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样锦 作者:秦十六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25、算账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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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满二话不说,先往东厢自己屋里去,有恙在身,哪里有闲工夫搭理他们。
夏昌化在她身后跟着,心里着急,搭茬说了两句闲话,夏小满只哼哼两声,压根不理。他跟到门口,被豆蔻以主子要换衣裳为名挡在门外,他便麻溜走开,赶去和肇氏商量主意去。
夏小满插起门来第一件事,自然是看身上咋样。待见红,她倒松了口气,心情一下子就愉悦多了。想起哪个文里的这么句话,“那东西每个月都来,你只觉得麻烦;可若是它不来,那才是大麻烦”,诚不我欺。
垫上了两层绵布夹了对多层细草纸的简易版卫生用品,虽然简易,但很好用。只是,从原料造价上看,很奢侈。先用着吧,等到她贫困的时候,再琢磨发明那啥吧。
她收拾妥当起了身,却发觉豆蔻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咋了?”她愕然。
豆蔻扁扁嘴,道:“主子……妆盒……”
桌上,胭脂水粉、头面首饰并漆木雕花的妆盒,一样不剩。
夏小满哼了一声,还行,茶具和香炉没给她拿走。她转身往旁边屋去,果不其然,箱子在,但锁头地上丢着,箱子里呢,衣裳裙子鞋子袜子垫子褥子,那是不用想了,全没了;一些料子好些的包袱皮,也没了;当然,还有箱子底,她那放银子的小匣子,越发不可能独存了。
豆蔻是彻底哭了,抽抽搭搭道:“这是……干什么啊……”
她十分恐惧,若主子这些东西要不回来,头一个倒霉的是她——主子丢了什么,奴才都有过失,怎么说都叫奴才没“守”好,到时候怎么惩罚还说不一定,丢了这么多,又是……主子娘家人拿的,这话怎得说?便被罚死了她都没处喊冤去。
夏小满那边却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蝗虫过境。”
她捡起一个锁,瞧见上面有明显的锯痕,挑了挑眉,锁头这东西,对于一个手艺人来说,完全不是障碍,啧啧,原来她那神叨叨的老爹,除了擅长卖女儿外,原来还擅长撬门压锁啊,果然五项全能。
她对某些人都麻木了,他们要不出点儿什么幺蛾子,她才觉得奇怪呢。她揣好一个锁,手里攥着另一个,瞧豆蔻还在耸嗒耸嗒的哭着,掏了帕子递过去,拍了拍小丫头的头:“别哭了,擦干净眼泪,咱要东西去。”
豆蔻闻言大喜,眼角还挂着泪珠儿,嘴角却向上翘起多高,忙不迭抹了把脸,跟着出来。
出了杂物屋却正碰见夏秋令,她脸上画着浓妆,头发却有些凌乱,像是匆忙摘除了首饰一样,刮的东一绺西一绺的,衣衫也不甚整齐。见着夏小满,她呆了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怯生生叫了声“姐”,嘎巴嘎巴嘴,啥也没说出来。
夏小满歪着头笑眯眯问道:“是落下什么了吗?还是,准备连着我被褥一道搬走?”
夏秋令脸涨红了,但因着涂了厚厚的胭脂,并瞧不出来,她支支吾吾道:“姐,……衣裳……你换吧……那个……厨下烧水呢……我看看去……”也不待说完,就慌慌张张跑了。
夏小满推门瞧了,床上放着的是她来时穿的衣裳。她觉得有意思了,不知道是刚才妹子穿了这身,还是便宜老娘准备还让她穿这个回去——面上总要过得去,让她穿旧衣服回年家也忒明显吧。
换了自己衣裳,把肇氏的半旧衣裳叠个整齐叫豆蔻抱着,两人一路往上房来。
进了正厅,好么,便宜爹娘犹如开庭审判一般,直溜溜的端坐主位,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俩眼瞪的溜圆,只瞅着夏小满。
夏小满掂了掂手里的锁头,瞧了他俩半晌,见谁也没有开口的意思,甩手把那锁头砸到两人脚边,平缓的道:“我现在心情好,懒得计较,拿了我什么痛快给我送回来,咱就没旁的说儿。”
肇氏眼睛一立,嚷嚷道:“送什么?你咋不瞧瞧你老子娘妹子都穿戴些个什么呢,你不说孝敬爹娘帮衬家里,倒向咱们要东西?!”
夏昌化立时跟上,但语气要柔和许多,像是良言相劝和稀泥的模样:“大丫,你在年家吃香喝辣了,也不能瞧着爹娘受苦不是……”
“爹娘?我没爹娘。”夏小满哼了一声,道:“做家贼的爹娘,更没有。”
夏昌化不自然的讪笑一声,悄悄伸脚一勾,把脚边那锯坏的锁头踢到椅子下面,然后倒换了张脸,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夏小满没兴致跟这兜圈子,直言道:“那我就把话摆明白了,我卖的是死契,你们心里最清楚死契到底怎么回事。而我为啥卖的死契?你们不就是想让我跟家里没关系,省的给祖母守孝卖不掉么?是你们亲自断了我和家里关系的,现在就少跟我这摆老子娘的脸,头五年你们就不是我老子娘了!”
肇氏怒道:“你这不孝的东西……”
“打住!”夏小满抢话打断她,道:“你拍拍良心,你配说这个‘孝’字吗?自己爹妈的孝你们都不守,凭什么坐这里跟我论孝道?!”
夏昌化内心深处最是忌讳提在老娘孝期卖了闺女这个事,如今被正踩着尾巴,不由脸色大变,他恼羞成怒,一挥手将桌上的茶碗扫到地上去,喝骂道:“住口!你混说什么!”
随着瓷器清脆的破裂声,肇氏那边“嗷”一嗓子喊出来:“别摔那个!”
家里就这么一套像样的茶具,备着待客时候用的,方才拿出来给姚家人使的,而姚家人刚走夏小满就回来了,肇氏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自然更无暇顾及收起茶碗等事。
肇氏对婆婆可是一点儿愧疚都没有,她原巴不得婆婆早死,后来有只恨老东西死的早了一步,没让瞧着自己生了儿子,没出得了这口气。因此夏小满说时候,她丝毫没反省的意思,反而嗤之以鼻。现在,更加没空琢磨婆婆,全身心的心疼那好茶碗了。
肇氏又气又急,恼道:“你……你……你摔这个干嘛?!家里就这一套体面的碗了,还指着年下来客用呢,你摔了还用什么?!”
夏昌化手势没收回来时听着婆娘喊了这么一句,一激灵,想起那套茶具花了几钱银子买的呢,心疼不已,也忘了先前的羞恼了,忙蹲下身,捡起几个碎片,拼凑了一下……
干锔碗出身的夏老爹那良好职业素质此时得以充分体现,他非常自信的向妻子道:“没事……他娘,没事,没太碎,能锔上了……”
肇氏怒道:“那不也有纹子么!还咋往外拿!!再说,你锔,难道锔钉是白来的?还不得废锔钉么!”
夏昌化本来对于他能锔上这茶碗颇为自得,听了这话,想到这些问题,也怒了,骂道:“败家婆娘,你还说我?你用完咋不说收起来呢?!谁叫你摆这旮的?败家婆娘,啥玩意你守得住?!”
于是……经常容易因为一些事情就争吵起来进而严重跑题的夫妻俩,遵循自然规律,全然忘了要一起压制降服夏小满的初衷,开始对掐起来。
但是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最终以夏昌化怒而甩了肇氏一耳光作为终结。
夏小满和豆蔻俩人愣愣的瞧着俩人,都快石化了。见肇氏捂着腮帮子,怨愤的瞪向她,夏小满习惯性的摆摆手,道:“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肇氏满肚子怨气没处撒,瞧着夏小满一脸鄙夷抱着怀看着她,不由大怒,骂道:“小蹄子,你瞅什么瞅?!老娘啥也没拿你的!”
夏小满忽然笑了,道:“你就真当旁人都是傻子?明儿有人来接我,你说,他们抬箱子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箱子轻了点儿?要是发现遭贼了,他们会不会报官?衙门会不会来人先搜一遍?我这里还有一把被锯断了的锁,可以做呈堂证供。顺便告诉你,年家的东西上都有记号。”
夏昌化闻言狠狠瞪着妻子,都是他糊涂,信了她反复强调的——年家不会为这点子东西计较,只要降服了闺女,她不说,就会没事。而降服闺女,他们始终没觉得是特别困难的一件事,和通过旁的途径得到银子相比,这简直容易极了——在他们翻出夏小满那沉甸甸一小匣子银子时,曾更加坚定的这样认为了。然现在看来,这是作死。
夏小满瞧着他俩大眼瞪小眼,收了笑容,冷冷道:“我现在要回屋歇中觉,东西怎么从东屋拿出来的,怎么给我放回去,咱啥话没有,不然……哼哼,可怨不得我。还有,我匣子里的银子是三十五两整,这要是少了一两半钱的,也叫遭了贼,是吧?”说罢,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到院子里,身后又爆发出肇氏尖利的狮吼:“这也赖我?!”夫妻俩又开始了新一轮掐架。
夏小满耸耸肩,看着身边一脸忧虑的豆蔻,笑道:“别惦着了。等着东西自己回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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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一早,年家的车就到了。
还是韦楷带着茴香并小厮婆子同来,只是这次又添了小韦嫂子。
她是听了丈夫回去叨念夏家夫妻不仁义的事,担心老实的夏小满挨欺负,而想着粗使婆子说不上话,茴香又是年纪小,压不住阵脚,便特地跟车过来帮忙的。见夏小满神情无异,她才放下心来。
夏小满见她也跟过来了,心里也清楚为的什么,只是夏家夫妇见着人多便老实了,也不用废话什么,倒也用不上她。夏小满也不多说,只亲热的拉了小韦嫂子的手,叫她跟自己一车坐着去,然后吩咐搬行李,走人。
夏小满头也不回的上了车。此地,再也不回。
小韦嫂子见她毫无留恋的意思,而夏家夫妇的神色也颇不自然,也就心里有数了。回程的时候,她指点着路边的铺子,极力讲些有趣的事,换着法子逗夏小满开心。
讲着讲着,她忽然瞧到窗外一处,不由停了下来,口中“咦”了一声。见夏小满好奇的望着她,小韦嫂子忙陪笑道:“我才刚瞧见个人,倒像是咱们家七奶奶,所以……”
夏小满按她说的瞧去,见是辆姚记车马行的马车,停在一家卖檀香烧纸的铺子门前,一个妇人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站在门口和马车夫交涉什么,并没见七奶奶周氏的影子。夏小满知道周氏家也是买卖人,但见那铺子招牌题的是唐记,便没在意。
小韦嫂子也陪笑道:“许是我瞧错了……嗯,定是我瞧错了。咱们家七奶奶多暂都是发髻立立整整的,方才瞧着那人倒像没打理好头发似的,我还觉着纳闷。还没瞧仔细,她就上车了。想来定是我瞧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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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26、算账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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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满听小韦嫂子这么说,点了点头,也觉得她认错人了。七奶奶周氏因着出身小户,一直自怜身份,谨言慎行不说,素日最注意仪容,不肯有半点瑕疵示人。哪里会发髻凌乱?
小韦嫂子素来和夏小满她们也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不甚避讳,因着提到了七奶奶,她低声道:“姨奶奶,我昨儿恍惚听着,五奶奶把七爷房里的一丫鬟给打了个半死。只是恍惚听了这么一句,到底是什么事,我却是不知了。姨奶奶这两日不在家,我只寻思着当和您这么说说,您心里也好有个数。”话是冲着夏小满说的,眼睛却在瞧茴香。
茴香本是准备回去再和主子讲这个事的,现下见小韦嫂子提了,目光相询主子,示意要不要这会儿讲。
夏小满笑了笑,五奶奶沉寂了一个月,怕是憋闷的难受吧,不知道是谁倒霉,踩了雷,导致火山爆发。只是她打自己人也就罢了,咋连小叔子的人也打上了?这可说不过去。
她也没将小韦嫂子当外路人,便向茴香点点头,笑问道:“她还真厉害。这又为的什么?”
茴香回道:“奴婢也不知道究竟为的什么,只是听说五奶奶初十一大早就从娘家回来了,然后就带了人往七爷院里去,结果七爷七奶奶都不在。偏有个新提拔到前院名唤珍藨的,不知道深浅,言语冲撞了五奶奶。五奶奶本就带着火,便叫人掌嘴,那珍藨也是不省事的,挨了两巴掌不服气,还满口子叫唤说七爷房里的人轮不到五奶奶教训,五奶奶就直接上了板子……二奶奶和四奶奶都回娘家了,待四夫人那边得了信儿再叫人来拦着,珍藨已经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了。”
夏小满撇撇嘴,也许是五奶奶找碴杀鸡儆猴,不过闹成这样,这丫鬟也绝对是“自作孽,不可活”。七爷房里哪里有普通丫鬟,都是跟七爷滚过床单的。这丫鬟怕是七爷新上手的,就自以为身份不同,加之五奶奶这一个月特别消停,这倒霉催的孩子八成是把不发威的老虎当病猫了,结果,被咬个半死。
她对七爷房里的妖精们没有一点儿好印象,倒是琢磨起,五奶奶这又是找七爷什么麻烦,七爷不是都帮着五爷管帐么,应当是心腹才对,这是内讧啊,还是五奶奶行事没啥标准,逮谁咬谁?
茴香和小韦嫂子也没听着什么动静。小韦嫂子道:“这腊月初九是奶奶们归宁的日子。七奶奶也是一早就走了的,还没归家——所以我方才瞧着那人才会当是七奶奶。五奶奶也是回娘家了的,两家城西城北,不当有什么冲撞才是。”
茴香也道:“奴婢听府里下人说,七爷初九出门后不知歇在哪里,现下还没着家呢……三夫人遣人去找也未寻着,珍藨的事儿也悬着呢……”
夏小满耸耸肩,这大年下的还闹腾,瞧着又不知道折腾到多暂了。
*
年府长生居
夏小满回来时,二夫人高氏也在。高氏也是才从娘家回来,拿了些吃食过来瞧侄儿。
夏小满进去请了安,然后叫茴香把上街买的民间乡土食品拿上来给高氏尝尝。她其实也就让一下而已,素日见高氏吃穿用度都极讲究的,没指望她能真的去尝这些街摊东西。
高氏倒没嫌弃东西鄙薄,还尝了块柿饼子,赞了好吃,笑道:“好孩子,难为你有心。”又问她家里诸人可安好。
夏小满陪笑回说好。却心道,那是身体倍儿好,良心大大滴坏。
高氏赏了她些点心,便打发她下去了。
夏小满回屋先归置行李,青樱因没在二夫人那边伺候,带了两个洒扫小丫鬟过来帮忙。夏小满正因为分礼品的事儿头疼,这些个东西谁也不能落下,又不能完全不分厚薄,还得有个讲究,她想起红楼里宝钗派送礼物那回,能叫赵姨娘那种人都打心里夸,着实不是容易的事,而她夏小满,完全没这个功力。见了青樱过来,正好央了她做参谋。
青樱笑着应下,分好份子,又使人帮着送去。
夏小满暗自瞧了记在心里,若有下次,就能省事不少。忙活完了,青樱告辞,她便要了热水,虽然不能泡浴,但是也想着擦擦身上洗洗头。才擦洗好,那边就来报说二夫人走了,年谅叫她过去。
因想着一会儿回来睡午觉,夏小满没里三层外三层的整整齐齐穿正装,反正她做过夜班保姆,穿啥衣裳年谅都见着过,没啥可避讳的,就中衣外面套上件日常穿的袄,披着斗篷,戴了风帽护住湿头发,往暖阁这边来了。
先客套的谢过年谅让她回家,这种客套既是礼节规矩上必须的,也是她夏小满想谢——倒不为别的,关键她回家一趟,除去那些买乱七八糟东西的开销,年谅给的银子她还落下十几两自个儿给自个儿当红包了,拿了人家的,便不能明着宣之于口,借引子谢这么一声自个儿心里也踏实……
年谅哪想那些,笑着叫她不必多礼,仔细瞧了她一番,又问了问家里诸事,然后缓声问她道:“家人可还认得?他们可和你说了什么从前的事?可想起来些了?”
夏小满紧着摇头,因随意穿着小袄,衣襟没掩的那么严实,脱斗篷、走动的功夫就有些散了,再这么动一动,就露出一段儿光溜溜的脖子。
年谅瞧了,忽然伸出手探到她颈项间。
这一个月下来,夏小满对他的亲昵动作反应迟钝了许多,反正没有什么过度的肌肤相亲,多说拉拉小手或者倚靠一下罢了。因此她只条件反射的偏了偏头,他的指尖已经落在她领口。
当夏小满意识到他想拉开她领口的时候,忙往后倾了倾身子,一脸尴尬,道:“干嘛?”没搞错吧,两天不见变急色了?问题你那身子骨能行不啊,净想歪的……
搞错的人是她,事实证明,还是她比较不CJ。
因为年谅只瞧了她脖子上没红线,奇道:“你脖子上的锞子呢?”
“呃……”夏小满更尴尬了。她没想到年谅会注意她带了些什么,所以连瞎话都没准备好。她有些惊疑,不知道年谅对那个锞子背后的含义知道多少,但来不及考虑周详了,她顺口编道:“那绳儿断了,锞子掉了我也不知道,丢街上了。”
她曾这么丢过一条心爱的项链,但是她忽略了,她丢项链是在夏天,穿着连衣裙,现在是冬天,而且,现在穿古装,她的衣服里里外外扎个严实,就算绳儿断了,也是掉到衣服里面。
年谅皱了眉头,只瞧着她不说话。
夏小满想起他说过,原版但凡有不想说的只不开口罢了,从没骗过他,便有点儿心虚,但,绝不能改口,她道:“我想是这么丢的。我也是回来才发现的。”
她只能一口咬定丢了,如果以后姚家谁不开眼,拿那个锞子来做文章,她就说早丢了,不知道谁捡去还是偷去了,反正和她没半点关系。
现在她脑子急转九九八十一个弯,开足马力揣度年谅对她这两日行踪知晓程度。
就那天遇到姚庚的事,她什么都没和豆蔻说——豆蔻若是粽子,说了也没用;豆蔻若不是粽子,更加不用说,嘱咐了什么才是欲盖弥彰反而引人猜疑。
如果年谅现在就知道了姚庚的事,很可能豆蔻不是粽子,因为小丫头打从夏家回来就一直在她身边儿,一刻也没离开,不具备传递消息的能力。可那就意味着她身边还有别的粽子……作案动机……时间证人……
夏小满这边快把自己修炼成“名侦探柯满”了,那边年谅却是不置可否,收回了手,面色如常,像以往打发她那样,笑道:“瞧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若他真想消灭她,随便诬陷点儿什么,她都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或者,连诬陷也不用,直接找个毛病就要了她的命。若他还给她说话的机会,那她就有信心辩白成功。
所以她也不多虑了,坦然一笑,应声退了出来。
回了自己屋里,送份子的丫鬟都回来了,等着跟她回话。
因着大部分回娘家的奶奶们还没回来,所以她并没有收到多少回礼。其实,要不然那些主子夫人奶奶们也少有给她这样身份的人回礼的时候,通常她们肯收她的礼物都叫赏脸,回赠的最多不过两句问好称赞的话罢了。
可今儿特别意外,她收到了五奶奶武氏的回礼,一小匣雕花蜜饯。
夏小满手里摆弄着那匣子,心下生疑,这事儿忒诡异了,莫不是想给她盒药吃死她吧?她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一会儿寻只什么小动物来先试毒。
“五奶奶还说什么了?”她问送东西到五爷院里的丫鬟,“或者,谁在五奶奶那边呢?”许是五奶奶想表现给谁看?
小丫鬟摇了摇头,回道:“五奶奶就说请姨奶奶尝尝了,没说旁的。屋里就五奶奶一个人。”她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不过,奴婢出来时,好像瞧见七爷和五爷在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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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那个,咳咳,不虐女主,可没法保证不虐旁人……
顿首。迅速逃离……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27、算账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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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府8226;五爷的院子鸱鸮居
打发走了夏小满派来送东西的丫鬟,五奶奶武氏便拉着大丫鬟青椴扯着嗓子开唠:“你说,这小户人家出来的,眼皮子浅啊不懂规矩,可这夏姨奶奶不也是小户人家出来的,怎么就知道规矩呢?孝敬我不孝敬我的,且不说,难为她明理,人家怎么没说到年家的铺子拿了东西就走呢?人家怎么还知道伙计辛苦要打赏伙计呢?”
七爷年谊在外面听着,脸上讪讪的。他方赔罪说小户人家不懂规矩云云,这会儿五奶奶就借由子顶回来,偏又摆的是事实,夏小满打赏伙计也是他亲见的,叫他反驳不得,这心里不由暗骂夏小满,早不送东西晚不送东西,偏赶这时候送!
五爷年访皱了眉头,向里面喊道:“你不是头疼着?喝了药不睡,念叨什么?”
年谊掩饰似的咳嗽一声,向年访道:“五哥,这事确是兄弟的不是,怨不得五嫂生气。那兄弟就先铺子里瞧瞧去了,那银子回头我就补上。”
年访道:“自家兄弟也不说旁的,只是那些个亲戚你也约束一下,这事出的,伙计们瞧着都笑话。伤的曲老三也是柜上老人儿了,这年根底下的,抚恤银子要多给……”
武氏在屋里又接了一句,道:“谁做下的事谁掏银子去,威风逞了,还想着旁人替着掏银子不成?”
年访沉了脸,刚想说话,年谊忙拉住他,向屋里道:“五嫂说的极是!兄弟这就去办。五嫂莫气,保重身子要紧,今儿丹娘回来再叫她来给嫂子赔罪。兄弟先告辞了……”说着给年访行了个礼,又按着他不叫他送,转身离去。
年访瞧着兄弟的背影,长叹了口气,转身回了里屋。打发下去丫鬟,他过去搂了武氏,道:“不说头疼么,怎么不睡?”
武氏扭了身子,哼了一声。方才七爷来赔罪时,她推说头疼,不见,却叫七爷旁边厅里坐了,然后隔着墙这么骂,纯心给他难堪。
年访紧了紧胳膊,道:“你多余生这闲气,银子能少了不成?再者,怎么说老七做事还是稳当的,你骂走了他,这摊子交谁去?”
武氏呸了一声,道:“任谁也比他体面些!稳当?哼,别当我不知道他挪了账上的钱喝花酒去。他自己不检点,里外也没个好人儿!家里,这一个又一个的骚蹄子,都被他纵的没大没小的,昨儿敢顶嘴,明儿保不齐就敢指着我鼻子骂!外面,你再瞧瞧他那大姨姐两口子,把年家当成什么了?!昨儿那事你还说我小题大做,结果怎么样,早上又来报,伙计也打了,银子也抢了,年家成她家的了!我都说这群就是不能纵的,各个都是蹬鼻子上脸!”
她这说的是七奶奶周氏的姐姐姐夫,唐成仁两口子。
唐氏夫妇经营着个小铺子,靠卖香烛纸料为生。近来生意难做,唐成仁又被人撺掇好上了赌钱,日子就开始好一天坏一天不大靠谱了。入冬腊月正月又是香烛纸料的大宗,唐氏夫妇囤了货,手头便有些紧了。初九唐周氏想着翌日要走亲戚,没有闲钱买礼,也不好空手去,想着年家点心铺子是妹夫管着的,便上门赊账拿点心。
初九白晌七爷年谊查账,就几个错处把掌柜到伙计都敲打一番,说年下生意多,叫都机警着点儿,帐上再出漏子就挨个找他们算账。他这才走没多久,唐周氏就进来表明自己七爷大姨姐的身份,要赊账。伙计们因着挨训气还没顺过来呢,瞧她哪里有个顺眼的?便就有愣头青阴阳怪调的挤兑了她两句。
唐周氏不知前因,见有伙计瞧不起她,当下恼了,端起大姨姐的架子,斥骂了几个伙计,直到掌柜的出来打的圆场才罢。本来她就想拿几个普通果匣子,现在一赌气,统统改拿上等的,摔下一句话说记七爷帐,就走了。
偏赶上下晌五奶奶武氏陪着闺中姐妹逛荡到这里,也在自家铺子拿点心,便有她那一派的伙计过来悄悄讲这个事。那伙计也不敢说七爷如何,只说这唐周氏无理,寻思寻思,又拿夏小满举例,言道是六爷房里的夏姨奶奶来买东西按价付账不说,还给伙计们赏钱,钱多少的,却是个心意,叫大伙心里也都暖和,这唐奶奶可好,不给钱还骂人。这么着一对比,再添油加醋的,越发显得唐周氏不堪了。末了又上纲上线,隐隐扯到这些人眼里没五爷这样的话上了,暗喻七爷架空了五爷。
武氏心里哪有个痛快的?翌日就回府去找七爷七奶奶算账,不想这俩人都没在,倒有个不知死活的丫鬟跳出来说风凉话,武氏自然拿她撒气,才有打丫鬟这一出。当晚五爷年访知道了这事,还与媳妇说,不过是七八两银子的东西,不值当生这么大的气。
俩人帐子一撂,你侬我侬和和美美了,气也消了。
谁知道十一早上,又有人来报,说七奶奶的姐夫唐成仁跑到长乐街年家当铺去耍酒疯,打了伙计,拿一顶毡帽换了三百两银子走。
原来初十晚上唐成仁跟着亲戚们喝了点酒,又约着到长乐街赌坊赌钱。结果手气差,输个精光,因和赌友杠上了,一时气盛就跑到隔壁年家的当铺,硬要将一顶毡帽当三百两银子,好回去翻本儿。这当铺开在赌坊边儿上,昼夜开张的,本就是赚这些赌徒们押当钱的,伙计们见多了喝高了过来胡搅蛮缠的,因此也只把唐成仁当普通醉汉打发。结果唐成仁上去就给来拦他的伙计曲老三一拳。曲老三没个防备,被打倒在地。唐成仁借着酒疯,过去按着曲老三就打,还张口闭口自己是七爷年谊的姐夫,叫朝奉赶紧拿钱。
护院打手是出来了,可听了他这么说,便只把他架起来罢了,也不敢动他,等掌柜的来定夺打他不打。好在掌柜的恰是七爷的心腹,认得唐成仁的,便好言相哄,想将他弄走。谁知道唐成仁软硬不吃,定要银子,踢踢打打的,一群人那里瞅着,实在不像话。无奈之下掌柜的只好取了三百两银子给他,打发他去了。然后竭力想压着这事,只悄悄打发人去找七爷。
这事岂是能压住的?十一一早,那顶价值三百两银子的破毡帽就放到了五爷五奶奶面前。
年访听了也火大了,武氏更不必提,摔盘子砸碗的骂。所以七爷来赔罪,夫妻俩是谁也没给他好脸。
这会儿年访听媳妇拿这两天的事穿成串说,便笑道:“罢了,罢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见识。你也莫和他们一般见识不是,别气了。这事就让老七自己处置去,咱们不管他……”说着手往她腰上去解带子道:“不是说头疼要睡么?左右我也不出去……为夫陪娘子……”
武氏啐了他一口,扒拉开他的手,道:“我可说的都是正经话,你别不往心里去。老七不是个省事的!你想,若没什么仗势,这姓唐的两口子敢这般?老七用是用,可不能由着他随性,不然铺子还不都给他搬空了!”
年访松了手,坐直了身子,瞧了她一眼,道:“现在老太爷是没辙,只能把铺子放给咱们管着,你也知带着兄弟也是给老太爷瞧着的。若这会儿添了腻歪,回头别说你想的那些,便是应得的也半分落不下。老七是油滑,却不过是小打小闹的,成不了大气候。别因小失大。”
武氏冷笑道:“你还真等着应得的?咱家老爷是庶出,老太君的东西便是根针也没他的份,你们兄弟几个更是别想。年家拢共这些个铺子,年家有多少儿子多少孙子?你应得的是多少?老爷没官没爵,没进项,和夫人手里就没多少银子。底下一群小兄弟,嫁娶的银子都是房头拿,再添人进口的,老爷夫人攒那点银子够什么?谁养活他们?老大往军中去了,下面可就是你了。你还能指望老七?我是不指望!他如今拿了多少出去,容易,将来你指望他再拿回来,难!现下不守着,将来更是没东西了!”
年访叹了口气,重新把她抱到怀里,不再言语。
武氏也叹了口气,缩到他胸前,闷声道:“你也没官没爵,咱靠的什么?……只有铺子真在咱们手里才算踏实了。真有个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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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话说,我还没开始虐谁呢……那个丫鬟就是个炮灰,不用理会。
说虐只是打个预防针,而且,咳咳,貌似我写不出很虐的东西……
望着天飘走……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28、算账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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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年谊这出了五爷院子,又得往三夫人那边接着挨训。
那珍藨是三夫人打后院提上来的丫鬟,才到前面不久,因有一双好腿,叫年谊瞧上要了去。这没出半个月就挨了打,何止是扫了他年谊的脸面,三夫人那边也是脸上无光。三夫人哪里敢动五奶奶,便只能骂年谊一顿出气。
年谊好容易熬完嫡母这顿骂,往自己院里去,刚进门,就被管家拦了。管家因问道:“爷可叫车接奶奶去不?昨儿夫人叫去接奶奶,咱们去了扑了个空——奶奶走亲戚去了,今儿的车还没去要,等着爷发话呢……”
年谊想起那倒霉媳妇来就烦,挥手道:“不管她!爱回来不回来。”说着又往里走。
管家在后面跟着,小声道:“爷……那珍藨姑娘呢?她还在厢房养着,昨儿哭闹了一天,听婆子说今儿烧得有些糊涂了,是硬灌了药下去……”
年谊更头疼了,这该死的蹄子,真个没脑子的,竟敢得罪了五嫂!她这一挨打,倒害他还得挨嫡母骂!转而想起那蹄子的腿上功夫,心里又大为惋惜,他这才上手,还新鲜着没玩够,这板子一挨上,那蹄子的腿算是废了,便是养好了怕是许多花活儿也耍不出来了。
“府里养着什么?”年谊不耐烦道,“找家人领出去。”
管家顿了顿,吞吞吐吐道:“那这银子怎么个赏法……”
年谊冷冷道:“什么银子?她害爷我挨了几茬的训,爷还给她银子?!叫她全家都滚。”
管家应了一声,这倒好说,这家人都是后院的,跟前院主子扯不上什么关系,直接大管家那招呼一声,撵了就撵了。他刚转身要走,又被年谊喊住。
年谊道:“叫他们去五爷五奶奶那边磕个头再滚。你别忘了好言和五奶奶说把他们都撵了,还请五奶奶消气。”
他寻思寻思,自己也不搁家呆着了,省得一会儿麻烦,当下又交代了管家一番,带着小厮找地儿喝酒去了。
*
本来初九那日,年谊是极高兴的,他顺利收回来两处债务,又遇着好友请吃花酒。寻的是处暗门子,未成想点到个皮肉、手段都不比楼阁里差的。真是美事连连,他倒有些乐不思归了,只在红绡帐里厮混。
他兀自在暗门子里胡天胡地,外面人找他都要找疯了,还是他的贴身小厮在十一清晨出去到常去的馆子要酒菜,才知道家里出大事了。
年谊听了回报,简直气炸了肺,一把火烧的,怒气冲冲引马疾驰到周家,砸开门也顾不上先去给丈人请安,直接冲进嫡妻房里就是一顿咆哮,然后丢下一句“若再有这样的事,我也不敢认这门亲戚了,休书与你,你好自为之吧!”,扬长而去。
七奶奶周氏才起来,脑子还混沌着,就囫囵的挨了几句骂,起初还觉得委屈,听到后来,知道姐夫打了年家铺子里的伙计,还抢了银子,五雷轰顶一般,脸上顿时失了颜色,话也说不出来了。待到那“休书”二字入耳,周氏更如失了魂魄,兀自愣怔坐着,呆呆瞧着年谊去了。
周老爹周老娘也才起床,听得下人来报姑爷上门和姑奶奶拌嘴,心里便不痛快,本是坐好了等着女婿过来请安时候说道一番,谁知道等来等去,却等来回报说姑爷直接走了。老两口甚是气恼,年家是门第高,但这年七爷不过是旁枝的旁枝,当初结亲时候周家也是有些家底的,算不得高攀,往年瞧着女婿也是知礼的,今日竟如此怠慢,他们便忍不住赶过来和女儿说说。
周氏怕爹娘生气,也不敢说姐姐的事,起初勉强还辩了几句,后来便只剩下哭了,老两口又气又心疼闺女,便也不说什么了,唉声叹气的去了。
周氏自个儿越想越窝火,早饭也吃不下,交代了家人说年家来车先叫等着,扑去姐姐家理论。到了唐家,只一个小丫鬟来应门,说爷吃醉了酒还没起,奶奶先往铺子里去了。周氏便又往铺子里来。
前堂掌柜的认得周氏是东家小姨子,忙往里面让,道是东家奶奶在暖阁算账。因瞧着周氏脸色欠佳,眼睛又有些红肿,掌柜的料是有什么要紧事来与东家奶奶商量,便亲自上了茶,退了出来,又让跟着周氏打周家带出来的小丫鬟小镯儿往货房旁边的小屋候着,留了空给姐妹俩。
唐周氏正被账目搞得焦头烂额,见妹子进来,她舒了口气,把算盘一推,端起茶碗灌下一大口,走到妹子身边儿坐下,自己揉捶着胳膊,奇道:“怎么过来我这里了?怎么没回年家去?”昨儿她和妹子一直在亲戚家吃席闲聊,妹子说是今儿一早回年家。
周氏瞧着姐姐,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听她提年家,想起早上年谊说的那些绝情话,眼圈又红了,扁扁嘴委屈道:“姐姐不给我活路了,我怎生回年家?”
唐周氏本就有些烦躁,听了这话,大为恼火,一立眼睛,道:“你满口说的是什么?怎么叫不给你活路了?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倒我这里来找别扭不成?”
周氏其实从小就十分惧怕这位泼辣的姐姐,今日过来本是一肚子火蹿的胆儿,这会儿见姐姐恼了,心里先生了怯,但随即想到自己受他们夫妇所累,又委屈又恼火,不由得眼泪就下来了,哭道:“你们有生意又不缺银子,何必去图年家那点子东西?又是拿吃食又是讹银子,越发连伙计也打了,这不是要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么?!”
唐周氏昨儿先一步回家的,深夜丈夫酒醉归来,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沾床便睡了过去,到今儿早上她起床丈夫仍在酣睡,因此她并不知道丈夫酒醉后到年家当铺讹钱打人的事。她压根没把初九去年家铺子里拿点心匣子的事放在心上,知道那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妹夫高高手,那钱就过去了,倒是对那些伙计不够恭敬有些耿耿。昨日去亲戚家送的就是这点心,见到妹子自然也没提这茬——送礼哪能说是白来的。
今日只道妹子为这几两银子的点心和她计较,还口称什么万劫不复的,她不由有气,也没细细琢磨什么打伙计的话,便厉声喝道:“亏得我那么疼你!当初你出嫁我也陪送了你不少嫁妆,这会子我拿你铺子里几个钱的点心,你还来和我吵闹?!越活越小气,张口闭口死呀活呀的,你还有理了?!不过几个钱的事,等我这边周转过来的就给送去,还能欠下你的?”
周氏哭道:“我哪里是怕你拿我的?我的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那若真是我的铺子,凭你拿多少去我也不会说个‘不’字。可那是年家的铺子,现下也是五爷总管的,五嫂子又是个不饶人的,你们拿了东西不打紧,倒累我挨骂受气!这也罢了,凡我手里宽裕便就给还上了,怎样也不会来烦你,可如今这么大数目一笔,可叫我如何去凑?姐姐你若真疼我,就赶紧去把那三百两银子还上,再叫姐夫过去当铺赔个礼……”
“三百两银子?!”唐周氏瞪圆了眼睛,大奇,“什么当铺,什么三百两银子?!”
周氏便哭着将姐夫在当铺所作所为讲了一遍,又哭道:“昨儿姐夫做的事不止连累我,也连累了我家七爷,如今他恼了要休了我呢!!”
唐周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知此时是断然拿不出三百两银子的。想想昨夜丈夫回来,身上可是只有些碎银子的,哪里有三百两那么多,她心里突然拔凉拔凉的,坏了,定是叫这冤家输个精光了!
那可是三百两!!她这满铺子的货兑出去,也不过这个数罢了!
该死的,这个糊涂东西,干嘛张口要三百两?这要三十两,不就不会这般了么……
不对,这是个套,年家人下的套!他要三百两你们就给他?他醉了你们也醉了?
是个套。这是个套。唐周氏越想心里越冷,只觉得手指尖都飕飕冒着凉风,便就往牛角尖里钻了,一心认定是当铺伙计下了套。再联系起点心铺子伙计的不恭敬态度,她心里就越发肯定年家人要害他们。
唐周氏扭过头来想和妹子商量对策,可这一眼瞧见妹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样子,忽然就火了,都是这窝囊东西,若能像年家五奶奶那般当得家,这点儿银子算什么事?她当不的家也就罢了,反害娘家人被夫家人欺负!!
唐周氏越想越恼,抬手就抽了妹子一嘴巴,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哭什么哭?这都嫁过去几年了,既是正房奶奶,儿子也生了,却连个家也当不了!!他要休你就正好,让他快写休书,你离了这家才更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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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为哈密会猜七奶奶红杏出墙呢?这没可能。叹气,七奶奶素个可怜人。
继续叹气,话说,我也是个可怜人……
我今儿6点半就得出门,晚上6点能回来就不错了……一天不能在线。。。。。2008年最后这两天可能都得这样了,元旦加班与否还未知……T_T
55555555,我原还指望能提前放元旦的假呢,原还指望攒稿呢。。。。世界永远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的……都是眼泪啊……苍天啊,我多暂能有存稿啊……T_T
帖子回来再回复加精。挨个抱抱。泪流满面的爬走……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29、失心①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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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姐姐虽然骂人骂的凶,可也只是嘴上凶罢了,多半也是为着恨铁不成钢,心里还是为着她好的。且不说出阁时姐姐手里宽裕,给她添了不少嫁妆;便是闺中时,亦是亏得姐姐处处护着才未曾怎样吃亏。现下怎会……
周氏被这从小到大头一遭的巴掌打懵了,哭声戛然而止,半晌没反应过来,唐周氏已经指着她鼻子大骂起来。
唐周氏起初还只骂妹子窝囊、骂年家不仁,骂来骂去又骂妹子悭吝小气不谐事,还把旧日闺中宿怨统统翻了出来。——这些年,她自己扛了多少?未尝没指望过这妹子帮着搭把手,可到底是她自个儿一个人走下来了,撑天撑地的,到头来又怎样?倒被妹妹夫家人算计。
她越骂越起劲,越骂越恶毒,像是这些年积聚了满身的毒浆终于找到一个出口宣泄,这般喷薄出来,呼啸而去。
周氏愣怔的瞧着姐姐,觉得自己在噩梦中一样,她从没想过那么疼她的姐姐对她有这么多不满,这么多怨恨,竟然口口声声的诅咒于她。那每一个字都是毒箭,刺在她身上并不见血,却是连骨带肉化脓一片。
她手脚冰凉,身子打着颤,瑟瑟站起身,想鼓起勇气说什么,却如梗在咽,半个字也吐不出。一眼瞧见案角放着的海棠红釉瓷香炉,她忽然奔过去,举起来砸到地上,宛若耗尽浑身的力气,大喘着粗气,好容易寻回的声音尖利而充满恐惧:“姐姐……姐姐……姐姐这是要我死不成?”
香灰扬起又落下,一声闷响,满地碎红。
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唐周氏目瞪口呆的瞧着这个素来极老实的妹子,怒而起身,踏着碎片过去,又是两个耳光:“你作死就滚回年家作去,别在我这里逞这姑奶奶威风!”
周氏被推搡的踉跄几步,不慎绊到那一排留给伙计坐的小杌子,跌坐到地上,眼前也不清明了,耳朵嗡嗡直响,回绕着姐姐的咒骂,声声不绝。
她终于嚎啕起来,她也委屈,很委屈很委屈,她哪里错了,怎么这一天里丈夫、父母、姐姐都嫌她,都骂她,都恨她,都不要她了?!她好像失去了所有亲人一样,越哭越伤心,一急,忽就一口气没上来,竟厥了过去。
唐周氏骂得起劲儿,忽然见到妹子翻了白眼,初还以为她又闹,装死,便狠狠的啐了一口,过去推她。然而推了几下,妹子却没有如她预料那样睁开眼来,唐周氏这才慌了手脚,一叠声喊人过来。
因着时间早,才开张,还没什么生意,叫伙计看着柜上,掌柜的就前后的转悠了两圈,听着她们姐妹这边有吵嚷声,他虽没刻意去听,却多少有几句飘到耳朵里。这会儿忽然听得东家奶奶喊的凄厉,他道是出了大事,慌忙往这边屋来,进门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磕的大脚趾头生疼,险些以五体投地式出现在东家奶奶面前。
他踉跄冲进屋里,只见东家奶奶坐在地上神色惊慌,一旁地上躺着她妹子——脸色惨白,一动不动,身边又有碎瓷器片子,掌柜的唬了一跳,还以为东家奶奶用瓷器砸昏了她妹子呢,第一个反应就是往周氏头上瞧,看有血没有。
掌柜的身后跟进来的是周氏带来的周家丫鬟小镯儿,见这架势,小姑娘也只当出了事,吓得魂儿都没了,腿肚子一软,扑到二姑奶奶身上就哭起来。
唐周氏没好气的扒拉开小镯儿,骂道:“哭什么丧!人还在呢!”又向掌柜的道:“霍叔,我妹子她哭着哭着就厥过去了,你快给看看怎么办?”
霍掌柜也瞧见了没血,听她这么说也放心了,忙道:“那怕是背过气去了。奶奶快扶了她起来,拍打拍打后背顺顺气。”
唐周氏依言扶起妹子来,叫小镯儿帮着,又是掐人中,又是一顿抚胸拍背,周氏这才缓过来,喉咙里呜噜两声,却又嘤嘤哭了起来。
唐周氏又是恨又是恼,可到底是放心了,使劲戳了一下妹子的额头,骂道:“死丫头,吓死老娘了。”
周氏却没回话,只是不住的哭。
唐周氏又是一阵心烦,瞧着她发髻也乱了,衣衫也沾脏了,而自己这边又没给她换的,便吩咐霍掌柜的道,“外面找辆车来,送她回去。”
掌柜应声去了。唐周氏冷着脸向妹子道:“你且回年家去,这事儿我得和你姐夫商量,先过了十二祭了家神,我去年家瞧你,再定夺。”
周氏也不知道听见没有,依旧抽抽搭搭的。唐周氏失了耐心,甩手不管她了,自己站起身椅子那边坐了,生闷气。小镯儿忙把二姑奶奶扶起来,也不敢安置到唐周氏身边的椅子上,便就把那小杌子捡过来个让二姑奶奶坐了。
唐周氏瞧了一眼小镯儿,心里庆幸,幸而妹子还知道带周家的丫鬟过来,要是带了年家的丫鬟就坏了。唐周氏唬着脸,唤了小镯儿过来,狠狠吩咐道:“回家不许跟老爷夫人浑说!要让我只知道你胡说八道了什么,看不撕烂你的嘴!”
小镯儿知道大姑奶奶的脾气,哪里敢说什么,忙不迭赌咒发誓绝不乱说话。
唐周氏瞧着妹子不只头发乱了,脸上指印宛然,难以掩饰过去,偏这儿也没个能遮头脸的巾子家什,只得吩咐小镯儿道:“一会儿扶二姑奶奶上车快着点儿,到家先给她打水洗脸,收拾齐整了再去见老爷夫人。”她顿了顿,咬着重音道:“你伺候着,别叫旁人沾手。……多擦粉!”
