夜色中。
我紧紧捏着那片圆圆扁扁的东西,捧着几乎洒干了的油碗,奔跑在风雪中。那个奇怪的东西似有生命附着,随着我的心跳起伏不停。“我寄愁心与明月,可怜月华逐流水……”我边跑边念着那句奇怪的咒语。
我寄愁心与明月,可怜月华逐流水!
是不是我记错了?为什么这句话念起来,会有哀伤的味道?似乎是一颗孤独的心,在深夜冰冷的湖底,发出的无奈叹息!
可是还没等我继续想下去,眼前的道路就开始慢慢变化了。黑夜更黑,白雪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脚下冰冷的冻土也变成了灼人的岩浆,一群青面獠牙的小鬼,正在火焰中窜来窜去。
21、
这就是地府吗?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放慢脚步,大气也不敢喘!小心绕开那些面目丑陋,形色各异的小鬼,往一个个简陋的洞窟里走去。每个洞窟里都上演着精彩好戏,有的是明镜高悬,似阳间的官府一般正在审讯着犯人,唯一不同的是,堂上坐着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大汉;而有的是火炼地狱,正有犯了罪的鬼魂,在里面接受惩罚!
我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心中恶心,胃里泛酸,急忙寻找看起来像是功禄司的地方。不知转了多少圈,终于被我找到了一个洞窟,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一本本的书册,直堆到高高的洞顶。
我随手抽了一本来看,上面细细地记载着几句话:张氏,淮阳人氏。年二八,嫁于邻人宋某。生二子。一生无功无过。享年六十二,无疾而终。看来没有找错,这应该就是生死簿!
我无心继续往下翻,急忙按照姓氏,细细寻找属于楚河的那本。可是这洞窟里的书浩如烟海,我翻得浑身是汗,也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那本生死簿。本以为姓楚的很少,哪想竟然密密麻麻堆了不下万余本。
就在我行将绝望的时候,一个奇怪的想法跃入脑海:以楚河一贯悠然放任的个性,他的那本,应该奇薄无比,大概只需寥寥几句,就能概括他的一生!
于是我开始专挑薄的看,把那些地位显贵,功名冗长的都扔到一边。果然,还没等翻了几本,就找到了一本仅有几页纸的生死簿。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似乎还没有几片树叶重,再一翻开扉页,上面“楚河”两个大字,就赫然扑入眼帘。内容少之又少,一目了然。如我所想,楚河一生毫无成就,在中年以后,由于过分乐善好施,败光了家财,老年落得个贫困潦倒!
我见状哭笑不得,急忙用裙角沾了碗里的香油,开始仔细涂抹。那些琥珀色的液体,似有神奇魔力,所到之处,墨迹无一不消失,只余下轻轻薄薄的白纸,像是上面从未写过东西。我捧着这几张空空如也的白纸,双手微颤,似有千钧的重量。十几年来苦苦追求的梦想,今日终于可以达成!
我稳定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破手指,开始慢慢地写:
楚河,长安人氏。
写到这里,楚河明媚的笑脸浮现在我的眼前,他潇洒不羁,憎恶功名,明明一事无成,却自有一番慵懒的风流。
官至三品,在世清明廉正,爱民如子,不畏权贵,颇有政绩。
血迹渐渐干涸,我皱着眉头,忍痛又挤出几滴鲜血。不知楚河当了官会是何等模样,他一定会是个清官,因为从来都不懂得贪图钱财。只是他再也不能不负责任地到处玩乐了,每天必须处理大量的公文。要是被他知道这一切是我所为,不知会不会恨得咬牙切齿?
但是接下来要写的内容,却让我心绪不定!只要在这张白纸上,添上我的名字,那我就会得偿所愿,嫁给他做妻子。如此简单,不过寥寥几笔,就能达成我做人的愿望!可是不知为什么,鼻子却突然酸得难过,泪水迷蒙了我的双眼,一滴一滴,滑落在手中轻薄却又厚重的白纸上!
我只是一只老鼠,无法带给他任何幸福!不像人类的姑娘,长袖善舞,善解人意;也没有显赫的家世,能够让他一生倚仗!有的只有一腔热血,几许痴心,在这个苍茫的人世中,渺小得微不足道!我靠在墙上哭了一会儿,终于在迷蒙的泪光中,颤抖地写着:
后娶丞相之女为妻,一生享尽荣华。享年八十四岁,子孙满堂,全福而终!
接着双手合上了那本生死簿,把它塞到了千千万万本大同小异殊途同归的命运中。抖落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再也没有回头,一直往地府的出口走去。那片金色的龙鳞,被我紧紧捏在手里,似乎有生命一般,呼应着我的血脉,欢快地跳动着。
今后的今后,楚河将与我再也没有瓜葛,他会拥有自己的幸福,而我也将回到那个灰尘密布的角落!
人间是一片飞雪连天的苍茫,白茫茫的大地,让人无法分辨方向,更无从寻觅,自己的前途。我望了望眼前一天一地的银白,裹紧了单薄的衣服,迎着风雪往前走去。疾风冷雪中,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更不知道何方才是我的归宿?不过料想上天应有安排我处,烟波浩渺之上,青山秀水之间,一叶扁舟睡足,抖擞绿黄归去!
22、
可惜最终的最终,我还是决定去找楚河了!
但是当我抵达楚河的家时,已在两日之后,此时我的身体更加矮小,就像一个四、五岁大的女童。妈妈看到我先是吃了一惊,但是随后就释然了,她毕竟是一只见过世面的老鼠,只是摇了摇头,长吁短叹。
“真是!所有的梦都有醒来的一天!不过这样也好,本来你就是一只老鼠,还是不要抱有那么多无谓的空想!”
“妈妈,我真的见到龙了!”见到妈妈,让我心情大好,转眼忘记伤痛,开始眉飞色舞地跟她细细描绘,“他真的很威风呢,像是传说中一样,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哦?真的吗?”妈妈趴在洞口前,望着外面的银装素裹,一脸的高深莫测,“乖囡啊,你知不知道,其实无论老鼠还是人,这世间的万物,都有变成龙的可能!”
