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样锦 作者:秦十六

来源: 2009-03-08 19:18:18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卷一 携锄秋圃自移来 21、将军千金②(小修)

茴香虽然不知道“大牌”什么意思,但前面的话却是听懂了的,她摇摇头,道:“朝廷的事奴婢可不知道,但听闻这武将军两次出征西南平叛,都是凯旋而归。掌权是未必——朝廷的将军很多呢,但皇上必是极器重他的。要不之前武家因着五奶奶的事去御前闹,皇上非但没降罪,还……还申饬了老太爷……”

夏小满颇为惊讶,虽然年老夫人那宗室郡主远支了点,但是也该是皇帝家血亲,而且年家不还有个小姐在宫里是娘娘么,年老太爷怎么算都是皇帝的长辈,却被“申饬”了,看来那武将军算是个宠臣了。她有点感慨道:“那五奶奶在娘家也是个得宠的孩子吧,父亲居然能闹到御前……”

茴香道:“嗯,武将军就五奶奶一个女儿,自然宠爱些,自小充男儿养的,一身刀枪拳脚功夫。”

“呃……独生女儿?”夏小满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没记错的话,那三老爷不是庶出么?那五爷不也是三老爷的庶出么?这庶出的庶出……而且什么来着,还是指婚?!”

就算年家门第高,那当红的将军家的独女也没有给个庶出的庶出儿子为妻的道理吧!这到底还是不是宠信武将军?还是抬举年家?

见夏小满露出似是不解的神情,茴香解释道:“但这虽然是指婚,主要也不是皇上拿主意,这姻缘却是五奶奶自己来选。”

五奶奶不是穿的吧……夏小满一头黑线,古代自主择夫的是凤毛麟角啊。她突然有点找到组织的感觉,就是这组织彪悍了点儿……

茴香继续解释道:“武将军第一次立功升迁时,五奶奶还未及笄,这上门提亲的就踏破门槛了,五奶奶横竖一个也没瞧上。没两年西南再次叛乱,武将军又去平叛,回来时听闻皇上欲将五奶奶指婚给兵部某位大人家的公子,武将军却在御前陈言说已经许了女儿自择夫婿,皇上不以为忤,反道无论武家千金选了何人,都将恩旨赐婚。”

这赐婚的话便是铁打的保票,只要武家千金瞧上眼了,这人就是套上跑不了了。只是,不知道年家五爷年访是不是这强扭的瓜。

茴香刚给小满的头发打好了皂角,正拿着水瓢舀水冲了泡沫,听主子念叨了句“强扭的瓜不甜”,撇撇嘴道:“不是奴婢没个尊卑,说起来还真是咱们合家都瞧不上武家!连二夫人都说,那武将军只仗着莽劲儿和运气平了两次乱,万岁爷赏识他的勇猛,破格封了个定远将军罢了。和他们家结亲,咱家实属无奈,若不是万岁爷赐婚的,谁理他们!可虽是阖家都不乐意,五爷却是乐意的。他和五奶奶这段姻缘倒是段传奇了。”

夏小满不由笑了,人不可貌相,越是书香门第闺秀模样的人说话倒是越刻薄。听了后话知道有八卦,她立时来了精神,若是无涉能掉脑袋的八卦,她还是很有兴趣的,便叫茴香讲来。

茴香把她头发简单挽了下,扎好了,然后也拿了块丝瓜绦一边儿帮夏小满擦洗,一边儿讲起年访和武氏的故事:“这事儿呢,都是跟着五爷的小厮传出来的,奴婢弟弟这一二年也在五爷那边当差,讲与奴婢听的,到底有几分真假奴婢却是不晓得的,主子全当笑话听了吧。——五爷不是替三老爷打理家里的铺子么,常是和各处的商贾来往的。那一年五爷有个外地客商朋友来京,要携家眷去京郊香火最盛的万佛寺礼佛,五爷自然是相陪的。那一日众人正在后院禅房和几位高僧讲禅,就听前院喊‘走水’,却是一处专招待女香客的佛堂大殿起了火。因那客商的家眷都在其中,一众人慌忙跑去佛堂那边。

“五爷忙叫小厮们也跟着和尚打水救火去,那客商却是等不及的,直接冲进佛堂去救人了,五爷忙也跟了进去。唬得小厮们慌了神,便也冲进去拦五爷。那佛堂里烟雾火光的,有人往外跑,有人往里去救人,一团乱,哪里瞧得到那客商和家眷啊。五爷这也有些懵了,小厮们便手忙脚乱的往外拽他——没的好友家眷没救出来再搭上自己个儿的。大家正往外退,忽然见头上一处着火的幡要落下,那下方正有两个人,五爷也忘了这里面净是女香客了,忙上前扯了那个瘫倒在地的那人袖子,就往外拽,带着她们躲了这劫难。待出来见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女子的衣衫还被五爷不慎扯破,袖子也将掉了,一条胳膊就被人瞧了去……”

“这个就是五奶奶?”夏小满插嘴问。英雄救美→美女走光→英雄负责娶美女?老套的传奇小说,传奇是传奇,就是不够新奇。

“不是。”茴香摇了摇头,笑道:“那女子就是个来进香的女香客,一旁那女子才是咱们五奶奶。当时五奶奶也在上香,听闻着火,便忙往外赶,恰碰到这个女子吓得瘫软在走不动了,五奶奶一时侠义心起,就要扶着这女子一同逃命,然后就遇到了咱们五爷。五爷见那女子胳膊露了,也傻眼了,却是五奶奶急智,让五爷宽了外袍给那女子披上了。五奶奶这厢谢了五爷相救,还没细细说话,后面就扑上来一个婆子,抱着那女子大哭,又拽着五爷胳膊,说他坏了闺女的清白,硬要五爷娶那女子。”

茴香真有说书人的潜质,那语气眼神无一不到位,再配合上动作,十分无敌。夏小满“噗嗤”一声笑了,这丫头不去考电影学院真白瞎了,不知道这里有戏班子没,不然演个话剧也是一等演员啊。

茴香不知道主子笑的什么,有点儿发懵,顿了顿,等主子停了笑,才继续讲起来:“自来女子千金之体,怎得让外人瞧了去?这若要平时,自然是五爷的不是,就算不娶那女子也要有个说法的。但这又不是存心故意,实是救人要紧,顾不得其他,也怨不得五爷。——都是那婆子闹人。”茴香脸上带出中不屑,语气也刻薄了起来,“那婆子就是个破落户,满地打滚哭天抢地不依不饶。怕是因她家女儿没什么姿容嫁不得好人家吧,那婆子见五爷衣着光鲜就动了邪心,这一赖上,就算嫁不入富户也能讹些银两。”

夏小满笑了一回,笑够了又觉得有点悲凉,忍不住低声叹息道:“与其说嫁女儿不如说卖女儿吧。”

茴香想到自家主子亦是被卖来冲喜的,见她面色不虞,便也不敢接口。直到夏小满脸色如常,又抬起头示意她说下文,她才继续道:“小厮们过来喝那婆子,五爷哪里有心思和她纠缠,又惦着那客商一家,叫小厮拿银子给她,叫她走。那婆子听说有银子,更加上脸,想是要多讹点吧,只揪着五爷的衣服就不撒手,死活要五爷娶了她闺女。

“因那是个妇人,又上了年纪,几个小厮要上来动手拉扯撕掳,都被五爷瞪眼拦下了。五爷是好言相劝,直说让那婆子先松手,待他救人回来,万事好商量——他也是个跑不了的,而若再纠缠,莫怪自己不念她老迈,可就不客气了。然那婆子是盯上五爷了,油盐不进,胆子也真大,不放手不说,生怕事情闹不大似的,只一味假哭干嚎,又扯出佛门净地就敢行凶什么的,越说越难听,周围已有人驻足看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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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携锄秋圃自移来 22、将军千金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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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泼妇PK老泼妇,那就是个美女救英雄的故事吧。夏小满开始揣测,这小泼妇五奶奶是动口骂走了那老泼妇,还是直接动手上脚了。从个人行为特色上来看,估计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这边自个儿和自个儿开赌盘,就赌五奶奶定是动手了的,只听茴香那边继续讲道:“五爷正为难之际,五奶奶却不知道从哪里拎了根小儿手腕粗细的树枝来,对那婆子道:‘本是我们救了你女儿性命,也不图你什么报答,你却要恩将仇报来讹诈我们不成?念你年纪大了有些糊涂饶你这次,再要啰嗦就扭你去见官,先打你二十板子再说!我眼里可是不揉沙子的,你想讹我,先周围打听打听去,武将军家戎娘再说!’说着双手一使劲,生生把那树枝折成两段,随手丢在地上。

“五奶奶露了这一手,从五爷到小厮们都给镇了,那婆子更是唬得够呛,想是晓得占不到便宜,忙不迭撒了手,转而拉着女儿跑了,她女儿身上还披着五爷的外衫呢——”她皱了皱鼻子,讥讽道:“小厮们说那是件上好的绸袍子呢,也能当上些银子呢,到底叫那老拐子给拐去了。”

夏小满先见茴香比比划划,演的活灵活现,就忍不住笑起来,又见她挤眉弄眼,语气刻薄,便伸手掐了她的脸,笑道:“丫头你这张嘴啊,真是不饶人!”

茴香算是发现了,她家主子打醒来以后就特别喜欢掐她的脸。最开始她多少还有些忐忑,虽然没被体罚过,但见过旁的丫鬟被拧得胳膊上青青紫紫的,心有余悸。但后来注意到主子总是玩笑似的,想待小孩子那般掐她,才知道这算是个亲昵的动作,也就乖乖让主子掐了。

夏小满心道武氏倒是出乎她意料,恐吓啊,嘿嘿,看来还是无赖的怕更无赖的。她笑了笑:“倒是‘姻缘一线牵’,就此五奶奶和五爷好了吧?”

茴香点点头,道:“嗯,那日是五奶奶谢五爷救命,五爷谢五奶奶解围,两人相互一道谢,又自报家门,也就熟络了。五爷又要去救人,五奶奶仗义,也跟着去了。据说那客商夫人是叫烟呛倒了,人还是五奶奶给扛出来的。事后五爷和那客商登门谢过五奶奶,私下怎么谈的就不知道了,小厮们说那之后五爷又是见过五奶奶几次的,也没多少日子,五爷便想请三老爷三夫人去武家提亲。”

夏小满想起茴香前面所说年家合家都看不上武家,摇了摇头:“若是两情相悦,提亲允婚就此成亲,也用不着赐婚了。是谁要棒打鸳鸯了?”

茴香点点头道:“可不就是主子所说么。虽是他们两个都乐意,可若非皇上赐婚,这亲也是结不成的。老太爷和老夫人打一开始就都不同意这门婚事,因此三老爷三夫人虽是瞧上了武家门第,是满心的乐意,但两位老祖宗不点头,他们也不敢去提亲。倒是武家找上门来,却也被老太爷几句话打发了。谁料到武将军便到金銮殿上提及昔日皇上金口玉言说要替他女儿指婚之事,硬生请得圣旨赐婚。这圣旨一下,年家岂敢抗旨?只得下聘迎娶了。”

夏小满默然。虽然现代爱情小说影视剧里一直叫嚣,是和这个人结婚,又不是和他爹妈结婚,但实际上如果婆媳关系处不好的话,日子也是没法过安生的。说是嫁给一个人,可若一起生活,到底还是嫁给了他全家,一言一行都关系到一家子人的心情。现代还是小家庭,尚且如此,不必提古代都是大家庭了,两个人的结合,无论情愿不情愿,都代表着两个家族的联姻。

武家用这样的手段嫁掉女儿,女儿是如愿以偿了,可到底是给年家添了腻歪。两家的关系只怕会极度恶化,到时候,这个女儿只会有更多的苦头吃。现在五奶奶在年家这么个霸王似的,固然有她性格里自来的彪悍,怕也和年家整体不待见她的环境有关系吧。也许是怕被伤害,所以她把自己锻造成一把利刃,虽是所向披靡无人敢触其锋芒,却也让人都离着远远的,最终成为孤家寡人。

这一瞬间,夏小满只觉得水凉了些,身上冷得厉害,忙叫豆蔻添热水,直到感到皮肤微烫了,她才叫停。舒缓了半天,才咂着舌头说了句:“啧,也怪不得老太君得面圣去才能休了五奶奶。”

圣旨赐婚,既是婚姻铁打的护身符,却也是镣铐枷锁——“不能离合,否则就是抗旨”,这生生捆了两人在一起,就算夫妻不和,面上也得是一家人,谁也别想逃离。这种婚姻看似无比牢固,击碎的唯一方式就是御前请旨,可这种方式也是毁灭性的。闹到御前,天下皆知,两人的名声怕都完了。男子还好说,没妻还有妾;女子却是终身瑕疵。

一时间夏小满忽然有些同情起那个刁蛮彪悍的五奶奶来。

茴香也感慨,却不是感慨夏小满所想那些,她叹道:“也不是第一次要休五奶奶了,却都没成。谁知道这回能怎样呢?”

夏小满虽听她们的意思也知道五奶奶不是第一次闹了,却不知道年家已多次想要休五奶奶,若是次次都闹到御前,还没休成,那皇上对武家的宠信真让人叹为观止了。她不禁问道:“这是休了几次都没休成?为的什么?”

茴香道:“为的都是铺子和银钱——就是老太君今儿说的那话,她那点子心思合家都知道,一直没许她,她就一直闹。”

“那铺子……到底怎么回事?”夏小满想了想又问:“不是四房当家么,怎么又三房管铺子?”

茴香道:“四房老爷和几位爷都是官身,无暇管理庶务。三老爷早年也捐过官,后来……听说是被罢官了的……老太爷气了一回,也无奈,便将祖上留下的铺子交与他打理,依规矩是铺子是阖家的铺子,历年得的银钱红利三房抽两成,其余的入官中。三老爷早年管了几年,铺子收成却是平平,只是勉强维持,幸而后来有了五爷。五爷,用老太爷的话说,也不是个读书的苗子,勉强得了个秀才就不肯考了,家里要给他捐官他也不肯,只喜欢跟着三老爷在铺子里忙活。三老爷见他有几分经商的才智,便和老太爷提想让五爷接手这些铺子。老太爷见五爷实在难以博取功名,也就允了。

“五爷真个是比三老爷强上许多,铺子也是一日比一日好了。后来五爷娶了五奶奶,谁也没料到,那个会耍刀枪拳脚的五奶奶倒是个行商的好手!这几年间年家京中的产业在她手里翻了一倍不止,大大小小的铺子有十七家之多。这些虽然是她赚的,却也是年家合家的,三房依旧只拿两分利,八分都要入官中的。想是五奶奶心不平吧,便总想着分出去几间铺子归自个儿。这自然是万万行不通的,铺子是她翻出来的没错,但到底用的是年家本钱,挂的年家招牌,是年家的铺子!别说是年家这样的世家望族,就是寻常百姓家,也是‘父母在,不分家’的,她想要‘年家的铺子’两位老祖宗如何肯依?!她这才寻个由头就闹一次,却总没遂愿罢了。”

卷一 携锄秋圃自移来 23、都是银子惹得祸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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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个女强人,可惜生错了时代。夏小满感慨万千,若非这女人彪悍太过,她真想与之结交一番。她不禁道:“五奶奶既然这么厉害,就算两分利她也有不少银子了吧?加上武家再给她点嫁妆银子什么的,她为什么不自己开铺子,非要年家的铺子?”

在企业呆过的人都知道,经营这种事情,猫腻多去了,随便哪里都能挤出些银子来吧。

茴香摇头道:“听五奶奶的话您也知道了,为官的俸禄都是不大多的。武将军和夫人都是市井苦寒出身,没什么家底,虽然有军功封赏,可到底没有多少,又没旁的进项,自家嚼用也不是很够,给五奶奶嫁妆也就十分有限了。五奶奶攒了些私房银子,怕还得不时帮衬娘家些,她也就没什么本钱置办——也许有,咱们不知道罢了,反正她总是想拿几间年家本钱翻的铺子。其实,奴婢们私下猜测,她也是不甘心吧。

“四房的爷们都是官,俸银却是远不够平素和官宦人家走礼的,况且还有宫中淑妃娘娘的供奉,便都是使官中的银子,这入少出多,五奶奶就恨的这个。其实老太君陪嫁的几个庄子和药铺年寿堂也极有进益的,一年里官中银子一多半儿都是那边入的——便是各家夫人的嫁妆铺子,凡让年家人经营的,也有六分利入官中。只五奶奶,装看不见这些吧,总觉得是她和五爷养了全家人。五老爷要讨瑾州的年寿堂时她就盯着,后来五老爷霸了大夫人的嫁妆铺子不再往官中交银子,她就当规矩被撬开缝了,也就一次又一次的闹……”

“啊?五老爷霸了大夫人的嫁妆铺子,这怎么回事?”夏小满打断她,歪着脖子惊诧的问道。古代不是嫁妆私有么,至少产权是妻子的,只传其亲生儿子,若是夫家人经营,那利润入官中一半多半儿也无可厚非,但小叔子占嫂子嫁妆铺子,这……这是丑闻啊!

茴香自觉失言,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太敢说的样子,见夏小满一直瞧着她,犹豫了一下,才悄声道:“是奴婢多嘴……主子心里知道就行了,这事在家里也是个忌讳。原就几位老爷夫人知道的,就因为五奶奶吵开了,才合家都知道的。老太君都气病了,之后也是无人敢提。”

夏小满眨眨眼,果然是丑闻,要不要听呢?到底也算是和自己沾点边儿吧。她还犹豫不决,那边茴香已经是开始讲了。

茴香从头讲起:“咱们家大夫人娘家在瑾州城,这瑾州南面临着南夏国,还有港口,水陆通商的。大夫人嫁过来时候,带过来六间盐茶铺子,皆是收了南货向四方发的,生意极好,因此大夫人虽然跟着大老爷往各处任上去,却一直没舍得将铺子兑出去。原来虽是几户陪房人家帮着经营,但也和年家产业一般,缴利到官中,只是缴四成罢了。

“大夫人殡天那年,大老爷远在西北,六爷又年幼,五老爷当时在瑾州为官,就派人接手了那铺子,说是替侄儿守产业。又因查出那几户陪房多有侵占银两,便给了遣散银子打发了,就此自家打理,缴六成利到官中,又分两成说是给六爷存着的。大老爷没说什么,家里人也就无话可说了。这十来年都这般过了。偏前几年也不知怎么回事,五老爷一分银子也没发回家来。

她眼神闪烁,声音越发低了,近乎耳语一般:“奴婢听人说,是南边药材走俏,五老爷想拿老太君那嫁妆药铺年寿堂的瑾州分号囤货倒药,那边大掌柜却不肯,说是老太君的私产,只听老太君的话。五老爷一赌气就修书与老太君讨那年寿堂。想必是老太爷和老太君不答应吧,五老爷这才干脆霸了咱家大夫人的那几间铺子,银钱都拢到自个儿手里,也不缴到官中了。”

夏小满叹了口气,自来父子离心、兄弟阋墙,大抵只为“家产”二字,没钱的想有钱,有钱的想要更多钱。古往今来都一样,自己继母那边还不是一样,原总嫌父亲给她上学的钱给的多,后又嫌她上班后往家交钱交的不够多,或明或暗的讥讽与吵闹,直到她外调离开了那个城市,才算消停下来。

她的思绪早回到现代,茴香犹在她耳边说着:“……五老爷是老太君四十岁上得的老儿子,最是老太君的心尖子,若不是五奶奶闹出来,老太君定是将瑾州的事压下去的,偏……唉……这事后来虽然合家都不提,但是老太君心里肯定是极不痛快的,她本就不大喜五奶奶,现在您瞧,怕是厌烦极了。……唉,也亏得郑家人丁稀薄,郑老太爷就只咱们大夫人和姨夫人两个女儿,没有儿子,也没有太近子侄,不然那郑家子侄听了信儿不也得闹翻天了来争……”

夏小满忽然有些不耐烦,挥挥手打断她,问道:“这事大老爷那边也不知道?六爷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说?”

茴香觉得主子语意不善,小心翼翼的瞧了她一眼,心里思量了下,才道:“大老爷……应该知道吧……但近几年都在西北理州,到底书信回来怎么说,奴婢就无从知晓了,但下面人都传说这事拖着呢,想来大老爷是不管的。咱们六爷却是正经不管的,当初他听了这事,还笑称‘多大点子事’,又说‘为点子银子伤了和气,实是无趣。’”

夏小满一愣,半晌牵了牵嘴角哼笑一声,垂了眼睑,道:“他居然是个豁达的人。”

她也可以豁达来着,但是豁达的前提是要活下去,所以她只能选择辎铢必争。她见过道德在生存面前是何等的脆弱,亲情薄如纸,血淡于水!她从没奢望过能在这世上里发现干净的人心。见年谅这般,她多少觉得有点儿讽刺,倒不是觉得他做作,毕竟他他日子富足,有豁达的资本,可以真切拥有仁义与不言利等诸多美德;但她也不会去欣赏去仰视这种美德,她可以约束自己不贪财,但是不能不要财,花无百日红,生活教给她的就是——只有把钱攥在手里才是真的!!

茴香说话时其实一直注意着主子的表情,水汽氤氲,她家主子的脸有些阴沉,声音却是平平,让她有些个忐忑,她半试探的道:“其实,依奴婢看,今儿六爷是真个被五奶奶怄着了,这才提要去瑾州……”

夏小满摇摇头,丢掉那些坏情绪,却因为摇头晃脑的幅度大了些,弄散了头发,又溅了茴香豆蔻一脸水。瞧着俩小丫头片子慌忙抹去脸上的水,模样可爱,她到底露出个实心的笑容来。罢了,过去就过去了,不是得了经验教训了么。她暗暗自嘲了一回,叫茴香取个长手巾来,然后把头发裹好,包成印度式包头,顶在脑袋上。

茴香和豆蔻瞧了,都觉得滑稽,想笑又不敢笑,脸上微微有点扭曲。夏小满倒是笑出声来:“得了,俩丫头,想笑就笑吧,别憋坏了!我没那么多讲究。”

两个丫鬟起先有点儿惶恐,但见夏小满一脸调笑,没有生气的样子,这两天主子也是常爱说笑的,这才放开了些,抿嘴一乐。

夏小满耸耸肩,道:“得,也洗得差不多了,就这样吧。”然后在茴香的搀扶下出了浴桶,两人又拿了手巾擦去她身上的水,替她更了中衣小袄,扶她到梳妆台前梳头。

夏小满闻着桂花油的香味儿,笑着向镜子里低头理着她青丝的茴香道:“闲着也是闲着,要是不是秘密,就说说五奶奶那两次闹的什么吧。”

卷一 携锄秋圃自移来 24、都是银子惹得祸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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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提五老爷占嫂子嫁妆铺子那桩丑事,茴香的神经就放松了很多。想起五奶奶闹的那两场,委实是……打她进府当差年家就没这么……呃,没这么鸡飞狗跳的热闹过。茴香回忆那场热闹,总是忍不住想笑,可到底是府里的体面有损,便又不敢笑了,小脸抽抽着,半天才平息下来,才开始说书。

“五奶奶这第一回闹,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五老爷不往官中交银子了那事。那几日老太君也是不舒坦的,五奶奶再去说这事,老太君便狠狠的训斥了她几句,她自是不服的,便吵闹开来。老太君气得厥过去了,二夫人四夫人忙抬进屋照看,三夫人大怒,叫群婆子拿了棒槌要行家法打五奶奶。五奶奶既是会武,胆子也大得出奇,竟然夺了棒子反将那几个婆子打了!她也不进内堂伺候老太君去了,刺了三夫人几句,丢了棒子扬长而去。满院子人都傻了,谁敢拦啊;三夫人也傻了,愣怔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真厥过去了,还是寻个坡下,反正是昏了,叫人驾回内堂的。”

夏小满听傻了。虽然早上也瞧见五奶奶敢掰三夫人的腕子,又听说打出了西门,多少有些心理基础,知道这是个红桃皇后了,而这会儿听了这番旧事——OMG,这不是皇后,这是太后老佛爷啊!!!她半天才把下巴合上,带着点子崇拜口气道:“这五爷房里肯定没有妾室、通房什么的吧。”

茴香咂咂嘴:“我的主子啊,您说呢!这五奶奶刚一过门,就把五爷之前的屋里人清了清,本都是没名分的,就一堆儿打发了。后来三夫人……在五奶奶有身子的时候,送了两个丫鬟过来,却是刚站进五奶奶的屋就被她瞪着眼睛寻了个错,发落到杂扫上当差了——那俩可是连五爷面儿都没见到!后来五奶奶头胎就得了小少爷,三夫人也不好说什么了,再没送人过去。”

夏小满点点头,说起来还算这俩丫头走运,若呆下去了,依着五奶奶的脾气,也许就不是扫院子了,怕是不死也得缺胳膊断腿的吧。想必五爷也是个妻管严,或者被打怕了?她突然产生了点儿恶趣味心态,眨眨眼睛问茴香:“五奶奶和五爷动过手没?”

茴香却是脸上浮起无奈和惆怅,似是惋惜什么:“说起来,五爷待五奶奶是极好的极好的,五奶奶要说五爷当了她的头面,家里绝没人信。不说旁的,就刚才奴婢给您说的五奶奶这第一次闹,是五爷生生护下来的。那日老太君、三夫人都气厥过去了,惊动了老太爷。老太爷念是万岁爷赐婚,不能休她,便让人请了家法,要打她五十板子……”

“啊?”夏小满忍不住低呼一声,“五十板子?”

五十板子足能要了一个弱女子的命!就算五奶奶是练武的身板,怕是不死也脱层皮吧!老太爷说是不休她,可这,这分明就是想弄死武氏啊。

茴香神情略有紧张,微微点了点头。

夏小满虽然知道五奶奶没真被打死,回想一下却也心有余悸,这就是所谓的杀人不见血吧。她问道:“那后来呢?没打成?”

“打了。”茴香叹了口气,道:“五爷替的。”

夏小满喃喃道:“这五爷实在是……”她把后半句话压到舌头下,囧,实在是太狗血了。

谁知道更狗血的在后头。

茴香只道她主子是心生感慨要赞五爷,也颇有同感的猛点了两下头:“虽然打的是五爷,执杖的奴才们自然手里有数,五爷也没什么大碍,将养了月余也就好了,可这份情意,这份担当,都让咱们好生敬佩。却还不止这五十板子!——本来五爷挨了打,五奶奶哭的死去活来的,合家都当这事过去了,谁知道约是五奶奶回娘家叫了委屈,没几日那市井出身武家夫人就带着几个无赖婆子冲到府里又闹了一场,依旧是打得合家乱了套,调了护院的才压下来。话传到老太爷耳朵里,老太爷勃然大怒,便也不管不顾只让五爷写休书,说五奶奶犯了七出中的‘口舌’和‘不事舅姑’。五爷只是不肯,好说歹说,又拖着病体在松鹤堂外跪了一夜,两位老祖宗心慈怜他,也就认了,揭过此事不提。……唉,五奶奶遇上五爷,真是她的造化……”

她自个儿说得眼圈都微微红了,声音渐渐变小,最终化作一声喟叹,消失殆尽。

房间里陷入沉寂,那桂花油浓郁的香味忽然就显得特别的突兀。

夏小满抽了抽鼻子,突然觉得特别假,物反常即为妖,五爷年访当真爱这个女人到这等地步?会不会是五爷乃腹黑幕后老大一枚,媳妇台前唱红脸,他再出来惺惺作态演苦情戏,俩人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唔,好吧,阴谋家眼里都是阴谋,她承认她非良善,想人就不会往好处想。关键吧,可能她看多了陆游唐婉孔雀东南飞,总觉得古代是天大地大父母最大,感情抵不过“父母命不可违”,像年访这样不惜忤逆尊长而维护媳妇的,落在她眼里就是珍稀物种了。

哎,若不是演戏,五奶奶能碰上这样一个肯舍身护着她的夫何其荣幸;若是演戏,五爷能得这样一个冒着被休甚至死亡的风险全力配合的妻又是何其荣幸!总之,他们总是有一个人是有造化的。

这世间还真是有情种的啊。夏小满忽然有点惆怅起来,五爷年访也许是,六爷年谅则肯定是。只不过五爷对的是他的妻,六爷对的是个通房丫鬟。前世她没碰上,今生碰上了是碰上了,可惜,她是他感情大戏里的路人甲……

到底是自己没造化啊。夏小满叹了口气:“若是……得夫如此,五奶奶还不肯消停?还要闹?”