小镯儿小鸡吃米似的紧着点头。
霍掌柜的找来了车,唐周氏陪着一起送了妹子上了车,跟车夫讲了价钱,又交代了走稳当等话,目送马车远去了。
*
进了周家门,小镯儿倒是乖觉,想法子支走了周氏带回来的年家丫鬟紫苁,迅速给周氏打水梳洗了,擦了厚厚的粉,换好了衣裳才去见的周老爹周老娘。
老两口瞧着闺女眼睛跟桃子似的,一张哭丧脸,忙问了两句,小镯儿自然推说不知,周氏自己便就是泫然欲泣的样子,老两口见状便也不问了,只叫她回去歇着。
年家来接人的车迟迟不到,老两口有些担心了,又骂了一回女婿的不是——便是小两口吵架,也没有赌气不来接媳妇的,这不是耽误了正事。大秦民俗是十二月十二祭家神,是合家都参与的,一个人也少不得,闺女又是正房奶奶!眼见天幕四合,他们哪里还等得下去?忙叫人去雇了辆干干净净、严严实实的车来送了周氏回年府。
周氏回了年府,刚进自己院子鸲鹆居,大丫鬟青桂便迎了过来,陪笑道:“奶奶可回来了。爷交代了,您回来请您先过去五奶奶那边……那个,家里的事您也知道了吧?”
周氏嗯了一声,因问道:“爷呢?”
青桂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道:“爷早上交代心里不痛快,出去喝酒了。”
周氏闷闷的瞧了她一眼,也没吭声,转身往五爷院里去了。
丫鬟来通禀时,五奶奶武氏正在同一小段酱牛筋儿纠结,听了这话,她使劲嚼了两口,然后把筋头吐了出来,丢下两个字:“不见。”
五爷年访提着筷子顿了顿,挑眉道:“不见?”
武氏撇撇嘴,道:“跟牛筋儿似的,饶你费一身力气,她都肉肉的,谁稀罕废那闲工夫。”
年访哈哈一笑,吩咐小丫鬟照例回说头疼不见。
*
酒精到底是一种能让人快乐的物质。
七爷年谊灌了两坛子酒,早上的怒气闷气怨气统统溶解到酒里,慢慢愉悦了起来。
可惜,这种快乐并没有维持到酒醒,踏进院子,就有人来告诉他,奶奶回来了,奶奶吃了五奶奶闭门羹,奶奶一直在哭,奶奶晚上饭也没吃……
年谊抑郁了,赏了来报信讨好的几个通房丫鬟一人一脚,用与她们截然相反的大嗓门喝道:“她想饿死自个儿正好,我便休书也不用写,可不是省下了?!”
上房里无声无息。
年谊哼了一声,张**代书房歇着去,几个丫鬟立时卫星似的围绕着他旋转起来。
醉卧美人膝,也是一件能让人快乐起来的事。
只是,酗酒,纵欲,当时是极是快乐,却是后返劲儿,过后难免头疼身子骨疼,年谊便就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
好在祭家神和别的祭祀不同,是午时开始的,但正祭也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因此他有些着急了,慌忙穿好了正装,扒拉口饭就往外走。
将出院门却被周氏的贴身丫鬟紫苁拦下。
紫苁明显没睡好的模样,带着哭腔道:“爷去看看奶奶吧,奶奶昨天哭了一宿,天快亮了才没动静的。现在怄气不肯起,也不理人……这眼看着就要祭家神了……”
年谊厌烦起来,骂道:“胡闹!你们也由着她来?这可是要祭家神!!管她理不理?赶紧给换了衣裳,架也要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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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为啥米人看到我可怜啊……
我昨天挨冻了十个小时,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室内也是地狱。都米人可怜我。ToT
今天继续去受难……555555,社会主义羊毛也不是那么好薅的……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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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30、失心②(补3000分加更)
抱歉,昨天有点发烧,吃了药睡的太沉,早上起来晚了。才赶出来这章。发的迟了。十万分抱歉。今天的更,我一会儿努力的码,由于下晌还有必须得去的新年饭局,所以,下一更可能会晚上出来……几点俺也不知道,眼泪,再次道歉。
这更,是补PK3000分的加更。
华丽的辞藻不肖多说,千言万语也不过是感恩、感谢二词。这一个月来,无论点击、收藏、推荐还是PK票成绩,都远远超出我的预期,所以我一直是非常满足和快乐的。有一句话,从月初说到月底,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听烦了,但是我还想由衷的说一遍,感谢每一位点击、收藏、推荐、投了PK票的朋友,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最后,祝福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十六顿首遥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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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二晨__年府8226;长生居
生理期中的女人通常是饥饿的,夏小满早饭消灭了一碗粥、俩肉卷、仨小菜、并半屉小笼包,才觉得肚子里有点儿底,想着祭家神后要分吃供果供品,还得留着肚子,她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筷子,擦嘴漱口,可眼睛还是继续瞄着剩下那半屉白暄暄的小肉包子。
年谅昨儿晚上就发现她比往日吃的多些,现在再瞧她这模样,还道是她在家里没吃着好东西挨了饿,忍不住道:“可是韦楷年货置办的不妥当?”
夏小满一呆,完全不知道哪跟哪,这一口漱口花茶便在嘴里转了三圈,愣没想好要不要吐出来——吐出来就得回答问题了,可这不吐出来……就能躲过去?
就在那舌尖茶香渐渐褪却转为微涩时,年谅的下一句话适时跟进了,他道:“在家……没得好吃食,未得吃好?现下想吃些个什么,回头和厨下知会一声叫做来便是……”
原来是这个,她突然很想笑,可若笑出来,结果不是把水喷出来,就是把漱口水咽下去,这两种结果都很囧……幸好她自制力还是颇强的,生生忍住了,迅速吐了漱口水,擦干净嘴角,然后才痛痛快快的笑了一回。末了,一本正经向被她笑傻了的年谅道:“小韦管家买的东西很妥当。不是缺东西,是即便有了东西,他们也未必肯做来吃。”
甭说旁的吃食,就说刚回家那日,到底吃的是馅饼,肇氏烙的。夏小满咬第一口的时候,就后悔自己没有参与劳动了。倒不是她想和面啊包馅啥的,她没那天分,但是剁馅她还成,不就是乱砍么,重点在于和馅,就算她和馅味道不那么好,但至少不会放这么多盐这么少肉!
她可是怎么实惠怎么买的肉,肋扇后腿五花肉一样不少,斤两十足,好么,这肉到了肇氏手里,那就不是当馅用,是当调料用——一点点,借借味儿!相反,倒像是调料想当主料用了,放了许多盐。怕是想着到底菜比米贵,菜咸就少吃菜多吃饭?搞的齁死人的咸!
夏小满因着原来母亲病重,对食盐摄入有极严格的要求,家里人饮食就格外注意,特地做的口淡。穿越过来以后,年谅本身喜好清淡的菜,长生居的小厨房就没可能出现口重的菜。她本就有些挑食,这么着更吃不下了,只得把馅饼外皮剥了当油饼吃、馅料当小咸菜吃,勉强填饱肚子。初十上街回来她特地买了熟食制品——好在冬天放着也不会坏,这么打发了自个儿的伙食。
年谅到底是生在富贵中,和民间的节俭观念全然不同,只知没钱的不舍得买好东西,却不知还有得了好东西也舍不得吃的。他闻言呆了一呆,转而想想,心下唏嘘,轻轻摇了摇头,向青樱道:“叫章婶管完这顿饭过来这里。”
夏小满忙笑道:“得了,可别折腾她了,我也不是没吃过苦,一顿两顿吃不好算什么,还用不着大补。”
也不是没吃过苦。她指的是从前做学生时,生活费不多,便是挑嘴也不可能顿顿吃好的,也不是没拿方便面等物糊弄果腹过,这别说只一两顿没吃好而已,便是挨饿了几顿,也没必要搞的兴师动众,像她多娇贵似的。她是什么身份?折腾来折腾去就把自个儿折进去了。咱要吃偷摸吃还不行!
可这句落到年谅耳朵里,就变成从前都是缺衣少食的极苦日子。他心里早就知道是一回事,听到她亲口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他暗暗叹了口气,寻思着当说点儿什么吧,却是失语。
门外小丫鬟挑帘子进来,回说驿站有年谅的信笺送来。
信笺?年谅和青樱对视一眼,这么多年来,几乎没人给他寄过信。年谅因问道:“何处来的信?”
青樱走过去接了那封子,回道:“瑀州。……爷,许是姨夫人。”
年谅的生母郑氏娘家没有兄弟,就姊妹两人,这位姨夫人是郑氏的妹妹,嫁到瑀州纪家,前些年丈夫过世,她独自拉扯着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过日子。
年谅听到是瑀州,接过信封的时候便有些激动,手微微颤着摊开信笺。
他见这个姨母时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奶娃娃,所以对她几乎没有印象,只听后来二夫人高氏说过,彼时郑氏病重,作为郑氏唯一的亲人,纪郑氏特地来探过姐姐,住了小半个月才走。她是极疼爱小年谅的,总爱抱着他逗他笑,小年谅也极黏她,她走时,他只哭闹着不依,直到她走了几天,他还动不动就找她,弄得丫鬟婆子们都没辙了,连哄带骗好久他才渐渐忘记了。
高氏是笑着把这些当做童年趣事讲给年谅听的,而在年谅心里,俨然将这个姨母摆到了和母亲同样重要的位置上。甚至,有时候,他还隐隐觉得,母亲并没有去世,母亲就在瑀州,说不上什么时候,母亲就会回来看他。
信很短,年谅反复看了几遍,深吸了口气,笑着向青樱和夏小满道:“姨母长子明年殿试,他们阖家要进京了。”
现在,瑀州的姨母要来京了。就像,母亲要回来一样。他顿了顿,话语欢喜里带了丝颤音,“姨母要来瞧我了。”
青樱跟着伺候他这么多年,最是知道自家爷那心态的,不由红了眼圈,强笑着福了福身,道:“奴婢给爷道喜。”
屋里侍立的旁的丫鬟并不太清楚怎么回事,见青樱这般,便都跟着行礼恭喜主子,却全然不知道恭喜些个什么。
夏小满更是不知道了,她甚至礼都未行,她的反应永远和他不一样,她先是想,带着一双儿女的寡妇这不薛姨妈咩,而后想,大夫人那铺子还在五老爷手里呢,这姨妈也是郑家人,就算女儿家没有继承权,想必也不会啥说法都没有吧?不知道这个姨妈对此是啥想法。
青樱吩咐小丫鬟们收拾了碟碗,打发她们下去。而后年谅方道:“姨母是叫咱们帮着寻处宅子,倒不是买,是租。他们正月里能到,先住下,等着二月底会试,看放榜后表哥的名次再论,若是能在京为官,那便买房置地,就在京里住下了。若是不幸落榜,那便回去瑀州。”
青樱道:“租宅子倒是容易,大韦管家原在买办上当差,想来这些个都是熟门熟路。还是要找个挨着咱府的,走动起来也便宜。”
年谅点头,嘴边儿却挂起一丝苦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唉,方才……还想着若是能留姨母在府中……可现下……却是由不得我做主的。”
夏小满这会儿也瞧出他待这个姨母是极亲近的,再听这话,忽然特别理解他极想出去自立门户的心态。
薛姨妈能住在贾府,那是因为她的亲姐姐王夫人是贾府的当家太太,又有贾母贾政相留。现在这位姨母,其亲姐姐早已过世多年,姐夫早已续弦且又是不在京里,年家上下就这么个亲外甥而已,若过来投奔,身份极其尴尬。这外甥如果当得家,那留姨母同住也没什么,可现在便是年谅再想留下姨母,怕也是无能为力的。
确是有些人天性淡泊名利,但真遇到事时,到底还是有权在手要方便许多,由不得他不动心吧。年谅亦然。
前阵子,她一次和年谅话赶话赶到瑾州郑氏陪嫁铺子的话题上,年谅曾戏谑道:“从前,那铺子红利给官中时候,我的月银是三十两。现下五叔不给了,我的月银仍是三十两,可见这事是和我没干系的。”
她曾道:“现在看可能没有关系,以后关系就大了。”
“以后?”他略有黯淡,只道,“只要在府里一日,便就永远只这三十两。”
现在,自立门户,不止是为了更多银子,还有话语权和决定权。
早些离开吧。她叹了口气。时间总是这样,回头望觉得很短很短,而向前望又觉得很长很长。她来这里一个月了,仿佛一晃就过去了,可想着明年二月,貌似又像是很遥远。而多了这姨夫人,年谅又当如何打算?看来……更遥远了。
青樱虽然知道纪郑氏几乎没可能留在年府住下,仍笑着劝年谅道:“爷不妨同二夫人说说,瞧瞧二夫人的意思。”
年谅点点头,道:“二婶那边是一定要招呼的。回头还要请二婶与祖母回禀一声。”又向夏小满道:“满娘一会儿祭家神后,请二婶过来吧。”
夏小满点头应了,却心道,祭家神那排场规矩,单论站位,她和二夫人离着十万八千里呢,谁知道散场时能堵着二夫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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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31、失心③
今天正常滴更。之前有补3000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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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家神是大秦历史最为悠久的祭祀之一,甚至可以追溯到开辟鸿蒙之初。这里的家神,和夏小满那个时代乡民所称保家仙属于同样性质的事物。
农村的保家仙通常是狐仙、刺仙、黄仙、灰仙、长仙这五仙,分别是指狐狸、刺猬、黄鼠狼、老鼠和蛇。而大秦朝所谓家神,也是类似性质的动物,狼,蛇,虎,熊,这样的凶猛物种,算是一种图腾崇拜的变形。
家神祠里,家神并非雕塑而是桃木牌位,雕刻着家神名讳和镇宅符咒,摆在神龛内,外罩红缎,日夜受香火供奉。到了腊月十二午时,合家全体有名分的成员都要参与祭祀,家主主祭,其余人轮流敬酒、上香,末了合家一同磕头,念颂词祈求家神来年庇佑。
祭品通常是肉食,贫苦人家供一碗肉也就罢了,富贵人家则多献祭炙熟的整个的牛、羊、猪各一头,并美酒、干鲜果品等。这些祭品并不是像寻常祭品那样要在神前供奉很长时间,而是祭祀一结束,合家便共同分食这些祭品,以示神赐。
祭祀时仍是男子站位磕头都在神祠内,女子在外。神祠内,首排自然是家主,而后依次按照辈分往下排;神祠外院落内,也是同理,不过先是夫人们,再是奶奶们,再是小姐,再是女孙,末了才是姨奶奶们。排宴时,姨奶奶们无需主母身边伺候,而也将入席,座次亦是按照这个规矩来。
从头到尾,夏小满同学在祭祀中的位置,距离二夫人都将很遥远,而散场后,二夫人势必要在老夫人身边吧,她能否搭上话真的很难说。所以她拟定早点儿过去先和二夫人说上话,免得最后瞎忙活。
按照规矩,家神不见外人。丫鬟小厮等仆从皆是外人,便是家生子也一样,是连家神祠所在院子都不允许进入的,连必要的清扫工作,都是轮排这些爷、少爷以及奶奶、姨奶奶们做的。祭祀时,由于抬祭品是体力活,这些老爷们都是做不动的,便就让下仆身着红衣,眼睛用红布蒙了,在老爷们的指挥下抬东西进来再退出去,严格遵守那规矩。
所以,年谅在院前下了车,丫鬟小厮一律门外站了,由夏小满推他进入院落,她也只能进入院子而已,再入祠堂,就要由年谅的兄弟接手过去了。
他们来的不早不晚,院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了。九爷年诰在神祠内瞧见了年谅进来,忙跑出来,两厢问了好,他从夏小满手里接过轮椅,把年谅推走了。七爷年谊本也瞧见了,本也待出来的,可见九爷先了一步,他顿了顿,终是没动地方。
女眷们站在院子一侧,九奶奶见夏小满落了单,便走过来拉了她的手,笑道:“满姐姐,我昨儿从家回来晚了,今儿白晌又想着要祭家神的事,就未曾过去谢你的东西。那些极好吃的,谢过姐姐啦。我也捎了些个东西回来,回头给你送去。”因九爷没有有名分的妾,因此她也是一个人,便一直拉着夏小满的手,陪着她给先到场的二夫人、三夫人、二奶奶、四奶奶见了礼。
二夫人身后跟着个年迈的女人,如果瞧着她的容貌和满头银丝,会以为她年逾古稀,但实际上,她只有五十许,是二老爷年岿最早的通房丫鬟。她并没有子嗣,二老爷去世时,二夫人遣散了丈夫的几个妾,只这个通房丫鬟,因无处可去,便留了下来,被抬举为妾,跟着二夫人一同守着。
她和旁人的性子完全不同,并没有因此成为二夫人的臂膀,却是把自己隐匿起来,每日介吃斋念佛,连房门也极少出的,非祭家神这样全员参与的活动,绝不会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便是知晓合家上下每一个人动态的当家夫人奶奶,也只有在发月钱份例的时候,才会想起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夏小满听过这个人的故事,却是第一次见到她。她满头银丝,满脸褶皱,皮肤过分的苍白,眼神清澈却空洞,便是微笑,也是淡到几乎看不出,虽然衣着不差,头上也有饰物,可怎样都是绫罗绸缎裹着槁木死灰。
瞧着她,夏小满突然打了个寒战,就像看到自己的未来。如果年谅挂了,自己安安分分的,是不是就会变成这般模样?衣食无忧,却是行尸走肉。
不行,要走,一定要想法子走!
这个想法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恍惚间没有注意到二夫人在问她什么话。九奶奶见她愣神,忙暗暗推了她一下,又笑道:“满姐姐怕是惦着六爷了,且放心,有我家爷照料着呢。二婶问姐姐六爷药的事呢。”
夏小满忙敛了心神,陪笑道:“昨儿晚上夫人先前提的大夫过来瞧过了,重开的方子,今儿用的新方子上的药。”又借机道请二夫人待会儿无事就去瞧瞧六爷。
二夫人会意,点了点头,嘱咐道还要悉心照顾着等话,叫她继续给诸位夫人奶奶见礼去。
三夫人身后呼啦啦跟着一群妾,年纪从四十岁到二十岁不等,总人数是七个,加三夫人本人刚好能凑两桌麻将。这还是有名分的,若是没名分的加一起,估计可以开个麻将馆。三老爷早年间纳妾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三夫人没生养,可在他儿子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之后,他依旧热衷于纳妾事业乐此不疲,而且,他素来不悭吝名分,只要他的女人有了身孕,就立刻被抬举成妾。亏得三夫人还是有些手段的,最终到底成功遏制了他妾的数量,不然今儿怕是要站满一院子了。
夏小满行礼的时候,不禁想到遗传基因果然强大,七爷完全继承了三老爷那风流秉性,只是他没他老爹那般大方,有名分的妾没那么多罢了。至于五爷,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也是风流的,被五奶奶打怕了,才没有实际表现?
二奶奶和四奶奶并三个姨奶奶站在一处,彼此闲聊,倒显得非常和谐,见了夏小满过来见礼,温和的点了头,也没旁的话。
一转身正瞧见五奶奶进来了,自己一人儿,气宇轩昂。九奶奶瞧她那气势,就开始用鼻子发音了,哼了一声,也不言语。她可以耍脾气,夏小满不成啊,到底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所以夏小满福了福身,笑眯眯问了安。
五奶奶瞅九奶奶时都是微昂着下颌,用的眼角梢的余光,俯视斜视轻视蔑视的模样,这会儿却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竟然撂下她高傲的下巴,正视起夏小满来,还非常难得的说了句极长的句子:“昨儿那酱豆不错。早几年西门儿边儿上有家合方记,铺子不大,专卖豆儿的,豆腐豆皮酱豆都做的极好。你买那豆儿和那家味儿也差不多了。”
夏小满目瞪口呆,这好像……是五奶奶第一次和她说话。想起昨天五奶奶的回礼,她心里打了个冷战,忒诡异了。难道这厮喜欢豆子,自己刚好投其所好?
九奶奶那边却是极恼怒的,恨不得立时拉了夏小满就走。五奶奶并没多说,就丢下这么一句豆子论,越过两人,往三夫人那边去了。
九奶奶天使一样的脸庞彻底扭曲了,狠狠瞪了五奶奶的背影,转而气鼓鼓的瞧着夏小满,就像个被抢走了糖果的小孩子。
夏小满哑然失笑,这还是一个半大孩子啊,她莫不是要说,你和我玩就不许和五奶奶玩?
九奶奶当然不会这么说,她却道:“她没什么好心眼子,满姐姐要提防她些。”
夏小满心里乐翻了,脸上还得一本正经的点头称是,顺着她的话捋了两句没营养的废话。
说话间,七奶奶带着两个妾也来了。九奶奶高兴了,忙拉着夏小满迎了上去,问七奶奶好。
七奶奶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低头从手里拿着的锦袋里抓了一把,掏出几块点心来,把手伸到九奶奶面前,极快乐的道:“我当家了,请你吃点心。”
九奶奶一怔,随即接过来,笑道:“七嫂子从家带的点心?那我可好好尝尝。”
七奶奶并没回话,又低头掏出一把,递给夏小满,同样道:“我当家了,请你吃点心。”
夏小满觉得不对劲儿,忙问:“七奶奶可是不大舒服?”
七奶奶依旧没有回答,见她不接点心,也不理她了,转身又往二奶奶四奶奶那边去了,随便抓了一个人,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话。
九奶奶也警觉起来,抓过七爷的一个妾,厉声问:“你家奶奶这是怎么了?”
那妾满不在乎伸出手,示意那一手点心渣子,撇撇嘴委屈道:“回九奶奶话,我们奶奶一早就给我们点心了。”
九奶奶大为气恼,还带训斥两句,夏小满忙过去拉住她,道:“你别急,七奶奶有些不对,想法子先安抚她再说。”九奶奶狠狠的甩开那个妾,忙不迭就往七奶奶那边去。
七奶奶的分点心派送活动成功的把所有人整懵了,二夫人三夫人也注意到了,纷纷围过来。
七奶奶脸上始终挂着幸福的笑容,眼里也流动着喜悦的光芒,却是没有焦距,明明瞧着你,眸子里却没有任何人。无论你问她什么,她都只会极轻快的说一句——
“我当家了,请你吃点心。”
失心,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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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的话:
七奶奶这个故事80%是真实的。是我一个……咩,八竿子稍稍能打到的亲戚,老家同村的,多少沾亲带故。只是原版故事起因不是抢钱,是借钱。娘家姐姐问妹妹借了很多钱,不还,又借,借不到就打了妹妹。亲姊妹。哎。原版的故事不想细说了,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我在现实生活中遭遇过两个精神疾病者,一个就是这亲戚,还有一个,是我一同事。俩人都是压力很大,哭着睡去,醒来后神经错乱的。
一直想讲这个故事,一直想说:有不开心的事情,一定不要憋闷在心里,一定不要钻牛角尖,而且,一定一定不要哭着睡觉。
世界许是不符合我们的想象,要想得开,看得开才行,没有过不去的坎。
时不时的送一些小礼物给自己吧,哪怕只是一枚只能甜蜜口腔十分钟的糖果,我一直笃定的认为,快乐是自己带给自己的。
以上。
祝大家快乐每一天。
十六顿首遥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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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32、生活是一团麻①
七奶奶疯了。
夏小满上大学时,曾听说某某系某某人疯了的故事,彼时寝室里的同学谈论起来,都是带着几分恐惧的,彼此嘱咐离哪里哪里远一些,可别碰上疯子。夏小满原觉得若自己碰到个疯子,一定会害怕的,因为你永远无法估量一个疯子会做什么,打你甚至杀了你,还都是不犯法的。
可现在,真当面对这个疯子,这个挂着梦游一样笑容的七奶奶,夏小满心里竟是茫茫然毫无任何感觉的。没有悲悯,也没有恐惧,仿佛她自己也在梦游。
她茫然着,可旁人不茫然。
老太爷、老夫人、几位老爷并四夫人都还没到,二夫人此间地位最高,三夫人又是七奶奶的婆婆,这事理所当然她们这两个长辈料理。三夫人压着心底的惧意,先厉声问她道:“七郎媳妇,你这是做什么?”说着又回头冲身后跟着的那两桌麻将道:“去叫七郎出来。”
七奶奶依旧是谁也不理,兀自笑着,抓着点心,伸直胳膊往人多的地方递。
有三夫人出声,本来欲上前的九奶奶像是忽然警醒过来一般,倒拉着夏小满退后了两步,夏小满本来前倾的身子不由得被她拽的一趔斜。
感觉到拿握着自己手的小手汗津津的,夏小满侧过头去看九奶奶,她脸上带着些恐惧,更多的却是警惕,见夏小满瞧她,她稳了稳神,轻声道:“满姐姐,这事儿咱们出不得头,且看三伯娘怎么说……”她略带轻蔑的拿眼角余光扫过五奶奶,道:“三房还有旁人呢。”
若七奶奶这会儿哭嚎的,旁人倒有主意,或是劝、或是捆了先,可偏七奶奶安静的骇人,只这么笑着,笑得人心里发毛,众人倒不敢如何了。
三夫人便只是厉声质问,却是不敢近前的,又指着七爷的两个妾,道:“愣着什么呢?还不过来伺候你们奶奶!”
那两个妾哪里有不怕的,其中一个机灵的,忽然干嚎一声:“我的奶奶呦,您这是怎么了呦……”这话音没落呢,自己就开始翻白眼,然后像是哭厥过去一般,就在众人面前用华丽而夸张的慢动作侧扑跌倒装昏不起。
然她到底没聪明到极致,没能拿捏好角度、力道,倒在青石砖上时候磕着了肩膀骨头,忍不住暗暗一呲牙,真疼啊,虽是她装死装的足够敬业,愣是挺下来了,可面部表情难免扭曲了下,露出些端倪。
众人瞧的明明白白的,可这会儿谁有功夫理会她?七爷的另一个妾心里这个恨啊,被抢先一步,她想装死也不能了,可想到奶奶这抽风的,她哪敢忘前面凑和?亏她有几分急智,想起方才三夫人也喊叫找七爷过来,也顾不得看有没有人去了,慌忙道:“遵夫人的话,奴婢这就去请爷过来。”说完飞也似的跑掉了。
三夫人气得跳脚骂,当然,也只是骂而已,没有任何实际举措。
九奶奶瞧了也气得鼓鼓的,低声咒骂了那小妾两句。夏小满见了,叹了口气,想挣开九奶奶的手过去,至少现在七奶奶瞧上去还是无害的,不能眼睁睁瞧着她真的疯癫发狂,眼下如果能安抚得住的话……
九奶奶感觉到她的手动了动,忙紧了紧手,道:“满姐姐你先别……”
七奶奶那边送了一圈没人理她,却是转过了身,支着胳膊,冲夏小满和九奶奶这边就过来了,九奶奶一呆,人都到眼前了,不管也是不行了,她下意识的松了夏小满,双手去接了七奶奶的点心,一边儿琢磨着说些什么。
夏小满已经先她一步开口,放柔了声音,道:“七奶奶,你这点心真好吃,都给了我好不好……?”说着缓缓伸出手,去拿七奶奶手里的锦袋。
七奶奶还是笑着,也没瞧她,却是异常顺从的由着她拿走袋子,嘴里叨念着:“请你吃点心……”
夏小满松了口气,一边儿应着赞着好言安抚着,一边儿像哄小孩一样,拉过她的手,拿帕子把那些点心渣子都抹干净了。
二夫人见七奶奶倒听夏小满的话,在那边无奈的叹了口气,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的三夫人,道:“满娘,你且先稳住她,眼见是祭家神的时辰了,待老太爷老太君来了再予定夺。”祭家神,是一个成员也不能少的,若有恶疾不能参与祭祀,也要家主说的算。
三夫人自己没指使动人,觉得面子大跌,瞧了眼站在人群外面无表情袖手旁观的五奶奶,也不敢说她什么,只好拿地上那装死的丫鬟出气,她回头瞪了身后那一桌半麻将,道:“去把地上那个小蹄子给我拖起来!等祭神之后打她三十板子!”
那装死的妾聪明反被聪明误,心里暗暗叫苦,可这会儿要是跳起来不装了,只会受到更大惩罚。她便思量着一会儿若有人过来扶她起来,她可得好好哄得三夫人不气了。谁知道三夫人身后那群姨娘里,七爷的生母跑去喊七爷了,剩下几个谁都应声,却是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过去扶人。那装死的没台阶下,只好继续趴着,咬着牙装到底。
三夫人正恼着,想指名点姓的骂几个,却一眼瞄到七爷快步往这边儿来了,立刻改口骂他了,道:“混账东西,你快瞧瞧你媳妇怎么回事!”
七爷听自个儿亲娘前来说媳妇有些不妥当,因着亲娘没说太详细,他自己便往早上媳妇怄气不肯起的事上想了,还道她继续怄气呢,心里暗骂媳妇不识大体,忙不迭往外走。他前脚还没出去呢,那个装昏小妾那一嗓子就传来了,这回神祠内几位爷都觉得事情不对,相顾一眼,便约一同出来瞧瞧。
七爷自然是跑在最前面的一个,这还没到地儿呢,就先挨着嫡母一句骂,他这头皮就开始发紧,再一瞧,一个小妾扑倒在地上,媳妇傻了吧唧地当间站着,一旁倒是六哥的妾安抚着,他第一反应是媳妇怄气把小妾打了。
平时装的贤良似的,挑祭家神的时候找别扭?!幸好老太爷不在,不然怕他就不是挨骂,而是得挨板子了!!七爷鼻子都气歪了,恨不得现在就打媳妇一顿出气,可碍于伯娘嫂子们都在,他还不敢造次,便唬着脸,大声喝道:“丹娘!你闹什么闹?”
七奶奶似乎认出了他的声,偏过头去瞧他,笑容渐渐敛去,眸子里露出恐惧,然后一张脸拧在一起,咧开嘴哭了起来。
夏小满本来背对着七爷,听到他吼就吓了一哆嗦,刚一回头,这边儿好端端的七奶奶又哭起来了。她这个气啊,刚才的工作全白瞎了!她张口就想骂上七爷一句,幸好二夫人先开了口,她那句理论上算忤逆的话也就咽回去了,只哼了一声,忙着又继续安抚七奶奶。
二夫人那边沉声道:“老七,你吼什么?还不好言劝了你媳妇!”
七爷没想到这一句吼能引来素日菩萨似的二夫人的训斥,忙垂了头,先蹭过去陪笑向二夫人赔罪。二夫人刚挥手叫他先去瞧自个儿媳妇,三夫人那边又开始骂起庶子。七爷囫囵听着,眼角余光扫着媳妇,脑里糊涂着,满心惊疑,凡女人演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他都见识过了,却不知道媳妇这是到底唱的哪一出。
神祠里的几个爷也都过来了,九爷推着年谅在外圈站了,伸着脖子寻着媳妇。
九奶奶瞄见了丈夫,心里多少踏实了些,见他目光示意自己过去,自然也是想着过去的,可一来到底面矮,再来又不好丢夏小满一个人在这边。
而夏小满却是压根没注意谁过来了,兀自手忙脚乱的哄着七奶奶。
年谅瞧了这光景,沉了脸,喊她道:“满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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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33、生活是一团麻②
腊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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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满忽然听到年谅的声,愣了一下,未及反应,九奶奶已过来拽拽她衣角,正色扬声道:“满姐姐,先照顾六哥要紧。”
夏小满看了一眼年谅,见他皱着眉,心里也明白这会儿不当她在七奶奶身旁,可回过头,七奶奶抽搭抽搭的哭着,像个伤心的孩子一样,周围人看热闹的多,想管的压根一个没有,若是七爷一会儿再过来吼一下,保不齐七奶奶就真的崩溃了……到时候……
她这一犹豫,一旁一直保持缄默的四奶奶忽然说了话:“七弟妹这般,许是魇着了吧?我看还是叫夏姨娘送她回去跟着照看吧,许能镇住……”
夏小满命硬,举家皆知,这是多么漂亮的一台阶啊。三夫人听了,也不骂了,便要跟着点头。那些躲避责任的小妾们自然迎合着连声赞是。
年谅眉头皱的更紧了,带着薄怒,沉声道:“四嫂。这里是家神祠。”
家神主业便是镇宅,就算家神不佑,神祠内亦当无有妖孽,何须谁人来镇?!四奶奶这一句便是对家神的大不敬,这是老太爷不在,否则是要掌嘴的。
四奶奶也知道失言,十分尴尬,脸上讪讪的。四爷站在年谅身后,黑着脸瞪着媳妇,心里嗔她多事,可这话自己也是不好搭腔的。
倒是那带着仙气儿的二奶奶飘出来解围,她烟云飘渺的一笑,缓声道:“四弟妹也是心急,心疼七弟妹罢了,我瞧着夏姨娘素来是心慈,倒底比旁人妥当些,不如就让她……”
“胡闹!”二夫人显然准备一管到底,毫不客气打断她,道:“等老太爷来了再定可否让七郎媳妇祭神,不成就要立时送回去延医诊治。七郎媳妇房里不是没有人,哪里有叫六郎姨娘跟着照顾的规矩?!她去了,六郎谁照顾?二郎媳妇,你也糊涂了?!”
二奶奶万没想到二夫人能杀出来搭腔,她打协理管家来,还没被长辈这般严厉驳斥过,心里极是后悔,悔不该趟这趟浑水。她一张脸涨得通红,也没了仙女气质,喃喃道:“二伯娘莫恼,是侄媳妇欠思量了……”
二夫人也不理她,直接向夏小满正色道:“过去好好照顾你自个儿主子。”
人群外,五爷已经绕到了五奶奶身后,瞧着没人注意,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倒是也前面去看看,若一会儿老太君来了,三房没一个人在前面,老太君怕又要怪了。”
五奶奶斜了他一眼,撇撇嘴,低声道:“老六知道紧着把自己人往回拽,你倒好,还把我往外推?我倒不是怕那肉筋疯癫,只是我这一过去,照顾好了坏了的,夫人准保全赖给我,她好脱身,我才不给她顶这个缸!”
五爷道:“我怎不知?但不是要应个景么。”
五奶奶哼了一声,也没动地方。
人群里,七爷见夏小满就要被唤走,七奶奶还站在原地抽泣着,自己的妾一个不肯过去,另一个依旧趴着装死,心里又气又恼,大踏步过去,照着那装死小妾的后腰就是一脚,口中骂道:“还不给爷起来!讨打?”
那小妾吃疼,再挺不住,嗷就是一嗓子,她情知躲不过去,顺着疼出眼泪的茬,立马装作嚎啕大哭。
便哭喊声中,门口传来年老太爷恼怒的声音:“家神祠内,哪容你们混闹?!这成何体统?”
领导驾临局面立刻就不一样了,闹腾的那个立时老实下来,而看热闹的那群都垂头装起良善,只有那疯的,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悲悲切切的啼哭着。
夏小满还未及回到年谅阵营那边,就遇到这境况,呆在原地,进退维谷。
年老太爷先一步进来,瞪了诸人一眼,转而往家神祠里去了,随后是三老爷、四老爷。二爷、四爷想了想,也跟着进去了。五爷因着是三房的事,便没走,踱过去跟同样留守的年谅和九爷站到一处。七爷垂手肃然站了,却悄悄用脚踢了踢那跌坐在地上刚刚由装死进化成装哭的小妾,示意她起身。那小妾自然是聪明的,忙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得满身泥土,忙往后退了退,站到不起眼的角落里。
年老夫人扶着四夫人的手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孙子孙女并重孙,都是才从学堂上了小半天的课回来,往她那边去请安,叫她一路带过来的。
祭家神时,因怕幼童不谐事反而冲撞了神仙,因此都是大孩子才跟着祭祀,小孩子由父亲代为敬香。所以过来的这几个孩子最小的也有七岁了,都是懂规矩的,虽然一双双眼睛好奇的瞧着七奶奶,却是一个也不敢吭声。
众人都向年老夫人行了礼,老夫人应了声,而后瞧了抽泣中七奶奶和一旁的夏小满,沉声向二奶奶、四奶奶问道:“怎么回事?七郎媳妇闹的什么?”
二奶奶和四奶奶忙说了方才七奶奶的怪异举止,虽先前年谅那话也算是提点了她们勿要在家神祠里浑说魇着的话,两人不敢直白陈说魔怔之语,但仍是流露出这个意思。
年老夫人点了点头,她出身宗室王府,又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什么事没经过?这样疯魔的人也遇着几遭了,到底什么由头疯的人都有,鬼附身了杀人放火的疯子她都见过,何惧一个发点心的?因此她并无惧意,但想着到底是祭家神的大日子出这样的事,怕是要引得家神震怒,不吉利,心里便有些不快。
她目光扫过站得远远的三夫人和五奶奶,哼了一声,道:“七郎媳妇这般,你们怎么照料的?怕是谁又恶言恶行骇着她了吧。”
五奶奶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亦没回话,眼睛觅着对面站的丈夫,挑了挑眉,眼神示意——我说什么来着,便是我不沾手,都能往我身上赖呢;我若沾手,那还了得?
五爷嘴角微微挑起,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别忤逆。
五奶奶撇撇嘴,垂了眼睑不理论。
年老夫人原也是句气话,没打算谁回应,也就没理论,她别过头去,见夏小满低眉顺目的站一旁,又问:“夏姨娘又怎么回事?”
二奶奶、四奶奶倒没冤枉夏小满,委实赞了她几句,却是含沙射影拿着她反衬五奶奶来着。
夏小满心里翻了个白眼,好人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二夫人本就往这边来,闻言倒先来到夏小满身边,拍拍她肩膀,示意跟在自己身后,又回头示意年谅放心。到老夫人面前,见了礼,轻描淡写的说了两句,这般姿态一摆,二奶奶和四奶奶立时噤声了。二夫人又问了是否现在就寻人送七奶奶回去延医诊治,因为她这个样子,实在不像能完成祭祀的,而马上就是午时了。
年老夫人点了头,向众人道:“都别这边一堆儿站着了,也快午时了,寻着自己位站了。九郎,这边站着什么?还不推你六哥进神祠?五郎七郎也是,都散了。五郎去禀老太爷一声,我瞧着七郎媳妇实是无法祭祀了,还请老太爷示下。”
七奶奶自然是无法参与祭祀的了,到底由夏小满和九奶奶出面,连哄带骗的将她送到门外。门外有两个大力的婆子候着,是找来以备七奶奶闹腾时好辖制她的。
夏小满本想着五奶奶练武的,不知道会不会那种手刀砍人后颈直接砍晕的,若是能,倒是省事,砍昏过去七奶奶,也就不怕她途中闹腾。可这想法一起,自己都觉得不靠谱,也就丢开了。只没口子的嘱咐两个婆子千万要小心,要哄着七奶奶,别吓着她云云。虽然现在七奶奶看上去很柔顺,只是哭没旁的,可谁也不能保证一个疯子不会发飙。老实人发飙可能会更可怕。
而九奶奶,就叮嘱了一句:“尽量背人走,别弄得天下皆知的,还有你们两个,管好了自个儿的嘴巴,不要浑说去,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夏小满被这句话打败了,再无言辞,就瞧着两个婆子不很柔和的架着七奶奶去了,她的身影消失在穿堂尽头,那嘤嘤的哭声似乎一直在周遭萦绕。
午时已到,日悬中天,所有的阴影都缩成最小,老实的聚在脚下,至高无上的家神就在这最光明的时刻开始接受众生的膜拜。
青铜鼎里插满小儿手腕粗细的檀香,浮烟氤氲,神祠也显得虚无起来,清酒洒在青砖上,醇香四溢,水渍渐渐深入浸润,末了只留下一片暗痕。
颂词声起,整齐而洪亮,可夏小满嘎巴嘎巴嘴,总觉得那无比混乱,还夹杂着抹不去的哭音。
——————
PS:俺不是故意写郁闷的段子大过年的来郁闷大家的……实在是赶到这里了,没法子啊……
俺也没法子刻意开个快乐的金手指,若这会儿俺写七爷突然转变了,在媳妇面前痛哭流涕痛改前非,无论媳妇是健康还是疾病,都不离不弃相携一生……
那……一定是俺疯了。(╯﹏╰)
迅速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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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34、生活是一团麻③
熟牛羊肉切了薄皮,调料十三香摆上来,果蔬配菜碟碟色香味俱全,诱人无比。可因着先前七奶奶的事,到底倒了些人的胃口,最终一场宴席没能热闹起来,草草收场。
当各回各家时,三夫人、七爷几人便一直有意无意盯着夏小满看,在他们心里还是觉得七奶奶中了邪,夏小满是最佳的看护人选,若非二夫人和年谅都铁青着脸,不容说话的模样,怕是他们都想着直接把夏小满抢过去镇宅。
夏小满心里倒是很矛盾,真的是不遇到一些事,单凭想象怎么说都行,一旦遇到了,理智和情感的冲突是没那么容易解决的。理智上不用提了,她清楚的知道这事无论从规矩还是谋算上,她都不当插手。
而从感情上来说……哎,其实,她到底还是把人按照亲近程度分了三六九等了,如果这会儿是和她关系最好的九奶奶疯了,她可能立刻就过去照顾了,也不会考虑良多;如果是和她完全没交集的二奶奶四奶奶谁疯了,她则是肯定不会管的。现在,疯的是七奶奶。她对七奶奶不无感情,也不无同情,又是知道七奶奶是那样个没个好人照应的状况了,真是没法子利索的把自己刨出来全然不理不睬。
“心安理得”这四个字,最是磨人。
她就是没法子心安理得。不是不懂得游戏规则,而是有时候,不够狠心,过不了自己所谓良心这一关。
回到长生居正房的暖阁里,她拥着个温乎的汤婆子驱寒,脑子里还在纠结着这个问题。
“满娘,茶。”年谅唤道。
夏小满回过神来,才发现屋里已经没有伺立的丫鬟了。又要开机密会议了?她起身倒了盏茶,端了过去,却不知道青樱怎么也没在。
年谅接过茶盏,没喝,直接撂在床旁的小几上,却是顺势牵了她的手,叫她靠近自己坐了。他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满娘,我知你是心慈的,但是,别掺和三房的事。”
夏小满嗯了一声,她清楚他的立场,点头道:“确是想着能帮就帮帮她来着……但我晓得利害关系,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年谅皱了眉,手里紧了紧,道:“岂是怕你给我找麻烦?离了这个院子,怕是我护你不得。”
本来是极严肃的一句话,可夏小满忽然就想起发哥的《和平饭店》来,自己是不是也是个女骗子?她忍不住笑了。
年谅本是怕她执拗,一本正经的嘱咐她,却见她毫不上心的样子,不由大为头疼,她爽利了,心也大了,倒不如从前谨慎,若是这般下去,明枪暗箭里不晓得要吃多少亏,最终送了命也糊里糊涂!他说话间就带了点儿森然,道:“你莫要不上心。怎的不想,三房上有三婶,中有五嫂,下有众姨娘,在底下还有一干丫鬟婆子,缘何偏要你去?这事岂是好做的?”
夏小满哪里不知道!那是个疯子,就是不害怕的,还膈应呢,谁肯上前?为什么找她?她身份低下好调配,让她干啥她干啥,还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是她命硬能镇鬼啊!回头真有什么,她便又是一个替罪羊矣。
她笑了笑,戏谑道:“我镇鬼啊。”
年谅手紧了紧,竟是失语,半晌才道:“想来你也听说了,前两日五嫂连老七的人也打了,你同她讲理么?她们套上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便先发难你,我这厢鞭长莫及又焉得护你?”
镇鬼。镇鬼便是最大的谎话。这会儿要使唤她,又说她能镇鬼。若她真能镇鬼,长生居早已无有魍魉精怪,当日缘何又污蔑青槐妖孽缠身!镇鬼不镇鬼,便都是随她们说吧。
他想起先前满娘被灌药的事情,若不是他处于昏迷,定不会让她们动自己的人;唉,若不是当时他情急跌伤了自己,也不会连累满娘了。到底是……
他叹了口气,忽然拉了夏小满入怀,像是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我是尽己所能,却怕是千虑万虑终有疏忽,倒是累了你……你行事也当多思量,自己小心些才是……”
夏小满听他提老七那个倒霉丫鬟,正感慨中,忽然手上一紧,一个没留神已被他扯到怀里。她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了下来,叹了口气。再听他所说,却是句句为的她好,不由心里一暖,嗯了一声,低声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她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她原只当这是义务。却是第一次,她觉得靠近他心口那半面脸非常温暖,温暖到……耳朵尖都烫起来。
对比的力量是强大的,你只有看到一些不幸了,才会晓得你已得到了多么多的幸福。
她不爱他。即便如此也不爱。但她不是小姑娘了,穿越前她找结婚对象也从不是要找爱的死去活来的人,而是要找个能一起过日子的人。
她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抱着她要护着她的人能不能和她一起过日子。
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
他是不是她的良人?