“不是只有鲤鱼才能变成龙吗?”
“谁说的?”妈妈说的话越来越让人难懂,“为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我们何尝不曾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呢?”
我呆呆地蹲在家里的干草中,望着冬日里的暖阳,心中似乎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但是也许我真的不善于思考,这一想就是一个白天。冬天的夜晚来得格外的早,似乎只是一眨眼,漆黑的天幕上就挂满了星星。
这是七十二夜的最后一夜!
我从洞里钻出来,拎着那把从楚河那里借来的长弓,拖拖拉拉地去院子里找他。
此时已是小雪时节,为了迎接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院子里的仆人都忙得乱成一团。深沉的夜空中,时而会有庆祝冬日来临的缤纷烟火,迸射出夺目光华!或许是因为屋子里的人都在忙?或许是我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又瘦又小的孩子?总之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令我轻而易举就溜到了宅院的深处。
青松之下,白雪之中,楚河正穿着厚厚的棉衣,一边仰头欣赏天边的明月,一边长吁短叹,吟两句酸腐的诗句,似乎有什么悲伤心事。
我呆呆地望着他,望着这个自己偷偷喜欢了十几年的人,望着这个可能此生再也无法相见的人,一时眼眶竟有些濡湿。
“小妹妹!你可是有什么心事?”楚河大概被我的哭声吸引,跑过来好奇地问道。
“没有……”我伸手抹了抹眼泪,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把手里的弓箭递给他,“姐姐让我还这个!”
他伸手接过弓,仔细打量了一下,“你的姐姐?是一个叫茜茜的姑娘吗?”
“是!”我点了点头,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她还好吧?好久都没有见到她了!”看他关切的模样,似乎不是假装。
“姐姐很好!是她让我跟你来道别,我们全家都要搬走了!”我朝他展颜一笑,只要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还能奢望些什么!
“唉,今年真是个格外寒冷的冬天!”他神色黯然,寂寥地叹了口气,“此次科考又落榜了,那家的小姐也取消了婚约!现在连你的姐姐,唯一能让我开心的姑娘,也要走了!”
“大哥哥,你明年再去考吧,一定能考上的!”我偏着头对他笑,像是老鼠一样目光闪烁。
“真的吗?”他听到这话格外欣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你将来还能娶丞相的女儿为妻呢!”我更加自豪,终其一生,我等待的不过是这一时刻,“还能子孙满堂,衣食无忧,快快乐乐地终老!”
“简直美好得不似真的!”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嘴巴这么甜,一定是要讨果子吃!”
他说完站起来要为我去拿果子!随着身体的动作,他头上的方巾一滑,掉到了脸侧。就像多年来,我蹲在那个灰尘密布的墙角时梦想的一样,我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替他把头巾拨开,轻轻易易地,满足了我小小的奢望。楚河却完全不知我的心事,只当我是个懂事的妹妹,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替我拿点心。
可是贪吃如我,却并没有等到他的点心。
在万家灯火中,在无尽光华中,我转身往树林的深处走去。越走越远,越走越觉得自己很渺小。渺小到几乎消失,渺小到似乎又变成一只老鼠,平凡无奇,微不足道!
那个夜晚对于楚河来说,却是终生难忘。因为当他取了点心回来,桂树下却空空如也,那个奇怪的女孩已经走了,只余下一串清浅的足迹。他顺着足迹追寻而去,始终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却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发现了一团五彩的萝衣。
足迹就此消失,蜿蜒在雪地上的,是一串细小的,宛如老鼠的脚印!脚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苍茫尘世中。只留下她所说过的话,在不远的将来一一得到印证!
23、
短短的七十二夜过去,我终于又变成了一只老鼠。我再也不能做一个姑娘,与自己喜欢的少年,在清风冷月中促膝长谈;再也不能站在熙熙攘攘的夜市中,静静地看人世缤纷浮华,迤逦灯火。
于是我在明月下伤心地哭了很久,不知过了多少天,终于抹干眼泪,往遥远的城外跑去。因为在那烟火萦绕的庙宇中,在那高高的佛堂下,还有一个人,在痴痴等待我的到来。
他虽然有些驽钝,却肯为了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他虽然不是一个人,却能够明白我的心意,永远不会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我一边在冬雪里卖力奔跑,一边细细回忆着他如练的白衣,他温柔的微笑,他柔和的目光。
或许这样也不错!
与一知己好友,一起寄情五湖,看日轮东升,看玉兔西沉,看梨花千树万树,看海棠绿肥红瘦,便是一生!
我想到这里,只觉得胸中满溢暖暖温情,更加努力地撒开四腿,拼命奔跑。无奈于我身量矮小,步伐细碎,足足不眠不休地跑了三天三夜,才跑到了那个高大的庙宇前。
此时正是日轮当空,阳光绚烂的午时。上次悄无人声的地方,正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因为今日暖洋和煦,有数不清的善男信女,跑来上香拜佛,乞求一年平安。我尽量小心地溜着墙角,躲避着阳光,钻到了寺庙里。
阳光令一切褪去魔法,那晚看起来恍如鬼魅的罗汉像,已经变得灰尘扑扑,面目呆板;而庙堂深处,那狰狞可怕的四大天王像,现在也油彩剥落,狼狈不堪。只有一尊镀着金身的佛祖,依旧如那晚看起来一般金碧辉煌,正面目慈祥地端坐在佛堂中央,接受着平凡众生的朝拜。
我悄悄蹿到佛祖脚下,蹲在黄布幔中,望着下面的芸芸众生。有老人,有小孩,有商贾,有女眷,他们都行色各异,面目虔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但是直到我望到眼睛发酸,望到红霞满天,还是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渐渐天边拉上夜幕,星星布满天空,已经有小沙弥扬起拂尘,细细打扫神龛上的香灰,我依旧找不到那一抹记忆中的银白。
他的衣服总是闪闪发光,像是流动的春水;他的眼睛永远有些呆滞,但是却只会凝视我的身影。如果他出现在这里,即便是人山人海,我也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他,拉着他的手,再也不会松开。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出现,伴随着我的,只有木鱼清响,更鼓声声。
直到不知多少个日夜过去,风中都带着一丝春天的暖意,终于有一天,那个每日打扫佛堂的小沙弥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师傅,你看,这里为什么会多了一个木鱼?”他指着佛龛上一个棕色的东西,“我打扫了很久,也没有见人敲它,更不见有人把它带走!”
