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香引 作者:木晓白
赴约
房中,关关照镜,恼恨地拿着湿巾擦了脖子,又擦嘴。心中一阵气苦,一抬手将湿巾往窗外扔了出去。
巧得很,狼烟正从窗口处跳进来,及时偏头闪开。
关关被唬得一跳,看清了人,将手中铜镜往案上猛地一砸,“要你的时候,你到哪儿去了?你现在来干嘛?”
狼烟见她一脸苍白,唯独唇红如血印,顿时心酸到发胀。
“不说话?不说是吧。”关关嚷道。她左手边一面打折了的铜镜,右手边两只飞刀,左右都不妥,便翘起一条腿,弯腰□□下一只鞋来,向狼烟砸出,“不说就给我滚出去。”
狼烟不躲不闪,鞋正打在他胸口上,却连一句话,也没打出来。
“不走?”关关翘脚,要□□另一只鞋,一个激动,没站稳,踉跄着,险些向旁边的炭盆栽倒过去。
狼烟忙跃上前,一脚踢开炭盆,扶着关关站稳。
湿发掠过炭盆,一阵“咝咝”作响,飘出些焦味来。关关捂着心口,心惊后怕。扭头再看狼烟,“都是你,都是你,装模作样,忘恩负义,欺我无势。是不是要把我烧焦了,你才满意?”说着,伸手推他不开,又是一个趔趄。
“不是。”狼烟忙抓住她的手。
“就是。”关关蛮横,就着他的脚面狠狠踩下去。
狼烟皱眉,不由松了手,乱扔东西,动手打人,骄蛮更胜从前。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急脚步,有人敲门道:“百里小姐,水好了。”
房中二人不由一愣。却听外头梁言道:“百里小姐,她睡了。”听声儿是梁言打赏了一番,众侍女便千恩万谢地退去。
关关刹时松了口气,可她虚眼不屑,嘴里还不依不饶:“怎么还不走,是不是要我把侍女都叫过来送你走?”
“好。我走。”狼烟干脆,看了她一眼,手疾眼快摸走了桌上那对飞刀。
“你干嘛?”关关伸手去抓,狼烟早已夺窗而出,莫说是人,就连半片衣裳都没捞到。
怎么说走就走?关关怔然。
一阵夜风从窗口灌了进来,铜雕仙鹤嘴上悬挂的铜灯乱晃,恍惚间,她愣愣坐下,心乱如麻,明明灭灭的灯影搅乱着人的心神。满室寂静,啮咬人心,终是抑不住心上失望,她拉开了门,跑出去,四下张望。
院中空无一人,月色清冷,一地树影细碎如鬼魅,伴着风声幽咽,无限萧条。
“狼烟的脚程怎会可能会慢?”关关茫然自语,任凭夜风卷起深衣一角,没了一只鞋,踩在冻着积雪的地上,不觉寒冷,只是眼前有些朦胧。
“你怎么这样出来?”
听闻耳边有人低斥,但觉已被人轻飘飘抱起。关关仰头,错愕中忍不住欣喜。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微光一闪,倒影着自己的脸。
“你怎么在?”看着狼烟,关关喃喃着,可满心的委屈似乎一下子都冒出来,噎在喉咙口。她倔强地揪住狼烟的衣襟,张了嘴,只是再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泪珠却不合时宜地掉了下来。
“不许哭。”狼烟眉心一拧。
他骂自己霸道,原来他才最霸道的人。关关恨恨拖过他的衣襟,擦了把眼泪,将头扭向外。
狼烟将她放在榻上,伸手勾去她腮边的眼泪。
关关拍开他的手,哽咽了好久才说清一句:“我也不想哭。可赵烨,他,他。。。”关关抬头泪眼望着狼烟,又羞耻地说不出。若狼烟不为她报仇,她心寒,若为她报仇又危险。关关抿了抿嘴,一低头,眼泪“啪嗒啪嗒”地直往榻上落,沉淀了许久的委屈只找到了这个出口。
狼烟心上一记钝痛,将她搂进怀里,半晌不动。单薄深衣,佩兰香气,让人心动亦心折,侧目见她一只脚光溜溜,便俯身帮她□□去另一只鞋子,又拖来锦被将她双脚盖个严实。
关关噙着泪,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但觉被子下脚踝一紧,光着脚被一只大手扯住了,动弹不得。怔仲间,却听狼烟问道:“没穿鞋的是这只?”关关点头,忍不住脸颊发烧,低垂着头,不敢再动,感到他轻轻捏着,一股暖意从脚心达到心底。
“以后不要光脚踩进雪里。”狼烟的声音响在耳边,似乎从未如此温柔过。
关关抬头,却见狼烟将头一扭只看窗外,于是抹着泪不甘道:“还不是你害的。把我一个人丢在屋里。”说着,她忽然觉得刚才自己好生委屈可怜,刚止的泪意,又翻涌了上来。
狼烟低头见她又抽抽嗒嗒了起来,叹了一声,不由用力将她搂紧:“那打我吧,只要你不哭。”
关关推了两下,没挣开,抬头哼哼道:“你狡猾,这么近,怎么打?”说着恼恨地伸手一掐狼烟的腮帮子,刹时二人四目相对。但见他清亮眸光里闪过无奈,近在咫尺,闻得到气息,听得到心跳,这个怀抱给她片刻安宁,龟缩其中,几乎忘了外面的风雨。
关关心里忽然一片清明。
她从前喜欢找些事来折磨狼烟的淡漠,试探他发火的底线。可自浣音阁一别后,这习以为常的淡漠却啮咬着她的心,她开始迫不及待想撕破他的冷淡,因为期待有了失望。于是开始害怕,开始不安,只要他的回应不温不火,她便会生气。
娘说过“男人爱功名,女人爱富贵”,喜欢祁雷情有可原,至少祁雷威武富贵有功名。
关关改揪狼烟的领子,左看右看,一双眼亮晶晶:“狼烟你存了多少私房钱?”
狼烟微愣。
“可想做官?”
狼烟摇头。
亮眼睛又眨了两下,关关追问:“侯府里有多少丫头喜欢你,她们都说喜欢你什么?”
狼烟神色尴尬,讷讷说:“不知道。”
狼烟还真是什么都没有,连个打算也没有。看来凡事还得她作主。关关一脸郑重,双手掰正狼烟的脑袋:“祁风表哥和你的约定,我不知道。但他把你给我了,你就得跟着我,不然就是背信忘义。”
说着,她忽觉倦眼朦胧,垂了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呵欠,往狼烟怀里缩了缩,便要自顾自睡去。
狼烟又好气又好笑,拭去她的泪,将她的额发撩到一边,轻吻落在眉心。每日茶香袅袅,却静不了他的心,十里梅林花色浓,却抵不过她恬静睡颜。不知什么她已住进了他心底,他可以默默守着,却不能见不到。
关关不觉,只是嘟着嘴,红唇微动,呢喃道:“我想好了,我要,带你走。”
狼烟正玩着她的头发,一圈圈缠绕,闻言手中不由一顿,发丝不驯地从他指间跳□□开去。
次日,便是赏梅大会,接连三日,红梅行馆,大宴宾客,热闹非凡。原是听闻王上亦会光临,
没想到王上说不来便不来了,不知让多少春闺少女失望。而公子烨也一直未出现,更引得少女们珠泪暗抛。
关关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第二日,无风。
宴饮移到了梅林中,有人煮茶,有人抚琴,好不风雅。
茶师是冷泉茶室的小五,琴师是流离先生。
关关有意无意便瞟过去看一眼,白露说他们是兄弟,怎么不但看起来不像,而且比生人还生,
连一个眼神交换,一个微笑都没有。便是从对方眼前走过,连眼皮也不多抬一下。两相静默,
倒是生出几分诡异来。
耳边飘来赵舞语的轻笑:“那日在冷泉茶室还没看够啊?”
关关以为自己只是偶尔偷看,掩饰得十分好,居然还是有人觉察到了,于是忙从袖中摸出一条锦帕来,挡在嘴边,尴尬一笑。
再抬头已见那个俊朗身影向这边踱了过来,一抹茶香暗随。
一袭青袍,雨过天青般的颜色,道不尽清雅,一双眼瞳,古井深潭般地幽深,看不见底。全无那些富贵公子的浮华之气,若无风天际,一洗如碧。
关关不得不佩服,狼烟装小五,像得过了头。若她告诉别人,他一剑斩一人,杀了人还嫌自己手脏,不知道有没有人会信。
依旧是赵舞语和柳真一道坐着,关关和梁言一桌,坐在隔壁。
狼烟拱手,笑得客套,温文有礼,叫旁边的侍女来奉茶,又把这茶这水细细说了一番,几多玄妙,听得人云山雾罩。
关关直叹宋泓好能耐,破锣都可以磨成金盾牌。
狼烟眼光一扫,各人身旁都有梅花,唯独关关没有。
折梅送佳人,一表心迹,赏梅大会本就是个相亲大会。
柳真收到的梅枝多得估计可以当柴烧了,赵舞语年纪虽小,亦能收到一摞,梁言收到的也能插满个大瓶子。
狼烟站在面前,关关不禁有些汗颜,无人赠梅与她,委实有些丢人。关关却不知相亲除了相人,当然还要相家世,当着一众高门的面,向祁家示好,多少有些自贬身价的味道。何况又是与这三人坐在一处,关关落了下风也实属正常。
关关心中正惴惴,却见有个半大少年冲这边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骑装打扮的小厮,背着一张精致气派的大弓。少年一路雄赳赳,如山风一般席卷过来,手中还握着一枝红梅,花团锦簇中一丝意气风发。
他走到关关面前,劈头尽酢跏:“你叫什么名字?”
关关瞅着这个只比自己高一点的少年,深紫锦袍,狐皮马甲油亮,腰间挎着一把宝刀,英气勃勃,有些愣神:“百里关。”
“好。”少年明眸黑白分明,一伸手,将手中梅花递给她,“给你。”
“为什么给我?”关关讶异。
“因为,你长得最美。”少年捏了捏拳,话虽铿锵,脸却刷的红了。
关关俏脸绯红,昨日她醒来,狼烟已不知去向,她兀自拿起那面扭得不成样的铜镜,发了好久的呆。狼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也是个美人啊。如今还真有人发现了,只是捧场的人似乎小了些。
关关偷偷瞟了一眼狼烟,他隔了两桌奉茶,看向这边,嘴角一弯,不知是否是在笑。
“怎么?你不喜欢?”少年见关关不语,便皱了眉,声音倔强,嗓门还不小。
不喜欢什么?人还是花?关关被他看得有些窘迫,谁知,对面的少年眼中微光一闪,拉起她的手,将花直接塞到她手中。
却闻一旁赵舞语嗤笑道:“人家喜欢花,只是不喜欢人罢了。”
少年对赵舞语的揶揄视若无睹,只星眸定定看着关关道:“你记住。我叫屠炼云。”说罢,转身又似山风一般地去了。
关关怔然,看着屠炼云背影远去,扭头发现狼烟也正收回目光,随意向她这边看了一眼,便向梅林外去了。
赵舞语直跺脚,皱眉气道:“屠炼云,你就是个目中无人的混蛋!”身旁侍女怀抱中的梅枝,被她打落,散了一地。
屠炼云!关关忽然想起,那个和赵舞语比弓马的小子,梁言曾提过,他爹屠将军出身魏国世族,年轻时一箭定姻缘,娶了赵国平溪公主,赵魏大战之时,屠将军为了公主倒戈相向,叛魏归赵。
屠炼云是半个魏人。
关关忽然忙走出宴饮之地,一路小跑,去追狼烟。
前头那抹青衣俊雅的身影,忽然驻足梅林边。
关关迎了上去,却发现手中还捻着那枝梅花,连忙缩手将花藏到身后,抬头正见狼烟走了过来。
“你找我?”狼烟难得骸酢跽悦色,又主动。
关关点点头:“你以后是要回魏国吗?”
狼烟不由面上一滞:“你知道了?”
关关点头,又道:“若是你不去魏国,我便带你回大京。”
狼烟有些意外,却更惊奇她的坦白:“你要从这里偷偷走?”
关关觉得自己好通透,一下子都被看穿了,只好老实地又点头。
“为什么要带上我?”狼烟脸上好容易才挤出一丝好奇来。
关关“嗯”了好久,看着自己的脚尖道:“我是主,你是仆,你跟我走是应该的。”生怕自己要霸占人家的心思又被看穿了。
狼烟薄唇一抿,心头有丝不悦,“若被人发现了,那就是私奔啊。”
关关也不知怎么想了一下,一脸恍然道:“哦。你现在是小五。”她想想又撺掇道:“跑都跑了,还在乎什么名声?”
“如果被抓回来呢?”狼烟反问。
“怎么会呢?你不是身手挺好吗?”说着,关关还一脸神秘凑过去,“而且我有钱。”利诱通常也很重要。
想来是蓄谋已久。狼烟点头道:“好,我带你走。”
关关哑然,狼烟显然没搞清楚谁是东家。狼烟似沉吟了一会儿道:“不过,得等赏梅大会完了以后。”
多时夙愿将成,关关心头一喜,激动地拉上狼烟的手,像鸡啄米一样点头,却发现屠炼云送的梅枝还攥在手里。
狼烟似乎很是好奇:“恕酢跻的么?”
关关摇头,心里却后悔没在半路上扔了。
狼烟不出一语,转身就走了。
关关愕然,这个人怎么还是这样大牌,不是给他的,他就不理人了。
她正掐着手中梅枝上的花朵撒气,却见狼烟转了一圈,又走了回来,站定在一棵梅树下,向她招了招手,要她过去。
一树红梅绯红,皓雪晴空下,竟开出桃花三月的妖娆来。树下青衣,落落清影,嘴边那抹微笑淡淡,透着遗世独立的孤寂。
关关不由自主,蹭到了那树下,问他:“怎么?”
“把你手中的给我,我便送你一个回礼。”狼烟眸光如泉清冽。
“回礼?”关关眨眨眼睛。
没等她缓过神来,她手中的梅枝已被抽走。一低头,一枝白梅已到了她眼前。
“这就是回礼?”关关捻起来,就三五朵,开得比燕燕居里的白梅还稀疏。心中忽然感慨,狼烟突然如此巴结她,会不会是怕自己不带他走了?关关连忙拍拍狼烟的肩膀,粲然一笑,宽慰道:“别担心。我会对你不离不弃的。”
却见狼烟眼中幽光闪了闪,伸手一掌劈在她身旁的老梅树上。
关关不由打了个冷战,缩缩脖子,狼烟扳过她微颤的身子,一抬手示意她看。
惊愕间,已见漫天花雨,簌簌地落着,仿若一场自在飞花的迷梦,阳光透过缝隙,金色的片片碎金撒在树下,一切不似人间,却又有花瓣落在发上,暗香痴缠在鼻端。
狼烟伸出手从她身后搂紧了她,在她耳边道:“这才是回礼。”
“为什么?”