茴香露出些愤愤然:“五奶奶哪里是看情谊的?还不是看银子!这第二次闹,就是九爷娶亲的时候。去年恩科,九爷中了解元,老太爷一时大喜,亲自发话,说九爷的婚仪的银子都由官中出——这是从没有的事,家规是嫡子成亲官中出银一半儿,房里摊一半儿;庶子成亲均由房里自个出银子。三房的几位爷都是庶出,虽然记名在三夫人名下,但娶亲依旧按庶出子从三房帐上支的银子,五爷自然也是如此。而九爷是四老爷的庶出子,这会儿却由官中出了全部银子,五奶奶得信儿的时候就颇有怨言,但因还没坐实吧,也就没举动,待九爷下聘孙家,确是从官中支了银子,五奶奶便就借这由头又闹了一起,又提要分铺子的话……”

夏小满点了点头,这个闹的多少还有点儿道理,有不公平就有闹,只是,若老板要给谁涨工资,员工就是闹也没好结果吧。至于九奶奶那边儿,她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九奶奶看上去天使似的人,对她这样的身份都能体贴入微,却对五奶奶那个态度,尖酸刻薄的紧,原来梁子结在这里。

茴香道:“这次老太爷是铁了心了,让人代笔写了休书,生生架着五爷按了手印,又把五爷锁进房里不让出来,然后撵五奶奶出府。五奶奶二话没说拿了休书就走了。虽老太爷撵了五奶奶回家,但那毕竟是圣旨赐婚,本拟翌日让老太君进宫觐见太后奏报此事,免得万岁爷怪罪年家。谁知道武家抢了个前,直接闹到了御前,不提其他,只说年家目无君上,要休御赐的娘子。老太君这门还没出呢,斥责的圣旨就下来了。这自然又没休成……”

夏小满对武家人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是一彪悍家族啊。她咂舌道:“难怪今儿老太君一听说五奶奶出了年府立马就要进宫。今儿抢先一步,不知道能成功不……”说着忽然想起那句歌词——伟大的是感情,强悍的是命运,到底有些唏嘘,便是某些人自作孽不可活,但这段感情……真是白瞎了啊。

茴香叹道:“也难说。虽然咱们家老太君贵为郡主,按辈分还是……可,有些话也是不好讲的——说轻了自然没用;若说重了,那岂非是说万岁爷瞧错了人,给咱们家个不够贤良的媳妇?所以,这次能否休成,还真难说。”

夏小满低声自己嘟囔道:“沾上皇上边儿的事就是不好整。”

茴香影绰绰听了“皇上”二字,唬了一跳,忙道:“阿弥陀佛,我的主子,您就提防着点说话吧,可别让奴婢老这么心惊肉跳的。”

卷一 携锄秋圃自移来 25、都是银子惹得祸③(1000分加更)

十六的话:

1000分加更。^-^。现在说感言早了点儿,呵呵,但是感谢是一定要说的:这个分已经让我十万分的惊喜了,现奉上一章加更,感谢所有给予我支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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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下次加更,弱弱的说,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每多一票于我而言都是意外之喜,都需要答谢,所以没法子轻言许诺,毕竟有总字数限制,这个月,才刚刚开始……ToT。只能说,现在欠下的,待晚些,确定不会超出字数后,我会统统补回来。

多余的话也不说了,我会努力码字的。握拳。

——十六顿首遥拜。

————————以下正文————————

晚饭照例是摆在年谅房里的,夏小满把头发晾得半干就往上房去了。出门后冷风一吹,虽是戴着帽兜,但仍觉得头上一凉,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夏小满叹了口气,泡浴的喜悦完全被没有吹风机吹干头发的遗憾取代了,然后她开始认真考虑,能不能像周星驰发明“抽油烟机”那样,发明一个全手动的吹风机。或者……汗,还是下次拿扇子扇扇吧,反正怎么着都是没有热风……

给年谅喂饭这活儿按早先的规矩,是夏小满亲自来的,因此虽然青樱几个大丫鬟也在年谅房里,夏小满往那边一站,就没人敢动手去拿碗。采蘩倒是想伸手,却被青樱瞪了一眼,不太情愿的收了手。

夏小满瞄了她一眼,心道,赶紧来抢这活儿吧,我巴不得不干呢,你来抢我就让给你。

可惜一来采蘩听不到她的“心声”,再来,因青樱在一旁压着阵,采蘩也不敢放肆。见夏小满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翻了翻眼睛,挪走了视线。

真可惜。夏小满吐了下舌头,洗了手,掀开那捧盒中白底儿金红双色万寿纹小瓷盆的盖子,见里是金灿灿的小米粥。

“粥?”她有些疑惑的望向青樱。这么一盆儿,是她的还是年谅的?

青樱忙道:“大夫今儿过来请脉后说了,爷可以喝些粥。晌午爷也是进的这人参小米粥。”

到底还是人参。到底是开药店的,天天吃人参,就跟人参就种在他家后花园似的……夏小满舀稀的盛了一小碗,坐到年谅床上,一勺递到他嘴边儿。

青樱忙上前来陪笑道:“姨奶奶忘了……这要咱们先尝一下,看烫着爷。”

年谅笑了下,口说“无妨”就要张口去喝,谁知道夏小满听了青樱的话连忙撤了手回来,他这一下就没够着,张着嘴窘在当场。

夏小满也尴尬起来,什么事儿啊,之前她亲自动手喂药那次实际上是半路接过来的,人家试都试完了,她便没注意还有这个规矩,结果乌龙了。唉。她掩饰性轻咳一声,讪讪的戏谑一句:“别着急哈,我给你试毒先。”

本来她说这话是因想起了慈禧老佛爷每次吃饭前都有宫女试毒的,当个笑话自比一番。可这句话却让在场人都想起几天前周婆婆带着人来,以给六爷试药为名,硬给她灌了那忘忧散之事。如今她再提“试毒”二字,自家觉得语意诙谐,可在旁人听来,却是赤裸裸的嘲讽与怨愤,众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夏小满浑然不觉,把那勺粥倾到嘴里,无意中瞧了眼侧立身旁拿着帕子的茴香,却见她脸上布满了忧虑和……惶恐。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心里纳闷,不就错了步骤么,至于这么担心么!可待看旁人,什么表情的都有。采蘩的目光更是犀利,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夏小满觉得不对了,皱着眉头又望年谅,脑里却闪过一道灵光,莫非粥里有毒!就在她条件反射似的要张口把那含在嘴里的粥吐出来时,就听年谅平静的声音道:“不怨她,她都忘了。”

夏小满一愣,依旧没领悟到年谅这是在向众人解释她说“试毒”那句,因听这话似乎又回到规矩上来了,那口粥就没吐出来,一伸脖又咽下去了。药粥本就有些苦,她又含得久了些,注意力一回到味蕾上,就觉得满口的苦涩难耐,忍不住皱着眉头道:“太苦了。”

青樱拿了蜜饯匣子过来,喂到夏小满嘴里一块,她这才缓过来,无比感激的向青樱一笑。

年谅不由莞尔,示意她喂自己一口,粥到嘴里还咂咂滋味,笑道:“还好。”

夏小满撇撇嘴,心道你那是长期喝药喝的,味蕾神经退化了,压根不知道什么叫苦。

年谅喝了两口,又道:“到底不如你的手艺。说起来,这会儿突然就想起今年生辰时候你做那几样吃食来了,‘福寿绵长’,还有个‘白玉如意’,多暂再做来。”

夏小满哼哼两声,心道想吃就等下辈子吧,嘴上却只能道:“抱歉,我这都记不得了,做菜也不会了。”之后也不容他再说话,立刻又一勺接一勺的粥递过去,堵了他的嘴。

年谅脸上带出些失望,也没言语,吃了小半碗粥说饱了。众丫鬟便递来花茶、痰盂并热手巾,过来伺候年谅漱口擦脸。

夏小满完成任务,这还没坐下吃饭呢,就听外面丫鬟匆匆跑来回道:“老太君来了!”

得,她这饭也吃不成了。

这会儿满屋子人一下子忙碌起来,青樱忙过去整理年谅的衣襟被褥,又吩咐人赶紧先收拾了碗筷出去,再到茶房沏茶来。

夏小满瞧那状态,忽然想起来电影《穿prada的恶魔》里,得知米兰达即将出现时,办公室炸锅一样忙乱的镜头,忍不住露出点没心没肺的笑容来。一扭头,却迎上茴香一张幽怨的脸,汗,真的是幽怨。

茴香一边儿帮夏小满整理衣衫头发,一边儿压低声音央求道:“主子,您就当可怜可怜奴婢吧,别再这样口没遮拦,也别露出这般模样了,要是老太君怪罪下来……奴婢这条命就断送了……”

夏小满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口没遮拦了,青樱就过来拉了她去迎老夫人。两人还没走到院门口,老夫人已经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进了院来。

年老夫人和上午一样,对夏小满不理不睬,而和上午不一样的地方是,她也没搭理青樱。她脸上冰霜三尺,一言不发,径直进了上房暖阁,直到进门前方丢下一句“你们在外面候着。”,还是冷硬得能摔下冰碴来。

扶着她的那两个大丫鬟青梅和青桃也被搁在了年谅卧室外间,虽然客客气气笑意盈盈,却是门神一对儿,便是采芑采苓要奉茶进去,都被两人拦下了。青桃依旧留在门外,青梅挑帘子轻轻问了一声,得到肯定回复后,才敢进去。待她出来后,这满屋子再没一个出声的,别说出声,就是喘气都不敢大喘,一群人就这么泥胎木雕似的坐着,装蒙娜丽莎。

夏小满其实倒是十分想知道老夫人进宫请旨休五奶奶的事怎么样了,但是眼下显然不是问的时候,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不知道熬了多长时间,夏小满N次习惯性的抬起手腕想看表——当然,她的手腕上如今是两痕银镯子,这个习惯根深蒂固,她总是板不过来,老还想着去看。当她第N+1次瞄向自个儿手腕时,老夫人出来了。

老夫人还是一张脸拉的老长,但是脸色稍霁,依旧没有旁的话,只丢下一句招牌似的台词“好生照顾六爷”,便离去了。

送走了老夫人,她们回来看年谅,他却是面有喜色。他示意青樱把下人都先打发出去,见夏小满也跟着往外走,便出声留了一句。没有去瞧夏小满略有诧异的目光,年谅满面春风,用轻快的调子愉悦的道:“祖母许了我去玫州。”

卷一 携锄秋圃自移来 26、貌似不太遥远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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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大夫人的嫁妆铺子不是在瑾州么?莫非她记错了?夏小满开始回忆起来。

事实证明,她的记性没问题,青樱也奇道:“玫州?那瑾州……”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喜道:“莫非老太君的意思是……”

年谅呼了口气,点了点头道:“祖母叫我去崖山庄养病。崖山庄和年寿堂玫州分号直接向我奉帐。”

这崖山庄和年寿堂都是年老夫人陪嫁的产业,这打着让年谅养病的招牌,实际上是把这两地的利润都给了他。虽然,房契地契还不是他的,但这两处都极有出息的,一年收入也不少。至于这是否等于老夫人对于五老爷占了年谅母亲嫁妆铺子的事情做出的补偿,年谅没心思研究,那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会儿补偿,未免有些迟了。年谅现在只对能早日外出感兴趣,精神头十足。

青樱也松了口气,脸上浮起宽慰的笑容。这么多年,家里一直不乏碎嘴之人,五奶奶这次闹,怕也是遂了不少人的愿。这会儿能远了那起子小人不说,还能有些个进项,丢掉那空吃官中银粮的帽子,实在是喜事。至于五奶奶那边的事到底……,青樱稍一犹豫,还是什么都没问,有些个事,也不是做奴婢的能打听的,但既然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大抵是能摆平。

于是,她转而问道:“那爷多暂动身?”说着想起年谅才刚刚从长期昏迷中醒来,又一皱眉,“只是现在爷这身子,着实不适宜远行。天寒地冻的,从京里到玫州少说也要走小半个月,这又到年根底下了……”

年谅点头道:“正是如此。祖母说陆路颠簸,怕我受不住,让我走水路。——那就要等丁午河解冻之后,最早也在二月方能起身。”

青樱念了声佛,然后道:“那明儿再请淑妃娘娘遣宫里的太医来给爷看看吧,爷养得身子结实些方好启程。”

年谅摇摇头,道:“这一回,已经是折腾三姐姐了。况且,今儿家里的事又闹到宫里……”他顿住口没有继续下去,而是道:“养上三个月,也就差不多了,恢复些力气,便就上路。”然后不待青樱开口,又道:“满娘还没用晚饭呢,一会儿又到安置的时候了,赶紧端过来让她先吃了。”

青樱忙下去喊小丫鬟张罗,夏小满因睡醒后吃了点心,这会儿并不饿,但是多少还是感激年谅的好意——尽管她也知道他十之八九是用这来转移话题的,但到底人家还是惦着有她没吃饭这回事不是~

夏小满瞧着年谅那张苍白、枯瘦、满是病容的脸,不怎么就生出点亲切感来,刚才一直盘旋在脑子里的问题不禁脱口而出:“其实我很好奇,老太君不是进宫了么,那个谁,咋样了……?”

见年谅表情有些僵,她脑子也转过轴来了,咬牙暗骂自己“好奇害死猫”,然后开始绞尽脑汁想怎么圆场。却听年谅低低的声音道:“想必你也听她们讲了前因了。”

夏小满脑子飞速运转着,自然不敢答应,到底涉及了宅门秘辛,私下流传是一回事,传到主子耳朵里又是另外一回事,待拿到明面上来诘责,那就是大事了。她只要吱声,那就等于把茴香给卖了。谁知道后面跟着的是鞭子、板子还是人牙子?因此她保持缄默,甚至视线都不落在年谅脸上。

年谅倒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五奶奶闹了这么多次,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了,今儿又来闹了一出,夏小满问询了丫鬟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这般喟叹只是因着这事着实让人头疼,道:“……老太君没提,但瞧着……没如愿吧。这也不是头回了。不过她说太后招了五嫂进宫,想必多少有些教诲吧。”

夏小满“唔”了一声,看来武家还是无比强大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其实在她心底,对五奶奶的同情要比厌恶多,虽然这同情在武家强大的圣眷前,显得十分的可笑。她唏嘘一回,武氏的优点和缺点同样的鲜明,当然,那独立自强等特点在她看来是优点,在这个社会标准下来看,也是缺点;而那贪婪敛财的缺点,却是哪个社会都不齿的缺点,因此,武氏怕真的很难在这个社会被人认可。

粥菜上来了,因夏小满强烈要求,才没有摆上那人参小米粥,而是换上了肉粥。虽然只是一点点肉沫、还是跟着粥一同煮的,却也让夏小满高兴起来,终于能吃肉了,真不容易,可是禁荤腥好几顿了,她实在没有做出家人的潜质。

伺候的丫鬟一个都没上来,青樱跟夏小满解释大概意思是他们还要商量玫州的事,而这件事老太君又说了不让声张,因此他们也必须谨慎点,像是把夏小满当自己人的样子,可说起来却又是隐晦而客气,末了又道她来伺候夏小满吃饭。

夏小满忙连连摆手,自己坐下吃了,哪里有那么奴隶主,真的要吃饭必须人伺候才行!她这边吃着,青樱和年谅那边开起了研讨会,她听了一会儿,听到说海边儿,忍不住在他们停顿下来的时候,插嘴问道:“玫州在哪里?靠海?”

青樱笑道:“在阜泽东南,是临着海的。咱们崖山庄也有渔场在那边,到时候主子想吃海鱼就便宜了,从海边儿到玫州府城只十几里路,那些个海货一捞上来当日就能送进城,正好吃个鲜。”

夏小满一听见离海近、有海鲜,就立时兴奋起来。她自小在海边儿长大的,对鱼还差些,但虾蟹是不断口的,她并不热衷大闸蟹一类的河蟹,就只爱海蟹,怎么吃也吃不够。直到她被调到总部,去了另一个城市,离海远了,买海货没那么方便,这一年里才很少吃了。现在听说很快又能过上时不时就能吃虾蟹的日子,她不由高兴,就觉得这嘴里的粥也变得越发香甜起来。

便是没挨着海,出京也是好的。夏小满暗暗想,最少,在外地跑路要比在京城容易的多。她原本还琢磨着是不是要熬上一年,甚至更久,以以往穿越教材女主经历来看,出逃的前期准备从几个月到几年不等,熬上十年八年也不是没有。很多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看来,兴许就是天赐良机。

夏小满叼着筷子,瞄了一眼病怏怏的年谅,后者因为高兴的缘故吧,这会儿精神很好,很有活力的跟青樱讨论着。夏小满似乎头次强烈的感受到她和这厮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死,他能出京,她跑路就八字有一撇了。现在首要的问题,就是赶紧让这小子的身体恢复到能出京去玫州的状态。她可不是学医的,虽然照顾过病号,但也只比非典型医盲强那么一点点,医学知识不知道,多少知道些医学常识。

比如,年谅现在腿断了,不能动弹,若长期不动肌肉就萎缩了,这么躺到明年二月,怕是没病也瘫了。所以,肌肉按摩是必要的。而这敲敲掐掐揉揉的,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是个人就会做。若说有点技术含量的就是足疗了,她忽然想起《寻秦记》里项少龙给秦王邑人做的那“足底按摩”来了,不由哑然失笑,这个……这个技术活儿她还是甭挑战了。

通风也很重要,她始终觉得这个房间太闷,空气质量极差。如果能让年谅出屋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溜达溜达应该会好很多。拄拐……嗯,看样是不行了,要说整个轮椅么……也不知道这世界有没有轮椅,若是没有,她倒能鼓捣鼓捣看,因母亲住院时用过轮椅,她虽不是工科生对机械也没啥研究,但是要说搁椅子上安俩轮子的话……

试试看吧,什么不都有个开始么。为了美好的明天,那就开始吧。

(第一卷完)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1、奉帐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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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永宁十八年腊月初五。帝都阜泽。

天还没亮,城门刚开,十数辆载满粮食物产的大车便浩浩荡荡驶了进来,直奔常平街去了。

守城的官兵早就见怪不怪,京都之内官宦人家多在周边各地买田置地,每到年下,这些田庄就会赶来向主人家献物产,同时报上一年的总账让主人家核查,说起来就是佃户向地主交租,却有个雅致的名字,叫奉账。

车队最前面是十骑护着四辆蓝布小车,速度较后面大车快上许多,先行抵达常平街年府西侧门前。为首车上车夫勒了马,坐在一旁的小厮跳下来,恭敬的对着车内道:“主子,咱们到了,您少坐,小的去叫门。”

“混账东西!”车内传来苍老的声音,喝道,“混叫些什么?你想要我老头子的老命吗?”

那小厮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一向和颜悦色的大管事竟然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唬了一跳,慌忙跪下磕头道:“小的该死……”

“爹息怒……”护车人中为首的一个褐衣魁壮男子正待下马,听了这话,忙迅速翻身下来,站到车边,躬身道:“这小子第一次跟着来阜泽,还不知道规矩,一时失口……”

“一时失口?”车内老翁冷笑道:“亏你还有脸说?!若非他平日就这样叫惯了,怎会现在脱口而出?我素日只当你办事妥当,才让你每年来跟主子奉账,你竟不知好歹,自以为是起来了!你当你做了管事就是主子了?!你大哥你侄子都是官身了,你去问问他们,敢在年府门前当自己是主子不?做奴才的就要守奴才的本分。你不要廉耻自己找死也就罢了,别陷老头子于不忠不义!”

那男子心下不以为然,脸上却挂上苦笑,听着老翁训罢,躬身道:“爹教训的是,儿子再不敢了,还请您老息怒,保重身子要紧。”说完狠狠瞪了犹在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小厮,踹了他一脚,道:“蠢东西,还不去放下凳子,请大管事下车!”

那小厮慌忙爬了起来,放下板凳,打起车帘,一个干干瘦瘦的老翁在两个侍仆的半架着半搀扶着下了车来。后面几辆车上,又有男女下来,围在老翁周围。

“爷爷!”一个十岁出头虎头虎脑的少年一打车上跳下来,就一阵风似的奔到那老翁身边,双手托住着老翁的胳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年府的朱漆门和墙内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惊叹道:“主子府上果然和爷爷说的一样,好生气派~~!”

老翁疼爱的拍了拍孙子的脑袋,但抬眼望向次子时又板起脸,道:“还不前去叫门?”

年府此时尚未启门,那男子忙应声走上石阶叩打门环。片刻一个青衣小厮从门内探出头来。那男子抱腕笑道:“这位小哥请了,烦你通报一声,玫州崖山庄大管事尹迅前来府里奉账。”

那小厮一听,忙大打开门,恭恭敬敬施了礼,道:“原来是崖山庄的管事老爷,小的这就去通禀。”他又瞧见后面还有老人、小童和女仆跟着,忙道:“天冷,大管事若不嫌弃,请移步门房暖和暖和。”

“有劳小哥。”那男子一笑,然后转身回来,向老翁道:“爹,咱们来的也是早了些,想来主子未必起了。天儿也冷,儿子扶您老到门房去小坐片刻如何?”

那老翁点了点头,道:“让江枰,王棂在外面守着咱们的车,等府里管事来接。”说罢扶着孙子的手,缓步上前。

越过门槛那一刻,他有些激动起来。细论起来,他已经有六年没来年府了。

这老翁就是玫州崖山庄大管事尹迅,是郡王府的家生子,年少时其家人被选中做郡主的陪房,他也跟着一同来到年家。年老夫人的嫁妆产业并没有按照年家的家规——用年家人经营分几成、不用又分几成的,而是一律用自己陪房家人经营,却把所有的收益都归年家。这尹迅就是一路从学徒做起,在年老夫人的嫁妆产业里帮衬打理,逐渐被提升为崖山庄的大管事。

如今尹迅已经六十有七,半生操劳,身子骨早就没有那般结实了,虽然玫州离阜泽只有小半个月的路程,但路上车马劳顿,也不是他能承得住的。因此,前些年,年老夫人特许他不必亲来年府奉账,提拔了他的次子尹槟全权代理管事奉帐。他便安心坐守崖山庄,六年不曾踏出玫州半步,直到半月前收到年老夫人书信,影影绰绰提及崖山庄易主,他便坐不住了,总觉得这大管事实没有不来的道理,便随了儿子一同进京。

门房里有两个呆过一年的仆从,虽不认识那老翁尹迅,却是认得年年都来府里的尹槟——崖山庄虽然不是年老夫人陪嫁中最大的庄子,却因地处富庶的玫州,是收益最多的庄子之一,因此每年尹槟来奉帐,都不少给门敬。到底是拿人家的手短,这些看门的仆人岂会不恭敬?刚刚听了尹槟自报家门,知道是崖山庄大管家也到了,忙都起身相迎,又让上座奉好茶,陪笑道:“尹大管事今儿来的早,怕要等上阵子了。咱们这儿没有什么好茶,还望您老见谅。”

尹迅和颜悦色的和他们聊了一会子,无非是主子康健,爷们官运亨通,小爷们学业有成之类的。就听门外匆匆脚步声起,毡帘一挑,进来四五个青衫男子。因年府尚青,男女仆从管事皆是一身青衣,尹迅细看那几个人衣上绣纹,知道为首那人是一等管家身份,便站起身,刚待说话,那人已经抢步上来,先行作揖问安道:“韦棣见过尹大管事,大管事福寿安康。”

“爹,这位是采买上的韦管家。”一旁的尹槟是认识他的,忙给父亲介绍,两下寒暄一句,他自己也见了礼,又引侄子尹英拜过。末了,他略有羡慕的打量着韦棣的衣裳,笑道:“一年不见,老哥你又高升了!可喜可贺。”

韦棣笑道:“同喜同喜。只是韦某已不在采买上,如今在东路北院当差。”

东路北院是年家大房居所。尹迅暗自点了点头,主子信里提及要将产业交移子孙,既然是这韦棣来接他们,看来产业怕是要交给大房了。只是听闻大老爷尚在西北,大房在京的只有个自小儿病病怏怏的六爷,还是三天好两天坏的,不知道这产业……莫非是十爷要从西北回来?算算十爷和十一爷也该到了科举的年纪,不知道今科中了没……

他脑子里是琢磨着,嘴上却客气道:“老头子久不来京畿,念主心切,便是走的急了,这个时辰到了府中,怕是扰了诸位好眠……”

他话未说完,韦棣连忙逊声道:“大管事折煞小的们了!!莫说没怎样——现下已是卯初三刻,怎么也得起了;便是您半夜归来,小子们还敢耽搁您老的事儿不成?大管事请先移步后堂,用罢早饭再去老太爷老太君那边可好?”

尹迅知道这时辰主子不会起,这么说不过是个圆场,当下笑道:“甚好。有劳韦管家。”

韦棣请了众人到中路后堂专门接待这些产业管事的鹈鹕院,叫人摆上早饭,自己陪同吃了。饭罢刚奉上茶,就有小厮来报说年寿堂玫州分号少掌柜吴苌前来奉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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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的话:

码这章出来的时候,朋友看后问我:你咋突然这么正经了?

我巨汗,我说人家一直是正经人好哇。

朋友撇撇嘴,从头看了一遍前面的,然后叹了口气,对我说:我发现了,这个文是因为小满的存在而变得不正经了。

我……囧。Orz。都是眼泪啊。

话说,因为这个故事不是第一人称的,虽然我无意于用多主角写一群人的故事(弱弱的说,主要是我能力有限驾驭不了,汗……),但是总得有些交代旁人的文字,希望这不会让看文的你觉得闷。

如果有bug,有疑问,有不满,留言好么。^-^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2、奉帐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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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棣听了回报,便起身向尹迅等人告了罪,匆匆去迎。

尹槟见零星几个下人远远的站着候着,忍不住先附到父亲耳边,嘀咕道:“爹,您瞧这事……?莫非老太君把年寿堂也分出去了?若年寿堂也分——可就是要分家了。依儿子看,年寿堂怕是跑不了要给五爷呢,咱们这边给谁还不好说……”

年寿堂这些药铺不比庄子,京中有总号在,药材充沛,除非有大事才会从外地调药过来,所以年底奉帐不过是银两账目,又多是银票,几个人过来即可,要比庄子赶车送货的走的快得多。除了离阜泽最远的瑾州,其余周边这几个州,都是快马几日就能跑个来回,所以药铺通常都是过了腊月十二祭家神之后再来奉帐,少有来的这么早的。

尹迅端着茶碗抿着茶水,闻言抬起头来瞪了儿子他一眼,压低了声音狠狠道:“主子的事也是你说得的?这又是什么地方?你别犯浑!”

尹槟讪讪的,转了话题,又道:“这韦棣也是好运气!他原是外院三等管家,在采买上当差——去年腊月还是呢!如今不到一年竟是连升了两等,调到东路北院,成了内院一等管家了!真是运道亨通!”说话间满眼是羡慕。

尹槟虽然在玫州崖山庄上是主事,但毕竟上面有老父管账,许多地方马虎不得,也做不了太多手脚。其实,本身即便这样,外面的管事也要比家里的管家自在些,尹槟没得嫉妒内管家们的必要,可独这东路北院不大一样,只一个年轻的爷在,还是病歪歪的诸事不理,这药、银进出之间,可就大有油水可捞,因此他才有些眼红。

尹迅却并没有想到儿子是看着人家能贪墨银钱眼热,还当他羡慕人家升级升的快。老爷子不由心下有气,在他眼里这儿子并不是个多么出息的,多少还是仗着他的脸面在得了现在这个代大管事的差事,如今这小子还说人家运气好,岂非得了便宜卖乖!他不由冷哼了一声,训斥道:“这哪里是运气的事?须知咱们府里最是体恤下人的,做的好自然有恩赏!只你这般靠老子娘荫功,才当什么都是运气!!”

尹槟被噎了个窝脖,自讨没趣,便闷头喝茶,不再言语。

不久,韦棣又引了一行人进来院子,为首二十来岁相貌俊朗的青年男子,正是年寿堂玫州分号少掌柜吴苌。他几步走到厅上,在尹迅跟前翻身跪倒,恭恭敬敬的磕头道:“孙儿吴苌给尹爷爷请安。”

尹迅便是在年老太君的所有产业管事里也算是元老级人物,在玫州更是地位超然,兼之吴苌的父亲吴栓年轻时也跟着尹迅当过差,算是挂名师徒,所以他一向敬重尹迅,吴家子侄见到尹迅皆是要行大礼,尊称“爷爷”的。

在吴苌身后,几个家生长随小厮也都跟着跪倒,只有两个外雇的执事拱手作揖见礼。

尹迅忙叫人拉了吴苌起来,待吴苌又向尹槟行礼后,方问他道:“听说大郎年初往南边儿去了,果然出息了,你父亲好福气!多暂回来的?你父亲可好?”

吴苌规规矩矩的垂手站了,陪笑回道:“才回来没几日,原是往庄子上去拜您老的,然被告诉说您和二叔都进京来了。”他顿了顿,笑容微敛,又道:“我父亲却是不大好,前阵子他不慎摔了一跤,伤了筋骨,现下腿脚还不大利索,实是出不来了,这才遣了孙儿出来办差。”

尹迅摇头道:“他说起来也是四十来的人了,哪比得了年轻人?你们当劝着他些,自己多加小心!”吴苌忙点头称是。

尹槟在一旁乐呵呵的接口道:“我说的么!见你来了,还道栓大哥想着历练小辈儿,自个儿躲起来偷懒呢。原来是病了。等我回头瞧他去。”

吴苌陪笑道:“临出门时父亲家父还一再嘱咐说,要是见到二叔,高低得请您回程时到家里一聚,他老想着找二叔喝酒,却因着在家动弹不得,着实闷得紧。”

尹槟哈哈大笑道:“他想着我?怕是想着我庄上的肥鸭肥鹅吧!成,回头我先回庄上挑两只肥鹅,再去瞧他!必去!”

一句话说的满屋子人都笑了,吴苌也笑道:“有二叔这句‘必去’,侄儿就能回去交差了。咱们定早早备下好酒候着二叔。”说着他又转向尹迅道:“不敢相请爷爷去看我父亲,只是,爷爷若得闲,也请到家里热闹热闹……”

尹迅摆手道:“罢了,老头子一把老骨头,还是不折腾了。”

说笑间,小厮来报老太爷老太君请诸位过去,众人忙站起身,整理了衣衫,跟着小厮往老太爷所住的福寿居前院侧厅来。

*

福寿居前堂,年老太爷和老夫人主位落座。与年老夫人的富态不同,年老太爷略显得削瘦,但双目炯炯,精神十足,长须飘然,倒是有几分隐士的超脱之感。

众人俯身跪倒磕头行礼,年老太爷让人扶了尹迅,不肯受他拜,待尹槟他们礼毕,又叫起来看座。尹迅固辞不肯坐,尹槟几个更加不敢,直到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开口发话,定要尹迅坐下,他这才搭了个椅子边儿坐了。

茶奉上来,年老太爷笑道:“你这老鬼,几年不见,还是这般执拗脾气。身子可还硬朗?老夫瞧着你气色甚好啊。”

尹迅陪笑道:“蒙主子们恩典,让老奴养着,老奴岂有不好的道理!这老胳膊老腿的还算结实。说起来,还是老太爷您气色越发的好了。”

年老太爷笑道:“也是老朽矣。”众人跟着笑了一回,他又道:“你那大孙子……叫荣儿是吧,上任了没?老夫似是没听到信儿,只听说尹橡这一任放到了理州谭县了,甚好啊,是给崴儿做了帮手了!”

年老太爷自己状元出身,最重读书,因此家里有头脸的仆从子弟有乐意读书的,一律予以襄助,按照大秦律,取得功名就脱了奴籍,年家在此事上也不含糊,这些年放出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现在年老太爷口中所说的尹橡是尹迅的长子,便是举人出身,又在年家关照下谋了官缺,三年复三年,几期任满,这一任升了理州渠县县令,而年家大老爷年崴正在理州为布政使。那尹荣是尹橡的长子,和年府九爷年谊一样是去年恩科时中的举人,因自恃成绩平平,中不了进士,也就没准备明年的殿试,转而等待官缺,这也是最近才谋了个九品县丞。

尹迅闻言忙道:“奴才哪敢谈‘帮手’二字?都是主子们恩德。老大如今有大老爷庇佑,省得多少事!烦老太爷惦着,荣小子放玵州龚县了。如今老奴这个小孙子也大了,老奴今日带了他来,想请老太爷老太君相看,若是还算机灵的,就求主子留下他给哪位小爷做个小厮,也算老奴和他老子娘的孝心。”说着拉过身后孙子尹英,让再给老太爷老太君磕头。

年老太爷闻言瞧了妻子一眼。年老夫人会意,微微一笑,让人拉了那孩子到身边来上下看,笑道:“看着就是一脸机灵相,是个好孩子。但留在我这里可惜了,还是留在庄上读书吧,过两年若和他父兄一样取了功名是最好,若不得就在咱们庄上做个执事也好。”

尹迅忙道:“家里有两个为官的都是主子格外开恩了,若都做了官去,谁来伺候主子?老奴是断不会让他再考了。”

年老太爷听了这话,不由摇头道:“知道你们的孝心,但可不能耽误了好孩子。他父兄都是举人出身,他定错不了的。好好读两年书,定会极有出息。”

尹迅还待再说,老太爷却一摆手,道:“就算你有心让他跟着主子,也不必留在京里。”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3、奉帐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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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老太爷和老夫人相顾一眼,挥手叫厅上侍立伺候的小厮都退下去,只留两个心腹管家。跟着尹迅和吴苌的几个管事瞧这境况,也都告了罪退了出去。

而后老夫人开了口,正色向尹迅、尹槟、吴苌三人道:“你们都是几代在王府、在我年家效力的老人了,我那长房的六郎谅儿身子骨不好你们也都知道,我和老太爷一直想给他寻处清净地方安心养病,这寻思来寻思去还是玫州府最为合适——有庄子让他日常逛逛,也有个进项;他又是常年吃药的,多个药铺也便宜许多。”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郑重道:“打明年起,崖山庄和年寿堂不必进京奉帐了,直接奉帐给六郎,诸事也都是六郎做主,不必来回我。”

三人闻言都是一惊,其实他们原本心里都有数,瞧见韦棣来接,就琢磨着老太君是要把部分体己产业给大房了。这嫡长子接手一州的产业,便是不按分家算,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未承想,竟是给了那病六爷年谅!