老和尚一边念经,一边睁开了一只眼睛,扫了一眼那只奇怪的木鱼,长长地叹了口气。“它心存痴妄,明明身为一只鲤鱼,却妄动情念,打破了佛祖的法器,因此在这里受罚听经,以赎业障!”
“师傅,你说的是真的吗?”小沙弥听到这里,好奇地跑去打量那只木鱼。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人生来去,不过痴梦一场,何必计较真假!”
在摇动的烛火中,在萦绕的烟气中,两师徒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回廊的暗影中。
只余下我一个人,愣愣地蹲在佛祖脚下,呆呆望着佛龛上的那只木鱼。
你不是说会没事吗?不是说会在这里等我吗?不是要和我放舟五湖,寄情四海吗?月光千顷,江天万里,多么可惜,再也没有人,与我一同欣赏这人间美景了!
我摇着尾巴,几步冲了过去,泪眼模糊地打量着那个奇怪的木鱼。
不可能的!这一定是个谎言!他明明已经变成龙,明明已经那样威风凛凛,就连天上的神仙都奈何不了他!又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我伸出爪子,在摇曳的烛光中,一点点地在那个粗笨的木头上,仔细寻找着一丝希望。
错了,一定错了!他的衣服明明闪闪发光,怎么会变成这种粗笨的棕色?他的眼光总是柔和而温暖,又怎么会变成两个圆圆的黑洞?我顺着那两个看起来毫无神采的黑洞摸下去,却意外地发现了两道蜿蜒的细纹。闪耀的烛光下,像是哭泣的泪眼,正注视着我。
我看着这个粗丑的木鱼,看着它凝固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伤心,在清冷的月光下,无助地哭了起来!
尾声
我想,我们都没有食言!他一直在这里等我,不曾离去;我也依约前来,再也没有走开!
只是在月朗星稀的夜晚,我会想到那个关于游戏人间,关于寄情四海的约定;想到多年前,在那个静谧的湖边,令我心悸神摇的那一抹银白!
这世上总有那样一种感情,还来不及说出口,就已经消失在无尽的风尘中。
当他默默注视着我时,我总是心不在焉;当我的目光追随他的身影时,他却已经转身离去!人生,总是在错过与被错过中蹉跎。
十年以来,我守在佛堂之上,默默陪伴着那只被惩罚的鲤鱼。用自己细小的尾巴,一点一点拂去佛祖身上的灰尘,以赎清我们所犯的罪孽!
其间妈妈来过两次,一次是告诉我楚河现在已经平步青云,我们的梦想已经实现。第二次是来劝我跟她回去,不要长伴青灯古佛。
但是我却拒绝了她,妈妈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摇着尾巴,无限伤感地离开。
我想她永远也无法明白,人生只是流光的一瞬,是一个秋日,是一场飘雪,是马上要关闭的门缝里那留不住的光,是寥寥的几次举手投足,是轻轻的几句温言浅笑!
而我的一生,早就随着那短短七十二夜光阴的消逝而结束。
那短暂却绚丽的七十二个夜晚,承载了我年少的梦想,青春的悸动,悲伤的泪水,和甜蜜的喜悦。已经足够足够,让我用余生去将它们一一回味!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秋日,在草色烟光的暮春,在万里飞雪的寒冬,我总是会看到,一个穿着银白色衣服的少年,正站在遥远的记忆中,对我露出春水般温暖的笑容。也总是会恍恍惚惚听到他叹息一般的声音。
我寄愁心与明月,可怜月华逐流水。固知难以永久,不若珍惜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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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764 精华0 威望0 金钱899 性别女 来自北京 个人空间 发短消息 加为好友 当前离线 6层 大 中 小 发表于 2007-12-1 10:56 只看该作者
“我”的自白书(七十二夜番外)
1、 我是一条鲤鱼。
游曳于粼粼碧波之中,每逢夜深人静,年纪最大的那条鲤鱼就会对我们讲关于龙门的传说。
“只要越过了龙门,即便是一条最平凡无奇的鲤鱼,也有变成龙的可能!”月色之下,它信誓旦旦。
“真的吗?只要跳过了龙门?鲤鱼就能变成龙?”我好奇的问道,
“能变才怪!”另一条鲤鱼瞥了我一眼,“这么多年来,也未见有一条鱼成功过!”
果然浮华如云,世事如烟,即便是鲤鱼的一生,也免不了充斥着或多或少的遗憾。
不过每年的九月十五,当天边那颗每年只出现一次的星星冉冉升起,平静的水面就会立刻激起惊涛,涌出骇浪,数不清的鲤鱼拼尽全力去争跃龙门。无数的银色光辉在秋水长天中跳跃,舞动,幻化出美丽却又骇人的壮观景色。
千百年来,这种朝圣般的仪式不知被鲤鱼们重复了多少次,虽然从未成功,但却没有一条鱼轻言放弃。
秋风依依,黄叶飘摇,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我游到了一条夜泊的小船旁。
船上有两个缥缈的人影在轻轻的交谈,他们说什么我毫无兴趣,只专心寻找着水草里虫子的芳踪。在不知转了几圈后,我终于发现水中有一条摇摆扭曲的虫子。
太好了!我欢呼一声,纵身扑去。
可是紧接着从嘴唇上传来剧烈的痛,我的身体凌空飞起,甚至比平时跳得还要高。
我在半空中俯瞰着船上的两个人,其中一个青衣儒带,是个年轻的公子;另一个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身材健硕,是个肥胖的姑娘。
只是她的眼神为什么如此哀伤,为何还会有水滴转来转去?