关关恍惚,她想扭过头,狼烟却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上,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因为不离不弃。”
关关的脸涨得通红,心呯呯直跳,他便是微笑着,也只能远远地看,从来无法接近,也从不知道他似乎很□□。
□□之间,主仆之间,情虽不同,但此间的羁绊,说起来并没有不同。
“笑什么呢?”梁言见关关离席一趟回来就笑个不停。
关关道:“以后我若有个儿子,一定要让他习武,天天劈树干。”
关关的豪言壮语,梁言一丝眩晕,扶额跟着她笑:“你想的还真是长远哪。”心底却感叹如此相亲大会对妙龄少女的荼毒之深。
可是关关也没笑多久,因为隔日她就发现自己的那对西施泪丢了。丢了一只是碰巧,丢了一对那就蹊跷了。
关关来来回回地找,后来想想大概是被人偷了,懊恼至极。
这是赏梅大会的最后一日,过了今日,她便要和狼烟走了,西施泪的事急得关关差点没掉眼泪。到了晚间才想起要走之前去见见梁言。
刚出房门,却见院中有一条人影晃了出去。那个高挑身影,手中一盏白丝风灯。那种步态和风姿的女子,唯独梁言。关关蹑手蹑脚地要跟上去吓梁言一跳,侠女被平庸女子吓到,奇耻大辱啊,从此侠女定会忘不了她。可没想到梁言走得太快,关关跟在后头跑得欢,远远望着背影,累得直喘气就是没跟上,张嘴要喊,还被白白灌了几口冷风。
关关原以为梁言要去找赵舞语和柳真,没想到一转眼她出了红梅行馆,直往上山的道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俺言情无能,每次言情都卡文,无法在言情的时候谈论一件貌似很高深的事。
其实也不是很言情。但俺觉得吐。
大家一起吐吧,或许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卡了两天终于补完,为毛言情这么难,爬去写sg洗澡。。。
霜染十梅香
那是要去冷香崖的路。
关关心下奇怪。
路上有两个岔道口,左边去冷香园,那里深处是赛千娇和冷泉茶室,右边通往荒芜了的废园“十梅香”。听说十梅香一路上闹狐狸,她想想就不由一个哆嗦。
眼看前头梁言向左边岔道口一拐,关关心中生出几分恐惧来,那是她遭遇赵烨的地方。且不说赵烨给她的那些难堪经历,单就赵舞语的一番话,回想起来就让关关背心凉透。赵翼当年攻入魏国逢城不仅杀了魏国第一猛将郝尚,还屠城三日,一直将战火烧到魏国王城大梁的城门下,才逼得魏王妥协。而他儿子赵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番他带永翼军突袭魏国安邑,孤军深入,适逢隆冬,粮草不足,赵烨一声令下活埋了十万战俘。
关关的小肩膀瑟缩着,眼看着梁言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脚在地上蹭了两下,就是没挪动步子。
梁言在前头倒是走得飞快,三步两步就到了“赛千娇”外头。
“公子在哪里?”梁言逮住一个守卫劈头尽酢跏。
守卫见她问得急,疑有大事,忙道:“公子在后院温泉,小的马上去通报。”
梁言一脸不耐,将他推到一边,径直闯了进去。
“梁小姐,梁小姐!”后头一大群人跟上去,却拦她不住。
外头一大群人追在梁言跑得欢,后院里也是热闹非常。
哗啦哗啦的水声,莺声燕语,娇笑连连,听得人一阵酥麻,麻得把守在门前的两个侍卫心神荡漾,面泛桃花,见梁言冲过来推门进去也没个反应,显是错把她当作彩云香风了。
鹅卵石砌成的大池子,氤氲着水气,一阵阵湿热水汽袭来,暖融融的让人想睡,但眼前的香艳又让人心跳加速。酒坛就在池边,赵烨袒胸,醉眼惺忪泡在水中。左右臂弯间各一美人,墨绿轻纱浸了水,贴着莹润□□的□□,二人正巧笑倩兮,端了酒碗往赵烨嘴边送。一旁还站在一人,低眉敛目,竟然是小七里。
猥琐如小七里,对眼前这两位美人居然也没瞟上一眼,堪为神奇。梁言一脚踏进后院,他正对赵烨道:“公子身上伤口未合,不宜多用温泉。”
赵烨嘴角一扬,满不在乎让小七里下去,正瞅见闯进来的梁言。
酒意如风吹散,赵烨神色一黯。
霎时四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挡在中间,不让梁言近前。
不用他们拦着,单这一池潋滟水色,梁言也不好意思上前去。俏脸从红憋到黑,她终是背过身,丢下一句话“我在外头等你”,说罢就一头往院外钻。
谁知赵烨倒是大方,一声“慢着”叫住她。
又听到悉悉索索一阵动作,夹带着噼啪水声,梁言忽见眼前的高大暗影四散而去,隔着氤氲升腾的水汽,只剩下赵烨一人,依旧靠在池边,星眸半张。
寥落星辰下,白雾缭绕,看似魅色惑人,许是他醉倒在此间,爬不起来。
梁言不是没见过他醉酒,看他醉了轻浮,左拥右抱,恨不得他醉死,又觉得有种痛闷在胸口,
有苦难言,偶尔恍惚,总觉得是顾惜的魂钻进了她的心里在默默流泪。
他这副样子,梁言看不下去,她摸出怀中一小包东西,丢在池畔,赵烨伸手便能够到。
“嗯。是西施泪。”赵烨打开看了下。
梁言道:“你要的我已经帮你找来,别再去纠缠百里关。”说完便转身要走,却听后头赵烨道:“你以为我要的只是这对耳珰吗?”赵烨幽幽一笑。
梁言诧异,关关骂他见色起意,谋财害命。难道赵烨这次不是心血来潮,拿人家寻开心,想折腾到人家臣服?
只见赵烨幽幽一笑,问她:“你可知百里关的父亲是何身份?”
梁言略有耳闻,便道:“一代名士,传道授业之人。”
没想到却换来赵烨一阵大笑:“哈哈哈。你太小看百里家了。”他瞳光如星辰忽闪,穿透水雾,直落在梁言脸上,“你可知百里非做的是纵横家,教的是帝王术,藏的是天下玄机。”
梁言有些骇然,这些从未听关关提过,便忙问:“你怎么知道?”
“我曾做过百里的学生。”赵烨一脸平静。
梁言忽问:“惜姐姐当年病重之时,你出行韩国,就是为了去做他的学生?”
赵烨一怔,“也可以这么说。”又恨恨道,“若不是那时被人阻挠,我早已找到打开玄机石的密钥了。”
梁言惊诧无言。
“赤瞳血,西施泪。”赵烨把玩这手中的西施泪,饶有兴味,“虽然不知道赤瞳血是什么,但也逃不出我的手掌。”
王上要找玄机石的事,梁言曾听说过,可没有玄机石,要个密钥又有何用?男人的热衷她不懂,但顾惜临终前念叨着赵烨的名字,到如今犹在她耳边,这密钥让顾惜带着遗憾走,此事让梁言心生厌恶。
“为了个破石头,你对不起惜姐姐。”梁言闷声道。
赵烨眼中暗了一下,嘴角扬起道:“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放不下?”
“难道你放得下?”梁言道,“你道惜姐姐死的时候说了什么?”
赵烨无言,只是身子一僵,看着她目光灼灼。
“她说,顾惜无悔。”梁言口中字字清晰,“你呢?”
半晌,无人言语,寒风将满池热气,直吹进人心里,凝在心头,成了冷的霜。
赵烨懒懒往池边一靠,身子沉下去了些,隐在热气中,缓缓道:“言儿,你爷爷说想要你入宫为后,让我来劝劝你。你可有心仪之人?若是合宜,我会为你做主的。”
梁言素来敬他,文韬武略,是才子英雄。不想他却顾左右而言它,如此怯弱。她心中酸楚,话便随着泪意涌出,“你为我做主,你是我什么人?我嫁猪嫁狗嫁根扁担,都与你无关。”
说罢梁言一低头闯了出去,里头赵烨不发话,众人皆躲得远远的,只听得一路上瓦罐花盆被梁言踢得乒乓乱响。
这一片稀烂中,有个黑影被梁言一脚掀翻,不料那黑影还想爬走,被梁言一把揪住拖回来,庭燎火光乍亮,照着那张瑟缩的脸上,一双桃花眼写着惊骇,又是小七里。
梁言正冒火,低声喝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偷听?”
偏偏小七里是个没骨气的,张口便道:“小姐饶命啊。我不是来偷听的。我就是路过,路过,见您正发脾气,不,不,正练功,练功,我不敢惊扰,就蹲下来装成个花盆。”
“装花盆?”梁言哑然,又听小七里道:“若小姐踢得高兴,就放过小的吧。”说着,一双桃花眼看着梁言,像路边的小狗,水汪汪得可怜。
赵烨打发了他走,他又在此路过,显是有鬼。梁言懒得理他,只想威胁一下:“若是今晚的事泄露了半个字,你就。。。”她话还没说完,小七里便腆着脸插嘴道:“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我小七里在此指天发誓,绝不会违了梁小姐的话。”一番赌咒发誓,被小七里说得像山盟海誓,梁言被他啰嗦得心烦,低声喝道:“滚。”
“梁小姐。”小七里似又想起了什么,眨眨眼睛又凑了上来。
梁言柳眉一挤:“你不走,是不是等着我打你?”
小七里闻言,将头一缩,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
小七里一路战战兢兢,进了后院,捂着胸口,直喘气,却见赵烨正从温泉里起来,腰上的伤口开裂,一片殷红血迹。
小七里忙上前道:“公子,小心伤口啊。”
赵烨俯身拎起酒坛,脚下有些飘忽,“没事,不会死。”
小七里也道:“回公子的话,是不会死,但是会烂。”
赵烨一笑:“正好,反正心早烂了。”
小七里摸摸下巴,心说,这世道变了,怎么人人铜皮铁骨不怕痛,唯独他被个女人踢了一脚却疼得龇牙咧嘴。
赛千娇里小七里被踢得皮肉疼,外头百里关跌了一跤,也是疼痛难当。
这一跤,错就错在她太好奇。
适才眼见梁言入了冷香园,园中暗香醉人,诱得人进去,关关跟了几步,一路树干枝桠倒影在地上,仿若鬼爪狰狞。她越走越心惊,便又原路退了出来,但觉冷风飕飕甩到脸上,像利刀在脸上划过一般。
关关身上貂毛马甲穿着倒不觉得十分冷,只是这手脚冻得慌,她忙缩手,抬起袖子捂脸挡风,只露出一对眼睛来。回到三岔口处,无意中往去十梅香的路上一瞥,似有一条白影晃过。
关关被唬得一跳。狐狸精?她也听过些鬼神传说,却从未亲眼见过,难道这世间真有狐魅?终是抵不住好奇,想走近点看看,若是真的,她转身就跑,不至于轻易被它害了。于是疾走了一段,果见一个颀长白影正徘徊在不远处的一棵梅树下。
关关躲着一个松树后偷看半晌,那狐魅只一动不动静默在那里,忽见它略动了动头,四周打量,似要转过头来,关关一个心惊,直想往松树后躲,便退了两步,但觉脚下一空,她张嘴还未喊出声来,已闷哼一声,屁股着地,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她几乎流泪。
这一跤摔得她眼冒金星,她揉着屁股,泪眼汪汪看看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坑底,似乎猎户用来逮狐狸的就是这个,正要大呼救命,又忙捂住嘴巴,生怕刚才的狐魅发现了自己。
她连连哀叹自己是自作自受,这坑挖得实在隐蔽,狐狸无缘看不见,她倒是有缘掉进来,她坑里爬又爬不出,只觉得周围土壁像个大桶将她围得严严实实,闻着泥土腥味混着树叶腐烂的气息,似有黑影重重向她袭来,这气息将她越裹越紧,紧得她透不过气。关关从前在大京山上时,曾在黑暗的密室里被关了三天两夜,从此便害怕又窄又暗的地方。她沮丧害怕得想哭,抬头望着头上那一小片夜空,只期待快来个人救她。
正在此时,却听外头有人道:“你终于来了。”
话音未落,便听见有脚步冲她这儿急急而来。
关关欲哭无泪,刚才树下一个“狐一”候着,如今又来了个“狐二”。难道今夜此处要开狐狸会?她被吓得要命,心正砰砰猛跳,却听到了那“狐二”的声音。
“月出东山,霜染十梅,有何贵干?”
关关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真不是狐狸精,“狐二”竟是狼烟。关关瞬间恍然,那“狐一”显然那日飞刀留书之人,她清楚记得自己曾添了几个字,怎么就被狼烟识破了呢?难道他们是相熟之人,辨得出笔迹。狼烟似乎有太多秘密了。她正思忖,却听那“狐一”道:“我今夜便要下山去了,你我兄弟二人不如同饮一杯。”
难道那人是流离先生?这么冷的天在十梅香上喝酒,风雅得这么做作,也亏他想的出来。关关蹲在坑里,竖起了耳朵,忍了忍才没嚷出声让狼烟救她上去,她太想多知道点狼烟的过往。
关关猜得不错。
那“狐一”如她所料正是流离,也如她所料,偏偏就风雅得那么做作。
流离身边有琴有酒,一身白衣席地而坐,笑吟吟,全然一副叙旧的架势。待狼烟一撩袍子对面坐下,两人毫不在意此间夜寒,默默饮了两杯,流离才问:“祁申此番让你上山来哄骗宋泓,可是为了玄机石?”
“不是。”狼烟将酒一放,答得极干脆。
流离又道:“打开玄机石,取得秘宝,便可武霸天下。宋家后人怎么可能不在乎复国,不在乎天下?”
“我只是做了老头的挂名徒弟。我不姓宋,若无其他,我先走了。”狼烟听到“玄机石”便起身要走,无意多留。
流离亦站起身来,说道:“你我皆知,玄机石在旧都安邑藏着。此次赵军攻入安邑城之后,它便下落不明了。不过,在藏宝之处,倒抓了几个夜刀门的人。说起来,你也是夜刀门的人呢。”
狼烟微愣驻足,“你怎么知道这些?”
“夜刀门吗?”流离了然一笑,眼中琉璃光转,甚是撩人,“我查得到。想必祁风也早就知道了。”
“都抓了夜刀门什么人?”狼烟问。
“不过是几个小喽罗。”流离道,“听说夜刀门门主,智谋不逊美貌,却不让你去取宝,看来你在那里也混得不好。”
狼烟不由“哼”了一声。
流离仍在絮叨:“去年有个出云剑来到赵国,一月之间连败七位名剑客,之后便投效了夜刀门。如今夜刀门有他,在江湖上可是风头正劲。想来夜刀门已无你立足之地,与其江湖飘泊,不如回魏国追随二哥,也不枉我们当初四人一场结拜。”
上头流离正扫狼烟的面子,下头关关蹲在坑里,听得真切。她想起爹爹说过,江湖剑客常投靠高门世族,专替人家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如今狼烟跟了她,也算是弃暗投明了。却听狼烟幽幽笑道:“原来三哥您老早就追随上了。如今,二哥知道我没死,他可是天天想我?”一瞬,他又道:“不知依三哥之见,我该如何追随呢?”字字犀利。
关关心说,原来是兄弟反目,狼烟如此讥讽,也不怕他这三哥面子上挂不住。难怪狼烟从前对她那么冷,原来是天生冷,自然毒。
十梅香上林木稀疏,一阵风过,再局促的气氛也似被吹散了些。
流离本是潇洒清高之人,狼烟这话刻薄,着实让他下不来台,面上赧色微露,只好道:“二哥让我来问问你,你当年是不是真把玄机石送去了安邑?”
“原来是为了玄机石。”狼烟冷笑道,“也亏得他惦记。那块破石头,我还真是稀罕得很。”
“玄机石若不在你手中,你天天守着百里关做什么?”流离自是不信。
“不做什么。”
狼烟反骨,又是半晌冷场。
“你该知道,当年百里寒促宁死也不肯交出打开玄机石的密钥。百里家便将秘密带去了韩国,若非如此,百里家又怎会受到韩王如此庇护?宋泓的侄子当年□□祁燕惊,恐怕也是为了找到百里家的密钥,不想祁燕惊竟失了踪,百里关怕是最后知道密钥的人。”流离颇有耐心,又道:“若是没有玄机石,带百里关回去,二哥定会高兴。”
狼烟看了流离一眼,“多谢二哥提点。当年老太傅病重时,说有秘密要告诉我,只说西施泪关系到一个秘宝,王剑转生之人才有缘得到,然后一蹬腿就死了。想来那秘宝指的就是玄机石了。后来二哥问我,我就照实说了,可是他不信,非说我藏了一半。他倒是雄心勃勃,这么多年的事了,没想到他还真上了心。不过。。。”狼烟话锋一转,眸光冷冷,透着鄙薄,“他高不高兴,我懒得理会,也无力理会。”
狼烟转身,走得决绝。流离上前将他拦住,“若不是此番上山来,我还不知道你与百里早有私情。只要你问,漫说是玄机石的秘密,就算是西施泪,她也会乖乖给你。”
“乖乖?”竟对关关用上这两个字眼,狼烟不由想笑道,“若能那样,我倒也省事。”想起她,他心下一动,言语也软了三分。
流离又徐徐劝道:“你肯交出百里关骸酢貅施泪,就算在王上那里,也是大功一件哪。”但见狼烟又不动声色,疑心他另有所图,不由鄙夷道:“或是你想把她交给夜刀门,好讨那美貌门主的欢心?”