旁人不知道六爷病到什么份上,吴苌却是心明镜似的,他自十三四岁起在铺子里帮工,二十不到就能独当一面,如今虽然被内外尊称一句少掌柜的,但正式的名头其实还是个执事,然却已经接手了绝大部分药铺的账目和业务,与各地往来的货物他全然知晓。打永宁十三年传出六爷病重消息之后,五六年里,京中没少让各地分号送上等山参到府里,这吃到谁肚子里了,还用说么?这六爷把人参当萝卜似的吃,身子骨能好到哪里去?无论如何六爷绝不是个长寿的,甚至说不上哪一日就……他暗自咂了个牙花,老太君这样做,为的是什么?

尹迅虽然也惊讶,毕竟在他看来六爷未及弱冠,未免年轻了些,但他只知“食君之俸,忠君之事”,主人说给谁他就忠谁。

而对于尹槟来说,这是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才羡慕人家韦棣活计松快,这会儿他也摊上了这张饼——谁不知道六爷是个甩手掌柜,嘛事不管的,如今主子在近边儿了,他许多事情就不必去回尹迅,直接问年谅就是。这糊弄他那做了一辈子管事的爹糊弄不了,糊弄个只会读书又是一直卧床没见过世面的公子爷还糊弄不了么?尹槟美滋滋的琢磨今后的日子,啧啧,这也和封王……也差不多了吧。

三人虽然各有各的思量,只是老主人要交割产业给哪位少主人,哪里轮的到他们这群奴才管事置喙?大家面上自然是恭声称是。

老夫人点点头,而后问了账上、生意上的事情,又交代了几句,末了话题又转回到年谅要去玫州的事上来。她提到房宅,向吴苌道:“你父亲腿有伤,就让他养着吧,这事我可交给你了——你回去在玫州城里寻个宅子,不肖太大,有个三四十间房就足够用了。六郎打春丁午河开冻就走水路过去,你先叫人收拾出来,好让他先安置下。”

吴苌忙应下,又问:“主子要不要派个管家过来看宅子?”

老夫人摇头道:“不必,全交给你们了。回头六郎若不可心,再让他寻别处,老太婆只是先给他安排个落脚的地方。”又向尹迅道:“庄上房子多,也是,先给他收拾出个舒坦的院子。往后他瞧上哪边的风景,就依着他改。——到时候诸事听他的便是。”

正说着,外面小厮来报,六爷过来请安。一直没大说话的老太爷脸上显出笑意,道:“叫他进来。”

尹迅等人自然而然向门口望去,只见韦棣带着两个青衣小厮抬了个坐着人的椅子过了门槛,进了厅内又推动起来。瞧那椅子,甚是奇怪,像是椅子,又像是车——说是车,可车体分明是个椅子;若说是椅子,可偏下面安了轮子。这个世界没有诸葛武侯,也没有人知道轮椅是何物,三人便都好奇的打量着那物什,最后视线落在坐在其上的那人身上。

那是个裹着厚厚皮裘的瘦弱男子,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眸子一如点漆,浓黑里透着几分凉意,幸而他嘴角带着和蔼的笑容,才使得脸上的线条没那么僵硬。他进得门来,便在轮椅上直接俯下身来,前胸贴膝盖,向年老太爷夫妇行礼道:“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两位老祖宗福寿千秋。”

年谅一进厅堂,年老太爷眼底便全是欢喜,忙叫他免礼。年老太爷素来是最喜欢这个孙子,因着年谅自幼酷好读书,投了老太爷的性子,而他也十分争气,十三岁就中了举人,成为年家历代里中举年纪最小的一个,虽然不是有秦以来最年轻的举人,却也是轰动京师,一直让年老太爷引以为傲。可自他中举后,身子就一直不太好,十四岁那年更是几乎将性命都丢了,年老太爷虽然觉得他是块状元材料,可到底是命重要,也就不肯让他再考了,就此心底始终有些惋惜。

再加上五老爷的事情,儿大不由爷,这老五又是夫人的心尖子,老太爷想收拾这逆子也有些力不从心,因此在对年谅的欣赏和惋惜之余,多少也有点愧疚。这种种搅合在一起,所以年老夫人一提要把玫州产业收益给了年谅,老太爷立时赞同。那些浮在明面上的理由他不尽信,她的本心,他也不愿去揣测,而于他本心,却是想着要补偿这个孙儿的。

年老太爷向尹迅笑道:“你可有好些年没见到他了吧,可还认得?这就是六郎!”说着又向年谅笑道:“来见过诸位管事,今后全要指着诸位帮你呢,给老管事这行礼可是不能省的。”

年谅知道尹迅是年老夫人产业里的顶梁管事之一,辈分不同,而本身大家族里伺候过老主人的下人也是往往比年轻主子还有体面,因此听了年老太爷叫他行礼的话,他便笑着向尹迅躬身——这已算得是大礼。

尹迅唬了一跳,忙就起身,直道“岂敢岂敢”,又要给少主人行礼。老太爷老夫人见了,笑着叫两个小厮过去扶住尹迅,都道:“你当受他一拜。”

尹迅被按着硬受了年谅那礼,脸上尽是惶恐,没口子道:“六爷快别这么着,真是折煞老奴了!折煞老奴了!”一旁的尹槟忙起来替父亲回了个礼。

老夫人笑道:“罢了,六郎往后莫给他行这礼了,省得他浑身不自在。旁边的那个是他二儿子尹槟,如今替了他的差事,以后庄子上的事,你只找他。”说着她又一指吴苌,尚未开口,吴苌已经乖觉的跪了下来,自报家门道:“年寿堂玫州分号吴苌给六爷请安。”

老夫人笑道:“你这小鬼儿倒机灵!这是年寿堂玫州分号掌柜吴栓家的老大,吴苌。”

年谅虽然不认识吴苌,却认识其父吴栓。早几年吴栓还曾亲自跑马送人参进京过,若非那参送来的及时,他年谅如今怎样还得两说。想起旧事,他心底带了些感激,忙叫小厮过去扶起吴苌,问了年纪,口称吴大哥,又问起吴栓身体、家里境况等事。

吴苌本已经和老太爷老夫人汇报了父亲受伤的事情,这会儿少不得还得再说一次,可这说着说着,眼睛就飘到年谅身下坐着的安了轮子的椅子上。

年谅见他神色料他是想给腿脚不利索的吴栓打上一个轮椅,忙笑道:“这轮椅并不难做,这一两日便叫人打一个吴大哥带回去。”

吴苌是带着随从管事一路骑马过来的,再带这么个东西回程甚是不方便,所以婉转说了意思。年谅不由笑道:“这有何难,回头吴大哥将图纸拿回去便是,都是标得明白的,寻个木匠便可做来。”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4、奉帐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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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苌闻言千恩万谢,一来二去的,说话间就亲近起来。

老太爷老夫人又各自交代了几句,便道众人远道而来,也倦乏了,叫人带着他们安置歇息。因要交代年谅的一早都交代完了,他们又怕年谅身子虚,不适宜长时间应酬,便也叫他一同去了。

穿堂里停着的小辇,基架比寻常矮了不少,车厢却比寻常的高出很多,在众人惊诧间,年谅的小厮持葛、持荆两个快步过去,抽出两条宽板,一头搭在车上,一头落在地下。众人还在纳闷,常年看着跑船的吴苌先明白过来,知道这是要推着轮椅入车厢了。

年谅冲众人一抱拳,道:“诸位请先后堂歇着吧,今晚已在京西的馆子居戎东定了席面,给诸位接风。因谅实不能相陪,就请韦管家代为款待各位,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众位忙陪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就讨六爷一杯美酒。”

小厮推了年谅入小辇,划了机关消息固定了轮椅,收好宽板,而后也向众人行了礼,上辇远去了。

尹槟瞧着那小辇消失在拐角处,想起年谅言行,心里微有些得意,咂咂舌道:“都说六爷是好脾气的人,果然不假!这倒是咱们的福气。”

尹迅也是甚喜六爷好性子,便也点头称善。而旁人却面上打着哈哈,心里各自打起算盘来。吴苌已先开始和韦棣套近乎了——六爷是个甩手掌柜,有实权的还不是这韦大管家!

*

年谅回到长生居,在院门口下了车,小厮撤下去,二门上的杂役婆子推着轮椅进了院,小丫鬟忙不迭往里面跑报信。

年谅这一进院门,就瞧见夏小满和青樱两个厚斗篷披着、手炉抱着,在那块长生石旁转悠。听见小丫鬟回禀,两人忙往这边来。

年谅不由奇道:“大冷天的怎么站外头了?瞧什么呢?”这半个月来,他也算知道了夏小满的新秉性了。若青樱单独在外,自是特特出来迎接他回来的,若说夏小满也为的这般,那是绝无可能。

果然,夏小满道:“透透气,我屋里味儿太呛。青樱来陪我的。”

年谅笑了笑,她总是对家里那些涂得倍儿香的女眷多有抱怨,还听过她私下叫她们长腿香炉,那词儿他每次想起都能笑出来。听她这么说,就是知道刚才有女眷过来了,其实这也在他意料之中。早上崖山庄一行人一进年府,年府各房就差不多都知道了——谁在门房没有个心腹耳目?多年不进京的尹迅也来了,又是韦棣出去相迎,这事让人颇多联想,自然会有人想着到他这边来探个虚实。

“那倒是换个屋子呆,何苦在外头冻着。”年谅随口问了句,“谁过来了?”

夏小满俩手伸出七根手指头——一手出布,一手出剪刀,比划给年谅看。

年谅会意,却忍不住打趣道:“划拳么?”

夏小满瞧了瞧自个儿手,轻咳一声,心里哼哼,没那么高档,简单易懂,这就是传说中的剪刀石头布。:p

说话间进了暖阁,两人伺候年谅换了衣裳,挪到床上,青樱叫来茶水,打发满屋的丫鬟下去了,夏小满这才搬了个凳子在年谅床边坐好,正色道:“你前脚走七爷的人后脚就来了。”

年谅点点头,端起茶盏润润喉,道:“谁过来的?周氏?”

“当然不是。”夏小满哼哼一声,心里嘀咕,用小脚趾头想也想得出那七奶奶周氏没套话的本事,怎么会是她来?“是两个……嗯,小姨娘。”

七奶奶周氏是小商贾人家出身,家里既比不得名贾巨商富庶,又比不得书香门第清贵,这一入年家宅门就自觉在妯娌间低人一等,说话就没什么底气,而本身不善恭维言辞,便不得老夫人她们喜欢。七爷又是出了名的花心,房里的丫鬟逐个睡遍,又常去寻花问柳,若非年家家规森严不许娼门入府,不知道又要抬多少姐儿进来,周氏这正房奶奶也就徒有个名分,宠爱全无,而头胎生了个女儿,也让她倍受打击,虽头年二胎得了儿子,却仍是始终没有缓过来,仍跟个苦透心的小白菜似的,处处陪着小心做人。

夏小满和她接触过两回,其实印象还算好,周氏只是不大会说客套话,还是蛮实在的一个人。比起七爷房里那群女人,那是强上万倍了。那些个妖精,想到她们夏小满就下意识的一撇嘴,她最害怕自恋女子作楚楚动人状,今儿一下就来了俩,这么“我妖娆我妩媚我有原罪”的,她那满身的鸡皮疙瘩现在还没消下去呢。

青樱笑着接口道:“不是姨娘,是七爷屋里的飘蕊和续芳两个。话里话外还是打听大韦管家去接尹大管事的事。见问不出什么也就走了。”

长生居原有个二等管家料理外事,叫韦楷的,其实和韦棣并没有亲戚关系,但因着都姓韦,众人就以大小韦管家区分他们,韦棣被称为大韦管家,韦楷为小韦管家。

年谅点点头,不知道是老七自己着急了,还是想当老五的先行官……还有三个月才能出京,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腿,断了的腿骨迟迟没有长好,彼时怎么走还真是犯难。他忽然想起轮椅的事,便吩咐夏小满道:“满娘,轮椅那个图在你那边收着吧?一会儿取出来叫持葛誊一张出来。”

夏小满眼睛一立,奇道:“做什么?”

平素夏小满虽偶尔言语冲撞,但大多数他吩咐的事,她并不会问个为什么,年谅微有诧异,但还是回道:“年寿堂玫州分号的大掌柜吴栓摔伤了筋骨,我把轮椅的图纸给他儿子,好回去照样打一个给吴栓——总比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强。”

夏小满完全没有同情的意思,而是翻了翻眼睛,心道,老大,那是专利啊,知识产权啊!

为这轮椅,她特地冒着被揭穿是借尸还魂的风险,谎称灵感突发求青樱在家里找了俩会做木匠活的过来一同仔细研究的,她容易么她!旁的不说,就那主方向的小轮子,就试验了无数次,她极尽婉转的和木匠沟通,既不能显得自己一无所知,又不能显得自己太明白,她容易么她!难得她这个技术白痴还敢挑战这等有点儿技术含量的事,还打算到地方上伺机推广抢占市场呢,这企划书都开始琢磨了,脑细胞啊,她花费了多少脑细胞啊,她容易么她!好么,你个年谅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给人就给人了啊?

夏小满有点儿愤愤然,冷了脸道:“那个,我以后要用。”

年谅不解道:“不是叫你找持葛另誊一份么?原图还搁在你那里。”他完全没有将这东西当什么稀世奇珍,而且怕是就算知道是稀世奇珍,也会给出去,因为他认真道:“我已应了吴苌了。”俨然一诺千金的模样。

和古人讲专利、讲知识产权那是对牛弹琴,年谅这种,哼哼,是犀牛,对犀牛弹琴!!夏小满眼睛瞪了半天,眼珠子酸了,年谅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她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吴栓的身份,不管以后能不能用到他,最少不能得罪他——给图纸不算她施恩,但是如果这图纸不给,那就是她结怨了。她的掘金企划书哇……她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答应交出技术图纸,但仍认真向年谅道:“给他图也行,但是请让他发誓只打一个,并且这东西不能外传。”

口头约定其实最无效用的,只靠道德来约束。可这会儿她也只能寄希望于她本不太相信的所谓“一诺千金”上。

年谅显然毫无商业意识,不以为然道:“又不是什么金贵物什。有一个还不够么,还能打多少?”

夏小满彻底无语了,仿佛看见银子在向她挥手告别,好一阵肉疼。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5、腊八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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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秦,腊月是全年里节日最多的一个月,从腊八开始,十二、十六、二十三,一直到除夕,隔上几日便是个节,加之年下各处产业奉帐,因此腊月也是全年里最为忙碌的一个月。

按照大秦的风俗,腊八日是也是普济日,全国上下寺庙皆设灶熬煮七宝五味粥与门徒和百姓,谓之“腊八粥”,亦设红糟,以麸乳诸果笋芋为之,供僧,或馈送檀施、贵宅等家。而上至宫廷下至百姓人家,皆会以果子杂料煮粥而食。富贵人家还常常是一面襄助寺庙,一面自行搭粥棚广施腊八粥。

年府这样的世家对腊八自然颇有讲究,官中大厨房初七就开始剥果涤器,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江豆、去皮枣泥等,合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以作点染。整整熬煮一夜,到次日天明,起锅第一碗供佛,第二碗供祖宗,合家拜了祖先牌位,然后才相聚而食,且粥不过午。

祭祀是从日头初升开始,冬日里昼短夜长,一般都要辰初(七点)才会天亮,但是年谅还是早早就起来穿戴整齐,等待祭祀开始。

一年的祭祀里,除了祭家神是全员参与祭拜的,其余祭祀一般是只男丁在祠堂神堂里上香供品拜祭,正妻们在院子里磕头,而妾室通常是连进入院子的资格都没有的。往往祭祀之后的饮宴,妾室也是没资格参与的,充其量是有些体面的进得厅堂,却也只能是站在自家主母身后伺候着。

夏小满没有“主母”,依照规矩是不用往那边去的。过去几年里,“原版”曾有过一两次是跟在二夫人身边伺候着进入宴席现场的,所以这次年谅也有问过夏小满是否要去。虽然夏小满很有兴趣想观瞻一下古代祭祀情况,但是一来她没兴趣人家吃着她看着,再来,也怕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她做不下来,一旦叫人家挑了毛病,最次也是挨训,实在划不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她婉拒了。腊八这天只伺候着年谅收拾好了,目送他出门,然后打算回自己屋里美美的睡回笼觉。

辰初(七点),在朝阳的光晕里祭祀开始。先是由年老太爷独自端着莲花碗奉了起锅第一碗粥进了小佛堂,供粥、叩拜、上香、祈福,合家无论男女皆在院里磕头;片刻老太爷出来,再用内嵌金丝围成族徽的黑瓷碗端了起锅第二碗粥,带着合家男丁进供奉祖宗牌位的祠堂拜祭,以年老夫人为首的女眷依旧在院里磕头。

与年下诸多节日祭祀不同,腊八的祭祀供品只较少,过程非常简洁,耗时不长,也是为之后的腊八宴留出时间。

年家的腊八宴设在中路正院的鸣鸾楼。这楼其实是观戏楼,楼高两层,正对着戏台。二楼分设男女两面观戏席,一楼却是极敞亮的正厅,专门备逢年过节合家饮宴或是招待亲朋之用。辰正(八点),合家男女齐聚,共食官中厨房前一日依照规矩所熬腊八粥,而各房的小厨房自己煮的腊八粥,也会端上来请老太爷老夫人并全家人共享。

粥是香甜的,但是大部分人的精神头都没在粥上,而是用眼角余光瞄着在众人视野里消失了将近一个月的五奶奶。

自上个月五奶奶打出西侧门之后,所有人都当这次定会有个结果,不是五奶奶彻底回不来了,就是老夫人退步分家。而无论哪种结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坏事——摆脱一个霸道的泼妇,或者把些银子真正揣到自己口袋里。谁知道老夫人打宫里回府,除了去过一趟长生居就再没动静,而五奶奶那边却是翌日一早就大包小裹的回来了,然后便称病不出,更是谁来“探病”也不见。

合家上下都约莫着怕是又要以五爷受罚为终结,说起来五爷替他媳妇挨打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板子鞭子都有过,大家伙就抻长了脖子瞅着这次能打出什么花样来,结果五爷离奇的没挨罚,甚至都没被勒令去六爷那边赔罪——无论怎么说,这次是五奶奶闹到六爷那边去了,上次闹九爷,五爷还给这小兄弟赔罪来着。

任谁都好奇怎么回事儿,却是谁也不敢问,当然,也问不出来什么——当事人对于那天的事情缄默其口,近身伺候的仆从的嘴何止是缝上了,简直是拿铁水铸得那般严实,一点儿风儿都不露!

这种平静一直持续了到了今天。

五奶奶武氏一出现就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她是面色红润,气宇轩昂;那腰板儿倍儿直,走路稳稳当当,祭拜时跪拜磕头也都无比利索,起身都没用人扶,总之,这个号称卧病在床一个月的人看上去一点儿生病的模样都没有。

到了席上,二奶奶半真半假的嘘寒问暖两句,武氏脸上却跟刮大白了似的,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嗯嗯啊啊的敷衍了两个词儿,就直接用粥碗堵住了自己的嘴。

言字辈儿的媳妇里四奶奶嘴最巧,言字辈儿在家的闺女里七小姐年谚嘴最巧,现在这俩人都坐在年老夫人为首的长辈那桌逗趣,那边倒是热热闹闹的,而以二奶奶为首小辈儿这桌子上气氛就有些冷清,——五奶奶拿粥堵了嘴,七奶奶是要不也没话的人,九奶奶向来和五奶奶不对付,这会儿也是一句话不肯说,几个小姑娘更是埋头喝粥,万事不理。

二奶奶撑了几句场面话,鲜少被回应,也没兴致再说什么了。幸而这顿饭吃的时间并不长,早早散场免去了许多尴尬。

年家这粥品也是要分给下仆的,这些须得在未初(下午一点)之前吃完,——按照大秦的风俗,腊八粥过了午时无论剩下多少都不得食用,只能倒掉,否则就是不吉利——所以主子们的宴席早早散场,也给下仆喝粥的时间。

男丁这边吃席的时候,按着年纪排的座次,年谅正在五爷年访和七爷年谊之间。

年谅要去玫州的事情两位老人是打算腊月十二祭家神那日再宣布,所以现在口头上,还处于封锁消息的状态,但是种种姿态已能让人寻出端倪,而且家里耳朵长爱听墙角的、脑子快爱分析的实在太多,所以,也有人影影绰绰得到些风声。

七爷年谊就似是得了什么信儿的人,席上对年谅倒是热络。平素俩人不常见面,一个月下来说的话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今儿这一顿饭上说的话,抵得上寻常说半年的。而五爷年访倒是依旧如常,该说的客套话一句不少,其余的废话一句没有。

年谅心里明镜似的,嘴上应付着,就觉得这粥也索然无味了。散席后,他乘着小辇往回走,突然怀念起往年腊八满娘熬的粥来。

满娘并不会拿那些山珍海味做上等佳肴,却能把如白菜萝卜的寻常菜翻出许多花样来,做得极为入味,尤其是熬粥,算得上一绝,连老太爷老夫人那边也是夸赞的。他初时吃到,还好生赞过满娘,细问她如何会得这些。满娘只勉强一笑,说家里贫苦,也就只靠换着样的吃这些寻常菜才不会觉得日子难熬。

他忽然唏嘘起来,往年,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吃到满娘做的吃食,也没想过这些事情,而如今难能吃到那些了,他倒越发忆起些枝末细节来,而在惋惜和怅然之外,倒对满娘的身世添了怜悯。

年谅自嘲的摇了摇头,想那些个没用,还是赶紧回去让她在午时之前吃了粥正经。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6、腊八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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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谅回到长生居正房暖阁,一边儿由着采蘩采薇换衣裳,一边儿吩咐采蘋把带回来的腊八粥取出来摆上,又向青樱道:“咱们这边儿给各房的粥都送过去了吧?我叫单独给二婶做的送去了没?”

青樱笑道:“早已经送去了。各房也是一早打发人送粥来的,都和咱们自己做的一块儿在厨下热着,奴婢这就叫人端过来给爷。”

年谅点点头,向采蘩采薇道:“你们也下去喝粥吧,这也没多少时候了。这边留两个人伺候就行。”因没瞧见夏小满,便问:“满娘人呢?”

理论上说,年谅一打门口下辇,就有小丫鬟分往各处报信,这伺候的人就该到位了,谁知道夏小满跑哪里去了。

采蘩多少带了点儿幸灾乐祸,这一个月,她被改头换面的夏小满噎的够呛,每每斗口,总是败下阵来,虽然恨得牙根痒痒,却已是不敢轻易当面挑衅了。但如果能在背后下点子小绊子,她还是乐不得看见夏小满摔跟头的。

见青樱出去吩咐小丫鬟端粥、请夏小满,屋内也没能镇她的人,采蘩含着笑,声音极尽婉转柔绵,听不出一丁点儿嗔怪的味道来,却道:“这满娘……哦,满姨奶奶,想是忙的紧,三请四请的,也没见她人。爷有什么事儿,还是吩咐咱们吧,莫把爷的事耽搁了。”

年谅自己理了下袖口,瞧也没瞧她,只道:“嗯,下去喝粥吧,别误了时辰。”

采蘩僵在哪里,狠狠的咬了咬下唇,顿了下,到底没再说什么,福了福身,和采薇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采薇瞧着她的背影,微微皱眉,她这般聪明怎的总做糊涂事?每提到夏姨娘,六爷从来不回应她的话,只一味的打发她走,意思还不明白么?既是府里家生子儿,又进府当差,谁还是能是父母掌心里的凤凰儿?再有体面,也由不得自个儿性子来。

青樱见采蘩采薇出来,知道两人是被遣下去喝粥了,思度着又安排了两个小丫鬟先下去,回头过来轮班,交代完了才转身进屋。

年谅因问她:“咱们院的粥谁做的?满娘可想起什么来了?”

青樱见他脸上虽然寻常,眼里却流露出点希冀,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劝道:“章婶熬的。姨奶奶虽没想起来,但早上也下厨去瞧过了……爷不必这般急,姨奶奶慢慢就会想起来了——便是想不起,学也是学得来的。”

年谅哂然一笑,道:“确是我心急了。头晌喝粥的时候,忽就想起原先满娘熬的粥来。”

语音未落,恰夏小满一挑门帘进得屋来,刚好听见这句话。

她早上被拖去看了一回人家熬粥,然后回屋睡的回笼觉,醒来就有些饿了,于是翻出些点心来充饥。在得年谅回来的信儿时她正一手点心一手茶水吃得痛快,闻讯忙撇了剩下的半块点心,扑弄掉嘴角的点心渣子,抻了抻衣襟收拾立整才往上房来。刚到院里,就遇到又来请她的小丫鬟,知道这边叫她喝粥,也知道粥不过午的规矩,便加快脚步,好么,早赶晚赶,赶上年谅说这么一句。

站到门口,她多少有些尴尬,又有些歉意和不安——并不是惧怕什么,是当别人对你报以极高的希望时,而你却自知嘛也不是……唔,如果不是厚颜到一定程度的人,多少都会有点歉意和不安吧。但很快她就淡定下来,继而开始给自己找理直气壮的理由——穿越又不是我的错,是谁害你家满娘失忆、害得我穿越的?!

青樱瞧见她进了来,忙过来陪笑道:“姨奶奶赶紧净了手来喝粥吧,这腊八粥要午时前喝了才大吉大利。”

夏小满做出刚刚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挂上坦然的笑容,点头应声,跟着过去洗手坐下吃饭。

小丫鬟抬着两个四层黑漆描金食盒过来,将各房送来的粥一一摆出来,铺在夏小满面前。夏小满想起从前同事喜欢戏称端午节为粽子节、中秋节为月饼节,因为逢端午中秋就是铺天盖地的粽子、月饼,而现在,她显然是在过“粥节”,面前摆的简直是乾坤八卦粥阵!

瞧着那些五颜六色内容物十分丰富的粥,夏小满有点儿眼晕,只觉得看着就饱了,何况她之前刚吃完点心,现下真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年谅那边因体弱,饮食有限,倒是简洁,叫小丫鬟拿了个海棠红釉莲花碗,挨个粥碗里撇一勺,混在一起,他这边象征性的吃了几口,应应景,这就拉倒了。

而夏小满则要依足了规矩,每样最少吃一勺的。她瞅着粥实在腻歪,百无聊赖的拿勺子翻了翻,寻宝一般默数着花生杏仁红枣栗子,看都有些个什么材料,半晌才抬腕子挨样往嘴里送一勺。品品滋味,煮了一个晚上的那款公众版是彻底煮飞了,其余那些各院送来的因着是今日早上煮的,煮的时间不太长,倒是还好,只是火上咕嘟的,有些絮。总体感觉,材料的种类多质量高,但整体品质也只比罐装八宝粥略强些,白瞎了好材料哇。

她这边好容易挨样吃完,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说九奶奶打发人送粥过来了。

听了粥她脑仁都疼,而转一想,不由好奇的问道:“九奶奶早上不是送粥来了吗?”早上她也参与接待工作来着。

青樱也纳闷,点头道:“是送过了。”说着亲自出去接了东西。

半晌回来青樱,笑道:“是九奶奶身边儿的菱角送过来的,让给爷和姨奶奶请安,说早上粥是他们小厨房熬的,现下送来的是九奶奶娘家送过府的。她捎了九奶奶的话过来,说‘因拿的是新米新果子,虽不及家里的味儿那么好,倒还有个新鲜,就请六爷和姨奶奶尝个鲜吧。’”

夏小满想起那个天使,不由会心一笑,叫青樱帮她盛粥过来尝尝。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关系,虽那粥略有些凉了,她却只觉得比年府煮的味好。

在这一个月间,除了长生居和二夫人的雁回居里的人,夏小满混的最熟的就是九奶奶孙氏了。

这孙氏从一开始就对夏小满表现的极为亲近,最初就替她解围,而后常来坐坐,天南海北的聊着,又总是馈赠些点心吃食和零碎的小绣品来。一口一个满姐姐的叫着不说,还一定要夏小满叫她纹纹,而不是尊称九奶奶。

夏小满原来在公司曾遭遇过一个巫婆样的女主管,多少有点儿前车之鉴。心里太明白这领导和你表示亲近,大抵也只是客气而已,你若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八成就要倒霉。所以自然是婉拒啊婉拒,但是孙氏的热情,那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燃烧,不依不饶,硬生把夏小满这称呼别过来了。

夏小满因仔细问过茴香,知道这孙氏确实是“原版”的闺蜜,而且孙氏本身就是非常热情的一个人,除了最初就生了嫌隙的五奶奶外,她待谁都不错,在这宅门里广有好人缘,所以只当孙氏待她好是普遍现象,也就由着她了,称呼上也不特别拘泥,但仍是能不用称呼尽量不用称呼。

然而几番接触下来,再加上明里暗里打听观察,夏小满却发现,孙氏在诸多人里,待她、七奶奶周氏、二爷的潘姓妾室是格外好的。而这三个人,都是出了名的老实人。

是不是聪明人都喜欢老实人?或者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夏小满勺子搅合着粥,嘴角就不自觉往上翘。

年谅也尝了九奶奶这粥,并没觉得多美味,抬眼见夏小满一扫之前恹恹吃不下的模样,吃得倒是香甜,甚至脸上还挂起快意的笑容,他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笑问:“有这般好吃?”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7、腊八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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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满琢磨自己的事儿呢,没注意年谅说的什么,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了,却又不知道回答什么,总不能说自己是想起那孙纹纹觉得有意思吧?她只好借着粥说话道:“唔,好吃……。嗯,大约是新米吧。新米熬粥比较糯,比较好喝。”

幸好她还知道这件地球人都知道的事,鸣谢某个小店曾将陈米煮的饭贩卖给她,让她有了这个经验,这会儿要问她新米陈米煮饭的区别,她还真能一二三的说上几条。

只是,纵然她有演讲的才能和欲望,却是缺乏听众。

年谅嗯了一声,转而向青樱道:“这么想来,方才的粥,我吃着也觉得糙,是兑了禄米熬的?”