那一瞬间的回眸刺痛了我的心,不过空中之旅瞬间结束,我重重的摔落在了甲板上。这次痛的不只是心了,周身无一不痛。
“救命……”在船板上扭曲挣扎,“我要死了!”
两人闲话家常,无暇理我。
“谁、谁啊,救救我……”我行将就木,视线已经模糊。
年轻的公子终于告辞,胖姑娘却以慢动作目送他远去,还流下两滴眼泪。
我绝望的盯着她,恨得咬牙切齿,等她目送走了情郎,我也差不多要去阎王爷家里喝茶。
总算老天有眼,胖姑娘终于注意了苟且残延的我,把我扔到了清凉的湖水里。
透过飞溅的白色水花,我竟清晰的看到,她的脸幻化成一只老鼠的模样。
“小老鼠!”我见此情景兴奋的冲出了水面,如果一只老鼠能够变成人,那么鲤鱼也一定有机会做龙。
“啊!你是谁?”姑娘见我识破她的真身,不由惊恐万分。
“我就是那条鱼啊,你救了我一名,我要报答你!”虽然这是个拙劣的借口,但是我却如期的看到她眼中盛放的精光。
2、 我叫楚河,是个读书人!但我至讨厌的就是读书。
朝为田舍郎,夕登天子堂。这似乎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但是却不是我的!
弹剑纵长歌,挥手卧美人,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最不济也要,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还好父亲是个富绅,即便我不求取功名,也将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待我年纪一大把还不能入仕,他仍需向命运低头,纵容我的自在天性。
“哈哈哈!”想到似锦前程,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抱着一本书开始傻笑。
笑着笑着,我发现似乎有一个毛融融的东西,正在脚边蹭来蹭去。
我低头看去,只见脚下正匍匐着一只雪白的老鼠,用忿恨的目光盯着我。
“嘿,小老鼠!”我认识这只老鼠,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它就经常在我的脚边转来转去,“你是不是饿了?”
老鼠望着我的眼神更加热切,似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被它盯得浑身发毛,暗自打了个冷战,这就是传说中饿鬼的眼神吗?饥饿果然可怕,能令如此美丽的生灵都变得怨毒。
“给你吃,不要再看着我了!”我潇洒的从桌边拿出一块糕点给它,“日行一善,才是君子所为!”
老鼠抱着点心开始大嚼,目光依旧萦绕在我的左右,只是这次添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这眼神让我想起了我的祖母,每次她看到我时,都一样欲哭无泪。
“少爷,老夫人请你过去呢!”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只好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向祖母的卧房。
“乖孙啊……”还未到她的床边,就见帷帐中伸出一只颤抖的枯枝手,“你可来啦……”
“祖母,我在这里!”我像所有孝顺子孙一样,迅速扑上去握牢她的双手。
“我等你好久……”老太太颤抖的望着我,老眼浑浊,“我已时日无多,多希望有生之年能看我的乖孙考取功名啊!”
我伸手抹了抹眼泪,真是令人流泪的人生,时日无多这句话,我已足足听了十年。
而这十年之中,她的愿望由不再尿床晋升到远离促织,近两年则围着科考打转。
“我自今日起定当发奋苦读,不负您所期!”我信誓旦旦的指天发誓,只希望老天虚怀若谷,不要落雷霹我。
“我已经让你爹帮你提亲,如果今秋你能高中,就可抱得美人归!乖孙,你要努力争取啊!”
我那永远时日无多的祖母,居然与时俱进,已经晓得使用激励策略。
于是我只好配合的点了点头,证明我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姐有莫大的兴趣。为了博红颜一笑,即便悬梁刺股也再所不惜。
不过每当我坐在书房里,思绪就会飞到寂寥的墙外。觥筹交错,对酒当歌,那才是我的心之所向。
终于在苦读了一个月后,我奈不住寂寞,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翻墙而出,那天晚上天很黑,夜市上灯火通明,却依旧无法照亮阴郁的天空。
我走着走着,发现脚边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姹紫嫣红的硕大布团,仿佛夏夜绽放的繁花。
我吓了一跳,尚且惊魂未定,就从万花缤纷中冒出一张又白又胖的脸,盯盯的望着我。
“大娘,你不要紧吧?”我的话一出口,那张脸上的五官都跟着抽搐。
“公子,请不要这样称呼奴家……”我定睛打量,才发现被我误认为布团的居然是一个肥胖的姑娘,那哀怨的眼神像极了每日跟我讨食吃的老鼠。
但是我刚刚说了一下我的想法,她就尖叫一声,提着裙子狂奔而去,转眼就消失在沉沉夜色中,把错愕的我扔到了人烟稀少的小路上!
不过我并没有错愕多久,第二天这个姑娘又出现了,为了表示歉意,我把好不容易钓到一条鱼送给她做礼物。
第三天我们一起去逛夜市;第四天我们一起去下馆子喝酒,日子过得轻松而悠闲。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考试期限的临近,我只有忍痛与这个叫茜茜的姑娘暂别,埋首于书海之中。
虽然她不是很美,但是能令我开怀大笑。世事艰难,快乐更难,千金难买是开心!
我暗下决心,下次见面时一定要好好问问她到底姓什么,家住何方。
或许是我态度诚恳,上达天庭,第二天晚上我正躲在书房里喝酒吃菜,庭院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地面也跟着颤了三颤。
这强烈的冲击使我想起了儿时遭遇过的地震,也是一样的声势惊人。
我推开窗户,准备喊人,可是望着庭院中的景象,却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如水的月光下,静谧的夜色中,正站着一个浑衣带翩翩的姑娘,虽然她身材健硕,却仍然像个从天而降的仙子。尤其是在独饮闷酒之时,更是格外可亲。
于是我热情的招呼她进来,一起品酒吃菜。
茜茜不似一般姑娘,她毫不避嫌,兴高采烈的从窗户爬进来与我把酒言欢。
而且当我们喝到兴头之上,我借酒装疯,直抒胸臆时,她的视线却牢牢的锁住了那把挂在墙上的乌弓。
但是最令我惊诧的还在后面,那把连力气最大的仆人都拉不开的硬弓,在她的手中竟然轻而易举的变成了一个满月。
“茜茜小姐,真乃神力也!!!”这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并且迅速转变心思,要快点把她送走
至于我原本想对她说的话,还没等冲出口就被扼杀在现实的残酷中。
果然世事难测,造化弄人,所谓小船不可重载,她那等女中豪杰,岂是我这一介书生所能高攀!