“是又如何?”
狼烟一脸存心与他不快,流离气得哑口无言,连连打跌。
偷听如同作茧自缚,关关宁可没遇上这对见不得光的兄弟,没听到这见不得光的秘密。关关记得她爹曾说“赤瞳血,西施泪”,也不知道玄机石是个什么玩意,王上表哥想要,魏王韩王也想要。倘若找到玄机石,是不是都该来挖她的眼睛了?想着关关不免心惊胆战,娘怎么还不回来救她,娘难道不知道这事儿吗?
原本是人在坑底,可这时的心比躺在坑底还坑底。
反复想着狼烟那些话,关关心说,狼烟不会真想把她卖了吧。原来这片心掰碎了揉烂了没人要,人家怕是只要她的眼睛。蹲在坑里,关关倒没觉得冷,这心里结了冰,比外头的霜冷,她仰头望上去,这一小片天里倒能看见三颗星,没想到她比星星还孤独,或许注定一世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文是卡出来。
写完这一段,俺觉得俺都快升天了。想想那些专业写手,不知道头发会不会掉光啊。
哎,掉光了。就是只能肖想尼姑和和尚了。
啥时才有人拿刀追杀俺让俺更新啊。。。
俺要下月榜了。来霸王的潜水者,还打算偶尔无聊关照下俺的,可以收藏下。要考试的,要找工作的,大家加油冲!
青春哪!泪奔。。。丫的,挫折算屁,大家顶住,俺先退散鸟。
么么。
蹭蹭。
天地苍凉
一阵寒风吹过,树叶连同细沙被扫到坑中,关关带着哭腔,痛呼出声。原来是眼中进了沙子,她不由吃痛。
忽听得有人叫了声“是谁”,她揉着眼睛,不及挣扎,已被人从坑里给拎了出来。
一青一白,两条人影在她眼前闪了几个来回,加上拳脚劈啪声,显是兄弟分赃不均,这就打起来了,她睁不开眼,只浑浑噩噩站在那里,继续流泪,也不知是适才的心痛还是此时眼睛痛。但觉腰上搭过来一只手,耳边传来狼烟的声音“我们走”。
却又闻到一阵香风,腰上一空,她又掉到了另一个怀抱中,那阵香味直冲脑门,四肢皆软,她不让自己睡,可神智还剩不到半分醒。关关瘫软了下来,有人将她抱起。
听似流离道了一声:“得来全不费功夫。”
狼烟心神一刻混沌,见流离要带关关走,心里似燃了一把火,挥掌向流离背心直袭而去。
流离轻捷,一闪而过,“你中了我的香,不是我的对手。”
狼烟闷声咳了两声,指着流离落在地上的琴道:“从前你酷爱琴艺,我娘便将琴赠予你,而今却将我娘的遗物随意丢弃,你可真是仁义。”
流离步子一顿,回身看他:“我举家获罪,靠琴,救不了他们。”
却见狼烟神色变了变,忽然之间,垂下眼帘道:“三哥既要走,可愿先听上一曲。”似是沮丧。
流离诧异:“你怎么。。。忽然。。。”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奏一曲皓月关山,送三哥一程,纵使身不在,不忘琴中誓!”狼烟一脸凝重,解剑,直插入地,长袍一撩,抱琴而坐。
□□的手指拨弄琴弦,铿锵之声乍然作响,空阔深远,余音袅袅不绝于耳。仿佛皓洁满月,缓缓爬上东山,舒缓圆润中,清辉落地,似望见高楼大殿,相思满华庭。
忽然,乐音低低一转,如入了荒山空谷般苍凉哀婉,乌云盖月,暗夜幕天席地,片刻惊慌焦灼,愤懑满胸,江河入海处澎湃回旋,风沙大漠上金戈铁马,边城处处烽烟。月残,相如钩,殷红如一汪血水,凌冽如一记杀红的眼神。
琴声越来越急,已近癫狂,悲怆高亢向四周飞荡开去,听得人血脉喷张,恨得人咬牙切齿,忽然轰得一声,破空之音如啸,一切嘎然而止。
琴弦已断,指尖染血。
“如今你心中无家,无国,除了恨你还有什么?”流离知音,当下心中大骇,“你心中怎会如此痛恨?!”
狼烟放下琴,也不拔地上的剑,嘴里淡淡道:“习惯的了,便也还好。”他徐徐走来,脸上似有淡笑,仿佛适才那阵琴声与他毫无瓜葛。
地上的人影与树影扭成一股执拗的黯然。
狼烟忽问:“三哥学的是行军布阵,可曾真正上过阵?”
流离目光黯然,皱眉看着狼烟近前,心下一丝彷徨。只听狼烟又问:“三哥可知何为弃子?”
流离眼中更惊。
正见狼烟望天,缓缓忆道:“我从城外死人堆里爬出来时,天很阴沉风也冷,老远就看见大哥在城门口吊着呢,身上插满了箭,像只老大的刺猬,风吹过去就晃悠。我手下三千儿郎也全都死光了,我常骂他们吃相难看,原来死相更难看。那半个月里几乎无日不战,拿着烂矛,穿着破甲,饿着肚子,总算等来了一百个援军,一百个啊,二哥出手当真是好阔绰。”
天上寒星,仿若死去亡灵的眼,随风闪了又闪,漠然看着天地苍凉。
流离心中大恸,但觉狼烟骤然逼近,与他四目相对之时,脖子上一凉。那是狼烟手指冰冷,指间刀锋暗藏,触到他颈上轻轻一抹,痛得他精神一震,竟是通体舒畅,心中负罪感少了些许。
只听狼烟道:“把她交给我吧,否则三哥你连魏国都回不去了。”
“你敢?”流离斥了一声,瞪大了眼看狼烟,似不信他变得如此凉薄。
狼烟道:“三哥。二哥从前要争太子之位,你家除了你,皆是逆他的,你说,你为何会举家获罪呢?论权谋,你永远斗不过二哥。与其他日死在他手中,不如今日死在我手中吧。”
流离愣神,心中一阵□□,只觉腹下一记痛楚,手中一软,百里关已在狼烟手中。他眉头一蹙,欲一掌直袭狼烟胸口,却被狼烟飞起一脚踢出了三丈外。
流离诧然,狼烟明知中了他的香,居然还敢动手。他想站起,却有一阵眩晕袭来,又瘫倒在地。
狼烟的声音传来,如空谷中的一阵冷风。
“三哥。玄机石和百里关,我都拿不出。劳烦你告诉二哥一声,他若真想做什么王剑转生之人,齐集西施泪和眉心剑,不如自己打造两个凑合一下,我是不会回去揭穿他的。”
一阵乌云飘来,遮蔽了星月光华,狼烟的背影离了十梅香,一下便被浓黑夜幕吞噬了去。
狼烟醒来的时候,眼前只有小七里。
他正要说话,便被小七里止住了,“那个百里小姐好好的,自己倒喷了一口血,躺倒在了外头。你让泓先生救她,那老爷子哪行啊,还是我把你们给背进来的。”
狼烟躺在□□,给小七里抱了个拳,算是谢了。小七里撇撇嘴,继续唠叨:“中了绮罗香,你还敢提气?你是不要命了?就算你不知道绮罗香,难道提气时,胸口的异状也感觉不到?也不怕毒气攻心。”数落完,他又奇道:“半夜怎么和百里小姐一起,你们这是被谁追杀呀?”
正说着,泓先生拄着拐杖走进来,狼烟忙爬起来见礼,宋泓只是摆手,让他坐下。
小七里依然故我:“若不是泓先生正到门口转悠,只怕你们还有得罪受。”他转身见了宋泓便又蹭上去,向老先生絮叨开了:“诶?诶?泓先生,您半夜到门口转悠什么呀?您不会是想不开,打算夜半无人到外头寻短见吧。您可千万不能,有我小七里在,包您再活八十年。还是您出门寻小五去了?您老还真是心慈,半夜都惦记徒弟未归,做您的徒弟还真是三生有幸。。。”
小七里连惊诧带马屁,足足聒噪了近一柱香的时候,老人家终于顶不住了,开口道:“小七里先生,老朽总觉得最近的药味好似淡了些,不知是否是熬药的小童偷懒了?”
小七里忙殷勤道:“好。好。您老先坐着,我去看看就来。”
见小七里欢快地出去了,宋泓便与狼烟聊了起来,不过还与平日里那些,什么水煮什么茶,只是不提百里关,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也一概不问。
宋泓忽道:“昨夜我听那十梅香上似有琴音。那抚琴之人想必是凤凰落架,天涯沦落。心中有恨,倒也寻常,只是。。。未免也太过极端了些。”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老眼看向狼烟,忽然亮了亮,“师父命不久矣。徒儿啊,活在乱世,生死无常,再怨恨,再痛,那也是命,逃不掉,也没法选。与其困顿其中,不如想想如何走出去。”
狼烟不由一怔,只是点点头。又听宋泓道:“你来时,我便知你并非为拜师而来。宋逸之事并非我有意隐瞒,我确实不知他去往何处。老朽虽时日不多,仍要谢你找小七里来替我延命。便是只做一日师徒,今后这冷泉也交托与你了。”
狼烟摇摇头,正要推辞,却听“吱呀”一声,小七里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对宋泓道:“泓先生,我去看过了,是火小了些,不打紧,我已经交代过了。。。”眼看着小七里又要开始啰嗦,老先生连忙劝徒弟多休息,看准了门口钻出去,活络得全然不似他所说的命不久矣。
宋泓走了,小七里也没跟上去,只在狼烟跟前坐下,“人家给你冷泉,你怎么不要呢?这要做几辈子的侍卫才能赚到这么大一宅子啊。你不要可以送给我嘛,我省下钱,还可以多娶几个老婆。我不像你命好,有女人肯为你出力又花钱。白露虽然被送回祁侯府去了,但你还有百里小姐啊。没想到她也那么贤惠,我刚才去厨房,还见她为你煎药呢。”
“嗯?”狼烟终于给小七里一点反应了。
“她还难得对我笑了一下,真是温柔可爱又漂亮。你小子怎么就这么福气呢?”
小七里正说着,又要心酸地叹气,却见关关就端着盘子,走了进来,药香袅袅中,浅笑盈盈,恍惚中,果然是温柔可爱。小七里不由低低自语:“真是胭脂马啊。我嫉妒了。”
但闻关关道:“小七里先生,百里和狼烟承蒙你照顾了,百里感激不尽。”粲然一笑,甚是大方。
小七里忙道:“我与他是兄弟,应该的,应该的。”
“既是兄弟,给先生诊金,就太见外了。”
小七里闻言,心头一阵痛,颓然道:“小姐说得是。”说着忍不住瞪了狼烟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小七里倾身过去,对狼烟小声道:“中了绮罗香,切记不能强行提气,还有。。。”
“还有什么?”狼烟心下一丝奇怪。
“有些事也不能做,你知道的。。。”小七里挤眉弄眼。
狼烟心里怦怦猛跳了两下。
小七里见他神色一凝,以为他不信,忙正色道:“可不是我舍不得药,毒发了难受的是你。”
说罢,小七里一副仁心仁术的慈悲模样,同情地拍拍狼烟的肩头,潇洒推门而出。
“狼烟,你怎么了?”关关见狼烟坐在榻上发呆,不由有些担心。
狼烟一怔忙低头,咳了两下,抬头看向关关摇摇头。
关关笑道:“没事就好。”她走过来,将药端到狼烟面前。
狼烟接过来,“你熬的?”
关关点点头,“刚熬好有些烫。”说着,取了汤匙来,在狼烟身边坐下。
关关拿着汤匙慢慢搅着,白气随汤匙幽幽飘成一股,阵阵辛香从汤药中逸出,原来药香竟也如此醉人,看着热气被她嘟起粉唇轻轻吹散,狼烟的眼珠有点不能动了。
“你看什么呢?”关关偏头看他。
狼烟说不出话来。
“狼烟,我的西施泪丢了。”关关叹了一口气。
狼烟仍在愣神,“以后会找到的。”
关关点点头,苦恼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人来偷。”
一听“偷”字,狼烟终是缓过神来,惊道:“你知道是被偷了?”
关关点头,见狼烟蹙眉,心道,你就苦恼吧,守着我也没用,防不胜防啊。口中却道:“算了。怕是也找不回来了。反正我们就要离开了,就不花那份心思了吧。”
“那可是你家传之物。”狼烟心下诧异。从前关关就算找不到一根发带,都要生上好半天的气,这下不会是被气傻了吧。只听关关道:“除了好看些,其实也没什么用,反正都是身外之物。”
狼烟心中不由一动,难道西施泪是昨夜被流离趁乱摸去了,便握着关关的手说道:“等找到再走也不迟,我一定会帮你找回来。”
果然是要找的。关关推了推他拿着碗的手,笑得□□,仿佛淬了毒,“别说了,先喝药吧。”
苦药最能安神静气。狼烟一仰脖将药饮尽,问道:“你昨晚怎么会在那里?”
“我去找梁言,结果迷了路,摔到坑里,就晕了过去。”关关说得可怜,她软绵绵,像只小猫依偎过去,一头靠在狼烟的胸口,纤纤细指在他胸口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
狼烟伸手拥她在怀里,却觉得旖旎又诡异,满脑子里飞的都是小七里的话,赶也赶不出去,不由僵直了身子,动弹不得,不禁握掌成拳。
忽然关关抽出手,环上他的脖子,下巴磕在他胸上,扳正他的脸,紧盯着看了好一会,问道:“你看我呢?是我好看,还是我的眼睛好看?”
狼烟便盯着她的眼睛看,越看越迷离,默然点点头。
“真的?”关关轻笑着,跪起来,欺身上去,离他的脸又近了几分,只是眸光不似从前明亮,仿佛蒙了一层水汽,幽若深潭,氤氲着轻雾。
狼烟忽觉头有些昏沉,模模糊糊正琢磨是不是毒发了,关关便压了上来,两人轰然倒在榻上,那一刻狼烟想毒发便毒发了吧,松了拳头,捧上关关的脸正要吻,却被她重重推开。
一瞬怔忪,关关的唇已从他脖子上流连而过,张嘴咬在他的肩颈上。狼烟不明究竟,只是手足无力,被她纠缠着,任由她像小兽一般啮咬着,她就像是在发泄着愤恨,低声呜咽,真是个妖精,却不知道妖精也会忧伤。
狼烟的手落在她头上,不知是想安抚,还是想拉开她,终于垂了下去。关关抬头,长吁了一口气,一抹嘴,丫的,原来还挺壮,平日里居然没看出来,差点崩掉了她一口好牙。关关活络了一下腮帮子,嘴里隐隐一股血味,有一种痛,仿佛从心底长了出来。泪滴下来,落在渗出血的牙印上,关关咬咬牙,推开昏睡的狼烟,跳下床榻。幸好还能看得见,眼睛这种东西,终究还是放在自己身上的好。
关关打开门,却与门口小七里打了个照面。
关关正闷闷不乐,不禁柳眉倒竖,“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七里不由一个趔趄,他在外头偷听呢,一阵心虚,见关关红着眼圈,口气不善,心中直道,这丫头变脸太快,忙讪笑道:“我。。。我是来看看药效如何。”
关关一愣,小七里一进去,她在药里下迷药可不是就被看穿了,想着她不由捏紧袖中剩下的半包秘药,梁言说过,口服喷洒皆宜,对付登徒子最有效。但不知道对付脸皮厚的有用吗?