采蘩挑帘子进门的时候,就瞧见自家爷和姨奶奶这么个造型。理论上说,她应当无限娇羞的红着脸垂下头,细声细语的向主子爷禀报事情,以示自己的纯洁纯情。
可惜,她恰恰相反,她心里烧着火,脸上挂着冰,冷冷的盯着俩人,咳嗽一声,用新闻播报员一样标准的、貌似不带任何感情因素的声音,回禀道:“爷,二夫人往咱们这边来了。”
于是,夏小满同学也找到了答案,不是。现在已经不是这个人如何如何的问题了,而是,必须和这个人的一大家子一块儿过日子的话,忒累。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滴,但是我知道我将是怎么没滴。——累死滴。
夏小满轻笑一声,起身,理了理衣裳,也不瞧采蘩,迈着方步出去迎接二夫人。
谁能跟谁一辈子?能跟你一辈子的,只有你的心肝脾胃肺,连牙齿都不能。所以,人这一辈子,首先要靠自己。
出了暖阁,却没在外间找到当值的丫鬟,青樱也没在,她懒得回去指使采蘩干活,那嘴脸,跟谁欠了八百吊钱似的,让她瞧了就不爽。到了院子里,方逮了个小丫鬟往厨下通知烧水烹茶去,二夫人对沏茶的水质要求颇高,得提前备下才成。
直到二夫人进了暖阁坐下,青樱才现身,匆匆奉了茶上来。夏小满原以为留了青樱这边伺候就成了,抬脚就要走人,却被二夫人喊住。
二夫人打发下去诸人,正色道:“满娘,这几日只在院子里好生伺候六郎,除非老夫人召唤,任三夫人她们谁送信来,也勿要理会,可省得?”
夏小满一怔,这还战时戒备状态了?忙点头应了。
年谅皱眉道:“三婶她们还待怎样?”
二夫人叹道:“方才去瞧了七郎媳妇,大夫说是邪风入颅,施了针,倒是稳当了些,不哭不闹了,却还不认人。七郎不认得了,孩子也不认得了……”
想起七奶奶还有两个孩子,夏小满心下唏嘘,那长女不过三岁,幼子要正月里才满周岁。七奶奶疯了,这俩孩子怕是要吃苦头了,幸好这里没有庶母带嫡子的规矩,不然那群妖精后妈怕是要把俩孩子折磨死吧。若是交由老夫人带,地位、待遇许是能好些,但老夫人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这又是庶孙的孩子,怕是不能给带的。而若三夫人带着……还真不知会怎样呢。
二夫人那边继续道:“……已经派人去请亲家老爷夫人过来看看了,许是认得娘家人的。再不成还要去请玉仙观余真人。……七郎房里的丫鬟都叫拖出去跪着了,挨个问的,谁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有丫鬟回说七郎媳妇打回府时还是好的,待去见了五郎媳妇,回来便哭了一宿,早上就这般了。——这便又挂到五郎媳妇那刺头儿身上。唉,这回还不知道怎么闹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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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35、亲家①
通常,五奶奶是撒旦,是邪恶的代名词,貌似任何歹事里都有她的身影。
不知道这次斗争会到什么程度,不过虽然不知道过程,却是能猜到结果。夏小满心里哼哼,十之八九又是,上了金殿亦无果,奈何奈何奈若何呀。
年谅脸上也挂着点儿讽刺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转而召唤夏小满,往里柜子里将早上的书信取出来递与二夫人。他道:“侄儿请婶子过来便是为的这事,想讨婶子个主意。”
二夫人接过书信看罢,长出口气,念了句佛,道:“你姨母到底是熬出来了。想她家大郎考了这些年,终是中了。便是这次未得登金榜,说什么也要让你四叔他们按着他,以举人功名谋个官缺,可不能再让他走他爹的老路。——都是纪家人的执拗性子,自己不省事,只苦了你姨母!”
二夫人和郑氏姐妹都极投缘,但对年谅这姨母所嫁纪家全无好感。主要还是纪家人是天生的偏执狂。
这位纪爷原只是个穷秀才,机缘巧合,在酒馆里高谈阔论时被途经瑀州的郑老爷看中,倒是投缘结下忘年交。郑老爷惜他才华,不嫌他家贫,襄助其读书,当年果然就考中举人,迎娶了郑二小姐。
翌年,他踌躇满志上京赶考,不想却是落第。他自觉文章做的极好,瞧着那些不如他的同年皆是发达,又气又恼,哪肯服输?回到家乡便不肯捐官也不肯经商,就只关起门苦读书,从此执拗起来,一定要考中才罢。三年又考,不中;三年又考,不中;再三年……整整考了近二十年,运也,命也,终是与金榜无缘,最后郁郁而终。
然而纪家像被诅咒了一般,他唯一的儿子纪淙书也堕入同样的怪圈,小小年纪便是秀才了,可到考举人时,就开始屡试不第。偏他既得父亲教诲,又继承了乃父的偏执个性,也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弃,一心就要考下去。这打十四五便开始考,三年复三年,磨来磨去,如今二十四五了,方才考上。
纪郑氏和姐姐一样,妆奁便是几间铺子,只是纪家不比年家,年家可以留那铺子在瑾州不动,纪家却是家贫如洗,生计艰难,纪郑氏便是卖了瑾州的铺子,带着银钱去的瑀州。她嫁了个纯书生,除了读书一无是处。而她虽然出自商贾之家,却并不擅殖货之术,这些年持家也是十分吃力的,满心盼着丈夫儿子早当官,奈何心强命不济,直熬到今日。
若能掰过来纪淙书那非金榜题名不可的心态,叫他老老实实捐官开始仕途,实是纪郑氏的解脱。
年谅也听过两回二夫人叨念这事,点了点头,道:“表哥的事回头侄儿与祖父说便是,谋官当是不难。只不知道表哥肯不肯,怕还要好生劝解才成。只是这宅子的事情……侄儿原是想……”
二夫人笑道:“我的儿,你想些什么婶子会不知?只是眼下却不是提的时候。待七郎媳妇这事过去的,再与老太君说说,瞧瞧她的意思,这也……算得亲家……尚且好说。你也忒心急,瑀州到这里不过五七日的脚程,他们年后方动身吧,便是接到他们动身的信儿再计较也不迟。宅子先租下也罢,婶子便是留也只能留你姨母和她家小囡囡,若纪家大郎妻儿一路过来,倒是不好留的。”
年谅道:“九弟明年也考,若是讲和表哥一处切磋学问……”才起个头儿,自己就晓得行不通了,确实没有留人家一大家子住下的道理,便也笑了,道:“还是侄儿心急了。”
二夫人笑道:“我的儿,平素怎么瞧你都是不疾不徐,一朝急起来真个是比谁都急。你且安心,这事岔不了。”
她无意识的用手指反复压了压那信笺的折痕,轻声道:“莫要急,待七郎媳妇这事情过去吧……”
*
送走二夫人,夏小满回了房里,见茴香乐呵呵的拿了一小匣子松子迎过来,笑道:“主子尝尝,奴婢弟弟从外面得的。”
夏小满笑着接过来,翻了翻,寻出个开口的松子剥开,果仁丢到嘴里,小是小了点儿,不足塞牙缝,可,真香,她吧唧吧唧嘴,道:“又打听话儿去了吧?”
茴香笑道:“主子料事如神。”
夏小满哂然一笑,茴香那给五爷做小厮的弟弟极有狗仔队的潜质,消息灵通的紧,既然是送了东西过来,肯定得附赠八卦新闻若干。不过七奶奶疯了这件事应当控制在小圈子内,外面未必知道,不晓得这娃带来的是什么消息。
茴香道:“前儿五奶奶不是打了七爷房里人么……奴婢听说,那是七奶奶娘家姐夫把咱们府上当铺里一个伙计的腿生生打折了,还抢了不少银子走……”
第二个松子仁顺着她手指缝掉在地上,夏小满目瞪口呆,啥?打断腿,抢银子?七奶奶的姐夫是走黑社会路线的……?
*
城北榔头巷•唐家
那个被夸大到黑帮分子一样唐成仁,现在完全没有一点儿黑帮气质,他涎着脸,哄着哭天抹泪的娘子,赌咒发誓道:“皇天后土,真个是吃醉糊涂了,半分记不得了。但凡还有丁点儿清明,我哪里还会寻这个麻烦。”
他十一足睡了大半日,醒来又被招去喝酒,却是又醉到瘫倒,家也回不去了,在朋友哪里凑合了一夜,十二快晌午了才被唤醒,忙不迭跑回家,险些误了祭家神的时辰。
唐周氏十一和妹子吵完继续盘完了她的账,因临近祭家神,白晌生意还算好,她看了会子店铺才回家。本去觅丈夫商量银钱之事,谁知道丈夫在她回来之前就又去喝酒了。
只顾自己快活。她这么想着不免又添了新气,再苦等一宿,这三分气也涨成了十分、百分。唐成仁这一回来,她强压着火,祭了家神,而后关起门来兜头就骂。先还是骂这回的事,骂着骂着,想到日子日渐艰难,这又添了外债,前景堪忧,可不叫人活了,便忍不住又哭了一回。
唐成仁起先听着糊涂,还反驳了几句,后来见媳妇非常罕见的哭了,也是手足无措,再慢慢也恍惚想起打人抢钱的事来,可实在是记不真切了。他不由又悔又恼,那日确是吃多了酒,怎么就糊涂到如此呢?关键是……银子呢?!他全然没有银子怎么输的、输给谁的印象了……不过,关键,他似乎连那日怎么回的家也没印象了……
回头得找赌坊里的侯五问问去,别是谁耍我,趁着我酒醉诳我。唐成仁暗暗寻思着,嘴上还是一个劲儿的给娘子赔罪。还道:“你别哭了,我兄弟家借去就是。年总归是要过的。”
“借?你问谁借?”唐周氏抹了一把脸,也不管胭脂水粉黛墨口脂在脸上混了一片,骂道:“你哪里还有兄弟?狐朋狗友!赌钱的兄弟谁肯借你?亲兄弟便更不济了。当初问咱们借钱时候个顶个嘴上涂了蜜似的。现下你想问他们借?个顶个的脚底抹油,溜的一个赛一个的快!你能借来什么?再说三百两是小数吗?!说借就借来的!”
唐成仁不满道:“我是狐朋狗友。便二妹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没管事时,喝花酒都来我这边拿钱,我哪次少给他了?十两八两零零碎碎的,少说也有百两了。如今差这么点子银子,还揪着不放!”
“喝、花、酒?”唐周氏从牙缝里吃力挤出这三个字来,跳起来揪着丈夫衣襟就打,口中骂道:“王X蛋,你胳膊肘往哪边拐?年谊那混蛋不是你兄弟,妹妹是咱亲妹妹!!你这混蛋,竟给妹夫钱去吃花酒?!你……你混蛋!!你混蛋!!”
兄弟妹夫的,都是男人,不就那么回事,有应酬,有欲望,偶尔喝个花酒算得什么大事?唐成仁心里不以为然,但到底是说走嘴了,忙躲着媳妇的拳头,哄道:“那也是几年前的旧事了,提它做甚,后来不是没给了么。”
一番纠缠之后,唐周氏没了力气,也不闹了,放开他,坐在椅子上喘粗气,道:“唐成仁,老娘告诉你,你别扯那花花肠子,别打谁幌子办事,若是你敢抬个窑姐儿进门,老娘就叫她轿子进来棺材出去!”
唐成仁见扯到自家身上,忙不迭说是,然后迅速转移了话题,道:“你说,问二妹妹借不成么?你原说她在年家月银也有二十两,再加上丫头小子的,一年少说也有四五百两吧,求她且匀些给咱们补上也就是了。回头再还她就容易了。这事也不是和她没干系,她当是肯帮的。”
唐周氏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道:“我呸!你还真有脸!就你这般还指望我妹子掏银子解难?!”见唐成仁被说的没词,她顿了顿,终是道:“她当是不宽裕的。回头我去娘家想想法子吧。你个混蛋!你就造孽去吧!”
正说话间,小丫鬟来回:“亲家夫人遣人来请爷和奶奶过去一趟,说是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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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三。WWw.dU.LA
夏小满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左眼皮一直跳,像上足了发条一样,直到洗漱过后吃罢早饭,还没停歇的意思。
她记得句俗语是说“左眼跳X,右眼跳X”来着,X财或者灾,可最关键是,哪边管财、哪边管灾,她压根就没搞清楚过!
好像……哪种说法都有吧,到底遵从什么?她抱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最后倒想起个颇为无稽的土法子,寻了张白纸,撕下小小的一角,沾了口水贴到眼皮上----传说中取“白跳”之意,即甭管跳啥都是白跳,无财也无灾。
白纸屑贴上了,眼皮还是一直突突,夏小满有点儿闹心起来。她心里还是觉得跳灾的面儿大。所用乃是排除法,眼下没有发财的机会,这世上没彩票这一说,年终红包不当这时候发,而若想在长生居院子里捡钱……,那未免忒不靠谱。
跳灾应的哪一遭?眼下能扯上她的,就一条,七奶奶。这一夜,那边没任何动静----当然,她所住长生居是东路北院,七奶奶住的鸲鹆居在西路北院,隔的极远,便是那边喊破嗓子,她这边也未必能听到什么。也许没消息才是好消息,但某种平静总是会让人有些不安。
乱想没用。她按着眼皮告诉自己,消息是要封锁的,别说她手上没线人。就算有几个顶用地丫鬟,这种时候她也不能冒冒失失派人出去打探去。
叨念几句,她还没成功按住自己乱跳的眼皮和乱想的脑子时,访客上门了。
大清早的。九奶奶拎着个小包裹来访。
九奶奶见了夏小满地面儿就合不拢嘴的笑,伸手就要去摸她眼皮道:“满姐姐,这是做什么?倒是俏皮。”
夏小满迎她时忘了眼皮上贴纸这茬。忙偏了偏头躲过去,笑道:“乡下的土方子,治眼皮跳地。”
九奶奶仍是笑,却认真端详她半天,问道:“我眼皮也跳过。你这贴的什么?可管用?”
“白纸而已。”夏小满无奈的指了指仍在跳动不息的眼皮,“显然,不管用。”
九奶奶忍不住又去伸手拨弄。抿嘴笑道:“既是不管用的,不如取下来。这般瞧着,嘻嘻,着实……”
夏小满笑着侧身让座道:“放着吧,也不碍事。万一一会儿管用了呢。你来不会是为了给我相面的吧?”
九奶奶笑着坐下。道:“相面是余真人做的事,我可不会。姐姐若想相面,恰今儿家还说要请他过来,正好你叫他给相相便是。”她扬了扬手中地包裹,又道,“我来是送回礼的。也是回家带了些吃食、小物什,昨儿就与你说了,想着就过来的,偏下晌往我家夫人跟前伺候了会子。[Junzitang.com君子堂首发}我们爷又在家,便没得空。读…啦^文学今一早我们爷拜会先生去了,我忙过来给姐姐送来,再不来,可不成敬意了。”
余真人?夏小满听着这名儿有点儿耳熟。想不起来是什么。待听了她后话,忙摆手道:“敬意这俩字可别给我用上。倒是折煞我了。”说着接过那包袱。打开来看,是一小匣子什锦点心,以及一些闺阁装饰小物什,彩绳编了新花结的络子、花布缝新鲜形状的坠脚等等。
夏小满笑着谢过,又喊茴香,叫把昨儿她弟弟送地松子拿来给九奶奶尝尝。九奶奶最喜欢坚果,牙口又好,嗑松子跟嗑瓜子似的,一会儿面前就一小堆壳了,瞧得夏小满直羡慕。她前世今生牙都不够结实,昨天先只翻开口的松子吃,因并不多,意犹未尽,便将整个儿松子丢到嘴里去咬,牙齿都要硌掉了,愣是一个仁儿也没到嘴儿,最终怏怏放弃了。
这会儿瞧着九奶奶吃的这般快,她突然想起《查理和巧克力工厂》里那群整理坚果的小松鼠来,擎不住笑了。
九奶奶不知道她笑的什么,忙推了点心过去,紧着介绍道:“这个蜜麻酥极是好吃的,满姐姐快些尝尝……”
夏小满嘴里含着点心,侧头瞧着九奶奶,她乌嘟嘟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小嘴极快的蠕动,怎么看怎么像只小松鼠。她脸上那笑意也就怎么也藏不住。哎,这会儿她也想像那部电影里的那个被宠坏了的女孩一样,说,我要一只那样的松鼠。
极可爱地,会剥坚果地松鼠。
哎,有个那样的松鼠就可以让它给自己剥果仁了,真是省力。不过,如果没有“工人”,有工具也好。比如,找铁匠铺铸造一个开坚果地钳子?
这个点子突然冲到夏小满脑子里来,直接刺激了大脑皮层,让她兴奋不已。哎,昨儿怎么没想起来呢!她从前是见过开核桃的坚果钳的,如果缩小一些,改良改良,是不是开松子也成?开榛子也成?!如果批量生产呢?这样的家居必备小工具,成本不会很高,推广极快……
哎,看起来,左眼是跳财啊!这不是生财之路吗?夏小满忙扑弄下去那片纸屑,捂着仍跳个不停的左眼皮,美滋滋的沉浸在“成立一个小工具工厂、席卷全球小工具市场”的宏大构想中。太过投入,九奶奶叫她两声也没听见,直到推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满姐姐想什么呢?”九奶奶笑道,“倒真当然请余真人瞧瞧才好,什么勾了姐姐的魂儿。”
“哎……余真人……”夏小满忽然想起来,这个名字昨儿二夫人也说过,只当时她脑子没在那上。没当回事,如今想来……“这玉仙观地余真人……是不是上次长生居捉妖的那个?”
那个给青槐堕胎、给“原版”灌药那神棍?!
九奶奶原是无心一句,余真人因着相面算卦除妖都是出了名的,京畿中人常引以戏言玩笑。待她听到夏小满这句。猛想起来前事,也意识到自己提了不当提之事,不由变了脸色。有些紧张的注意着夏小满地表情,勉强笑着岔开道:“京里就他家道观最是出名……其实他家……他家道观后山……后山的松树极多,也是产松子的……不若下次我寻些来。”
哎,这也能扯到一块儿去。夏小满哑然失笑。她不过是想确认一下罢了,九奶奶这反应已经是给了她答案。她笑了笑,道:“道观地松子也往外面卖么?”
后山果树承包?这貌似也是生财之路。果然是跳财!
九奶奶摇摇头,道:“多是观里道士采的。时有馈赠香客。原先我娘家外祖在玉仙观里有供奉仙位,逢年过节都送香火钱,道士有时就会回馈些观里的果子,我便在外祖家里吃过。”
原来是用来回礼的土特产。瞧九奶奶神经没那么紧张了,夏小满才问:“是请余真人来瞧七奶奶的?”
九奶奶顿了顿。偷眼瞧了夏小满神色无异,才松了口气,道:“嗯。大夫来瞧,说邪风入颅,施针也只管了一阵儿,大夫走了,她又不好了。昨儿我在我家夫人跟前,二嫂四嫂过来说的,合计了还是请余真人过来瞧瞧才踏实。说是今儿去请。怕是要下晌吧。昨儿给七嫂娘家送信了,想来待会儿周家就会来人,若是七嫂子还认得娘家人,病就好了大半,许是就不用请余真人了。”
夏小满嗯了一声。但愿七奶奶还有一丝清明。能认得家人吧。若是神棍来了。还指不上说什么呢,这次。不知道轮到七爷屋里的那群妖精谁倒霉了。
最好是那个演技高超装死极像地妾。夏小满想起那女人华丽丽的倒地动作,就极想学七爷那样,也狠狠踹上那女人一脚。她忍不住低声感慨一句:“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七奶奶就毁在房里那群人手里了。”
九奶奶也唏嘘一回,道:“满姐姐你是不知道,昨儿下午也才热闹。七爷屋里那群被三伯娘提溜着跪一排,因着没照料好七嫂,挨个论罪。她们便哭天抢地的喊冤,又攀上了这个……”她一只手摊开,比划个“五”字。
夏小满昨儿听二夫人提了一句,不知道后文,便问:“她又怎样说?”
九奶奶撇撇嘴,道:“能怎样说?只梗梗着就说七嫂子是连她门都没进的。倒是有丫鬟婆子为证,说是七嫂子吃了她闭门羹。可焉知她没传什么话出来气七嫂子?反正七嫂子是打从她那边回去就哭个不停的,若说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谁信?”
她犹不过瘾,继续嘲讽道:“她可威风着呢!还说什么我做地事自不会赖,不是我做的也休要赖到我头上。笑死人了,她哪次不是胡搅蛮缠东赖西赖的?这会儿又充英雄豪杰!”
夏小满笑而不语,九奶奶对五奶奶那不是一般的厌恶了,而她,毕竟没交集,没那么大抵触情绪。此言真假勿论,她冥想了下五奶奶的形象,若是大义凛然的说这么句“勿要欲加之罪”的话,那当是相当有气势的。英雄豪杰,这四个字真好,如果不在宅门里,五奶奶许是一个侠女吧。
呃……当然,也许变成女土匪的可能性更大些吧……
正聊着,外面有小丫鬟来回,说六爷请姨奶奶过去。九奶奶笑道:“满姐姐有事,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过来瞧姐姐。”
夏小满嘴上陪笑应着,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一般九奶奶过来她这里时,年谅那边都是知道地,很少有半路打断叫她过去的----这就等同于要撵人家走一样,甚不礼貌。今天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
她叫茴香把那匣子松子包了给九奶奶带回去,九奶奶推让一番还是收下了,不肯她送自己出去,只叫她快去忙她的。
夏小满也就没和她客气,叫茴香代为送客,自己带了豆蔻往上房去。
暖阁外间,丫鬟采菽替她挑起外门门帘时,压低声音道:“姨奶奶,老太君身边的青梅姐姐在里面……奴婢影影绰绰听了只言片语,说是叫您照应谁,六爷似乎不痛快,您自己留
二夫人说,除非老夫人召唤,谁喊你都别搭理。
现在,青梅估计来传老夫人的话……还能有啥事?!
夏小满伸手摸了下左眼皮,苍天,纸屑摘早了,这到底是跳地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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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编辑大人说开V就要先更一章V。讨价还价无效。眼泪。
so,现在更的是准备明天早上贴地,然后明天的……还不知道在哪里……TT
so,明天早上那更挪到晚上了……几点俺不知道……TT
别pia俺……俺……俺……俺现在实在是心强命不济啊……TT
还是那句话,明天俺继续挨冻工作去,白天不在线,帖子晚上回来回复加精。
555,7号赶紧过去吧……
流着血泪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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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脸上挂着非常职业的笑容,不远,不近,不冷,不热。读…啦^文学更难得的是,这是一种持续性极为良好的笑容,无论她是说话还是聆听,这嘴角上翘多少度、眼睛下弯多少度、露出几颗牙等等皆成标准,一路达标。
夏小满原还觉得自己那层职业面具修炼得已是不错了,这会儿见了这人外人,真是自愧弗如。啧啧,首席丫鬟果然不是谁都能当的。
青梅见夏小满进来,简单躬了躬身,算是施礼,而后微笑道:“夏姨奶奶,老太君吩咐,让你过去照看七奶奶……”
话未说完,就被年谅非常不配合的打断,他沉着脸道:“是暂且过去,晌午我这边要满娘奉药。”
青梅陪笑道:“哪敢耽误六爷的事?方才不是与您说了,只这一会儿。”
年谅嘴上是和青梅说,眼睛却是瞧着夏小满,道:“便是当着满娘说清楚罢。她也好自己晓得到时辰回来,免得你们混忘了,倒像我没交代、她不省事。”
青梅笑道:“瞧六爷说的,奴婢们哪敢忘了您的吩咐!”
年谅没有一点儿笑模样,瞧着夏小满的目光里带着点儿无奈,更多的是提醒。这是老夫人发话,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夏小满会意,一言不发,一路装蒙娜丽莎干笑到底。关键,她也没发言权。就像猪肉白菜几块一斤一样。青梅和她主子年六爷商量好了价钱,一批发,她就装车跟着人家走。人身自由是什么东西?
买卖成交,青梅叫了小辇在院外等着。夏小满回房换衣裳。
青樱倒跟着夏小满过来了,一边儿从茴香手里接了衣裳亲自替她更衣,一边儿低声道:“委屈姨奶奶了……方才说是七奶奶昨天一夜不得消停。早上又不大好了,大夫下了针,却不敢保好多久,玉仙观余真人要下晌能过来。因怕亲家来人瞧着不妥,所以请姨奶奶先去……”
她解释地声音越来越低,夏小满牵了牵嘴角,如她所料。凡找她的都打着镇鬼的牌子。天知道她能镇得住什么!好在,这是临时性镇鬼。下午正宗神棍回来接手她这冒牌神婆的工作吧。镇鬼,镇鬼,有人说还真就有人信。这才是见了鬼呢!
夏小满也懒得回话,只嗯了一声了事。青樱低低叹了口气。最后给她整了整头饰,近乎耳语道:“爷吩咐,您约摸着晌午地药点儿,就借引子回来。不要搅合他们的事情。但问什么,都不回;但要什么,都往爷这边推。”
夏小满倒是正经笑了,行,他能做到这步,她也承情。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没有过最好或者最坏打算,一切都靠自个儿,走一步看一步吧。
青樱先一步离开,夏小满交代了豆蔻两句。带着茴香出门。
虽然夏小满没给茴香讲七奶奶疯癫的事。府里地流言也尚未蔓延开来流入茴香耳中,可从九奶奶并青樱方才的只言片语里。她还是得出非常糟糕的结论,知道此去不是什么美差。她潜意识里浮出的是上次主子被按住灌药的情形,因此显得颇为紧张。
远远的瞧见小辇在院门口候着了,茴香忽然磕磕巴巴的开口道:“主子,要不……要不咱们想个法子……推了……”
夏小满闻言一愣,顿住脚步回头瞧了一眼,发现小姑娘脸色都不太对了,她不由一笑,像往常一样掐了掐茴香地小脸,没正经的调笑道:“你家主子命硬,你怕什么?”
茴香这话音儿里都带出点儿哭腔来,道:“主子,咱们……咱们……这要是……”
“没要是。WWw.dU.LA[君^子^堂首发junZitang.com]”夏小满挑了挑眉,道:“傻丫头,这是青梅过来了,这是老太君的吩咐,躲得过?”
见茴香仍是无措状,夏小满深吸了口气,正色道:“没多少功夫耗在那边。你只记住一句话,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管她们说什么,照做不照做要另说,但咱得是能不回口就不回口。”
茴香嘴皮子也不弱,而且长期保护“原版”成了习惯,条件反射般事事先一步出言护着主子,无论在这长生居内,还是在夏家。便是她有思考,也难改本性。若在这两处,茴香说了也就说了,倒没太大问题,夏小满自认为此两处她还是可以摆平的,夏家不必提,长生居内,她虽是半奴,却是那群奴婢的半个主子,别说呛她们,就是收拾了她们,也名正言顺。
七奶奶地鸲鹆居可不一样。那群妖精她夏小满动不得。别说她只是六爷的一个妾,就算她是六奶奶,理论上说也一样动她们不得。敢视规矩于无物的五奶奶只有一个。
面对一个疯了的七奶奶已经很麻烦了,为了不惹更多麻烦,一定要管住茴香的嘴巴,以及,她自己的嘴巴。
“少说话。切记。切记。”她告诫茴香,也在告诫自己。
茴香手指绞着,使劲点点头,却仍对即将面临的事充满恐惧,毫无信心。
七爷的鸲鹆居。
屋里的气压有点儿低,几个贴身伺候地丫鬟都像缺氧似的无精打采,人人顶着一张葱心绿的脸、一双熊猫黑的眼圈,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前一夜,七奶奶前半夜安安稳稳地,夜半时分忽然醒来,先哭后笑,也不理人,怎么也安抚不下。吓得一干丫鬟魂儿都没了,哪里还睡得着。大丫鬟紫苁硬着头皮往书房去砸门----七爷和青桂在书房歇地。想讨个主意或是传话出去请大夫,结果被骂了出来,只得咬牙挺了,几个人就这么对着七奶奶一整夜。
天亮时丫鬟们都蔫了。同样一夜没睡觉的七奶奶倒是倍儿精神,一点儿想睡地意思都没有,早上想是饿了。还消停些,乖乖喝了参汤,却是没多大会儿功夫便全呕了出去,然后便是大哭,谁哄也没用。
三夫人一早来瞧正遇到这一幕,忙叫请了大夫,但这次针灸的效果却不太明显。七奶奶还是哭个不停,眼泪哭尽了,仍是不断抽搭抽搭地。
三夫人一直头疼着见亲家的问题,实不知道怎么说,本想着今天七奶奶若是能看上去好一些。见了亲家也比较好说话,可现下这个样子……她心底不由骂起来,为什么偏要通知亲家,这要先不声张的治,治不好再说,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吗?!
她实在没辙,给老夫人请安时,被问起媳妇如何,便实话实说。这才有了调夏小满过来临时镇鬼之事。
带着“命硬可镇鬼”光环地夏小满同学进门后,几个丫鬟显然松了口气,纷纷过来见礼,由衷的问了安。
七爷一个妾张姨娘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夏小满一点头。算是问好了。
夏小满勉强回以一笑。这个是当日那跑了的,瞧她今儿一身浅淡颜色衣裳。手里还拿串佛珠,刻意带了些慈悲模样,估计是来走过场应景的。那日跑了的姨娘人影不见,若是应景都不肯,实在不符合她爱装样子的风格,估计那就当是挨了打,借由子养伤不过来这边吧。想到那装死的十之八九挨了打,夏小满心里还畅快点儿。
夏小满原以为过来会碰到一大票领导,然后被指派帮忙干活什么啊地,结果她和年谅都是“多虑了”,七奶奶这边愣是一个中层干部都没有。----三夫人早上来瞧了一圈后就回自个儿院了,吩咐说亲家来了再禀报她;七爷是压根面也没露;现场就一个妾室张姨娘,也绝不是个指挥者,她跟夏小满交换笑容问了好后,完全没有交谈的意思,坐回椅子上便径自低垂眼睑,手捻念珠,双唇无声无息的张合,倒像是在念佛进入忘我境界,哪管旁人都干嘛。
七奶奶这会儿倒不哭闹了,眼睛一直滴溜溜盯着地上走动的丫鬟看。丫鬟往哪边去,她瞧哪边,可待丫鬟站住脚瞧她,问她要什么时,她又像害怕似的,慌忙移开视线,间或抽泣几声,但很快又没了动静。
夏小满过去哄了几声,七奶奶也不瞧她也不说话,只悄悄地往后缩着身子,像要躲她一样。几个丫鬟过来悄声说了自家主子现下地状况,她们已经不祈求别的了,主子能一直这样安静就心满意足了,言语之间又对夏小满几番恭维,俨然把她当成了镇鬼神符。夏小满叹了口气,也不再问了,退回原位继续装她的灵符。
枯燥无味的时光没持续多久,外面小丫鬟匆匆跑来回话道:“亲家夫人并舅奶奶、姨奶奶过来了,在夫人上房说话,夫人叫这边赶紧给奶奶收拾收拾。”
几个丫鬟暗自咒骂了一番通传的小厮----怎么不在周家人一进年府大门就通禀!却忘了这些人当是从西侧门进来,那边门离着西路北院是极近的,等小厮通禀到了,人也差不多到院门口了。
七奶奶这会儿有些不肯让人近身了,给她整理衣裳她也老是躲着,几个丫鬟庆幸着可算在早上主子不这么闹腾时给她洗了脸换了衣裳,现下倒是不太费事,强哄着她,调整了靠背和被褥床铺,好让瞧上去立整些。
还在忙活中,周家人进门了。
三夫人打头阵,进门瞧见起身行礼的夏小满,她心里稍微就踏实了那么点儿,再见七奶奶也不哭闹了,貌似很安静,心里就踏实多了,而后引了一老二少三位妇人进来,正是周母并七奶奶的二嫂周洪氏以及姐姐唐周氏。
昨儿唐周氏和丈夫唐成仁正商量着怎么还这三百两的饥荒,还想着回娘家拆兑些,就得了娘家信儿说有事让回去。
待回了周家,却听闻是年家来人送信说妹子病了,请亲家过去瞧瞧。周父周母问送信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是心急不知道闺女得地什么急症,当时就想着过去来着,却被儿子媳妇安抚下,道已是天擦黑了,不好行路,到了年府时辰晚了,倒是惹人生厌,不若次日再去稳妥些。
待请了唐周氏家来商量,唐周氏也这个意思,因着这两日妹子在家还好端端的,十一那天还有精神头跑去她铺子里兴师问罪,她可不信妹子能得什么重症,心底还隐隐觉得怕是年家想追究那三百两银子的事,因此老娘让她跟着往年府去瞧妹子时,她还想着推掉的,但见老娘黑了脸,她又想着那三百两银子少不得要从娘家这边借,这才满口应了下来。
进年府唐周氏还忐忑着,听了三夫人说真是妹子病了,她还松了口气。周母那边却是心急如焚,紧着问到底是什么病症,三夫人却是含糊其辞,只领她去瞧。
周母进了屋,见闺女瞧着没什么病态,悬着的心便放下来了,坐在床沿上,伸手去拉七奶奶地手,叹道:“我地儿,倒吓坏了为娘,你身上哪里不爽利?”
三夫人并满屋子的丫鬟都紧张地瞧着七奶奶,都是盼着七奶奶能认得家人的。
七奶奶虽然让她拉着手没有躲,却微低头含着下颌翻着眼睛瞧人,半晌不语。周母见她这样,心里又是忽悠一下,话音里带了些惊恐,道:“我的儿,你怎么了?怎的不说话?”
唐周氏在旁边瞧着妹子倒像在看自己,又是生气的模样,有些尴尬,为了避免妹子乱说话,她忙近身去,手搭上妹子的肩膀轻推了下,笑道:“妹子这是怎么了?娘和姐姐来看你了……”
七奶奶微微侧过头,又斜吊着眼睛瞧了唐周氏半晌,忽然低下头,双手在身边翻来翻去,像在找什么。丫鬟紫苁连忙过来陪笑道:“奶奶找什么,奴婢给您找。”
七奶奶只是不理,终是翻着个荷包,掏出里面香喷喷的檀香饼来,伸手往周母、唐周氏那边递,柔声道:“我当家了,请你吃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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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38、亲家④
唐周氏看着妹妹手里握着焚香用的檀香饼子还口口声声说点心那茬,不由额上青筋直蹦,满身的血都往脸上冲来,又红又涨又臊得慌。读…啦^文学她没想到这个一向老实仁厚的妹子能这般羞辱她!
唐周氏很想撂两句狠话,或者上去给妹子两巴掌,问问她当初自己怎么待她,现在她又怎么待自己,良心都被狗吃去了吗?!可毕竟在年家,唐周氏只得生生嚼碎了那些诅咒咽下去烂在肚里,那些怨气就蒸腾出来,从眼里蹿出,变成刀子一样尖利的目光,悉数落在妹子身上,恨不得生剐了她,嘴上却只好勉强笑道:“妹子真会说笑……”
这话才溢出来,就淹没在周母惊慌的声音里。
周母紧紧抓过二女儿的手,惶然道:“丹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七奶奶也不抬头,只盯着母亲抓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往回收手,那哪里还能收得动?她有些急,有些怕,又忽然涌上来些委屈,扁扁嘴,又开始抽搭抽搭的,像是要哭。周母亦是心急,见女儿不回话便使劲使劲往回扯她的手,又去抬她的脸,也是带上了哭腔大声问话。
七奶奶抽搭到了极限,终于放声大哭,一边儿往回收手,一边儿往后倾着身子躲着人。周母由惊到悲,又夹杂着恐惧,也是嚎啕大哭,一口一个“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一面扯着闺女地胳膊就往自己怀里拉。一个躲,一个拽,两个都是哭天抢地。屋里登时乱成一团。
唐周氏完全被这场面镇住了,刚刚涌到脸上的热血急速冷冻,变成了碎冰碴子。她只觉得浑身又冷又刺,----妹子这是……魔怔了?!她这脑子也冻硬了,怎么也转不过弯来,愣怔的看着母亲和妹妹,彻底傻在当场。
七奶奶的二嫂周洪氏也瞧出小姑子这是魔怔了,慌了手脚,又不大敢拉着婆婆----这事她个做媳妇地怎生劝得。还得落下埋怨,还是要大姑姐劝才是。这一偏头,却见大姑姐眼睛直勾勾的瞧着小姑子,神色诡异,她又是唬了一跳。别是大姑姐也要魔怔吧,她又怕又急,眼泪也下来了,哭着推唐周氏道:“大姐,你怎么了?快来劝劝娘,叫保重身子才是……”
唐周氏这才回过神来,忙抢过去抱住母亲,道:“娘,娘。莫急,莫急,保重身子……”
周家人没有心理准备,年家人却是各个都瞪圆眼睛瞧着反应呢,七奶奶那边拿出檀香饼子时。三夫人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要坏,忙回身去瞧镇宅灵符夏小满。
夏小满此时精神头全放在七奶奶身上。根本没注意谁在瞅她。倒是一旁的张姨娘先瞧见了。||||君子堂首发JunZitang.com||||
张姨娘本来也伸长了脖子瞧那边呢,但她百炼成精,颇有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功力,忽然接收到三夫人的目光,她反应迅速,立刻低下头,捻佛珠,口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佛主保佑”,似是聚精会神盯着地面,实际上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三夫人的动态。读…啦^文学当发觉三夫人实际是瞧着夏小满时,她暗暗松了口气,见夏小满没注意这边,忙悄悄倾了身子,低声向夏小满道:“阿弥陀佛,……夏姨奶奶。佛主保佑,……夫人叫你……”
夏小满忽然听了这么一句,完全没懂说的是啥火星话,下意识一扭头,正撞上三夫人的视线。三夫人冲里头扬了扬下巴,嘴巴无声张合,看口形是叫她去看看。
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她到底不是被供着当灵符用的----别人不知道、她自个儿能干啥自个儿还不知道么。她叹了口气,转回头开始踅摸怎么突破人群过去七奶奶身边。
周家仨人已经站作半包围式,另一半儿却是七奶奶的几个丫鬟站了。那几个丫鬟都是心里有数地,“时刻准备着”呢,这边一有异常,她们就迅速列队站好,开展安抚工作。紫苁原就在七奶奶身边,经历了刚才那一幕,虽然知道是周母吓着了自家主子,但那是主子的亲娘,她哪里敢去掰周母的手!便只是心里着急,和另几个丫鬟一道,不住哄着自家主子,却是毫无成效。
唐周氏由原本的站位移动到周母身边后,床边瞬间出现了一个空位。夏小满同学毫不犹豫的、迅速地占领了此位。她一眼就瞧出症结所在,刚好唐周氏又劝了周母那么一句“保重身子”,她忙借着唐周氏的话,神情凝重语气平缓的向周母道:“亲家夫人莫急,您要保重。而现在这样也会唬着七奶奶,倒让她难受了。来……您先放开她……咱们有话慢慢说……”说着慢慢伸出手,想去解放七奶奶被周母攥着的手。
周母先是不肯放,依旧哭喊,随后像是突然瞧见夏小满的妾室装束一般,她猛的放开了闺女的手,转而钳住夏小满的腕子,瞪着那双哭得满是血丝的眼睛,怒道:“说,你们到底怎么我女儿了?十一打家走还好好地,怎么才回你们府里便成了这般模样?!”
夏小满倒吸一口凉气,这老太太,瞧着干瘦干瘦的,倒有一把子力气,这腕子捏得生疼。她只有苦笑的份,她是多么想说“我其实是来客串灵符的,不干我事”啊,可惜,这话也就想想吧。回头去瞧七奶奶,获得自由的七奶奶已经受惊是地缩到床铺里头,抽搭抽搭地,眼神游移,在众人脸上飘来飘去她迅速调整心态,认真道:“亲家夫人莫恼,我不是亲奶奶身边儿伺候的,并不晓得这事。不过咱们已经在积极给七奶奶诊治了。这才两日,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得慢慢恢复,终是会好地……”
周母甩开她的手。怒道:“呸,休要来哄我!平白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还不是你们这起子人治的!哪有女婿登岳家门骂妻地?!都是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小妇挑唆的!”
夏小满原听她说什么“女婿登岳家门骂妻”就有些糊涂,可真切地听了后面“小妇”这词。脸立刻撂下来了。她被这个称谓刺激到了,一边儿揉着腕子,一边儿冷冷道:“夫人最好弄清楚了再骂,我不是这屋的人,不过平白过来帮忙的,没哪里对不起您的。您有什么怨气冲这屋的人发,别捎带上我!”
周母一怔。随即气更难平,骂道:“反了,反了,女婿登岳家门骂妻,小妇也敢这边猖狂。丹娘就是你们治的!……亲家母!”她似乎才想起来亲家母也在,忙推开揽着自己的大女儿,瞧向站在外圈地三夫人,喊道:“亲家母,亲家母!可要给老身个说道!”
三夫人一脸尴尬,心里疾呼倒霉,不得已移步过来,向周母道:“亲家夫人莫恼,这婢子混说。莫和她计较……”忙又呵斥夏小满一声道:“满娘,你倔什么?还不快给亲家夫人赔罪!”
夏小满瞧三夫人那模样,忽然对五奶奶有爱起来,三夫人这样的人,还真就得五奶奶治她!她是不能学五奶奶那样了。一来她没五奶奶那样的好功夫。再来,也没五奶奶那样的勇猛个性。最重要的是,她近乎是阶级金字塔地基座那层,如年谅所言,她就是和七爷房里那丫鬟一样被打个半死,也没处说理去。
不过,道歉?做梦。她挂上职业笑容,倒向三夫人一福身,道:“回夫人的话,可是老太君命满娘过来瞧瞧七奶奶的,老太君也有交代----伺候好六爷。现下也到了六爷那边进药的时辰了,满娘还要赶着去奉药,这事若耽搁了,可是忤逆了老太君的话,满娘可担当不起,就此告退。”
三夫人本不耐烦听夏小满说什么,在她说话间还在插口道:“莫说旁的,先去赔罪……”待听到夏小满口口声声的老太君,不由一愣,张了张嘴,下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抬出年谅她还能斥责两句,这抬出老太君,她还能说什么?!年谅是什么身份、什么身子骨,在老太君眼里又是什么地位,她再说下去岂非便是忤逆老太君的意思!
周母还在气头上,也没听个仔细,还在喋喋不休说道。三夫人无可奈何的,挥了挥手,向夏小满道:“六郎地身子要紧,你便回去吧……”然后转向周母道:“亲家夫人莫恼,这个……这个……这个婢子确不是七郎房里的……是我家老太君打发过来……”
夏小满没兴趣看她打圆场,回头瞧了一眼缩在床里的七奶奶,又瞧了周母、唐周氏和周洪氏,心里叹了口气。礼节性的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张姨娘忙以送夏小满出去的借口跟着出来了,她也才是地道地七爷房里“小妇”,这会儿不跑,保不齐下一把火就烧到她这里,她可没夏小满这护身符,还不烧成渣渣了!
夏小满猜她也是想借机溜掉,又瞧不上此人,便就没怎么应付于她,张姨娘搭讪两句没得到回应,也就不吱声了。
出了院门,正待作别,忽然见穿堂里过来两辆小辇,青梅挑帘子下来,瞧见夏小满和张姨娘,笑着问了声好。夏小满只点头一笑,张姨娘却是满脸堆笑问了好,又道:“姑娘好阵子没往咱们这边来了,今儿怎么得空?快请里面喝口热茶去去寒。”
青梅显然不买她帐,不软不硬道:“却是有要紧事得先办了。”说着转向夏小满,奇道:“夏姨奶奶这是?”