3、我是一张弓,良弓!
据说这世上的悲哀有很多种,最可怜的一种既是怀才不遇。而我做为一张弓,也十分不幸的跟上了人类的步伐。
“我要做出一张最好的弓!”我的生父是个弓坊的匠人,或许年纪大了,老头总是想在这个世上留下点什么。于是趁夜深人静之时,从军器监提供的材料中顺手牵羊,偷偷躲在房里用功。
从选竹胎,上牛角,到装弓弦,他足足忙活了三年多的时间。最令人敬佩的并不是他高超的手艺,而是那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保密本领。
看来世间怀才不遇的远不止我一个,他老眼昏花尚能如此,年轻的时候若去做密探,必定前途无量,功劳显赫。
“哈哈哈!”一天夜色如水,老头喝了两壶黄酒,高举着刚上了乌漆的我,“真是好弓啊!将来养老就指望它了!”
亏我还以为他是要做出流芳百代的名器,原来最终的目的还是换钱。
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保密工作一向做得滴水不漏的老头,居然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马失前蹄。
门口有守夜的士兵听到笑声,以为他患了失心疯,好奇的进来看看。这一看不要紧,就看到了手举长弓,鹤立鸡群,站在一干熟睡工匠中的老头。
于是老头被监作赶回老家,临走时他老泪纵横的抚摸着我,爱之,怜之,依依不舍之。
“弓啊!你是我毕生的心血……”这个骗子,他这一生不知做了多少张弓,而且听说东窗事发之后,一经探查,才知道在我之前,他已偷着卖出三张私做的弓。
“虽然不能亲自给你找个好的买主!但是凭着我的手艺,今后你定将大放异彩,不会寂寂于世!”但是他或许是扫把星投生,嘴巴格外的邪门,我日后不要说大放异彩,连物尽其用都做不到!
老头连哭带嚎的走后,我被那些贪财的士兵转手卖给了一个纨绔子弟。
那个连走路走急了都会喘的少爷拿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弓柄上缠满了赫赫生辉的金丝,以衬托他那身花花绿绿的衣服。
不过他带着我得意洋洋的在亲戚朋友间转了几圈,竟在一日清晨顿悟:每天带着一个半人多高的弓到处跑,实在是个绝妙的傻货,远不如带柄宝剑来得威风。
于是我第二次被转手,这次买我的人是个不务正业的书生。此时我已经认命,那些被我朝思暮想的英雄,多半出身草莽。他们此时正处于在深山里占山为王,杀人越货的创业阶段,是万万不会有闲心来逛集市的。
这个主人稍微正常一点,他试了好几次,甚至有一次连脚丫子都登上来了,依旧拉不开我。
后来还叫上家丁轮流来拉,仍然只能拉个半满。书生见此情景,立刻下了判断,认为我的观赏价值远远高于实用价值。
于是我被束之高阁,静静的挂在墙壁上,任灰尘蒙蔽,看岁月静好。
壮志雄心在流逝的时光中渐渐干涸,那些有关青春的梦想更是一去不复还。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心死如灰时,一只手轻轻的把我从墙壁上取下。
那是一只温暖的手,似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虽然它拉弓的手势极为生涩,臂力却不容小觑。
于是我就像良驹遇到伯乐,美玉得逢巧工,在沉寂了两年之后,终于发出“咯咯吱吱”的欢叫,完全舒展开了身体。
虽然拉开我的是个姑娘,但是我毫不介意,并对“巾帼英雄”这一成语有了初步的认识。
譬如她每天都要把我拉满十几次,但是却从未搭上过一枝翎箭。起初我还以为是时机未到,后来才知道她是根本没有!
所以她每天拿来练准头的东西千奇百怪:树枝,石块,烂果子,随手捡到什么用什么。一时间令我心有戚戚焉,恍然竟觉得自己像投石机多过像一把弓!
但是这还不算什么,最离奇的事情发生在后面。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十五之夜,在滔天的银色巨浪中,在颠簸不停的小船上,她居然从湖里捞出一条鱼搭在了弓弦上。
我不是在做梦吧!
可是那湿冷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又腥又黏的鱼鳞确实只有鲤鱼才能拥有。
鲤鱼苦苦哀叫,她却义无反顾,把我对准了天边一颗星星的方向。那颗星星又高又远,在天边璀璨生辉,但是这并难不倒我。
我之为弓,就是要所有从我怀抱中冲出去的事物,都带着勇不可挡的力量和追星赶月的速度。无论是杀人还是救命,一去不回头,势定在必得!
因此在那个姑娘松开手指的一瞬,我就用尽全身力气,把那条鱼如期的送到了深蓝的天幕上。
我遥望着璀璨星空,心潮澎湃不已,不断回味着自己的壮举。
“呜呜呜……”然而方才还兴高采烈的主人却突然抱头痛哭。
“别哭了!”我多么想轻声安慰她,但是我是弓,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她不知哭了多久,终于抹干泪水,拎着我往回走。
但是她不哭了,轮到我哭了!就此她就把我藏在了干草里,再也没有摸过我一下,这境况甚至还不抵挂在墙上优越舒服。
果然狡兔死,走狗烹!飞鱼尽,良弓藏!用过即杀的显然不止那倒霉的韩信一个!
但是我悟却出一个道理:无论良弓劣弓,不过殊途同归,皆免不了鸟尽弓藏的最终下场。
差别只在于:这一生,你是否辉煌过!