只听小七里问道:“你怎么哭啦?狼烟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关关忙摇头:“没,我,我是见他伤得重。”
小七里道:“不重不重,他就是跟人打了一架,没事。”不由心里唏嘘这是多好的姑娘啊,想着就要进去。
关关忙拦住他道:“狼烟说,说他要睡一会。”
“这么累?”小七里不由兀自嘀咕,却听关关道:“我昨夜上山来,她们并不知晓,若是她们发现我不见了,定是要着急的。眼下我想下山却又怕迷路,还请小七里先生将我送到红梅行馆。”
方才在后头厨房里,关关见小七里对狼烟的药颇为留意,想来二人交情匪浅。小七里就算是看在狼烟的面子上,这个忙也是要帮的。果然,小七里欣然同意,一路将关关送出了冷香园,两人往红梅行馆去了。
小七里哪里知道他这一送,关关便失踪了好些日子。他捶胸顿足,赌咒发誓,说这事与自己无关,最后连“为了个女人,连兄弟都不要了”这种狠话都说了,狼烟仍是斜眼睨着他,额上青筋直冒。小七里登时痛悔莫及。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觉得狼烟真爽。俺心情好澎湃。
俺又改了一次,见谅。
俺比较龟毛,如果觉得写得没感觉,没质量,就觉得没脸贴上来,但也不好意思让大家等太久。
俺的坑品,唉。。。俺会努力提高。努力。
很高兴,大家的留言,印证了我写文道路上的成长,真的很高兴,说不出漂亮的话来。总之,很感谢大家。
ps:其实狼烟是粗暴的,大家都没看出来。。。战争之后变得愤世嫉俗,变得麻木不仁,他都有一点。为了世界的美好,弱化了。
炼云
关关与小七里到了红梅行馆的门口,远远看着一抹高挑丽影,动如行云流云,其间似藏着一股释不掉的力与韧。她疾步而来,杏目圆睁,柳眉倒竖,一身裘皮水亮,连毛都蓬松张扬着。
“梁言,梁言。”关关冲她叫道。
“你去了那儿,可让我好找。”梁言着急道。她脸色微红,显是没找到人,正在生气。
关关也奇怪昨晚梁言去了哪里,只怕她是去赛千娇找赵烨了。
关关连赵烨的名字都不想听到,便把疑问又咽回肚子里,只道:“屋子里炭气太闷,我出来走走。”
梁言觉得有些怪,又不知从何说起,却瞥见一旁小七里缩着头想偷偷溜走,几步便把他揪了回来,“又是你!你一大早在这儿晃悠想做什么?”
小七里记得昨夜的打,哪里敢多话,委屈道:“没,没做什么。”他不好揭穿关关,以为梁言又要给他一顿好打,于是眼角一掉。原本眼里桃花乱飞,如今正可怜兮兮看着梁言,求饶道:“小姐踢了我一脚,我还疼着呢,不能再打了。”
闻言梁言手中一颤,脸上微僵,是她拿走了关关的西施泪。也不知昨夜她与赵烨在赛千娇的一番对谈,被小七里偷听去了多少。今晨又见他与关关站在一起,心中自然有些惴惴不安。
关关却觉奇怪得很,上回这二人相见,梁言扇了小七里一个耳光,这一脚看来是新伤,他们何时又见了面。她心下惊异,却无暇多理会,正是清晨时分,上山下山的人少,她若想一走了之,就片刻也耽误不得。
想着,关关对梁言道:“以后火气可别这么大了,小心弄伤了自己。”
梁言见她并未追问,忙点点头,暗自长吁了一口气。
关关看着梁言,心底有些不舍,她抿了抿唇,想到或许还有相聚之日,心中豁然,便又嫣然道:“那你且小心着,我先走了。”
梁言虽见关关神色古怪,可她正一心想着要拷问小七里,竟也没顾上,只道:“你先走吧。我常有些小伤,正想请教一下小七里先生该如何医治。”
小七里有种预感自己这就要被医治了,看着关关远去的背影,如白燕蹁跹,惊鸿翩然,他艳羡得想追上去,却被梁言一把揪住。。。
关关记得山上的路,她坐车上来的时候,望了一路的风景,就是为了能一路摸下去。
原本她打算一个人走,离开的时候,正如她打算,还是一个人。
她昨日已经将东西放在红梅行馆外头的一处乱石堆中,只等今早与狼烟一道离开,没想到一夜之间竟生出变数来。想来,狼烟不过是插曲,是过客,她原本就不该指望,可恨狼烟让她白白生出了希望。清冽如泉的眼为何照不出心底的污垢,那样的人就不配有那样一双眼睛,也不配让她伤心。
关关怒极反笑,悲极生乐,换了丫鬟装,砖到乱石堆中取了包袱,一路踢着小石子往前走,步履轻快,仿佛就能抖落一身伤心。
忽然她觉得脖颈间一阵阴风飒飒,扭头一看,身后已大大方方站了数人,个个蒙面,衣服灰白斑驳着,倒是很适合在林间雪地乱石堆中匿迹。
“你们是什么人?”关关大惊。
为首那个蒙面人上前一步道:“我们是来带你走的人。”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关关的声音有点抖。
“去了就知道。”
再问下去,也是废话。
关关扭身撒腿就跑,能扔的扔,能砸的砸,手里只揣着那半包传说中可干湿两用的迷药,一面嚷着“救命”,一面夺命狂奔,连鞋掉了也浑然不知。
不过是个弱女子,人家蒙面大汉哈哈一笑,紧赶两步,便像逮兔子一般轻易将她拿住了:“想跑?大爷盯了一路,跟你到这儿风口转悠,可不想白费功夫!”说着他揪住关关后脖子上的那片衣领,拖着她便要往路边林子里去。
慌乱中,关关怔然发现,那儿有辆马车,适才其余那几人正等在呢,个个一脸轻松,关关把心一横,一抬手将其中药粉照着那大汉的面上洒去。
蒙面大汉被迷了眼,手上略有松动。
关关憋口气涨红了脸,扭动脖子挣扎着,就赌那人喘口气,吸上一点,然后轰然倒下。
谁料大汉居然不动如山,还怒瞪关关,一扬起手便要往她脸上抽。
这一巴掌落下来,不打掉她的下巴才怪。关关心跳如鼓,不由呼吸急促,忙用手抱了头。
没挨到巴掌,却听见跟前人一声惨叫,关关顿觉领子上劲道一松,忙从指缝中偷看跟前蒙面大汉,一只白羽箭穿过他的掌心,大汉紧抓伤手,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寒风中颤颤巍巍,与脸皮一起抽搐着。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小贼!胆敢在此作恶,今日死在爷爷箭下,尔等何其有幸。”声音甚是年轻,微有些暗哑,
却透着铿锵豪气。
待看那“爷爷”是何模样。他身着紫衣,狐皮贴身,腰挎宝刀,一副小将打扮,脸孔有些稚气,眉宇间却是英气纵横。他手中正弯弓搭箭,星眸闪动,目光如箭尖锐利,正瞄准了此处。身边还跟了几个随从,见林子里的蒙面人似要冲上来,皆拔出长剑,摆开了护主的阵势。
关关心头掠过一阵惊喜,这位自称“爷爷”的小哥,不正是赏梅大会上送她一枝红梅的桀骜少年,屠炼云?
关关正欲含泪高呼“大侠救命”,不想屠炼云目光已探了过来,四目相接,屠炼云不由一愣,惊道:“是你?”她霎时皱眉向手下吼道,“护着我干什么,还不上去救人。”
一群人冲上来,蒙面大汉伤了手,一时无措,关关狠狠踩了蒙面大汉一脚,向屠炼云那头跑去,眼见箭支破空,从屠炼云手中嗖嗖飞出,身后惨叫伴着咒骂声传入了关关耳中。只听后头两拨人马交锋,金器混响,直打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慌忙逃命中,关关脚心一痛,差点摔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幸而屠炼云及时上前扶住。他一个飞哨唤来马车,带着关关跃入车中。
关关刚被拽上车,顿觉呼唤一紧,抬头刚要道声谢,但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下去,依稀听得屠炼云在一旁焦急地喊着“百里小姐”。
似有一阵香拂过,关关渐渐转醒过来。
这香气清冽,有点像祁风屋里的味道,贵却不俗不媚。
听到似有脚步响动,关关惺忪着揉揉眼,榻前竟是屠炼云正低头回来地走。
她连忙翻了个身,从榻上弹坐起来,虽有些尴尬,忙站起道:“多谢屠公子救命之恩。”
屠炼云闻声转过头来,咧嘴一笑,眉间愁色尽散,露出一对虎牙来,这英气少年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天真。
屠炼云这日情非得已,要去赴个比武之约,不想却恰巧救下了百里关,心中狂喜,不由想到缘分天注定。可关关自从上了车一直昏睡未醒,虽请了大夫看过说是无碍,他仍是焦躁心烦。
关关转醒,他自然高兴,看关关站着有些微颤着,他便殷勤扶她坐下。不知是心疼还是讨好,只听他恨恨道:“那些鼠辈宵小,居然对一个弱女子用蒙汗药,真是死有余辜。”
关关没好意思说,那药是自已不小心误吸了,闻言只愣愣道:“他们是,都死了?”
屠炼云脸上多了一丝赧色:“还没,不过我已派人查去了,相信不久便会有消息。”见关关低头蹙眉,他劝道:“百里小姐仁善,那些可是亡命之徒,姑息不得。”
关关点点头,她哪里想得到仁善,不过是捉摸不清到底谁要捉她,是流离,是赵烨,还是另有其人?她心中隐隐希望此次与狼烟无关,想着心中一阵闷痛,不由紧揪衣襟。
却听屠炼云奇道:“不知百里小姐为何如此打扮?”
关关低头看自己一身粗布丫鬟装束,想想,只叹了口气道:“我娘失踪多时,听说有人在南阳见过她,我想去看看,可家中不许我去。”
“我倒是可以带你去。”屠炼云眼睛眨也没眨便应了下来。
果然是公主的儿子,胆气比别人都壮。关关哪里知道平溪公主就这么一个儿子,胆气都是被宠出来的。
关关开心地冲他笑笑,屠炼云不由一愣,脸颊上了一片绯红,有些局促道:“那你去过南阳之后呢?”
“我还想去韩国的大京看看。”关关小心偷看了屠炼云一眼,果然他皱了眉好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关关亦知要出赵国确是有些为难他,便笑道:“那里是我故里。我也是多年来有此一念,不该说出来让公子为难的。”
未料屠炼云竟一脸若有所思道:“且容我想想。”关关这才愣神,她身无长物,无以为报。细看这房间,墙上悬弓,剑架上两柄宝剑,地上铺着熊皮地毯,踩在脚下柔软温暖,显然不是什么厢房,也不可能是闺房。屠炼云不会打算就这么把她给压寨了吧。
屠炼云也不笨,见她眼光四下打量,面露晦涩,忙道:“这里是我的睡房,我搬到书房去,这里你且住着,我吩咐了院里谁也不准伸张。等你脚上伤好些了,我们便启程去南阳。”
关关低头看自己的脚上紧扎着布条,想是刚才没了鞋跑在山路上,被石子磨破了。又听屠炼云道:“这几日还委屈你住在这里,有什么事便吩咐她们去做。若称你‘百里小姐’,恐有不便,我见赵舞语叫你‘关关’,不知你可介意?”
关关摇摇头,展颜大方一笑。
屠炼云虽是个小少年,暗自揣了哄美人高兴的心思,看自己刚才那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颇有些风度,不免心下有些得意。于是他笑意盎然,吩咐侍女们捧来新鞋,又命人将饭菜端上来。
关关在屠府住了两日,屠府是个什么样子,她倒没出去看过,但屠炼云这个院子这个房间便足见奢华,玉壶光转,宝珠生辉,屠炼云向来不屑一顾,只把那雕着兽面的剑壶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底下人想来是十分怕屠炼云的,对关关甚是恭敬,多打量一眼也不敢,关关说些什么,一概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从不敢拖拉延误。
关关的日子过得逍遥。屠炼云闲来无事,便是陪她说笑,教她挽弓射箭,屠炼云哪里会去管她学得如何,自然不似梁言那般疾言厉色,恨不得手把手多教两个时辰。他便是打定了要私藏美人的主意,既然关关自己都不愿回祁府,他也绝对不会去提送她回祁府的事。
小少年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好,却仍是有人来搅局。
关关如何也没想到,第一个发现她行踪的人居然是赵舞语。
“屠炼云,你给我滚出来!”
赵舞语的可怖就在于无论去哪里都是用闯的,前头两排带刀侍卫开路,小厮侍女劈里啪啦掀倒了一路。
屠炼云和关关皆是一惊,赵舞语直冲到屠炼云跟前,指着他鼻子便道:“你这懦夫,说好我们再比一场,你不到也罢了,居然还在家中,一躲便是几日。”说罢,伸手就要将关关推到一旁,两人一照面,不免惊愣:“怎么是你?”
关关与她面面相觑,甚是尴尬,只见赵舞语皱眉看她,责怪道:“你可知道邯郸城里找你都找疯了!”说着赵舞语不禁往屠炼云那里扫了一眼,见他站在关关身边,似要护着她,脸色更加阴霾。
屠炼云显然是一脸满不在乎,傲慢看向赵舞语。关关觉着这两人之间的过节不似比试失约那么简单,如此僵持下去,自己恐怕要遭池鱼之殃,况且赵舞语是万万怠慢不得的。于是关关忙上前道:“我在山上遇着歹人,是屠炼云救了我。”
赵舞语不由睁大了眼,却仍是半信半疑抿着嘴半天不说话,关关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只是对自己私自下山之事闭口不提。
赵舞语听罢,仍有些气呼呼质问道:“你为何不捎个信儿回去?”
关关有些支吾,却是屠炼云帮着她,对赵舞语说:“这事儿是我疏忽了。你别再怪她了。”
赵舞语仿佛沾了油的火把,一下便被这句话燃着了,冲屠炼云冷笑道:“不怪她,难道怪你?你不会想把她一直这么藏在府里吧。”
屠炼云被她直截一击,登时变了脸色:“天色不早了,公主还是少管闲事,及早回府吧。”
“我多管闲事?”赵舞语何时被人如此顶撞过。
关关上前拉着赵舞语,欲说起自己在侯府的处境搪塞一下,不料赵舞语却甩袖,将她晾在一旁。
“关关进去吧。不用理她,她从来便是这般无理取闹。”屠炼云还真敢把公主当白菜,拉着关关就要进屋。
赵舞语指着他,吩咐道:“左右,将这不肖之徒给我拦下。”手下侍从便上前要去扳屠炼云的肩膀。
只见屠炼云侧身将关关护在里侧,星眸微闪,已抬手搭上肩上那只手,骨节咔咔作响,一个过肩,那人已然飞了出去,正栽在院中那棵大树上,滑了下来。
“还有人上么?”屠炼云一挑眉,环视四周,眉宇间的桀骜顿时聚敛出一股肃杀之气。
关关凝视屠炼云,恍惚中竟把他当作狼烟,心思万缕纠缠着她透不气来,眼前有些迷蒙起来,
竟将要赵舞语解释的事抛诸脑后。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吓着了?”屠炼云见她脸上微微发白,眼中似有些期期艾艾,不免慌乱了起来,扭头对赵舞语沉声道:“炼云还有事,公主请自便。”说罢,厉声吩咐道:“送客!”拂袖间,生出一袭慑人清寒,如风过竹林,拉上关关向屋里去了。
院中赵舞语被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道:“你的闲事,我管不得,总有人管得。”丢下这句话,她跺跺脚,带着手下随从愤愤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的意见了,这一段转折的确写得。。。
本来打算等旅游回来再改,觉得心里不踏实,还是码上吧。
俺要去迪士尼玩到下周二才能回来,这几天都不能上线了,很不好意思,所以在十一月的最后十天俺的坑品会很好的。(*^__^*) 。。。
如果因此弃坑的,请不要留言告诉俺,俺心灵脆弱,最怕被抛弃。
很感谢大家来看文。
顺便问一下大家喜欢搞笑文,还是缠绵悱恻期期艾艾的文?俺随便问问,虽然很想知道答案。
最后,俺掩面呼唤一下长评。
俺下了,大家保重。
考试的,找工作的,希望大家顺心。
有天傍晚
这日见了赵舞语气呼呼地走了,一路上走得乒乒乓乓,鸡飞狗跳。
关关暗道不妙,她急着想要出屠府,偏偏此时屠炼云又被他父亲叫了去。
外头把守得森严,岗哨处处,关关是个生面孔,又不识屠府中的路。更何况没有屠炼云的令,她便是想要出这个院子,也难如登天,除非陡然生出双翼来。
关关左等右等,只到天黑也不见屠炼云回来,院中倒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那个浣音阁中,赛千娇里见到的“娇滴滴”,竟是屠炼云的姐姐屠心乔。
而屠心乔身后还有一位雍容妇人,眉目间与她颇有几分相像,不过那妇人一脸冷色更为倨傲。院中人见了她们连忙跪倒,口中高呼“公主”。
这妇人便是平溪公主,屠炼云的母亲,这在关关意料之中,而她居然在屠炼云不在的时候来,倒是出乎关关意料之外。平溪公主见关关下拜行礼,也不叫她起来,只是往她一头乌发上瞟了一眼,却问屠心乔道:“她就是百里关?”