大秦官员薪俸也是俸银和禄米两部分构成,每年春秋两季发放。而官家的储备粮不会始终是新米,大抵会有一些陈粮。陈粮不是陈化粮,一般当年收获的粮食是新粮,而储存一到三年的粮食就是陈粮;若存到三年以上,粮食变质不可食用,便是陈化粮。陈粮是可食用,只是即便是只存了一年的,口感味道也比新粮差远了。

大秦南疆地域辽阔,气候温暖潮湿,作物生长十分快,大部分稻米谷物都是两熟,粮食产量不小,因而虽然大秦周围诸国林立,边患不绝,但粮食供给依旧充足。为了保证官仓里的储备粮的新鲜程度,陈粮也不会储备很久,新粮入库后,陈粮肯定是要出仓的。早几朝时,大秦官方还做过粮食出口贸易,同意将一部分陈粮以现对较低的价格卖给产粮少的西边的几个小国,但今年西边儿政权交替,叛乱不断,这贸易也就中止了,陈粮一大部分是低价内销,一小部分按照一定比例作为禄米分摊给各级官吏。

年家不止为官的几位爷有官俸,还因为老夫人是宗室郡主的关系,几代嫡子嫡孙都带着爵位,也各有爵位俸禄。这银子叠加起来没多少,粮米叠加起来却是不少。幸而年家在京还有间粮米铺子,自家的禄米陈粮一般都会放过去卖掉,府里留着相对较新的食用,直到腊月粮庄来奉帐送新米过来,才会把所有禄米统统丢进铺子。

青樱听年谅这么问,忙摇了摇头:“咱们院儿就没经过禄米。爷吃着哪个不好?只是这便是官中,禄米也应是不多了,前儿崖山庄过来奉帐,不是送了粮食来?而且,若说旁的席兑些禄米也便罢了,腊八熬粥可素来用的是上等米和果子。”

年谅听了,转了个念头,笑道:“忘了你没吃了,你且先尝尝那粥吧,许是我没吃出来。”见青樱招呼小丫鬟下去叫采蘩采薇过来换她,年谅便道:“你也不必拘礼了,就这边和满娘坐着一道吃口吧。也快到时辰了吧。”

青樱伺候年谅日子最久,又是一直打理长生居内院诸事,俨然是长生居的内总管,地位不同寻常,从前她和没了的青槐也是常有跟着年谅一道吃的,因此也没太推让,搭个椅子边儿坐了。夏小满自己也是吃完了,又怕她尴尬,便起身一旁坐着去了,把桌子留给了青樱一个人。

青樱先依着规矩拿了官中煮的粥喝了小半碗,而后又尝了九奶奶新送过来的,向年谅陪笑道:“奴婢吃着都好。官中的没觉着像爷说的糙,想是煮的没魂儿了,吃着不鲜吧。”

年谅笑了笑,又向夏小满道:“满娘再盛些九弟妹送来的粥给我。我再尝尝。”

夏小满起身盛了小半碗过来,虽是递给他,却道:“我只那么一说,也没真让你甄别什么。你也别吃那么多,要不待会儿吃药该搅和了。”

年谅嗯了一声,舀了一勺入口,闭着眼睛认认真真的品起滋味来。

夏小满又好气又好笑,紧着告诉他别鉴定别鉴定,嘿,他非和你拧劲儿来,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骨子里的偏执。她忍不住推他道:“得,我真的就那么一说而已,也可能是天天吃咱家熬的粥,没新鲜感了,所以吃着别人家的觉得好吃。”

本来是开导他的话,没成想反倒让他陷入沉默了。半晌,年谅忽然认真问夏小满道:“满娘,可想家了……?”

呃……夏小满脑子有点短路,想家?

想哪里?

家?

……

是的,想家,她想回去,虽然没有所谓的家了,但是还是想回去。她本来已经接受现实了,把那思念藏得深深的,可就这一瞬间,那些又被翻出来,心里抽抽着难受。

她脑子忽然就乱了,进而疑神疑鬼起来,莫非穿越的事情他知道了?太可怕了……她记得自己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啊,他怎么知道的呢?然后呢,自己会被抓起来?火刑?活埋?浸猪笼?……然后穿回去……?

她把这件事情想象得跟世界末日星球大战差不多恐怖之后,脑子终于重启了。镇定,要镇定,心虚什么!她暗骂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天天瞎想,他怎么可能知道?就算知道,自己也得镇定下来想法子摆平!!慌什么慌。

她这边深吸一口迅速调整了心态,刚想说两句讲究的话应对,却听年谅道:“也是,你也有五年没回家了。”

呃……她刚刚重启的脑子又死机了,五年……?什么五年?

等下,在说“原版”?对哦,是“原版”嫁过来五年了,一直没有回过娘家吧。原来说的是这个,囧rz,吓她一跳。只是,这回娘家……

年谅一直瞧着她的脸色,见她最初露出惶恐而后又是惊诧,再思及她那好手艺背后的心酸,心里一叹,语气越发缓和:“正好赶上腊月初九,你明儿就回去吧,住上两宿。十二祭家神之前我叫人去接你。”

大秦风俗,腊月十二祭家神之后就进入年节,一直到整个正月结束,在这期间,出阁的女子是必须呆在夫家的,所以大部分人都选择在十二之前回一次娘家,久而久之,腊月初九回娘家变成一种约定俗成的惯例。

夏小满不知道这个惯例,因为没人给她说过这个惯例。一个人一旦被卖了死契,也就和过去的那个家没了半点关系,这个惯例也就变得毫无意义,自然没人会给她讲这么无意义反而还会惹她伤心的事情。

可以回家,那就是说可以出府。夏小满开始认真考虑了。她来这里一个月了,却只瞧见这“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她需要了解更多社会的信息,为她的独立生活积攒资料。出府是好,但是这个目的地,家……

家这个词汇对于她来说都有些陌生了。原来有人说,有妈妈的地方就有家。那么自从母亲去世,继母进门,她就没有家了。来到这里,她依旧没有家,年家是她的家么?“原版”的家是她的家么?

年家对于她来说,是公司,那些人,或者是老板,或者是下属,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小职员,毫无归属感。而“原版”的家……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家还算不算得上“原版”的家。卖掉女儿,即使是因为年家势大,夏家穷苦人家惹不起,可到底是放弃了这个女儿吧。易地处之,她也许会做出同样的弃卒保帅护住全家的事情,但是现在作为那个卒,她没法子心平气和的看待自己被牺牲。

“……爷,”一直沉默的青樱先于夏小满开口,她犹豫了一下,颇为为难的轻声道:“这……不大合规矩。”就算现在夏小满被抬举成妾,依旧是被卖了死契的奴身,已经丧失了所谓的家,她如今,只属于年府。

年谅显然也犹豫了一下,末了却摇了摇头,道:“无妨。我去和二婶说声。四房那边,一会儿你只去要车就是,问你什么只管往我这边推,她们必不会多问。”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8、探亲假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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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樱思量半晌,劝阻的话到底没说出口,应了一声,向年谅道:“那奴婢这就过去,省着待会儿晌午那边儿奶奶们睡中觉,又不知道几时能回上了。”

年谅道:“先喝了粥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青樱笑道:“倒是奴婢心急了。”

年谅想起之前她劝自己对于满娘失忆的事情不要心急的话,也笑了,想了想又道:“既是如此,不如一堆儿放了,回头你瞧瞧咱们院这几个家生子儿,十二之前给轮着排几个时辰的假,也叫回家看看。咱们是二月初就走,又指不上什么时候回来,临到时候怕不得空。”

青樱道:“爷慈悲。只是,咱们长生居这些个人有的倒好说,而有的老子娘是老太爷那边、四房那边的,不去知会一声,回头若有人嚼舌头……”

年谅点头道:“是我疏忽了。先打发人去二婶那边,瞧二婶得闲不。待会儿我过去讨二婶个主意。”

青樱忙道:“爷要亲自过去?那奴婢先送爷过去,再往南院要车。”

年谅摆手道:“不必。你自去说你的。”他见青樱目光落在夏小满身上,便道:“满娘也不必跟我去了。”

青樱道:“那奴婢去叫采蘩采薇……”

“不必。”年谅十分干脆的打断了她的话。见她有些惊诧,年谅顿了顿,方道:“罢了。叫采薇吧。采蘩不必了。叫采薇和采蘋跟着吧。”

青樱点头应了,年谅转回头来瞧着夏小满道:“你既吃完了,就回去收拾回家带的东西吧。嗯,你把茴香豆蔻带回去,能帮衬你一二。”

夏小满跟烤鱼片似的被晾了半天,终于有人搭理她了,紧着吸了口气。拜托,到底她还是不是当事人?咋跟没她啥事似的,把她给晾一边儿了?她还没答应要回家去好不好,这就叫她卷铺盖走人了?!

“那个……”夏小满迅速筹措了下台词,可很快却又放弃了,最后,她只缓缓道:“我什么都忘了,那个家……”

忽然就想起些前尘往事,忽然就想说不回也罢。

回那个家去面对那些人牺牲掉女儿的亲人,再想想前世的父亲,她不能保证自己会是个什么态度。而且,五年没有回去,那一家人对她又能什么态度?无论是失声痛哭还是形同陌路,她可能都无法接受。不如不见。

可是,她真想出去看看社会环境啊。真纠结。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取舍了。所以只说了半句也就卡了。

年谅见她的话就说了半句,以为她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也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满娘很少提自己家里的事情,他也不清楚她家在哪里,只恍惚记得谁提过是在城北一带;对她的家人,他也不甚了解,他也就只知道她有一双弟妹,父亲是个手艺人,如此而已。现在满娘自己也不记得了,年谅略有些犯愁,当初是谁把满娘买来的?

他想了想,问青樱道:“你可知满娘家在哪里?”

青樱摇了摇头,对于卖了死契进来的,问人家家在哪里实在不合时宜,何况从前夏小满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她们并没有深入谈论过彼此家境等事。瞧了瞧夏小满身后的茴香,见她也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青樱方回道:“奴婢待会儿问问小韦管家,他许是知道的。”

年谅点头道好,然后劝慰似的向夏小满道:“左右明儿也是叫他们送你回去,你不识得路也没什么要紧的。”

夏小满本是思来想去半天也没寻思好。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转而倒放开了。其实,反正哪里都是陌生人,她对自己说,就当是一次出差开会吧。于是,她带着些许矛盾心态点头应了。

年谅本来因觉得做了善事而带了几分好心情,却见满娘还是一脸沉重,他心里也不大痛快起来,也就敛了笑意,淡淡的吩咐夏小满不必这边跟着伺候了,叫她回去收拾东西。然后打发人往雁回居看二夫人是否得空,他好过去说话。

*

雁回居。

二老爷年岿殁于永建二十八年,时年二十五岁。他十七中举,二十一得了探花郎,而后入的翰林院,文章锦绣,词曲风流,素有才名,一直深得先帝宣宗的赏识,被钦点为御前侍讲。可惜天妒英才,在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光里,只一场风寒就夺了性命。

那一年,二夫人高氏刚满双十,膝下女儿方三岁。如今已经是过去二十三年的时光了。有时候高氏瞧着守寡整满二十年时朝廷拨银修的牌坊,常常觉得恍若隔世,几十年宛如一场大梦。

近几年,她才开始礼佛。屋里供了尊白玉观音像,每日早晚三炷香,但是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寻求某种精神寄托。在她心底,始终是敬佛而不信佛。

她年少时候聪敏异常,无论诗书、史书还是杂书,她都能读得通透倒背如流。如今虽然记性大不如从前,但是佛经她也照样背得下,每每给年老夫人讲经,都被赞讲得透彻。被赞得多了,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就通透世情了,抑或越是通透,越发不信能求得神佛庇佑吧。

造化是修来的,不是求来的。她这么劝过旁人,也这么劝过自己。

青棉挑帘子探了个头,瞧着香炉里的檀香燃掉了三分之一,高氏仍愣愣的盯着那闪烁的香头红点,不知道思量些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唤了一声,回道:“主子,方才六爷打发人来瞧您歇中觉没。听那意思,是一会儿要过来。”

高氏回过神来,问道:“谅儿要过来?说什么事了吗?谁过来打听的?叫她来见我。”

青棉道:“是采菽过来的,也没进门,就跟外面几个小丫鬟打听主子是不是歇中觉呢。奴婢听见了过去问的,她就说是六爷一会儿要过来。也没旁的话,就走了。”

高氏皱眉道:“大冷天的,可别叫他折腾了,打发个人去告诉他,待会儿我过去瞧他。”

青棉应声下去打发小丫鬟去长生居送信。

年谅丧母后那一段时日,因着年老夫人身体欠安,就把他交给了高氏带。高氏本就和大夫人郑氏交好,既喜年谅聪颖早慧,又怜他幼年丧母且体弱多病,因此毫不犹豫的接手抚养这个孩子,直带了他六七年,早将这个侄儿视同亲子一般。如今这个侄子要外出自立门户了,她倒比十年前嫁女儿更加惆怅,只想多为他做些个什么,心里才踏实。

青棉和青榕捧了衣裳过来替高氏更衣,高氏又叫小丫鬟们去拿食盒,装些新鲜点心待会儿一道带过去。这边还没收拾妥当,那送信去长生居的小丫鬟已来回话,说她走半路便碰到年谅往这边来了,所以折了回来。

高氏叹了口气,叫忙碌着的丫鬟们都住了手,只喊人去沏茶,一会儿奉上来。她向椅子上坐了,向一旁的青棉叹道:“这孩子,倒是脚快。”

青棉陪笑道:“您还不知道六爷,瞧着是四平八稳的,这急起来啊,可比谁都急。”

高氏跟着笑了一回,心下却开始暗想,到底什么事能让他这么巴巴的跑过来?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9、探亲假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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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谅进了雁回居的东暖阁,二夫人高氏道是他腿骨没长结实,叫人不必挪动他,仍叫他坐在轮椅上,然后亲自拿了缎面小被儿给他盖了腿,压实了,又叫丫鬟拢了手炉过来。

年谅笑道:“婶子多虑了,近来已经没那般不结实了。”

高氏因摸着他的衣服冰凉,不由皱眉道:“这衣服都冰手了,还说嘴!结实就好,可也别结实点儿就瞎折腾。若吹了风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

年谅只得笑而不语,打丫鬟手里接过手炉,抱着焐手。

高氏叫丫鬟们撂下茶后就都打发出去了,然后方嗔道:“我的儿,多冷的天儿!什么急事这么巴巴的过来?下次有事打发个人过来传个话儿,婶子去看你就是。”

年谅忙道:“真是不碍事了方过来的。婶子也说天冷,怎好劳动婶子?”

高氏叹道:“你倒是知道顾惜人,可怎的不顾惜自个儿身子?还指着养这一冬,来年开春好动身呢。再折腾,看明春走不上你着急不!”

年谅嘿嘿一笑,然后道:“侄儿的事儿也是和明春启程有些干系的。侄儿想明春走了,便不知道多暂回来——许是三五年也不回来的。便就思量着,年前放这些要跟着南下的人回家探看探看……”

“你还想着三五年不回来?”高氏皱了眉头打断他,道,“六郎,你也知叫你出去也只是权宜之计。你真个不回来,老太爷定是头一个不答应。你父亲已是在理州连任多年,便不说皇恩浩荡,便单看他年岁,还能再任多久?总归是要回来的。你要把这边大房主位让给十郎?你才是年家嫡长孙!”

年谅虽然心底打算着永不回来才好,但这会儿说这话却不是为的这个目的,不过是给下人们几日宽泛,找个说辞罢了,却没成想引来二夫人这番教训,忙陪笑道:“侄儿失言,婶子莫怪。侄儿也就这么一想,也是瞧着这一个月来,折腾得他们够呛,想给他们个松快。”

高氏板了脸,道:“你别混赖,你那点心思,婶子还不知?婶子也不劝你,只把话摆明白这里,你是嫡长房长孙,便是你让,也轮不到十郎做,你让出去,还有四房二郎呢。十郎不是嫡子,怎么都不是。宗长、爵位,都轮不到他。回头功劳不是你的,怨言都落在你身上!!”

年谅低了头,没言语。他于宗长、爵位都不上心,未尝没有一走了之的意思。虽然他对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并不喜欢,甚至多有记恨,但是如果十弟年诫来当这个嫡长孙,他也不会横竖拦着,甚至可能都不会别扭,毕竟是他不要才让出来的,和被夺了,到底不一样。但如今二婶说的也没错,若他让,便就是让给四房五房了——嫡子可不单长房,还有四房、五房;而这嫡孙,年诫因着生母佟氏是填房,所以称不上这“嫡”字,宗长便只能往四房二爷、四爷、五房八爷上面排了。彼时怕是父亲也要咬着牙恨他了。

高氏见他不语,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嗔着婶子话说得重,你且自己想想清楚是不是这个理儿。”

年谅一怔,忙抬头道:“侄儿不敢。婶子都是为的侄儿好,侄儿省得。……只是今儿这事,侄儿……实在想说的不是自家这些,是想给下人们讨个恩典,也让他们松快两日。”

高氏认真瞧了他半晌,挑眉道:“你若真个没那么想,婶子便也不说了。放下人们回家瞧瞧也没什么,这话就是到老太君那边,也是你的仁善体恤。你既来问我,就是不想跟四房那边招呼了是吧,行,婶子替你做主了,回头婶子跟老太君那边交代去。只是你这边,怎么个放法要想妥当了,别都放走了,回头要使唤的时候抓不着人。”

年谅挂上了笑脸,道:“婶子说的是。”他顿了顿,又谨慎道:“婶子,我也……许了满娘回家了。”

高氏一怔,皱眉道:“你可知道满娘是卖了死契的?!不是咱们不仁义,是规矩就是规矩,你许了她,旁人呢?”

“婶子,这些侄儿知道。”年谅缓缓出了口气,略有涩然道,“只是,满娘这遭因侄儿受累……而侄儿能做得主的事……也不多了……”

高氏闻言也有些心酸,沉默半晌,长叹一声,道:“我的儿,便是你忒心慈。罢了,这事依着你自己的心意吧。有什么事婶子给你担待。”

年谅勉强一笑:“先谢过婶子。回头叫满娘来给婶子磕头。”

高氏摆了摆手:“别折腾了。她知道是你的恩德便成,不在磕头不磕头。我的儿……”她叹息着,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总是这般顾惜旁人,多暂能顾惜自个儿呢?”

年谅笑道:“侄儿真个是一向最顾惜自个儿了。”

高氏摇了摇头,理了理他的头发衣襟,半晌,道:“昨儿常走动的几家送腊八的节礼往来,提了些别家的话,我忽就想起些个事来,原就想着多暂和你说……那荣祥街陆家的四小姐,可是明年这个时候就要及笄了。”

闻言,年谅脸上僵硬起来,眉头紧皱,像寻求某种确认似的盯着高氏的眼睛,见高氏微微点了点头,他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半晌摇了摇头,赌气似的嘟囔了一句:“娶谁家也不想娶他家。”

荣祥街陆家是现任吏部左侍郎陆西原府上。

陆西原和年家大老爷年崴是同年,后又同在工部为官,两人关系十分亲近,就约为儿女亲家。因大夫人郑氏前面几个孩子都没站住,所以这最后亲事的落在年谅和小他一岁的陆家三小姐身上。原本大家都是担心年谅不长寿,没成想这陆三小姐更短命,没到十岁便意外夭折。

陆家似乎不想这联姻告吹,便想继续顺延,合了年谅和四小姐的生辰八字,见也相配,便提出把比年谅小五岁的四小姐许给他。

彼时年崴已经到西北上任,年老太爷这边也没吐口,亲事便只这么拖着。起初陆家还频频询问,逢年过节就把陆四小姐带过来年府给老太君和给位夫人磕头请安,年谅十三岁中举之后,陆家来的也越发勤了。而到了年谅十四岁那年大病之后,陆家便没了动静。年家心知肚明,也就准备此作罢。

又得一二年,陆西原升了吏部侍郎,论理他家应是提亲不断,谁知他反而旧事重提,又和年老太爷提了从前那桩婚事。因着吏部管着官员考评晋升等事,年家也不会直接拒绝得罪于他,年老太爷只好道是两个孩子都尚幼,待陆四小姐及笄之后再提不迟。

如今,这陆四小姐也十四了,眼见明年就要及笄。

高氏没理会年谅那赌气似的“不娶”之词,兀自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道:“若说门第,他家倒也及得上……”

年谅晃了晃脑袋,撇了撇嘴,道:“婶子,咱家已是有个将军千金了,我再娶个将军妹子——都是将军的,家里怕是要盛不下她们了!!”五奶奶武氏是将军千金,陆家四小姐则是地道的将军妹子——陆家二爷陆绍雱如今是从五品的游骑将军,算是年轻将领中颇得圣恩的。

高氏噗嗤一声笑了,道:“若是大郎再晋一级,你不也是将军兄弟了?”年家三房大爷年诀现在辽州军营昭武校尉。

年谅也笑了,末了喟然道:“侄儿只是想起这‘将军’二字没得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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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10、探亲假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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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高氏极不待见武氏的,对武家几次来闹更是多有不满,提到武家便有些不屑道:“同是将军,武家的别说比咱家大郎,便是陆家也比不上的。陆家钟鸣鼎食,家教颇严,长子三子都是进士出身位列朝班,便是那从军的次子也和你大哥一样,是武进士。武家不过一介武夫,凭着一把子蛮力得的官位,大字也不识几个,哪里会教导闺女了?五郎这孩子啊……唉,不提也罢。”

年谅已从高氏口中知道了那日老夫人进宫的结果,知道她颇有怨愤。

当日老夫人极尽婉转却又极为明白的向太后表达了要休武氏的意思,太后却始终笑着调和,末了招了武氏进宫,跪着听了两个时辰的训,这事就算作罢。不只老夫人气难平,就是二夫人和四夫人也都不痛快。可天家圣裁,谁能说个“不”字?

翌日五奶奶倒是自动重回年府,却是装病不出,连请安都不肯去。老夫人并两位夫人更加气恼,但却也无可奈何,便即不再理会,随她去了。家里只有不知内情的三夫人多有抱怨,不过也只是嘴上抱怨而已,——对于这个儿媳妇她是打不过说不得更是无奈的。

没有人受罚,没有人再提那日的闹剧,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人对那所谓的“当首饰买人参救兄弟”之事做出解释。这事也就不了了之。这样一来,高氏是比年谅更气恼的。

高氏这般贬斥武家,年谅虽然也厌恶武家,但也不好接话,只勉强挂着笑容听着。高氏说罢,话又转到陆家身上,瞧着年谅道:“若是旧事不提,且说陆家这样诗礼人家,养出的闺女,方多是贤良的。”

年谅身子状况好时,因做过亲的关系,也曾跟着和陆家人有过往来,可他对那一家人并没什么好感,尤其是自己病重后,陆家的态度,着实让人不痛快。

贤良。他只觉得这个词儿是种讽刺,不由收了笑脸,却又不好直说什么,只嘟囔道:“他家那四小姐年纪尚幼,哪里就瞧得出贤愚了。”

高氏瞧了他那模样,不由笑了,拍拍他的手道:“罢了,婶子知道你厌烦陆家了,他家也确有事做的不地道。婶子不过略给你提个醒罢了,毕竟这事你父亲做主之外,还得老太爷老太君点头。你不喜欢,婶子想法子与老太君那边求求便是。——你的婚事,回头叫你二姐给你选去,玫州那边,未必没有良配。”

年谅这次能去玫州也高氏出力斡旋的,老太君虽然有让他出去静养的意思,但还未定下来,亦未想好让他去哪里。高氏因着独女二小姐年诺就是嫁到了玫州,女婿胡元慎现下是玫州都转运盐使司的都转运使,地方上多有得力,便极力游说老太君,其意思也是想让女儿多多照顾年谅,全然是一片爱护之心。

年谅自丧母后一直由高氏抚养,从小到大处处受她庇佑爱护,心底早就当她是娘亲一般,听了她这番话,越发暖心,但想到自己这身子骨,他不由苦笑一声,低声道:“婶子,娶妻之事还是侄儿养好了身子再论吧。这般病歪歪的,若有一日……没得误了谁家终身……”他本是在高氏面前无甚隐瞒,实话实话,但忽然想起早逝的二叔年岿,高氏这般也算得被误终身了吧,当下忙住了口。也不敢瞧高氏,只低着头,摆弄了摆弄手中的小炉。

高氏也是想到了早逝的丈夫,不由红了眼圈,心下戚然,沉默半晌才稳住心神,强笑道:“说破无毒,你也是想得极开的。然却也不必常挂怀这些,日子总归要过不是。”

见年谅点了点头,她又道:“说起来,你明年行了冠礼,去了玫州,便也算立了门户了。先不娶妻,依你,但内宅总要有人打理。满娘这孩子,温顺太过。虽然这劫难之后倒是不像从前那边怯怯的,但瞧着仍不像能撑家的样子。——其实她若本本分分,倒是她的福气。依婶子说,不若年后就给青樱开脸吧,以后她跟过去再管什么,也名正言顺。”

年谅一怔,随即有些窘迫,吞吞吐吐道:“婶子……青樱她……我没……我没……”

高氏也知他没将青樱收用,见他臊了,忍不住一笑,道:“这傻孩子!那你心里怎生想的?青樱这孩子,婶子瞧着是好的,比……”她本待说比青槐还强上几分,但想起之前的事情,立时噤声,顿了一顿,又续道:“比旁人强上许多。放在内宅极是稳妥的。”

年谅摇了摇头,低声道:“侄儿也知道她是好的。只是……这事……还容侄儿三思……”

高氏和家里的其他人一样,都很纳闷年谅为什么非要纳青槐,却不肯纳青樱。青樱和青槐年纪一般,性子、模样都有些相近,当年才被老太君一起拨给年谅的。若青槐尚在,情之所钟,他不肯娶青樱也就罢了,这青槐都殁了,青樱好歹模样相似也算个念想,他却仍不肯娶,众人皆十分不解。

高氏原是怕年谅伤心,一直没敢提及青槐的事,这会儿话赶话说到了青槐青樱,她刚想再说两句子嗣之事,毕竟年谅是长房长孙,然而脑海里忽就闪出那个血肉模糊长了一截尾巴的孽胎,不由打了个冷战。她阖了下眼,心里念了声佛,也就不再提这些,又把话往旁的上引了。

*

长生居。厢房。

夏小满被茴香豆蔻帮她收拾出来的行李给吓到了。她原本觉得也就是个出差旅行的装备吧,带两套换洗内衣,带上洗漱用具就完事了。谁知道一会儿功夫,这俩丫头跟洗劫一样,稀里哗啦,好一顿折腾,大包小包一堆儿包,衣裳鞋子被褥枕头甚至洗脸盆也都被打包装箱要带走。

夏小满一头黑线,这不是轻装简从的自助旅行,这,这,这,这简直就是搬家!

“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她喊住忙碌的茴香,惊讶道:“才离开几天啊,拿这么多!用得上吗?”

茴香一边儿指着,一边儿报清单给她听,附加解释道:“怕床硬,多带一床褥子总不会错。……天冷,怕被子薄了不压风,便又拿了两条。……那是净面的盆,那个是濯足的盆,怕回去倒不开。……那香炉是主子惯用的……”

“等下,有点儿乱……”夏小满打断了她,自己抱着脑袋想了半天,似乎古代大户女子多有讲究,外宿要带自己的铺盖?貌似袭人就带的铺盖回家,是嫌小户人家被褥不干净?

她从前出差没那么多讲究,关键是没住过小旅店,公款出差大抵是住宾馆,凡算得上宾馆的,都是每日换床单被罩,她从不担心洁净问题。她有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姐姐有轻度洁癖,出差总是背着一套床单被罩,不肯直接睡宾馆的被褥,当时她只觉得是毛病,那不过是隔了一层心理上的东西,真若有什么问题,这么睡也避免不了。但现在,与其死沉的还背着被褥回去,她觉得真不如弄个被单容易些。

她刚想开口,忽然又想起夏家的境况来了,能卖女儿的人家,也不会是什么富裕人家吧,这么回去,屋里炉子烧的不够热,被褥不够厚,她八成要受冻了,甚至,夏家有没有多余的被褥给她睡,都很不好说吧。罢了,还是带回去吧。锅碗瓢盆的,啥啥都带吧,省的用时候没有,折手。多就多吧。只是这个运输问题……

夏小满拍了拍额头,问道:“这么多东西,……得几辆车拉回去?”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11、探亲假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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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满瞅着那小山似的东西就愁挺慌,茴香却不以为然。

她笑道:“主子,这是瞧着多,装车上就不多了。青樱姐姐定会给咱们要一大一小两辆车的,到时候咱们坐小车,大车装这些个东西,有什么装不下的!”

夏小满还是觉得需要精简,她甚至怀疑,这些东西夏家能堆得下不。就这么两天,带这么些个,多折腾人啊。她瞧了瞧,道:“那这也太多了。不是日常用的就不要带了。衣服什么的,带一套家常的,一套体面的走亲戚穿的,就够了。这个被褥……这个被褥没重吗?不是装那个藤条箱子里了吗?这边的……”

“主子,那是奴婢和豆蔻的铺盖。”茴香连忙道。

“你不回家?”夏小满下意识的问了这句。年谅之前不是说要给所有人放假么?豆蔻是人牙子卖给年府的,已不知家在何处,是回不去了,只能跟着她走,这她知道;茴香是家生子啊,老子娘兄弟都在年府当差,家就住在年府后面那条巷子里,怎的不回家?