普天之下,大概把鱼送上天的只有我这一把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综合其先进性、创造性以及荒谬性足以被载入史册!
所以我心满意足的窝在干草里,像是我多年来做的一样,舒舒服服的睡起了大觉!
4、我是一个神仙,点灯的神仙!
因为不擅于阿谀奉承,十分不幸的被派去点一盏毫无意义的灯。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要阿谀奉承?天庭中是不是有黑幕?抱歉,这是天机啊天机,不可泄漏。君不见凡间的铁嘴神算们,骗人骗到无法自圆其说时,都会祭起这句万金油搪塞世人?
我的工作就是端坐在云端,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点亮手中的灯,再在下一瞬间,吹熄燃烧的灯火。
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概括了天上人间的浩瀚时差。所以我每点一次灯,凡间就已经过了一年。
不过在地上的肉眼凡胎看来,我手中所持的摇曳灯火就会化做闪亮明星。
之所以说我倒霉,就在于我管理的这颗星星,每年只能亮一次。并不像别的星星,一年四季璀璨常明,个中翘楚还会幸运的被天文学家记录在册,依照它们推断出四季更迭,潮汐涨落。
而我手中的这盏灯,只有世上最愚蠢的生物,那些在冷水中徘徊的鲤鱼才能注意到。
或许对于终年不见天日,永远只能与碧水为伴的生灵来说,这颗奇怪而诡异的星星暗含着某种打破常规的寓意。
因此只要我手中的灯一亮,它们就争先恐后的追逐它的光芒。
“哈哈哈!真是有趣!”这是我乏味工作的唯一乐趣,每次看到千江湖水中的银鳞争涌,我都会开心的笑起来。
“好笑极了!凭你们笨蛋鲤鱼,永远也不可能跳到我这里!!!”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照旧坐在亘古不变的璀璨星空之上,大笑着点起了手上的灯火。
不过所谓乐极生悲,这次还没等我的嘴巴合拢,就从地面窜出一道闪亮的银光,追星赶月般穿过层层白云,直奔我的面门而来。
“哇!救命啊!”我大叫一声,连连后退,终究还是闪避太迟。那道光芒准确的砸到了我的额头上,又湿又冷,还带着黏腻的腥气。
我头上吃痛,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难道这就是凡间所流传的暗器?没想到会有如此威力!
我急忙睁开眼睛,却见“暗器”正倒在我的怀里,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就要死了。
“原来是条鲤鱼,吓我一跳!”我长舒口气,低头打量那条鲤鱼。
它的眼里流露出惊喜的光芒,似乎在为一睹仙姿而兴奋不已。
“算你识相!看出我是个神仙!”在那崇拜目光的笼罩下,久居冷清之地的我难免有些得意忘形,“看在你这么仰慕我的份儿上,就不追究你的过错了,赶快下界去吧!”
说罢我飞起一脚,把它踹下云层,算是报了方才的一撞之仇。
可是随即我觉得脑门凉凉的,非常不舒服,伸手摸去,才发现额上正沾着一片硕大的鱼鳞。
“死鱼!竟敢破坏我的完美形象,我要炖了你喝汤!”我立刻后悔不迭,怎么会放那条衰鱼一条生路?气得我把那片鱼鳞从额上揭下来,狠狠的摔到云层之外。
然而这次刚刚出手,我又后悔了!那片鱼鳞在我的脑门儿上停留的时间足足抵得上凡间的几年,它会不会因此沾上一丝仙气,脱胎换骨,变成通行三界的灵物?
念及此处,我扔下那盏跟我相守了十几万年的灯,撒腿就往天庭的方向跑去。
从来得先机者得天下!
我要在被发现玩忽职守,受到处罚之前,恶人先告状,想法推掉这个单调又无聊的工作。
找个什么托词呢?就高危做业吧!
毕竟我额头上尚保留着被鲤鱼撞出的红印,就是最佳的佐证!
5、我是月老,牵红线的神仙!
世人都很尊重我,有些地方还修了祠堂,盖他们非尊重我不可,因为世间所有的婚姻大事都在我的股掌之中。
如果我心情不好,给他们配上个瞎眼的焉,瘸腿的焉,嘴斜的焉,眼便够他们一生消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姻缘,最是重要啊!万不能当作儿戏!”我歪坐在松树下,顺手扯下两根红色长线系在一起。
惜哉老眼昏花,饶是口中念念有词,还是不小心系错了。手一抖,就把一条鲤鱼和一个人的姻缘绑在了一起。
于是民间《二十四孝》的故事里,就多了个卧冰求鲤的故事,据说那个王祥最后娶了个鲤鱼精,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去了。
什么?你问田螺姑娘和牛郎织女的离奇姻缘?那不关我事,真的不关我事!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这是我的座右铭,简而言之,就是过去的事情我都死不认帐!至于将来的?将来的尚未发生,又怎能算在我的头上?
那日我照例在姻缘树下系红线,每逢天下太平,想要结婚求偶的就特别的多,我忙得昏天黑地,依旧扯不尽那么多的姻缘。
因此我就在工作之余打了个盹,这一睡不要紧,居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小鬼,想要背着我偷偷促成自己的姻缘。
好在所有红线尽在掌握,那个女娃刚找到属于自己的姻缘线,剧烈的波动就把我弄醒了。
于是我把红线在腕上缠了几缠,让它变得奇短无比,让她无论如何也摸不到。
哈哈哈!真是自不量力!想跟我斗?再过几百年!
然而女娃贼心不死,居然又去抓心上人的姻缘线,这次我依旧如法炮制,把那根红线也死死攥住。
她第二次落空,不由心灰意冷,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我趁他们不备,小心的偷瞄了一眼。这一瞄不要紧,立刻又激起了我创作的激情。
那两个看似俊男美女的年轻人,居然一个是鲤鱼精,一个是老鼠精!
怪不得他们能上达仙界,原来并非等闲之辈!