关关不由抬眼偷看,只见屠心乔冲母亲平溪公主点头,又附至她母亲耳边,说了两句。平溪公主眼中秋波漫闪,溜过眼角,向关关瞄了过来,嘴角向下一弯,不屑之意淋漓尽现。
却听她对道:“你是祁家的表小姐,留在我们这将军府里怕是不合适,你且收拾收拾,今夜便送你回去。”
公主自有公主的威严,天家气派,便是这个语气也容不得人拒绝。
关关在屠炼云的院子里住了几日,方想起祁雷说过,平溪公主的夫君屠将军如今虽是个看花养鸟的闲置将军,可当初却是魏国大将,赵军进犯时,他为了平溪,降了永翼侯。此后屠将军虽未曾与永翼侯刻意亲近,可在祁侯看来他们是一派的。
永翼侯赵翼与祁侯素来不和,若要深究个中缘由,要从当年公子鹿野与赵文昊争夺太子之位说起。说起来话长,暂且不提,只是此间君君臣臣,尔虞我诈,不知牵扯了多少王公贵族,将相权臣。
争,便有最后的赢家。公子鹿野有永翼军相助,无论文治武功还是出身都占了上风,赵文昊能扭转乾坤,只因为夜辰君携一份羊皮血誓出现,赵翼当年对先王有诺,绝对不拥兵干涉王室传承,这份血誓就在夜辰君手中。如此赵文昊便成了赵家天下的新东家,公子鹿野不久之后便病逝了,据说是抑郁成疾。 于是,这最后的赢家,既不是公子鹿野,也不是公子文昊,而且如今权倾朝野的夜辰君。
虽然是尘埃落定,可自从永翼军最近连败韩魏两国,朝堂之上又是暗涌不断。
此时关关出现在人家府上的确不合时宜。祁侯若是上门来找,自然就有责难的意思,毕竟关关被屠炼云悄无声息窝藏了数日。高门大族都是要脸的,当然责怪的是别人家的孩子。不过是一件小事,可关联上了朝堂势力就成了件敏感的事。
眼看着又要被弄回祁侯府中去,关关心有不甘,一个“是”字,卡在喉咙口就是说不出来。屠心乔将关关直往门外瞧,不由眉头一蹙,不耐烦道:“我娘与你说话呢,你竟敢不理不睬。。。”她正欲上前一步,却被平溪拦在身边。
只见平溪对关关道:“你且起来。云儿此刻不会回来,你跟我走,一切自有我为你安排。云儿救了你一命,想来你不会对我屠家恩将仇报吧。”
关关陡然抬头,与她四目相对,平溪公主眼角鱼尾细纹一下绷紧,眼中横波忽闪,点点皆是厉害神色,不无威胁之意,心头似被烈火灼了一下,她忙捂住心口,无奈点头同意回侯府去。正要回身收拾,却听到一个声音直冲进院子里来。
“娘,你今日将她送走,明日我便光明正大的将她接回来。”
好个正大光明!却不知要如何光明正大?关关心里一跳。
平溪公主怔然回眸,屠炼云一撩紫袍,从院外走了进来,公主面上有些恼色,看向屠炼云身后跟上来一个中年人,却是一愣。那中年人实在是高,屠炼云还挨不到他的肩膀,虽人到中年,有些发福,却是虎背猿臂,也看得出年轻时何等英俊非凡。他脸上笑意昭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更衬得屠炼云一脸正经。
关关正好奇看他,又见平溪公主一副隐忍不便发作的样子,便知此人是屠炼云的老爹无疑。
果不其然,听到屠心乔迎上去唤了声“爹”,又扭头一副长姐模样,看向一旁的屠炼云嗔怨道:“弟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人家祁侯府可大着呢,以后还要入宫做王妃,怎么能一直留在我们家?”
屠将军听了却不禁奇道:“以后要做娘娘的?”
屠炼云脸色一白,忙道:“爹你别听姐姐胡说,孩儿先前所说可是句句属实。”
屠炼云到底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做娘的只好强压下恼意,对屠将军悻悻道:“云儿还小,又不到宫中去,王上选妃他怎么知道。既然是要做娘娘的,还是早些送回去的好。”
屠炼云歪着头,握掌成拳,眉毛皱作两条紧张的毛虫状。
关关见屠将军正微笑看她,忙道:“百里怕是无缘贵为王妃。日里住在府上,多有叨扰,救命之恩,来日定当图报。”
屠将军笑道:“这话说得好。是个懂事的孩子。若是觉得这里还住得惯,便多住些时日。”他似想了想又道:“平溪,捎写个信给祁侯夫人,就说机缘巧合救了百里小姐,留她与心乔做伴两日。”
再看屠炼云嘴都快咧到耳根了,却听屠将军对他道:“我是说留她与你姐姐做伴,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关关心下暗暗叫苦,她无意与屠心乔做伴,想必屠心乔也是如此,看她嘴噘得都能怪油瓶便知。屠将军的安排虽是掩盖了她出走之事,却也明白告诉她此番是走不□□了,注定要回祁府的。
屠心乔是公主之女,自恃尊贵,对关关自然没有关照的道理,照着她父亲的话将关关带回自己院中,随便安排了一间偏房,让关关住下。左右的侍女也都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相对无言,
关关便早早打发了她们下去,躺在□□便要睡。
她侧身向里,却听身后有轻微响动,心中一动,翻过身来,跟前果然站着一个人,惊诧之下,她不由瞪圆了眼,那人伸手捂上她的嘴,但觉床板一沉,人已然坐下。
关关发呆,看着狼烟眼眸深邃似井,看不见底,只有依稀清辉点点,他脸色越来越暗,胸膛剧烈起伏,不知在压抑什么。关关也只是愣愣凝望,她不能出声,不敢出声,也不会出声。
泪,一滴一滴,打在狼烟的手上。
她怕他,却又想他,她想不起他的坏,只是怨恨他对自己不够好。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这种人身份不明,居心叵测,是该恨的,可总是气愤太少,眼泪太多。
关关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见不到他,便觉得日子黯淡,心绪不宁,有时侯猜想他正在做什么,答案她明明知道,狼烟是在惦记着百里有宝的事。关关从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傻,却还是忍不住冒傻气,见到狼烟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越发委屈,越发贪恋他掌心的温度,越发沉迷于他替自己抹去眼泪那片刻温柔。
她向来以为自己是个决断之人,第一次厌弃自己如此纠结,心绪难宁,握拳无力,任眼前迷蒙一片。
关关越是哭得嚎啕,哭到哽咽,狼烟越不心慌,可看着一大滴一大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窝里滚落下来,狼烟忽然之间方寸大乱。若不是梁言告诉他关关在屠府,他大概已经要上路去韩国了吧。潜进屋中时,心中还在计较恼火,于是特地摆上一脸狠色,待要质问她无缘无故给自己下药,又一个人偷偷溜走是何用意,可被关关这一哭,所有的火气竟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许哭。”狼烟习惯地喝止她,但话一出口,却是一声叹息。
关关抬眼瞪他,流离那番话犹在耳边。
“你肯交出百里关骸酢貅施泪,就算在王上那里,也是大功一件哪。或是你想把她交给夜刀门,好讨那美貌门主的欢心?”
无论狼烟选哪一个,他都欠她一个解释。
不过是傍晚时分,窗门紧闭,不知晚风从何处钻了进来,吹冷了心,一室冷如霜雪。她本全心托明月,无奈月隐遁,纵然自己出得了这将军府,想来也是两眼漆黑,前途茫茫路难行。或许从前狼烟回到祁府,是一早便布好的局,却是她昏了头,迫不及待地往这个陷阱里跳。想着,她眼圈绯红,眼泪又不争气地滑了下来。
看她眸中雾气蒙蒙,狼烟忙把捂在她嘴上的手拿开,去拭她的泪,无奈道:“你若不哭,我这就带你走。”关关一袭素白深衣,似比往日单薄了些。狼烟见不得她微颤的模样,想揽她入怀,不料却被她推开,只见关关一路爬到床榻里侧,缩成一团抱膝坐着,眼中泪光寒芒闪动。
“虚情假意!你到底是要将我交给魏王,还是交给你的美貌门主?”泪噙在嘴边,关关虽吐字含糊,言中咬牙切齿,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她看似天真爱闹,却是心事极重,若不是到了绝境,半个字也不会吐露。狼烟确曾怀疑过,那夜他和流离的话,不知被关关听去了多少。她临走之时,还要下药咬他,定是恨极怕极,又觉得平白放过他心有不甘。
这丫头听了半边话,就妄下断言,自做主张地跑了,狼烟不禁烦恼抚眉道:“若我说谁也不给,你可还这般恨我?”
桌上油灯忽然一亮,狼烟的影子落在床榻半垂的帷幔上,关关正狠狠地盯上这影子瞧,闻言不由一愣,扭头,正触到狼烟灼灼目光,她动了动唇,声音冷涩:“这么说,你胆子不小,竟想私吞宝物。”
狼烟道:“确是如此。”关关咬唇抬眼看他,却见他轻笑出声:“不过这宝物会下药,会咬人,徒增他人烦恼。绝不能让她四处乱走,从此祸害天下。”
狼烟似乎从来没有解释的习惯,关关瞬间有些恍惚,怎么看狼烟都比她祸害。为什么飞蛾扑火,为什么蚂蚁会溺死在□□糖里,一瞬间似乎都有了答案。原来自己终究是棋差一招,几句不像好话的好话就能轻易笼络她的心,当依赖成了习惯,竟不知何时把心也给赔了进去。
“你是说惯了谎话的。你走吧。我不信你。”关关执拗道。
“我绝不会害你。”狼烟敛了笑,眸光清澈。
“今日不会,难保日后。”关关也不松口。
狼烟来时,小七里絮叨了许久,说必要的时候赌咒发誓是杀手锏。狼烟不知道杀手锏如何用,想了想对关关道:“倘若我有害你之心,必死于你剑下。”
生死重誓竟被狼烟说得云淡风轻,却不知此间几许真心。关关心中一跳,抿了抿嘴,虽不说话,却泪意渐消。她抬眼,艰涩看向狼烟,心中犹豫不决。忽见狼烟神色一凝,只听他低声道:“有人来了。”
天色渐晚,会是何人?关关一个激灵,忙拖过被子抹了抹眼泪,屏息静听,外头隐约似有动静。
“那她可用过饭了?”屠炼云的声音。
关关微怔,今日梁言来时,气势汹汹冲进这间屋子,拎着她的领子骂了一番,见关关只是发愣。梁言便又摩拳擦掌,恨恨道要教训屠炼云,像风雷鸣闪般,杀气腾腾地出去了。难道屠炼云是为了这件事找她来了?
又听院里的丫头似乎支吾了起来,接着是一阵嘀咕,微不可闻。
“姐姐又没招呼她吃饭?”屠炼云状似急了起来,“你们一个个的是哑了,还是断了手脚?”
“是百里小姐说她没胃口。”丫头忙辩解道。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病了?”
麂皮长靴踩得啪啪响,步子渐近。
关关想不出让狼烟藏身何处,急得脑门上出了一层薄汗。
狼烟却仍悠闲坐着,见关关惊惶,只淡笑道:“你急什么?”狼烟一贯行事做派,关关估摸得到些许,不由瞪了他一眼,低声告诫:“你不能伤到屠炼云。”狼烟不屑地微一眯眼,显是不满的。
却听外头那个丫头急急道:“公子,公子,百里小姐睡下了。”
“这么早?”屠炼云顿了顿,又吩咐道,“你去把陆大夫给我叫来。”
关关一听,心里有了主意。她忙爬到榻沿,揪揪狼烟的衣角,轻声道了句“上来”,又拍拍被子道:“躺下。”
有句话说得好,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狼烟倒也顺从,不仅躺下还自觉拉过被子盖过头。听到外头房门敲得急,关关忙却下帷幔,将床榻围了个严实。匆忙收拾停当,她正要爬下床榻,腰上却有只手环了上来,生生将她扣在榻上。来不及回头斥狼烟放开,却见房门微响,透过锦绣屏风似乎人影闪动,关关慌乱之中忙拢紧帷幔,只露出螓首来,却见屠炼云已绕过屏风,急急奔进来了。
她忙揉揉眼睛,仿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向屠炼云道:“发生什么事?”
屠炼云见帷幔之中,只探出了一张脸,心下奇怪,又见关关红肿着眼,粉颊上一抹红晕,不由担心了起来,问道:“你还好吧?”
关关有些尴尬笑笑:“多谢公子。百里没事。”却见屠炼云愣愣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关关奇道:“公子可要喝茶?”她微向前探出身子,还未起身下榻倒茶,腰上的手又将她兜了回来,进退不得,她懊恼蹙眉。
但见关关脸色有些不自然,屠炼云关切道:“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已经叫了陆大夫来。”
这当口就怕节外生枝,关关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只是腿麻。”
“别是抽筋了吧。”屠炼云一脸紧张,便要过来看。
关关忙道:“不,不,我是觉着有些冷。公子若要喝茶,请自便。”说罢,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桌上的茶。
屠炼云见状哪里心思喝茶,□□了身上的狐皮披风递过来,道:“这狐毛皮袍你且先裹着,我这就让人给你送两条锦被来。”
关关见那狐毛蓬松着,甚是可爱,不由想探出手去摸,腰上却紧了一下,她忙改口道:“我也不太冷,只是身上衣物单薄,实在不方便,还望公子见谅。”
灯火微明,隐约可以透过帷幔看到关关素衣倩影。屠炼云脸颊上飘上来两朵红云,适才还觉着此间有几分古怪,眼下已忘得一干二净。他低头不是,看着关关也不是,眼珠子东瞟西瞟,目光终落在一旁的屏风上,说道:“我是来请你去听琴的。我,我在院中等你。”说着屠炼云便一头钻出房去,连个婉言谢绝的机会也没留给关关,留下那袭狐毛皮袍也忘了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最近过山车坐多了,昏头,昨天没更,今天会多写的。
继续傍晚
里头一个还没走,外头又来一个候着,好不热闹。
关关心乱发起愁来,却听狼烟道:“真是好兴致!”
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关关回过神,“什么好兴致?”回头却见狼烟仍是躺着老神在在,手肘支着,半侧着身子,揽在她腰间的另一只手,似乎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狼烟若有似无看了她一眼,说道:“月下听琴,好兴致。”
关关还真想啐他一口,那夜十梅香上,她中了流离的绮罗香,隐约听到的琴声,连带狼烟他们兄弟俩,都成了她连日来的噩梦。便不由咬牙道:“月下弹琴的,才是好兴致!”又道:“人家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狼烟也不生气,斜靠在那儿,玩着她垂落在床榻上的发梢。
关关无奈,敢情从前那份疏离客气都是装的。两人近得暧昧,她不自在地俏脸更红,忙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摞出来,冲他挥手喃喃道:“快走,快走。你是看不见我正瞪你吗?”