茴香奇道:“奴婢自然是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难得有个机会回家歇歇,”夏小满以己推人,她自己就是从上学到上班,一直对假期十分热衷,就算没什么事,在家里呆着也是舒服的。如今这些小丫鬟,虽然家就在年府附近,但是平日都被拘在府里,几个月也回不去一次家,也怪可怜的,谁不想放假呢?而她这边,也实在不差一个茴香。“你回家吧,我这边有豆蔻就行了。实际上也就差个梳头,也没旁的什么用人手的地方。”

茴香心下感念,但哪里肯自己回家,再者也多少有些担心豆蔻一个人做不好,豆蔻还是个十一岁的小丫头片子,又不是个精明机警的。虽说回的是主子娘家,当是没个让主子委屈着的,但是奴婢用着不顺手,也是她们的失职不是。

夏小满真是觉得就头发太长,她自己搞不定,少不得得要一个人帮着梳头,至于别的,她还没被惯出地主阶级的毛病,自己动手完全没问题。

两人好一顿协商,最终达成一致,豆蔻全程陪护,而茴香把夏小满送回家,安顿好了,自己然后跟车回来,放假。

这边儿方收拾好,有小丫鬟过来传话,说六爷打二夫人那边回来了,叫姨奶奶收拾完过去说话。

*

夏小满到暖阁时,屋里没旁人,只青樱在和年谅汇报去要车的情况:“……七奶奶说她往枣树街去,问姨奶奶要是和她一路,叫坐她的车过去就是,道上还能说说话。”

茴香见状,识趣的和夏小满说了一声,悄然退出屋外。

年谅见夏小满进来,示意她免礼坐下,又向青樱道:“你去问了韦楷没?满娘家住哪里?”

青樱给夏小满行了礼,而后回道:“奴婢是先去问的小韦管家,方好和四奶奶那边回话。小韦管家说是在城北巾子巷。这从咱们府里出去,是路过枣树街的。但奴婢没敢接七奶奶这个话,只推说不知,想着回来讨爷示下。”

夏小满心道,顺风车也不是好搭的。七奶奶周氏倒没啥说的的一个人,可职位摆着呢,人家是妻自个儿是妾,自个儿这半个主子到人家全额主子那边,还不是人家坐着她站着、人家吃着她看着?同车,还说话?转来转去就变成她跟着伺候吧!好端端的出差,自个儿自在些多好,还整个伺候领导去了!不成,坚决得想法子把这搭顺风车给搅黄了。

她这边还没出手,那边年谅已经回绝了,他道:“跟着七弟妹也是麻烦,你只去说不同路,再者也不合规矩。请四嫂另派旁的车。”

夏小满真想高呼一声万岁,瞧着年谅也顺眼起来了。

年谅却瞧着她面露喜色,也知道她是不耐烦和七奶奶一车的。而于他,也不希望那般。虽然他不担心有人从满娘嘴里套什么话去,——别说现在满娘伶俐多了,便是从前木讷的,也是难以被撬开嘴的人。可是只要想起来有些可能性存在,他还是觉得不痛快。

他顿了顿,又吩咐青樱道:“别忘了让韦楷先去夏家知会一声,说明儿把人送回去。明儿叫他跟车吧,旁人也不认得路,也没他妥当。另外,叫你拿出些银子……”

青樱忙接口道:“照爷的吩咐,拿了三十两。既是明儿小韦管家跟车,那奴婢一会儿就给他十两,叫他送姨奶奶回去的路上再买年货,倒比先买了好。另外二十两奴婢揣度着封了四个封,姨奶奶予人是一起给或是分着给都便宜。又有两吊青钱,备着姨奶奶回去赏人的。爷看可妥当?”

年谅点点头,“嗯”了一声,转而去瞧夏小满。

夏小满傻了,这个……是年终红包?咳咳,这福利待遇也忒好了点……好像没人告诉过她小妾还能得到这样的待遇。这个,是正常待遇,还是有点啥别的事要她做?不是她神经过敏,是习惯了无功不受禄,以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在私企,一般让老板出银子那是比杀了他还难的事情。

年谅见她没回话,就当她默认了,随即吩咐青樱照办。

“那个……”见青樱出去,屋里也没人,夏小满略带好奇的问年谅道:“那三十两银子……”

年谅还当她要谢赏,便笑道:“免了那些俗礼吧。也算不得什么。你既出去,也是带着年家的脸面。”

“嗯?”夏小满听了有些不屑,这话什么意思?就是出去要装相?甭管家里怎么心里苦哇小白菜的,出去了就要装富家少奶奶是不?包装啊,宣传啊,显示年家良好形象,忽悠人啊。

年谅不知道她想的什么,说那话既是实话,也是无心,也就没注意她的反应,又随口问她东西拾掇好了没。

夏小满控制再控制,收了不爽的心情,毕竟,给自己放假的人是他,给自己红包的人也是他,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没让她空手回家确实不错。

她原也为是否从自己的体己银子里拿出些来帮衬那个家的事踌躇不决,她既无意于背负前任的债务,也对那些放弃自己亲人的人全无好感,但是叫她这么厚着脸皮空手回去,她实做不出来。而且要她帮衬,她多少又有些不甘心——难得能抓住些银子,又要打水漂了,谁能甘心?

现在很好,问题解决了,感谢年同志的三十两银子。当然,如果还能额外给她夏小满点儿那就更好了。

听到年谅问自己东西收拾妥当没,夏小满想起要给茴香放假的问题,她充其量算个小主管,放人是放人了,咋的也得和大老板知会一声啊。于是忙道:“收拾妥当了。另外,我想只带豆蔻回家。茴香是家生子,难得你这边给他们放假,我想还是让她回家休息比较好。”

年谅沉吟道:“豆蔻?她一个人,妥当吗?你回家后,那边要少了人使唤……”

他虽身在富户豪门,却也并非不谐世事不知人间疾苦的温室花朵,他晓得平民百姓的生活状态,知道有些人家别说养个仆人,有时怕是连家人都养不起的。他吩咐青樱拿银子给夏小满买年货,多少也是出于对夏家能否有夏小满口粮的担心,这会儿夏小满又说只带一个丫鬟回去,还是个不大顶用的小丫头片子,他认定是不够使唤。

夏小满却没思虑那些,满不在乎道:“回家又没什么活儿需要很多人手的,带一个帮忙梳头什么的,也就够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么。

年谅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应了,只道:“你屋里的丫鬟,你做主便是。”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12、回娘家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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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永宁十八年腊月初九。帝都阜泽。

坐在马车上,夏小满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心情同比于小学时候期盼了好久的一场春游一般。其实现在也和春游差不多了,她一边儿美滋滋的抱着零食匣子享用着,一边儿透过车窗观赏外面的市井风光。

玻璃实在是造福人类的发明。她由衷感叹。车窗上也安了玻璃,那是挡风又透光。而且不知道谁,还发明了窗纱!没有茶色玻璃,便在车窗的玻璃上贴了层有绣纹的纱,从外面看里面那是啥也看不见;从里面看外面,虽然看不清晰,但是也能看个大概,还是很实用的——既不担心露了容貌坏了规矩,又能看到风景,大善啊大善。

有的时候,能够坐享科技成果是一件幸福的事。不止玻璃,还有四轮马车。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提出在轮椅上安两大两小四个轮子时,俩帮忙的木匠也没有太诧异。她被家里的双轮小辇误导了,以为这个世界只有双轮马车,还觉得自个儿带了点儿先知的仙气儿,出了门才知道,四轮马车已经应用了几百年了。

她记得看过一些文,写过古代中国没有四轮马车的原因,有说转弯问题不好解决所以一直没有,也有说其实春秋时期就有了,只是因为地理环境气候条件等因素而没有流传下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这物什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还是穿越前辈的结束成果——貌似许多穿越文主角回去衣食住行都会大肆改造一番,而马车是仅次于内衣的被改造对象。

她虽然多少有些好奇这个四轮马车的来历,但到底是个半个主子,没的钻车底下去瞧瞧这四轮结构的,而且,她到底不是学工科的学机械的,便是看了看不懂,也分析不出来有没有现代化技术。因此,她只有老老实实的坐享其成了。

轮胎依旧是没有的,减震机构也是没有的,但是四轮马车确实比双轮马车平稳许多,加之在阜泽城内路面十分平整,许多主干道还是砖石铺就,坐在车上极少感到摇晃颠簸。至少,现在在闹市中穿行,车速缓慢,夏小满是一点儿没觉得颠簸来。

管家韦楷在东路北院当差也有十来年时间了,他不是年家家生子,从长随一级级做到二等管家,靠的就是实干升迁,但实干是实干,大户人家的仆从,机敏有眼色也是不可或缺。他也是个细心人,十分理解这些内宅女子的心态,都是千八百年难得出来一趟的,都想着多看看外面的热闹,加之他因自己媳妇和夏姨娘关系不错,对这个老实本分的姨奶奶印象颇好,也乐得让这位姨奶奶多乐呵乐呵,所以借着买年货的幌子,引着车净往城里热闹的地方趟。

夏小满也就此饱了眼福。

阜泽坊间繁华,商铺鳞次栉比,各色摊位也铺连成片,街头巷口叫卖声此起彼伏。虽然没到饭时,可仍有许多吃食摊子当街经营,各种食物的香味被风卷着一波波飘过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夏小满一边儿饶有兴趣的看街景,一边儿听着解说员茴香同志的导游词儿。

一个人如果嘴皮子溜,除了说书,还可以做导游。茴香就是这样一个好同志。

虽然自进府当差之后,茴香也鲜有机会出门,但她在入府前却和胞弟一道被亲戚叔伯带着去过不少地方,有些个见识。而如今她胞弟是五爷跟前的小厮,常在外面走的,各处开了什么新鲜铺子、出了什么新鲜物什,他是尽知的,有空碰着姐姐,总会带着些炫耀性质的把所知道的新鲜事讲给她听。

所以,这会儿茴香的导游词儿那叫一个熟,口若悬河兮滔滔不绝,从南官巷的珠子铺讲到东青街的菜市场,凡有些段子的统统被提溜出来讲一遍,夏小满是听得津津有味。遇到被赞好吃的、好玩的,恨不得大喊停车跳下去享用一番。

她突然后悔放茴香回家放假了,要是留下她来,还能陪着自己逛逛街啥的。瞧豆蔻这娃,听得眉飞色舞的,又小白一般不时问一句或者惊叹一声,显然就是个没咋出过门的,这要是带着小白娃豆蔻出去溜达,俩人不走丢就是奇迹了吧。

唔,当然,她回娘家后能不能出来逛街还得两说,理论上说可能性不大,但是实际操作么……

她刚刚瞧着外面,也有不少路人是女性,妇人、闺女装扮的都有,也没见谁没像小说里写的带着斗笠面纱啥的不让人瞧脸,都大大方方的迎接旁人的目光。只是从衣着上看,她们应该是底层市民的,想来没那么许多讲究吧。那么,夏家八成也是没什么讲究的人家,她许能混出来逛街也说不一定。

她是越想越觉得放走了茴香十分可惜,但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要是领导已经答应给自己放假,却突然因为私事取消假期,她肯定会在心里骂死领导的,这会儿她又怎么能对茴香做这么不地道的事?罢了罢了,她在心里哀叹了一下,人呢,守道德就得有牺牲。

车进了望吉街,夏小满开始感慨起时代发展超乎她的想象,这里已经有形成规模的专营商业区了。

这望吉街就有名的点心果子一条街,虽然也有卖旁的,但最多的还是荤素点心铺子,也就以此闻名。整条街面上百年老字号的点心铺子就有七家,几十年的,十几年的,算一算有二三十家之多。许多铺子都是经久的品牌,都有着招牌食品,汤家的蟹肉包、黄记的酥蜜绵糕、和隆冬的十般膏子糖、玉棋坊的梨条梨干果子罐等等。这些吃食不止卖相好,包装也好,上中下三等的漆木雕花的匣子、攒盒,点心摆在其中越发显得好看,那是又好吃又体面,因此常来惠顾的不止那些会吃的、讲究吃的人家,更有不少走亲访友的,往往会特地来这边来拎两匣子做礼,显得有谱有派。

而年家,在这里也有一家点心铺子,卖的荤素两样点心,走中高档路线,生意还算不错。

茴香正在介绍这里的美味点心时,车停下来了。她往外探了一眼,见招牌上写着年记,便向夏小满笑道:“主子,这是咱们府里的铺子。想是小韦管家要买点心匣子给您做年礼。”

话音没落,果然韦楷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他向里面的夏小满道:“姨奶奶,点心铺子到了,您瞧要些个什么好?是您点,小的去拿;还是您亲自瞧瞧?都是咱府里的铺子。”

夏小满闻言一皱眉,刚才入街的时候茴香就给她讲了这里的特色和消费人群,她也打听了,凡装盒的点心匣子少说也要几钱银子。这对于底层人家来说,简直是奢侈品,这银子换去买米买肉能买多少呢?

回娘家不当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么,好么,啥都没有,身后也没背着胖娃娃,倒是拎着个点心匣儿?

夏家到底是个什么家境,是能摆起谱的吗?他们不是去扶贫吗?扶贫就应该踏踏实实的买米买肉买柴买布,先解决温饱问题吧,买那些个不顶用的奢侈品不是扯淡么?

到底是要面子还是要里子?

“韦管家。”夏小满叹了口气,“昨儿可是你去我娘家捎的信儿?我也不说客套话,就想问一句,依你昨儿见的,我娘家家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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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13、回娘家②(2000加更)

2000分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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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满500加更。唔,不知道会不会很遥远。咳咳。偶努力码字。握拳。

眼泪汪汪滴再次感谢。

十六顿首遥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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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委实不好回答。韦楷掐了一把汗,开始措辞,寻思着是含糊其辞混过去,还是直言不讳只说是家贫,抑或描述一下有几间房、房里摆些个啥,让姨奶奶自己评断到底家境到啥程度。

茴香也掐了一把汗,捅了捅夏小满道:“主子怎么问这个?”

夏小满也没想要答案,当然,她也没想刁难韦楷,她和韦楷的媳妇关系还是不错的,便是冲那边,她也不会刁难韦楷。

韦楷媳妇,被长生居里唤作小韦嫂子的,是个粗壮的北方女子,性子爽快人又实在,说话又俏皮,和长生居里诸人关系处的也极好。

夏小满对她的第一印象就特别好,而也听茴香提过,从前小韦嫂子也帮过“原版”不少忙。这边儿缺什么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的,“原版”不敢管四房要又不好意思向二夫人讨时,常常是给这小韦嫂子银钱,央她从外面帮着捎来,每次她都会买来物美价廉的东西。而“原版”又是常叫小韦嫂子帮着把散碎银子换了大锭子收着的。所以某种意义上,这也是革命战友了。

她问这句话不过是为了给下面的话做铺垫罢了,不过,貌似说的语气不太对劲儿让人误会了吧……纠正,这就纠正,她连忙拍了拍茴香的手以示安慰,然后向外面韦棣道:“我是想着,那些果匣子确实很体面,但是对于我娘家这样的小户人家,年货的话,还是买点粮食之类的,比较实在。”

韦楷松了口气,笑道:“姨奶奶说的极是,年货还是实在些好。但这点心匣子也算是应个节景,您不拿,亲家老爷夫人那边还不得嗔着我们当差的不懂事,没给您备着不是?爷给了十两银子,够买一车年货的,这您放心,小的定把年货给您办妥当了。再说这是咱府上的点心铺子,姨奶奶乐意赏,就赏他们个本钱也就是了,费不得什么。”

夏小满想想也是,夏家不讲究,年家还讲究呢,只是这买点心……她十分不想从年家铺子里买东西。年家的铺子都是五爷五奶奶管的,前阵子闹的还不够?这会儿再便宜拿铺子里的东西,落人嘴里指不上变成什么难听的话呢。就是原价给了,都不一定被说成什么。

她有心说咱去别家买吧,可偏马车停这里了,这大秦各大世家皆有族徽作为家族标志,马车围布织纹亦是族徽,以示车主人身份,那是比她那世界的车牌号还显眼,这年家铺子里的伙计也不是瞎子,自家族徽还能不认得,她那到别家买点心的话也就没法说了。这要去别家买了,年家伙计一瞅,呦,好么,来买点心还不往自家铺子里去,反而照顾别家生意,这什么意思啊?人家那上下嘴唇一碰,又不知道说什么难听的了。

她忽然烦躁起来,这事真不能瞎琢磨了,真管不了旁人说什么,不然左右都是错儿,还让不让人活了?生生把自个儿闷死。爱咋地咋地吧。

夏小满一咬牙,道:“那就烦劳韦管家帮着挑两盒体面的吧。该多少钱给多少钱,生意就是生意,破例就不好了。回头再打赏伙计些散钱,虽然我也不富裕,但这也快过年了,大家都不容易,就算是请大家喝茶的。”

韦楷忙应了,心里点头,又代店里伙计谢过夏小满,转身铺子里去了。

茴香咀嚼着那句“大家都不容易”,无端生出些惆怅来,轻轻喟叹道:“主子真是心慈。”

心慈么?不过是堵人嘴的手段。夏小满只当她说的是打赏伙计。转而想起年终红包这个事,回想一下,她穿越这一个月,什么都没赏给过茴香。她歪着脖子瞧了茴香一回,忽然一笑:“说起来,年底也当给你个红包了。”

茴香一愣,诧异的望着夏小满,而她却浑然不觉,已经开始埋头翻荷包。

幸好她从前养成的习惯,出门钱包里不揣钱,总觉得心里没底,这次虽然年谅把她随礼打赏的钱都给了,但走前她仍从体己银子里拿出了些,以备不时之需。大宗的是收在衣服箱子里,这荷包里放的是些散碎银子,做应急用的。

她拿出个一两的小锭子,塞到茴香手里,笑眯眯道:“这个是给你的,多少是点儿心意。”

其实说起来,这会儿就是给十两,一百两也不算多。这一个月来,茴香实在帮她良多,用一句套话说,那就是,感谢茴香同学的热情帮助使得她很快融入了新生活。也许从茴香这边论,是一个奴婢的本分,但是夏小满始终觉得,任何帮助都需要感恩。只是,她现在没法子给她百八十两的,感恩是感恩,不按套路出牌,也容易给彼此带来麻烦。茴香的月钱是八百钱,这一两银子已算是……唔,年底双薪了。这种程度,彼此都能接受,还不显得突兀,多好。

那小锭子无比光滑,水一样的溜进茴香的掌心,却仿佛是烫人的烙铁,烫得她一惊。她的脸涨得通红,慌慌张张道:“主子,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夏小满愕然:“嗯?你是什么意思?”她有点儿糊涂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茴香讷讷的:“奴婢……奴婢不是讨赏……”

夏小满一怔,而后噗嗤一笑,伸出手掐掐茴香的小脸蛋,笑道:“傻丫头,想什么呢?不是你讨不讨,是我想给你的。”说着又翻出块几钱的碎银子,给了豆蔻,也掐了掐她肉肉的小脸,道:“这是你的。”

银子永远是美丽的。豆蔻眼睛闪亮亮的,渴望又有些不安的望了望夏小满,又望了望茴香,嘎巴嘎巴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小满见了,推了推茴香,笑道:“看见没,她还瞧着你呢,你不收她也不敢收。乖啦,收吧,这有什么!”

茴香不是没接过赏,但是通常在大户人家,讨赏也是一门艺术,要是吉利话没说妥当,一旦主子心生厌烦,自己的日子就别想过好了。茴香现在不是不肯收赏,是惴惴于之前说的话,本身没有讨赏的心思,这要是一句话没说好,引得主子误会,那可是天大的冤枉。现下见夏小满笑眯眯的毫无半点嫌恶的模样,又是哄孩子般的哄自个儿,她惶恐的心也就渐渐踏实下来,脸上的红晕一直没褪下去,不太好意思的握了银子,谢了主子的赏。

少一时,韦楷买了点心回来,报了细目,然后送了个小匣子进帘子,叫豆蔻接了,陪笑道:“伙计们说谢姨奶奶赏,这匣子点心是下面人孝敬姨奶奶道上吃的。七爷也在铺子里盘账,小的上去拜了,也代姨奶奶问了好。七爷转问姨奶奶好。”

那小匣子朱漆凸纹梅花,做工普通,长一扎宽半扎高半扎,颠一颠多说能放半斤点心,就算不是便宜货,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中等,不值什么,算得礼尚往来,夏小满也没废话就“笑”纳了。而这七爷……夏小满略有疑惑的问茴香道:“盘账?这铺子不是五爷打理?”

茴香笑道:“主子是忘了,奴婢跟您提过,七爷也帮着料理几间铺子,大事还是五爷说的算。”

唔,是说过,但是她以为就是营销经理或者行政主管之类,没想到财务七爷也会负责,要是把财务都交给这个人了的话,五爷七爷的关系应该很密切吧。她是不是该重新定位一下家里的人际关系……嘿,呸,定位这个干嘛,再混三个月就出京了,不出大错就天下太平。

夏小满吱唔了两声,车子又开始启动。下一站是正经八百买年货了,因为集市并不集中,韦楷拟了几条路线,都不绕远,只夏小满先买什么,好定下来怎么走。

先买什么?短短的路,又不存在保质期的问题,先买什么不一样?夏小满转了转眼睛,想起一句天雷台词,跟着你,有肉吃。

“先买肉吧。”她笑了笑,道,“肋扇、里脊、后鞧啥的。多多的买。买一回咋的也要够吃个把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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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挠挠头,早上被朋友训拖沓了,汗,自己也觉得情节缓慢下来了,可能是想交代的东西太多了,总怕漏下什么回头说不圆乎了……眼泪ing,我试着调整下……

弱弱的说,有不满敬请留言,感激不尽,但是拍砖咩请稍微轻点儿,那啥,给俺留口气好继续码字吧……

无力爬走……>_<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14、回娘家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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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满秉着扶贫要实在的原则,执意不肯买高档奢侈品,便是尺头布料也只买了两匹好些的纨绢做衣面,两匹普通素布做里子,拢共花了不到三两银子。除去点心花了一两多银子,剩下五两银子全部用来买大米白面鸡鸭鱼肉之类的。而夏小满这才见识到了在农业社会货币的购买能力。

五两银子可以买什么?

且看物价:梗米十一文一斤;白面九文一斤;猪肉羊肉六十文一斤;牛肉略贵,大约一百来文一斤;三四斤重的下蛋母鸡百文一只,若是公鸡,只七十文;鸡蛋五文三枚;冬日少有青菜,鲜菜干菜卖得相对贵些,酱菜是稀烂贱,最大号大坛子的酱菜也不过四十来文。

韦楷又是个优秀的采购员,侃价功力十分了得,于是乎,五两银子购买了大半车年货,将大车上夏小满行李箱子之外的地方占了个满满当当,论量,足够寻常人家仨月嚼用的。

原本后面车上还带了俩跟班的粗使婆子,是带来替夏小满搬行李什么的,并不留下贴身伺候,也是安置好了夏小满就跟车回去的。现在车里是坐不下她俩了,只得直接车辕上凑合坐了。

夏小满本来想着再雇一辆车来着,毕竟大冷天的,让两个上了岁数的人坐车外面冻着,也不是个事儿。但是韦楷说这儿离车马行比较远,也不是想雇就能雇到的,俩婆子又忙不迭道坐外面也不碍事,夏小满这才歇了念头。她便将想用来雇车的百十来钱赏了两个婆子,俩人欢天喜地的接了,谢了赏。夏小满一琢磨,这发奖金是“宁落一群,不落一人”,落下谁都会心生嫌隙,干脆舍出些钱来,跟着出来的小厮车夫统统有赏,韦楷也是得了块碎银子吃酒钱,一时皆大欢喜。

夏小满对这个物价水平是很满足的,自己现在手里有一百五六十两银子,若真独立生活,不过奢侈日子,还是能挺很久的,而且,阜泽毕竟是帝都,物价极可能还别外省高一些。现在就只差不知道房租了,如果房租也不高,那么独立生活至少在物质基础上是可行的。

一路购物,走走停停,行到了阜泽城北,已经是晌午了。

阜泽城北住的多是平民,房舍要矮上许多,除了几条官修的主干道外,道路多是狭窄。夏小满他们这满载年货的车到了巾子巷巷口说什么也进不去了,只好叫夏小满所乘的小车先行进去,然后再招呼人往里抬东西。幸而夏家住在临近巷口的位置,抬东西也不会走很远路浪费很多力气。

马车停在夏家门前,韦楷先行前去叫门。这边儿豆蔻麻利的跳下车,放下板凳,跟着茴香一道扶夏小满下来。

夏小满早就隔着车窗看了这一带的居住状况了,看惯了年府的雕梁画栋红墙绿瓦后,眼前这些低矮陈旧的房子那就是标准的贫民窟了。不过从前她也是惯见摩天大楼和低矮平房的,早已经习惯于这种巨大的反差,所以如今看到这些,甚至连唏嘘也没有,心里非常现实的琢磨着,这样房子得多少钱一平……==|||

豆蔻是苦孩子出身,在人牙子手中辗转颠沛时,窝棚也住过,瞧这房子是毫无感觉的;茴香则不然。她虽然奴才之家出来的娃,但家里还算宽裕,宅子是府里赏的,几经修葺,虽比不了大户人家,但比寻常百姓还是要好的,因此瞧见巾子巷里的房宅,只觉得简陋而破败,心下就有些不喜,认为主子在这边定是住不惯。

这会儿她扶着夏小满的胳膊,瞧着周遭,真想和主子说,这样房子怎生得住,不如瞧瞧就回去吧。可这是主子娘家!她只能死咬着嘴唇,把那句话生生压在舌头下。自己倒是好心,可跟主子说她娘家不好,莫不是昏了头了?

她正懊恼着,忽然觉得手上一暖,夏小满的手搭上了她的,她心里一惊,以为主子察觉了什么,忙抬头去瞧夏小满,却见夏小满一脸尴尬,嘎巴嘎巴嘴,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茴香有些诧异,忙问道:“主子要什么?”

夏小满尴尬的摇摇头,道:“没啥……没啥……”

她刚才是一时冲动,想问茴香,待会儿见着了原版的爹娘,她称呼啥……囧rz,打她穿越就一直没注意这个称呼问题,谁也没在她面前喊过自个儿爹妈啊,她怎么知道咋称呼,昨儿也没想起来,这临到头了,傻了,叫啥?叫妈?娘?娘亲?母亲?夫人?太太?

……额娘……咳咳,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她虽然很想知道这个称呼问题,但是张了张嘴,到底没问出来。见鬼,她要是抓着丫鬟问,我得管我妈叫啥……丫鬟会崩溃吧……>_<|||

叫母亲吧。她最后决定。到底还是书面称呼妥当些,虽然对自己亲妈这么称呼,总让她觉得假,可总比出错强吧。

门板因为日久腐朽而发出空空的声音,好像敲一敲还能震下点儿灰灰土土渣渣沫沫的。院里传出声清脆的应答声:“来了……谁呀?”

来应门的是十三四岁的少女,相貌和夏小满有七分相似,尤其是眉眼,如果不是她偏瘦,整张脸可能会更像一些。她身上穿着半旧的素色衣袄,头上什么头饰也没有,露出袖口的腕子上却戴着一只通红通红的玛瑙镯子,乍一看特别不协调。

她开了门先是一愣,随即就看到了韦楷身后的夏小满,还没待韦楷张口说话,她先尖叫起来,也没招呼客人,而是转身就往回跑,口中喊道:“娘!娘!!大姐回来了!!”

原来是叫娘。夏小满松了口气,很好,终于知道咋称呼了。若要她一口一个母亲叫着,也着实别扭。不过,唔,为啥她咋觉得这个妹子似是惊吓多于惊喜呢……汗……

看着女孩儿消瘦的背影,她心里浮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穿越了,占了人家的身体,就应该在享受这个身体的所有权利的同时,担负起其所有的义务。权利和义务永远是捆在一起的,没人能够独享其一。这她是知道的,打过来以后,也是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的。但是打心眼里,她对于背负“原版”的旧债实在没什么兴趣。

说她自私也好,什么也罢,现实就是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时候,让她谋划着去养活对她来说是陌生人的家人,她很难心甘情愿。所以,她一直笃定的认为,扶贫帮忙没问题,但都是有限度的,别给自己找麻烦。

可当真看到这些人受苦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那么笃定。无涉同情心是否泛滥,只是有些时候,真面对一些事情时,确实没法子无动于衷。

韦楷见那女孩回去报信了,极低的声音极快的向夏小满道:“姨奶奶,已经告诉亲家老爷夫人您不慎跌了一跤,从前的事情记不得那么多了。”

夏小满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点头道:“嗯。好。我晓得了。”

韦楷这才躬了身,恭敬道:“这边儿等着没得冻着姨奶奶,反正是自家,您请先进院吧。”

正说话间,刚才跑进去的女孩引着一对儿中年夫妇往门口来,身后还跑跑颠颠的跟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

都说女儿像爸爸,儿子像妈妈,一点儿不假,夏小满姐妹就像从她们老爸脸上扒下来的一样,容貌极像。那妇人倒是和两个女儿没什么相似之处,倒和儿子是一个遗传基因体系出来的。

一样的脸上挂着不一样的表情,没有亲人见面的相拥痛哭,也不像陌生人那样彻底的疏离冷漠。

两个家长脸上挂着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强,话语貌似极力想热乎起来,然而却让人感觉不出一点儿暖和气儿。

他们道:“大丫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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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15、我的父亲母亲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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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双方模样太像,夏小满真怀疑这俩人是不是年家找来的群众演员,咋就一点儿亲爹妈的质感都没有呢?

或者,他们之间隔了什么?

是五年的时光,还是卖掉女儿的愧疚?

她想不出来,也没脑细胞想了,因为她被之后“大丫”这巨囧无比的名字雷迷糊了,拜托,咋是觉得“二丫”还能舒服一些呢……这个,这个“大丫”……囧rz。

乱了,全乱了。原本想好的相处方式瞬间混乱起来。她有点儿懵,也忘了行礼,只傻愣愣的站那。直到茴香轻轻握了握她的胳膊,她才转过味来,忙福了福身,弱弱的叫了声“爹、娘”。

她没了章法,她那便宜爹妈却是有章法的。夏老爹夏昌化问完了闺女,转而就向韦楷点头哈腰满脸堆笑道:“韦管家也过来了。您看,又劳烦您了。快里面请里面请。”

夏老娘肇氏带着些含混的笑容,见闺女行礼,本没什么反应,半路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才忙伸手去虚扶了一下,嘴上干巴巴的道:“到家了,快进来吧,站着干啥……”说话间眼睛却往她身后马车上瞄着。

韦楷见状,摆手道:“姨奶奶和亲家老爷夫人先请进内堂吧,韦某这边先打发人把姨奶奶的行李搬进去。姨奶奶住哪边,还请亲家夫人告之,好叫她们收拾。”

“姨奶奶的行李”这几个字落到夏昌化和肇氏的耳朵里,立刻让两人变了脸色,两人相顾一眼,这个努嘴那个瞪眼,最后夏昌化强笑一声,转向韦楷道:“韦管家,你昨儿说的可是我家大丫只是回来瞧瞧,可不是……可不是……啊……”

想起昨日来报信时这家人的嘴脸,韦楷心里嫌恶,虽脸上不敢带出丝毫来,但话音已经沉冷了许多,他道:“亲家老爷,姨奶奶是回家来‘小’住上几日,还带了些个年货与亲家老爷和夫人,总得容韦某把这些个搬进来吧?”