不过这真是万年不遇的姻缘啊,我牵过人与神仙的红线,牵过动物跟人的红线,但是却从未牵过鱼和老鼠的姻缘。
活该你们送上门来,我又可创造出一桩惊天地,泣鬼神的离奇婚姻。
这次我两眼冒光,在他们离开之后,就运指如飞,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姻缘线,牢牢的系在了一起。
为了纪念我这突如其来的绝妙灵感,我还特意花了半天的时间,把这两根红线编成了一个同心结。
又漂亮,又结实,一辈子都不能分开!
“哈哈哈!”望着手中的杰作,我又得意的大笑起来,甚至连胡子都跟着颤了几颤!
我不愧是天底下最有创意的神仙!
6、我叫魔里青,又叫增长天,是四大天王之一。
每日做的就是手持法器,站在高高的庙堂里。虽然我至讨厌瞪眼睛,可是那个雕刻我的师傅为了表现我的狰狞恐怖,偏偏把我弄得眼若铜铃,口如血盆。
唉,这真是太有损我的形象了,但毕竟是职业需要,谁让我的任务就是守护端坐在莲花上的佛祖?
庙宇里人来人往,那些善男信女们日日焚香诵经,大多用憧憬而信服的目光望着那尊金光闪闪的高大佛像,像是看着一个遥不可及却又美好动人的未来。
在这种虔诚恭敬的气氛中,英雄怎可能有用武之地?于是我只好百无聊赖的捧着宝剑,孤零零的站在大殿门口。
冬去秋来,四季更迭,这一站就是几十年,时间久得连我都忘了自己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天王,心甘情愿的做一尊蒙尘的雕像。
不过还好有院子里的十八尊罗汉陪我,他们还不抵我舒服自在。不论刮风下雨,天寒地冻,皆要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迎接着风雨的洗礼。
佛曰: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在浩瀚无边的佛法之下,一棵草跟一个人,实在没有太大区别。
所以我们伫立在这个小小的庙宇中,与冬日的飞雪,春天的野花,秋日的灿阳为伴,赏四时之景,看人世更迭,进行着我们孤单而寂寞的修行。
不过在一个飘雪的初冬之夜,这种如死水般毫无波澜的生活被打破了。
那晚风大雪急,狂风令所有的门窗都“嘎嘎”作响,这种声音在暗夜中听来格外的恐怖可怕,一个小小的人影顺着被风吹开的门缝溜了进来。
那是一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女孩,她用水银般明亮的大眼睛打量了我一下,就蹑手蹑脚的往佛龛前走去。
在烛火的映衬下,她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显得格外的细小消瘦。
老鼠!我抱着宝剑,好奇的的打量着她的影子。
难道如今世事大变,连老鼠都晓得来进香拜佛了?
但是我太过乐观,她只是可怜兮兮的对佛像拜了两拜,又说了几句毫无诚意的话,就直奔目标,抱起香案上的香油就往碗里倒。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只老鼠,记挂着的永远都只是偷鸡摸狗!
这次还没等我感慨完,突然耳边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却是那只笨手笨脚的老鼠把油罐摔到了地上。
俗话说杀鸡焉用牛刀!像我这样的天王魔神,怎么会去做追打老鼠这种不体面的事情?
因此我把眼睛一闭,装作没有看到。
但我看没看到毫无意义,关键是佛祖有没有看到。
于是不过一会儿功夫,我就觉得有灼热的视线在脸上游走,隐含着威严的愤怒。
唉!事已至此,再也不能装聋作哑!
眼见那老鼠就要溜出门外,我只好踏上一步,抽出宝剑就往她的头上砍去。
这真是耻辱至极,想我堂堂的增长天天王,居然会像家猫一样,满屋子追杀一只偷东西的老鼠。
可是佛像双目含威,眼神灼灼,分明不打算顾及我可怜的自尊。
于是我只好无奈的举起宝剑,第二次瞄准那只老鼠。这次她吓得腿脚虚软,眼看就要命丧我的剑下。
哪知这时却有一个更快的身影擦过剑锋,像是闪电一般迅捷,飞快的在死亡的阴影中拽出那只老鼠。
那银装的人似一条鲤鱼幻化而成,却又偏偏带着几分仙气,他轻飘飘的就略过我的脚下,带着老鼠跑出了大殿。
外面是乱花飞雪,北风凛冽。偷东西的二人很快便与院子里的十八罗汉缠斗起来,双方近身肉搏,在风雪中打得不亦乐乎。
就在我摩拳擦掌的看热闹时,莲花宝座上的佛像又在怒目瞪我,似乎对我这种坐山观虎斗的偷懒行为极其不满。
“看什么看?”我再也忍受不了,指着庙堂前低矮的大门咆哮,“有钱把自己弄得金光闪闪,怎么就舍不得装修大门?这门还不及我一半高,你让我如何出去帮忙?”
这回那尊佛像不看我了,缓缓闭上双目,装作什么也不知!
我想我的修行依旧不够,因为在那一瞬间,竟萌生了把它砸成烂泥的想法。
真是罪过啊!罪过!
7、我是一只木鱼。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江天万里,皓月千顷,更有无拘无束的自由,令我留连忘返的谁的微笑。
每次我想看清那个微笑的人,刚刚踏出一步,梦总是会恰到好处的结束。
于是我只能做一只木鱼,躺在佛祖的脚下,承受着木锤施加给我的锥心刺骨的疼痛。
“报应啊,报应!”木锤每天都说一样的话。
“此话怎讲?”
“你有业障未除啊,只有等到渡你的人,才能把你的罪孽赎清!”
真是一派胡言,我身为一只木鱼,又何来罪孽?