狼烟依然赖着,只是抬眉看了她一眼,说道:“以后只准瞪我,不许瞪别人。”
关关哑然,狼烟的口气比她这个主子还主子,却是如此自虐的要求。瞪谁不瞪谁,该由她说了算。谁想受虐就虐谁,岂不是损了她的面子。关关左眼皮直跳,愣神道:“你是想不开?”
“想不开的是那个小子。”狼烟看着她,目若深潭。
“他只是恰巧救了我。”关关未想,话已冲出口,她也不知她自己想撇清些什么。她不喜拖泥带水,屠炼云的执着倒让她多了些烦恼。
“倒也不能怪他。”狼烟抬手,摸摸她的头,“只怪你瞪人的模样太可爱。”他声音虽轻,却字字分明。
关关恍惚,见他拢着自已的脖子,欺身上来,吻上她的唇,将他嘴里最后一个字湮灭在这粉色□□。唇上温热,又闻得见狼烟身上带着淡淡酒气,还有林间草木清洌的味道,关关呼吸一窒,心漏跳了两拍,说了是她要霸占他的,怎么越来越不对了?
关关伸手推他,却被捉住了手,贴在他胸口。他按下她的头,轻吻随着呼吸变重,才恋恋不舍离开她的唇。关关停在不知所措中混沌着,终于搜肠刮肚,想到一句常挂嘴边的话:“你放肆。”斥责之言,却软似娇嗔,关关自己听了也是头皮一麻。
狼烟长臂环绕她腰间,仰头盯着她瞧,见她粉颈低垂,偷眼看他。狼烟不由恶意一笑,“我还可以更放肆。”
关关挣□□不开,忙紧抓自己的衣襟,目光警惕,却见狼烟□□手指伸过来,忽然食指一曲,往她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
关关惊愕又吃痛,捂住脑门,龇牙嗔道:“你怎么这样?”
“小姐以为我要如何?”狼烟眯眼,正促狭看她:
关关气急败坏,手松了衣襟,要去掐狼烟的脸。
狼烟轻巧躲过,拂身下了床榻,笑道:“人家的地方,到底不太方便。小姐若想,等出了屠府我定当奉陪。”
关关哑然,柳眉紧锁,一脸懊恼,咬唇拿起榻上的软枕向他砸去。
狼烟看也没看,却接得顺手,他将软枕丢在一边,“这东西伤不了人。”说罢又走回她跟前,一脸正色看她,“这是你的,你且留着防身。”关关接过他手中之物,原来是上次被他摸走的那对飞刀,心下微讶,却见他似要离去,不由问道:“你要去哪儿?”
“你在此等着,我去去就回,我们今夜就走。”狼烟推窗跃了出去。
关关心叹,果然不是走正门的主儿,来去都爬窗,看来这辈子恐怕是很难上得了台面了。
便是如此,她也乐呵呵地抚唇傻笑了一番,半晌才想起来,屠炼云可能还在外头院中或明堂上等着呢。关关沉吟片刻,想到有些事说清楚为好,便带上狐毛皮袍,到外头见屠炼云去了。
再过几日便要入春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已近年关,屠家上下自然有不少事等着屠湛拿主意。
屠湛虽有将军之名,却已远离沙场许久,从前他是魏国侯爵之后,如今他是时时流连猎场的闲散将军。
听着家老上报了家中大小事务,不觉窗外银月已爬上树梢,屠湛突然觉得有些乏,便命人取了酒菜来,又把小厮侍卫都打发了下去,欲自斟自酌一番,好图个清净自在。
赵舞语上门来,不是件稀罕事,可前两日冲进他的书房,说是屠炼云强抢了祁侯家的一个小姐回来,还真把屠湛唬得一跳。没想到儿子也到了强抢民女的年纪了。那百里关长得讨喜,人也乖巧懂礼,虽然是祁家之人,却比娶个公主强。
屠家是不能再娶公主了。
回想起屠炼云难得如此老实,一声不吭地任自己训斥,屠湛忽然想到当年自己对父亲说要娶妾时的情形。那时赵魏两国还正结盟,恰逢赵魏联手进逼秦国,年轻气盛,为了娶妾,他竟立下军令状,带兵出征。
可叹他急躁冒进,被秦军所诱,围困于雾灵山中,屡屡突围不成。正在懊悔绝望之际,但见一个跨白马持长剑的银甲小将,杀入秦军阵中,大喝一声:“屠将军安在?”。那时屠湛还正以为是山中雾灵神前来相救,后来才知这拨救兵是逢城将军郝尚派来接应的。那少年虽有个更显赫的身份,却只对屠湛言道,他是与郝尚有八拜之交的小弟。如今想来那人当年不过是炼云这个年纪。
后来屠湛如愿以偿娶了妾,转眼之间又风云突变,两国反目,郝将军便与那少年小将一起死于逢城战火之中。今日不知为何,忽然之间想起这已故的少年小将,屠湛觉得心中似有说不出的怪。
时光飞逝,一晃又是数年过去,屠湛又饮一杯,心中百味杂陈,他不是沉迷温柔之人,那一纸军令状,也算为了他曾经开疆辟土的壮志雄心。他要以家族为先,他有公主为妻,要说任性或许也就那么一次。
一阵风过,吹散了屠湛心头几分烦躁。但觉云锦屏风后似有人影闪过,他将军出身,便是有几分醉意也骤然清醒,手按上身边剑架,拔出长剑,却又没听到半点动静。绕过屏风,到书房门口,开门只见院中业已掌灯,两列侍卫静立院中,他便疑心适才是自己看错了,再会转入内室继续饮酒,这才大吃一惊。
地上一道落落清影,正有一人侧立于摆着酒菜的桌案旁。此人身着藏青夜行衣,虽是身材颀长,却微有些单薄,脸孔神情似曾相识,颇似当年那跨白马持长剑的银甲小将,屠湛瞪大眼,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剑。
他愣愣看着那人,半晌失态。那人仿佛视若无睹,只是拿起桌案上的一根筷子,慢悠悠拨了拨灯心,说道:“屠将军别来无恙!”
听他此话,屠湛不由惊呼出声“你是公子晏?竟然还活着!”声音却骤然怠酢跗,听上去有些悲怆沧桑。
“天地眷顾,我死里逃生。”那人看向屠湛清冷一笑,眸光微闪,如月映寒塘。
屠湛虎躯一震:“是魏王派你来取我的首级?”屠湛虽是脸色阴沉,谈着性命攸关之事,当下却没有举剑相向的意思。
“将军稍安勿躁。”公子晏笑道,“我如今早已换了名姓,住在赵国多年,不再是魏人。将军不把我当作魏国细作抓起来,已是大义,我又怎敢取将军的首级?”
“公子与郝将军对屠湛有恩,屠某绝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屠湛黑着脸,对公子晏的话颇有微词,却又很是恭敬。
“我再不是什么公子。将军叫我狼烟便可。”
说罢狼烟一撩衣袍,案前坐下。
屠湛点头,与狼烟坐定,斗室之内,默默无声。屠湛刚将酒满上,想到他已混迹赵地多年,不由心下一惊,背上寒意顿生,探头轻问:“公子可是要伺机刺杀赵翼?”眼前之人事母至孝,曾听郝尚提过,从前公子晏几月才能进宫一次,得见皓月夫人一面,每每为了让母亲开心,煞费心思。(俺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休哥。。。)皓月夫人惨死赵翼军中,他怎肯善罢干休。可赵翼也不是随便就近得了身的。屠湛转念一想,若是为了此事,公子晏既在赵国多年就不会此时才现身,他心中疑惑丛生,不知眼前之人是何来意。
狼烟推杯问道:“将军是要把我交给赵翼?”
屠湛脸一黑,似有些恼意:“公子,屠某怎么会是那种人?您和郝将军的救命之恩,屠湛没齿难忘。”
狼烟看了他一眼,说道:“当年逢城城破之后,屠将军降了,赵翼才能一路直逼大梁。”
屠湛直截问道:“公子你是在怪我?”
狼烟举杯未语。
却听屠湛愤慨道:“我当年驻守汋城,兵马数量还不及逢城,赵翼连连胜仗,锐不可当。逢城屠城之后,我军中士气已是低靡,满朝绥靖之声,王上迟迟不肯拿定主意与赵军死战,却下旨要我死守汋城。那是伞酢跻个忠孝之名,给我个灭族之祸。
屠湛亦是侯爵之后,有封地有兵马,王上无义在先,郝将军是他的外甥,都能置之不理。既无援兵,我宁可弃了封地,背上骂名,也不想为了一个无义之人配上我屠家军数千性命。屠湛不怕做第二个郝尚,却不能让族人也遭一次逢城之变。”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番话在屠湛心中藏了数年,却无人可诉,几乎成了梦中呓语,如今说了出来,就像从水底爬上来透口气的人,心肺一下子全舒服了。到底是斥了魏王,他又觉得不妥,不由偷眼斜觑了眼前之人。
没想到狼烟一脸了然,一面倒酒一面缓缓道:“屠将军别急,我不是奉魏王之命来取你的首级,也不是来游说你与赵翼作对的。”
屠湛还神,却又奇道:“公子是。。。?”
“我想向你要一辆车,将你府上一个人送出邯郸。”狼烟道。
“我府上一个人?”屠湛更是讶异,“谁?”
“百里关。”
“啊?”屠湛怔了怔。
狼烟兀自点头道:“祁申迟早会知道她在屠府,如果她此时失了踪,定要让屠将军受累了。”
屠湛脸上不由一僵,雾灵山大捷,魏王赏公子晏五个美人,他不要,只要一个在押的铸剑老师傅。却不知他要百里关何用,若让炼云发现,恐怕要大闹一场。屠湛皱眉沉吟片刻,也不问个中缘由,只问重点:“公子就要她?”
“唔。”狼烟点头,“只要她。”
“好。”屠湛也答得干脆,“我这就让人备车。”
狼烟笑道:“那就多谢。。。”
他“谢”字还未说完,门就“咚”得一声被撞开,又听见“啪”的一声,隔着屏风可见一个稍矮的身影跌在地上,口中直呼道:“将军,不好啦。”是个丫鬟。
屠湛不悦道:“没规矩。还不快说了,给我滚!”
那丫头屏风后战战兢兢跪定,说道:“禀告将军,少主进了心乔小姐的院子,见什么砸什么。”
屠湛不由与狼烟相视一眼,疾步踱了出去,皱眉喝问那丫头道:“你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丫头啰里啰嗦,讲了一堆。似乎是关关与屠炼云说了什么,屠炼云便急匆匆出府去了。正好屠心乔回来,说有贵客到,关关不妨同她们一起围炉夜话去,关关便随了她出去了,又正好跟着那贵客走了。屠炼云回府之后,发现关关不见了,非说是姐姐待人家不好,把人家气跑了,就狠狠发了一通脾气。
狼烟听得一阵心焦,这哪里是“正好”,分明是算计好的,只因那贵客正是赵烨。
关关恨啊,她怎么就这么命歹,命歹就算了,还不会武功,不会武功也算了,她还姓百里。她就不该先放走狼烟,再气走屠炼云,又被屠心乔三言两语说动,人在屋檐下啊,不得不去围炉夜话应个景。
围炉夜话都能被人围走,也算是时运不济到了极点。未至那会客的院中,半路已遇上客人,那高大魁伟却一脸轻浮浅笑之人,对她道了声:“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这客人就是赵烨。未待她夺路而逃,便有一个侍卫上来,猿臂一拦,扛上她就走。她大头向下挂在人家肩头,拳打蹬踢,人家身穿牛皮甲,壮如大山,关关正能撼得动,呼救也无用,换来一块锦帕塞住了嘴。关关费了好大的劲儿抬头,勉强能看见一旁屠心乔嘴张得老大,粮仓里最肥的老鼠都能爬得进去。
关关就这么被人明目张胆劫走,一辆宽敞富丽的辎车停在屠家的将军府的门口。她被人绑了手脚,塞进车内,这辎车便趁着夜色,驶出了邯郸。
一路疾行,颠簸着似在郊外赶了许久的路。关关被颠地面色惨白,胸口发窒,偏偏赵烨又爬上车来,翻来覆去问她玄机石的事,关关甩了一个决绝的眼神过去,赵烨失了耐性,骂道:“冥顽不灵。”他长臂一伸,拧过关关的脖子,逼迫起她来。
关关被他一摇,晕厥一般地难受,只字未答,翻了个白眼,就着赵烨的衣襟呕了起来。赵烨愕然,憎厌地推开她,跳下车去。关关吐完,已是两眼发黑,终于觉得好受了些,背靠车里一角蜷着,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关关只觉梦中有人一个劲儿摇她,挣扎起来一看,有人正跟她的衣服较劲。
“你们干嘛?”关关吼了出来,定睛一看,眼看是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愣了一下,忙道:“公子派我们来服侍你。我们正要给您换身衣裳呢。”
这么好心?赵烨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关关想不通,只是戒备得看着两个丫头,问道:“衣服呢?我自己换。”
“小姐不洗澡吗?”俩丫头相视一眼,疑问道。
“不洗。”关关决然道。
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乱洗澡?
绑架
一路疾行,颠簸着似在郊外赶了许久的路。关关被颠地面色惨白,胸口发窒,偏偏赵烨又爬上车来,翻来覆去问她玄机石的事,关关甩了一个决绝的眼神过去,赵烨失了耐性,骂道:“冥顽不灵。”他长臂一伸,拧过关关的脖子,逼迫起她来。
关关被他一摇,晕厥一般地难受,只字未答,翻了个白眼,就着赵烨的衣襟呕了起来。赵烨愕然,憎厌地推开她,跳下车去。关关吐完,已是两眼发黑,终于觉得好受了些,背靠车里一角蜷着,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关关只觉梦中有人一个劲儿摇她,挣扎起来一看,有人正跟她的衣服较劲。
“你们干嘛?”关关吼了出来,定睛一看,眼看是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愣了一下,忙道:“公子派我们来服侍你。我们正要给您换身衣裳呢。”
这么好心?赵烨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关关想不通,只是戒备得看着两个丫头,问道:“衣服呢?我自己换。”
“小姐不洗澡吗?”俩丫头相视一眼,疑问道。
“不洗。”关关决然道。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乱洗澡?
关关独自在屏风后,换了衣服,活动了一下手脚,看了看窗外,已是清晨时分。
外头院中,青松假山临水相望,墙角修竹数杆,高挑似要冲入云际。
这院子颇大,只是人不多,侍卫也都站得遥远,似刻意与这屋子保有些距离,院中只有两个小厮在做洒扫,一直俯身,似乎很是专注手中的活计。
关关皱眉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冷清得吓人。”
一个丫头,近前笑道:“小姐别怕,这里是永翼侯爷在邯郸附近的别院。”
关关听了这话,心里才怕,不由病急乱投医道:“两位姐姐,求求你们放我走吧。”
“啊?”俩丫头似乎从来没遇过如此情形,皆是惊诧不已,那个看起来年纪大些上下打量了关关几眼,拉上关关的手劝道:“小姐,我们公子要样貌有样貌,要人品有人品,武功文采皆是一流,能被我们公子带回来,是你天大的福气。”说着,她还轻叹一声,似在怨关关身在福中不知福。
关关听得几欲垂泪,这丫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赵烨的样貌人品武功她何止是不喜欢,根本是恐惧,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邪门的福气。
但见旁边另一个丫头,连连点头附和道:“小姐,不是我们多话。西边院子里那几个姑娘是削减了脑袋往这东院里钻,公子可是一个也没留着身边住着,您一来就住进东院,真的是福气呢。”
关关听了这番,才真是欲哭无泪。这两个丫头分明是把自己当作赵烨带回来的歌姬舞娘,说不定还指着自己带着她们富贵荣华呢。
“赵烨住在这里?”关关垂头丧气。
“正是。”丫头忙又劝道,“小姐不可任性直呼公子名姓。”
关关无力说清,只好点头,问道:“你们可有吃的,给我弄些来。”她打定主意,不管赵烨耍的是什么把戏,等她吃饱了,就算翻墙潜水也要逃。
那两个丫头应了一声便要出去,却又被关关叫住。
关关乌亮眼眸一转,对她们把脸一沉道:“你们给我拿两张饼就好,别让人知道我醒了,我吃了还要睡,有人来吵得我睡不好,我便告诉公子,让他摘了你们的脑袋!”