听到“年货”,夏昌化的笑容就真诚多了,忙道:“这怎么话说的,让您费心了。这……,有,有什么要搬的,我来就是了……”说着又向妻子道:“你傻站着什么?还不快领大丫进去……”

肇氏这才过来拉夏小满的手,道:“是,是,是,怪冷的,快屋里去。”

肇氏的手很粗糙,就是典型的“劳动人民的手”,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创口。本来对于这样一双手,夏小满应该是心怀敬意和怜惜,但是之前那一出,实在让她敬不起来,怜不起来。

她虽然没琢磨透夏老爹刚才话的意思,但是瞧这光景,心里也有数了,她这热血还没彻底沸腾起来,又冷下去了。天可怜见,有些时候,怕是真没得可怜旁人去,还是留着同情心可怜可怜自己吧。

*

夏家就一个单独的小院,正中坐北朝南三间正房,居室厅堂厨房皆是相连。卧房又隔成两段,夏氏夫妇在里面,外面是小儿子夏有敬住的。

厢房也不齐全,就只有东厢,还就两间泥坯房,一间是夏家俩女儿住的,另一间原本给肇氏的母亲住的,后来老太太过世,那间就空了下来,如今只堆些杂物。西厢是一片空地和一个养鸡的栅栏。空地应该是用来做菜园子的,上面还支着豆类蔬菜架秧子用的架子。时值隆冬,上下空无一物,越发显得院子破败寒酸。

韦楷在夏昌化引领下指挥着跟班的小厮车夫下来抬年货到厨下,茴香和豆蔻拿着几个应手的包袱,粗使婆子抬着行李箱子,一道跟着夏小满母女三人进了院,往东厢这房里放东西。

待进了屋,茴香等才发现东西压根没个安置的地方。这二小姐住的屋子并不大,还放满了乱七八糟的家具,缺了腿的八仙椅,脱了漆的实木箱,有用没用的絮窝似的挤作一堆。若不是床上铺着被褥,桌上放着茶具,有那么点子生活气息,她们真当自己走错屋了——这间才像是杂物屋。

众仆人皆瞧着夏小满,等她指示,夏小满也是头大,这些东西还是精简过了的呢,当初的担心果然是对的,瞧这小屋子,也真没什么地方放了,总不能放地当间儿吧?!

肇氏打量丫鬟婆子手里的行李,略有试探的问夏小满道:“大丫这是打算常住?带这老些东西回来。”

夏小满有点儿尴尬,道:“只住两天,十一就回去。原本都是些日常用的东西,没想到收拾收拾就这么多了。”

“日常用的啊……”肇氏和夏小妹夏秋令眼睛不同程度的明亮起来。

夏小满却没注意她们的目光,自个儿还四下踅摸放这堆行李的地方呢。这被褥待会儿铺床上就行;盆啊食盒啊都可以一会儿堆旁边屋去,用时候再取;衣服还是得放这屋,不然忒不方便,可放哪里呢?床边儿倒有几个破椅子堆那边,缺背断腿的,看上去好像没啥用,不行就把那里清出来,等走了再堆回去。

她拿定主意了,便跟肇氏商量了把那些破旧的凳子椅子挪动一下。肇氏虽然答应着,但脸上有些个不乐意,道:“依我说,都放旁边屋去吧,也就两步道儿,还省得折腾。”

夏小满想想,也就住两宿,今儿这一天算过去了,十一就得回年府,剩下初十一天,白天得想法子混出去溜达才好,基本上也不怎么在屋里呆着,箱子放哪边确实无所谓,也确实不值当折腾一回。当下也就同意了,让肇氏开了旁边屋的门锁,招呼粗使婆子把行李放了过去。

茴香和豆蔻留在这边,收拾了床铺,桌子椅子擦了一遍,摆好了主子日常吃茶用的茶壶茶盏,又取出香炉笼好了香。一系列收拾利索,俩丫头往屋里一站,四下看看还哪里不妥当。直到觉得身上凉飕飕的,茴香才发觉,这屋没拢地热暖壁,甚至连个炉子也没有!

待夏小满一行转回这屋里,茴香忙不迭说了没炉火的事,然后眼睛往肇氏一旁的夏秋令身上瞄,寻思这屋住着二小姐,这二小姐当知道炉子在哪里吧。

夏小满也觉得冷了,因为刚才嫌麻烦没抱手炉,这会儿手指肚冰凉冰凉的,她搓了搓手指,也瞧向妹妹夏秋令。

夏秋令见大家都瞧她,嗯了一声,才慢吞吞道:“娘说白天不用生火盆子,没的费炭,晚上睡觉时候生就行了。”

天黑再生火?夏小满觉得头皮上筋都有点跳跳。瞧这屋子建造简陋,多说叫挡风,完全没有所谓的保暖,存不住什么热乎气儿,再不点炉子不生火冷冰冰一白天,到了晚上拢篝火都未必能暖和过来,她岂不是要挨冻?

茴香也是担忧,主子这身子骨才好起来,这要冻了可咋整。她偷眼瞧见自家主子也是一脸不高兴,当下直了直腰,陪笑向肇氏道:“夫人,这屋子也忒冷了些。我家主子她前阵子染了风寒,这才好些,莫再冻着了,添了病,主子遭罪,您心疼,奴婢们也担当不起,还请……”

“我还能冻着她不成?”这话依着肇氏本心脱口而出,说了之后,她又有点儿底气不足,毕竟对方人多,瞧着茴香小嘴儿又溜,俩婆子也不是慈眉善目的样子,怕不是善碴,她忙又补了一句:“白晌有日头呢,哪里会冷?黑天了就拢火盆了,冻不着,冻不着。”

茴香还待说上两句,怎么着也不能让主子挨冻,夏小满却递了个眼神过去,让她噤声。夏小满吸了口气,转而笑眯眯的向肇氏问道:“是我疏忽了,买了年货却忘了买炭。”她说着向荷包里取了块碎银子来,一边儿在手里掂着,一边儿向茴香道:“去交给韦管家,请他打发人买些上等银霜炭回来给我拢火盆。”

银霜炭?!一斤银霜炭能买十几斤黑炭。那块儿银子瞧着少说也有一两,肇氏哪里肯依,忙道:“慢着大丫,这附近也没个卖炭的,我说,家里有就先用着,回头没了我再买就是。”说着一边儿非常自然的伸手去接夏小满手里的银子,一边儿向夏秋令道:“二丫,还不快给你姐取火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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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16、我的父亲母亲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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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银子落到了肇氏的袖筒里,火盆也就拢的旺旺的了。粗使婆子再去厨下烧开水,她也没再提过费柴禾的事儿,要啥给啥,非常配合。

屋里收拾妥当,开水也烧好了送过来装进那木质的“保温桶”,仆从的工作全部完成,该是撤退的时候了,众人便又往正房来。

韦楷那边早已搬完了,和夏昌化两个在厅上坐了,也不怎么喝茶,也不怎么聊天,只这么呆着,气氛颇有些尴尬。

见夏小满进来,韦楷忙过来躬身道:“姨奶奶,都安置妥了。姨奶奶若没什么吩咐,小的就回去交差了。”

夏小满又拿了块银子出来,笑道:“辛苦你了。也没什么事了,因不便留你吃晌午饭,你且和几位兄弟、婆婆出去随便吃点什么吧,别累得你们饿肚子。”

肇氏一旁瞧着,又是肉疼,瞧丈夫眼睛也在那银子上打转,便努了努嘴,但两人皆是有心去拦,却终是不敢,脸上讪讪的。

韦楷倒没瞧他们,只不肯收,道:“姨奶奶给的赏足够小的们吃上几日的了。小的不敢再领。”说着又躬身施礼,便要告辞。

夏小满瞧他样子不似作伪,便也不推让。茴香并两个婆子也过来行了礼,跟着一同回去。夏小满要往外送,夏昌化忙前先一步道是他去,说话送着韦楷一行出了院门。

夏小满瞧着茴香一行人背影,心里赞起自个儿英明,幸好是给他们放假了,要是都留下来,就夏家这小地方,还真不知道安排他们往哪里住才好。哎?不对,豆蔻住哪里?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豆蔻的铺盖好像一并送到杂物屋去了,还没给她安置地方。

这一想,又头疼起来。在年家,要是住年谅那边儿,就是她住暖阁里的矮榻上,茴香和豆蔻住外间;若是住她自个儿房间,那就是她睡床,茴香睡矮榻,豆蔻睡外间。到底是屋多床多好安置人,现在夏家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又窄巴巴的,连个矮榻也没有,可把豆蔻安置哪里才好。

肇氏见人走了,长出了口气,回身坐到了正座上,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盏茶,慢慢抿着,打量着大闺女,寻思着说点子什么话好。

她从来没喜欢过这个闺女,无论这个闺女多顺从,做饭菜有多好吃,绣活儿有多漂亮,手脚有多勤快,家里打扫的有多干净,都让她欢喜不起来。

当初就因为这头一胎是个闺女,她在婆婆妯娌那边受了多少气?!她几乎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好在公公死了,众人分家,婆婆没有跟着她家,她才觉得缓过来。一旦又有了身孕,她就以要安心养胎为由,立刻甩掉这个女儿,丢给自己的寡母帮养着。

可天不遂人愿,在生下二闺女之前,她有过两个儿子,却都没养住,一个是未足月就掉了的,一个是养了几天夭了的。婆婆见她能生养,倒也不像从前那般欺侮,但隔三差五走动时,总会刺她几句话听。而没有儿子也始终让她不安。

怀着老二的时候,她怕了,便寻高人人算卦,然后被告之,大闺女命硬,能镇家宅,若大闺女在,小鬼儿就不会把孩子勾走了。她犹豫再三,这才和丈夫商量着,把大闺女连同她寡母一起接到自家来住。

老二是顺利诞下了,却又是个闺女。她几乎跳脚恨着这俩丫头了,可当初接寡母进门时,是卖了寡母的独门小院,这会儿她就是想把这俩丫头踢出门也不可能了,便依旧都甩手给自个儿母亲。

她求过无数生子的方子,拜过无数处的送子观音,却直到几年后,才再度有身子。这么多年,受了婆婆多少白眼,她就想着这回一定要把这口气争回来。然什么叫做天不遂人愿?没等孩子落地,她婆婆又故去了。

她是如愿以偿得了个儿子,可到底是一天婆婆的好脸色也没得到过,这口恶气郁结于胸,再无宣泄途径。想扬眉吐气?下辈子吧。

对于这两个闺女,她恨她们、她们怕她,她使唤她们、她们服从她,没有什么亲近不亲近,日子也就这么过了。

基本上,她没有活计要她们做的时候,几乎是不会和她们说话的,更别说聊天谈心事了。所以这会儿肇氏小口抿着茶水,找不出一句可说的,如果一定要说什么,她其实很想很想问问大闺女手里攒了多少银子。

夏小满更是没话,她又没继承什么记忆,父母工作,身体状况,家里亲戚统统不知道,哪里有什么话题可聊,而且,她还在琢磨安置豆蔻的事。

夏昌化打外面进来了,也往正座上一坐,打量了一番大闺女,笑道:“倒是比从前胖了些。听韦管家说你,怎么,磕着了,现下可好了?”

夏小满点了点头,这台词她熟哇,当下道:“回爹爹的话,伤口是好了,只是从前的事不大记得了。”

夏昌化其实也就这一句话,说没了也没词儿了,咔吧咔吧眼睛,笑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还不是一样过。”

夏小满挂出招牌笑容,一言不发。

这会儿夏秋令从内室出来,手里还抱着个旧蒲团,摆到了地当间正对着正座桌子的位置,而后把幼弟夏有敬也给领了出来——方才家里来人时,他被丢到内室自己玩去了。俩人老老实实的往肇氏身边儿一站,只瞧着夏小满。

夏小满见这架势,也晓得是要让她磕头拜父母了。她犹豫着要不要拜,她可是打穿越过来,还没给谁磕过头,便是在年家,也没有——主要因为她还没有单独被如老太君、四夫人这样的高级领导接见过,而二夫人接见她时常常是和颜悦色不用繁文缛节的。

她寻思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岔开话题,向肇氏道:“娘,方才忘了,不知道把我这丫鬟安置在哪里?”

肇氏显然没当这是个问题,奇道:“自然是在你们姐俩屋里打个地铺。”

其实,细论起来,这也算是通常做法了。但落到夏小满耳朵里,十分不舒服。她不是要高喊民主人权众生平等,但也始终无法将丫鬟当非人类处理,那屋子本就不暖和,还叫人直接这么打地铺,不是要冻死她么!因问道:“家里可有矮榻,或是躺椅也好,再没有厚毡子也行……”

厚毡子?自个儿还没用上厚毡子呢!肇氏不由耷拉了脸,也没旁人了,她也没了畏惧,又硬气起来,冷言道:“矮榻?毡子?!哪里来的这些?家里穷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

夏小满算是好言商量了,被这么刺了回来,话音儿里不免也带着点怨气儿道:“那屋子冷成那样,地上哪里能住人?”

肇氏听了更气,没的心里又腾起恨来,当年她多少还嫌弃过大闺女的窝囊性子,这回可好,这当了五年姨奶奶,废物点心倒是敢跟她梗梗脖子了,这还了得?她气恼道:“随她住哪里,屋里不爱住,滚外面住去!什么矮榻毡子,什么都没有!”

夏昌化见两人有吵起来的架势,忙咳嗽一声,道:“吵吵什么,这怎么话儿,多大点子事?!一个丫鬟,怎么不是安置?大丫啊,别说家里没这些个,就算是有,你说,家里哪里有地儿放这些个的?”

夏小满瞧了他们一眼,气不顺。其实也不全然为了一个丫鬟,她不忍心看小姑娘受冻是真的,但多少也是因着瞧这便宜爹妈不顺眼,可好歹还要住两天,便是不能和谐,也别忒翻了。她心里默念,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只要人是有喜好的,就可以被攻陷。不过是银钱上的潜规则罢了,我花钱买个舒心还不行吗!况且,从前也不是没用过这招对付后妈。

她深吸口气,然后绽出个大大的笑容来,起身离座,往前走了两步。

夫妇俩先是一愣,而后都当她要磕头了,夏昌化下意识的正襟危坐,肇氏则是心里有气,特地别过脸去不瞧夏小满。

谁知道夏小满压根没有屈身的意思,倒是站得越发直溜了,她一只手伸到衣袖里摸索了下,从内袋中取了一个大红的喜封出来。

本来茴香的意思,是叫她把四个喜封都揣袖子的内袋里,赏人的时候方便,可那是银子啊,不是银票,沉甸甸的坠人,她还担心一甩胳膊把块银子甩出去,丢了都是小事,要砸着人了,麻烦可就大了。俩人再三交涉,夏小满到底还是揣了一个喜封,随时备用。如今看来,倒是有先见之明的。

夏小满特地把红封亮了亮,含笑道:“虽是买了些年货,却不知道合不合爹娘心意,这里有些银子孝敬爹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物什,还请爹娘自己买来,也算女儿一片孝心。”

这句话效果忒好,成功的收拢回两人的目光,他们脸色有些缓和,眼睛落在那红封上,转啊转的,还真就有那么点儿溢彩流光的意思。

夏小满手里亮着红封,宛若拿着毒苹果的白雪公主她后娘,缓步的往前递进,放甜了声音道:“娘,那家里可有些什么能让我这丫鬟夜里避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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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亲娘,如假包换。但是有娘的孩子也可能是棵草,要看摊上啥样的娘了,对吧。至于给银子,花钱买舒心吧。我们的口号:不虐女主~~~。握拳。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17、我的父亲母亲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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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氏虽然一直盯着红封,心里却别扭着,愣没吐口。

倒是夏昌化在一怔之后,先一步伸手去接那红封,嘴里笑道:“到底咱家大丫孝顺,好孩子!其实,这避寒不避寒的,多大点儿事,不过一个丫鬟,这么折腾,值当么。”

夏小满笑容未敛,却垂了眼睑,掐着红封没动。这会儿她脑子里总转着红楼里夏金桂让香菱睡地上那镜头,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理阴影?而这个小丫头片子只有十一岁,还是个小花骨朵。

夏昌化的手已经触到了红封,紧紧捏住一角,见闺女没松手的意思,心里有些恼了,咳嗽两声,语气有些个软化,道:“不就差个隔的么,杂物屋那边还有几扇旧门板,拿过去顶一下也就是了。这要也不成,那你还想怎样?还想让她和你挤一张床不成?”

这倒是个好主意。夏小满想了想,她们那屋床还蛮大的,若说横躺躺俩,竖着却是能躺三个人的。夏秋令小身板儿极单薄,茴香更是瘦瘦小小的没有几两肉,她也不胖,仨人挤一挤完全挤得下。本来这话不大好说的,现下夏昌化这句说的恰是时候,刚好打蛇上棍。

她立时松了手,改露出白雪公主式的无暇笑容,赞道:“到底是爹爹英明!果然好主意。小满谢过爹爹了。”说着无比正经的福了福身,迅速转向夏秋令,拟拖她下水,笑道:“咱们仨一床,也暖和些,小妹你说是不是?还得说咱爹爹英明!”

夏秋令还瞧热闹呢,没想到话转到自个儿,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夏昌化一窝脖,已经攥住红封的手僵住了,但很快,他还是迅速将红封收到自个儿袖筒里,点头道:“嗯,嗯,成,我儿心慈啊,这么着极妥当。”

肇氏见他们仨一根藤上了,愈加气恼,怒道:“这成什么样子?主子奴才挤一床?”

夏小满挑了挑眉,脸上带出了讥讽神情,奴才,你那被卖的女儿不也是奴才?!她也不顶撞,只带笑瞧着夏昌化,心道我赞你英明神武了,你总得出来维护一下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吧?

夏昌化果然不负期望,虽是没辩驳,却冲妻子一瞪眼睛。但肇氏也不知道是真没瞧见,还是装没瞧见,反正是只瞧着夏小满的,嘴里怒骂道:“莫要带坏了你妹子!”

夏小满眯起眼睛,啧啧,带坏,真能整词儿!这罪名她可不顶!然而她还没反驳,她那好孩子底子的妹妹倒先跳出来给老娘拆台。

夏秋令向肇氏道:“娘,要不就像上回大姑他们来时那样,有敬上里屋睡去,我睡有敬这边,我那屋给大姐和那丫鬟睡好了。”正房的火盆总是烧得旺旺的,弟弟的床榻也比她的软乎许多,她何苦守着小破屋和姐姐和丫鬟挤一起?!

夏小满要知道这小妮子这会儿打的什么主意,一定会大跌眼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觉得这妹子又可爱又懂事咋瞅咋顺眼。她也不待肇氏答应,就想把这坐实了,听了妹妹声援,立时回身向怯生生站在椅子旁的豆蔻招招手,道:“还不过来谢谢老爷、夫人和二小姐。”

豆蔻见主子招呼,忙跑过来跪下就磕头。夏小满一愣,她本来想让小丫头鞠个躬也就拉到了,到底是忘记了规矩是得磕头的。罢了罢了,磕了头,这事就算定下来了,磕头也比睡觉冷地板的好。

夏小满见豆蔻这实诚孩子磕了个头还要继续,忙伸手拉了她,笑道:“你这孩子,忒实诚,老爷夫人二小姐还能挑你的理不成?起来吧。”

肇氏这会儿愤怒完全转嫁了,也不理夏小满和豆蔻,恶狠狠的瞪着夏秋令。夏秋令却垂了头,也不接她视线。

夏小满见是把让她磕头拜爹娘的事彻底打岔过去了,哪里还管他们什么表情,当下笑了笑,道:“要是爹娘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房了,坐了半天车,实在累乏了。那啥,小妹啊,你过来取铺盖不?”

夏秋令闻言忙抬头道:“哎,这就过去。”

肇氏被无视了,哪里还忍得住?她猛一拍桌子,吼道:“这是谁家的规矩?年家这般教你的?给我跪下!刚回来就要带坏你妹子!”

不提年家还好,提了年家就是提她卖掉女儿。这个事实打夏小满进门就一直在她脑子晃啊晃,她是想忘都忘不了,偏还有人往刀口上撞,提这个整景儿。卖了都卖了,跟谁充老子娘?夏小满忍无可忍,也维持不住招牌表情了,冷冷的瞧着肇氏,道:“您这是嗔着我回来错了?”

夏昌化捂了捂袖子里的银子,忙来和稀泥,道:“大丫!怎么说话呢!你这磕了一下,倒忘了些规矩了。身子不好别这儿站着了,回去倒着吧,别跟这惹你娘生气。”说着又冲妻子吹胡子瞪眼睛的,紧着往厨下那边努嘴,示意那边还有一堆年货没细瞅呢,不看僧面看佛面,瞧着年货的面子,这会子也不当胡闹撒泼。

夏小满见状翻了翻眼睛,也懒得和他们吵架。这趟可好,本来是想走出宅门考察小家庭原生态生活的,好么,这成体验世态炎凉世道艰难的生活了。日子苦点儿其实没啥,幸福的标准不是钱多钱少,可这日子苦人还别扭,那就越发不能活了。她也不多说了,连敷衍的行礼也不肯,带着豆蔻就往外走。

夏秋令为母亲积威所慑,也不敢动,可怜巴巴的望了望父亲。夏昌化点点头,道:“去吧,二丫,你也去吧。”

“爹,我也去!”一旁的小鬼头夏有敬一直没插上话,早不耐烦了。

夏昌化大手一挥:“去吧去吧,都去。”

待孩子们走了,他才黑了脸,冲妻子喝道:“你昏了头了?你唬她做什么?你去厨下瞧瞧,她这回来一趟,带了多少东西回来?你指着她再不回来了?!”他说着把袖袋里的红封取了出来,搁手里颠了颠,道:“瞧瞧,怕是有五两!!你犯糊涂,别断了家里的财路!”

夏昌化是个手艺人,会点子箍桶锔碗、泥灶整漏的手艺,间或能做点儿木匠活儿,有时上哪个器行里帮工,有时就走街串巷给街坊们做活收点儿散钱,一个月最多最多不过一两几钱银子,生意不好时四五百钱也不是没有过,还要靠肇氏还揽些女红的活计补贴家用。现下夏小满带回来的年货加上这五两银子,紧一紧够家里活大半年的,他怎能不喜?

肇氏袖子里还掖着块刚刚截下来不让买炭的碎银子,可想着闺女敢跟她叫号,这心里就有火,哼了一声,道:“你才昏了头,她是卖了死契的!你怎知你供着她跟菩萨似的,她就能再回来孝敬你东西?怕她是个泥菩萨,由不得自个儿的!你说当初把她嫁到姚家多好?她哪里敢这么狂?道还近便,个把月就能回来一趟,便是没这么多银子却也能小不溜的补贴补贴家里,零零碎碎的也比这强。现在,五年,哼,五年就得五两银子,你还乐呵着!”

夏昌化一立眼睛:“你还提什么姚家?当初卖她卖了五十两银子!那可是五十两!姚家能给多少?况且,现在姚家不也没跑么,要不把她卖给年家,现在二丫嫁谁去?哪儿还能找到这样的好人家?这姚家……”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愣愣的瞅了眼妻子,肇氏同样反应过来了,也呆呆的瞅着丈夫,俩人同时一拍桌子,异口同声道:“坏了,明儿姚家人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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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首先,在俺的世界里,没有圣母这一物种。:p。

其次,夏小满同学的性格决定了她不是受虐体质,而且,俺不知道咋能虐得了她这样一棵坚韧的猪笼草……

最后,谢谢亲们的建议,俺努力学习改进中。握拳。o(^-^)o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18、我的父亲母亲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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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赶这个时候回来了?!”肇氏气恼道:“你昨儿怎的都不说拦一下?!”

“昨儿那个韦管家分明说的是回来看看,谁知道她还住下了!”夏昌化也恼,瞅着媳妇,忽然就骂道:“蠢婆娘,你说我什么,你昨儿不也没拦么!昨儿你就知道紧着说:‘便是把人送回来,银子也是不能退回去的!’你咋就不说拦着叫别回来呢!”

“我那么说不就是拦着么!”肇氏抬高了声音,近乎吼道:“你还怨我?!你都不敢问一声!我自然要问个清楚!卖了就是卖了,这会儿要退银子,门都没有!”

其实,夏昌化也是一直担心年家把闺女送回来要他们退银子的。但他担心是担心,却没胆子问,昨儿还是肇氏壮着胆子说了那句退人也不还银子的话。听韦楷说闺女只是回家来看看,他这才踏实下来,可今儿一看见闺女带了行李回来,他又开始担心年家言而无信,所以才会一再和韦楷确认是否真是“只回来看看”。

他自觉理亏,忙唬着脸装硬气低喝了一声:“你小点儿声!回头让大丫听了,往后就是想回来,也不肯回来了。”

“谁知道还有没有往后。”肇氏不服道:“瞧她那德行!不过是当了五年的姨奶奶,倒像就跟当了五年的妃子娘娘似的,眼里越发连老子娘都没有了!”

夏昌化印象里的大闺女就和兔子似的,胆小又听话,让她往东不敢往西的,怎么骂就只听着,别说还口,就是大气也不敢喘。今儿感觉她这嘴碴利了不少,底气十足的,确实和从前不同了,他不由道:“莫不是在年家得济了?你瞧她方才要打赏下人那架势……还有带回来的这些年货……”

肇氏到底是惦记着那年货,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道:“对,先瞧瞧年货去。”

夏昌化点点头,袖着手往厨下走,侧头向肇氏道:“着实不少,我瞧着够吃俩月的。对了,还有几只鸡,一会儿扔栅栏里去养着,留下蛋吧。你说,这今儿晚上做点啥呢……”

“我不管,晚上就让大丫做。”肇氏想到大闺女的巧手,心里多少还顺溜些。二闺女手没大闺女巧,也没大闺女那么勤快,让干点啥总拖着,到底还是大闺女听话些,虽然……现在没那么听话了。

夏昌化也想起大闺女的好厨艺来,进了厨房拍拍面缸,咂咂嘴道:“叫大丫烙饼!说起来打她走了,那皮脆起酥的馅饼我就没吃着过。二丫根本不行事儿。你烙那玩意儿,油饼还行,馅饼皮咋整都软,要不就糊了……”他一股脑的挑出一堆毛病来,听得肇氏又一肚子气。

肇氏虽气,却也说不出个什么来,要说下厨,还真就大丫比她强。她闷头挨样看了米面鱼肉菜蔬,又想起放回屋里的四匹尺头,这才舒了口气,寻思寻思,又道:“他爹,你说,她怎么就回来了?拿这么多东西,真是得济了?”

夏昌化正从一酱菜罐子里揪出一根萝卜条,塞到嘴里嚼着,听了这话,忙咽下去萝卜,一边儿在衣服上蹭手,一边儿道:“我才刚就说么。别说年货赏钱,你就看她那穿戴,再看带回来的那些个行李!必是得济了的。”

肇氏点点头道:“她还说那些‘只是’‘日常’用的!到底是大户人家,啧啧。”

夏昌化道:“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我就说么,你别给她添堵,她手指缝儿漏下来的,就够咱们活一阵子的。你还想不想她再回来?你就顺着她点儿……”

肇氏最不服这句,哼道:“顺着?瞧她那样儿!老娘肠子里爬出来的,还跟老娘梗梗!我想不想的,就你说,她还能再回来不?这都五年了可,才回来,谁知道怎么回事儿,保不齐有这次没下次!她可是卖了死契的!”

“死契”二字砸在地上那是叮当作响。夏昌化哼哼两声,没言语。

肇氏顿了顿,盯着夏昌化道:“他爹,这若真想落下点啥,就不能等她漏的……依我说,反正也不知她下次还能不能回来了,这次就能拿她多少拿多少,瞧她手里还有些个钱,那衣裳首饰还值些,能留下的都叫留下……”

“你疯了?!”夏昌化大骇,抬手就要扇她耳刮子。

这么多年肇氏性子虽烈,却也没少挨打,瞧着他抬手,就有些惧了,忙不迭闪身,不留神撞到了后面缸上,撞得腰生疼,却也到底躲过这巴掌了。

夏昌化见她撞了腰,也收了手,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到地上,骂道:“蠢婆娘,你作死!年家是你惹得起的?伸伸小拇手指头就能把你压碎了!”

肇氏揉着腰,口里嚷嚷道:“年家那样的大户人家,还能在乎两个簪子、两件衣裳?便是拿了大丫的,年家还能上门找咱们麻烦?到底是咱家生养的闺女,她还能叫夫家人打娘家人?再说,你不也是想落下点啥么!”

夏昌化琢磨着大闺女头上那些个钗钏,果然是值些个的,多多少少留下几件,也够吃些时日,媳妇说的也没错,这卖了死契和家就当是断了关系,再回来,也是有一次没一次的,还是有一次就狠捞一笔的划算。但民自畏官,近乎天性,他实在惧怕年家,因此只铁青着脸,瞧着厨下这些粮食,反复嘟囔道:“你作死,你作死吧你!”

肇氏不甘心的瞪了他一眼,揉着腰往外走,边走边嘀咕道:“废物点心!你瞧着吧。她便不是面团子,也给她揉成面团子了。小蹄子,跟老娘梗梗呢!”