夏小满非常坦然道:“到六爷吃药时辰了。”青梅挑了挑眉,望了望日头地位置----没有表,没处看漏刻,便只能看日头确认时间了,虽然不够精准,但是也很明显看出,夏小满在瞎掰。她不置可否,又问道:“有人回老太君说七奶奶娘家人过来了。现下,七奶奶可认人了?”
夏小满摇了摇头。
青梅道:“也罢,余真人方才进的府,这会儿老太君请亲家过去相见,刚好叫余真人现下过来吧。”她顿了顿,道:“余真人怕是往长生居去了,姨奶奶此番回去,刚好请你捎个口信,便说请余真人过来鸲鹆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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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39、讹兽①
夏小满回长生居时,并没见着什么玉仙观的余真人。读…啦^文学只年谅一个人被青樱推着在院里放风。
这么早就回来了?年谅瞧见夏小满那一瞬间,也下意识抬头望了下日头确认了时间,转而想起好像走了一个时辰都没有。瞧着夏小满和茴香的脸上都没挂出什么来,应是没什么事,他放下心来,但仍开口问道:“没受委屈吧……?”
夏小满哂然一笑,道:“多亏你教了我奉药那句,就借这句话回来的。”
年谅点点头,道:“没事就好。”
夏小满又简单汇报了七奶奶娘家人过来集体哭闹的盛况,但年谅对似乎这件事一点儿不关心,夏小满讲的简短,他回答的更是简短----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下达新指令道:“起风了。回房吧。”
夏小满挑挑眉,他确是对三房极其不满吧,听了三房的事都是这个态度。她过去接了年谅的轮椅,向青樱道:“刚才从鸲鹆居出来时候碰到青梅了,她说玉仙观余真人进了府往长生居来了,让我回来瞧见他捎信请他鸲鹆居瞧瞧去。余真人是从咱们这儿走了吗?既是我没遇上,你就打发个小丫鬟过去告诉青梅一声吧,也免得误了她的事。”
青樱奇道:“余真人?余真人没过来啊。”
年谅转过头瞧着她,黑了脸,几乎同时沉声道:“他往长生居来做什么?”
鬼才知道他来做什么。夏小满撇撇嘴,兴许是售后回访---看你年某人捉妖之后是不是活蹦乱跳。唔。跳是跳不起来了,瘸了……
夏小满对神棍没好感,对坑了“原版”的神棍更加没有。只道:“我只是碰到了青梅,听她这么一说而已。没来就没来吧。那青樱,你也打发人去说一声吧。好歹算是我话带到了。”
青樱点头应了,去找小丫鬟通禀。年谅则哼了一声,转回头去,道:“回房。”
进了暖阁,才把年谅挪到床上安置妥当,夏小满正准备回房换衣裳,外面小丫鬟进来回禀。大韦管家并余真人过来了。
这样的道士刚入府应该先去拜见老太爷老太君吧----若非这样,青梅也不会确切知道此人将往哪里去,怕还是他自己说起地。青梅既然套车到了鸲鹆居跟夏小满说了那捎信的话,那余真人应当是从老太君那边出来多时了。这会儿才晃悠到长生居,估计是一路拜会了几个老爷末了才来的长生居吧。(读啦文学网www.du.la网友发布)(君子^堂首发junZitang.com)
这是自十一月初十年谅醒来后。余真人第一次来长生居。夏小满瞧了一眼年谅,后者毫不掩饰一脸厌恶。
昨儿是青槐地五七,他对那件事怕是恨意正浓。夏小满心里叹气,脸上笑道:“你若不想见,直接就说请他去七爷鸲鹆居好了。反正那边也在请他。”
年谅挥挥手,道:“不必。”又向丫鬟道:“请真人进来暖阁。”
一旁青樱却出言喊住那丫鬟,向年谅道:“爷要见他?若是他再说些个……”
年谅哼了一声,道:“那便就听听他能说些个什么。”
青樱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又交代小丫鬟沏茶诸事。夏小满则起身要回避。
大秦封建礼教并非极端森严。而且会因着职业特殊性,许多条款颇为宽松,比如大夫进门,若床榻上的女眷衣着不整,那是要撂帐子地。若是穿戴整齐。就没那么多忌讳;而像捉妖道士这样的,既然能出入内院。更无须女眷回避----多少神怪都是冠以“附体”之名,这要都回避了,捉妖的抓谁当妖怪去?!
所以常规来讲,夏小满同学不需要回避。不过现在,她回避,却不是什么守礼,却是心虚。
她曾坚定的认为这余真人是神棍,可临到要碰面了,她也就没法子保持那么坚定了,也想着“万一呢”。她不是“原版”,这是铁打的事实。万一这个牛鼻子老道真有两把刷子,看出她是借尸还魂的,再出点幺蛾子,把她也弄去火化了……
她想想都一身冷汗,忙着想回避,刚刚好借着方才要回去换衣裳的由头走,还不显得突兀。
年谅却道:“既要见外客,正好不必换了。”
夏小满在当场。拜托,谁要见外客啊……
或者……?她眯起眼睛,年谅想拿她去试探余真人?毕竟吃了忘忧散地人不是年谅,是她。
“我就没必要见了吧?”夏小满站起身,她没兴趣用自身安危做赌注去验证无稽的事情。
年谅一愣,随即点头道:“也好,那你先回房吧。”
夏小满没想到他这么利索的就答应了,越发搞不清楚他想些什么,也许问题很简单,是她想复杂了。她叹了口气,到底,是她无法彻底信任他吧。或者,她无法彻底相信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她脑子一乱套,脚步就不够快,点子也不够正,刚出暖阁就在院里正遇上韦棣引着个四五十岁的道人往这边来。
没有立时就跑地。尤其韦棣见是姨奶奶闲庭信步院子里溜达,哪里知道她是胡思乱想导致闪人闪的不够快,忙就躬身施礼问好。
夏小满穿越后是见过韦棣的,知道是长生居外事大管家,因此他向她行礼时,她也忙还了半礼,而后偷眼打量起那道人来。
那道人身量瘦小,须发花白,并未戴冠,发髻只用一支乌木发簪别着,一身极其普通的灰蓝大襟道袍洗得有些发白,白色袜筒直裹到膝下用带子扎系,一双黑布圆口鞋。朴素的一塌糊涂,若是再背上一把宝剑挂个葫芦,那就更像一个云游道人而非一观之主了。
玉仙观不是号称京畿香火极盛之地吗?按理说香油钱就当有许多吧!九奶奶不还说她外祖家定时要去送香火钱的。咋个一观之主穿成这样?还是现在流行首席CEO休闲装上阵?可这也忒休闲了点儿吧?!
夏小满还以为神棍会是一个头戴莲花冠身穿八卦袍造型华丽出尘脱俗的神仙代言人模样,就算不像太上老君至少要像太白金星吧,结果却是这种……呃,不知道为嘛,小满一看见他就想起全真七子来……瀑布汗……
不过,他这个打扮倒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严肃,颇有点……唔,知识分子气息。
夏小满心里捏了一把汗,这么看上去,还真不像个神棍,似是有些本事的样子。她这脸上便带出些不自然来,只想着,快有多远闪多远……
那余真人扫了夏小满一眼,时隔一个月,他还没忘得干净,那日此女吓得脸色惨白魂不附体,抖抖瑟瑟话也说不全乎,最是胆小怯懦之人。他也没理会,碍着有个姨娘名头,行了起手礼也就过去了。
夏小满也是简单福了福身算见礼,也就转身往自己房间走了。她这面上虽是淡定,却是心跳加速,极是担心身后忽然爆出一句“站住,你这妖孽!”。结果这句话一直没听到,她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见韦棣和余真人已经挑了门帘进了屋,这才松了口气,揉着心口窝安抚着她那险些跳出腔子的小心肝。
如果没认出来她是借尸还魂,能不能说明这厮是个没本事愣装蒜地神棍?唔,也不尽然,高人是有的,但是神人怕是不多的。到底不能因为人家非是神人而否定其是高人的事实吧。这事怕没个定论。
地球实在太危险了,还是回火星去吧。她自己给自己放松着神经,哎,早知道不会被认出来,她就应该呆在年谅房里,好好近距离观察神棍是怎样骗人的……夏小满一晃脑袋,吐了吐舌头,兀自笑了一回。
回屋时,却是小韦嫂子给挑地帘子。
夏小满笑着问了好,让了座,寒暄道:“小韦嫂子多暂来地?让你久等了。”
小韦嫂子忙笑道:“姨奶奶可折煞我了。您这么着,我可都不敢再闲时过来了。姨奶奶这是打哪儿回来?”
夏小满张口便道:“从七奶奶……嗯,从七奶奶那边回来的。”七奶奶三个字说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妥,却不好立时改口,反正也没说什么,也就顺下来了。
小韦嫂子还不知道七奶奶疯癫地事,因此对夏小满如此说并没什么反应,便就顺着她的话茬提了两句七奶奶的寻常话。
夏小满聊了两句,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脑里闪过。她说她今儿怎么瞧着七奶奶那娘家姐姐那么眼熟,却遍寻记忆而不得,当是没见这位大姐的,于是只当自己是认得和唐周氏相貌相似的,错认了罢了。今儿看见小韦嫂子,她忽然想起前天她打家回来路上,小韦嫂子说瞧见了七奶奶那事。
她未瞧见七奶奶上马车什么的,却是在马车旁瞧见了个妇人,----不正是这七奶奶的娘家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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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天不需要去挨冻了。阿弥陀佛。
刚赶出这章来,明儿的更没法子在早上送到了,怕还得在晚上。擦汗……给俺个调整时间哈,俺努力的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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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40、讹兽②
“嫂子可还记得那天从我娘家出来都过了几条街?”夏小满向小韦嫂子问道。(读啦文学网)
小韦嫂子笑道:“姨奶奶可真问倒我了。拢共有七八条吧,我也记不分明了。”虽她对城北极是熟悉,但彼时想着让夏小满开心,特地绕了些路走,七扭八拐的,哪里记得清楚。
夏小满点点头,寻思了下,又问:“你和我说过,一家糊灯笼的铺子,花样子最多,是有些名气的,那是哪一条街上的?我记得是街口头一家。”
小韦嫂子想了想,道:“是了,姨奶奶说的可是崔神君街的桃莲菊那间铺子?就是我上次给您讲的,----他家老板原姓梅,最会扎花灯,各季的花样子极精细极巧的,如真的一般,可偏就没有梅花样子的。人都道奇怪,当是姓梅的最爱梅花才是,他偏不肯,后来人就送他了个诨号叫桃莲菊,说他春夏秋三季的花都做得,独缺了冬天的。他也不恼,还真就把铺子都改了这个名……”
这段“书”夏小满听过了,上次就刚好听到这里时小韦嫂子停下来说马车的,那马车……记得是停在一家卖香烛烧纸的铺子。
“崔神君街是吗……?”夏小满自语似的问道。回头找人打听打听吧,如果小韦嫂子没看错,自己也没看错,这里面怕是还有些隐情的。
周母到了年家,还能口口声声七爷年谊到岳家骂妻子,是瞎说的可能性不太大。最次也是有什么误会。联系起之前茴香弟弟带来的八卦----周家人到年家当铺打了人抢了银子!那就不会是误会这么简单了。
茴香讲地那打人事件离奇无比,说什么七奶奶娘家姐夫三拳两脚撂倒了几个伙计,又拿了家伙对其中一个伙计穷追猛打。生生敲断了他的腿,然后揪着朝奉抢了银子。夏小满真怀疑自己在听武侠评书,若不是抢的是亲家。这行径美化美化、再往好听里说说,那就是劫富济贫地梁山好汉啊。
夏小满对这打劫不尽相信,不全然是茴香说得夸张太过,而是这件事本身有很多不对劲儿的地方。甭说亲家亲戚情深之类的鬼话,武家地例子赫然摆在那里,亲家也极可能是好不讲情面世故的。但武家敢闹,毕竟是有些仗势的。这周家不过是个商家,怎么也敢闹?宰相门前七品官,年家铺子里的伙计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吧,况且打人抢钱是何等大事,扫了年家脸面。年家怎么会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但是,她也没一点儿都不信,她信奉那句话----“每一个谣言背后都一定会有一个真相”。事情都是传来传去被一点点儿添油加醋最终变成谣言的,若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也不会有人凭空捏造这样的事情出来。况且五奶奶怒而打了七爷丫鬟这是事实,若说是因为七奶奶娘家人打人抢银子惹恼了五奶奶,五奶奶去兴师问罪才有后事,是解释得通地。WWw.dU.LA[Junzitang.com君子堂首发}
不知道那个香烛铺子门口的妇人是不是七奶奶的娘家姐姐,那个嫁给了土匪一样夫君的姐姐。也不知道她在这场戏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兀自想着,小韦嫂子那边还说着自己的:“您还别说,昨儿瞧见我家街坊才从他家买地莲花灯----要供到佛前的,是新样子,莲瓣上纹路都是真真的。着实好手艺!姨奶奶这是也想添置几个灯?要什么样子您尽管提。我给您订去……姨奶奶……姨奶奶……?”
夏小满听她叫唤,才回过神来。忙笑道:“方才想事来着,溜号了。嫂子说什么……?”
小韦嫂子也笑道:“我是问姨奶奶要什么的花灯。昨儿瞧见街坊买的莲花灯是极好的。姨奶奶若是喜欢,我去订了来。”
花灯?夏小满环视屋里一周,就没找到能安置花灯的地方,便摆手道:“罢了,也不是挂灯的时候,待元宵节时再说吧……”
小韦嫂子笑着应了,又转而讲起京畿元宵节的盛况,哪条街巷花灯多,哪条街巷吃食好,哪条街巷最热闹,她统统晓得,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把夏小满地瘾也勾起来了。就这么从元宵节退着讲到春节,又讲到小年,正月腊月的节讲了个遍,直聊到时近晌午饭食,小丫鬟过来提醒夏小满该传饭了,小韦嫂子才意识到晚了,忙不迭赔罪,起身告辞。夏小满也不便多留,叫送走了她,自己收拾收拾过去年谅那边准备开饭了。
上房。青樱并没在暖阁里,却是带着两个小丫鬟在暖阁外间做活。
夏小满进门见这光景,还道那余真人没走呢,忙往里头指了指,低声问道:“客人还在?”
青樱笑道:“没。真人早就走了。方才姨奶奶要给青梅姐姐带的话已着人带到了。因着后来余真人到底过来了,奴婢便又打发人给青梅姐姐送了信,三房就遣人过来请了余真人过去那边。”
夏小满道:“那里头……”
青樱道:“爷倦了,正睡着。”
夏小满点点头。倦了,不知道是不是跟个神棍周旋的,用脑过度。想起年谅所言“听听他能说些个什么”,她不由好奇起来,瞧着是采菽采两个比较靠谱的孩子在,便没很忌讳,问青樱道:“余真人这次……交代什么了没?”
青樱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余真人说六爷未服忘忧散,孽根未拔……”说话间,仔细注意着夏小满神色,见她非但脸色无异,倒露出个笑容来,这心底顾虑未出又添疑虑,声音也就渐缓渐沉。
夏小满实是不屑,牵了牵嘴角。道:“是谁告诉他六爷没服药地?还是他号了脉?相了面?抑或,未卜先知?!”
青樱听她语意不善,有些尴尬。她对一些事情也不甚信,却是敬畏地,便勉强笑道:“余真人相面是出了名地。他瞧了爷。便言道六爷印堂紫黑,隐约有桃花浮纹,分明是情障未除,若服了贫道地忘忧散断不会是这般光景。”
夏小满忍不住笑出声来,印堂发黑也就罢了,这基本上是算命先生的传统台词,可这桃花浮纹是啥米东西?浮雕类地?这都掰出花儿来了!!回头年谅脑门上那花许是还能做成花灯花样子呢!
没有号脉。看个面相就知道没服药?!她已经可以确认这是个神棍了。----没什么玄乎的神技,年谅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未服药证明!
青樱被夏小满笑得糊涂了,讪讪地试图转移话题,道:“姨奶奶可是要叫传饭了?”
夏小满因笑得畅快。冷不丁转移了话题,这笑容还没能收起来,依旧呲着牙道:“不忙,还是依着规矩等六爷醒了吧。”然后不容青樱再岔到旁的上,又问:“那余真人又留下药了?”
如果有药,那就可以想法子证明是毒药了,就可以……哎,不对……那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又浮出来了,一个道士敢光明正大的拿毒药毒杀一个贵族公子?杀青槐是他想有手段弄了个怪胎。杀年谅却用什么借口?!就算他不是祸首只是帮凶,也会不得好死吧。
而,若证明了他给年谅的是毒药,那她又怎么解释她服了同样的药却没有死这件事?!
“没有药。”青樱叹了口气,她还真希望有药能根治主子的病。可灵丹妙药哪里那么好寻?她方才跟着伺候。爷脸色一直不大好,对余真人并不礼敬。她却是一直心有所祈、恭恭敬敬,最后又央求余真人赐药地。
余真人却道:“若非年府下贴相邀,贫道断不会来府上。贫道一不为名二不为利,不过为得慈悲二字。那忘忧散甚是珍贵,奈何六爷自误,贫道也无甚良方,只得看六爷造化了。”
六爷的造化。青樱心里苦笑。将这话复述给夏小满听。
六爷的造化。夏小满满脸嘲笑。好一番冠冕堂皇之词,很好,很有知识分子气息,神棍和跳大神的果然不是一个等级的。
屋里年谅醒了,喊人进来奉茶,夏小满青樱一干人便统统进去服侍,少一时,午饭也摆上来了。
夏小满坐地位置正对着床,忍不住去瞧年谅的额头。那脑门光洁平滑,连颗青春痘都没有,从哪里看出桃花样的浮雕来呢?而且那一片皮肤是病态的苍白,毫无一点儿血色,红润都没有,哪里看出发黑呢……
视线一挪,正对上年谅的眼睛,却见他微微皱着眉瞧着自己,显示出某种疑惑。
年谅见夏小满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奇道:“满娘,你瞧些什么?”
夏小满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没什么,我在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枣树街周家
愁云惨淡万里凝。
因着年老夫人的一句“老身瞧着京郊的云静庵极好,幽静,清净,最宜养病,拟叫丹娘过去将养些时日。”
这不是商量,这是通知。周母又惊又怒,却是无可奈何。
年家虽然朱门大户,但三夫人不过是商家女,同周母出身相当;三爷又不过是个庶出,且无官职在身,三夫人自然称不上什么高贵诰命夫人,便在周母眼里只是寻常,尚且敢同她叫板。
年老夫人却完全不同,那是真正地金枝玉叶宗室女,只这样想,周母就自觉矮了九九八十一等,云泥之别。她别说叫号,就是正常说话都带着敬畏,年老夫人说什么,她也只有应着的份儿,哪敢顶撞?
况且,女儿这般,她也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女儿魔怔了,这可是极不体面的事,别说这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地水,便是在未出阁地闺女,也只能寻个去处静养,强过留在家中受人诟病。
周母坐在车上哭了一路,周洪氏想劝又不敢,索性陪着一块儿掉眼泪----这总是不会错的。唐周氏脑里乱糟糟地,又是妹子魔怔了,又是那三百两银子的饥荒,哎,这年关怎的这般难过!
归了家,周父听说女儿是这么个病症,也是大为怄火,斥骂了几句,想起那日女儿回娘家女婿还能上门来和媳妇拌嘴,女儿保不齐就是年家逼凌致使疯魔的,便又大骂年家无义。
周家次子周天奎最是个火爆脾气,听闻父亲这话,不由怒道:“年家便是势大,也不能这般欺辱人!那年谊又算什么东西,二妹妹哪里配不得他了,三媒六聘娶过门,便是这样待她?!这般欺人太甚!!不成,爹,哥,咱们定要给他个好看,叫他知道知道二妹妹娘家不是没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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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又这么晚了……我有罪,我有罪……
极有诚意的90鞠躬道歉。然后……迅速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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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41、讹兽③
周天奎是个莽夫,他父兄却不是傻瓜。周父不过是忿恨,骂上几句出出气罢了,究竟是不敢怎样年家人的;周家长子周天翼性子原就颇为沉稳,又因着接手家中祖业,要为阖家生计操劳,少不得要先从这养家角度上看待妹子这事,总不能不明不白的囫囵收拾了年谊,惹麻烦上身。这年家不止是官府中人,京中商界里亦有一席之地,得罪了年家,别说官家许不许的,就是以后在生意场上遇到,也定是没个好结果的。
他瞧着周天奎骂了一阵子,气有些消,便四平八稳的开口道:“老二不要鲁莽,此事要慎重,慎重,要从长计议……”
周天奎是骂累了,歇一会儿,听他这话,火又上来,怒道:“老大你日日里讲慎重,可就是这般才被人欺负的!凭年家怎样,抬得过个理去?你TMD就是窝囊怕事,我不管,反正我总要揍那年老七一顿方出得这口恶气!”
周天翼瞧着这最喜欢挥老拳的兄弟就头疼,一甩袖子不再搭理。周天奎却来劲儿了,扯着脖子和哥哥喊来喊去,只骂他窝囊。测试文字水印7。
一旁周洪氏见丈夫得罪大哥,急得不行。本来这样的家里议事轮不到儿媳妇参与的,但因着大姑奶奶唐周氏在场,她和周天翼媳妇周黄氏算是作陪。她偷眼瞧嫂子周黄氏脸上不动声色,眼里已经带了厌恶,心里又急又怕,现下大哥大嫂当家。那冤家有爹娘宠着不把大哥当回事,大哥亦奈何不了他,回头得小鞋穿的便只能是她这当媳妇的。
冤家啊冤家。周洪氏心里暗骂。泪珠儿在眼圈里打转转,急切地望向大姑姐,满眼的祈求。盼着她能出面解围。
从小到大周天翼犯浑多少次了,唐周氏都懒得管他,现在自家还在为那三百两饥荒发愁,瞧见了二弟妹的表情便也装作没瞧见。但越后来越听见兄弟说话不靠谱,又是打砸年家,又是敲年谊闷棍地,她不由怒了。一拍桌子,喝道:“老二,你别犯浑!揍人轻巧,你当是白揍的?!回头揍个好歹的,得赔多少银子?!”
这话最是感慨。她那哪里只是三百两地饥荒,还得赔人家伙计汤药钱!
周天奎从小不怕大哥,反怕这大姐。测试文字水印1。因着小时候一块儿玩,若有打架,大哥向来打不过他,还常是被他打哭;可这大姐比男人还猛,挨打了也不哭闹,每每更猛烈的还击,连踢带踹、连挠带拧。他便很快就挂花败下阵来,数次挑衅也始终不是对手,最终彻底臣服了,再不敢在大姐面前乍刺儿。长大后,大姐待他也实是不错。银子没少帮衬他。媳妇也是大姐给张罗的,他就越发服服帖帖。唐周氏便成了周家唯一能降服住周天奎的人。
这会儿大姐拍了桌子。周天奎立刻老实了,心里不服,嘴上也不敢说了。
唐周氏啐了兄弟一口,转而向周天翼道:“那大哥的意思是……?”
周天翼心里哼哼,他能有什么意思?妹子嫁出去了就是年家的人了,论理生老病死都是夫家人管,这出了事,娘家人替出头,行,可问题是这年家咱惹得起吗?
他望了望吹胡子瞪眼睛的父亲、不停哭泣地母亲,又瞧了一眼因气恼满脸涨得通红的兄弟、面如寒霜目露精光的大妹妹,那惹不起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最终只叹了口气,喃喃道:“从长计议吧,从长计议……”
他想得到的,唐周氏也想得到,她又是有债在身上地,若闹一闹,能把饥荒闹没了还成;现在娘家还不知道她欠了年家饥荒这事,若是闹将开来,年家扯出周成仁打人的事来,被知道了妹夫上门来吵是自家给小妹惹的麻烦,怕是娘家也不容她,这还饥荒更没个指望了。测试文字水印4。
无债一身轻,若是她这会儿没什么事儿在身上,早就找年家撕掳给妹子出气去了,哪里会这样苦闷。她越发恨起自家那冤家来。
一时间无人应话,谁都没个主意。
周家的家庭会议最终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来,只得在周母的哭泣声中宣告散会。
唐周氏并没急着回自己家,而是跑去了大哥书房,等他交代了管家些事,打发人都下去了,她才开口提及借钱:“……家里铺子最近周转吃力,想问大哥借四百两银子,正月里货都卖了,得了利头一个过来还大哥。测试文字水印8。”
周天翼叹气道:“大妹妹,我这边的境况和你那边实是一样的,到年底都是囤货的,自家周转也是吃力,哪里有这些银子出来?”
唐周氏忙道:“便是没有四百两,三百两也成,不然,暂借我二百两吧……这原是能和爹娘借的,可二妹妹这事让爹娘这般伤怀,我哪里还敢再给爹娘添堵?大哥也是不忍爹娘劳心地,且先借我些个,周转一二……”
周天翼心里冷笑,妹子也是没少淘澄爹娘的银子,这会知道拿不出来了又说这个。他却面露难色,道:“大妹妹还是说的外道话,但凡我这做大哥有的,哪里会亏了弟妹?确是现下拿不出这么多。妹妹若真个难的,你嫂子那边还收着备年下要走礼地五十两,你先拿去,多暂宽裕了多暂还来,我这边想法子挤出来礼钱来也就是了。再多真是难为大哥了。”
唐周氏费尽口舌,周天翼也始终不松口,只肯借这五十两。测试文字水印6。唐周氏没法子,只得应了,有总比没有强,跟着周天翼往后院周黄氏这边取了银子,辞了两人去了。
周黄氏打开钱匣子又点了一遍银子,向周天翼道:“除去前儿你拿出去地散银子,再加上大妹妹借去这五十两。手边的零散银子还得七百四十六两,今儿地帐还没盘,官中银子怕也不到一千之数了。铺子里得了利先挪回家里来些吧,省得年下紧。”她顿了顿,又道:“大妹妹怎的就借了五十两?五十两够什么用的?好不了还得回来。我看还得备着一二百两她再来借地……”
周天翼冷笑道:“就借五十两?她张口四百两!我推说没有,只借她五十两罢了。”
周黄氏平素和这大姑姐相处还是不错的,颇喜她那能张罗事的爽利性子,闻言扫了一眼匣子里地七百来两银子,不由皱了眉。
周天翼瞧了,又辩道:“你莫心慈,咱不是没钱。不是不心疼这妹子,可你也知唐二那混蛋赌呢!这跑不了就是他的赌债!唐家兄弟也不少,也不是没家底,怎的不去那边借,偏要让妹子回娘家借来?!欺的就是你心慈!这会儿借多少都得给败光了。测试文字水印4。谁有银子填他这没底的窟窿去?妹子若说缺吃少穿,回来我自拿给她,可要银子,一个子儿也没有!”
周黄氏点了点头,大妹夫自打染上这赌,便没个谱了,里外亲戚都劝过,可哪里劝得住呢。她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了大妹妹这刚强的人……”
城北榔头巷8226;唐家
那个刚强的唐周氏这会儿也刚强不起来了。俯在桌上,呆呆盯着眼前两个二十五两地元宝,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先兑些货出去。唐家人她素来不指望,未成想娘家也没能借来银子,妹妹那边如今也不可能了。再想那些亲戚朋友。谁也不是能拿这笔钱出来的样子,零碎着借钱她着实不耐烦。只得算计起自己铺子里那点货来。兑就兑吧,赔些也成,多少能收拢回些银子吧……
她正在肉疼中,忽然见丈夫唐成仁气呼呼的进了门,满身的酒气离多远都能闻到。测试文字水印3。唐周氏不由恼了,骂道:“挨千刀的,你死哪里去了?天都要塌下来了,你还只顾着自己快活!”
唐成仁一边儿喊小丫鬟沏茶来,一边儿回口道:“我快活个P!我去寻侯二这兔崽子去了,若不是他们趁我酒醉动了手脚,三百两银子哪里能输地那么痛快!”
唐周氏骂道:“你还有脸提这个!便是他们耍你,你还能寻回来不成?!若你真个只是寻他去了,身上这酒味怎么来的?!”
唐成仁恼道:“别提了,我遇着年老七那混蛋,因想着跟他商量商量那银子的事,便请他去吃酒,好么,白搭了酒钱,倒惹了一肚子气!”他说罢,忽然一拍脑袋,道:“你今儿去看二妹妹了?她怎么着了?怎的年老七说什么恶疾要休妻?!”
唐周氏听了“休妻”二字,瞪圆了眼睛,呆了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嗷”的一嗓子,抬手把桌子掀了。唬了唐成仁一跳,慌忙过去拦腰抱住媳妇,哄道:“彤娘莫气,彤娘莫急,有话慢慢说……慢慢说……”
唐周氏气极,挥拳跺脚破口大骂,唐成仁连哄带劝,死命按着她不叫她砸东西,半天她才稳下神来,身子犹在打颤,咬牙切齿道:“年、老、七这个王8蛋……欺辱完我妹子还想休她?老娘绝饶不了他!……瞧着,回头就叫老二揍他个臭死!”
唐成仁忙跟风道:“是极!是极!回头我也要好好揍他一顿出气!”
想到年谊不仁,唐成仁也是一肚子气,当年年谊没管着年家铺子时,不过一浪荡少年,手头那点月钱银子远不够狐朋狗友买酒喝的,常往他这做姐夫的这里打秋风。测试文字水印2。早年间他有银子,又是个满撒手的性子,帮衬了这妹夫多少?现下日子艰难了,年谊又得意了,不说收回来那些给的,回报他些个也是应该地吧?
谁知今日一和年谊提缓免这三百两银子,年谊就黑了脸,毫不念往日交情,银子要尽早赔回来不说,还得贴补伙计们的汤药钱。测试文字水印3。
他提及就算不提往年,现下好歹是连襟,看在周家姐妹情分上。也当通融一二,年谊却冷笑道:“令妹如今是身染恶疾,可是犯了七出。所差不过一份休书。唐二哥这样的亲戚小弟再不敢认。您还是趁着我五哥没追究前赶紧把银子还来吧,不然大家都没体面。”说罢拂袖而去。
唐成仁气得自己又灌了一壶酒,可气恼也没用。年五爷也有些诨号在外头的,他晓得这事利害。这才无可奈何地归家跟妻子商量此事。
屋里这边闹翻了天,小丫鬟小心翼翼地站到了门口,她本是不敢打断里面两位主子掐架地,可捏了捏手里刚刚收来地一小块银子,她又有了勇气,硬着头皮禀报道:“回爷和奶奶话。外面有个大娘说有事寻奶奶。”
屋里嘶吼咒骂地两人停了下来,唐周氏不知哪里来的客人,忙推开丈夫,自己整了整衣裳头发,一扭身出去了。小丫鬟刚要跟出去。被唐成仁喊住,过去收拾了被推翻地桌子和满地茶壶茶盏碎瓷片。测试文字水印6。
唐成仁从地上捡起那两个二十五两的元宝,搁手里掂了掂,寻思了下,顺手揣到怀里,见小丫鬟把桌子整理妥当了,往桌边一坐,吩咐她端浓茶上来。一盏茶还没凉下去,唐周氏已从外面回来了。怀里抱了个包袱。坐在桌边,端起茶来一饮而尽,稳了稳心神,打发了小丫鬟下去并关了门,这才把包袱摊在桌上。层层打开。
唐成仁喝了盏茶倒有些上头。乜斜着醉眼,问道:“什么物什。这般金贵,瞧你这样小心的……”话没说完,眼睛就由狭长一条变得溜圆,醉意全消。
那是一个扁平的木匣子,外观毫不起眼,摊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元宝。
白花花五百两雪花纹银。
唐成仁不是没见过钱,可眼下正是缺钱,就如久旱逢甘霖,这眼里便开始放光,舌头也有些大了,道:“这是哪里来的……什么意思……?”
唐周氏附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又道:“这事不小,我虽是恨,却不敢做主,没给死话的。那家倒大方,先就给这么多,叫先还了债好说话,又许事成再给这些……”
唐成仁摸着银子,脑子里转啊转,好一番权衡,悄悄拿袖子拢住两个元宝,问道:“那家又为的什么?有什么好处?”
唐周氏坐下来,摇头道:“许是有好处地,没好处谁做这样的事?我也是不知道那家为的什么。心里也是怕……不过断没有人为这样的事舍得这些银子的。唐成仁袖子里地三个指头已经掐住了个元宝,涎着脸向妻子笑道:“说的也是,谁也不是冤大头,我看没什么。这么着,你若不敢,咱也先不给回话,只拖着他,等我拿了银子翻些钱出来,再退了他这五百两也就是了……”
唐周氏忙扑到匣子上,护住银子道:“你这混蛋又要去赌?!若非你赌钱,哪里会惹出这许多麻烦了?你几时赢过那许多?给你你也都输进去了!”
唐成仁已是袖走了两个元宝的,加上怀里那两个,足一百两银子,够赌好一阵子的了。他这心里便痒痒起来,当下笑道:“娘子说怎样就怎样,为夫皆听娘子的,先暂借些翻点儿出来好给娘子买花粉……”说话间脚步已经往外移动,就在唐周氏的咒骂声中溜出门寻赌坊花差花差去了。
唐周氏这会儿却是没闲心管他,狠狠的骂了两句,一遍又一遍点起银子,想着方才那妇人与她说的,心里踌躇不决。
最终,她下了决心,点出十三个元宝单独包好,准备还债的,其余压箱底收了起来,那些银子也足够过年地。
至始至终,她都觉得自己是最疼妹子的那一个,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这事里扮演了个怎样的角色。在她心里,不仁义的,是妹子,是年家,她却是那以德报怨的。抓着包袱,唐周氏兀自发狠,暗下毒誓,“妹子,你瞧着,姐可不容旁人欺负你,定要给你报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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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42、强悍的是命运①
神棍余真人的到来到底没有让七奶奶的病情有任何好转。
夏小满因着好奇,打着“曾同为中邪的病友,互相交流学习”的幌子,借着年谅的名头着人去打听余真人给七奶奶用的什么药。
结果答案让她笑上了三天。
高级神棍就是不同凡响的,余真人极会因人制宜,聪明的没有留下任何药物,而是留下一个内装神符的小锦囊,叫七奶奶随身带着。声称,七奶奶邪魅入体,盘结于颅,非药物可逼出,要拿灵符一点点削弱邪魅的法力,最终把邪魅拔出来,病根才能除掉。
说得仿佛附体的妖孽是寄生虫,要靠吃药打下来;而这邪魅是风湿,只能靠贴膏药往外拔寒气。夏小满笑到肠子打结。就像某些号称能治疗疾病的磁性手镯项链,其疗效如何只有商家和上帝知道一样,这神符锦囊到底能不能驱邪,只有神棍和鬼知道。
余神棍交代了三房许多话,最后总结起来中心思想只有一句,治愈只是时间问题。测试文字水印8。
这就是最大的鬼话,就像红楼里那冰糖白梨妒妇方,----百年之后,人死了,那所谓邪魅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但年家似乎真的想将七奶奶的病交给时间来治愈,腊月十六祭祀一过,七奶奶便被送往京郊云静庵休养。这举动悄无声息的,连一直关注的九奶奶也是翌日得地信儿。但夏小满却是当天就知道了的,消息源自二夫人。
十六祭土地的宴席上。二夫人特特点名叫夏小满跟着进入鸣鸾楼伺候。虽然依旧是人家吃着她看着,却是某种身份地认可与说明----她夏小满就此打上二夫人的戳,受二夫人庇佑。至于她自己稀罕不稀罕这种认证。从来不在人家考虑范围之内。
这实际上并不是一件很受年家人关注的事情,二夫人疼年谅是合家皆知地,年谅眼下就这个一个妾。测试文字水印2。大家都觉着,二夫人护着夏小满也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而因着数年来夏小满一直性子怯懦不被看好,所以在大多数人看来,二夫人这姿态只是用来表达对三夫人调用她的人的不满罢了。
这事虽然并没能引起什么轰动,却也达到了震慑目的,席间三夫人的脸色就一直不大自然,二奶奶和四奶奶祭家神那天就领教过了。倒是神色自若,但射向夏小满的目光依旧别具深意。
夏小满只觉得这事和自己不相干,完全是人家主观行为。二夫人现在罩她了,也不代表会一直罩下去,毕竟她只是个外人。就连二夫人会不会一直疼年谅都很难说,哪里轮得到她这会儿扬眉吐气呢。于是,她依旧是磨钝了自己的眼神,磨厚了自己地脸皮,随便别人瞧去,她任谁也不瞅,低眉顺目的专心从事布菜事业。全然是驯良模样。测试文字水印5。
也不知道这模样能唬得了谁,但想必二夫人对她的表现是满意的,就在散席的时候。二夫人没有叫夏小满跟着年谅地小辇一起回去,而是要她同乘自己的小辇回长生居。
便在路上,二夫人言及七奶奶这会儿已是被送走了。
夏小满默然,她这几天也曾想过七奶奶之后的命运,而现下的结果还比她想象得要好一些。对于疯魔了的女眷的处理。她见过最多的版本是。大户人家通常会找个偏僻的院子锁其终生,其人便夜夜饮泣。啼如鬼哭,扰上这家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最终成为一个传说----还是鬼故事。
对于七奶奶现下的情况,尼姑庵其实是一个不坏地选择,佛门清净之地最宜沉寂心灵好生静养,七奶奶目前最需要的也就是放松神经了。夏小满没分析过七奶奶的病因,这对她来说是无意义的事,因为她没可能出面去给予七奶奶什么治疗。测试文字水印5。但她也知道,一般的疯子,大抵都是偏执狂,只因一味钻牛角尖,自己拐不出来了,这才会疯掉。如果能寻得清净地,放松心情,慢慢走出误区,也许就恢复清明了。还有一点是对比因素,七爷鸲鹆居里太多妖精了。这群人非但不会照顾七奶奶,怕还会紧着使坏,反正就算不会被她们给害了,也绝对得不到好处便是了,能躲出去也是福气。
只是,七奶奶这归期未免遥遥,论理自是病愈时回府,然也可能是穷此一生不复回还。
夏小满有些宽慰也有些唏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点点头,低垂了脑袋,免得做出不合时宜地表情。二夫人瞧了,淡淡笑道:“如今好了,不必再忧心旁地,穷守着个院子,现下你乐意四下转转便随意去吧。”
夏小满忙抬起头,扯了个笑容,嘴上应着,言说谢恩,但心底却十分不屑。测试文字水印7。
原说不叫她出门,是怕半路上被抓去当镇邪的苦劳力,可她没出门,人家该调她过去,还是会调她----就如十三那天上午,岂是躲得过地?平白拘着,毫无收效。幸而她素日里也是个不大出门的,多说九奶奶那边请了,过去凑个热闹,再就是到二夫人这边请安罢了,所以说是拘着,实质上也没闷成什么样子。现在这般说,她没啥实际好处,不过是白卖个恩典。
二夫人听着她感恩戴德,笑着不住点头,而后话锋一转,道:“逛逛是好的,只别没的顾着自家散心,忘了你家主子的差事。”她笑容依旧,却没了笑意,目光灼然,道,“万事,要以你家主子为先。我瞧着你是稳妥的,当不会让我操心吧。”
夏小满的笑容有点儿僵,可还勉强维持住了灿烂状,没有立时握拳发誓表忠心。只搬用了通用台词,道:“夫人放心,满娘省得。测试文字水印3。”
二夫人瞧了她片刻。方垂下眼睑,微微点点头,不再言语。
回到长生居。二夫人并没有下来坐坐,直接离去了。
年谅瞧着二夫人的车远去了,笑着瞧了瞧夏小满,刚待说话,那边便有人来报大韦管家又拿了宅子地图纸给爷过目。
年谅点点头,道:“叫进来吧。”又向夏小满笑道:“满娘去换了衣裳也过来。”
这几日年谅一直命韦楷四下里寻合适的宅子,准备给纪家母子上京用的。因他腿脚还不利索。出不得门,韦楷回来复述也总有模糊之处,最后夏小满随口一句要不就简单画图出来,正中年谅意思,之后韦楷便每日里拿着寻到宅子地图纸过来交差。
对选宅子这件事。年谅表现出的热情超乎夏小满的想象,他不厌其烦地挑选,堪舆风水也要细究不说,更是挑剔房宅的每一个角落细节,完全不像是要租房子,倒像要找个住几辈子的房子一般。测试文字水印5。夏小满疑心他这完全是精力过剩,闲极无聊。年谅因着健康状况欠佳,往年身体较好时,出去应酬的时候也并不多。若这病倒卧床,除了吃饭睡觉,娱乐活动越发少了,大抵是看看书,自己和自己下下棋。如此而已。这回好不容易找着个事来做。便就这般若狂模样了。
其实夏小满比他的娱乐项目还少,“原版”不识字啊。她可是连书都不能看的。下棋她本身也不会,象棋只知道行走规则,围棋是连规则都不知道。跳棋倒是会,可现下显然不是搞跳棋或者扑克牌这样物什发明的时候。闺阁那些女工也不必提。最终她只找到一个勉强能打发时间还算有用地事情----打算盘。
若以后能独立,打算盘算账是必须学会的东西。因而夏小满拐弯抹角的让小韦嫂子弄了个算盘来,又和她学了怎么使用。测试文字水印6。夏小满那还是小学时候学过的珠算,只记得加法,从一加到一百,结果是五千零五十,减法、乘除她都是不会的。这回一次性学来,反复练习,消磨时光,也为将来做准备。
夏小满完全是因想闲着也是闲着,才把看图纸当做打算盘之外地娱乐项目的。韦楷寻到的宅子不是每家都会有建筑图纸,有时候拿回来的也是自行简单几笔勾勒,然后他口述一些,夏小满帮着在图纸上添改几笔。她从前学过工程制图课,虽然当时不过是应付考试而已,过后工作中没有应用也就忘得差不多了,但好歹一些基础的还有印象,像画宅子平面图这样的完全算不上内行,却也不会很外行。
年谅看过夏小满的轮椅图纸,清晰明白,心里是赞的,但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从前满娘的绣品是极好地,花鸟鱼虫栩栩如生,虽然他没见满娘画过花样子,但是他深信满娘只是不画而已,并非不会画。测试文字水印3。那些花样子就在满娘的脑子里,就像他脑子里装满了诗词曲赋一样,想用随时都能用。既然满娘有能力画出复杂的花鸟鱼虫花样子,画简单的宅子图还不是小菜一碟。所以他也乐得来找满娘瞧图。
夏小满换了衣裳过去跟着看图纸,经过一个来时辰的掰扯,韦楷今日拿来地三个宅子再次全部被否定。
年谅略有些心急地样子,夏小满则满不在乎的劝了一句,二夫人说地没错,人要正月里才过来呢,还有半个月,满京城还找不出个合意的宅子来?