俩丫头不由呆愣,直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不由缩了缩脖子。
只听关关又道:“也别告诉公子。”
“可是。。。”丫头们似犹豫了一下。
关关拍案叱道:“糊涂!公子他公事太多,怎能让他为些琐碎小事操心。”她停了一下,又柔柔看向她们,笑道:“他若想来,自然会来。跟着我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如何行事才能让主子高兴,看来你们还要多学些时日。下去吧。”
俩丫头相视一眼,这新来的小姐果然是个狠角色,怪不得能住进东院里,于是,二人连忙点头。
见她们走出去,关关长吁了一口气,威逼利诱全用上了,不过就是为了吃两张饼,填饱肚子好逃走,她这容易吗?
狼烟可知道她不是自己逃走,而是被赵烨带走了?昨日初见狼烟时,他似乎十分生气,狼烟能找到屠炼云那里,也能找到此处来吗?她的确希望狼烟来救她,却又不想他因自己而身陷险境。
关关想着,只觉得胸口透不过起来,也不知是心痛还是绝望,哪个更多些。
赵烨还真没见过坐上如此华贵的辎车,还吐得昏天黑地的人,若不是自己曾去韩国大京山南投于百里非门下,还真会以为自己抓错了人,百里家算是富贵之家,听说他女儿上下山都只坐慢悠悠还四壁没有遮盖的牛车,想来这便是原因了。
“小姐出身穷人命。”赵烨说着,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落在案上一封锦书上。旁边的心腹立即上前一步道:“前两日夜刀门的人送来的,还附带捎来了两颗人头。”
“哦?”赵烨嘴边一抹浅笑,随手拿起锦书一翻,幽香四溢,上书“冷香崖上有负公子所托,在下定会给公子一个交代。公子万福,绡金敬上。”
浓黑墨字,圆润隽秀。沉水香夹着墨香,犹如那个妍媚的女子发间香气。人说夜刀门的门主艳如三月桃李,周身没有一丝戾气,却有万般雷霆手段,行事毒辣,只求目的,不问手段。果真如此,这样的女子真是有趣,让人神往,更让人战栗。赵烨不禁眯起了眼。
这时,外头传来咚咚脚步声,甚是急促,惊了赵烨的旖旎好梦,赵烨一拍桌案,怒喝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人吓得跪倒在地,抖得像筛糠似的,结结巴巴道:“西院的小艳香去找新来的那位小姐,她们打,打起来了。”
赵烨的脸阴了下来,不禁暗暗腹诽,百里非管教女儿还真有一套,怪不得那时听人说百里关近十岁了,山下村子里的人才发现她是女子。将百里丢着东院,原以为方便盘问,早知如此,还不如将她丢进地牢里。
想着,赵烨已匆匆行到关押百里关的院子,直听得里头有个甜糯声音高喊道:“给我打趴了她,我重重有赏。”
循声望去,果然有几个女子打成一团,云鬓散乱,尖叫声声,咒骂连连。
唯独一个娇小的身影,别着裙角在腰头,溜过房门,手里还拎着一张饼,她狠狠在饼上咬了一口,将剩下的揣着怀里,戒备地回望那群打架的女子,嘴里高喊着“打,打”,脚下也不敢停,直往院外跑。
见识了百里关打算如此逃离他的别院,赵烨很本能地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百里关也顾不得看眼前的路,直直向自己撞过来,赵烨不避不让,等着她撞上来,一运气将她挡了回去。
百里关一屁股坐在青石板的地上,仰头看着这堵将她弹回去的大墙。
正如赵烨所料,百里关哆嗦了一下嘴唇,看着他的眼里满是惊惧和憎厌。
院子里众人见了赵烨,忙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同筛糠。
适才一旁痛嚎的小艳香,娉婷袅娜,雪肤莹润,原来是个杨柳樱花般的美人,被人呵护着,哪里打得过成天被人使唤的丫头们,她一瘸一拐地扑过来,抱着赵烨的腿,哭得泣不成声。狼狈憔悴,梨花带雨,颇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致。
赵烨摆摆手,便有人上前将小艳香扶了下去。他凤眸中光芒一动,上前一步,垂目看着关关道:“你想走?”
明知故问!关关戒备地紧盯着他,没有回答,只是吓得脸色有点发绿。
忽然赵烨屏退左右,关关心下大骇。
院中人如蒙大赦,跑得比兔子还快。
却见他伸过头来道:“你若告诉我西施泪的秘密,我便放你走。”
关关愣神,她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秘密,只知道可以换钱。
赵烨俯低身子,凑近关关的脸,轻声道:“是不是‘赤瞳血,西施泪’?”
“那你倒说说,这是什么意思?”赵烨又问。
关关一惊,皱眉猜想,难不成西施泪在赵烨这里,他急于知道其中秘密,会不会是找到了玄机石?她吓得脸更绿了,不禁往后缩了缩身子,战战兢兢道:“你从前不是也到我家的密室去过了吗?”
赵烨点头道:“因为被你发现,你放下了密室机关,我没找到。”
做了偷儿,没偷到东西还振振有辞赖她。关关有点无力言语,当时她被赵烨拍了一掌,赵烨大概以为她死了,就将她留在密室里,害得她差点饿死在里头,从此凡是到又黑又窄的地方她就莫名心慌气短。关关被他盯着透不过气来,勉强打起精神,道:“我也不知道。”她往后挪了挪屁股,扭过身子,就算爬也要爬走,却被赵烨用脚踩住了手。
关关抽不出手来,只听头顶赵烨似在自语,“那时就是因为你坏了我的大事。百里非封山搜了三日,害我误了归期,没见到顾惜最后一面。知道吗?那都是你的错。”语气很轻,轻到连关关都听不出是在对她说话。
最蛮不讲理的无理取闹,赵烨竟说得理直气壮。关关无比惊愕,扭过脖子偷觑他,却见他的大手伸过来,直往她肩头抓去。
“我让你看一样东西,或许你会想得起来。”赵烨低低笑道。
关关吃痛,颤颤巍巍地立起来,浑身皆冷,已经没有力气去猜测她会见到是什么,只被赵烨拎着,若秋叶飘摇,一路往院外去了。
也正是这日早晨,梁言得到探子回报,赵烨昨日出了将军府,一辆辎车,几个亲随,没回他家的封地,而是往邯郸郊外永翼侯府的别院去了,来回于邯郸之间大概要一个时辰。
梁言急往小七里处,与狼烟商谈,便要往永翼侯府别院的别院去要人,而狼烟在外头接应。二人决定里应外合将关关弄出来。
两人出了院子,正欲分头行事,却遇上小七里被一群大人堵在半道上。
这些人口称“大神仙”将小七里团团围住。据说前日梁太师动了动许久都无知觉的手指,小七里一下子成了人人敬慕的“大神仙”,那些对神仙巫法深信不疑的人见了他就要跪地膜拜,
近到跟前就想多摸两把,沾沾仙气。
梁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冲那些人喝了一声:“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还不下去。”说着她指着其中一个胖大婶道:“你不是厨房里的吗?已近正午怎么还在这里?”
众人见小姐发了火,连连请罪,而后一哄而散。
小七里忙扯扯衣裳,看过来,从梁言挤眼一笑,几分谄媚,大概是在表达感激之意,幸好数日下来,梁言也已勉强习惯,能看得下去,也能问得出话。
“这时候你不在我爷爷那儿,是要上哪儿去?”梁言道。
“老太师睡了。我这就到扶风大街一趟。”小七里答得仔细。
狼烟心下奇怪,倒不是因为白日里往那里跑让人生疑,而是小七里根本舍不得在那儿花钱,不由蹙眉,上前问道:“你要去酒家?”
小七里点头,一副颇为命苦的模样。
“怎么了?”狼烟问道。
小七里道:“这里有个柳妈要抱孙子,可他儿子是个傻子。我那些药哪里管用啊,不如买两幅春宫图给他看看。我向来是标本兼治,一眼就看出症结所在。要不要我给你也多捎一幅?”狼烟听了顿时瞠目结舌。
梁言见小七里神色猥琐,低声言语说得狼烟晃神,便疑心他向狼烟说了西施泪的事,上前一把扯起他的耳朵,厉声喝道:“你又在多嘴什么?别妨碍我们找人。”
小七里连连呼痛,龇牙咧嘴道:“姑奶奶,你快饶了我吧。”
梁言见狼烟无话,便松了手,心中不由暗道,这狼烟倒也奇怪,冷冷清清一人,偶尔笑一下,也没看出什么高兴劲头来,也不知道对着关关是不是也这副样子。哪像小七里,见人就桃花眼乱飞,笑得跟朵花似的。却听到小七里一旁聒噪开了:“你们去找人,我手无缚鸡之力,哪里帮得上忙。但是我会治病,就算打个半死,到我这也还是有救的。”
小七里原是见两人神色凝重,想说两句俏皮话,活络活络气氛,没想到此言一出,在场两人脸色更是难看,知道是自己又过了,忙收了笑容,紧张道:“我这是说笑,说笑。她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回来的。”
三人正说着,却听到有人来报,说是公子烨要找小七里,据说赵烨早上派人到冷泉茶室去了,听泓先生说小七里下山去了太师府,便过来请他来了,催得还挺急,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三人不禁面面相觑,赵烨那儿难道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下修了一下,加了一段。
顺便也贴在这里了,大家不用去翻页:
狼烟听得一阵心焦,这哪里是“正好”,分明是算计好的,只因那贵客正是赵烨。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被赵烨从府上轻易带走了,屠湛也觉得脸上无关,他刚答应的事显然是无从兑现,看着狼烟目光中似有几分鄙夷,屠湛总有些难堪,连忙解释这绝不是自己卷入两侯之争而事先安排好的。可自己儿子收藏百里关在先,屠湛估摸着自己赔上老脸,上门找赵烨要人也是徒劳,此事或许还得请他的夫人平溪公主出马。
见屠湛承诺要把关关找回来,狼烟就算半信半疑也别无它法,忽然想到一人,或许她可以找到关关。于是,狼烟马不停蹄连夜去了梁府。晚间要见梁府大小姐颇有不便,梁府里却有另一个人可以找。那便是小七里。前几日,小七里主动提出要诊治中了风的梁太师,他竟没向梁言提钱已是大出狼烟的意外。偏偏人家歪了嘴的梁太师说只看巫神不要大夫,将小七里拒之门外。小七里还巴巴地赖在人家府上说自己不是大夫,是个精通法术的通灵之人。幸好小七里脸皮厚得可比城墙,总算让他给赖了进去。
狼烟到了梁府门口,只说是冷泉茶室的主人泓先生遣了徒弟来找“七里小神仙”,梁府的侍卫自然不敢怠慢。
小七里一见狼烟急急而来,料想是关关出了事,不敢乱开玩笑,忙借口说梁老太师的病情有异,找人去把梁言请了来。梁言一脸愁容地赶来,听说是关关又被赵烨带走,小七里少不得又遭池鱼之殃,净得梁言白眼数个,狠踩一记。
梁言行事果断,派人追踪赵烨去向,却久久不见探子回报,看着狼烟的神情渐渐凝成冰,心下更是懊悔,发觉早已过了城门关闭时分,却不知赵烨得了西施泪,还要如何对付关关。想着,她的手心已捏了把冷汗。
这厢有人着急,那厢有人心恨。
关关可是真恨,她怎么就这么命歹,命歹就算了,还不会武功,不会武功也算了,她还姓百里。她就不该先放走狼烟,再气走屠炼云,又被屠心乔三言两语说动,人在屋檐下啊,不得不去围炉夜话应个景。
俺没有写下提纲,也没有存稿,每日更新时间不定,请大家原谅。非常感谢大家来留言。ps:赵童鞋真可怜。哎。。。
玄机石(一)
永翼侯邯郸城外的别院,虽然说不上是琼楼玉宇,美轮美奂,却也颇有些恢宏气势。青松修竹成片,隔开东西两院。
赵烨在东院里,他叫来了小七里,却见多来了两人。梁言他自然认得,而另一人颇为面生,却又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小七里忙上前问了安,又指着身边的狼烟道:“这是泓先生的徒弟小五,泓先生说他会些武艺,让他随我下山保护我。泓先生也真是客气,我不过是下山跑跑,也劳他挂心了,真是好人哪。也好我那大药箱这回可有人背了。”
听说是宋泓的徒弟,赵烨便淡淡扫了狼烟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冲着一旁躬身而立的小七里道:“我这儿有人被老虎咬伤了。你能治吗?”
小七里瞪大了桃花眼,一时忘了答话。狼烟微抬了头,眼中一道寒光闪过。
却是梁言快一步上前,挡在二人前头,问赵烨:“受伤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赵烨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答道:“男人。”
梁言暗自吁了一口气,听到身后小七里朗声回了刚才赵烨的话:“只要公子相信小人,小人愿尽力而为。”
赵烨点点头,一旁的亲随便过来将小七里和狼烟领了出去。
梁言依然站在堂中不动。
赵烨敛眉思忖片刻,才开了口:“你可是有事?”
“我知道百里关在此,我要带她走。”梁言一脸坚定。
料想梁言是为了此事而来,赵烨不妨直言相告:“她怕是走不了的,要见她你可以住下。”
“上次是为了西施泪,这次呢?”梁言满腹疑问,“难道你不怕与祁侯作对?”