夏昌化忽然喊住她,道:“他娘,姚家的事呢?!明儿得想个法子,别出什么乱子再黄了二丫这事……”

肇氏心里不耐烦起来,扭回头来打断他道:“我省得!明儿我寻个引子打发她出门买点什么去,叫她不到天黑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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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家长那边吵的热火朝天的,夏家的娃们却和谐友爱地坐在床上分享着点心。

本来夏秋令抱了自己铺盖回正房里屋铺好也想歇中觉的,却影影绰绰听到厨房里传来父母的争执声音。她并没听清也没兴趣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他们吵架那是家常便饭,她也懒得在里屋呆着,想着姐姐那些漂亮的物什,便抬腿往厢房这边来。进了门,就瞧见大姐和小弟并那个小丫鬟仨人乐呵呵吃点心呢。

“原版夏小满”出嫁那一年,夏秋令才九岁,而夏有敬还在襁褓之中,夏秋令虽然和姐姐性子不大一样,原也没什么言语,但并不陌生,夏有敬却是完全不认识这个大姐姐。从来没有人给他讲过家里还有个大姐,他那小脑袋瓜子里也从没想过为什么只一个姐姐却叫二丫这样深奥的问题。

然他本来也不是认生的孩子,最初见这个陌生的姐姐带了一群人来,他多少有些畏惧,不敢近前,这会儿没人了,夏小满又冲他笑眯眯的,他也放开了,大胆的在这新姐姐屋里转悠,一会儿捅捅茶壶,一会儿摆弄摆弄姐姐的妆盒,没一刻老实的。

夏小满和这么大小孩子接触的经验并不多,只觉得给零食是唯一的手段。那送礼的点心早交给了家长,她就把长生居里带出来的点心零食拿出来给夏有敬吃。果然小孩子都好这一口,无论男孩女孩。夏有敬挑挑拣拣的,吃得十分开心,还扯着和姐姐说话,一会儿说这个和东街的糖人一样甜,一会儿说那个和西街的炸果子一样酥。

天知道,一个七岁的外向男孩有多聒噪!夏小满脑仁都疼,开始后悔自己这么亲善了,现在实耷拉不下脸来。幸好有豆蔻这个小孩儿在替她解忧。

豆蔻也不过才十一岁,平日里茴香嘴碴子厉害,还显不出她来,这会儿夏小满也叫她坐下来吃点心,夏有敬搭了几句话,她也没那么拘谨了,竟也是小嘴儿巴巴的,和夏有敬一会儿说五仁一会儿说莲蓉的,俩人还聊到一块儿去了,实是给夏小满省心了。

夏秋令推开门时,阳光斜斜洒落在她身上,映得腕间那玛瑙镯子越发鲜艳。夏小满一边儿招呼她过来吃点心,一边儿诚意赞道:“这镯子真漂亮。”

夏秋令把镯子往袖筒里收了收,讪讪的道:“也……也没什么。……大姐这边儿点心里有栗子糕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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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咩,这个,在夏家还有“旧债”要了结,所以暂时不会回年府。我昨儿推翻了不少字,缩写再缩写了,可貌似……

泪流满面,继续学习和改进中……o(T_T)o

十六无力的握拳,无力的顿首遥拜,无力爬走……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19、旧债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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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满也不是不识趣的人,见夏秋令不愿提那镯子,也就顺着她的点心话题往下说,笑道:“应该有吧,你来找找看。出来的时候她们帮我装的点心,到底都带了什么我也不大清楚。”

豆蔻忙跳下床,扑弄扑弄手,过来伺候夏秋令洗手。夏秋令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待遇,木木的,乍着双手,由着豆蔻挽了袖子,待要卸镯子时,她忙道不要,然后把镯子使劲往上推了推,卡在小臂上,不叫掉下来。

待豆蔻兑好热水,夏秋令把双手伸了进去,骤然一暖,身子便是一颤,舒服得长长出了口气。冬日里到底是暖水洗手舒坦,往日娘不许她浪费柴禾,洗脸洗手的水都是从贮水缸里舀的,虽然是存的水,没有外面井水那般冰寒刺骨,但也是凉凉的,极不舒服。

豆蔻给她擦了手,又取了蜜露沤子沤了手,才请她到床边坐了吃点心。她平素只见过娘拿一些蜜露擦脸,只道那是极金贵的物什,没想到年家竟然拿来沤手,她自己揉了揉手心手背,只觉得香香滑滑的,很是受用。

床上铺了两张巾子,摆开四个食盒,各色点心零食琳琅满目,她别说吃过,多半是见也没见过的。夏秋令瞅了半天,寻了块莲花样子的,放到嘴里咬一口,真是甜酥美味齿颊留香,和年下那些亲戚走动送过的点心匣子全然不同,竟像是平生头次吃这样好吃的东西。

她一边儿细细咀嚼着点心,一边儿打量着大姐头上身上,再想想刚才洗个手都那么多讲究,心里暗暗羡慕起来,不愧是大户人家,吃穿用度果然是不同的,不知道自己嫁到姚大户家,是不是也能过这般神仙一样的日子。

想到姚家,她下意识的碰了碰胳膊上的玛瑙镯子。那是小定。而明天姚家会来下聘礼。

她并非像夏氏夫妇所想的那样,对夏小满曾和姚家定过亲的事一无所知。在夏氏夫妇无数次争吵中,她不仅知道了这个,连她姐姐为什么被卖了死契也是清清楚楚的。但对于这些,她的担心十分有限,毕竟卖了死契的人,和她,和夏家都没一点儿关系了,越发和姚家不相干。姚家娶她是父亲说成的,和姐姐也没干系,而于她自己,只要能过好日子,嫁给谁都一样。现在夏秋令唯一上心的,倒是她没有一身应景的体面衣裳。

要是有大姐这样的衣裳就好了。夏秋令想起娘给她做的新衣裳就不痛快,好不容易买一回,又不肯买好的,不是好料子也就罢了,颜色也不好,花样子也不好,怎么穿得出去!要是大姐提前半个月回来就好了,大姐带回家那两匹尺头倒是好的,裁了衣服一定漂亮,可惜了现在赶不及。但说到底,还是大姐身上穿这套好啊。

夏小满见这妹子吃东西也心不在焉的,眼珠子滴溜溜绕着她转悠,不由的也多瞧了几眼,寻思瞧个什么。刚好视线对上,她习惯性的摸了摸头发,笑问夏秋令道:“怎么,头发乱了?还是身上沾了啥?”

夏秋令像被拆穿了心思一样,脸一下子就红了,忙道:“没什么,没什么。”顿了顿,才呐呐的道:“我是瞧着姐的衣裳好看。”

夏小满笑了笑,小姑娘到底是爱美的。她认真寻思了一下,要不要给夏秋令点儿什么,对这个妹妹,她还是有些好感的。虽然她不是圣诞老人,满足不了太多的愿望,不过有些时候,双赢的话……

“要不,明儿咱们出去逛街吧。”夏小满笑眯眯道:“我这儿没新衣裳,旧的也不好意思给你。而且你比我瘦,我的衣裳你穿了也不合身,不如明儿咱们到街上溜达溜达,姐给你添置件衣裳可好?”

车在进入城北这片时,她就仔细瞧了路线,但是不可能都记住,她需要一个向导。在刚才夏有敬的话里,她知道了贫苦人家没什么未嫁女子不得出门的规矩,夏秋令时不时被爹娘派出去买些个东西,有时候也会带上弟弟一路去。要不也想送夏秋令件衣裳,如果拐了她帮自个带路,那是再好不过。

夏秋令显然对这个计划十分的感兴趣,虽然嘴上道:“哪里能让姐破费!姐也许久没回来了,我陪着姐四下看看也是应当的。”可眼里仍难掩兴奋和欢喜的光芒。

小鬼头歪着脖子听到说明儿要出去玩,也是无比高兴,手舞足蹈的嚷嚷道:“我也去,我也去!!”

夏小满按住小鬼头,心道你小子跟去了我就不用干别的了,脸上还得带着笑哄他道:“明儿大姐和二姐出去有正经事,带着你不方便。等多暂有空了,姐专门带你去玩好不好?”说着又向夏秋令笑道:“你别和我客气这些个,那就说好了,明儿一早咱们就出去。集市离家远不?周围哪里能雇个车什么的……?”

“嗯,不远,也不费什么脚力。咱家旁边没处雇车,往集里倒是不难寻着,要不咱明儿走着去,回来再雇车?”夏秋令兴奋的勾勒着次日出行计划,想着要是买着好衣裳,等姚家送聘礼来,瞧着多体面,也不丢份儿。忽然她反应过来,不对,明儿姚家就来了!她哪里还能出门?!得依规矩老老实实等着姚家上门。

夏秋令的目光黯淡下去,对夏小满其后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叹了口气,道:“不成,姐……明儿去不了。家里……嗯……家里还有些个事情……”

夏小满本来是一边儿安抚着吵吵闹闹的小鬼头夏有敬,一边儿穿插着和夏秋令说两句明儿的安排,正折腾的头大呢,忽然听到夏秋令这么一句,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搭话了。她眨眨眼睛,转而笑道:“既是有事那就算了。那也是多暂有功夫再说吧。”

夏秋令那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要是姐姐问她明儿有什么事可咋整!她可咋回答哎。幸好姐姐啥也没问。可……她忽然又将信将疑起来,姐姐为啥没问啊……?莫非她知道了明天姚家要来?夏秋令下意识的把玛瑙镯子往小臂上推了推,直到卡的胳膊生疼,才松开手。疼痛告诉她,那镯子还在,小定还在。她踏实了,自己告诉自己,姐就算知道了,也不相干,一点儿不相干。

夏小满完全没往别处想,就像要约个同事出去,同事说有事不能去一样,难道还要赶着问人家有啥事?——她实在没有一种归属感,没觉得这是自己亲妹子,这是自己家,完全没意识到妹妹口中的家里有事,是自己家里的事。

她不去就不去吧,自己也不是没法子出去不是。夏小满决定踅摸别的法子。

“二姐不去我去!”小鬼头似乎找到了最佳时机,直嚷嚷,“我去!我去!大姐只带我去!”

夏小满觉得头更大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幼师是那么好当的吗?学龄前儿童是那么好带的吗?烦躁啊烦躁。

夏秋令也烦躁起来,本来这话就揭过去了多好,偏这小闹人精闹个不休!她沉下脸,唬小弟道:“别吵吵了。再吵吵叫爹揍你!”

“爹才不揍我!”小鬼头下巴一扬,“爹揍你!揍你!就揍你!”说着抓起点心来就砸夏秋令。

夏小满整目瞪口呆的时候,小鬼头一撇头,瞧着她道:“你要不带我去,爹也揍你!”

夏小满一头黑线,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o=|||

夏秋令扑弄着身上的点心渣子,有些恼了,伸手要去拧小弟胳膊。这样的掐架显然操练过无数次了,小鬼头非常伶俐的躲闪过去,继续“点心炮弹”袭击……

事实证明,在床上吃东西是很不好的行为——食盒翻了,点心骨碌得满床满地都是,到处是渣渣沫沫;而在床上打架更可怕——这张破旧的木床摇晃的厉害,嘎吱嘎吱直响,像是崩溃坍塌的前兆。

夏小满慌忙抓这个按那个,有气无力的低吼:“都给我歇了!”

显然,无效。

就在闹的不可开交时,河东狮吼在院子里响起:“二丫!二丫!死哪儿去了?过来给娘揉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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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20、旧债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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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终于安静了。

豆蔻收拾好乱七八糟的床铺,然后认认真真的在夏小满身前跪下来就要磕头。夏小满伸懒腰打哈欠呢,险些没呛着,猛烈的咳了两下,忙伸手去拽她,道:“丫头,你干嘛!”

豆蔻道:“方才二小姐和小少爷在,奴婢还未谢主子相护……”

夏小满一笑,掐了掐她的小脸,道:“丫头,你也不是头一天认识我了。别整这些虚的了。你的心思我知道,谢我也不用这么谢。”

话是这么说,也确实没有刻意施恩的意思,可心里到底舒服。“谢谢”两个字虽然简单,但很多时候从中流露的感恩之心,还是会让人热乎乎的。

她笑眯眯的舒展舒展筋骨,懒洋洋窝进床里头,拍了拍床外侧,道:“别想那么多了,你也累了半天了,也过来躺着歇会儿吧。”

豆蔻犹豫了一下,蹭到床边儿坐下,夏小满没说话,又拍了拍床铺,她这才敢躺到床上。

夏小满盖好被子,闭上眼,心里叨咕,睡觉睡觉,明儿的事就交给明儿吧,现在和这爹妈虽然没撕破脸,但是也不用假意维持温情脉脉了,大不了明儿强硬一点儿,坚持要出去就是。在年家是矮檐下迫不得已装驯良也就罢了,在这么个亲情薄如纸的娘家还装孝子贤孙?歇歇吧!明儿要出去,一定,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握拳。

被人拦下了,她未必会真的想杀人,但是睡觉被人吵醒——她很有杀人的冲动。

一个来时辰后,夏秋令叫开门,往床边站了,开始传肇氏口谕:“姐,娘叫你去做饭。”

夏小满刚被敲门声砸醒,脑子一片空白,耳朵嗡嗡直响,她晃了晃脑袋,顺口答应了一声。半晌才意识到夏秋令说的什么,不由愕然:“啥?叫我做饭?”

夏秋令点了点头,道:“姐你快着点儿,娘等急了要骂人的。”说话间脚下已经移步往门口去了。

挠墙,我不会做饭啊!!夏小满极度抑郁,传说中回门的姑奶奶不当是待遇极高么,不当是好吃好喝供起来的么?咋还叫她自个儿动手做饭呢?有这规矩吗?还是欺负老实人啊?!看来要想这两天顺溜了,还得先把这便宜娘梳理顺溜了。

豆蔻已经拧了热手巾过来,夏小满擦了脸开始梳头。片刻夏秋令又跑了回来,从门口探头道:“姐,要不先让豆蔻去洗菜吧,白菜搁地窖里拿上来了。

夏小满指了指头发,道:“她去了,我头发没发打理……”想使唤她的人?那也没门!

夏秋令哦了一声,道:“那你快点儿啊,面等你和呢。”

“啥?和面?这是要做什么?”夏小满瞪圆了眼睛,她从小就和面食没缘分,饺子皮就没擀圆过,包了馅就没掐严实过,上锅蒸还能维持个形儿,要是下锅煮,那铁定是片汤。包子这种更加技术的干脆不用提。如果一定要说她还算会做什么面食的话……泡面算么……>_<|||

“烙饼……”夏秋令甩头跑了,余音袅袅。

夏小满一掌拍上桌子,咬牙切齿道:“烙、饼?!我没听错吧?!”叫她吃饼还差不多!

豆蔻吓了一跳,瞧了她半晌,也不敢说话,迅速把头发梳好伺候她穿了衣裳,然后亦步亦趋跟在怒气冲冲雄赳赳气昂昂的夏小满身后,往厨房进发。

肇氏站在厨房门口,揉着腰,正指挥着夏秋令劈白菜帮子:“……别扔别扔,败家玩意儿,说了多少次了,不就烂了一块儿么,烂的切下来,好的留着!今儿这还是剁馅,又不要条儿要片儿的!”

抬眼见了夏小满昂首挺胸过来了,她一皱眉,道:“哎呦,你这穿的什么,穿这衣裳还能做饭啊!沾脏了就糟蹋了!赶紧的,二丫,去给你姐找身衣裳去。”

“娘。不用找了。”夏小满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了,“你也知道我先前摔了一跤碰着头了。做饭都不会了。别再做些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再委屈了你们的胃。”

歇了中觉,肇氏这火气本来消下去不少,这会儿见大闺女又用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她这火“腾”一下又上来了,怒道:“你倒是出息了,做了姨奶奶就忘了本了?!给爹娘做饭都不肯了?”

“您可别拿孝道压我。”夏小满冷笑了一声,“我都说我全忘了。不是不肯,是不会。您今儿就是说出花儿来,该不会我还是不会,这是没法子的事儿。您腰闪了,也不能做饭了?旁人也不能做饭了?那就出去买点什么吃吧,不是才给了您银子?”

肇氏呸了一声,伸手指着她骂道:“黑了心的小蹄子,这给你狂的,打进门就跟老娘摆谱!你跟谁甩脸子?谁欠你的啊?!嫁了年家跟嫁了玉皇大帝似的!你得意个什么?……”

原来你还有资格提黑心?夏小满倒笑了,一字一顿道:“娘,我的亲娘,您可说错了,孩儿我不是‘嫁’到年家的,是‘卖’到年家的。”

肇氏正骂着听了这句,忽然就彻底卡壳了,呆了一呆,而后死命的拍着自己前心,真像是被什么噎到了,想把那堵在食道里的东西拍出来一样。

谁是杨白劳?谁欠谁的债?

夏小满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哪吒的还肉身于父母来。当然,这爹妈可跟李靖夫妇没有可比性,只是“原版”被卖了死契,算不算一种“还债于父母”?自那通红的手印按在卖身契上,堪比哪吒那周身的鲜血吧。往后,可还有她的债?

她没吵架的兴致,论吵架,这泼妇还不上档次,虽然她没想撕破脸,但是话赶话赶到这里了,她还是得说清楚,别张口闭口的孝心黑心的,没的让人恶心。

她森然道:“你欠没欠我的,只有你自己心里知道。但是,从你卖了我那天起,我就不再欠你什么了。甭拿孝心说事,那卖的是死契,你心里有数,对吧。”

肇氏拍了好一阵子,顺过气来,盯着夏小满,狠狠的啐了一口:“那你也是老娘我生养的!如今你当是改了姓了,良心也被狗叼去了吧?混犊子!你个混犊子!!……”

原来黑心之后她还敢提良心啊。夏小满望望天,日已西垂仅存余晖,四下灰蒙蒙的,院里本就空落,这般光线下更显得萧索。

真假,就像劣质的摄影棚布景,还是一场劣质的情景喜剧。

她忽然懒得观看了。回家得了。可怎么走呢,就主仆两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行李多果然是麻烦。雇个车吧,又想去看看集市啊,要不就先不回去,找个客栈住下?找个……悦来客栈?有间客栈?新龙门客栈……咳咳……>_<|||

或者就此跑了?

银子不是问题,户籍是。她叹了口气,告诉自己,冲动是魔鬼哇是魔鬼。现在走不了,住客栈也是异想天开之举,做人要现实,做事要踏实。

她这个观众耐性耗光的时候,配角和龙套登场了。

夏昌化急匆匆往这边来,随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出去了的夏秋令,再后面蹦蹦哒哒的跟着条小尾巴夏有敬。

肇氏还拍着心口窝,反反复复的骂着“混犊子”,夏秋令过去要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到旁边。

夏昌化瞪了眼喝住妻子,转而向夏小满道:“大丫,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你娘么,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你和她置什么气!你是不知道啊,你娘素日可想你了,总念诵你,你说这好容易回来一趟……你说说这……唉……”说着摇头叹气,做无限惋惜状。

原来她就是这么想我的啊……一口一个混犊子骂着,她可真想我。夏小满心里翻了翻白眼,睁眼说瞎话,啧啧,老爹您飚演技么?

她带着讥讽的笑容,等着演技派的老爹说下文,谁知道小龙套跳出来了。

夏有敬是一过来就奔到新姐姐近前的,这会儿好容易插上话,忙拽着她嚷嚷道:“大姐不走,明天还要带我上街里!”

夏昌化恼道:“别浑说!你姐住的好好的,多暂要走了?再浑说揍你啊!”

夏有敬是独苗苗,从小被惯着宠着,爹妈虽然总把“揍你”挂在嘴边儿,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没几次动真格的,因此他也不怕,乍乍着胳膊,嚷嚷道:“不揍我!是你和二姐说的‘赶紧去,别让你大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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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有事上午不在线,先贴文上来,帖子下午回来回复、加精。挨个搂搂抱抱啃啃。嘻嘻。飘走。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21、旧债③

圣诞快乐~~^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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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小孩子的面儿一定要谨言慎行,切记切记。

夏小满噗嗤一声笑了,忍不住伸出手来把小鬼头揽到身边,揉了揉他头发,瞧着一脸尴尬的夏昌化,看他准备怎么往下接。

谁知道聪明的老爹不接话,而是转而去吼夏秋令道:“二丫,你傻站着干啥呢?赶紧做饭去!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做,想饿死咱们啊?!”

肇氏本来还在原地捂着心口窝作效颦状,眼睛往上翻翻着,露出大半眼白,但却不全是气的,也是还没想出台阶下来。听了丈夫这声吼,她眼珠子咵嗒撂下来了,也吼二闺女做饭,然后自个儿先带头往厨下走,把烂摊子留给丈夫收拾。

夏秋令被爹妈吼得委屈,小脸抽抽着,扁着嘴,却也不敢说什么,一步三蹭进了厨房继续洗白菜。

夏有敬见没人搭理自个儿了,忙拽着夏小满的胳膊又道:“大姐不走,明儿带我上街里!!”

夏小满拍着他的小脑袋笑而不答,心里迅速盘算着以带着个小鬼头上街为由出去划算不。理由是充分的,但是风险也不小:本身这不是个老实孩子,得贼闹腾;其次,不知道这时代社会治安好不好人贩子多不多,别再把孩儿弄丢了——她觉着本来旧债已偿,都不欠这家什么了,这要整丢了人家唯一的儿子……这债她是如何也还不起了。

她在盘算,老爹也在盘算。

夏昌化本来恼儿子的大实话,整想着下面的安抚闺女,说什么不能让她这么走了,年府是什么人家?岂是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惹得起的?闺女这般气势,想必在年府也是得了势的,别说旁的,就是使个管家出来,就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听到儿子磨着夏小满要上街,脑里灵光一闪,妙啊,正愁明儿没由子支走闺女呢,这不是现成的由子!他倒没想过拐子问题,因为集市里他们巷子不远,这老疙瘩又从小就野惯了,不大点儿时候就不爱在院儿里呆着,谁出门都想跟着,平时夏秋令被打发出去买盐米时候,这小子也总跟着去,姐弟俩人从没出过事。

夏昌化拿定了主意,便借着儿子这句话向夏小满笑道:“大丫啊,既然你弟这么央磨你了,这左右明儿家里也没什么事,你便带他上街转转——好好转转,你也有年头没回来了不是,好好转转,晚些回来也成。”

嗯?夏小满诧异的望着老爹,第一个反应是,老头儿想使唤小鬼儿骗她的钱。她下意识低头去瞧了瞧小鬼头,小鬼头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她,满眼都是期待,就差没流口水了。她不由哑然失笑,这么个小鬼儿,能骗她多少银子?真是多虑了。都怪老爹爱财的表现忒明显,她都不会往别处想。别处么,如果不是为了钱财,是为了什么呢?

夏小满没回话,夏昌化也窘在当场,十分尴尬。闺女好像变伶俐了,他忧心忡忡,更糟糕的是闺女变厉害了,若是知道了明儿姚家来人,再大闹一场……这可不成,他费了多少口舌才把二丫说给姚家的!眼瞅姚家聘礼要进门了,这节骨眼上不能出岔子!他刚想添几句话,想法子把闺女妥妥当当的支走,就听闺女张口答话了。

“带着弟弟出去转转也是应该的。”夏小满挂着笑,“只是,爹爹,小满不认得路。而且弟弟年纪小,年节又是人多,这要有个闪失,小满可是万死难以谢罪啊~~”

夏昌化听到“只是”这个转折词时,还以为没戏了呢,听到是这两件事,不由放下心,忙笑道:“大丫莫担心,有敬打小就周围转悠的,他认得路!叫他带路就是了。”

看着老爹一点儿没担心儿子会不会被拐,夏小满觉得有点儿诡异,莫非社会治安好到这种地步了?管他呢,小鬼头要真能认路自然最好,如果不能也没啥,她以前独自出差到陌生的城市,靠地图那是压根没用,还不是靠鼻子底下那张嘴,没处打车还没处问路么!

*

初十早上,夏小满赖在热乎乎的被窝里都不想起来,幸好茴香有先见之明,多带了被褥来,昨儿晚上倒没觉得冷,但不知道是坐车累的,还是床太硬睡得不舒服,她就觉得腰也酸是浑身骨头缝也疼,动也不想动。

她却是有心想不出门了都不行,还没起身呢,小鬼头就杀进来了,连吵吵带喊的,又脱了鞋跳上床来揪她起来。夏小满咬碎银牙啊,心想将来一定不要生儿子,还是姑娘老实,儿子忒闹!

好不容易忽悠好了小鬼儿哄他先去吃饭,夏小满起身洗了脸梳了头,还没换上大衣裳,夏秋令抱着一摞衣服进来了。

“姐,娘让我拿衣裳给你换上,说你穿那身好衣裳忒扎眼,怕遇了歹人……”夏秋令口里是和夏小满说这话,眼睛却瞄完夏小满头上的首饰,又去瞄桌上的妆盒。

豆蔻接过衣裳抖开给夏小满看,都是素布的,颜色料子都是平民版,虽然是半旧的,但是很干净,也没有什么有碍观瞻的补丁。

夏小满点点头,她原来也担心过自己自年家带来的衣裳太招摇,这可是贫民窟!现下这身要穿上了,确实很劳苦大众防贼防盗,她容貌本身就是丢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再穿这么一身,那真是劫财劫色的都轮不到她了。安全第一。老娘想的还算周到,当然,十之九九不是为了她的人身安全着想,主要是为了财产安全考虑的吧。

夏小满里面还穿自己的袄,外面罩上这身衣裳,为了维持协调性,她叫豆蔻把她头面都去了,只留个普通的攒珠梅花簪点缀,耳上也换了对儿小玉塞子。

夏秋令的目光就跟着豆蔻的手,在妆盒里外那些闪烁着润泽光芒的银钗玉环上流连,其实首饰并不多,也未见珍贵,却依旧是缭花了她的眼。

夏小满瞧在眼里,心里叹气,却是没法子许她什么的。因为这些首饰都是有数的,大户人家多有讲究,什么季节什么日子戴什么样式的东西,若到时候没的戴了,被挑了毛病,她连带她俩丫鬟都会倒血霉。

夏秋令似乎察觉姐姐和那丫鬟都在瞧自己,忙敛了目光,讪讪一笑,道:“姐收拾吧,我先去了。饭好了,在厨下。”说完逃也似的跑了。

夏小满摇了摇头,叫豆蔻也换了夏秋令拿来的旧衣裳,开箱取些银子带在身上,又特特带了条长布带,准备上街的时候把没一刻老实时候的夏有敬栓她胳膊上。虽然很像溜猴,但安全第一,这么着能避免小鬼头走丢——唔,除非俩人一起丢了……>_<|||

*

巾子巷出去往南不远有条雀儿街,最早是花鸟鱼市,虽没什么上品,却有一些附庸风雅的二流富户喜欢来逛,寻些瞅着体面又不贵的回去养着,日子久了,就从小吃到日杂各种铺子都滋生出来,再往后,倒是花鸟没了,成了个中等规模的集市,卖什么的都有,倒是便利了附近住户的购物。

夏小满胳膊上拴着夏有敬,身后带着提篮子的豆蔻,挨家铺子逛荡,算是市场调研。

其实夏小满从前就有一个愿望,想在有闲钱的时候买个门市开个小铺子,像那种鲜花礼品店,不拘单一类别的货物,什么漂亮什么好玩卖什么,从首饰到玩具,从古玩书籍到衣帽鞋子,凡她喜欢的就进货,然后只卖给瞧着顺眼的顾客,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琳琅阁。

这更像一个游戏,不以赚钱为目的,主要是自我娱乐。当然,前提是,你需要有很多钱,还不用担心日后的生计。所以,至始至终,那都只是个愿望,她也不过是幻想一下罢了。

现在,她穿越了,本以为离这个愿望近了,可真到了民间,才发觉这个愿望是离她越来越远了。就看这样三流的居民区吧,别说专门的商品铺子,就是最最普通成本最低的日杂铺子,真要经营起来,没有二三百两本钱,怕是玩不转的。房租、伙计工资、上货流动资金、税金,夏小满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除了水电费,真没有什么是比现代费用少的,而且靠近居民区开这样的小铺子,还得备出些来供人赊欠的,都是街坊邻居,你不赊欠没人来买;你赊欠了,就等着往里压资金吧。

还要从长计议啊,首先是攒钱。夏小满叹了口气,看着一旁往嘴里胡塞零食的夏有敬,无限惆怅,要是可以像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就好了。

她一路买了些酱豆、柿饼等好存放的民间小吃,准备带回去给众人分分。虽不值什么,但在府里也是吃不着的,好歹出来一趟,也是个人情来往的意思,看来还得在年家呆上好一阵子,人际关系还得处好不是。

然后又给夏有敬买了顶周星星版韦小宝那样的老虎帽子,他本来吃零食沾的两腮全是渣渣沫沫,像个小花猫似的,这会儿又戴个老虎帽,瞅着滑稽极了。本来他今天特能折腾,东跑西颠的,若不是有个绳子拴着他和夏小满,人不丢就奇怪了,可这会儿夏小满瞧着他这笑模样,还是忍不住俯下身亲了亲小鬼头的小花脸,有个孩子到底是有些乐子的。

夏小满也吃到了“穿越女最爱的冰糖葫芦”,这是穿越文里最常用的引发艳遇的道具,可惜她吃光了所有山楂,也没瞧见骑着白马的御弟哥哥从东土大唐来。

太阳升到正头顶,到了午饭时间,夏小满就近挑了家馆子进了门,小二迎了上来笑道:“呦,夏二姑娘,来打酒啊?对不住,今儿散的没了,剩下都是五十文一壶的。”

夏小满走这一路也不是第一次被认错了,她和夏秋令容貌本来就像,现在带着风帽掩住妇人发式,身边又跟着夏有敬,难免被错认。她照旧不反驳,只应着,笑道:“今儿不打酒,得了些赏钱,过来吃饭。有雅间么?”

这馆子到底不比闹市区的大酒楼,二楼的雅间也非常简陋,不过是木板隔开的小空间,门上还挂着夏天用的竹帘子。夏小满问夏有敬要啥菜。答案非常简单——肉。她哑然失笑,点了四菜一汤,两样纯肉,两样炒肉,再加排骨汤,全方位满足小鬼儿要求。

店小二见夏家人下馆子,就觉着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见点了这么多菜,又担心他们没银子会钞,因此应了声却站着不动。

夏小满以为是要小费,心道幸好年谅给的二十两银子她扣了十五两,不然这次回趟家花销不小她可是要肉疼的。她冲豆蔻一努嘴,豆蔻也知道是要给赏钱,便取出了二十文穿成串的青钱递给店小二。

那店小二的嘴巴可以塞进去鸭蛋了,夏家可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啊,今儿……他不是在做梦吧?!他半天才回过神来,也不担心结账问题了,忙不迭谢赏,匆匆跑下去叫菜。

没一会儿功夫,就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从楼梯一直延伸到他们雅间门前,夏小满还以为是店小二上菜呢,笑着向豆蔻道:“啧啧,赏钱没白给,还真快!”

谁知竹帘一挑,却进来个陌生男子,沉着脸向夏小满道:“今儿到你家下聘,怎么你还在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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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抱歉,抱歉,早上登陆不了作者专区,才登陆上。发晚了。T_T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22、旧债④

圣诞快乐~~^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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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糖葫芦在穿越文里通常有着非比寻常的魔力,比如,引发艳遇。

当然,有时候系统会延迟,比如,现在,距离夏小满同学吃掉冰糖葫芦足有大半个时辰,山楂可能都消化成糊糊了,艳遇对象才登场。

当然,也有时候……唔,上帝也可能会出现投递失误,发错艳遇对象,比如,眼下……

所谓艳遇,首先得有个“艳”字吧?!

话说眼前这位大哥虽是相貌周正,可也只是周正而已,离那“艳”字未免差得太远。

夏小满同学前世容貌跻身二流美女之列,多少也遇到过几次这样故意搭讪的,不过,前世今生,这次是搭讪对象质量最差的一次。她唏嘘了一下,到底是现在容貌不比从前了,连来搭讪的人都降低一档,然后非常淡定的笑道:“这位先生,您认错人了……”

她话音未落,身边儿小鬼头却已经跳起来向来人扑了过去,兴奋的喊道:“姚二哥!”