韦楷却是不着急的,主子说不成,那就继续去找,他心里有数,反正肯定要住下来的,临到时候没得住了,也就没这么挑剔了,便什么样的宅子都住得,他现在急有什么用!些戚然,道:“满姐姐,七嫂子被送去云静庵了。”
夏小满瞧她那楚楚的样子,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更没法子先说自己已知道这事了。测试文字水印2。
九奶奶也不是过来找安慰的,像是来宣泄的,感慨了好一阵子七奶奶命运多舛,而后道:“满姐姐,我着人送了些东西去了云静庵,也带了你和贤姐姐的份了,算是咱们仨给七嫂子的一点心意。”
她口中的贤姐姐,是二爷的妾室潘姨娘。九奶奶一向与七奶奶、夏小满和这潘姨娘关系最为好。但夏小满和这俩人关系都平平,尤其与是这潘姨娘,不过是点头之交。只是九奶奶习惯性把她的朋友都捆成一打说,就如现在,她送东西,带着另两个人的份,就把仨人当成一个整体了。
夏小满心下也感慨,她确是没想过要送东西过去给七奶奶,----这又不是送监牢里去了,缺吃少穿的,这是送去庵里静养,那云静庵她也听茴香说了,是个极大的尼姑庵,条件应当不错,况且既是年家送了七奶奶过去,就不会亏待于她。她想是这么想,但见了九奶奶这般行事,到底自愧弗如,自己的良善确是极为有限的。
夏小满道了句谢,就七奶奶的事,又开解了九奶奶几句,描绘了个比较光明的前景给她听。
九奶奶频频点头,末了拉着她的手喟叹道:“满姐姐和贤姐姐都是极好极好的人,我常在想,若我家爷以后……的姐妹都如两位姐姐这般当有多好,---七嫂子便是被屋里那些刺儿头气的。”
夏小满嘴角有点抽抽,主母们自然都是希望妾室安分守己的,而做妾的则希望主母宽以待人,听了九奶奶这话,想想七爷房里那群妖精,再想想周母那日张口闭口骂“小妇”,哎,这一家子真谁都不容易。
想到周家,不知道对于七奶奶被送走周家是什么反应。虽然夏小满认为周家小门小户搅不起多大风浪来,但是那日看周母那般利害模样,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谁知道周母是瞧着利害,并没什么真格的。过后九奶奶打发送东西的人回来,言说周家也派人送了东西,哭了一场,并无旁的。夏小满免不了又唏嘘一阵社会等级问题。
之后的几天,一直风平浪静,七奶奶的谣言还没传起来就消失殆尽,很快就被忙着准备年节的人们遗忘了。
然,腊月二十,周家递了状子到阜泽府衙。
一告年家七子年谊,纵奴行凶,殴打亲家舅兄周天奎致伤。
二告年家五子年访之妻年武氏,恶言恶行,欺侮弟妇年周氏致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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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43、强悍的是命运②
大秦王朝官家的年节假拢共二十来天,各府衙从腊月二十三起封印,到翌年正月十五开印。这一假期,比起前朝腊月二十就封印正月二十才开印是短了八九日,但是比之夏小满所知道公务员春节法定假期八天,已是长了太多。
虽然实际上是腊月二十三才正式封印,但一般到了年根底下,告状的也没那么多了,所以打腊月十七八起,衙门口里便颇为清闲,只等着二十三封了印彻底放松回家过年了。
谁知道,在二十这天,还能收到个棘手的状子,阜泽府尹陶梁坊掐着状纸,头疼欲裂。
这状子本身是件再简单不过的家庭琐事,妯娌之间吵吵嘴,妹夫打了大舅哥,这样的案子他闭着眼睛都能判个明白。可,偏拉上两家惹不得的人家。
年家皇亲国戚。别说年家多少子弟在朝为官,别说年老太爷一朝翰林学士多少门生故吏,亦不肖说宫里那位生养了两个皇子的淑妃娘娘可得帝心,单说年老夫人正宗宗室郡主,子孙五世带爵,年家有爵位的人平摞起来也有一人半高,哪里是他这阜泽府尹所能动的?
武家战功显赫。毫无根基只凭军功便得了将军之位的,满朝能有几人?有秦以来,又有几人?西南西北一直都不太平,自是还大有用他之处,不然前阵子盛传武将军和兵部大人当堂争吵,皇上怎的非但没恼,反而重赏武家。还称其“敢直言”、“乃国之忠臣”?这是怎样的圣眷!便说这武家千金,早年也有诨名在外,最是泼辣。大内皆知,皇上却依旧金口两度赐婚,兵部侍郎武家不要。还由他择了年家!这又是怎样地圣眷!
周家一个三流人家,能和年家结了亲,那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今昏了头了跑来告年家、武家?!
他陶梁坊若接了,那就是他昏了头了!
可若寻常时节,他自不必忧虑,乐不得卖两家大人个人情。然今岁吏部考评未下。而又传闻来年御史台有变革,御史们便猛于疯狗,那是逮谁咬谁。他若想敷衍了事,真个落到御史手里,怕是比得罪年、武两家更糟。
接。得接。唉。若是民告官,他还可以依法先打周家一顿,震慑周家,叫其知难而退,可年家五爷七爷都是没官没爵的,武氏也没御封诰命,门第是高,却非官家。
查。\\\\\\得查。真查起来,唉。涉及家宅私情……真个叫人为难呐……
这状子,这状子……陶梁坊双手平了平险些掐得褶皱地状纸,唉声叹气,这是存心不让他过好年啊。罢,拖上一拖。能拖上三日。便是年后了,到时再说……
身后心腹师爷抻着脖子捻着胡子瞧了瞧。赞道:“倒是一手好字,有几分笔力,这讼词写的也颇有文采,犹如……”
“咳,老汪……”陶梁坊打断他,没好气道:“莫要玩笑。”
那汪师爷一笑,继续道:“好字,好文,可这,所谋何事?”
“嗯?”陶梁坊掠了一遍状子就光顾着头疼那两家人了,知道大意,却并未在意苦主所求为何。他眯缝起眼睛,点了点头,道:“不错,老汪,誊一份状子,拿我的拜帖往年府走一遭。”
腊月二十未时,年府松鹤堂
夏小满推着年谅一进院子就觉得气压极低,明明下午两点当是阳光最好温度最高地时候,可满院子站着手持家法的奴仆,每个人都屏气凝神黑着脸,感觉好像立时阴天没了光似的,还透着股子凉意。
遥遥可见年老太爷年老夫人堂上端坐,合家男女都到齐了,分在两旁。五爷夫妇并七爷却是在堂下垂手站了,地上还跪了个二十来岁三等管家装束的男仆,正抖抖索索回禀着什么。听见门外禀报“六爷到”,里面人停止了说话。
夏小满极其无奈的微微低下身,在年谅耳边低声道:“你说不急,怎样,迟了吧……”
年谅牵了牵嘴角,侧头低声回道:“祖父知我服药时辰,不会怪罪。何况也不差咱们……”
夏小满撇撇嘴,道:“不差?!那咱回去吧。”
年谅笑意更深,却不再说话。快到门口,年谅收起笑容,夏小满也直了身板,挂上职业面具,请门口侍立的仆从帮忙抬起轮椅过了门槛,推他到堂上。
年老太爷待年谅见过礼后,温言问了几句服药的情况,指了二夫人身旁地空位,叫夏小满推年谅过去,夏小满这才松了口气。午饭时通知下午松鹤堂全体家庭成员会议。年谅悄然着人打听了,竟是周家告状,阜泽府尹遣人来报信,老太爷震怒,要当着全家审老五夫妇并老七,给老七媳妇个公道。夏小满的观念里,开会迟到最是要不得,可年谅闻之所为何事,便就不着急了,慢悠悠的等了吃药的时辰,慢悠悠的出来。夏小满就一人干着急,还怕来晚了领导怪罪呢,幸好没有。
领导这会儿却是没空怪罪地,领导这会儿要先审案。
地上跪着的人是七爷鸲鹆居的三等管家唤做胡荼的,虽由心腹长随升成了三等管家,但平素仍跟着七爷到处跑。且说十九日,七爷狭路相逢二舅哥周天奎,两句话不对付,便动起手来。周天奎似是有备而来,带了几个壮小伙,拳脚上都有两下子。七爷当年也曾是浪荡少年,别看文不成武不就,打架却是在行,跟班这几个人也是不善,没学过武艺还没打过架么?都是年轻气盛,谁怕谁!
两下打起来,胡荼又指挥小厮往附近熟识的铺子里借伙计来帮忙。结果七爷这边人越来越多,----群殴有时不看谁狠,要看谁人多。好虎架不住群狼啊,这一群人乌鸦鸦压下周天奎几个就是一顿胖揍。
打服了他们,七爷便喊做东。请大家喝酒去,一干人扬长而去,谁也没管地上趴着的周天奎。胡荼到底是年轻,靠着关系爬上管家位置,没什么实打实地谋算本事,看自家爷都懒得搭理这亲家二舅哥,自然也是不理会的。结果究竟将人打伤成什么样。胡荼完全不清楚。
这会儿听说周家人来告,胡荼唬得够呛,一来他实不知道这周天奎到底是伤是残;再来,他也不知道主子对待这亲家到底是什么态度。而实际上,他还真就不是怕官家如何----年家是什么门第。能叫人轻易告倒了去?怕就怕,主子爷为自身脱干系,把他折进去。
跪在老太爷面前,他就一遍又一遍强调,是周天奎先动手的,他是怕主子有闪失为了护着主子这才还手地,倾力打造一副忠心为主的形象。
年老太爷哼了一声,转向七爷,问道:“你怎么说?”
七爷心里这个郁闷啊。他的经验是打架时最是要先护住头脸地,结果他身上挨了几下子,又青又紫,脸上却光溜水滑一点儿痕迹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挨打了的。唉。若是肯舍得脸面。叫人打上一拳,有个青印子。他这会儿也好装可怜!
他那舅哥周天奎,估计也没断胳膊断腿地----这他还是有分寸地,但最少脸上是挂花了的---有一拳还是他打地,若真上了公堂,面上看过去,就全然是周天奎委屈了。哎,真个失算。
七爷听老太爷问话,忙躬身恭敬的回道:“回祖父地话,确是周家二哥先动的手。孙儿擎不住,一时糊涂,才还了几下子……”
老太爷斥道:“好个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能叫上二十几个人打得亲家致伤,告到衙门?这糊涂得也太过了吧!你说周家二郎先动手?那你说,好端端的他为何打你?”
七爷忙道:“是为些个银钱琐事。实是一场误会。”对此事他还是想说道说道的,毕竟自家占了理,完全是唐成仁理亏么。
老太爷吩咐了身边小厮几句,小厮跑出去喊了当铺掌柜进来。
那掌柜的晌午被招进府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叫他来地都是老太爷的人,问谁谁也不说。他糊涂着进了松鹤堂,听老太爷问起前些日子七奶奶姐夫唐成仁打人抢钱的事情,他忙简单说了。
因还不知道七奶奶疯了、周家人告状之事,这掌柜的乃七爷心腹之人,还本着替七爷长脸的原则,对唐成仁多行径有掩饰,加之唐周氏腊月十四就把银子还上了,还赔了十五两银子给受伤的曲老三,这事也算抹平了,掌柜的更是说了不少好话,就差没夸唐家两口子了。
夏小满在一旁听了心里直乐,倒不笑旁的,笑这群添油加醋的好手段,明明是简单地事,到了茴香弟弟那娃嘴里,愣能说成土匪打劫一样。
七爷在一旁听了,却是脸都绿了,真想过去踹那掌柜的一脚,他巴不得这会儿掌柜的说成是土匪打劫呢!!他方好装无辜!现下却是彻底没可装了,他正暗骂,就听老太爷怒问道:“腊月十四人家就还了银子,腊月十九你又为的哪项银子和人争斗?何况,没听说欠了银子的会打债主!还不说实话?!”
七爷艰难地咽下去一口唾沫,想是绕不过老太爷地,最后只得硬着头皮道:“孙儿冤枉,周二哥不只是为了银子的事,也是误会丹娘是孙儿害地……”
他是多么不想提这茬啊,他倒从未觉得媳妇疯了和自己有嘛关系,但若说起来,那天早上他闯去岳家斥责媳妇,确实是失礼之极。当时是气头上,没觉得什么,事后岳家人来瞧丹娘时,与三夫人说了他那行径,回头他被三夫人好一顿骂,自己品品,便也觉得着实过分了。这会儿老太爷若追究他的失礼之罪,他是辩不了躲不过的。
老太爷还没追究,老夫人却开口追究起旁的。
“那丹娘是谁害的……?”老夫人冰冷的目光由七爷身上挪到五奶奶脸上,森然道,“五郎媳妇说说。”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落到五奶奶身上,谁都知道,这次实是审的她。七爷最是滑头,毫不肯吃一点儿亏的,平素就说嘴能耐,审他用费什么力气,唬两句他立时就服软。五奶奶才是那块难啃的硬骨头。
夏小满想起五奶奶与年家高层的数次交锋,暗自揣测这次结果会是如何,总体来说,她还是看好五奶奶的。
五奶奶浑然不觉众人眼色,冷笑一声,朗声道:“老太君莫不是忘了?余神仙可都说七弟妹是邪魅入颅了。我哪里有本事这么害她?”
夏小满强忍着没笑出来,心里叫了声好,五奶奶果然是一把快刀。
老太君闻言一拍桌子,怒道:“休要耍嘴!大夫言说七郎媳妇是惊吓过度、邪风入颅致使疯癫。七郎媳妇从娘家回府还好端端的,从你那里走了一遭回屋就疯癫了,若非你恶言骇了七郎媳妇,她怎的会这般?!”
五奶奶声音也跟着抬高了一等,道:“早一时我家夫人也都问过了,我也答过了。今儿便还撂那句话下来----是我做的,我不混赖;不是我做的,也休想赖到我头上来!老七媳妇连我大门都没进,我更是连句话也没说,她究竟怎么疯的,和我全不相干!”
一直沉默的五爷就在这会儿躬身施礼,接口道:“祖母息怒。这事实与戎娘不相干。当日孙儿也在场,是孙儿打发人叫七弟妹回去的,----戎娘并未见七弟妹,也未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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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44、强悍的是命运③
老太=又指向四奶奶,道:“这也是个素有口碑的仁厚人,老太夏小满下意识的向后倾了倾身子,她身前的年谅已经出言沉声道:“五嫂子闹够了没有!”
谁知道五奶奶却是几乎同时说道:“还有她,还有她!她今儿站这里,那是她命大!仁厚?哼,谁做了什么,当旁人都不知道么?大家装糊涂罢了!便就谁都别说谁!”
这回轮到年谅也傻了,他万没想到五嫂说地这么一句,意识想回头瞧一眼满娘,却生生忍住。夏小满也是下意识低头去看年谅,以她的角度,看不见他的面容,却是清楚的看见他放在腿上的双手由掌变了拳。
五奶奶那边也没理会他俩,转回堂中,袖子一甩,高扬着下巴,斜着眼睛扫过周围的人,无视老太爷和老夫人地怒斥,傲然道:“我不过算计些银钱,要地又是我应得的,这你们便不肯容我。放着那些算计人命地不管,倒来挑我不仁义!这会儿说我打了珍,天大的罪过一样。可我打的是谁?不过是个忤逆的奴才罢了!忤逆还不当打?!两位老祖宗且问问您那些仁义的好儿媳孙媳,谁个手上没有大的小的几条人命?那是谁的人命?那是年家子子孙孙的人命!这又怎么说?”
这一句话出来,在座人都变了脸色。凡做主母的,有几个没往小妾丫鬟碗里下过东西的?毒死人未必,断送了年家子孙却是真的,这会儿大半都是心里有鬼。
三老爷的妾最多,三夫人自然断送地最多,脸色最是难看。又气又急。因是自己儿媳妇,也没思量那么多,先一步就吼道:“反了,反了!敢在两位老祖宗面前撒泼?!家法呢?都等什么呢?”
老夫人也没责三夫人越俎代庖,随之喝五奶奶道:“亏你还知道忤逆二字!你现下不是忤逆是什么?!既你也知忤逆当是挨打地,也不算冤了你。执仗呢?还不给我拖下去行了家法!五十杖!”
五爷闻言一手拽了妻子的胳膊,自家直挺挺跪在地上。肃然道:“是孙儿管教无方,请两位老祖宗责罚!”
老夫人一挥袖子,喝道:“五郎!休要再纵他!今日由不得你!”说着招手,两旁早已候着多时的执管家法仆从一拥而上。
武戏!夏小满期待已久的武戏!!她一直觉得文斗吼来吼去脑子都疼了,还是武斗爽利些。等的就是五奶奶侠女风采。五爷这便又出头了,不知道是真个英雄救美还是演双簧,但无论如何。这怕是火上浇油了!好一场战斗,夏小满不厚道的兴奋起来。隐隐的有些热血沸腾。
然而,她却忽然听到一声叹息,让她地热血迅速冷却。进而冰冻。那叹息极低沉,极短暂,转瞬消失,她不由错愕,又怀疑自己幻听,堂上闹成一团。她怎么可能听见极低的叹息……莫非见鬼了?!她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惊出一身冷汗。
等她回过神来,那边五爷已被架到一边。没有狗血的生离死别般咆哮教主式的叫喊。五爷脸上到底带了些狰狞狂态,却极力保持某种冷静,不断向老太爷陈述铺子如何如何。
五奶奶在方才陈说人命之事时,末了已经进入暴怒状态,似要抓狂暴走一般,可这会儿一群操着家伙的婆子围了上来,她反而不怒了。第一次丈夫替她挨了板子,她惶然无措,失声痛哭。这一次,她却是镇定自若,似乎比五爷还冷静几分,冷冷向老夫人道:“当日我在广慈殿上跪也跪了,太后教诲字字铭刻于心,丝毫不敢忘。老太听的一般,她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不是什么鬼怪就好。忍不住问他一句:“你又这般感慨什么?”
年谅顿了顿,似乎在思度,半晌道:“不能让五嫂离了年家。”
“啥?”夏小满一时错愕,他不是最讨厌三房的人吗?她以为他会是第一个支持三房灭了五奶奶的,谁知道这会儿竟说……他这是脑子轴了?
年谅瞧着她地眼睛,认真重复了一遍不能叫五奶奶走地话,末了,他叹了口气,道:“若五嫂子不在了……那我出京去玫州之事,怕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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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白天有事不在线。帖子回来回复加精。挨个抱抱。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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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去玫州?一个庶孙媳妇闹上一次,就把个年家嫡长孙逼出京畿了?
开玩笑!!
“五奶奶闹”,不过是个借口。是老太
去玫州之说,既是老太皇无可辩驳,他就彻底走不了了。况且这次,五奶奶翻出太多阴事,未免人人自危,都怕老夫人心情不好寻由头处置人,短期内,绝不会再有人出来乍刺儿,那年谅越发没有走的理由了。
“我明白。”夏小满道,“不过,这周家昏了头了吧?和年家打官司……能赢?”
她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就算周家因着儿子挨了年谊地打,愤愤不平要告,怎的还扯出自家闺女的事来,疯魔了岂是体面的事?年家没体面,你周家就体面了?年家是什么人家,想抹平一个案子何等容易,你叫年家没体面,年家岂会饶过你?周家这都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个儿头---自杀啊!
年谅垂了眼睑,道:“腊月二十三封印,此前若不能撕掳明白,便要拖到正月十五之后。夜长梦多……”
夏小满一皱眉,七爷打人还真会选时候!“三天能做什么?”况且没有三天了。今儿眼瞅就掌灯时候了,二十算过去了。二十三封印。便只二十一、二十二两天。
她还想说,你又能做什么?不会傻到把自己折进去的吧?那样,更加走不了。最终还是闭了嘴。
年谅也没言语,陷入沉思。
夏小满顿了顿,又道:“五爷显然是不想休了五奶奶的,他在外头那么多年,总有些法子手段应付官场吧。其实……其实年家想抹平着事太容易了,叫周家合家人间蒸发都成,可,就怕是年家有些人也想拖吧----借引子休掉五奶奶。
二十天,还不是刻意拖拉案件,极自然的,一点儿毛病没有。而结局未出之前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万一此间宫里那位至高无上地女性什么时候一松动……哎,五爷五奶奶这婚,到底是皇家说的算的。
周家人到底是昏了头,还是给人当了枪?
她想起凤姐在尤二姐前夫告状案里一句经典教唆台词----“就告我们家谋反也没要紧!不过想借他一闹。”
年家人到底是自编自导,还是顺水推舟?
夏小满觉得脑仁都疼了,不能想了。太费脑细胞。她揉着太阳穴,心里默念,不想了不想了,这事和她不相干,不相干。她不需要知道原因。她现在只等结果。
年谅瞧着她头疼地样子,略有歉意一笑,道:“却不当和你说这些。倒累你劳心。你莫想了,去把香换一下,要螺。”
从前满娘只会听,不会讲,也不会想。他有时也不过就要她一双耳朵罢了,好过自己憋闷,也好过自言自语。现下的满娘倒是常肯帮着想事的,不过这样的事,妇道人家到底是见识浅薄。没甚法子罢,何苦累她头疼。
夏小满暗叫一声,毛病。好端端拢好香了,非要换!螺香味道清冽,有提神作用,虽然她也喜欢,可是,咳咳。她嫌麻烦,懒得动手换。好吧,领导发话了。她不情愿的起身开了柜子,去寻那放香烛香饼地匣子。
香烛。她忽然想起件早被忘到脑后地事。她本是想着去验证……可后来着实忘了……
年谅正埋头苦思,在自己地人际圈里划拉能帮上忙的人,忽然听到夏小满像螺香一样清冽地声音响起,她唤道:“六爷。”
“嗯?”他抬起头,见她手里拿着支香烛。靠在柜上。神色肃然,便问:“怎地?香没了?”
“呃?啊。不是。有。那个香还有。”她险些被他打岔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她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拢了拢思路,道:“不是香。是有旁的事。我想,也许用得上。”
她便将那日自己和小韦嫂子回府时看到的都告诉给了年谅,又言及那日自己被调去鸲鹆居镇邪,遇到周家人,周母斥责年谊登岳家门骂妻地事,接着尽可能简洁的说了自己的疑点,末了,又道:“说到底,也只是我这么想,还没去寻人打听,所以也说不准究竟是,不过呢……”
年谅紧着点了几下头,道:“无妨。回头我……”
“也未必用你出手。”夏小满眨眨眼睛。某些事到了某些人手里,无论真假,都应当能做些文章出来吧。如果那个人手脚足够麻利,人脉足够多,许是用不了两天就能平了这事。“我那丫鬟茴香,她亲弟弟是五爷的小厮。”
年谅微一怔,随即会意,嘴角悬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道:“甚好。”
夏小满往门口走了两步,要去喊外间候着的茴香,年谅在她身后道:“叫外面的人散了。没吩咐外间也不必留人。待会儿传饭时再叫茴香去传人。”
夏小满应了一声,挑帘子叫了茴香进来,又叫外面候着的采蘩、采薇、采、采菽都散了,不肖留人,有事再另行召唤。
茴香不知道主子叫自己何事,进得里屋,见年谅不语,又没明显的活计要做,便站在那里略有些拘谨。
夏小满回来,坐到床边凳墩上,指着一旁地小杌子叫她也坐了,开门见山道:“一会儿想法子给你弟弟带个话。其一,告诉他,十一早上你随我打我娘家回来时,路过崔神君街一家香烛铺子,瞧见一个人像是七奶奶---发髻不整。一旁还有一个,像是七奶奶娘家姐姐。铺子,叫唐记。其二,告诉他,城北那一带的马车行都是一户姓姚人家的----那日唐记门口停的车,也是姚记车行的。其三,那*****随我去鸲鹆居,听着周家夫人斥责七爷上岳家骂妻。”
这事茴香都是经过的,点头说省得。夏小满认真道:“背下来,一个字也别落。”
茴香本以为记得就成,听主子这么说不由一愣,但夏小满的新脾气她也摸透了几分,平日里主子戏谑玩笑时,大家稍有僭越也无妨,但主子一本正经说话时是绝对要遵从,不能有半点儿马虎的。她点点头,又请夏小满重复一遍,心里默记,然后又背给夏小满听,直到夏小满点头说通过为止。
夏小满又道:“我要你做什么你可知道了?”
茴香也不是傻子,主子要真想交代什么话给她弟弟,那直接招呼她弟弟过来就是,何必用她转述?既然找她来,便就是让她和她弟都是传话地,这话是传给谁的,还用问吗?
茴香忙道:“奴婢省得。主子放心。话一定叫奴婢弟弟带到。”她顿了下,又重复一遍说辞,然后道:“奴婢也绝不会让他落下一个字。也不会让旁人知道一个字。”
夏小满点点头,很好,这娃很上道。她道:“知道应该怎么做就好。你这便去吧。事尽早办了,叫厨房给你留饭。你出去时候顺便给厨下看药的青樱捎个话,叫她着人奉药过来吧。”
茴香应下,行了礼便要转身退出去。
忽然听到外面稀里哗啦碗碟落地破碎地声音,又有个女子皆低声疾呼“疼……”。
茴香和夏小满相视一眼,忙要快步往外走,身后年谅同时扬声朝外问道:“谁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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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46、强悍的是命运⑤
没待夏小满两人出去,青樱打外面进了来,施礼陪笑道:“惊扰了爷和姨奶奶。因着是爷进药的时辰了,奴婢带了采岂奉药过来,刚才不慎失手打了……”说话间她眼睛瞄着夏小满和年谅并茴香,神情略显得有些古怪。
夏小满没注意她什么表情,只想起采岂那团团脸和小虎牙,忙道:“烫着人没?快去拿凉水冲冲,然后涂点儿酱……”
年谅却在同时扬声道:“外面都谁?都进来!”
青樱陪笑道:“爷息怒……确是她们不慎……奴婢这就重熬药去。”又向夏小满道:“谢姨奶奶惦记她。药是晾温了的,不碍事。”说着就想告罪退下去。
门外两个丫鬟却是听得里面年谅断喝,挑帘子进了来,恭恭敬敬行了礼。
采岂过来便跪倒在地,只见她身上一大片药汤污渍,小嘴嘟嘟着,脸上已经有了泪痕,眼角还挂着珍珠儿,小心翼翼的瞧着年谅,低声反复赔罪道:“奴婢知罪了……奴婢知罪了……爷恕罪……”
另一个却是采蘩,行了礼就垂手站在青樱身后,并不言语。青樱斜眼瞪了她一眼。
方才她带着采岂端药过来,这边刚伸手要挑门帘,正赶上那边采蘩匆忙挑门帘出来,两下撞上,药汤洒了采岂一手一身。那药汤虽是晾过的,可哪里能晾到凉呢,说是温,温度却也不低,泼到采岂手上烫得她一哆嗦,忍不住低呼了声疼。可采蘩却如未见,皱着眉,向青樱一点头,就要往外走。
青樱刚待说她一句,就听见里面爷问了话。采蘩脸上出现短暂的惶恐,望向青樱的目光里带了些祈求之意。青樱因知道夏小满在里屋。瞧采蘩刚才匆忙,这会儿又是这样,还以为她无意中冲撞了两位主子的好事,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忙低声道:“你别急。我给你说说,主子素来宽仁,陪个罪也就是了。”
采蘩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去了,犹疑着留在原地瞧着青樱去了。到年谅叫外面人进去,她盘算妥当,深吸口气,拢拢头发,整整衣裳,瞧也不瞧收拾地上盖盅碎片的采岂,先一步往内室去了。采岂忍着手上疼痛。把碎瓷片拢到一处,也跟着进了暖阁。
青樱进了屋,见夏小满衣裳头发都立立整整的,主子那边衣裳被褥也没一点褶皱模样,又见茴香也在,地当间还放了个小杌子,有人坐过的样子,显然是她想左了。便有些个不好意思。心里还寻思采蘩为的什么慌张,这会儿见了采岂不住请罪,采蘩却没事人一样理也不理。她不由有些恼了。但在主子面前,尚不好说什么,只得瞪了她一眼,抬眼去瞧年谅,寻思着替采岂求情。
夏小满本来就特别喜欢这长了小虎牙的丫头,这会儿见她那可怜见的小样。手上又是红了一片。显然还是被烫了,她便不由出来打圆场。笑道:“你也太不小心了,下次可要注意了,砸了药不说,不也烫着了自个儿?”
采岂因夏小满素日待她们都好,听她笑着说话,心里踏实了些,喃喃道:“奴婢不慎撞着采蘩姐姐,才失手打了药……并不是存心地,主子恕罪,奴婢再不敢大意……”
年谅朝采蘩望了一眼,采蘩略有些紧张,很快用妩媚的笑容遮掩过去,粲然道:“奴婢想着快掌灯了,过来问问爷和满……姨奶奶可要传饭。”
年谅却没理,问采岂道:“方才谁先进门的?”
采岂全然不知道主子问的什么意思,老老实实道:“回爷的话,采蘩姐姐出门,奴婢进门,撞到地。”
年谅点点头,又转了话题,问道:“这是头和药?”
采岂道:“这是新方子第一副,头和。青樱姐姐不放心,跟着一起看的吊子。”
年谅嗯了一声,道:“再去熬来。”
采岂如蒙大赦,忙俯身磕头,谢过年谅不怪罪。夏小满笑着过来拉她道:“起来吧,起来吧。茴香,来,先带她换衣裳上点儿烫伤药,然后好去厨下熬药。”她说着瞧向年谅,又冲茴香那边努努嘴,示意他先要茴香出去办事再说。
年谅垂下眼睑,微点了下头。夏小满给茴香使了个眼色,茴香忙应声过来,带了采岂下去。
夏小满瞧着俩人走了,回身坐到年谅床边进入看戏状态,瞧采蘩还能出什么幺蛾子。采蘩听墙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的没地地,像防家贼似的防着她。夏小满瞄了眼年谅,相貌是不错,可漂亮能当饭吃?何况是个男人!更要命的是这是个病秧子,说句难听的,指不上什么时候一蹬腿去了,这群人就算巴上做小老婆了,又能得什么好?
她理解她们想过好日子的心态,可无法理解这些人对好日子的定义。
她想起她那便宜小妹夏秋令,初十那天她和夏家决裂,晚上压根没去吃饭,吃的自己街上买来的吃食,夏秋令却是送了饭过来,没太多言语,也没有道歉,对于私拿她的衣裳首饰,只解释了句想在姚家人面前体面点
小孩子爱虚荣,她也不想和其计较,而想到其之后地命运,到底有点唏嘘,并不是想拯救谁,她也拯救不了谁,只提醒道:“去姚家,是做妾。”
夏秋令只道:“姐,我想过好日子。她反问道:“做妾就会有好日子?”
夏秋令指了指那些衣物,亦反问:“姐不是过着好日子吗?”
她再没话说。如果,这就是人家想要的好日子,她还能说什么呢?
夏小满瞧着采蘩,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是只图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吗?可年谅不是那个会怜香惜玉的宝玉,除了对青樱外,对余下几个并不亲近,而对采蘩的态度最为鲜明,几乎不理睬的,她越扑上来。他越不理睬,就这样,她所图的好日子能得到吗?
年谅见茴香和采岂出去了,便向青樱道:“去叫几个婆子进来。”
青樱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他黑着脸。也不好问,忙就去叫人。
采蘩有点儿慌神,强作镇定。陪笑道:“爷和姨奶奶可要传饭?”
年谅也不理。待婆子进来,他一反平素的温吞形象,神情凛然,声音低沉,一连串地命令涌出口,全然不容抗拒,道:“采蘩东厢小里间禁足。没我的话,不许叫出来。回头茶水饭食一律采菽给送,旁人不许往那边靠。违者一并禁足。”
夏小满目瞪口呆地瞧着年谅。这厮多暂这么碴利了?
青樱也有些吃惊,不知道采蘩哪里冲撞了主子,主子素来对下人发火都十分罕见,责罚近乎没有,这次竟然……
采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带着十二万分的委屈,调子拐了十八个弯,唤了声:“爷…”
夏小满本来还觉得她罪不至此。听墙角这事虽然犯忌讳,但自古有之,几乎无可避免。而且。毕竟她和年谅说的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采蘩不知前事,便听去了,也没什么吧。她原以为也就训斥一顿,甚至打几下子给个教训也就罢了,这关小黑屋……她怎么觉得这么不人道呢?然而她那刚刚萌芽的善心才露了尖尖角。就被采蘩那十八拐地调子给磨得溜平。她打了个冷战,咬了咬牙。----关小黑屋!关到那厮舌头平整了为止!!
年谅瞧了眼青樱,冷冷道:“还不带她下去?”
青樱有些为难,倒不是这丫鬟怎样,毕竟还要给她身后人个面子。但年谅这边显然在气头上,也劝不得,便转而向采蘩道:“也听见了。走吧。”
采蘩面露惧色,却不肯下跪求饶,依旧顶着一双明亮亮水汪汪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年谅,声音打着卷儿,辩道:“爷!奴婢冤枉”
年谅熟视无睹,只看青樱,青樱过去拽了采蘩地胳膊,低声喝道:“走吧。再晚仔细有皮肉之苦。”
采蘩哪里肯走,挣了挣胳膊,也不说别地,只嚷嚷着:“爷,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可也仅限如此了,至于咋个冤枉法,她只字未提。然后,她居然还有闲心眼神如飞刀,刀刀往夏小满身上飘。
夏小满咂咂舌,这丫头不会以为她说了什么导致年谅发飙吧?冤枉,她才冤枉!
那几个婆子瞧了年谅和夏小满的脸色,便都过来要架采蘩。采蘩忽然就不挣了,推开身边地婆子,跪倒在地上,恨声道:“爷,奴婢是冤枉的。奴婢真个是冤枉的。爷在气头上,奴婢也不辩了,待爷不气了,放了奴婢回来,奴婢再……奴婢再……”她咬咬牙,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头时候,下唇咬得没了血色,空留一排牙印。她起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
青樱瞧着年谅,也颇为无奈,福了福身,带着婆子跟了上去。
屋里安静了,夏小满看着仍黑着脸的年谅,挑了挑眉,寻了茶盏倒了茶端过来递给年谅。俩人也不说话,一人一杯茶,小口小口抿着。
片刻青樱回来复命,简单说了几句,瞧着年谅脸色转好了些,便劝道:“奴婢不是为采蘩求情,且说个理儿。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要处置她,多少也瞧在她老子娘面上,瞧在四老爷面上……”
“我自有分寸。”年谅打断她的话,“不必多言,去瞧药吧。”
青樱叹了口气,勉强笑道:“是奴婢僭越了。”再次告退出去。
夏小满倒是把采蘩老子娘是四老爷那边的人这事给忘了,听这么一提醒,难道说采蘩是粽子?她把视线撂到年谅身上,正对上他地。
年谅瞥了她一眼,又专注于手里的茶盏,小口抿着,道:“莫不是你也想求情?”
夏小满心里冷哼,莫不是你脑子抽了?我怎么会给她求情?!但嘴上只能语气缓和的道:“没这回事。”
年谅点点头,便兀自道:“你不必心慈,你也知她老子娘都在四老爷那边当差。她今天出了长生居,旁的未必会怎样,那马车行的车夫定是寻不到了。”
夏小满牵了牵嘴角,这她也知道,她只是好奇,年谅既然一直怀疑此女是粽子,为什么还容其在长生居这么多年。这会儿发作采蘩,只是阻了她报信这么简单?
年谅那边忽然转移了话题,问夏小满道:“满娘近来在学算盘?”
见夏小满点头,他淡然一笑,道:“若无事,便跟着青樱学学认字拢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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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祭灶神。祭祀是在黄昏之时,而白晌是当年最后一次朝会。此后,大秦便正式进入年节休息期,直到翌年正月十五。
阜泽府尹陶梁坊站立朝臣之中,一面百无聊赖的听着作为收场的辞旧岁祭词,一面想着袖子里装着的札子递上去后的效果。
他万没想到周家告年、武两家的案子竟会引得太后亲自垂询,幸而自己这次做得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让人寻不是的地方。这札子一上,想必太后也是会满意的。至少,今年吏部的考评,自家就不用担心了。
都说武家圣眷正隆,果然不是虚的!陶梁坊心下暗想,也幸亏这次自己押对了宝。
他先前见周家那状纸,通篇陈说年家不仁不义,口口声声要讨个“公道”,可经汪师爷一提醒,再细细品来,却发现他们似是并不想真的要个什么结果,倒也是想着拖案子。再一琢磨,怕是这周家虚张声势,不过想多谋些银钱----年家既要体面,少不得要拿出些银子来堵住周家人的嘴吧。
他叫汪师爷誊了状纸拿了拜帖去拜会年老大人,既是示好,也是看看年家的反应,如果年家想拿钱来平了这事,他乐不得抽上一份,还落个清闲。
结果年老太爷的反应让他十分失望,----彻底的老学究的作风,谢过他提点,又申明一定会问讯子弟,深究此事,还人家个公道。既不是官腔,也不是全然挚诚,饶是汪师爷与人当了多年幕僚,在官场里打滚半辈子,也没能摸透年老大人到底是正直太过,还是虚伪太过,糊里糊涂回来交了差。
而当天白晌状纸递来。入夜就有人自称受周家所托,奉了二百两银子来,满是恭维辞色,一顶一顶高帽送出,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一个字。“拖”。陶梁坊深晓其意,笑纳银子,案子便丢在一旁。反正苦主也是不着急的,正好就让年家自己先掰扯去吧。
然年家次日就有了反应,年家五爷登门拜访。
这年五爷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言辞干练,态度恳切,更重要的是,难得这份气魄啊,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陶梁坊这一边儿交谈一边儿心下暗赞不已。---这年家果然非小户周家所能比的!和这样的人办事,有什么办不明白的吗?而且,五爷拿出来的,不止是银子。
五爷的职业经理人不是白做的,办事效率极高。
很快挖出姚记地一个马车夫,证明其腊月十一一早从崔神。==霍掌柜并不知道周家告年家什么事,但听大人问话,涉及那日东家奶奶娘家私事。他也不好多说。便含糊其辞,只推说年底生意忙乱。一早混忘了。
可一伙计供认十一那日掌柜的有叫其找马车,霍掌柜是赖账也无用。陶大人一恼喊上刑,衙役们的夹棍刚架到他腿上,稍加用力,霍掌柜便立时供认那日确实是东家奶奶唐周氏的妹子找来了,姐妹两人发生口角并动了手,后来唐周氏吩咐他寻车送了妹子走,又供说周氏带来的丫鬟也是全知道的。
于是乎,周家的丫鬟和年家周氏的丫鬟统统被提上堂,排排站,让霍掌柜指认,小镯儿便被提溜了出来。拶子丢下堂,还没往手指头上套,小镯儿已是骇得厉害,哭都不敢哭,问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应什么,很快,一个红彤彤地小手印就拍在了供词上。周天奎被打的案子更加简单了,周天奎自小就是个惹事的主儿,街坊邻居谁人不知他最是脾气暴拳头硬的。偏那一日又是纠结的几个地痞去打年家七爷年谊,那几个也是没一个好口碑的,还有在牢里骨碌过几朝的,便是衙役都能指责其乃歹人。
这上堂一审,稍一用刑,歹人们便交代了周天奎给银子雇人图谋殴打年谊,那年谊的纵奴行凶立时就变成正当防卫。这年谊一举从凶手转型成了受害人,仆从也非但反而有功----舍命护主忠义有佳!
很快就定了案,周天奎蓄意买凶伤人在先,贼喊捉贼诬陷在后,主犯判杖三十,从犯判杖二十。因主犯周天奎身上多处骨断,不能到堂受刑,而年家仁厚不予追究,反予三十两银子为汤药费,便只打了一干从犯,就此了结。
周天奎带不到堂上,唐周氏却是被传唤上堂地。
因至始至终觉得自家问心无愧,她压根没把自己往妹子那案子上套过,----况且那案子有人许了帮她打点,叫她只要出面去告也就是了,旁的都不用她操
待供词摔到她面前,堂上大人厉声疾问,她才傻了眼慌了神,她那麻利的嘴就像塞了麻桃,话也说不清,反复地只道自家冤枉,道是旁人诬陷。
证据确凿,岂容她不认?最终陶大人一落惊堂木,批唐周氏逼疯亲妹,行事歹毒,后又妄捏虚词,意图嫁祸亲妹妯娌,实是用心险恶,本当重判收监,但年家以德报怨从中求情,只判杖八十。
给她留的体面,让着中衣受刑,未大庭广众下露体。板子扬起落下,很快衣上一片殷红,衣下血肉模糊。初始唐周氏还是哭喊咒骂,后来再叫不出。幸而陶梁坊还记着有个“周家”的二百两银子,幸而陶青天还自觉十分仁德----依着规矩。虽未办成事,这二百银子却也不会退,不过,哎,老爷真是宅心仁厚。便权当她买命钱罢----这才暗中吩咐人杖下超生,给唐周氏留了口气。
一个案子轻松解决,年家五爷又点了三百两与衙门上下道辛苦。\\\\\\陶梁坊心里大快。待太后遣个小黄门来问询案子,陶梁坊更觉自家英明无比,忙手书札子,待朝会之后呈与太后。
哎,今年考评是稳能得个“上”,而保不齐日后还有更多好处……随即年谅着人去知会四夫人那边一声,道是采蘩、采薇皆十六七岁。当是放出去配人的年纪,因念几年来伺候妥当,特赏其家自行聘嫁。
彼时老夫人方携二夫人、四夫人依规矩进宫朝拜太后回来,四夫人还在老夫人跟前伺候,听人回话,便请老夫人主意。
老夫人因被太后攮了两句,心下不痛快,倦怠之极。便挥手喝道:“随他!都随他!今后怎样都随他们,老太婆乐得清闲!”
四夫人不敢言语,待老夫人气消了。陪笑道是要往长生居补人:“本来长生居一等丫鬟就有个缺儿,这一下子又去了两个二等的,剩下一群小丫头,怕是六郎身边越发没有个应手的了。老太君心慈怜惜下人,放了她们去,只是这六郎房里也得配上三个。依规矩凑齐八个之数。依媳妇看。配四个也使得,---那青樱一早也是要给六郎做屋里人地。老太君瞧她如何?媳妇瞧她是好地,也当配得扶为妾的。不如一并把她这缺儿也先备上,免得到时候现寻地人六郎用着不伏手。”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六郎娘没地早,我精神头也是短了,这些个事还是指着你们这几个当婶子的多上心。你和洛娘商量着调吧。”洛是二夫人高氏的闺名,二夫人忙起身跟着应了。
两人这边选了四个丫鬟送去长生居,谁知道年谅一个不肯收,只道人够用了。
二夫人亲自去劝,遣退旁人,道:“旁的不说,你院里这些个小丫头都不行事,总要有两个妥当的看药吊子涂膏药地吧。你若一个不留,又说嫌人多,怕是老太君那边或是你四婶那边要拨个青过来与你了。你想想道理,婶子手边还有几个人,你不中意咱们选的,便自己择人就是。”
年谅这才留下两个和府里没多大瓜葛、年纪又不大的小丫鬟,取名采藻、采艾,皆定了三等,倒把原先地采菽、采提成二等,一等仍就青樱一人。
采薇对于离开无可无不可,左右都是早有谋算的,便领了年谅的赏银,谢了恩回去收拾东西了。采蘩却是哭天抹泪的不肯收拾,一个下晌只嚷嚷要见六爷诉冤,年谅初始压根不理会,后叫青樱传了两句话予她,她才略有安分。
采蘩老子娘得了信也是满心不乐意的。采蘩老娘便往四夫人那边说道,又走了老夫人陪房张婆婆的门路,往老夫人那边说情。
该着他们倒霉,却是没选好时机。四夫人这边只冷冷几句回绝了,采蘩娘怏怏而归;张婆婆那边却是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惹得老太君不痛快,竟被掌嘴,把那本就掉得差不多的牙齿又打落了几颗,几十年的老脸一朝丢尽了。
老太君这几个陪房婆婆素日里就彼此不对付,又都待下苛刻的,这一遭张婆婆闹了个没脸,周婆婆等几人无不冷嘲热讽极尽阴损,下面人也拍手称快,明里暗里指指点点说说道道。张婆婆窝了一肚子火,便都落在采蘩老娘身上,就此把她恨上了。
送灶神之后,一辆青帷小车将长生居地两个丫鬟送出了年府。采蘩就这样以夏小满未曾想到的方式淡出了她视线。
腊月二十三,还有两桩事,是落入她视线的。
五奶奶那案子尘埃落定,皆是周家诬陷,而年家得了宽宏仁义的好名声,甚至不知道怎么上达天听,皇上、太后还下了赏赐,大赞其德。
病榻上养棒疮的七爷一得着官司赢了的信儿,立时卧榻疾书写了休书,遣人送到周家。落实之后才委委屈屈禀报了父母、祖父母。言说自家娶妻不淑,险些累及家人,加之妻有恶疾,故此休妻谢罪。
年老夫人今儿入宫时,太后就把陶梁坊的札子交与她看。又若有若无的攮了年老夫人两句,且言说皇上和她瞧武家戎娘是好地,脾气虽不那么柔顺。却最是好心,若摊上周家女儿唐周氏这样恶毒心肠的,还指不上怎样。然后又安抚于她,大赞年家厚德,不追究周家云云。
年老夫人是一句话说不出来,恨周家恨得牙根痒痒。因此这会儿七爷提说要休了周氏,她并不理会。
年老太爷却是大怒,直斥七爷不义,还要再打他板子。最终叫众人劝下来,---休书已送出断没追回地道理,况且周家理亏,也不敢怎样。年老太爷无可奈何,定要传话去周家,媳妇虽是休了,若母家想接回便接回,若不想接回。就还在云静庵住着,年家每年会给云静庵香火钱。
七奶奶被休这话,从九奶奶嘴里落到夏小满耳里。
自古“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祭灶地仪式女眷是不参与的。九奶奶便在祭灶祭祀时,过来长生居,与夏小满送糖,又提起这事。
虽然满嘴甜腻腻的糖,也掩不住九奶奶口里的酸涩调子。她既为七奶奶鸣不平,斥责周家歹毒。又含了贬斥五奶奶和七爷之意。最终落下一声叹息。不得不说,到了这步田地。有无休书都是一般,七奶奶此生也就如此了,纵是没休、纵是有朝一日她好了,也难能再回年家门----娘家闹成这样,她回来怎生面对夫家诸人?