可是任我怨声载道,叫苦连天,终究只能趴在香案前,承受着命运加诸给我的惩罚。
庙宇里人来人往,面貌各异,我在闲暇之余,都会好奇的打量这些三叩九拜的众生。
他们着实有趣,有的哭,有的笑,花样繁多,从不相同,活像红尘中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我这么一看,就是匆匆的几十年光阴逝去。
几十年里,最初和我说话的木锤已经折断,后来接班的都是一帮蠢货,连句话都不会说。
昔日打扫佛堂的小沙弥已经变成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和尚;而过去的老和尚,此时已经坐化在后山的宝塔里,化作一堆枯骨。
唯一没有变的,大概只有佛祖脚下蹲着的那只老鼠。
那只老鼠比前来拜佛的善男信女还要虔诚,天天用它那细小的尾巴打扫佛像身上的浮尘。
而打扫之余,它最爱做的事就是跑到我身边抱头痛哭。渐渐呼啸的山风中,摇曳的竹叶里,都掺杂着浓郁的悲伤。
有什么好哭的呢?它能又蹦又跳,已经足够幸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然而就在我以为这种平静的生活将永远继续时,一个老头的来访,在死水中搅起了微澜。
老头来的那天,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佛祖啊!”他一进来就扑到蒲团上开始大哭,“我再也不想批示公文啦!真是累死我了!求你能让我告老还乡吧!”
“楚大人!您冷静一下!”他身边跟着的年轻人慌忙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把香,“要先给佛祖进香!”
“看我这记性!”老头抓过香火点燃,面色虔诚的望着高高在上的佛像,“佛祖啊,求求你,让皇上准我回家养老吧!我这已是第二十次要求告老还乡了,可是却次次被驳回,我实在是不想做官啊!”
他边说边哭,老泪纵横,连脸上的褶子都跟着颤抖,看了别提有多么滑稽。
哈哈哈,真是有趣!
如果我有嘴,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
然而我这边笑得正开心,老头却已经进完了香,在那个年轻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从蒲团上爬起来。
“拜完了佛,我要颂一段经!”他昏花的老眼准确的瞄准我的方向,令我不寒而栗。
旁边的小沙弥伸手把我从香案上捧下来,端放在他的面前,“施主请!”
老头虔诚的闭上眼睛,拿起木锤,轻轻在我的身上敲了一下,立刻就发出了“空”的一声闷响,我居然被他活生生的敲了个大洞。
“啊?这木鱼怎么一敲就破!”他惊诧的叫道,“我只轻轻敲了一下!”
“施主不要担心,是它的业障已赎,到了解脱的时候了!”小沙弥弯腰把我捧下去,放在了灰尘满布的角落里。
这就结束了吗?我痛苦却又漫长的一生?夜深人静之时,我躺在那个蒙尘的角落,前尘往事一起涌来。
我想起了在河水中忧伤的叹息,想起了争越龙门时的年少轻狂,想起了风雪之夜的那场恶战。
是谁曾经拉着我的手,用晶亮的眼睛注视着我,说要一同遨游四海,放舟五湖?
又是谁以泪洗面,在高大空旷的寺庙中,为我的离去而夜夜悲泣。
我想着想着,心中渐渐泛出一丝暖意,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灵魂深处诞生,填满了那个空落落的破洞,
“小鱼……”我正在回想往事,却见黑暗深处走出一只白色的老鼠,它衔着一片金色的鱼鳞向我走来,“我会一直陪着你!”
它把那片鱼鳞放到破洞里,对着窗外的明月,又像每日做的一样,悲悲切切的哭了起来。
我多么想对她说,别哭了!
我这么喜欢你,又怎能令你日日夜夜为我流泪?
我望着这只痛哭流涕的老鼠,突然想伸出手,抚掉它脸上的泪珠。然而奇迹突然发生了,一只白色的手,轻轻巧巧的伸到了它的面前。
老鼠停止了哭泣,吓得目瞪口呆。
继而我觉得骨骼剧痛,那个丑陋而粗鄙的身体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身材越来越高,继而长出了头,长出了脚,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小老鼠!”我像是以往做的那样,笑嘻嘻的望着它,“多年未见,你过得怎样?”
“哇——”老鼠哭得更加大声,活像是在为我哭丧。
“我回来了!”我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身为一条渺小的鲤鱼,却反抗佛祖,最终被变成了木鱼,每日要承受着千万次的敲打以赎罪孽。想着想着,我的嘴边泛出一丝微笑,前尘往事,不过是薄薄的岁月的茧,我就这样笑着朝它伸出手,“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再变一次人呢?”
“当然!”它眼中嚼泪,使劲点了点头,“只要我想,随时能变!”
“那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我的心中满溢幸福,看着它笑道,“这次,能不能变个瘦点的姑娘?”
老鼠瞪了我一眼,似娇还嗔,撒腿就跑出了庙堂。
我知道,她是迫不及待的变人去了!佛祖保佑,希望她能苗条而漂亮,这样当我们泛舟游湖时,才不致发生生命危险。
多年未曾做人,我踏着月色走到佛堂前,对着高高在上的佛像拜了三拜。
佛像宝像端庄,面含慈色,似有生命一般,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众生。
在那袅袅升腾的烟气中,在摇曳不定的烛光里,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看到了那它原本木讷死板的脸上,泛出一丝慈悲的微笑。
然而等我再定睛看去,它却依旧面无表情!
我的故事就此结束,就像所有的传说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我自然也不能免俗。以后的日子里,我跟茜茜琴瑟相合,过得逍遥快活。
“小鱼,你因为我受了五十年的责罚,可曾后悔?”
“那你为了楚公子,上天入地,日夜奔波,又是否觉得不值?”
茜茜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面色绯红,在阳春三月的明媚阳光中,执笔写着什么。我们都知道,有些话,适合烂在心里,有些痛苦,适合无声无息的忘记。
“你在写什么?让我看看!”我好奇的伸手去抢她手里的绢纸。
“小鱼,我变个戏法给你看好不好?”茜茜偏头看我,笑靥如花。
“好啊!可是你想变什么戏法?”我抱肩微笑,等待她的把戏。
茜茜将那张绢纸融在茶水之中,纤手一扬,便将一杯茶泼洒向空中。
夏日的天空,碧蓝如洗,白云浮荡。渐渐微风轻荡,棉絮般的云朵交融汇聚,在碧空中交汇成五个闪闪发光的大字:
粉丝大好人!
——全文完——固知难以永久,不若珍惜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