嗯?熟人?夏小满一时错愕,而后脸微微红了起来,咳咳,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不过也怪这人说话缺了主语好不好,害她以为是故意搭讪,原来也是把她当夏秋令了。不过……刚才他说什么?下聘?!小妹要嫁人了?她没注意这词汇背后的深刻含义,也全然忘了原版也是十五就嫁人了,倒开始唏嘘起早婚问题来了——丫头才十四,怕还是虚岁,啧啧,“小”妇人……

那被叫做姚二哥的男子亲昵的拍了拍小鬼头的后脑勺,转而不甚高兴的向夏小满道:“你今儿怎么还……”他忽然愣住,此时夏小满已经除去了风帽,露出了妇人的发式,他仔细瞧了一番,而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声音也不大自然,道:“小满?小满?!你回来了……”

原来真是熟人,还认识她?夏小满忙也站起身,客客气气打官腔道:“您好。抱歉哈,瞧我这记性,这几年没回来,瞧着您面善,却有些个叫不上来了。您别见怪。怎么称呼您?”

那姚二闻言表情僵硬起来,忽然就紧着往这边走了两步,这一动,也连带着拽着他衣角的夏有敬跟着一趔斜。衣角沉了,他也浑然未觉,只愣怔的盯着夏小满瞧。

夏小满正疑惑于他的反应,一旁的小鬼头嚷嚷开了。小家伙不谐事,哪里瞧人家眉眼高低,只一味拽着姚二的衣裳嚷嚷道:“二哥,二哥,你许给我的面捏的大马还没给我呢!!”

姚二被他这么一唤方醒过神来,低头瞧了小鬼头,尴尬的一笑,稳了稳心绪,哄他道:“二哥多暂赖过你东西?少不了给你的。这么着,你一会儿就跟你板凳哥哥出去,老张家面人铺子里的老虎、大马随便你挑,好不好?”

“好!好!好!”小鬼头兴高采烈的,连着拍手点头。姚二宽慰的笑了笑,转身唤门外的小厮板凳进来。

好什么好?!夏小满警惕性还是很高的,谁知道这二哥是哪个庙的神仙啊,就算是有敬认识的,那就不是人贩子了?不少孩子都是熟人诳走卖了的呢。她忙点手唤小鬼头:“有敬,听话。过来,姐这边儿来。”

谁知道小鬼头只想着漂亮的面人儿,磨磨蹭蹭的不肯过去姐姐那边,倒是一见姚二的小厮板凳进来,立刻蹿到他身边,紧紧抓了他胳膊。

那叫板凳的小厮被突然扑过来的夏有敬唬了一跳,镇定下来便忙给自家主子和夏小满行礼请安。因着方才有人报给他家主子的是说看见夏二姑娘带着兄弟街上逛荡呢,这会儿他在行礼的时候,便口称问夏二姑娘安。

“不是二姑娘。”姚二沉声道,却没有纠正该叫什么,转而吩咐道:“你带夏家小爷去老张家面人铺子挑玩意。”

“等等。”夏小满出言喊住两人,她觉得姚二十分奇怪,哪里敢把弟弟交给他,更加不打算和他有什么往来,因向姚二客气的笑道:“我弟弟淘气,不劳您费心带着。还是不必去了,回头我买给他。”说着又板起脸来召唤小鬼头,她心里这个后悔哇,方才因着要吃饭才解开俩人胳膊上捆着的带子,真是解早了,要不这会儿一扥绳儿他不就过来了,何必大费口舌。

姚二似有所思的直盯着夏小满沉默不语,板凳没主子吩咐自然是不敢动的,小鬼头呢,身子缩在板凳身后,探出头小脑袋,扁扁嘴一脸可怜相,却是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瞅着姐姐。

夏小满这个气啊,那就先送客吧,回头再收拾小鬼儿,当下正色道:“这位,想必您也忙着,我们就不耽搁您了,是亲戚朋友呢,就请改日到家里叙旧吧。现在我们正要用餐,不便相留,麻烦出去时候把帘子给我们撂下呗,谢谢。”说着做出个请出去的手势。

板凳变了脸色,姚家经营着几家车马行,在城北这一带算是数得上的大户,便是京里有头脸的巨商富户见着也要客气两句,何时有人这般不恭敬的下逐客令?他虽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但瞧着是和夏秋令甚像,又穿得半旧的衣裳,便只当是夏家亲戚。夏家铁公鸡的名声在外,没几个人心里待见的,板凳这会儿见夏家人这般行事,竟似要打发了自家主子的样子,不由有些恼。他偷眼看了主子脸色不大好,当下先一步正色道:“这位姑娘也是夏家人吧?我家主子可马上就是夏家二姑爷了,您这般待正经亲戚,可不大……”

“闭嘴!滚出去!”他话没说完,就被姚二喝住。他不由一哆嗦,见主子脸色更难看了,忙作了个揖,退了出去。

小鬼头倒是会挑时候,他听不懂大人说的什么,见板凳出去了,忙也跟着往外跑,任夏小满怎么喊他也不理。

夏小满还没消化那声“二姑爷”呢,就见夏有敬跑出去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要往外追,却被那姚二拦住。他本是想去拉她胳膊,但似乎强忍住,只伸出手虚挡一下,沉声道:“板凳做事还是妥当的,有敬他带着你放心。”

夏小满退了一步拉开两人距离,挑了挑眉,妹夫?那确是正经亲戚了,无需防备他拐孩子,但到底是个外人,这么把个独苗苗交给这莫名其妙的家伙,她怎么放心?她根本没理会姚二说的什么,直向外头吼道:“夏有敬,你给我进来,不然……不然我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

这句话比“揍你”有效多了。夏有敬小脑袋顶着竹帘子钻进来,可怜兮兮的咔吧眼睛瞧着姐姐,吭叽道:“姐,我要大马。”

姚二皱了眉头,道:“小满,你这是……不信我?”

夏小满翻翻眼睛,心道,见鬼,我凭什么信你?妹夫……?哼哼,妹夫,瞧眼前人衣着体面,出入有小厮跟着,当是个有钱人,而从面相上看这年纪可不小,得有二十四五吧,总之呢,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没、媳、妇!!

莫非……她眉梢抽抽起来,老爹不是又把妹妹卖给人家当小妾了吧?!夏家都成卖闺女专业户了。

她瞧着此人越发不顺眼,哼哼两声也没回答,还冲夏有敬瞪眼睛招手。

那姚二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末了叹了口气,低声道:“小满,你便是有怨……也不必这般……便叫这小姑娘跟着有敬一同去吧……我也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夏小满一哆嗦,心头涌起了非常非常糟糕的预感,这个说话的神态语气内容……要坏啊,一般这么说话的,十之八九是有点儿啥啥关系的吧……但愿,是她看多了狗血剧导致神经过敏了,阿门。无论如何,她不想再添麻烦,这可不是一般的雷区。

她当机立断,敛了笑容,认真道:“这位,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哈,我呢,前阵子不慎摔到了头,过去的人啊事啊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你家的规矩,许是下聘的时候新郎可以不露面?那您要不忙,就自个儿这边吃饭。恕不奉陪。”说着给豆蔻个眼色,豆蔻忙拿起篮子等七七八八的东西,跟着夏小满往外走。

“小满。”姚二再次拦住她。

忘了。

借口便借口吧,偏用这样刺心刺肺的词。

他苦笑一声,竟有些恍惚起来。

最后一次见她时,她一身孝服,眼睛哭得红肿,脸微微有些曝皮,端得纤柔怯弱,让人心生爱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最后一面的缘故,这些年他每想起她,脑海里都浮现这般景象,抑或,在他心底,只有这般想象那个女子是哀怨可怜模样时,才会觉得她身不由己而心却属他,才不枉他待她的情谊。

而如今,她竟然说,忘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个笑话。这比什么都残忍。

原版夏小满如何,已无从细究,但现存版的夏小满素来不是好脾气的兔子。从容淡定靠的是长期磨练和控制,一旦失控,那她可是标准的暴龙一枚。

她这会儿是腰也酸肚子也饿,心里烦躁极了,突然就很想一脚踹过去,然后踩着这厮的脸出去。呃,当然,只是“想”而已,一来,她外面还系着条厚绵裙子,想高抬腿也不很容易;再来,这是妹夫,虽然貌似不着调,但是她这一脚踹下去自己解气了,回头这厮给妹子小鞋穿,那她就是罪人了。

因而,她只寒着脸,咬着牙,丢出两个字:“让、开。”

姚二根本没动,沉声道:“小满,便是恼我……”

“得,您歇了。”夏小满一挥手,不耐烦道:“您哪位啊?我说了不认得你。我说我摔了忘了以前,你爱信不信。有什么话,你也别这儿说,是亲戚什么的,你就有空我家说去。我要回去了,请你让开。”

“不认得。”姚二勉强牵了牵嘴角,放低了声音,近乎耳语,“不认得。……姚庚。在下姚庚。戊己庚辛的庚。从前你除了自己的名字,就只认得我给你的锞子上这‘戊己庚辛’四个字。现下,可记起了?可认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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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旁的话也不多说了,让您郁闷了的话,我道歉;您拍砖,我挺着。

以上。

十六顿首遥拜。泪流满面的爬走。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23、旧债⑤(2500加更)

2500加更。^-^

擦汗,没想到这么快到了2500。加更奉上。由衷感谢所有点击、收藏、推荐和投了PK票的朋友。o(T_T)o

十六顿首遥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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锞子?!

夏小满腿肚子一软,她以为那是长生锁,也当过是穿越道具,咋就压根没想到会是个定情信物呢。

苍天!她岂不是见天把一个不定时炸弹挂在脖子上!!

夏小满手攥着衣角,强行遏制住自己要往脖颈间摸摸那“炸弹”的冲动,想起那被磨得溜光的锞子、那近乎褪尽颜色的红绳、以及茴香所说五年来贴身带着之语,她长长叹了口气,孽缘啊……

“原版”身上到底多少层债?卖身还了父母的,又拿什么来还情债?

又是,旧债最难偿。

不,不,她不要还原版的情债,她照顾年谅就已经算为占用“原版”身体尽了义务了,她没义务在去管其情债!又是这么狗血的情债!这个人,现在是妹妹的未婚夫!

苍天,为啥人家穿越碰上的都是天雷勾地火,她这边碰到的都是狗血闹剧呢?!她到底是啥命哎~!

夏小满回头瞧了一眼和自己只隔一步远的豆蔻,见她脸色无异,也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没有。这事儿必须有个了断,她不知道这个疯子一会儿还会说出什么来,就算豆蔻不是粽子,有些隐私话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她有气无力的道:“豆蔻,去照顾一下有敬。一会儿你们在外面买点儿什么吃吧。”

豆蔻犹豫了一下,还是应声行了礼,跟着出了门。

听着脚步声下了楼。夏小满叹了口气,重新坐到桌边儿。

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咋能不叫这狗血淋头。

她看了一眼也坐了下来的姚庚,深吸了口气,道:“我饿了,能叫先上菜么?”

*

姚庚瞧着面前这个吃得极香的女子,全然忘记了刚才她怎么刺他,这会儿只剩下微微的心酸,她过的到底是怎样的日子,头上没个像样的首饰,身上穿着半旧的衣裳,又是碰着了头忘了旧事——到底这又是怎么回事,谁知道是不是遭遇了些龌龊事?他先前想质问的话尽数没了,只化作一声叹息,他道:“小满,我赎你出来吧。”

幸好夏小满没有在喝水喝汤,不然一定会被呛到,就这样,她还是被饭噎了一下。这话说的,忒歧义,咋听着跟她被卖进窑子了似的呢?!

“话说吃饭时别说这么呛人的话。”她没好气的应付了一句,喝了口汤顺了饭食。她到底有点儿动心了,这么久以来她图个什么,不就是想要个自由身么!赎出来,是不是就是自由身了?!

但她的心动没持续多久,理智又占据思想高地了。死契,赎得了吗?他为什么赎她?赎了她之后呢?如果只是换个主人,从年家换到姚家,那不一回事么?

“然后呢?”她开始推算能获得自由的概率。

姚庚一怔,他说话时其实并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件事,因为在今天之前,他都不曾想过今生还能再遇到这个女子。从前的那些难受和快活一起翻滚上来,让他格外煎熬,他顿了顿,道:“小满,咱们是定过亲的。”

夏小满的下巴快砸到脚面上了,原来还有过这么一出!她脑里忽然清明起来,想起今日家里下聘却特特瞒她,再想想老爹先前紧着要她带有敬出来逛街,心底了然,也是因着先前有过婚约,这是怕她捣乱吧。莫非是爹妈贪图年家的银子,把她卖掉,然后换了妹妹给姚家,所以才怕她的出现影响嫁妹?

天,她真委屈!这要是早早告诉她了,她躲还来不及呢,肯定老老实实找个小黑屋一呆着,绝对不会露面,哪里会像现在这么衰,叫人堵个正着!

想着家里那乱糟糟的事,再瞧着挂着一脸情痴状等她回复的姚庚,她忽然上来一股火,冷笑一声,道:“定过亲是吗?想赎我是吗?我倒想问问,想赎人,您早干嘛去来着?既然是定了亲了,你就眼睁睁瞧着我被爹妈卖了?然后五年不闻不问的,这会儿又和我说你要赎我?!现在您老让我说什么?让我谢您恩典?!我谢您啊,您要有心,还是离我远着点儿吧!”

姚庚攥着茶盏的手一紧,像被撕开了结痂的伤疤一样,心里抽抽着疼。

当年,他岂是不想去赎的?

当时定了亲,未到迎娶吉日,夏小满的祖母便过世了,依规矩要守孝三年,按照短里算,守二十七个月便可。他哪里想过会有什么变故?只实心等着。因跟着家里叔伯跑生意,去了北边儿贩马,待回来时,等待他的,却是亲事退了、夏小满被卖给了年家的消息。

那一年他才十七岁,虽然跟着叔伯跑生意历练了些时日,可仍躁的紧,想也没想就去夏家诘问。夏家含混其词,他越发气恼,认定年府抢人,又是一股怒火烧没了理智,径直跑去年府讨公道。甚至报了打官司的心。

谁知道,年家管家平静的告诉他,年府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何必要“抢”?年府原也只是纳女并非买奴,是夏家自愿卖了死契的——卖了死契就和从前断了一切干系,亲人不再是亲人,这孝也就不用守了。否则,等冲喜的,谁还能收个守孝的女子先供着?

白纸黑字签名画押,他只觉得荒谬,再无话可说。

也无力再去找夏家了,他身心俱疲回了家,却被爹爹二话不说打了一顿,撵去跪祠堂。娘来探他,却是哭天抹泪的劝他不要给阖家惹祸。

他虽是家中老二,可比大哥还有福气,打小家人就没亏过他,事事依他,给了他比大哥更多的银钱和自由,可以说,他一直顺风顺水,从没被要求过什么,如今,娘只有这么一个要求……

他在祖宗牌位前磕下一个头,头皮贴着冰凉的地面一直不肯起来,那寒意直渗到骨头缝里,盘亘郁结,遍布全身。

彼时,打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他,第一次知道了世上还有一种苦叫“求不得”。

有些个东西,沉积在心底,会缓慢的发酵,直到一腔子溢满酸楚,说上几句,那酸水便会反上来直呛得脑门子生疼,再说不下去,姚庚苦笑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小满是怨的,他又何尝不是怨愤的。但到底,是他一开始妥协了,没能去想法子赎她,装聋作哑过了五年,现下再提,她便是恼了,也是应当的。

他盯着她磨得发白的袖口,道:“我知道你怨。我也……。我不想让你受苦,你放心,便是再难,也会想法子赎你出来。”

夏小满默默听着,就着段子下饭。若说一点儿没反应,那是假的,但是她又不是情怀总是诗的豆蔻少女,这样的故事对她来说没太大震撼,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她也是趟了几条河过来的人。她甚至不无恶意的想,“原版”又不是美女,他这么持久的难以忘怀,许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觉得好”。

肚子里有食垫底了就没那么烦躁了,她平静的扒拉了最后一口饭,不轻不重的撂下饭碗,擦擦嘴道:“好,那你赎我出来,我没怨了,你也没了,然后咱们再没相干了。”

再没相干?姚庚心又凉下去了,不由强调道:“小满,咱们是定过亲的!”

夏小满淡淡道:“那又怎样?你别告诉我你尚未娶妻。就算没,你现在也和我妹妹定亲了。”她可没有做娥皇女英的觉悟。

姚庚一时语塞,半晌才道:“秋令的事……我本没应,你爹爹再三说了,后来是惠娘应下的……。惠娘你是知道的,此番也必不会为难于你。”

夏小满对这卖闺女上瘾的老爹已经再无任何感想了,只挑了挑眉:“我说过我忘了,不是骗你的,是真忘了旧事了。这惠娘是……?”

姚庚道:“拙荆。”

夏小满翻了翻眼睛,笑了:“那我恭喜您了哈。确实得个贤良淑德的好夫人。我呢,没这个福分‘伺候’您。摊上这么个爹妈,我妹的事我管不了,但我自个儿脑子还没进水,还管的了自个儿。我且问你姚二爷,要为妾,我为什么放着豪门姨奶奶不做,要到你家为奴为妾?”

姚庚皱了眉,道:“小满,你又不是不知……唔,便是你忘了吧,且说惠娘与我成亲七载,儿女皆有,素无过失,你倒叫我休她?你便是怨,也不当怨到她头上,当初不也……哎,现在这般时候,你竟同我讲这些个……”

休妻?夏小满晃了晃脑袋,咋跟她像个逼婚的小三儿一样?拜托,她又没说要嫁他,她这是就事论事,在反驳,在划清界限好哇!而且,嘿嘿,是不是男人不想和老婆离婚都这么套话?什么结婚多年啊,有儿有女啊,自然不能说离就离啊……

嗯?等等,成亲七载?

她忽然想起来,“原版”嫁去年家才五年!!

稀里哗啦,夏小满心底犄角旮旯仅存的一点点儿感动也碎成了渣渣。原来打一开始,她就被当成一个低贱的妾对待。她忽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她慢慢的伸出手,握住桌上的饭碗,深吸了一口气,镇定道:“当初,咱们定亲,是你要纳我为妾?”

姚庚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然后,迎面飞过来一只饭碗。

夏小满拍案而起:“纳妾!纳妾你还装什么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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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两章写的我快崩溃了,反复的推翻重写再推翻再重写,纠结了好几天,废了两万多字,成功的把我所有的存稿都得瑟没了。都是眼泪哇。T_T。

我真是想写的压缩点儿,短点儿,可是还是没做到。实在是没体力再推翻了,就这么放上来了。所以,如果您还是觉得我忒拖沓,我道歉;您拍砖,我挺着。

关于腔调语气的问题,挠挠头,我是东北人,行文里东北腔应该是比较重的……因为自己这么写着最顺溜,您要觉着不舒服,我尽量改……T_T。。。。。至于京片子是咋出来的……眼泪……我也不知道……莫非和认识多了北京的朋友有关……T_T。。。。。

还是那句话,谢谢指出问题的朋友,然后有不满、有bug、有疑问还请留言……^-^

十六顿首再拜。

眼泪汪汪的爬去码字了……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24、旧债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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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许久许久之前,他曾被她用梨子丢过。梨子脆甜多汁,她笑靥如花。如今,丢过来的是一只鄙陋粗瓷饭碗,而她,凶神恶煞。

姚庚唬了一跳,待闪身也只堪堪避过头脸,那碗砸到他肩上,又辗转跌到地上,摔成几块。他顾不上疼,霍然站起身,恼道:“小满,你做什么?你疯了不成?”

“你才疯了。”夏小满吼了回去,转而冷笑,“对,我也是疯了。”

她真是疯了傻了看多了狗血剧,姚家便不是官宦,也是有钱人家,怎么可能娶个寒门贫女为嫡妻?只怕肯纳她为妾,都自以为是恩典呢。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夏小满丢下这句话,拎起披风抖开穿上,这个该死的地方,这群自恋的家伙,她一刻也不想呆着了。

姚庚抢步上前抓了她的左臂,恼道:“我的心你便是不知道的吗?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瞧瞧你身上穿的都是些个什么衣裳,你在年家过的到底什么日子?我不想你受苦,难道这也是我疯了?”

夏小满左臂挣了两下未能挣开,心里有火,右手已经攥拳抡起来了,听了这话,她的手停到了半空,低头瞧瞧自己身上老娘那件半旧衣裳,再抬头瞧着姚庚脸上虽气恼,眼底却带着无法掩盖的心疼,她晃了晃脑袋,放下胳膊,思维方式不同?那就让她敲醒他吧!

她冷冷道:“华服美食,荣华富贵,就是为了我好了?你娶了我回去为的什么?是准备叫我瞧着你们夫妻恩爱子孝父慈合家美满然后自怨自艾虚与委蛇给你们为奴为婢,还是想咱俩你侬我侬让你正牌夫人浸醋缸里天天想法子明里笑脸暗里刀子虐我折磨我我再叫苦叫冤搅和得合家不得安宁?这里头,谁好了?我?你媳妇?还是你自个儿?或者你家人?我告诉你,这里头就没一个人能过舒坦了!甭你想的多好,等过起日子你就知道了,没比这再难受的!你趁早歇了这心思吧。”

她越说越激动,一口气也不歇,连珠炮的说了,姚庚是既没听清,也没听懂,他只觉得自己没有错——他心里爱她疼她,想把她娶回家,好生待她,让她过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他哪里错了?他便仍固执的问她:“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

夏小满人也砸完了,话也说完了,火泄了大半,力气也耗了大半,听了这话,就只剩下翻白眼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原先多少还打着些诳他赎自己出来再放了自己的算盘,现在,这心思是全然没有了。便是放了自己,那她这辈子又欠下他的了;况且,瞧他这般模样,便赎出来,也未必肯放;若再追溯,对他有没有能力赎她出来,她也是完全没信心的。

这辈子,你谁也指望不上,你只能靠个儿人。夏小满告诉自己。剩下的,就是了断这段孽缘吧。她不是原版了,而现在这个人也不是彼时那个身份了,现在,他是她的准妹夫。

打心眼里,她不希望妹妹给人做妾去,妾在她眼里是最垃圾的归宿,但她还没冲动到想搞妇女解放运动、或者把妹子一同带走啊什么的,那样同样是死路一条。或者说,现在没的选择。

定者,定也。

夏家悔婚过一次了,因着年府势大,姚家不敢怎样,这次她若是想着忽悠家里再次悔婚,姚家岂能饶过夏家?坑人也不能可一家坑吧。关键也坑了妹妹,真悔婚,妹妹的名声也就此完了。

现下这个男人对于妹妹来说,是不是良人,还没有定论。关键评判的前提条件是——她夏小满能和他彻底断了。

夏小满想罢,用那只自由的右手从领口里扥啊扥,把脖子上的银锞子扥了出来。然后,她这只自由的手也失去了自由。

姚庚双手紧紧的握住她的,眼底满满是欢喜。那个锞子,她没丢,一直贴身带着,他就知道,她的心在他身上,便是她怎样说吧,都只因为她恼了,可她都还是他的小满,一直都是。

夏小满瞧着他那模样,心里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不人道,让他情绪起伏这么大,心脏不会出问题吧?她尽量放缓声音,道:“你先放手。”

然后她用被解放了的双手摘下那锞子,在他由惊喜转惊疑再转惊怒的目光中放到他掌心,郑重其事道:“说起来,咱俩实在是谁也不欠谁的。你说你爱过从前的小满,从前的小满也爱过你,这还算扯平的。其实要不,感情上的事也没什么亏欠不亏欠的,没人规定你爱我我就一定要爱你,爱不是交易、不是义务。这些是我想说的,我也不知道你能听懂多少,我也不知道怎么用你能听懂的词语表达了,总之呢……”她合拢他的手指,握住那锞子,道:“你领会精神吧,东西还你了,就让咱俩往后再不相干,个儿人好好过个儿人的日子吧。”

姚庚彻底傻在当场,被她拢紧的拳头又随着她手的移开而渐渐散开,银锞子在掌心摊着,明明没有一点儿光泽,却异常的刺眼。

他逃避似的阖上眼,平复了心神,然后又缓缓睁开,他仍问她:“小满,你到底在恼什么?”

夏小满有点儿无可奈何,死心眼啊死心眼,鸡同鸭讲就这般吧。但心底,又有些可怜他了,能这么死心眼也不容易……。==|||

“没这回事。”她觉得掰扯不明白了。想了想,她挽起外衣的袖子,露出里面藕色软缎面暗纹绣萱草袄给姚庚看,“你不是说怕我日子过的贫苦么,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过的没你想的那么贫苦。换句话说,那些华服美食你觉得能给我的,我已经有了;旁的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所以,咱们,就此别过吧。”

*

会钞的时候,夏小满可是真没一点儿想占便宜的意思,但是姚二爷大手一挥,直接记账了,她只好讪讪的把银子揣起来。无论如何,公众场合下,得给男士留个面子不是。

她耸耸肩,想两不相欠,但到底欠下一顿饭钱。

既然蹭了他的饭,就不在乎多蹭他个车费出来,夏小满同意了姚庚帮忙雇马车送他们回去。关键她想尽快回去,现在她不只腰酸疼,小腹也发坠,像是生理期的征兆。

她穿来后曾问过茴香原版生理期的问题,被告知是在每月下旬,颇准,但是自打她穿过来,生理期一直未至。她料想不是穿越后遗症,就是服用忘忧散的后遗症,大夫来给年谅请脉的时候也给她看过,并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因着自己没察觉有啥影响,她也就没太当回事,不想赶在这么个时候。

该死,早上腰酸骨头缝疼的时候,胸闷烦躁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的。夏小满暗暗抱怨自己糊涂,万幸的是现下冬天,衣服穿的多又厚,还不至于出丑。所以,赶紧回去才是正经。

她答应姚庚去找车也是因为他找来快些,但当瞧见车围上赫然绣着“姚记”两个大字时,她华丽丽的囧在当场,肠子都悔青了。

她嘴角抽抽着,勉强道:“这个……不妥当吧。”开玩笑,她是回去示威吗?

姚庚知她意思,但也无奈道:“城北这边几家车马行都是我姚家的……”

夏小满点点头,罢了,这要是特地跑到远些的地方找旁家的,才叫欲盖弥彰呢。

小鬼头双手拿着七八个面人,兴高采烈的讲了半天话了,姚庚抱他上车的时候,他还唾沫横飞兴奋的给人家讲面人铺子里的新鲜玩意呢。夏小满接过弟弟,想着回头威逼利诱想尽一切法子也要堵上小鬼头的嘴巴,别让他说出去今儿见着姚庚的事,在她回年家之前,可不想节外生枝。但是,说实话,她对这小鬼头嘴巴的严实性深表怀疑。

姚庚站在车旁,精神都在左边儿袖筒里的锞子上。她说的话他不尽明白,但他也知道两人再不复从前那般,只是有些个东西永远没法说放下就放下,他甚至不知道要过多久自己才会彻底死心。这会儿,他攥着拳头,只思量着要不要把锞子再给她——哪怕,做个念想也好。

“小满……”他开了口,紧了紧拳头,顿了顿,锞子二字却没能说出,只道:“你自个儿多照顾自个儿,莫叫人欺负了去。不过瞧着你现下……倒比过去强上许多……”

夏小满笑了笑,心道,换了个魂儿了,能一样么。见他认真的模样,她也道:“你也多保重。”

末了,她想了很久的一句话到底说出口了,她道:“我是我,我妹是我妹。”

她最雷替身的段子,憎恶集邮一样收集心上人某些部位替身的那些家伙。那些家伙打着爱的旗号,却与爱背道而驰,苦的不止是那些替身,也苦了他们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若是真爱,就不会去找什么替身拼凑什么念想!——那个人就是那个人,无可替代。

姚庚娶她妹妹到底为的什么?虽然说是她那无耻老爹上门推销,而他妻子应下的,但是在他本人呢,于他的本心呢,若一点儿不想要,为什么还答应要娶呢?没有一个妻子会在丈夫强烈反对下帮他纳妾的。

她不太敢问,不是害怕结果,是缺乏对策,怕问了也是白问,徒增烦恼。可到底还是不愿看到悲剧上演的,她便忍不住强调了这么一句。

姚庚见她这句说的没头没尾的,还道她是担心妹妹嫁来后的生活,他忙郑重许诺道:“我会好好待秋令——便是冲你,也不会亏待她的。”

夏小满怕的就是这句,她认真的重复道:“我不是要你看在我面子上照拂谁。我是要你清楚,我是我,我妹是我妹。”

姚庚细细咀嚼着她这句话,似懂非懂。夏小满见状彻底放弃了,个儿人顾个儿人吧,便不再多说,委婉的表示要回去了。

姚庚这才如初醒一般,应了一声,再次紧了紧拳头,仿佛那锞子在掌心而非袖筒里一样,眼见车帘撂下了,他忽然向夏小满道:“小满……若今后有什么事,送个信来……我……我……必不负你……”

夏小满一愣,叹了口气,她从不相信什么分手后的男女能成为好朋友,因为首先她自己就做不到。分了就是分了,最好是永远不见。但瞧着他挚诚的眼睛,她还是点了点头,今后的事儿谁知道呢?今后的事就交给今后吧。

*

车子快到巾子巷时,对面来了四辆马车,姚记的车夫见了那车围上姚家的族徽,忙把车往旁边赶了赶,把狭窄的道路给东家让了出来。这一带的雇佣马车都是姚家车马行的,所以对面车上的人瞧见姚记字样也没在意,径直过去了。

到了夏家门口,夏小满打发了车夫,小鬼头先一步过去叫门,但他双手都拿着面人不肯放,于是直接上脚去踢门。夏小满忙过去把他拽到身边,然后示意豆蔻去叫门。

来应门的却是夏昌化,他见到夏小满先是一愣,而后并没闪开让他们进门,而是先大声道:“大丫,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夏小满心下生疑,往里面望,视线却被半开的门板挡住。倒是小鬼头等的不耐烦,见爹爹不躲开,就自己拱着撞了进去,边跑还边喊:“娘,姐给我买面人了!!”

夏小满听了这句话,松了口气,她在路上千叮咛万嘱咐的,叫小家伙别乱说话,又空口许下无数东西。幸好小家伙真的记住了,不然她还得摆平麻烦。

但麻烦总是层出不穷。

门被小家伙撞得大开,夏小满没有收回的视线正撞上准备退回屋里的肇氏,脸不由沉了下来。

一旁的豆蔻也瞧得真真的,亲家夫人穿的分明是她早上锁进箱子里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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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就快回年家了……就快了……无力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