若说七奶奶先前毁在七爷手里,后来便是毁在自家人手里,可实际上,到底是毁在她自己手里地。性格决定一切,若她不是这般性子,断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莫怨东风当自嗟。
送走了九奶奶,又迎来了五奶奶地信使。
五奶奶托茴香弟弟转交给夏小满一个模样寻常地四方匣子。
“奴婢弟弟说,是五奶奶叫给的酱豆,”茴香笑道,“他转五奶奶地话,早年的合方记铺子已没了,这是旁家仿着他家做的,尝着味儿还成,想着上次你捎的,想必也是喜欢这口儿的,便送来与你尝尝。算是回礼。”
捎话,一个字不落。
一包油纸包的酱豆,下面压着六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那是大秦面额最小地银票。
夏小满摆弄着银票,想起刚上班时收到的第一笔贿赂,原料供应商给的五百块商场购物券。
那算是一种潜规则,在买方市场里,卖方既是被挑选的一方,为了能被选择上,就必须付出一些----即便你是正常交易,也一样。这种所谓的辛苦费,买方采购部拿大头,其余相关部门拿小头,人人有份。这就是游戏规则。
但彼时她刚出校门,还不太敢拿,被前辈好一顿教诲,才略有忐忑的收了。之后,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她再没有任何感觉。她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游戏。
而现在,这些银票,是预示另一种游戏规则了。
“回礼?”夏小满牵了牵嘴角,把银票放回匣子,道:“装些点心,原盒退回。与她说,实是六爷喜吃酱豆,实与我不相干,不敢担她的谢。”
她夏小满是为自己利益做的这件事,和五奶奶本身没有任何关系,这下拿了五奶奶地银子,倒成了替她卖命一般,且拿人手短,她要就此变成五奶奶的人,那才是大糟特糟。
五奶奶这次是把年家所有人得罪遍了,以后的路,不止荆棘遍布,怕是满是风雨雷电刀光剑影呢。谁捆到她身上谁倒霉。
这个游戏,五奶奶许是玩得,可她夏小满,玩不起。
然那匣子到底又拿回来了。
茴香小心翼翼回道:“五奶奶说,若你不说,谁人知六爷喜酱豆?不为旁地,谢你肯说罢了。我素分明,一宗是一宗,之前不相干,往后也不相干。”
夏小满哑然失笑,果然分明,一码是一码,不讲人情,收了银子,便两不相欠。此后便是五奶奶再要找年谅麻烦,他们也无法拿这次相帮的恩德压她。
收了。夏小满笑了,她嫌人家是麻烦,人家也嫌她是麻烦呢。彼此要的都是这个效果---以后不相干。
夏小满叫茴香取了自己体己银匣子,银票放到了一处。又多三百两,离她的目标又近了一步。瞧着闪亮亮的银子,她摸了摸左眼皮,那日跳个不停,却没遇着灾,倒是最终招了这财。
原来左眼是跳财的,这回可要记下了。她自己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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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1、客自远方来①
大秦永宁十九年正月。
帝都阜泽。常平街年府。
正月初五纪家母子携全家从州启程,往京城进发。待年家接到信笺时,已是正月初七。
年老夫人听了回禀,不由皱眉道:“怎么偏择破五出门了?”
大秦疆域颇广,各地民俗也不尽相同,正月初五被叫做破五,有地方便称破五意味着破除一切禁忌,诸事不忌;而有些地方却称是,破五破五诸事不宜。但风俗里有个相对统一的说法,便是“破五不出门”。而一般都认为,初六方宜出行。
二夫人陪笑道:“到底是早来早稳当吧。”
老夫人叹了一声,道:“二月初九会试,急个什么。”
倒是四夫人接口笑道:“怕是要来见见先生,会会同门同年的。少不得应酬,早些过来多访几人也是好的。”又道:“九郎年前便开始会些同窗呢。”
一般举子们到得京城,多半会四处交游,积极参与同乡、同门、同年的各种聚会,和各路人物套套关系,为将来的政治人脉打基础。
这些个举子,无论金榜题名的,还是名落孙山的,终都会有个去处,官大官小且不论,就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谁明朝就出息了呢,谁又知道将来谁用得上谁呢?有道是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会儿朋友是多多益善。
在这种心态下,二月会试前后,举子们要参与的大大小小的宴会可谓不计其数,这段时期也由此成为京城酒店业的黄金期。
像年家九爷这样的豪门子弟自然不必去折节下交什么人,拉什么人脉,他的人脉早有父兄为他奠定好了。但因着他性格阔朗,又是个喜交游的,所以有想巴结他的,喊他去吃酒。他并不拿大,常会跟着去,也会跟着轮流做两回东。
老夫人笑道:“说起这事,老太爷倒是嗔怪九郎来着,言说眼见大比。不好好温书,倒出去混耍吃酒。又自比道,当初我大比之前何曾结交过什么同年。还不是靠着实打实的本事入的翰林院!这会儿就当是稳稳当当温书地,混扯那些反误了正事,便就是想结交,也当是大比之后再结交的。”
四夫人听了忙道:“老太爷教训的是,媳妇回去当说说九郎。”
老夫人提起这话似是高兴,挥手笑道:“你莫急,不相干。我瞧倒觉得他出去逛逛甚好,强过日日在院子里憋闷着,文章岂是憋出来的?我还与老太爷说。九郎脑子灵光的紧,拘他做什么?谁人都像你那般死读书地?”
四夫人忙站起身,恭恭敬敬陪笑道:“老太未成想这年都过去了,又说是姨夫人十五前便到,今儿都初七了,主子爷还能不紧不慢的挑着毛病!
他是急煞了地,可主子不急吗?----主子催他时候很急,挑剔的时候一点儿不急!
他守着本分,干着急也不敢劝,倒是青樱和夏小满紧着劝着:“今儿都初七了,快的话姨夫人初十、十一就到了。现下便是定下宅子,不还得遣人先去收拾一下么,这会儿还是先择一个拔尖地,收拾出来能随时住人,安顿了姨夫人一家住下。之后再寻更好的。不然姨夫人到了,却没处可住,岂非失礼!”
年谅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道:“原是想着姨母难得上京一趟,总要让她住得舒坦了……罢了。且如你们所说先安置下来吧。”
他翻了翻,寻出张图递与夏小满,道:“倒还是这个瞧着好些。你明儿得了空就同小韦嫂子去瞧瞧。若和图上一般,就照咱们先前说的改了。”
夏小满点头接图瞧了,又交了图给韦棣看。
韦棣接过来就郁闷了,这是早好几天前送来的,当时六爷瞅了两眼,画了两笔就给否了,叫他再寻,好么,他累断了腿寻了旁的。爷又瞧这个好了!可嘴上哪里敢说旁地,只陪笑道:“爷英明,这万祥巷地这宅子确是好。且打府里东侧门出去也就半刻钟的路,着实便宜。”
打发走了韦棣,年谅向夏小满道:“你去瞧准了,便叫他们按咱们先前说地铺两条小路出来----这瞧着繁琐,实则修起来也快。冬日里没什么花草,那花池子必是空的。你明儿去看,若果然瞧着不美,便叫他们买些花灯缀饰一二。----姨母家到了便也快到灯节了,挂灯也算应景……”
他说了一堆,夏小满忍不住一边儿点头一边儿笑,待他说完,忍不住戏谑道:“你这不是租宅子,你这比盖宅子还费劲!”
年谅一笑。道:“这会儿费事。到住进去时候便就是省事地。”
常平街离万祥街十分近便。打年府东门出来,便是步行,最多也就一刻钟路。车行理当更快,但因着年节,通往万祥街的路上两个巷子里夹道摆的货摊,人群熙攘,车速便慢了许多。
正月里是节连着节,祭连着祭,初八有两宗祈福祭----白晌放生,入夜祭星。
夏小满瞧着外头许多摊位都是成笼子卖鸟、成盆卖鱼地,想必就是卖予人放生用的,问了小韦嫂子,果然如此。
小韦嫂子笑道:“正是所为放生。您瞧那边,不是卖祭星的黄花灯的……这些都是赶过年出来应景卖一茬的,往日这两条巷子没这般光景。”
祭星夏小满是知道的,因被通知是合家参与的。大秦民俗以正月初八为众星下界之日,一般祭的北斗星,焚神码、遍点黄花灯,合家上香诵词,辟邪祈福。而这放生却是主子爷奶奶们做的事,和夏小满不相干,她也不屑于用这样地所谓放生来积福。
巴巴的逮来鸟,然后又放了,这么走个形式便就是大慈大悲了?便能福泽深厚了?若真是慈悲的,何必逮那鸟来?!
到了万祥街那宅子,门匾早已摘去,不知何等人家,但听说是外放的官人,不舍得卖京中宅子,便交予牙人向外租赁。说是祖产,但瞧着并不陈旧,门上的朱漆颜色还好,倒是个整齐人家的模样。
四进的宅子,三十来间房,左右两个小花园,布局不错,大小也适当。纪家虽全家出动,但人并不多,----纪郑氏和她小女儿纪灵书,儿子纪淙书夫妇,外带两个孙子,一个八岁,一个五岁,都是小孩子;仆从也不过十几人,足够住下。
夏小满走了一圈,瞧着确是大韦管家描述的那样,便请大韦管家去签租赁契约,然后又按照年谅交代地一一吩咐下去,叫几个外管家带人抓紧时间弄了院子,小规模的土木工程结束后好安排打扫收拾房间,准备迎客。
因着房里这硬件家具都是现成的,而软件上那些被褥床单帐子什么地,讲究的人家都是自行带了的,所以也不用她夏小满操什么心,等回头发现缺什么,现添置也赶趟。
虽没什么了,夏小满还是特地多转了两圈,磨蹭到放生的时辰过了才打道回府,免得去瞧那虚假的慈悲。
回到长生居,进门就瞧见一群人在廊下站着,围观一只鸟笼子。远远瞧着笼子里是只白鸟,夏小满暗暗称奇,年谅素来怠于养鸟兽的,不知道这是何意。
年谅拄着拐,倚着柱子,也笑眯眯地瞧着。
他地腿骨开始渐渐长好,此时已是可以拄拐走上几步,但是仍是不利索,走远一点儿还是得用轮椅。不过比之从前一点儿路也走不了,已是强上太多,所以年家上下也都颇为欣慰。现下大家对年谅的要求都没那么高了,不求多健壮,只求不卧床,阿弥陀佛。
夏小满走过去,丫鬟们忙给行了礼,又七嘴八舌地陪笑介绍这笼中物,道:“是凤头红呢,这般纯羽的极是少见……方才飞进来的,许是谁家放生的……也不怕人,六爷伸手,便跳到六爷手上去了,再放也不肯走,岂不是投了缘……”夏小满瞧那鸟通身雪白,长尾,头上一撮红毛,尾尖上有几根黑羽,瞧着俏皮又漂亮。
她只在小时候养过一回金鱼、养过一回街上买的小鸡崽,都是没养好,没几天就死了,从此便再不敢养任何动物,所以对于宠物知识是一无所知。这生活中的鸟类她就认得麻雀、喜鹊、鹦鹉和海鸥,因此瞧这雀儿,也叫不上来是什么。丫鬟们又哪里知道什么生物学科目纲门啊,问是什么鸟,便只回说“凤头红”,她也只得瞧个热闹吧,反正是麻雀还是鹦鹉跟她也没关系,又不是她伺候鸟的。
“刚才飞进来的?然后不肯走?”夏小满问她们。
她们忙不迭点头,道是方才爷去老太爷那边跟着放生祈福,回来刚到院里,这鸟就落下了。爷说别骇着它,只赶一下,让它飞了就是了。可怎么赶,那鸟也不肯走。爷伸伸手,那鸟就跳到爷手上了,空啄了两下,像找吃食一样。拿了笼子来,放了水和食,这鸟就自己进去了,吃饱了,也还不肯飞。爷便说,笼门一直开着,就这么养着它,多暂走了多暂算。
夏小满瞧那笼门果然是开着的,而那凤头红却一点儿走的意思都没有,似乎还很惬意,一会儿啄口水,一会儿磨磨喙,还自娱自乐呢,她不由失笑。常平街住的都是豪门大户,这鸟儿怕就是谁家一时性起,放生出来的。可这样的鸟儿都是自小驯服了的,只适应笼中日子,你放了它,它在外面不知觅食,怕是要活活饿死的。这倒不是放生,是造孽了。
扶了年谅回房,详细汇报了宅子的事,小丫鬟奉上来新熬的羹汤与她暖胃驱寒。
甜白瓷兰花碗,海棠红釉匙,汤里小小的糯米团子挂着浆,光线流转,只瞧着便十分诱人。夏小满在熏笼边儿坐了,借着热乎气暖暖腿,小口小口尝着热羹,瞧着窗外那怡然自得的凤头红,心里叹了口气。
难怪说“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这般日日里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下来,他日便是开着笼门,可舍得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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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开新卷。改来改去的耽误事了,发晚了。抱歉抱歉。
蹑手蹑脚的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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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2、客自远方来②
到底是钱多人多干活快。正月十一下晌,万祥街的宅子就彻底收拾利索了----这还除去初十是“石生辰”,所有石制工具都不得用,也不易动土,所以停工一天。真正的工程期只有两天半。
十一下晌那边一完事,韦棣便来报信,请主子过去查验。
本来十一、十二都没有祭祀,年谅便想着自己出来看看宅子的,但被二夫人拦下了,言说他上下车费力,轮椅搁在车里也总是不便,这到底没出年节,路上还是人多车马乱,一不留神再磕着碰着的……所以怎样也不肯放年谅出门。
年谅无可奈何,只好依旧任命夏小满为全权代表,前去验收一番。
夏小满乐不得出去溜达,而韦棣也乐不得这姨奶奶来验收---不为别的,至少姨奶奶没主子爷那么挑剔!
到了万祥街宅子,见纪府的匾已经挂上去了,大门也重漆的,虽然隐隐漆味未尽,但瞧着却是极光鲜的。院里也是不错,交代改的两条小路都铺好了,假山上的植株枯藤被移走,挂了花灯装饰,房里亦是立立整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这活儿做的算是漂亮。夏小满好一顿赞了几个管家,然后依着年谅事先定的等级分发赏钱,叫诸人撤回,只留两个老仆看门。一切就绪,只待客人入住了正月十一关城门前,有信报送来年府,说纪家翌日就能进城。
于是正月十二一早。彩排过多次的迎客程序开始执行,大韦管家带人到城门口去接,亲自送纪家人到府里,另着二等管家把纪家下仆带去万祥街纪府;小韦管家夫妇则先行在纪府等着,待人到了帮安置行李熟悉环境;因着二夫人已同老夫人说了,要留着纪家母女住一阵子,所以夏小满同学被指派到二夫人的雁回居,协同接待。
巳初。终于等着纪家人入府地信儿了,可雁回居迎来的并不是先行过来洗濯的纪家母女。而是一堆箱笼。
来回禀的大丫鬟青棉小心翼翼的瞧着二夫人的脸色。道:“奴婢早先就给门上话了,也接着姨夫人了。但四奶奶那边寇嫂子带人过来,说直接引姨夫人去见老太君。奴婢说了夫人请姨夫人先过来雁回居洗濯,姨夫人也说满身风尘,不洗濯直接去见老太君未免不恭,但寇嫂子直说无妨,又说老太君等了多时云云。姨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她们去了。”
素来人情接送都是四奶奶管着的,这也不算僭越,但这般到底是折了二夫人脸面。
二夫人还没张口。一旁的青榕先一步道:“寇嫂子专挑软地捏呢!青棉你也是面,就当刺她两句!----便是四奶奶的话能越过咱家夫人去?咱家夫人请人过去,她便就没接到人,又有什么交不了差地!”
这两个丫鬟都是跟了二夫人十年有余地,名是主仆。但自大小姐嫁出去后。二夫人一直把她们当女儿样看待的,对她们宠多罚少。两人说话也都没忌讳地,关起门没外人时,插嘴斗嘴都是常有的。
青棉有些委屈,她也不是那任人捏掐的,实在是当着姨夫人不好争吵,而且寇嫂子还抬出老夫人来,她扁扁嘴道:“她哪里敢说是四奶奶的意思?她只说是老太君的意思,这我又哪里能驳!”
二夫人干笑一声,摆摆手,道:“寇桧媳妇素来颠三倒四,你别当她什么。纪家行李送过来了?”
青棉忙道:“送来了。有两个丫鬟跟着姨夫人同去的,余下的人奴婢带来了,在外面候着等给夫人磕头。您这会儿是去老太君那边,奴婢就先叫她们……”
二夫人淡淡道:“不忙过去。先叫进来吧。”
这会儿随着箱笼来的纪家仆从是两个丫鬟,两个媳妇子并四个粗使婆子。瞧着两个丫鬟岁数都不大,穿戴整齐,想必是伺候小姐的;而那两个媳妇子也是衣着不俗,当都是管家媳妇。众人进来给二夫人磕头问了安,二夫人道了两句辛苦,又交代她们行李安置在东厢,又命青榕带人过去帮忙。
末了叫她们去了,二夫人转向青棉道:“更衣梳洗。满娘,”她地视线又落在夏小满身上,道,“一会儿随我去老太君那边见客。”
夏小满忙起身应了,然后看着二夫人那立立整整的衣裳头发,咔吧咔吧眼睛,提出帮青榕去招呼纪家下仆。二夫人笑了笑,应了。
东厢这边箱笼都打开了,几个人正要开始整理,见夏小满进来,纪家诸仆忙过来见礼问好,她们方才在堂上就听得青榕介绍这是六爷房里的夏姨奶奶,都是晓得六爷方是正经亲戚,又都有耳闻六爷房里只这一个妾,因并不晓得六爷为何只这一个女人,只道是她极为得宠,故此虽见她容貌衣着都普通,却丝毫不敢怠慢。
见了礼又一一自报名姓,那两个丫鬟果然是伺候纪小姐的,名唤拂星、揽月;两个管家媳妇,一个夫姓戚,是纪淙书妻子纪戚氏的本家,半是亲戚半是仆,被唤戚嫂子;另一个则是纪家家仆,夫名纪洹,就被人唤做洹嫂子。
夏小满对这些虚礼并不感冒,客气两句,便直接吩咐抓紧时间收拾,免得一会儿姨夫人和小姐回来坐着躺着都没个地方。
众人开始忙碌起来,青榕带两个小丫鬟指点介绍哪里柜子箱子可以放什么,夏小满却是无事,便就看着两个小丫鬟收拾零碎物什。
拂星揽月两人先是拿了茶具、香炉出来摆好,这些个夏小满回娘家时茴香也有帮她带了,所以她并不奇怪。可渐渐地,让她咋舌地就出来了。
文房四宝匣子、花瓶摆设这些都还好说,然后拿出来地竟然是几盆绿色盆栽,其中一盆还开着漂亮地淡蓝色小花。再然后,就像变魔术一样,拿出装了活鸟的鸟笼子,站了活鹦鹉的鹦鹉架,养着活金鱼的白瓷罐---那水还一漾一漾的。最后一个无盖的扁方匣子里还有一只通身漆黑只额头有撮白毛的小猫!
夏小满惊讶地下巴快砸到脚面上了,忍不住过去捅了捅匣子里的猫咪。指尖触及真实地毛皮。一片温暖,猫儿咕噜一声。呲着牙伸了爪要挠她地样子,绝对是活的无疑。苍天啊!她很想知道,长途跋涉中,这些动物在箱子里咋活下来地。
她原以为她回娘家那次茴香豆蔻给她收拾的东西就算够多的了,就跟搬家似的,可今儿一比,那是小巫见大巫,----纪家小姐不止搬了家,这连动物园也带来了!
“额间雪。别闹。”揽月怕那猫儿伤人,一边儿呵斥,一边儿把它那小爪子抓回来。
啥?夏小满一怔。揽月多少带了些方言口音,这个猫咪的名字唤起来有点像英文。夏小满咂咂嘴,心道。咋还给猫起个外国名?是这世上本就有英吉利。还是这纪小姐也同是天涯穿越人?她忙又问揽月这猫叫啥。
揽月指着那猫额头上铜钱大小一撮雪白绒毛,笑道:“回姨奶奶的话。我家小姐说这猫儿额间如落雪,故此叫了这个名。”
夏小满一头黑线,额间雪,哎,又酸又拗口。她眯起眼睛端详这只猫。
她高中同桌家就养猫,那猫通体雪白,只额头上有两道黑,像书上所谓剑眉入鬓一样,而她同桌给那猫起名----“二条”。她当时和同桌开玩笑,说如果她以后养狗,一定给狗起名叫“五万”。
而现在,她还没有一只叫“五万”的狗,却碰上一只……唔……可以叫“一饼”的猫。
揽月放下猫咪按了按它,好像它能听懂人话似的,柔声吩咐它不许乱跑,然后去转身整理旁地东西,拿出皮裘、锦褥、锻被等物,和拂星讨论着在床上铺摊顺序,又纠结于枕头幔帐等物的搭配。
夏小满瞧着她们有点脑仁疼,无奈的摇摇头,低头去看那猫咪,那猫也睁着一双溜溜圆的眼睛盯夏小满。
笑容悄悄爬上夏小满的嘴角。
一饼。她伸出手指,躲过猫咪挥动地小爪子,按了按它地白脑门,默默叨念,一饼,你以后就叫一饼哈,这名多简单!简单就是美。
到松鹤堂外院时,小丫鬟们见二夫人进了门,忙不迭往里头通禀:“二夫人来了!……”
外院伺立的几个管家媳妇婆子也纷纷过来见礼,里面四奶奶听了,忙迎了出来,陪笑道:“伯娘快些进去吧,纪家姨母到了有一阵子了,便就等伯娘您呢。”
二夫人脸上带着笑,目光冷冷扫过去,瞧了她身后地寇嫂子一眼,淡然道:“有客来,不更衣便相见,未免失礼。故此迟了些。”
四奶奶有些尴尬,讪讪陪笑道:“伯娘说的极是。”一边儿亲自挑了帘子,往里面请二夫人,一边儿回头瞪了寇嫂子。寇嫂子低垂着头,却暗地里撇了撇嘴。
夏小满深吸了口气,跨过门槛,脑海里满是电视剧中林黛玉进贾府的镜头,不知道眼下情形能与那有几分相似。
结果却是全然不同的,完不像一场热热闹闹的亲戚见面会,却像协商会一样,宾主两边落座,亲切友好交谈。
年老夫人自是居中正座,四夫人右首首位,其旁空着张椅子,而后是三夫人。再往下却是府里的几位未出阁的小姐。左首首位坐着位四十余岁的素衣妇人,容长脸,眉目清秀,眉峰和脸型与年谅极为相似,正是纪郑氏。其身旁是一个二十出头团脸少妇,怀里还揽着两个男孩,便是纪淙书妻子纪戚氏。再往下是年府里的几位奶奶了。
夏小满对这格局分布有些糊涂,可又不好高抬着头盯着人家仔细瞅,只大概瞧了两眼,便规规矩矩的垂首含颌,跟在二夫人后面小碎步往前挪动。
二夫人给老夫人见了礼,又和纪郑氏笑谈两句,便往四夫人下首的位置坐了。那边纪戚氏站起身,拉起两个孩子,过来给二夫人行礼。她显然十分拘谨,表情不甚自然,说辞略有呆板,只两句话便按着两个孩子叫跪下磕头。两个孩子倒是极灵巧的,想必是大人事先教过了,这头磕得响,吉利话说得也溜。
夏小满这眼角余光满场划拉,满屋子珠光宝气绫罗绸缎,那传说中的表妹却是踪迹不见,哎,这会儿也当登场来见礼了吧?
正寻思,就见她那群小姑子里站起来一个少女,身量娇小,樱草色盘金彩绣衣衫,象牙白素花褶裙,头上一支四蝶穿花簪子,垂珠摇摇曳曳。
年府不乏美人,只在座的小一辈里,始终仙气缭绕的二奶奶、甜美天使的九奶奶、柳眉杏眼樱桃口传统美女典范的四奶奶和七小姐,便是称不上绝色,也是一等一的佳人,这屋里侍立的也有多个艳妾美婢。
可这个少女虽没有十足的美貌,然放在这群人中间却毫不逊色。虽同是大户闺阁颇为流行的打扮,却偏能带出与众不同的书卷气来,颇有点“人在红尘间,不染红尘色”的意思。
那少女姗姗走来,盈盈下拜,嫩嫩的声音道:“灵书见过二姨母。二姨母福寿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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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礼给出去,赞美的话撒出去。二夫人细细打量了纪灵书一番,问了她两句闲话,心里才有些欢喜。
她本来对纪家人没什么好印象,先瞧着那纪家的儿媳妇也是木讷的样子,越发觉着一家子书呆子。待见到纪灵书,先喜她好容貌,又见她安安静静的,虽出身不高,却是不卑不亢,言谈斯文举止有礼,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这才高兴了,不由笑道:“那年你母亲来时,还没有你呢,她原就说极想要个贴心的闺女,果然如愿。如今小囡囡出落得这般品貌,真个慕煞旁人,你母亲真是好福气!”
纪郑氏笑道:“二夫人谬赞她了。这孩子,在乡下地方瞧瞧还使得,进了京畿,见了府里几位天仙一样的小姐,哪里还有摆她的地方!她呀,便真就只落下个孝心,还能让我略感宽慰。”
年老夫人倒在一旁笑道:“姨夫人,这有孝心便是你的好福气了。我瞧这孩子文静的紧,是极好的。女娃娃家,旁的都没什么紧要,惟端庄二字最为难得。为人端庄,又懂孝道,便是父母公婆天大的福气了。”
她这么随意的说,家中诸人也随意的笑着,可这视线却全都落在了五奶奶身上。
五奶奶不屑的挑了挑眉梢,却是什么话都没说,也不瞧旁人,目光只上下扫着纪灵书,像是想拆了她的皮肉骨,细细看看怎么叫文静,怎么叫端庄。
纪郑氏哪里知道年家内情。笑着迎合着老夫人说了两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话,那纪灵书也越发文静乖巧,含笑不语,似乎已然化身成德才兼备淑女典范,戳在那里当神像。
老夫人那句说完,便没了下话,纪郑氏说着,她便笑眯眯地听着。频频点头,却不接话。纪郑氏也不是极健谈的人。说了两句无人接话。也就顿了下来。当时便有些冷场。
二夫人倒是有些话想说的,但想着不若一会儿回雁回居再讲。在这里说话多少有些顾及,也怕哪个不开眼的搭了茬,扭曲了本意,便陪笑向老夫人道:“媳妇瞧着老太君有些倦了,方才姨夫人她们因怕老太君久等,未曾洗濯便直接来拜老太君了,这会儿不若媳妇先带姨夫人她们到雁回居收拾一番,待老太君歇了中觉再来,可好?”
老夫人笑道:“甚好。还是洛娘细心。姨夫人一路辛苦,当早些洗濯休息才是,是老太婆疏忽了。”说着又瞧了四奶奶一眼,半嗔怪道:“四郎媳妇也是,怎么不先请了姨夫人洗濯。倒先让了过来。着实失礼!”
四奶奶方才被二夫人折了一句,这会儿又被老夫人折。心下实在懊恼,嗔着寇嫂子混愣,不会办事。这会儿也只好服服帖帖的认罪,口称自家错了,又给纪郑氏赔了不是。寻思过后定要狠骂寇嫂子一顿。
夏小满饶有兴趣的瞧着四奶奶别扭的脸色,再看二夫人,却是若无其事的同一旁地四夫人低声商量给纪家母女拨几个使唤人的事,----到底是四奶奶嫩了点
纪家母女起身告辞,老夫人笑着点头叫去了。因着纪淙书在外院拜见老太爷并诸位老爷,未及进内院来拜老夫人,老夫人又道:“不必叫你家大郎过来了。晚上摆酒给姨夫人接风洗尘,一道见了也就是了。”
众人起身送了出去,到穿堂上车时,七小姐年谚笑着向纪郑氏道:“姨夫人,甥女想请灵书妹妹下晌得空往我那边去坐坐,可使得?”
纪郑氏未语,二夫人先笑道:“七娘你这小鬼儿,又打得什么主意?”
七小姐是四房地庶出小姐,与三爷同母,年方十六。其母诞下三爷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待诞下她,便灯枯油竭,撒手人寰,她便被四夫人抱去养了。因有嫡母养育,在府里众人也是另眼相待地。且她又是个惯会说道的,大家拿她打趣,她也不着恼,反能诙谐地搭上几句,颇为讨喜,不只家中夫人奶奶喜她,便在老夫人面前,她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七小姐听二夫人揶揄,忙嘟了嘟小嘴,佯嗔道:“二伯娘却是冤枉侄女了。侄女这次却是正经,因着学了个把月的云月流芳还是弹不大好,方才同灵书妹妹谈起,她说她会弹这曲子,侄女便想着请她指点一番,也好有些进益。”
二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被人比下去了吧?这回师父来了,可要跟着好好学着。”
纪郑氏忙在一旁陪笑道:“二夫人、七小姐言重了,她小小年纪懂个什么!七小姐若喜欢,叫她过去便是。”
七小姐笑着谢过纪郑氏,拉了拉纪灵书的手,笑道:“姨夫人可是应了的,你可要想着过来!莫等我三请四请的,急煞个人。”
纪灵书抿嘴一笑,嫩声道:“七姐姐有命,岂敢不从?便还想着向五姐姐讨教那旋绣荷包的针法呢。”
年府言字辈未出阁的小姐,在京地还有四人,除了七小姐年谚为四房庶出外,其余五、六、九小姐皆是三老爷庶出。此三人在三夫人的管教下,个顶个的老实,行事拘谨,又拙于言辞,三个大活人生生养成三根木桩子一般。
五小姐年诊听纪灵书这么一说,倒先红了脸,半晌,才蚊子大的声音讷讷道:“不敢当……”便没了下话。
那边谁等她回答?不过是句客套,待她说这话时,人家都是都要上车了的。她有些窘,越发脸红了,攥紧了九小姐年评地手,不再吱声。
回了雁回居。纪家人地精神仿佛放松了许多。
重新分宾主落座,二夫人瞧着从纪郑氏到纪灵书甚至纪戚氏都活分了许多,笑得也畅快了几分,便笑向纪郑氏道:“你也是,老夫人原也不是没见过地,怎得几年不见,倒像怵起来了。你这般,也累得孩子们跟着打怵。”
纪郑氏笑是笑。到底带了些戚然,道:“也不瞒姐姐说。毕竟与之前不同。现下……认我是亲便是,不认也是常理……我这心里……”
想到殁了地大夫人郑氏。二夫人也红了眼圈,悄悄拭去眼角沁出的泪迹,强笑道:“瞧你说的,怎会不认?这还有谅儿在呢!”
说着忙扭头去喊夏小满,叫她来拜纪郑氏,笑道:“这便是谅儿房里的,夏氏满娘,现下谅儿身边儿只她一个。行事最是妥当的。”
夏小满本来还担心让她下跪,心里有些别扭。但瞧着并没有丫鬟拿蒲团上来,这才松了口气,笑眯眯的过去纳了个万福。
纪郑氏笑着叫丫鬟拉起来,带到身边,细细瞧了。眼里又泛了泪花。道:“瞧着就是个实诚孩子,有这样的人在谅儿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本也是知道年谅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地,表礼也都是依着妾的规矩备下地。这会儿表礼拿了上来,纪郑氏又一时激动,向腕子上卸下个白玉镯子来,套在夏小满手上,攥着她手道:“好孩子,好生照顾谅儿……”
夏小满手骨头叫她掐地生疼,脸上还得挂出最感激最真诚的笑容,满口地表决心,声称绝对好好伺候主子。
待她撒了手,夏小满瞧着胳膊上那镯子发了愁,哎,你说给银子多好啊,非给这么个……哎,别是方世玉家那种家传之宝吧?!你说你给小老婆什么镯子,这亏得是没大老婆,不然,----不戴不恭,戴了,叫大老婆瞧见,那不是添腻味么!真不好处理啊……哎,能折现不?
她这厢再与纪戚氏和纪灵书见礼,纪戚氏倒好说,纪灵书因着父兄都无妾室,不知道称呼夏小满什么才好,只好望向母亲。却是二夫人答了话,她道:“叫小嫂子吧。”
夏小满自己对这称呼没啥反应,满屋年家的丫鬟却都有动容,茴香甚至有些激动得要落泪的样子,闹得夏小满一愣一愣的。待落座,二夫人同纪家母女叙旧,夏小满借口解手出了厅堂,拉过茴香来问她怎么了,莫非是自己错了什么规矩失了礼数?
茴香瞧左右无人,俯身就给夏小满施礼,口中激动的道:“奴婢给主子道喜了!”
夏小满忙拉了她,撇撇嘴,道:“道的哪门子的喜?不过是收了些表礼罢了。”
茴香一愣,随即哭笑不得,道:“方才二夫人要提拔主子为二房奶奶啊!”
“啥?”夏小满目瞪口呆:“谁说的?”
茴香道:“便是方才,二夫人叫纪家小姐喊您小嫂子啊!”
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确实,若是为妾,是不能用亲戚称呼的。不过……
茴香兀自兴奋地说道:“先前主子扶为妾,也是二夫人提拔的,现下又提拔主子做二房奶奶,真是主子的贵人!这下可好了,再没人敢欺辱主子了……”
夏小满牵了牵嘴角,掐掐她的脸,道:“傻丫头。这事八字才有一撇,那捺多暂落下来还不一定呢。”便是升职,也不是部门经理就能说得算的。二房,不过是二夫人地一个意向罢了,上面同意不同意还得两说。
茴香有点儿茫然地瞧着主子,怎的主子好像不那么高兴地样子?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身上不爽利?”
“啊?没有,我没事。”夏小满一笑。她是高兴不起来,二房,如夫人,算是晋级了,说起来在年府这样的人家,她的出身,升到这一步也就顶天了,但是其实于她现在状况而言,没有实质性的改变。而且,那也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她想要的是一个苹果,上帝偏给了她菠萝,便是菠萝比苹果贵得多。便是给了她一筐地菠萝,又怎能让她高兴起来?
“回去吧。”夏小满向茴香道,“我方才瞄了一眼姨夫人给的尺头,有一匹是不错的,回头给你和豆蔻做袄去。”
茴香脸上透出欢喜来,主子说赏的就是赏的,从不含糊,也不喜人跟着虚言客气推让。于是扎扎实实施了礼谢过夏小满。
两人回到厅堂,外院年谅和纪淙书拜过了老太爷。也到这边来了。
纪郑氏一早在信里就知道年谅十一月大病一场的事。也晓得是跌坏了腿,但这会儿见了年谅被人轮椅推了进来。先是一怔,后听年谅施礼说“腿伤没好,不能起身行礼”,她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也不顾得旁的,紧走两步,揽了年谅入怀,直叫“我的儿啊”嚎啕起来。
年谅思及母亲,心里一酸。也满眼是泪。
满屋子人皆陪着掉了眼泪,却少不得来劝慰一番。
好一阵子纪郑氏才被劝住,收了悲声,小丫鬟打水过来伺候洗脸,纪郑氏摆手道不必。要到待会儿再好生洗濯。只先拧了帕子擦了脸。
年谅那边也擦了脸,与纪家诸人见了礼。
纪灵书自幼受父兄熏陶。最喜读书,又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因觉得自家哥哥也是学识渊博,却屡未中举,一听说这表哥天纵其才少举人,便将其想象得神乎其神。然今日见了真人,倒和想象中地全然不同,瞧着似是还没自家哥哥像读书人,少年人便起了好胜之心,言辞间带了几分机锋。
年谅没成想这表妹上来就考究他来了,听她念白几句诗词又夹了佛家谶语,只觉得有趣。他好歹也是学富五车,岂能被个小女子刁难住?不动声色的三言两语打发了。
纪灵书便暗暗点头,瞧着没什么,到底是个举人!
那边纪郑氏饮了茶,稳了稳情绪,好好端详着这外甥,下意识道:“小时候只有眉眼三分像你娘,如今大了,倒有七分像了。这……”真是张口两句半又扯到她姐姐身上,一想姐姐,她便又要哭。
一旁她地大丫鬟纳福忙低声劝道:“夫人怎地又提伤心事?您自个儿要多保重身子,也要保重表少爷的身子不是!您忘了您要地那偏方了?”
经丫鬟这么一提醒,纪郑氏忙道:“快,叫纪洹家的拿上来。”纳福应声下去了,少一时提了个篮子上来。
夏小满抻着脖子望了望,鱼啊猫啊鹦鹉啊都齐活了,这又是啥?
纪郑氏揭开盖布,却是一篮子个头偏小的红壳鸡蛋。她笑着向二夫人和年谅道:“说来也是巧了,咱们在麒麟山一客栈打尖时,遇上个行商持了这物什,说不是鸡子儿,唤锦蛋的。确是比鸡子儿小上几分,又比鸽子蛋大。那人言说下蛋的彩鸡身上油亮的彩羽,如锦似缎,下蛋都是朱壳的,吃了既治病又延年。最好是从冬至吃起,每日一个便可,直吃到翌年清明,养血养气,最是补的。”
众人闻言都去瞧那神奇鸡蛋,夏小满在后面翻白眼,彩鸡,锦蛋,啧啧,还复活节彩蛋呢!她倒是听过乌鸡和乌鸡蛋都是补血的,不过商场里卖地乌鸡是黑的,乌鸡蛋是绿壳的,这彩鸡……咋听着这么不靠谱呢?
纪郑氏又道:“原是想买他一只彩鸡的,然他既没带着鸡出来,也不肯卖鸡。咱们也不好强求,只得了这四十几个彩
夏小满心道,骗子都这么说。
纪灵书先头与众人说了几句话,也有些放开了。这会儿在一旁笑靥如花,嫩声嫩气道:“他言外之意,便是怕卖了鸡旁人不买蛋了,是想做那长流水的生意。可说来,倒是他蠢了,到底是鸡价高还是蛋价高?咱们拿这蛋,还孵不出彩鸡来?”
夏小满嘴角抽抽,阿弥陀佛,她能给这小姑娘讲讲生物学原理,告诉她不是所有地鸡蛋都能孵出小鸡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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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4、客自远方来④
拜完亲戚,二夫人留了纪家人午饭,然后便请纪家母女梳洗休息了。纪淙书夫妇则提出要回新宅收拾一番,晚上再行过来。
二夫人便着夏小满送他们往万祥街宅子去,又嘱咐道:“东西虽是一早备出来了,可到底不知合不合你们意,短了什么或是什么用着不伏手,只管同满娘说,叫她回来再置办与你们。”
纪淙书忙躬身谢过,又道:“有劳姨母费心,若有什么咱们自家添置也就是了。只不知宅子银价几何,外甥好与姨母补上银子。”
二夫人笑道:“宅子都是你那兄弟置的,这谢姨母可当不得。这话不是姨母说,可莫提银子吧,你瞧你兄弟可是肯收的?”
纪淙书便又转身谢过年谅,仍提要自付房租,又言:“做兄长的未曾予表弟毫厘,却要表弟先垫银子,已是惭愧之极,又岂有不还之理?”
年谅哪里会要他的银子,只笑道:“算是外甥孝敬姨母的。”
纪淙书听了这话,倒来劲儿了,正色道:“旁的使得,这却使不得。到底是当为兄奉养母亲。若家里果然艰难,为养母亲,取兄弟几个钱,义之所在,孝之所在;如今却又不是,取兄弟的,于义何干,于孝何干?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夫孝,始于事亲……”夏小满脑袋嗡嗡直响,心里翻白眼,还能行不了?这都说的是什么?开始还能听懂。后面怎么往火星文上跑了?简直比唐僧还唐僧!火星唐僧!!租个房子而已,咋像跟你抢了老娘的抚养权似地呢!这“孝”都上来了!好大一顶帽子!
年谅头也大了,他原就知晓表哥是执拗性子,还不知道执拗到什么程度,这会儿算是领教了。而这掉书文的本事,却在方才外面见老太爷时就领教过了。
刚才在外院堂上,这书呆子起初说话还好好的,待老太爷随口提了句君子以果行育德。也不知道触动了他哪根神经,他就如得了命题一般做起文章来。文绉绉的引经据典。满口酸词。
起初老太爷还大有赞赏,---这随口逢上几句。他都能就此背出半篇子文来,实是奇才。然须知过犹不及,到了后来,纪淙书背得兴起,便有些忘我,顺着自己的思路大段大段的文章背将出来,唾沫横飞,离题万里,老太爷也不由皱了眉。觉得这孩子真个是读书读傻了,心下也隐隐明白了这孩子为嘛学识渊博却屡试不第。
这堂上坐的,三老爷并五爷、七爷是基本上听不懂这呆子说的啥,也就自行饮茶、愣神,不予理会;四老爷并二爷、四爷、九爷听是听得懂。心里虽嘲笑于他。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偶尔还会配合地点点头。以示不曾怠慢;只十二爷、十三爷两个小鬼头,都是十三四岁少年,最是顽皮,听得半懂不懂,晓得是酸气,却又不肯装正经,便在那边偷偷挤眉弄眼,间或趁老太爷和几位老爷不留神冲一向好脾气的六哥年谅做个鬼脸。
年谅爱屋及乌,待姨母亲近便连带着觉得这纪淙书就是他亲哥哥一般,这会儿听着表哥越发不靠谱,也觉得没什么面子,但老太爷那边还时有搭腔呢,他也不好出言打断,再瞧两个小兄弟这淘气地表情,自家也是哭笑不得,索性由他去了。
也正是掉书文地时间长了,才耽搁了往内宅里给老夫人请安,两人进了二门就被请回雁回居。这一路上年谅已经是小心再小心,以免触了纪淙书哪根筋,他滔滔不绝起来,彼此都不好下台。谁知道千小心万小心,一不留神因着一句房租,又叫他别起劲来。
年谅知是与他辩不明白,也是怠于与之强辩,只得无奈的望向姨母,试图求助。
纪郑氏最是知道自家儿子什么脾气,便笑着向年谅道:“谅儿地心意姨母是知道的。然你表哥说的却也在理,该多少银子你但说无妨,咱家里确是还宽裕,他又年长,这点银子也当他出得。你表哥就这个急脾气,言语若有冲撞,你也莫要怪他才好。”
年谅彻底被打败了,心里叹气,脸上强笑道:“姨母言重了,外甥也是想着尽孝。”又转向纪淙书,拱手道,“表哥既如此说,兄弟自当收回,只是,到底银钱几何,兄弟也还要问过管家方知。表哥稍安,回头兄弟命管家拿了契与表哥。”
纪淙书这才满意了,又拽了几句文,而后方躬身与二夫人道别。
二夫人那边脸上肉也有些抽抽,无比同情的看了一眼纪郑氏,暗自摇了摇头,只吩咐夏小满快去快回。
夏小满哪里肯和这样的火星神仙一处呆着的?要是有可能,她巴不得一脚这人踹到万祥街的宅子里,不沾手才好!
夏小满坐了车引着纪淙书夫妇往万祥街去时,还满心想着要继续拿年谅要吃药为幌子,把他们直接丢给小韦管家夫妇,自己一刻不留立时打道回府。可下了车一问,才知道小韦管家夫妇安顿好了众人,晌午前就走了。
小韦管家夫妇也是等到近了午时,瞧纪淙书夫妇未曾来,又知道晚上有接风宴,只道他们会一直在年府呆到晚上,因此也未继续等,便先回府。而回府的时候,正赶上夏小满与年谅都在雁回居吃午饭,便就没好去禀报打搅。
这一来夏小满也不好甩手就走了,亏得是纪淙书这书呆子读书之外的事一律不管,也不瞧院子,先问了书房在哪儿,冲夏小满拱拱手,就直接奔着书房去了。夏小满暗自松了口气。只带着话不多地纪戚氏转了一圈。
夏小满口若悬河一路导游下来,见纪戚氏频频点头,极少搭腔,心下暗叹,也亏得这纪戚氏天聋地哑似的,这纪淙书说着她听着,夫妻互补一下方相安无事,不然若两个人都是滔滔不绝型。这针尖对麦芒,定会不时掐架。终日不得安生。
在她看来。纪戚氏除了说话带点儿方言之外,跟七奶奶、跟潘姨娘、跟“原版夏小满”是没啥区别。她们都是这个时代老实妇人地典型----不善言辞。也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纪戚氏更甚,尚不很懂得怎样隐藏自己的情绪,紧张、恐惧或欢喜多少都能从脸上瞧出来,这就使与之相处变得十分简单。
夏小满是觉得简单了,这实心眼的纪戚氏瞧着她,却觉着委实复杂,兀自在那边犯了难。
因纪戚氏瞧完了,觉得很满意,也没见缺什么。于是夏小满便提出这就回去了。纪戚氏便卡在那了,一为送不送出门,二为给不给赏钱。
若如年家丫鬟介绍所说,夏小满是个普通地妾,那她个做奶奶地。断没有送妾出门的道理。就是赏个大红封也还是抬举呢;可思及二夫人话地意思,这夏小满竟是个二房。那就大不一样了,二房便也算是亲戚,她就当起身送上一送,这赏钱更是断不能给的,否则让人觉得被当成奴才,再恼了,那是极为失礼地。
没人告诉她夏小满的确切身份,而她丈夫纪淙书又是最讲礼法,这她若错了,让亲戚嘲笑,纪淙书定要责她地。
纪戚氏双手绞着帕子,脑子转啊转,极力措词,想着怎么有礼又体面地把这姨奶奶送走,可越着急越是一句话也想不出来。
夏小满见自己提出要走,纪戚氏明明站起身,却有顿住,微皱了眉一脸为难,她也糊涂了,便笑道:“大奶奶若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不必客气,能做的我就给您做了,不能做地我也好回去传禀,寻人做来。”
纪戚氏见她这般说,脸上有些泛红,吱吱唔唔的,眼睛又落在一旁戚嫂子身上。
戚嫂子这袖筒里还备着个大红封,原是准备主母一张口说赏,就递与夏姨奶奶呢。这会儿却见主母这般表情,虽不明白为的什么,但断不能让主母就这么杵这儿,于是忙掏出万金油台词,陪笑道:“姨奶奶见谅,我家奶奶这一路颠簸劳顿,身子不大爽利……”
夏小满知她是圆场,便顺着笑道:“那大奶奶赶紧洗濯休息吧,可要寻大夫来?”
纪戚氏忙道:“不必不必……我……我只是有些倦了……”想到刚好借坡下驴,忙又低声道:“那……那我便……不远送你了……”说罢紧张兮兮的瞧着夏小满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夏小满只求速走,哪里还用谁送?当下灿然笑道:“大奶奶真是客气了。您请止步,我告辞了。”然后福了福身,带着茴香便往外走。
纪戚氏见她全然没有不满,心道看来这还是个妾,若是二房怎么的也会端了架子出来吧,于是忙冲戚嫂子使了个眼色。戚嫂子会意,立时跟上去,送了夏小满出门,又奉上红封,陪笑道:“这是我家奶奶请姨奶奶喝茶的。”
夏小满对于红包那是来者不拒,还高兴呢,也不故作清高,笑眯眯的道是请戚嫂子带她谢过大奶奶,把红包塞到袖筒里。
戚嫂子送了她上车,回去向纪戚氏汇报了夏姨奶奶笑着收了红包,还道谢大奶奶赏,纪戚氏这才放下心来,拍拍胸脯,自言自语道:“亏得没弄错。”坐了半晌,才起身吩咐准备热水,再从书房请爷回来洗濯。
在回去的车上,夏小满拆了那封,见是五两银子。这好歹是她一个月工资啊,也不算少了。她满意地往袖筒口袋里收银子,一歪头,却见茴香一脸的不高兴。
“咋了丫头?”夏小满就稀罕在她嘟着小嘴的时候掐她那鼓溜溜的腮帮子。
茴香被掐的一咧嘴,待主子放了手,才嘟囔道:“主子就要是二房奶奶了,怎能收这个赏?没地失了身份。那纪家大奶奶送都不肯送,又是这般打赏,好生无礼!”
夏小满一怔,又细问了她两句,方知道这里头还有那么多礼节问题,想起刚才纪戚氏那神情举止,终知道她因为什么为难了,不由大笑出声来。
茴香小脸皱皱着,嘟着嘴道:“主子怎地都不气?还笑!”
夏小满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没什么,我也不穷讲究这些。而且,我瞧她也不是有意怠慢。我是笑,……哎,这家人实在有趣!”
这一家子人哎
书呆子纪淙书,教条的纪戚氏,夏小满又想起那个自视甚高地小美女纪灵书,想起她满口的诗词曲赋,想起那“额间雪”,忍不住又笑出声来,摇头道:“哎,这纪家大爷大奶奶还当真是般配,却不晓得何等人能来配得这纪大小姐。”
茴香神经略有紧张,抿着嘴,半晌才道:“主子恕奴婢僭越,奴婢实是为主子着想……主子若由着纪家人不把您放在眼里,回头这纪家大小姐若是……若是成了……成了咱长身居的正房奶奶……往后这日子……”
夏小满扯了扯嘴角,打听说有这么一号表妹存在时,她第一个反应也是姨表结亲亲上亲。虽然听说此女虚岁才十四,生日小,实是十二岁半,但古代人早婚也不稀奇,当小媳妇养着也不是没可能。估计长生居甚至年家人也都这么想的吧。
不过,嫁就嫁呗,与她夏小满何干呢?便没有纪灵书,也会有旁人。
瞎担心有啥用?她就踏踏实实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好了,没啥对付不了的。而且,现下看了纪家这伙人,她倒觉得若真是纪灵书嫁过来,那还好对付了呢----纪家人虽然别扭,可都不是复杂的人。
纪灵书啊,她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样一个只懂风花雪月的小女子能否甘心围着人参熊胆苦药罐子消磨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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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5、红鸾乱颤①
年府长生居
夏小满回府后,先往雁回居去回话,进了院子被告知二夫人往老夫人那边去了,姨夫人歇中觉呢,便跟留守的青棉大概说了两句,回了长生居。
瞧着时辰,她原以为年谅也在歇中觉,压根没往上房去,先回了自己房里换了衣裳洗了脸,待坐下来慢悠悠的喝茶了,那边才有小丫鬟蹭过来,说爷没歇觉,请姨奶奶过去说话。
到了廊下,见那凤头红摇头摆尾唧唧喳喳的,不知道得了什么喜事,夏小满不由站住脚瞧了两眼。
茴香在一旁笑道:“这都开了多少日子的笼子门,它就是不肯飞,可见是和咱家有缘的。奴婢数了,它尾上黑羽整六根呢,却是大吉大利的!”
夏小满耸肩一笑,道:“便是十六根的,叫人揪去了十根,又有谁瞧见?不过那么一说罢了。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暖阁里间,年谅和青樱正端详那神奇的锦蛋呢,见夏小满进来,青樱过来问好,挪了凳子摆在床边与夏小满坐,又奉了茶来。
夏小满冲年谅矮了矮身子意思意思得了,也没正经行礼,年谅撂下手里的锦蛋,扬扬下颌示意她坐下,然后回手将锦蛋递到青樱手上。
夏小满瞧着他眼睛还跟着那锦蛋走,不由笑道:“还以为你睡觉了呢,便没过来,谁知道却是在研究这个。这是生的还是熟的?”
年谅道:“叫白晌吃便辰时煮,下晌未时煮。现下还没到时辰。只是瞧着……”说着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青樱在一旁接口笑道:“原也常听老人讲,说红鸡子儿最是补人的。只是这毕竟不同,少不得要慎重些。”
古时流传下来的老话,讲究给坐月子的妇人送红壳鸡蛋,一来是图个喜庆,二来也是有说红壳鸡蛋大补。
夏小满也知道这个说法,从前有同事生孩子时,她也应景送过红壳鸡蛋的礼盒。但心底对这套是压根不信的。她记得看过一个报道,说是两颜色的鸡蛋营养成分相差无几。要细究起来。红壳鸡蛋蛋白和维生素含量都比白壳的低,倒是脂肪和胆固醇比白壳高。这么看来,却是吃白壳地更好。
这种东西,就和那凤头红尾巴上几根黑羽一样,就是大家伙图个吉利的说辞罢了。
她问道:“那蛋可打开看了?”
青樱向桌子上取了个碗过来给她瞧,里面盛着打了地蛋,清儿是清儿黄儿是黄儿地,颜色气味都和正常鸡蛋一样,没一点儿出奇的地方。
夏小满从她手里接过筷子挑了一下,见黏度也不错。是新鲜地,便道:“瞧着是没啥。怎么说呢,这样的东西,凡没毒的,便是吃不好也吃不坏吧。若不放心。就找什么先试一试好了。”她说着往窗外一指那只上蹿下跳倍儿精神的凤头红。抿嘴笑道,“要不喂它看看?”
试毒话题是长生居的禁忌。偏曾被试毒的当事人夏小满同学对此毫无知觉,想到了就说,毫不忌讳。
这两个来月年谅虽习惯了,却也微微变了脸色,到底是听着不舒坦的,便弃了这个话题,向同样脸色欠佳的青樱道:“瞧着时辰,去厨下煮了来吧。”
青樱暗暗叹了口气,应声带着小丫鬟端着那碗锦蛋下去了。
年谅打发下去屋里人,方向夏小满道:“人送过去了?没说……没为难你吧?”
夏小满知道他是指的纪淙书嗦,笑道:“没。到了宅子纪家大爷就书房里看书去了,我只带大奶奶走了一圈,没缺地东西,她便让我回来了。”
年谅点了点头,寻思了一回那表哥跟老太爷说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表哥也是!不晓得这回会试将如何,若不幸落第,瞧他这般性子,唉,想劝他等缺做官怕是难的。”
夏小满早几日也没少听他唠叨这表哥的事,知道他其实是心疼姨母操劳,但想着那书呆子的行事,不由撇嘴道:“不是我说,就纪家大爷这性子,也不是做得了官地人。若非要他做,真地未必是福。”
“我亦知。”年谅叹道:“若他能入翰林院做个编修,倒也罢了。旁处,唉,实在不宜。然翰林院不比六部,他只一个举人功名,饶是再有才学,怕是进不去的。”
夏小满哂然一笑,中央高等研究院是肯定讲究学历地,古今亦然。不过,还有一事也是古今亦然,那便是学历和素质、和办事能力不是绝对成正比关系的----举人纪淙书便是最好的例子,真要把他丢研究院里,编点啥书典的,真都怕他给人整跑题了。
“做不得翰林编修,寻个清闲衙门做个文书不也自在?”夏小满道。
年谅点了点头,道:“且得先寻了。……九弟原还与我说,要约上表哥一同去应酬同门同年的,如今看来,怕他也是不肯去的。这还不知怎生劝他是好……”
夏小满无语了。应酬?纪淙书这样的人,还是不去比较好吧……非要去?哦,那替九爷默哀三分钟……
她这边垂头默哀装傻子,也不言语,由着年谅自言自语抱怨嘟囔几句。
门外传来一声轻咳,年谅回过神来,问道:“何事?”
采菽在外道:“回爷的话,表小姐过来了,说是带了些土仪,问爷歇中觉没……”
年谅笑道:“难为她惦记,快请进来吧。喊青樱来,叫厨下烹茶。”说着又向夏小满道:“扶我起来。又无须卧榻,躺着见客到底不雅。”
夏小满扶了他下床,拿了拐与他,又帮着整了整衣襟,戏谑道:“还要不要更衣?”
年谅嗤笑一声,道:“你快去迎客罢。”
夏小满迎出去的时候,纪灵书已经到了院里,正一边儿小碎步走着。一边儿歪头瞧着那刻着“长生”二字的玄石。见夏小满过来,她淡淡笑着问了好。又指着那玄石问道:“表哥这长生居之名可便是由这玄石而来?妙哉。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夫石者。仰天地之……”
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手顺着腮帮耳垂滑到后脖颈子悄悄揉了揉险些拧劲地筋,阿弥陀佛,这兄妹俩,真是一个妈生的!她强笑道:“表小姐渊博。但却是老太爷赐名长生居后,又竖的玄石。……那个,天冷,表小姐快些屋里请吧。”
纪灵书卡了一下,这么被打断心里自是不高兴。却也不便发作,淡淡道:“小嫂子先请。”
夏小满笑眯眯的侧了身,道是客先请,再让一番,纪灵书方挪动脚步。
纪灵书一边走一边不住的打量周围。却是再不肯问话了。到了廊下。忽闻头上有雀鸣,一抬头。见是一只稀罕的雪羽凤头红,她那张本来绷的紧紧的小脸立刻松了下来,眼里露出绚烂地光芒,盯着那凤头红,喃喃道:“竟得一遇此等贵鸟?当真是福气……诗云:日里朝彩,琴中伴夜啼……”
夏小满这个郁闷啊。在她背后直冲那鸟翻白眼叫它消停点儿,可那鸟今儿就跟吃了摇头丸似的,还搁那边使劲地晃脑袋,毫不安分。她这正和那鸟较劲,那边青樱带着人端了茶水点心过来,见一众人站在门口,忙行礼问好。
纪灵书见茶水点心都上来了,也不好在门口一直站着,恋恋地瞧了那凤头红一眼,这才移步进屋。
两厢见了礼落座,纪灵书笑道:“原是七姐姐召唤,要过去她那边,想着带了些土仪与众家哥哥姐姐,便先与表哥送来。”她说着叫拂星提上来个花梨木提盒,取了两个一扎长半扎宽的雕花漆木匣子。
那匣子一色青,雕地沐雨竹;一色赤,雕的映雪梅。开了匣子,是两沓笺纸,一沓浅碧,一沓淡红。两种笺纸都是润如玉、韧如帛,质地似是相同,却各有各的别致,淡红的浣花笺面上有精细的梅花纹为缀,而那浅碧的砑花笺面上素净,迎光而视,却可见竹林一片,其嵌暗纹更高一筹。
纪灵书将两个匣子推到年谅面前,道:“州穷乡僻壤,没什么稀罕物事能拿来京畿献宝,只产得这几样笺纸,虽是粗鄙,好歹算得土仪,略表心意,还望表哥勿要见怪。”
年谅笑道:“表妹过谦了,久闻州笺纸盛名,果然不凡。先谢过表妹了。”
纪灵书笑道:“表哥不嫌,灵书便放心了。这一匣砑花笺是与哥哥的,这一匣浣花笺,”她望向夏小满,笑容略有些僵,道,“这是与小嫂子的。”
先前纪灵书在二夫人那边唤夏小满小嫂子时,年谅未在,这会儿是第一次听了这个称呼,他不由一怔,扭头去瞧夏小满。夏小满见着年谅诧异的表情,微别过头,悄悄冲他一吐舌头,然后垂下头接过那赤红匣子,浅笑道:“多谢表小姐。表小姐真是过谦了,别说那纸,便是这雅致地匣子也是极难得的。”
夏小满素来喜欢包装物胜过内容物,从前没少做买椟还珠的事,为个漂亮的盒子而买了本来不需要的东西是常有地。穿越后,凡碰到雕花精细地,总要好好端详,这会儿收到礼物,并没急着打开瞧纸,反先好生瞧了一番匣子,赞了一番。纪灵书暗暗点头,心道:竟是小瞧了她,倒是个识货的。
本来先前她瞧夏小满衣着容貌谈吐都是一般,便有些轻视,并不想给这上等浣花笺地,但纪郑氏吩咐她不得怠慢,她才勉强添上。这听了夏小满的赞,才转劲儿来。
州是产纸胜地。笺纸、宣纸有的是,但少有专营某种单一品种地纸张作坊,大抵都是纯搞各类纸张批发的,所以并不配匣子套子。凡流传到外面带匣子的带锦袋的,都是二手商贩自行订制的。因此,纪灵书在当地也只买得到笺纸而已。
因着要做礼物给京畿的贵族小姐,少不得要个包装,纪灵书又怕被小觑。不肯随便做些锦袋装,特地着人往外地订了几个匣子。因这尺寸、颜色和花纹都是她自行设计的。拿了做好的匣子回来。见果然雅致漂亮,自家是又欢喜又自豪。颇为得意。
这会儿夏小满夸纸,她未必有反应,而夸这匣子,却是实打实地夸赞她了,小姑娘心里甚是高兴,只觉得夏小满很有眼光,脸上的笑容就灿烂了几分,道:“小嫂子谬赞了。表哥,小嫂子。且先来试试这纸如何吧。”
读书人,凡得了新地笔墨纸砚少不得要先试一番。年谅点头道好,丫鬟拿了笔墨过来,夏小满替他挽了袖子,青樱一旁研墨。年谅提笔略一沉吟。写了四句咏竹诗。那纸莹润细腻,表面瞧着光滑。却是极易着墨,待最后一字落下时,前面三句都是墨迹干了地。
年谅不由笑赞道:“果然好纸!”
纪灵书探头过来瞧,亦笑赞道:“好字!好诗!”瞧那字,并不如年谅其人一般文弱,却是别具风骨,诗也应景,她不住点头,又笑向夏小满道:“小嫂子也来一试?”
夏小满有些尴尬,年谅笑着解围道:“满娘不懂这些。”瞧见桌上茶水未动,便岔开道:“表妹尝尝这茶可喝得,是紫笋。不成再叫她们去换。”
纪灵书自己身边儿的小丫鬟都是能将秦太祖地《乾坤诗集》倒背如流的,哪成想天才表哥身边还能有文盲!这一张笑脸便垮下来,紧着瞧了两眼夏小满,心下极是肉疼给出去的那匣子纸---真真糟蹋了!她微微嘟起嘴,低下头端茶,好掩饰住一脸不快,道:“紫笋是极好的。但灵书偏爱绿雪多些。清寒直入人肌骨,一点尘埃住得无……”
她那点儿表情早就落到夏小满眼里,这会儿又听她拽文,夏小满心里念了句佛,神啊,又念紧箍咒了,便借由子道:“我去与表小姐换茶来。”然后逃离念经现场,留着年谅跟这女唐僧那儿诗词唱和去吧。
采菽跟着夏小满出来,拉了她笑道:“哪里用姨奶奶去。”说着悄悄塞了两个小红封到她手里,冲那边坐着的拂星揽月方向一努嘴,低声道:“青樱姐姐给姨奶奶备着赏人的。”
夏小满点头,笑着叫她去换茶,自家往拂星揽月那边过去,两个小姑娘都跳下椅子来行礼,夏小满笑着一人塞了个红封,道:“你们今儿过来也算认认门,二夫人交代咱们的你们也听见了,表小姐将来若有什么短的,你们只管来这边寻,不必客气。”
两个小丫鬟在州家里时,就听过些婆子媳妇说这表少爷如何,此番上京更有人私下说道夫人是要把小姐许给表少爷,两个丫鬟耳朵里灌满了,心里也就有些活动。听闻这年六爷只一个妾,还怕是不好相与的,然方才雁回居收拾东西时,见夏小满性子随和,心里就踏实了些,对她印象极好。这会儿手里攥着红封,两人越发笑逐颜开,皆道:“谢姨奶奶赏,奴婢们谨记了,往后还请姨奶奶多照拂。”
夏小满与她们坐了片刻,采菽拿了茶进来,她少不得起身送进去,好在纪灵书喝了两口,赞了两句,就道还要往七小姐那边去,不便多留,起身告辞。
众人送她出去,待到门口,纪灵书顿住脚,又去瞧那凤头红,这方注意到鸟笼子门没关,便问缘由。众人讲了,年谅也拄着拐出来送地,见她喜欢,便笑说赠予她。小姑娘眼睛亮了一亮,又黯下去,道:“素闻凤头红通灵,它既不肯走,就是与表哥有缘的,灵书得了,它怕是未必肯留。能开笼而养其,表哥真菩萨心怀。佛曰,起一念上品善因,造上品善业,则得天趣报……”
夏小满真想一巴掌拍死这唐僧,可最终只能是拍拍自己的额头,额滴神呐,这回真是念经了!!
纪灵书赞罢,又眼巴巴的瞧着那鸟,问道:“此鸟可起名字了?”
年谅听了她那佛法也是哭笑不得,闻此言笑着瞧夏小满,扬眉示意让她答话,夏小满瞪了他一眼,想起那鸟儿尾巴上的六根黑羽,便道:“六条!”
纪灵书愕然,皱眉道:“谬矣,观此鸟,朱冠墨尾,周身胜雪,无有半分翠色,缘何名为柳条?夫柳者,碧玉妆成……”
夏小满后槽牙都开始松动了,酸起来没完没了了?!临走临走还非得酸你一下。她心里不爽,忍无可忍,见年谅眉梢也有点儿抽抽,不是高兴地样子,便咳嗽一声,正色道:“表小姐差矣,非柳也,乃六也。观此鸟,头冠一色,周身一色,唯尾有六羽,其色如漆,与众不同,故名六条耳,以彰其异!”说着向那凤头红唤了一声“六条!”。
且说那倒霉地凤头红,原见瞧它的人多,欢喜着得瑟呢,忽然听到有人断喝,被唬了一跳,险些从横栏上掉下来,忙跳两步站稳身形,梗着脖子,“啾”了一声。它本是惊恐之余问讯之意,在众人看来却正如回话一般,只道此鸟通灵,认这名字了,无不称奇。
纪灵书没成想文盲也能拽文,被她这一番“也、耳”地给砸懵了,自己那边儿也忘了词儿了。又见那灵鸟果然应了,她小脸一红,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再称告辞,飞也似的往外走了。
夏小满送得她出去,回来廊下,年谅正仰头瞧着那雀儿,见她过来,笑道:“满娘几时学得这般文章?”
夏小满心道,老娘好歹也是学了十二年语文的人,旁的不会,砸俩似是而非的词儿还成!不过原版是文盲啊,青樱教一个月能教出啥来?她见年谅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便只道:“是听六爷读书听多了,记下几个词儿,也不晓得对不对,胡乱用了……”
年谅也是不耐烦这表妹了,并不深究夏小满如何,反笑赞道:“用得甚妙!”又指那凤头红道:“果真是六羽?若是五羽……”
夏小满面无表情,道:“那就叫五条。”----------无差别求票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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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6、红鸾乱颤②
头晌纪家人随二夫人往雁回居去了后,年家人也就散了各忙各的。
四夫人并二奶奶、四奶奶管着一家子人的运作,就会客这会儿便就有等着回话的媳妇往这边探头探脑了,待客去了,她们便也跟着辞了老夫人忙活去了。三夫人素不招老夫人待见,五奶奶更是有事没事都不会往跟前凑合的,老夫人瞧着这婆媳俩就不耐烦,两句打发去了。就剩下九奶奶带着一群小姑子陪在老夫人身边逗趣。
回了四房禧鹭堂院里,四夫人进了内室,二奶奶、四奶奶就在外间厅上坐了拢帐接管诸事,管家媳妇们开始依次进来回话,能做主的就两个奶奶做主,不能的再去请四夫人示下。
发了几块对牌出去,一个媳妇过来回说,外面爷们散了,二爷四爷要出去,传话进来说晌午饭不必等他们,叫两位奶奶自行用了。
这头刚应下,交代跟着的人带这带那,那边又一个媳妇进来回道:“先前老太爷许了九爷出去访友可从官中支一百两银子。九爷说现下先支五十两,等着出去用。”
两人听了对视一眼,二奶奶眼神往后面一飘,四奶奶皱了皱眉头,叫那媳妇等着,起身往屋里去问四夫人。
四夫人正在架子上翻经书,头也不回,只道:“老太爷许的,还问什么?给他就是。”
待四奶奶要出门,又唤她回来,道:“谁来回的?就说传我的话。叫九郎别太过随意,可银子花。老太爷是盼着他功课好才由着他,叫他心里也有些分寸,莫要失了本分。”
四奶奶躬身应了,回来付了对牌打发人去了。又付了十来块对牌出去,渐渐也没什么人来了,便只等着晌午传饭。
见管家媳妇婆子都散了,屋里皆是心腹丫鬟。四奶奶这才小声向二奶奶道:“前两日还说是老太爷不喜老九出去交游吃酒,让就在屋里温书。这可好。才两天功夫。又变成要多给银子,紧着叫他出去。这到底是禁他还是纵他?”
二奶奶慢悠悠道:“怎么他都罢。且看会试能不能捧个会元回来。若能,也不枉老太爷疼他一场;若再得状元……”
四奶奶哼了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探过头来道:“才中个解元,就快飞天上了;这要真能三元及第,还不得把天钻出个窟窿来?!”
二奶奶撑不住掩口一笑,道:“偏就你说得俏皮。”
四奶奶也抿嘴笑了,刚要再说,忽然见外面寇嫂子探了个头。她本就想找寇嫂子晦气。刚才那边散了地时候寇嫂子溜的快,没被逮着,这会儿送到眼前来了,四奶奶不由沉了脸,喝道:“瞧个什么?不会回一声?家里家外都没个规矩!夫人不管你们了。一个个便都不省得自己是谁了?!”
寇桧夫妇原是四老爷的心腹之一。因没少在四夫人跟前讨好,便得了这迎客接物的差事。这等肥差是雁过拔毛落下银子不说。每每被那些送礼的外人捧惯了,他们便也自以为是起来,渐渐眼里便没了人。虽然后来划归了四奶奶管,在两人心底却还是将自家当做四老爷四夫人身边头号红人,觉着谁都得来巴结自家,便是对小主子们也没服气过。
这会儿寇嫂子见四奶奶发作她,心里不那么痛快,暗道倒霉。她其实没太当那先一步接了纪家人是回事,但在松鹤堂瞧着四奶奶总瞪她,自然也没的往跟前靠的,便是一散了就躲得远远的。本是她要寻几个婆子吃酒耍钱去,却是一出二门就遇着她男人寇桧,寇桧是刚刚照着纪家礼单清点完毕,又着急忙下茬事,这一时找不到旁地管家媳妇,也不管自家婆娘说什么,把礼单往她手里一丢,嘱咐了两句叫她来回话,就径自走了。寇嫂子没法子,瞧着谁出出进进都是有事的,也拦不下人,也怕交代不明白事,这才别别扭扭地过来。
她虽然是不服四奶奶,可也不敢明里顶撞,只奉了单子,说纪家地礼单,又照寇桧交代的说了一遍。
四奶奶冷着脸听着,扬手叫丫鬟取了单子过来,然后兜头就开始训寇嫂子。二奶奶晓得先前是怎么回事,过去也曾使唤不动过寇嫂子,心里记恨着呢,便也在旁慢悠悠地溜缝儿,这罪名便从待客不周一气儿升级到眼里没老夫人。
寇嫂子虽是低着头,却不由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这罪名涨的未免快了些,加的也未免大了些!再听得几句,实在是不能背这罪名了,她忙张口辩驳起来。殊不知两位奶奶等的就是她这句辩,立时叫丫鬟往里头回话,说寇嫂子眼里没老夫人和夫人,奶奶训斥两句,她还不服管竟而顶撞吵嚷。
四夫人正在桌边潜心抄着刚翻到的一本清心咒,便也就极是清心超脱了,尘世间的事竟似不管,只挥手叫大丫鬟青梧传话出去----“家有家法,何必来问?顶撞主子,掌嘴;眼里没主子,打了板子撵出去。”
寇嫂子听正牌主子发话了,才知道怕了,晓得传家法那是合家皆知,实在丢人丢大发了,到最后怎么下台儿也不好说,便不等四奶奶开口传人,就往地上一跪,开始自己抽自己嘴巴,心里梗梗恨着,嘴上却服软求饶,一声比一声可怜。
四奶奶是想一鼓作气把这不伏使唤的家伙撵出去,可二奶奶思量更多,毕竟寇桧在四老爷跟前还是有些体面的,也不是纸糊的随便吹口气就能倒,寇嫂子既服软,不如就给个台阶下,叫她怕了再给甜头,这般几番才好收服。两人打了几句哑语。交换了个眼神,还是四奶奶先寒了脸又训了几句,二奶奶再飘飘然出场,说些个慈悲仁善,又叫她日后好好当差不得再犯,打发她去了。
寇嫂子貌似感恩戴德地磕了头,毕恭毕敬躬身退出去。到了院里,立时就不是那可怜模样了。警告似的瞪了眼几个侍立地小丫鬟,扭过身子大踏步往外走。边走边摸摸腮帮子。到底是自家下手有准儿,扇着响。却只是略红肿了些,别说牙没掉,都没怎么疼。拐到穿堂,她见左右无人,狠狠啐了口唾沫,低声咒骂一番,先气四夫人无情,再怒小主子无义,又恼二夫人无德。最终万般怨恨皆落在纪家人身上----他们若不来,哪里会有这许多事!
寇嫂子恨着纪家人,二奶奶和四奶奶却是赞的紧----只那一单子丰厚礼品,就足以花了人的眼。
她俩各自暗在心里品品,自己娘家都是朝中大员。可这若说探亲走礼也断然拿不出这么多。两人有点儿犯嘀咕。听说纪家根本没家底,都是纪郑氏嫁妆带过去地。这纪郑氏嫁妆明明和大夫人一样。怎地大夫人的铺子未见这许多出息,而纪郑氏走个不算正经亲戚地,竟能拿这么多。虽是举家过来,但谁都不可能是倾家荡产来走亲戚随礼,可见她家里还得有多几倍的家资。
“原道他们是小户……”四奶奶摇了摇头,叹道:“倒叫我开眼了。”
二奶奶垂了眼睑,端了茶,余光扫了一圈周遭,几个丫鬟都退了丈八远,她才慢条斯理道:“你便只想这些……”说着摊开一只纤纤玉手,五根水葱似地指头按在桌上,叹道:“咱家老爷夫人实在心慈。又是面矮实诚……”
四奶奶一怔,随即想到,是啊,若纪郑氏的嫁妆能翻出这么多银子,那大夫人嫁妆铺子地收益绝对不会是交到官中来那些!!这么多年,五老爷到底私吞了多少下去?现在又是整个铺子地利都吞了的。
“唉,都是老实人吃亏啊……”四奶奶感慨万千,也不想那当是谁家地,就觉着官中自家那份大为缩水,真真是吃亏了。又想四老爷是当家人,却纵容这兄弟,不管不问,白叫自家损失了多少银子,着实不该!
“这么说来……”四奶奶忽然眼睛一转,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道:“不如由着她闹了……”说着也摊开一只手伸了五根指头出来。
二奶奶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恍若未闻,敛眉含颔只看杯中茶,轻轻抿了一口,道:“也快晌午了,咱们是伺候着夫人吃饭,还是往老太君那边去?”
四奶奶收了一脸凝重,换上轻松的笑容,道:“我去问夫人,刚好将这单子与夫人过目。下晌还是要回了老太君的,---还有给老太君的礼呢。”
她方站起身,忽然顿住,回身往二奶奶身边凑了凑,笑道:“瞧我糊涂了不是。嫂子你说,这大伯娘虽是殁了,可打断骨头连着筋,纪家到底是咱们家正经亲戚,也比旁人信得过不是。这老十二、老十三也都不是小岁数了,我瞧着那纪家小姐……你说……啊……?”
二奶奶嘴都搭到茶盏沿儿了,闻言顿了一顿,脑里转过几个念头,最终还是微微抬手,茶水漫过唇舌一路进了那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胃肠,末了道:“老爷夫人都在,哪里轮得到咱们做嫂子的做主?况且不还有……”她拇指小指比划了个六。
四奶奶挑挑眉,道:“那一位的身子骨……不是我心狠说嘴,谁瞧他不是有今日没明日的,日日里人参吊着?能养住就不善了,还能去做官不成?纪家也不是傻子。咱家老十二老十三个顶个的结实,个顶个地聪明,考个功名不过是一二年的事,只要咱们先提……。而且,嫂子,这说来,可是咱们房头的大事儿啊……”她就此住了嘴,一动不动,只瞧着二奶奶。
年家规矩是各房庶出子女都是自己房头出嫁娶银子。只九爷是个例外,可这例外是因为他是年家第一个解元,老太爷一时高兴才破了规矩,旁人判断八成也是老太爷指着他给年家出个“三元及第”光宗耀祖,给他的鼓励甜头罢了。什么不都是“第一”的最新鲜?所以断然不会再有谁能得这般待遇了。这四房七小姐地嫁妆、十二爷十三爷地聘礼,加上办事情的银子,都得四房自己出。
纪家老爷是白身,就算纪淙书考了个状元,直接为官品级也十分有限,与他家结亲用不着太大排场,只这一宗就给四房省了多少银子?!而纪家只这一儿一女,那纪家小姐地陪嫁必是极为丰厚的!这一出一进间,又是多少银子?
这纪家小姐年纪小,瞧着不声不响的十分老实,身后又没什么家族背景,这进了年家还不跟小猫似的,嫂子们说什么她听什么!回头嫁妆田产铺子的,只要让年家管事沾手经营,红利就要往官中缴。
官中的钱是谁的?归根结底是大家的,这会儿是大家花销;那将来分家,是人人有份!!
二奶奶瞧四奶奶那神情,就知道是在逼着她表态,也充不得那彩绘泥胎哑菩萨,只得笑道:“你想得甚是周到。只是成不成的,真个不是咱们说得算的。你我都是为了小兄弟着想,那咱们便先一同进去问问夫人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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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全区停电。天擦黑才来电。到这个点儿才码完发上来,实在抱歉。%>
顺便说,幸好来电了,不然今天惨死了。今天是我家这边今冬第一场大雪,没电就没法烧锅炉,也就没有暖气;而没电,所有的电褥子之类的家用取暖器都用不了。这么着一晚上非冻硬了不可……
现代社会,没电真是不行啊……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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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鹤堂后堂暖阁
午饭用罢,年老夫人因走了困,并没有歇觉,而是倚着个金钱蟒靠背歪在软榻上,一边儿由着丫鬟拿美人槌捶腿,一边儿与孙女孙媳妇并周婆婆几个上了岁数的老仆妇一道闲聊。
这人群外还坐着一双粉雕玉琢的宝贝儿,是三房庶出的九小姐年评和十四爷年诵,两人是一对双生儿,今年十一岁。这会儿一人一个小杌子,坐在一张矮几旁,认真的剥着一匣子白果,面前摆了俩碟子,一个放仁儿,一个放壳儿,四只雪白的小手飞舞翻动,很快放壳儿的那碟子里就堆起小山。
一旁侍立的丫鬟挪了那碟子壳儿走倒掉。俩小人儿都盯着那放仁儿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九小姐先一步把碟子往十四那边推一推,十四皱了皱眉头,有点儿不满的低声嘟囔一句:“姐……”
九小姐别过脸,斜了他一眼,又埋下头继续剥果壳,把壳放在几上,果仁却紧紧攥在手里,直到不方便攥握,才再次抬起眼来看她的孪生弟弟。
十四翻翻眼睛,嘟了嘟嘴,慢吞吞站起身,端着那碟子往软榻这边来,待众人说话的间隙蹭到年老夫人跟前,带着未变声孩童所特有的、雌雄莫辩的嫩脆声音道:“祖母,白果。”
老夫人叫身旁的九奶奶接过去,然后疼爱的把小家伙揽到怀里,笑着向众人道:“咱家十四郎这小动静儿就招人疼!瞧这果儿剥的,到底还是十四郎孝顺。祖母没白疼你!”
老夫人对三房从儿子儿媳妇到孙子孙媳妇,就没一个瞧顺眼的,只这最小地孙子是个例外,打这孩子八九岁上就喜欢了,待他甚至比待嫡亲几房那几个小家伙还亲。若说这十四像七小姐那般,是嫡夫人抱去养的、又是好容貌好性格好一张巧嘴,那得了宠众人也不奇怪,偏这十四就没有一点儿出彩的地方。
若说相貌。年家这些孩子哪个也不差,他只是普普通通没比谁强;若说机灵劲儿。他也及不上十二、十三爷。性子略有些钝,说吉利话时也说不出什么新鲜词儿来;至于孝顺这样的事。凡大家出来的孩子,面上也都能做得过去,没谁比谁显得不孝。而且,十四和九小姐是双生,容貌脾气都一样,老夫人也不是极重男轻女的人,却只喜欢十四,对九小姐是淡淡的。众人这掰着手指算了一圈,真就不知道小家伙怎么投了老夫人的缘。都是暗暗称奇。
后来日子久了,众人细品,这十四确实另有一番出奇之处,不知道是天生早慧,还是性格使然。竟颇有点儿宠辱不惊地味道。得了老夫人的宠之后。也没趾高气昂地,亦没像七小姐那般就此活跃在年府各个地方。依旧是老实地钝钝的照常过日子。
说起来,也不知这孩子随了谁,他生母还真就不是个省油地----三房的妾们就没有省油的,到处的踹窝子,有时也仗着儿子得老夫人宠自家先得意一着,损这个损那个的;而三夫人虽是严管这群孩子,可她自己也是个不着调的,有时候心里恼了四夫人那边占风头,就紧着撵着几个孩子去老夫人身边糊着耍痴卖乖,撵十四尤甚。
可十四任她怎么说,就是不肯往前面凑合,也绝不学那嘴甜讨好,更加不会没事就在老夫人面前替三夫人说好话。这常气得三夫人回院里就提溜着十四并其生母一块臭骂,可便是骂了打了,十四该怎样还怎样,依旧我行我素,让三夫人彻底没辙。
待这些事零零碎碎的传到众人耳朵里了,倒真有人打心眼里疼这孩子了,只不知道老夫人到底怎生想的,可是慧眼先就识得了这孩子的优良品质?
这会儿老夫人一夸十四,身边众人哪有不跟风地?皆是满口赞词。老夫人笑着抓了一把白果仁塞到十四手里,又着人拿凳子叫他挨着自己坐了。十四也没旁的吉利话,先谢过祖母,待人拿凳子的功夫,他倒着手分了手里的果仁,先是九嫂子,而后从年长到年幼分给了五、六、七三位姐姐。九奶奶和七小姐是接了果仁没口子的夸他,五、六小姐却是不大敢收,叫他硬生塞到手里地。老夫人看在眼里,笑而不语,反扯些旁地闲话。
五小姐素来搭不上腔,含了枚果仁到嘴里,忽然想起九妹妹,便偷眼往那边矮几上望去。却见九小姐面色如常,也不瞧这边,依旧在那里凝神剥着白果,一碟壳儿,一碟仁儿,手指翻动极快。
少一时外面报二夫人过来了,众人忙起身相迎。老夫人笑问她道:“姨夫人可安顿好了?”
二夫人见罢礼,道:“老太君放心,已是安顿妥当了。”讲了一番如何安置的纪家母女,又笑向七小姐道:“七娘,灵书儿可还说一会儿要过去你那儿呢,你这做主人地约了客人去,自家倒不在家中,不是戏弄人么?”
七小姐笑道:“是侄女疏忽了。原想着怎么她也是要歇歇的,便抽这么个空儿出来老太君这边蹭些吃喝。想必她是会掐算的,知道我的心思,便要给老太君省些粮食,竟是个空儿也不给我!”
老夫人笑嗔道:“这馋猫儿!青桃,给她装了一匣子白果去,省得这小贼儿惦记着!”笑了一回又正色道:“这纪家大娘倒是个稳妥姑娘,你别光顾着玩乐,也学学人家的端庄稳重。你才是官家女公子!汪家的亲也定了,也就这几个月便来下聘了,你也有数些。”
七小姐听了忙敛容起身,恭恭敬敬道:“祖母教训的是。孙女这就改了……”
老夫人点点头,又淡淡笑道:“去吧。你二伯娘说的对,别叫客人久等了。”
七小姐忙福身告退,九奶奶猜二夫人撵人是有话要单独与老夫人讲,便也起身告退,剩下地人都以她们马首是瞻,自然也都纷纷要走。
老夫人也不留,点头叫他们去了,又特特抓了把白果与十四爷。
众人才走到门口。外面又报四夫人并二奶奶、四奶奶到了,众人又一番见礼才离去。九奶奶却是犹豫了一下。到底跟着婆婆又回来了屋里。
四夫人三人一进院门就知道二夫人刚过来。二奶奶和四奶奶相视一眼,皆是心道幸好自家来的早。见着二夫人。四夫人先笑道:“二嫂子可安顿好姨夫人了?二嫂子要的人,我已叫二郎媳妇派过去了。”
二奶奶、四奶奶忙跟着道:“人一早派过去了。二伯娘可还有什么用的?侄媳妇这就交代人办去。”
二夫人不知道她们来是何意,听话这么说,便也笑道:“已安顿好了。也没什么用的,有要的再往你们那边寻去。”四夫人笑着客气两句,这才拿了礼单子出来,向老夫人道:“纪家真是客气,还带了厚礼过来。因着一块儿清点入库的,单孝敬您的也暂那边放着。媳妇先拿了礼单来与您过目,您瞧着喜欢地,再叫人搬过来您这边,省得一股脑拿过来,瞧着乱。好东西也显没了。”
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个理儿。也省得费力。”说着接过泥金礼单。细细看下来,末了叹了口气。瞧了二夫人一眼,单子递与她,道:“纪家真是客气了。何必这般谨慎?”
二夫人扫了一眼单子,心里有数,因笑道:“您瞧当年大嫂子不也是谨慎之人么!便是郑家家风如此,姐妹如出一辙。姨夫人怕是唯恐落了不是,方才这般,却是不知道咱家老太君最是宽仁,哪里会挑亲戚理儿的?”
老夫人叹道:“洛娘说地是啊。晗娘便是一生谨慎……”提起大夫人郑氏,她也觉着惋惜,便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四夫人笑道:“姨夫人倒是有些谨慎过了,到底是咱家正经亲戚么。这会儿来了,得见老太君面了,知道老太君宽仁,想来她也就踏实了。说起来,她那女儿也是一般方方正正地,老太君瞧着如何?”
老夫人想到纪灵书,笑道:“我瞧那孩子甚好。想不到纪家小户人家也能养出这样整齐的孩子来。好模样,好性格,又是知书达礼,毫不比这京里大户家千金差。”她顿了顿,又摇头道:“咱家剩下这四个丫头,三个倒是木头雕地泥捏的,只七娘还强些。然七娘又是毛躁太过,竟有些小子性子,需得板她一板。”
三房那几个素来就是木头,被比下去纯属正常。四夫人却是一直看好七小姐的,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就当自己姑娘一样看待,这会儿听老夫人意思竟是把七小姐也比下去了,心里不快,可嘴上还得道:“老太君说的是,媳妇回去便好生训教于她。”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不由加重了语气,道:“你与她寻的亲事,当比我上心才是。汪家是什么人家?她这样大大咧咧毛毛躁躁的过去,丢的是年家人的脸!”
四夫人低着头听着训,口中称是,心里越发不痛快。
一旁四奶奶听了,生怕四夫人就此反感了纪灵书,再黄了那门亲事,忙抽空陪笑着道:“老太君息怒。孙媳妇说句心里话,您可别恼孙媳妇。孙媳妇初来时,就觉得七妹妹性子阔朗,行事果决,倒是个巾帼不让须眉地,心下艳慕得紧。孙媳妇觉着,这学规矩容易,学大度大气却是难的。旁的不说,就说老太君这般气度,咱们是日日学夜夜学,又有谁学来的?……”
老夫人哼笑一声,道:“我省得你的意思。偏就你嘴甜,唬得老太婆竟是没话可说了。”
四奶奶忙笑道:“老太君明鉴,孙媳妇可是句句真心。孙媳妇就想着,七妹妹最是聪明伶俐地,叫她学规矩她一定学得来。而难得她一身豪气,板没了未免可惜。”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佯嗔道:“七娘怕就是跟你这嫂子学得一张刁嘴!”
四奶奶见老夫人没了气恼地意思,心下松了口气,越发涎着脸笑道:“孙媳妇原只怕嘴笨不讨婆家欢心,谁知道老太君您却是喜欢那不声不响地。孙媳妇真是冤枉,早知道便不这般日日练嘴儿了。”
老夫人笑道:“瞧这无赖地样子,怕是七娘真个是你带坏了的。”
四奶奶眨眨眼。陪笑道:“老太君若是喜欢那个斯文的,不若也要了咱家来。这您瞧着孙媳妇厌了。瞧瞧她也就高兴了;若一朝瞧她久了。再来瞧孙媳妇,觉着新鲜。怕就没这么厌烦了,孙媳妇可算跟她沾了光了。”
老夫人脸上挂着笑,却眯起眼睛,道:“说了半天,你倒是来做冰人的?说说,这是想与谁说媒?”
四奶奶笑道:“老太君火眼金睛,孙媳妇真是一点儿都藏不住。”话虽说着,可提亲这样的事,父母在。轮不到嫂子说话,她到底是不好僭越,便没接口提给谁说媒,眼睛只瞧四夫人。
四夫人收拾了心情,瞧了一眼始终含笑的二夫人。陪笑向老夫人道:“是媳妇瞧着十二郎、十三郎也都大了。到了说亲的年纪,旁家也不如自家亲戚。知根知底地实在,就想着纪家……”
“糊涂!”谁知道老夫人突然就撂下脸来,冷冷打断她,喝道:“十二郎十三郎虽不是你生养的,可他们祖父是温国郡马从一品翰林掌院学士,他们父亲是世袭奉国将军三品礼部侍郎,由不得你轻贱他们,随便选个白身小户就配了婚姻!”
四夫人婆媳万想不到老夫人说出这样地话来,二奶奶因着一直没搭腔尚能装得不动声色,四夫人和四奶奶却是脸上一阵青红。
四夫人心中已是大悔,再见对面二夫人还是那副含笑模样,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手中茶盏,倒似瞧她热闹一般,更是又气又恼,狠狠瞪了四奶奶一眼。
四奶奶也是肠子悔青了半根,因着从前家里结亲大抵是官媒来提,或是同僚交情互聘儿女,她并没有特别在意瞧这门第问题,况且,十二、十三不过是庶出!现在反回头一想,确实,四房庶出的三爷和九爷娶地也都是官家小姐,岳父最次也是五品官。
悔不该当初只叫银子迷花了眼,想着是亲戚家,闺女又出众,只要二夫人不抢在头里先提六爷,她们这桩婚事就一定说得成。结果到头来却是受得这般重责!“作践”二字谁敢当?
四奶奶忙撩衣裙跪倒在地,扶着软榻道:“老太君息怒,保重身子!是孙媳妇瞧着灵书妹妹是极好的,心下欢喜,才给夫人出了这个主意,思量不周,惹得老太君生气,请老太君责罚。”
老夫人冷着脸,也不叫她起来,向四夫人道:“你倒知道给七娘选望族汪家,这会儿便又不知道怎么给十二郎十三郎择良配了?”
四夫人强挤出两滴泪来,凄然道:“媳妇惭愧。媳妇知罪。甘愿受罚。只求老太君息怒,好歹保重身子!”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并不理睬,转而向二夫人和颜悦色道:“说起来,纪家大娘果然是惹人喜爱的,我瞧她甚好,也做得年家的媳妇,只这门第还需相当。洛娘,去替十四郎提个亲,瞧瞧姨夫人的意思。”
一语既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二夫人撂下险些泼出茶来的杯盏,勉强陪笑道:“老太君说的是。只是十四郎……还小,而且上面五娘、六娘、九娘皆未出阁……”
老夫人摆手道:“姐姐又不是兄弟,不碍什么。五娘六娘要不是她们老子娘没成算,怎会拖到十七还不许人家?我也懒得管他们。十四呢,是比纪家大娘小些,不过虚差两生日,实算也只小半年而已。你也说十四还小,现下不过是且先定下亲,待大了再迎娶,也一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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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8、红鸾乱颤④
年府长生居
九奶奶是一直保持着某种诡异的笑容走进长生居的,夏小满瞧着她都有些挺慌,若非她那双极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来回转悠,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夏小满真怀疑她也魔怔了。
让到屋里,上了茶摆了点心遣退诸人,夏小满问道:“这是怎么了?”
九奶奶见没人了,拉着夏小满的袖子就大笑出声来,半晌才止住,向莫名其妙的夏小满道:“满姐姐莫怪,方才便是想乐,却是不敢,憋闷的紧。这下可算痛快了。”
夏小满瞧她笑得满脸通红,眼角隐隐沁出泪来,虽是正经说话,嘴角却还不住的往上翘,不由也笑了,道:“到底什么可乐的事让你笑成这样!既是可乐,怎么还憋着?”
九奶奶吸了两口气平复平复,又抿了一口茶,未说那事,倒先微皱了眉,挤了挤眼睛道:“满姐姐怎得吃起绿雪来了?别嫌我挑,实在是我吃不来这。闻着是极香的,细品也是好的,只这入口第一遭有些个涩,要过阵子才能转过味儿来。偏我这舌头是爱煞了甜果儿,吃不得这涩味儿,少不得央姐姐与我换一盏来。”
夏小满笑道:“我的不是,这就叫人换来。这是刚才纪家表小姐过来点的,想必厨下备的多了,这会儿我这要茶,便给上来了。你稍等。”说着喊茴香进来,叫换九奶奶常吃的茶来。
九奶奶笑道:“端是好东西,偏我吃不来。纪家大娘吃这个?果然风雅之人。”
夏小满知道这里对女子的称呼按排行称几娘。行三就是三娘,行七就是七娘,可这排老大地,被叫大娘,她每次听到都笑喷。现下听了九奶奶那“风雅”的评价,再想“纪家大娘”那番文绉绉酸溜溜的风雅之态,她到底忍不住笑了,点头道:“风雅。十二分的风雅。”
九奶奶眼波流转,笑道:“我方才笑得那事。便与这纪家大娘有关。她果然是极好的。这一来可就把家里那几位千金都比下去了,老太君并几位夫人都极是欢喜呢。皆夸她好模样,好性子,又最是稳重端庄……”
夏小满笑而不语,心道,这丫头佛爷似的不紧不慢的背经书,能不稳重端庄么?!
九奶奶继续道:“……因此啊,老太君和我家夫人便想着与她做亲……”
夏小满没细听那主语,只道不出所料,这位女唐僧要成为自家主母了。先替年谅默哀三分钟,然后琢磨琢磨以后是不是得整点棉花碎布头,做俩耳塞子……说不定能发展出耳塞子产业来……
却听九奶奶道:“……四嫂子想来是喜欢的紧了,竟撺掇我家夫人要给十二弟或是十三弟提亲,结果被老太君发作一番。讨了个没趣。老太君却是想着给十四弟提亲……”
“呃?”夏小满听得糊涂。怎么变成十二十三十四地了?唐僧竟是香饽饽,人人来抢……唔。唐僧,真个是唐僧,她哑然失笑----人人来抢,可不就是唐僧肉么!
九奶奶见夏小满不解,笑道:“姐姐当我笑的什么?---四嫂子白白聪明了去,这回倒犯了糊涂,不知道是不是欢喜得紧,欠了思量,倒撺掇起我家夫人提亲来。老太君动怒,撂了几句重话,端得给了我家夫人没脸,这四嫂子成了罪魁,回去必是要挨骂地,怕是这小半个月都不会出头再说旁地了。哼,平素里她多暂待小兄弟好过?不知道这会子犯得哪门子心口热……”
夏小满知道九奶奶和四奶奶生了嫌隙之事,听她这边语出讽刺也不以为奇。
到底还是银子和所谓“不公平待遇”闹的。
这九爷是打年前就开始在京城举子间走动,参与各种宴会应酬。他素来豪爽,少不得要做东几次,而身份面子在那里,便哪次也不能去二流地方,都是高档酒家,这花销也就不是少地。因着他还是个书生,尚无基业,除了月银,也无旁的进项,从前也不是个知道攒钱的,一来二去手头银子便花光了。他打成亲后也没遇到过缺银子的事,哪里好意思去问九奶奶要她嫁妆银子,也是过去拿房头的银子惯了,便依旧如常往账房里先支。
然两个当家嫂子又岂是好相与的?二奶奶装好人,四奶奶却是颇有微词,她绕着和四夫人说了这个事,也不知道四夫人到底怎么回应的,反正她是打着四夫人的旗号,似是而非的“劝”了九奶奶几句。
九奶奶也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弦外之音?心下虽恼,但素知她们为人,也不还口,更不会往四夫人那边问去,只拿了自家嫁妆银子补上,堵了四奶奶地嘴。晚上回房撂下帐子,便与九爷说了自家妆奁还有银子,他用就自去拿,莫再往房头去要惹嫂子们讨厌,待做了官,有了进项也就诸事都好了。
九爷原于家事无心,听了九奶奶这话,晓得她的委屈,搂过来好生哄了一番,却是心里有了主意。这没两日,老太爷那边就放了话过来,许九爷从官中账上支一百两银子,做交游应酬所用。
这话出来,九奶奶原还担心五奶奶杀出来骂将一番呢,谁知道五奶奶竟是消停的,倒是四奶奶不痛快,一日里借由子冷嘲热讽的给了九奶奶两句。那气恼妒恨之意九奶奶岂是听不出来的?面上装傻充愣不咸不淡地顶了回去,心下是越发厌烦。
今儿九爷去账房先支五十两,四奶奶地言行神情以及她所传那四夫人的话,都由管家媳妇地口转到九爷地耳里,自然也就有人悄然往老夫人院里。给九奶奶递了话。九奶奶越发觉得四奶奶是狗仗人势,又拿夫人名头压他们夫妇,心里更是恨得梗梗的。
彼时九奶奶还寻思着要是找机会攮刺两句四奶奶呢,结果这没多一会儿就亲眼目睹了老太君给四奶奶排头吃,连带婆婆也受了训斥。九奶奶到底还有些孩子心性,瞧她们那吃瘪的样子,心里大呼解气,只想纵声大笑。可这脸上还是要装得替婆婆嫂子委屈的模样,真是险些憋出内伤。这才忍不住那边一散了。就借口出来。不跟着回去四房禧鹭堂,紧着跑到夏小满这边来痛快笑上一番。
夏小满对于老夫人能训四夫人实在好奇。便问道:“听你先前说,老太君也是瞧着表小姐是好姑娘,老夫人想给十四爷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训斥四夫人?”
九奶奶眨了眨眼,发现自家欠思量了。刚才只想着回四房就没法敞开了笑了,又因着跟夏小满极好,所以才跑来她这边宣泄,也就未去想这话里还带着门第问题,话赶话提到这里。方晓得不妥。夏小满本身寒门小户,她再提什么门第,便如当着矮人说腿短当着秃子说少发一样,未免惹人生厌。因此她并不回答,端了新上的茶抿了两口。脑里想着拿什么话搪塞过去。
夏小满瞧她欲言又止。笑道:“是有什么话不好说?那便罢了,不必为难。我只好奇而已。”
九奶奶在这院子里原同七奶奶、夏小满以及二爷的潘姨娘最好,与她们才肯说些真心话。而七奶奶出事出了年府,这一个月又因九爷使银子的事与二奶奶四奶奶落下嫌隙,又不好去找潘姨娘说话,便就只能往夏小满这边来。原就是和夏小满投缘说话说惯了,这会儿又只这一个朋友,心底是越发待她亲近。
听她这般说,九奶奶倒有些不好意思,像瞒了她什么一般,便瞧着夏小满的脸色,把老夫人提地那门第之说给夏小满学了一遍。
然九奶奶是白担心了,夏小满哪里是会把这门第的事往自己身上套地?她就算没当众生平等,也没真正觉得自己低谁一等过。听了这话全然没有不良反应,只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道这封建社会婚配中门当户对实在是首要条件。
想想三房就是实例:三老爷是庶出,又是没功名的,素不招老太爷老夫人待见,这娶个三夫人就是家世普通。再瞧三房下面这群庶出地孩子----只五爷媳妇身家高点儿,然一来是自由恋爱,再来武家虽有个官名,却是贫民骤贵,算不得大家,也是颇让年家上下瞧不起的;大爷和七爷都找的是商家女,二小姐也嫁作商家妇;五小姐、六小姐都是眼见十七岁了,还没许人家,年家人私下都传三老爷是一直寻聘嫁银子丰厚的富户人家而未果,故此耽搁了两位小姐的婚事。此话勿论真假,谣言背后总有那么点子真实的东西,这两位小姐的婚姻走向由此可窥。
纪家现在几代白身,虽然有个举人功名,在州许是耀眼,但在京城那就是土沫砾石。在京扫一扫进士都能有几撮子,何况个小小的举人?虽他们算是年家的亲戚,但若论门楣,完全不值一提。
夏小满咂咂嘴,摇了摇头,无意识地笑道:“原来如此。我原以为会是与我们……”
九奶奶知她的意思,见她先提了,脸色并无异样,便也没了忌讳,抿嘴笑道:“不瞒姐姐,我原也同姐姐一般想的。今儿晌午在老太君那边,瞧着二伯娘过去,也寻思她要与六哥说好事。谁知道老太君这般回的我家夫人。----你们这边更是绝了的。”这表小姐许给嫡亲四房地庶出子都被嫌门户低,那是越发配不上年谅这嫡长房嫡子了。
夏小满嗯了一声,笑了笑没再言语。女唐僧不做自家主母不必朝夕相对听她念经固然是好,但主母早晚是要有地,谁知道下一个来的会是牛魔王地妹妹还是白骨精的师姐呢?
九奶奶顿了顿又笑道:“十四弟也是好的,模样不必说,这人虽年少。却是稳稳当当的,老太君也是疼他地。咱们都瞧他与纪家大娘甚是般配,现下便只看姨夫人了。”
夏小满只见过十四爷几面,知道是个老老实实的小男孩,也听过一点儿关于他的传闻,好与不好呢,她下不了定论,但想着话不多的他若与女唐僧纪灵书结亲。大约就如纪淙书与纪戚氏的组合一般,能算是种互补。怕真是良配也说不一定。
送走了九奶奶。夏小满寻思半天,还是决定把这消息告诉年谅。年谅于纪灵书有情无情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只想别最后出点什么岔头儿,再变成她里外不是人。
年谅听了夏小满原原本本讲完,皱眉道:“与十四弟?!十四弟倒是好的,只这三房……”
夏小满晓得他对三房的憎恶根深蒂固了,其实她对三房那几个人也是缺乏信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这两个月地见闻,四房又好到哪里去了?大家半斤八两。
因着不知道他对纪灵书心意,她也不好多说。便是交代了这事就完事大吉,一旁静坐,也不插话。
年谅当了这姨母是亲娘,把那纪淙书当亲哥哥看,自然也就把这纪灵书当亲妹妹待。况且这个妹妹尚年幼。那满口引经论典也让他隐隐有些厌烦。实在难生绮念,所以他压根没往自家婚姻上去想。这会儿只一心想着护着妹妹,免受迫害。
“待回头去与姨母说……”他开了个头儿,立时又否定了,这话没法说,难道能同姨母说年家人不好?“满娘,不若你……”他开了口又再次放弃,这也不妥。他反复思量,开口四五回,却都是说了半句就没了下文。
夏小满听着直抻挺慌,便半开玩笑道:“听闻老太君是叫二夫人代为提亲。二夫人最是疼你,姨夫人也最是疼你,不如叫二夫人倒戈,替你提亲吧,准保比十四爷有戏。回头两家乐意,再说服老夫人……”
这话真是半句玩笑半句认真,她也是想起三房四房几位奶奶各有各的厉害,心底倒觉得若一定要有一位主母,唐僧真地比牛鬼蛇神强多了。这事万事俱备,就看能不能说动老夫人抛开门户之见了。
年谅却一脸诧异,转而窘道:“这是哪跟哪?满娘莫要玩笑!”
夏小满认真瞧了他地表情,吐了下舌头,不再说话。年谅瞧惯了她那模样,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寻思亲事,他自家还有一场亲事有得头疼。----那与他有过婚约地陆家四小姐是今年及笄。
早先他身子骨好时,也曾出去应酬,与陆家几位公子都有过结交。他本就不太待见陆家人,而后来他病重,陆家更是悄无声息,他心底便是雪亮。若陆家就此退亲,他反倒开怀,却不知陆家最是反复无常----既有一次反复,这第二次也就没甚难的。
这一二年不知道陆家想些什么,不但不退亲,反而常来走动,常带着四小姐过来年家人面前转转。而到了去岁他因青槐那事再次病重,京中各户虽不知内情,却也都知道年家六爷又病倒了,陆家便立时又消停下来,腊月正月诸节都是只走了礼不见人。如今眼见出了十五,若年节一完,陆家人仍不出现,则其意尽显。
年谅知道陆大人陆西原现是吏部侍郎,管着官员考评这块。年家多少人在朝为官?便是为了这考绩,也不会太过得罪陆家。他也知道这里又多少也涉及了些朝堂上复杂关系,便想退亲也不能轻举妄动。
可一想到那家人,年谅还是烦躁起来。娶谁也不娶陆家!得想法子在去玫州前退掉亲事,万一陆家厚颜无耻,待陆四小姐一及笄便送来玫州,他再想推就更难了。
正月十五。年谅阖上眼顺顺气,心里暗自祈祷,正月十五陆家人千万不要出现,这样他好有说辞与老太爷交涉退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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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府雁回居
得了老太君的话,二夫人确实有些犯难,三房那般境况,她又不是不知道,便是十四郎再好的,这亲如何提得?
比起年家这群妯娌,二夫人心里要更加亲近纪郑氏,俨然将她看做娘家妹妹一般。对于两个孩子,二夫人觉得纪淙书受乃父影响太深,整个人钻到书堆里,迂腐少变通;而纪灵书却是极好的,聪明灵秀,文雅娴静,这样一个孩子,断不能放到三房那群俗物身边被消磨了光华去。
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二夫人也是不甚明晰,老夫人只叫她提,并没说知会三夫人的话---哪里有亲爹娘在不与知会反找个伯娘提亲的?是老夫人借由子堵了四夫人的嘴,还是真的有结亲的意思,想让她先探探纪郑氏口风?
她虽不知道四房到底盘算什么,怎的想起与纪家结亲了,但因着心底甚是喜欢纪灵书,难免将她当成人见人爱的,觉得若说四夫人是真喜欢了才要提亲也是正常,四房的庶子都是比三房嫡子体面的,况且三房并无嫡子,若一定要结亲,她反而倾向四房多些。
老夫人那句话委实说得重了,若是真瞧不起纪家,还结哪门子的亲?而老夫人若是真个喜欢纪灵书,真个疼十四郎,想牵这个红线,也犯不上拿这样重话压了四夫人再转到三房,这到底是贬斥了三房还是抬举了三房?
她越想越是混乱,这么多年在老夫人身边,有的没的总能揣度到几分老夫人地心思。今儿却是半分也抓不住……罢了,罢了,她叹了口气,吩咐青棉道:“去瞧瞧姨夫人歇着没。若歇着便罢了;若没,回来禀一声,我过去说话。”
青棉去了回来道:“姨夫人才起,说梳洗了就过来。表小姐一早往七小姐那边去了,尚未回来。”
“与表小姐无干。”二夫人并没赞她情报全面。只想说我不找表小姐只找姨夫人,这话一出口。想到亲事。不由苦笑,道:“……也不无干系。不必姨夫人过来。我去寻她。”
她少坐片刻,约莫纪郑氏收拾得差不多了,这才往东厢去。
一出一进间走了个碰头,纪郑氏笑道:“姐姐怎的亲身过来了,有什么事召唤一声,我过去便是。”
二夫人笑道:“这才哪两步路,还分得这般清楚。”
落了座奉了茶,二夫人打发下去诸人,笑道:“晌午当着孩子也不好问你。大郎是怎么打算的?”
提到儿子,纪郑氏叹了口气,道:“也不瞒姐姐,我也忧心多日了。今年大比不比往年,前年虽然是乡试会试都加了恩科。但到底是中举的多。中进士的少,今年这天下便又多了多少学子往京畿赶考?淙儿到底会是怎样。我心里实在没底。不怕姐姐笑话,这会子我便就只想着,尽人事,安天命。他父亲若泉下有知相佑……”说到亡夫,她眼圈一红,声音也呜咽起来。
二夫人也是守寡多年,经她一提也是伤感,强忍着眼泪,劝了两句,又道:“之前我与谅儿也商量过了,他与老太爷、四老爷那边说道,为大郎谋个官缺,以备若有万一,大郎便也能留京为官。左右都是学而优则仕,品级上虽不尽如意,慢慢的也就好了。家里二郎四郎便是进士出身,初始也不过七品而已。”
纪郑氏攥了二夫人的手,泣然道:“姐姐句句是为的大郎好,为地我好,我是尽知的。可姐姐,淙儿这孩子地脾气,便同他父亲一样,又是自幼被教导着终要金榜题名方算光宗耀祖。他父亲……便是未能瞑目,去之前已不认人了,却还反复嘱咐叫淙儿考上……”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二夫人忙起身转到她身边,递了帕子,轻轻拍着她地后背安抚半晌,纪郑氏才缓过来,犹含着泪,勉强挤出个笑,却最终维持不住,又化作愁容,道:“叫姐姐见笑了。想着他父亲含恨,我这心里……淙儿这些年就是守着他父亲遗愿考了又考……不瞒姐姐说,我这心里,苦啊,也是盼着他早好,莫要走他父亲的老路,可他执意要考,又是替他父亲考地,我这做母亲的怎生拦得?”
二夫人拍着纪郑氏的后背,深深叹息。当年二老爷殁的时候,也是满腔含恨,一恨才华未得施展,二恨膝下无子承业,那也都是扎在她心里的刺,每每想起都痛彻心髓。她比她还苦,她比她还痛,劝得她,又怎生劝得自己。
纪郑氏又垂泪一回,喟然道:“这么多年……我也是熬惯了的,便就随他吧。他想做官,我散了家财也定叫他做上,他想考……便就陪他考,陪了他父亲一辈子,再陪他半辈子,我便算不得纪家功臣,也不算是罪人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二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泪,同是母亲,她为独生女儿亦是肯舍命的,还劝个什么?她强笑道:“不提这些。那官缺先叫他们要了备着,回头大郎想通了,想做官,咱们立时就上任去;还想考,再回了也就是了。不值什么。”
纪郑氏感激道:“诚感姐姐大恩!姐姐待我真个比亲姊妹还好,姐姐这恩德,他日我定……”
二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着打断她道:“好妹妹,我自当你是亲妹妹,莫非你不当我是亲姐不成?还提什么恩!亲姐妹,这原不是应当地!”
又安抚了纪郑氏两句,二夫人这话方转到纪灵书身上,因笑道:“这次大郎金榜题名,再与灵书在京中找个好婆家,你便是功成了。往后常在京畿住了。亲戚间彼此照应,也是多个说话的人。”
纪郑氏笑道:“借姐姐吉言。我也这般打算的。”
二夫人笑道:“灵书真是个极灵秀地孩子,咱家上下都喜欢得无可不可的。我记得她也有十四了,可许了人家?”
纪郑氏摇头笑道:“虚年十四。她还小呢,尽是孩子脾气,须得调教两年才好出阁,免得惹得婆家不快,吃亏地还是她自个儿。”
二夫人这又卡壳了。扯了两句调教女儿地话,方万分委婉的把老夫人地意思说了。自然不能说门第的话。对于为啥不给上面的哥哥提。反倒先与最小地弟弟说亲,二夫人也只好含糊其辞。只说十四郎是极好的。
纪郑氏脸色微变,听了半晌才道:“那姐姐地意思……”
二夫人瞧她是多心了,这事怎么说也由不得人不多心,便叹道:“你也莫想那许多。我先前听你地话,也是明白了些的,只是老太君交代了,少不得要再问你一问。然老太君也未正式着人提亲,既是叫我先来问问你地意思,就是要听你的。成与不成亲戚情面都在,哪里能强了你应下!”
纪郑氏听了脸色转好了些,轻声道:“纪家现在是小门小户,守着州乡下地方,我不欲找豪门贵胄----灵儿一向要强。最是气傲。我不想她受委屈。且看大郎这次如何,若能留京。便寻他个同窗,家境不论,知书识礼便可;若大郎留不得京里,咱们便回去州,再觅良配。”
当年郑家在瑾州是一等一的大户,可在京畿人瞧来只勉强算得中等人家。她姐姐因幸嫁入豪门年家,又是给了郡主的嫡长子,虽是夫妻恩爱,到底是身份有差,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处处谨慎应对,早早香消玉殒固然与频频产子频频夭折落下痼疾有关,大半还不是因为劳心劳神灯枯油竭。
她与姐姐一般金玉质,也并非无有豪门提亲,当初叫父亲许给了贫苦书生,众人哗然,都道她父亲疯了。然这二十余年,她到底是美美满满踏踏实实的过来了,一样的满身绫罗吃香喝辣,还少了与人周旋,省心多少?省力多少?她现在是家有万贯,子孙满堂,身子康健,美中不足只丈夫儿子太过偏执,一意要往上考,然却也只是熬将些罢了。
两厢相比,纪郑氏早已有了定论。携女上京,断不是要求什么贵婿,只想找个中过进士不必再考的,以免女儿再走自家老路,足矣。
二夫人听了她说的,虽不尽赞同,但也甚是理解,便道:“你说地我省得。我还是方才那句话,不过是问问你的意思,你别多心,不成也就罢了,没甚相干。”
纪郑氏勉强一笑,道:“还劳烦姐姐在老太君面前帮我解释一二。若老太君不恕,这里我也不好住了……”
二夫人皱眉道:“这话又说的远了。你且住你的!方才也与你说了莫要多心。到底是亲戚,老太君哪里会为难你!况且你不还说当我是亲姐姐?再者,不看我们还看谅儿呢!我定是要留你的,要走也待大郎放了榜再说!”
两人又闲话了些旁地,二夫人才起身告辞,往老太君那边回话去了。
纪郑氏送了她走,回来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想着儿子女儿的事,长吁短叹。她地大丫鬟纳福换了茶进来,纪郑氏因问道:“灵儿可回来了?”
纳福笑道:“方才回来了,见二夫人和夫人说话,便没好过来打搅。现在在屋里绣荷包呢----说是年五小姐教的。”
纪郑氏点了点头,端了茶又叹了口气。
纳福顿了顿,半晌还是低声劝道:“夫人且宽心,咱家小姐还小呢,她又是极好的!这边亲戚……说到底是为了大爷的功名,有得亲戚靠总比没得强,便是为了大爷,夫人也当稳下神住下来不是。”
纪郑氏宽慰的笑着点点头,道:“到底是你知我心意。我也是想着,大郎若没人扶持,怕也是……唉,他那倔脾气……”
纳福笑道:“咱家大爷素来刚正。若为官,那真个是百姓的福气了!”
雁回居东厢另一客房。
纪灵书正在积极尝试用新学来的针法绣荷包,手指翻飞,甚是努力,一旁那被唤作额间雪地猫儿却是百无聊赖,一会儿捅捅绒线布头,一会儿过来纪灵书身边拱拱蹭蹭,喵喵叫上两声。
纪灵书捉了它丢到床下。撵它一边儿玩去。那不安分的小家伙便蹿上椅子再跳上书案,笔墨纸砚通通捅咕一遍。又去撩扯架上那名唤梨蕊的白鹦鹉。
那白鹦鹉受了惊。扑扇着翅膀纵了几纵,像是恼恨一般。尖利的声音叱道:“嗟乎小狸奴,但思鱼餍足!”正是纪灵书平素叱猫之语。
纪灵书并两个丫鬟都撑不住笑了,揽月过去抓了猫儿来抱在怀里,拂星过去安抚了鹦鹉,笑道:“梨蕊是越发通灵了。虽不及那凤头红名贵,奴婢瞧着却是比那鸟还灵!”
提到凤头红,纪灵书那小脸又垮了下来,想起夏小满的说“六条”那句时的语气神情,咄咄气势。心里不快,下意识恨恨道:“粗鄙妇人!”
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叹了口气,都靠过来,低声劝道:“主子慎言!”
方才她们从长生居出来。就已经听自家主子道过一句“粗鄙妇人”了。晓得是说夏小满。彼时前面有雁回居的丫鬟引路,后面跟着雁回居的婆子伺候。她们也不好劝个什么,幸而主子也没继续说什么。这会儿主子再提,她们少不得劝上一句:“主子,咱们现在在亲戚家呢。您好歹也尊了她一句小嫂子,往后还要相处不是!便是再不待见,心里晓得也就是了,莫要说出来,惹得大家都不痛快,您说是不?”
拂星揽月自小跟着纪灵书,都晓得将来自己就是陪嫁地命,虽然纪家没有妾室,但是她们也没少听婆子媳妇讲这些个事,其实现下心底是极怕纪灵书得罪了那夏姨奶奶,将来吃苦头,---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们嫁过来是人生地不熟,怕是被人算计了去还有苦说不出。而且,那姨奶奶要是整不动自家主子,只拿她们俩泄愤,那她们可就冤死了。
拂星瞧着主子仍嘟嘟着嘴,不高兴的样子,忍不住道:“主子瞧表少爷怎样?”
揽月听了大惊,怕主子生疑,又不好拦她话,只拿眼睛狠狠瞪她。
纪灵书全然不知其意,听她这么问,皱着眉头道:“表哥学识不及哥哥良多。素日里我只肖说一句,哥哥旁征博引,能说百句千句来,字字珠玑;而表哥只两三句便回了,虽无不道理,但论及学识渊博,比起哥哥终是差了几等。”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皆是愕然。
若让夏小满听到这句评语,一定会笑背过气去。
不过,现在,她心里也是笑翻了,可面上还必须装蒙娜丽莎。她终于理解了九奶奶方才憋着笑有多内伤,现在,她也很内伤。
只因为晚上鸣鸾楼这场接风宴。
老夫人言道人不多,又是自家人,虽放两个圆桌,却不必用屏风隔断碍事。众人依言而行。
纪淙书往老夫人这边来见礼倒没什么,待纪灵书往老太爷席上一站,就引去几注目光,待她落落大方行了礼,极文雅地说了贺词,便就有目光胶粘在她身上下不去了。
夏小满侍立在二夫人身后帮着布菜,瞧得真真地。想起九奶奶提的那几根红线,再瞧几个人地眼神,忽然想起一句经典台词----“被丘比特的箭射成刺猬”,无差别笑到肠绞痛。
夏小满憋着笑,无比同情的瞧了眼年谅,那个家伙之前还想着护着表妹免遭狼爪呢,看起来,路漫漫其修远啊。哎,年同志,祝你好运吧。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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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10、元宵①
历代相传,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七月十五日为中元节,十月十五日为下元节。
相传上元节是道家所奉赐福天官紫微大帝的生辰,所以凡间要燃灯以为庆。而本身每月朔、望(即初一、十五)是礼佛之日,这正月十五是全年第一个“望日”,所谓“初望”,更是要明灯一整日以为敬。大秦佛道两教皆奉,正月灯节便由此而来。
虽然大秦官家的法定假期到正月十五就结束了,正月十五衙门“开印”并有朝会,但灯节却不是到十五日截止。大秦建朝之初,太祖所定灯节由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但实际上民间常常十三日就有出来挂灯摆摊的,直延续到十八日方收摊,而即便不是佳节“正日子”,游人也是不少,生意颇为红火,一年又一年的便也就这般过了,这十三到十八隐然成为真正的灯节日期。不过官方还是守着十四、十五、十六三日的,有所庆贺。
当年太祖下令要“与民同乐”,所以命工部并阜泽府在永安、永泰、永乐三条大街搭建彩棚戏台,这三日里入夜便高悬彩灯,使教坊弟子登台献艺,又燃放烟花,与百姓观赏。十五日元宵节正日,帝后更是会驾临靠近禁中的永乐街乾坤楼,接受百姓拜贺,共同赏灯赏戏赏烟花,躬身示范“与民同乐”。太祖之后历代秦帝皆从此例。
夏小满听到这些的时候,脑海里最先浮现出来的是开国大典、伟大领袖天安门城楼挥手地景象。这乾坤楼前也有个广场,广场对面所搭建的戏台是三座官方戏台里最大的。全为楼上的皇帝瞧个清楚。虽是“与民同乐”,却无法“与民零距离”,这广场就是为了安保---在百姓和皇帝之间加设缓冲地段,免得有刺客作歹。
在冷兵器时代,这个安全距离确实是能保证安全的,主要是因为没有体积小又远射程的便携式武器。
那乾坤楼据说高十丈有余,前面又有隔离带,一般的弩箭根本射不上去。除非是强弓,那还要臂力好才行。而弓箭这等兵器也忒显眼。----好么。大家都乐呵呵看戏,突然出现一个背弓箭的……这阜泽府维持秩序地兵吏也不是瞎子傻子。还能由着他搭弓引箭射真龙?
由此看来,在手枪发明之前,皇帝陛下这种有距离的“与民同乐”行为风险还是比较小地。
不,不,应该说手榴弹发明之前,他都是安全地。就是真有子弹射上去了,他老人家身边可是还有几千几万的护卫呢,还不立时化成人盾?----传说中尽职地保镖在危急时刻都是拿身体当枪子儿的。
夏小满突然想起周星星版的韦小宝,那所有人都跑到公主行辇上护驾挤得结结实实的景象。不由失笑,若几千人都扑到皇帝身上,那本身就是重量级武器了,非活活把皇帝压扁了不可。
这么想着是极其可乐的,她也很希望能一览盛况。可惜。她也就想着乐呵乐呵吧,如何出得去?十三日。民间灯节开始的第一天,夏小满瞧着长生居的人在自家院子里布置简单的花灯,遥想外面入夜后的喧嚣热闹,极为惆怅。
她这才惆怅没多久,九奶奶就给她带来个出去地机会。
这纪家人来京城一回,年家总要尽地主之谊、请客人京里四处转转。这第一站便是京郊万佛寺。二夫人相陪纪郑氏自不必说,却是没人陪纪淙书的。往京郊去车行颇远不说,年谅这腿脚不好,上山寺更是麻烦,故此不能相陪。最终年家安排了九爷夫妇出面。
九爷是要同纪淙书一道参加会试的,这十五开印学堂复课后,还拟带纪淙书往学堂里去,拜拜先生会会同窗,而日后也少不得要一道出去交游应酬,因此这会儿九爷相陪也是理所当然。九奶奶自然也就相陪纪戚氏和纪灵书。
夏小满就此没被安排出行,留家里伺候主子爷。
这夏小满在家憋闷,九奶奶个在外面游玩的却也憋闷----纪戚氏几乎是不说话的人,而与纪灵书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孙家也是诗书传家,九奶奶孙氏亦是能填诗作词之人。可惜,遇上了纪灵书。初始纪灵书诗性大发她还能跟着对上几句,然纪灵书所学颇杂,不止诗词曲赋,这卦文、佛偈也都能引来一用,九奶奶就开始觉得对话吃力,到最后完全不知道纪灵书所云为何,也就插不上口了。冗长地旅程,憋闷得够呛。
这十三下晌她一回来,就跑来找夏小满,拉着她袖子,睁着水汪汪地大眼睛,可怜兮兮道:“满姐姐明日同去吧,我俩也有个伴儿,有个说话的人。”
夏小满听她婉转讲完,哭笑不得,心底开始衡量,到底是不能出去玩更痛苦,还是跟个唐僧出去玩更痛苦。然她也说不得什么,只道:“这可是为难我了,我便是想去,可也做不得主啊。”
九奶奶眨眨眼道:“满姐姐只应了我就成。我去与姐姐想法子。”
她果然是个有法子地,不知怎的说服了二夫人,竟同意了翌日让年谅并九爷相陪纪淙书,---因十四日只在需在内城里转了,路途平坦没甚大碍,年谅自己早也是想出门的,九爷又拍着胸脯保证护有他在不会有闪失。此事就此敲定,夏小满也就顺理成章跟着去了。
九奶奶兴高采烈的回来送了信,夏小满还纠结于跟着唐僧出去玩到底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年谅一句话却是加了一块高兴的筹码。
因夏小满顺口提到灯节,年谅寻思寻思道:“元宵夜依规矩是要在家里,但明晚也是热闹的。那明儿不如先不回府。晚饭往万祥街表哥家吃去,待入夜从那边直接去赏灯,倒是便宜。”
青樱一旁听了忙劝道:“便是明日白晌出门,二夫人都是千叮咛万嘱咐地,生怕有半点儿闪失,奴婢们从现下就开始悬心了,这晚上天黑人多车乱……”
年谅不以为然,道:“哪里有那般险了。往年灯节也不是没出去过。今年只坐车中就是了。”
夏小满心里一乐。心道你也就只能坐车里了,往年能直立行走。今年却是瘸子。若坐个轮椅还比人矮一截,人山人海的。个不高的都看不着东西,你这半截的能看啥?!看人后脑勺还得抬头。
青樱摇头道:“怕是二夫人不会许。”
年谅摆手道:“往永泰街去才多远的路?不必忧心。明日我拉了表哥和九弟同去,二婶定会许的。”
夏小满听他说的笃定,不由在心底开始盘算起翌日的出行计划来。
然计划得再好也没用,计划永远永远没有变化快。
翌日一早,年谅地出行便就彻底取消了。
陆家早早送来拜帖,言说陆大人夫人稍后要来登门拜访。
被打乱计划的不止九奶奶和夏小满,还有年谅。而他比她俩要郁闷多了。
他就盼着年节里陆家不来,他好有由头与老太爷提退亲。谁知道只差一步,陆家人赶在年节最后一天跑来,端是坏了他地好谋划。
他本都穿戴整齐了准备出门了,得了这信儿,无奈地打发人去二夫人并九爷那边说自家不能去了。又闷闷的皱眉沉思半晌。沉着脸吩咐更衣。
青樱低声道:“一会儿说是陆大人也过来地。爷这身大衣裳不是刚好见客……”
年谅咬牙道:“见客?不见。更衣。爷身子不适,要躺着。”
青樱知他怄气。犹豫了下,终是叹道:“奴婢僭越,少不得说一句,爷这般却是不给陆大人面子了,就是老太爷脸上也过不去。爷当从长计议,犯不上先就得罪了他家去。”
年谅摇头道:“说不上得罪。我一向体弱,昨夜偶感风寒,早起头便有些痛,身子也困乏,病中见客恐有失态,反倒失礼,你着人这般回与祖
青樱还待说话,年谅又道:“我自有打算,你先去回了祖父,瞧祖父说些什么再论。----祖母那边也是一样的话。”他顿了顿又道,“也去瞧瞧二婶出门没。若没出门,也是一样的话。你且去吧。满娘,更衣。”
青樱无可奈何,只得福身告退,往外头去回话去。
夏小满却是没动,只道:“你不等老太爷那边的回话再看要不要更衣?免得一会儿再穿还麻烦。”
年谅皱了眉,道:“不必。更衣吧。”
夏小满挑了挑眉,道:“你已经是遣人去问了老太爷的。不等回话?”
年谅迟疑一下,平了平心气,道:“罢了,且等会子吧。”
少一时那边传话回来,道是老太爷说叫年谅不必见客了,好生养着;老夫人则吩咐去请大夫;二夫人得了信儿便没出门,只吩咐叫长生居的人好生伺候着,便往老夫人那边去了。
这便是高层领导默认了。
夏小满与年谅换了家常衣裳,问年谅可要躺着。年谅摇头道:“老太爷既这么说了,二婶也过去了,便不必躺着了。”
夏小满噗嗤一笑,道:“若大夫真来了呢?直接打发走了?”
年谅往桌边儿一坐,伸了伸胳膊,道:“坐着也能诊脉。”大夫还没来,倒是先有个二夫人的小丫鬟急匆匆过来回道:“夫人打发奴婢来告诉爷,陆夫人要过来探病。”
年谅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被,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既是恨陆家恨的,也是被屋里地味道呛的。
他近来气色尚好,不像重病的样子,夏小满本寻思要不要给他画点儿妆。造个假,他却死活不肯让她往脸上涂脂粉,她只得叫人往他身上压了两层被子---屋里本就热,没一会儿就捂出汗来,额头直冒虚汗,就有点儿病人地意思了。
主角有点儿意思了,剩下的就靠营造氛围了。
夏小满先让把门窗关地死死地,然后吩咐人找了些药渣子残药汤。拿个吊子放在炉子上煨了一会儿,这便是满屋子的苦药味。撤了炉子又点浓香。做出像要把药味压下去地样子。然这两种味道相混,古怪之至。冲得人脑门子生疼。
年谅忍不住道:“这味……!唉,这般折腾,便是没病也病了。”
“可是你自己说要重病的样子。”夏小满拿着湿帕子掩了口鼻,又递给他一个,忍不住笑道:“头两个月这屋可就是这个味道!一点儿不差。还不是我叫天天开窗户换气,后来才好的!你从前都能挺那么久,不差这一会儿了年谅哪里还记得从前屋里什么味道了,但从前确是喝了药就点香压药味,后来满娘叫上了药就开窗户。想来真是这般。只得点点头,掩上帕子,不再言语。
这番功夫没白下,陆夫人在二夫人地陪同下过来长生居,这一进暖阁外间。就闻到药味极重。便微微皱了眉头,心道年六病重果然不是讹传。待帘子一挑。她险些没呛一跟头,这什么味儿啊!
她身子晃了晃,被身边儿二夫人扶住,她侧头道了谢,见二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闻惯了,还含笑道了声请。陆夫人这哭的心都有了,门口就呛成这样,屋里还不呛死个人?但脸上却只能微笑,微笑,微笑----虽然有点儿轻度面部抽筋,然后迈着端庄地正步进了暖阁。
青樱和夏小满搬了椅子奉了茶,又压低声音道:“我家爷早上有点儿发热,喝了药才出了汗,还好些,尤有些迷糊着,不能给夫人行礼,还望夫人见谅。”
帐子只打起半面,显然是留着给她看地,陆夫人探了探头,见年谅果然是满脸是汗,十分虚弱的样子,叹了口气,向二夫人道:“世侄可要寻个良医好生诊治诊治。----前两日我家大姑奶奶染恙,有人举荐个大夫,医理甚精……”
二夫人笑眯眯地打断她道:“谢过夫人惦记他。只是现下都是淑妃娘娘打宫里遣的御医……”
陆夫人眉梢抽抽,勉强一笑,道:“如此甚好。”
她抿了口茶,就觉得屋里的味儿越发重了,自家几乎要被熏昏过去了,怎的也坐不住了,忙道叫年谅好生休息、改日她再遣人送些补品人参等物过来云云,便起身告辞。
众人送了陆夫人穿堂,二夫人请她先上的小辇,自家回身瞧了眼夏小满和青樱,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极低声道:“真是胡闹。”而后扬声道:“好生照顾你家主子,有什么及时来报。”
夏小满和青樱转回房里,年谅已被小丫鬟扶着坐起来了,掀了一层被,披着衣裳,捂着湿帕子大喘气。那边窗户也叫打开了,幸好开的不大。
青樱忙过去又压了被角道:“爷小心些,待汗落了再起来啊,没得受了风。”
夏小满往窗边去,将窗户又关小了些,只留了条缝,又吩咐人把门帘子打起来些,以便散味。
年谅喘了两口才缓过来,恨恨道:“她竟能坐这么久才走!真难为她。”顿了顿又叹道:“可惜了。白晌病成这般,晚上却是不好出去了。赏灯只得等十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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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道:春节快乐事如意年更牛
PS:过年家里乱套,脑子浆糊了。彻底卡文了。哭。
明天开始又要参加7788的同学聚会,所以明天的更新时间,还得是晚上了。眼泪in。
无力地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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