赵烨笑道:“说我带走了百里关,祁侯可有证据?何况,据说她在祁侯府中的日子似乎也不好过,若是好,她也不会想着从冷香崖上逃走了。也许她更愿意留在我这儿呢。”
“什么?她要留在你这儿?”梁言性子向来直,只要是赵烨所说,她还没有生疑过。
赵烨算是看着梁言长大,教过她诗文武艺,再加上顾惜的关系,也便视她为自己人,就算让她知道打开玄机石的秘密也没关系。或许百里关会将秘密说给她听,也不一定。想着赵烨便道:“你可以劝劝她。她若是再不开口,怕是要一辈子都留在我这儿了。”
梁言心下诧异,听了这话,犹如错入了林中迷雾,却见赵烨淡笑起身,伸手似请她移步,梁言知道赵烨这是要带她去见关关了。
百里关看似柔弱,也不知她是太精明还是太懵懂,有些事总是出人意表。
赵烨并不习惯对女子用刑,也怕禁不住就一命呜呼了,于是将关关拖进地牢,关在斗室之中,弄了只老虎来吓她。女子就算再大胆,哪有不怕老虎的?虽然那只老虎是从小在园子里养惯了的,为了显示侯府威武,直把这老虎当猪养。这老虎见了人直发怔,平时也只吃些活鸡死兔,算是难得的温良。
地牢之内,四壁见不得半点光,长长甬道与囚室之中只靠庭燎火把照明。
老虎被铁链拉着,叮叮当当地牵进来时,一阵阴风席卷而过,火把全熄,真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爆发出一声凄厉尖叫,赵烨被吓了一跳,只觉得有个东西窜上来抱住他的腰不放。又听到那老虎低吼了一声,接着听见有人哀嚎,显是有人被咬了。
外头的侍卫闻声赶到,手中数柄火把驱散了此间黑暗。百里关已是泪流满面,尖叫频频,嘴里只喃喃道“好黑。”她死死抱住赵烨,力气比平时不知大了多少成,掐得赵烨甩也甩不开。被老虎咬到的人却不是她,而是一个抱腿在地上打滚的侍卫。
老虎也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只差没有泪眼汪汪,显然是被百里关那遇鬼一般的声声尖叫吓到了。没出息的老虎,怕黑怕到死的女人,赵烨气得有点眩晕,不得不将百里关从一片混乱的囚室里弄了出去。
梁言随着赵烨走入一深院,见到关关的时候,是在一间厢房里,外头有重兵把守,关关半点功夫不会,赵烨竟加设了如此多的守备,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梁言在赵烨示下,独自一人进去,绕过房中画着翠鸟的屏风,只见关关正坐在一尊小石凳上,身前的小案几上放着一盏油灯。还未到傍晚时分,却点起了灯,梁言甚是讶异。
关关还双手护着油灯,眼睛红肿得像白兔,瞪得老大,泛着水光,脸上泪痕阑干。她一见梁言,仿佛见到了大罗金仙,起身跑了过去,抱着梁言便哭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梁言被她哭得心酸。
关关抬头望着她,仍是垂泪,“我怕黑,赵烨他把我带到地牢里喂老虎。”
梁言忙拍抚着她的背,在旁边的榻上坐下,却见关关指着桌上的油灯道:“别让灯灭了。”梁言直觉这丫头八成是被吓得要崩溃了。只听见关关抽抽搭搭着说起与赵烨认识的前缘,还有这几日来发生的大事小事,梁言惊愣得半晌没合拢嘴,再没也顾上质问她出走的事。等着关关哭到云收雾敛,能说两句狠话骂赵烨了,梁言咬咬牙,对关关说:“我们这就走。”她心里虽想赵烨不会轻易放人,却仍想一试。
关关擦了把泪,指了指地上那个被她当作石凳的古怪石头,说道:“带上它。”
梁言心下奇怪,关关拉着她换了一个方向,她发现那是一尊半臂高的小石狮子,青灰色泽,摸上去有些玉的温润,却不似玉石松脆,不是一块完石雕成的,上面有些极细的纹路,可能是数块石头拼合而成,而且拼得天衣无缝,从外头怕是撬不开了。只听关关附耳轻道:“这就是玄机石。”
听说玄机石是个机关。梁言好奇地拿过桌上那只油灯,蹲下来,细细查看了起来。
关关也蹲在她身边说道:“我的西施泪或许就在赵烨手中。”
梁言拿着油灯的手抖了一下,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忍不住扭头看向关关。但见关关的目光只落在玄机石上,摸着眉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为何会这么猜?”梁言有些心虚。
关关道:“西施泪丢了以后,我确曾怀疑过狼烟,可昨日见到他时,却未听他提及西施泪,想来我是错怪他了。赵烨将我弄进来后,根本没问过西施泪在哪儿,却一直逼问我如何打开玄机石,西施泪与打开玄机石的方法有关联,必是那时已被他盗走。”
梁言忙问:“你可知道如何打开玄机石?”
关关只是摇头。二人四目相对,却各自想着心事,皆是晃神。
关关忽然指着玄机石,问梁言道:“你是不是说过王上派了赵烨去找玄机石,可他无功而返?”
梁言点头。
关关摸着下巴道:“外头那么多侍卫显然不是来守我的。看来赵烨是一直瞒着王上在找破解之法。这么说来,赵烨他。。。”说话间关关忽然骇然睁大了眼,看向梁言,“他要反!”
“反什么?”梁言茫然。
“反了赵王,拥兵自立。”关关急得直抓梁言的手,“爹爹说过,想找玄机石的人都是。。。”梁言看过来,皱着眉头,显是不信。关关不由加重了口气,接着道:“都是想争天下。”
梁言倒抽一口凉气,但觉握着油灯那只手,手背一阵灼热,烫得她骤然弃了手中油灯。
关关惊叫道:“怎么了?”她拖过梁言的手一看,那手背上几点红肿,上面还紧覆着蜡样的东西,这蜡又好生奇怪,淡红中竟带了些铜铁的光泽。
玄机石(二)
关关觉得此事有异,爬过去翻看地上那盏油灯,又回身查看看玄机石,一个劲儿对着石头上刚才被油灯灼烧的地方猛瞧。
那里正是石狮子的眼睛。
梁言的手不知被什么灼到疼痛异常,见关关如此时刻还面露惊喜,以为她是生了病,忙摸上她的脑门问道:“是不是赵烨给你吃什么了?”
关关不答,拿下梁言的手,细看她手背的灼伤处,淡红蜡质地转为青灰,一刮便□□落了。关关仰头对梁言一笑:“玄机石或许真能用西施泪打开!”
却听得一声门响,关关与梁言陡然一惊。
只见赵烨从那面翠鸟屏风后转了出来,他捂掌笑道:“既然你想得起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关关看着赵烨,一脸煞白,后槽牙磨得咯咯响,却是一声也不敢吭。
赵烨见玄机石放在地上,心中料想关关必是屈从适才的胁迫摆弄过了,哪里知道关关只是把它当个小凳坐着。赵烨对关关疾言厉色道:“你该知道,不告诉我,你此生也别想走出去了。我有上百种方法可以一样一样试过,让你开口。”
关关瞪他,赵烨不以为意,看了一眼梁言,又对关关道:“你不说,梁言也会留下来陪你。”
无论赵烨做了多过分的事,梁言从未说过他一句是非。若说梁言不曾倾心赵烨,关关绝然不信。
见事到临头,梁言却愣愣看着赵烨,抿嘴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关关心里焦灼了起来,适才梁言不是还要带她走吗?难道梁言这么快就忘了,还是对赵烨妥协了?
赵烨如此要挟让关关倍觉气愤,她无意中摸到袖间还揣着狼烟留给她的飞刀,把心一横,上前两步对赵烨道:“你放了梁言,我便为你打开玄机石。”
梁言惊诧,不禁伸手要拉她,却被关关甩开。
关关心中自有一番计较,她时有盲目自信的时候,却没有哪次像这次赌得大,她想在赵烨得到秘宝得意忘形时,偷袭赵烨,用刀胁迫他放自己走。事后关关想起,真觉得自己是被赵烨逼得走投无路、晕头转向,才想出如此烂招,简直是螳臂当车。
“识时务者为俊杰!好。”赵烨大喜,看关关一副娇弱模样,谅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招来。
虽然没结交多久,梁言也知关关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关关年纪不大,却家逢剧变,看似柔软,骨子里却有些倔强到偏激。听小七里说过,关关不知为了何事迷倒咬伤了狼烟,独自离去。赵烨吓过她之后,还口口声声说不放她出去。关关此时却如此平静,实在让人费解。
赵烨看向梁言,以目光示意她出去,梁言还想说些什么,被赵烨一个眼神制止。梁言对他遵从早已成了一种习惯,或许赵烨得到他想得到的,自然不会再纠缠关关了。
梁言如此想着,犹犹豫豫推门跨了出去,顺手关上门时,心中惴惴,有种不好的预感。
“说!每个字都要是实话。”赵烨眼神锐利,如一只无形的手扼得了关关透不过气来。
“自然不会有假。”关关冷冷看他,这男人得到玄机石,却一直被其中的秘密折磨着,对此事不只是执着,而是疯魔了。便是她说自己也只是猜想,便是她苦苦哀求,倘若他打开不了玄机石,怕是要打开她的头颅。
关关道:“烦劳公子将玄机石放在案上。”赵烨面上有些疑惑,仍撩袍弯腰,将那石狮子置于案上。
关关深吸几口气,拿下一旁架子上的打火石,将一盏备用的油灯点亮,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晶亮漆瞳似珍珠闪烁。
赵烨蓦然一怔,一阵风半掩的边窗钻了进来,拂开百里关的刘海,白玉脸庞,哭出的红痕,略显楚楚,神色却异常平静,她素手执灯,沉静如祭奠。她似看不见他一般,径直擦过他的身子,往玄机石走去,微有风动,拧着一股莫名的压力,向赵烨袭来。玄机石与西施泪,他不知查看了多少个夜晚,想不出头绪,也不敢贸然下手。此时,他瞪着关关,竟全然猜不出她意欲何为。
关关拿油灯凑近石狮子的眼,明黄火舌带着灰烟,炙烤中的狮目逸出一缕白气与豆灯上的灰烟纠缠着,又袅袅四散而去。
关关拿着油灯的手忽然被拉住,她扭头见赵烨眼中微骇,淡淡道:“公子难道不想知道什么是赤瞳血吗?”
赵烨皱眉放手,看向狮目,豆灯顶端火焰有抹微蓝,跳跃地灼上瞳仁的位置,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似有东西融了,一滴滴红泪伴着银光滴了下来,聚在地上凝成了青灰色。
“这就是赤瞳泪?”赵烨奇道。只听关关回道:“我也曾以为是赤瞳血,原来此为两意,墨家曾炼出一种红蜡来,远比蜂蜡黏腻耐热,名为“赤铜”。你投在爹爹门下一心只想着帝王术,哪里会去留意这些。”
赵烨被她的话撩起一丝心火来,刚想伸手以武力压制她的不逊,却听见关关又问道:“公子可有西施泪?”
赵烨怔一怔,眉头蹙得更紧,只当关关是在挑衅。可关关手指之处,狮目瞳仁处各现出了一个空洞,关关道:“把西施泪放入其中,公子便可知道这世间最大的秘密。”
被泪熏蒸得微肿的红唇微启,微糯的声音逸出,话语却有种天籁般的蛊惑,赵烨紧盯着狮目双瞳中的空洞,似被那一抹未知的黝黑吸了进去。
关关身陷险境,忽然神智清明,她想不出打开玄机石,赵烨还有什么理由放她走,赵烨断不会让她有机会将玄机石的事告诉任何人。流传在魏国的传说,流传在百里家的话,说着同一件事,西施泪打开玄机石,能得到其中宝物的便是王剑转生之人。为了成天下霸主,无数男人执着于王剑转生之名,关关好奇却也怨恨,她很想知道石中藏了什么,是神喻?还是仙法?竟让自己把这条小命搭上。
赵烨已迫不及待,将西施泪掏出塞入洞中,果然大小刚好。西施泪忽然放出幽光,如萤火闪烁,转瞬又骤然黯淡,似乎适才将灵气耗尽了,关关不由心惊,因为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后招。
半晌却不见其他动静,赵烨等得失了耐性,揪着关关的手问道:“然后呢?”
打不开?关关只猜到这么多,她也束手无措起来,摇了摇头。赵烨心怀希冀一下子落空,如同从云端陡然跌下,只道自己是被她戏弄了,气愤难当。
“我现在就杀了你!”赵烨一声厉喝,抽出腰中剑,直指关关的脖颈。关关惊得退步,她两眼只剩彷徨,心底铺满绝望,她终究是赌输了,玄机石打不开,第一次认命居然是在命终之时。于是,她哀伤闭眼。
一阵寒意袭来,时间似乎被凝滞,关关睁眼却见一高挑女子,正是梁言突然闪出。她手正握上剑锋,瞬间鲜血染剑。
梁言一脸痛楚看向赵烨:“杀她,你先杀了我。”
“松开,放肆,你给我出去。”赵烨吼道。
血顺着剑锋流下。泪水漫出梁言的眼,她推开关关,直面赵烨,盈盈目光看着他,苦苦劝道:“有夜辰君在。谁会助你?谁能助你?可记得公子鹿野与赵文昊争太子之位,公子鹿野落败之后何其凄惨。若是谋反,你定会被诛杀。罢手吧。不要败坏侯爷的忠勇之名。”
梁言句句点到赵烨的痛处,赵烨不由大怒,右掌直截袭向梁言的胸口,想让她知难而退,不料梁言放开手中剑锋,却闪也不闪,反而迎上前生生受了赵烨一掌。
赵烨盛怒之下,力道惊人,梁言被打了出去,撞在墙上,闷哼一声,滑了下来,头倏地垂了下来。
“梁言,梁言!”关关从惊愣中骤然醒来,连滚带爬地扑向梁言,想嚎啕,又哭不出,她疯狂地摇着梁言,撕心裂肺的急,撕心裂肺的痛,伸手抱着她的头,摸到她的后脑勺时,发觉掌心黏腻一片,泪便汹涌了出来,口中嚷道:“梁言,你别死,你别死,你说过要带我走的。”却没听见回应,一探,梁言已没了鼻息。
玄机石(三)
赵烨惊愣,剑上沾着梁言的血,看得他骇然松手,铿然一声响,剑坠于地。
关关深吸了一口气,袖中飞刀本是一对,她伸手入袖,反手抓上刀柄,耳边似又听到梁言昔日笑语来,“这么小的手,我的飞刀可以给你当匕首。”泪水夹着眼前梁言发间血味,在嘴里混成一股腥涩,关关冷眼微敛,似凝成千年寒冰,忽然一抹凶光破冰而出,立身转首,倾尽全力向赵烨冲去。
一瞬间,她左手高举,刀锋出袖,刀尖雪亮映入赵烨的眼。
赵烨回神,钳制了关关的左手,迫她松了手中刀,冷笑一声:“不自量力!”话未说完,便觉得腹上一痛,扯着关关的手一甩。
关关直往案几上撞去,她再想举左手却举不起来了。
赵烨左手剑卓绝,十有八九会用左手抓住她。赵烨左腹上暴露的那处,才是关关想袭击的地方,仓促之间,赵烨未必会想到一个弱女子还藏有另一把刀。关关脸上的泪混着恶意的笑,这下,赵烨必杀她无疑。可恨她学艺不精,也不知刺的是不是要害,听梁言讲时总是呵欠连天。
人生如棋,愿赌服输,赌过无憾。
“恶毒的女人。”不知是疼痛还是怒火,扭曲了赵烨的俊颜,他低头拔了腹中的那柄飞刀,捂着伤口。似乎伤口不浅,他趔趄了两步,手按在玄机石上,才稳了稳身子。玄机石上赫然留下一个血手印,让人心惊。
赵烨猛然抬头,面色阴冷,对关关道,“顾惜因你而死,梁言也因你而死,你老实偿命吧。”
关关扶着左臂,颤颤巍巍扶案,想站起来逃开,却见赵烨移步过来,一掌向她的脸掴来,劲力刚猛,关关避不过,她身子一歪,直向玄机石栽去。
额头正磕在玄机石上,关关痛呼,眼中金星直冒,只觉一抹温热顺着鼻子滑下,一滴一滴落在玄机石上,她一抹脸,满嘴血腥,余味缠绵,神智清明,或是她出乎意料地扛揍,或者她已回光返照。
关关扶案微颤,勉强支起身子来,脑中嗡嗡直响,忍不住咳了两声,气若游丝道:“只能说,你不是王剑转生之人,也不是女子的良人,你什么也不是。”
“放肆。”赵烨又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关关肋上微有痛楚,眼看赵烨举足踏过来,却听到一阵“啪啪”碎裂的响声。
只见案上玄机石碎成几块,一泓银色液体在案几上铺开,滴落下来,蜷成无数银珠,蹦跳着四散而去。碎石银液中赫然立着一个一尺来高的纹花铜盒,铜盒上微凸呈现出四个字来“纵横方略”。
赵烨舍了关关,连忙抓过那个铜盒,迫不及待地打开。里头竟是卷在一起的白羊皮,他将血手在袖上擦了擦,小心取出羊皮卷,展开一看,上面是用朱砂所写的篆文,犹如白缎子上铺陈着血玉,艳得让人心颤。
赵烨大笑,“好个纵横方略”,他不由念起上面的文字来。
声声入耳,字字入心,关关惊愣,心中直觉赵烨这儿漏了一句,那儿丢了一段。看着赵烨似乎已经欣喜若狂,如饥似渴地读着,拿着羊皮卷的手忍不住颤抖,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伤,适才还在要挟于她。
这卷白羊皮将她从适才濒死弃世的疯狂中拉了出来。关关骤然一醒,找回了些许神魂,她还有事,还不能死,险中求死易,求生难,她爬了两步,摸到一样软物,回头一看,竟是梁言的手。此时才知害怕,定睛一看,却见梁言的胸膛似在微微起伏,伸手一探她的鼻息,关关喜出望外,梁言是被打得背过气去了,虽然气息微弱,却还活着。关关轻拖她的袖子,发现唤不醒她,心下更急。
正在此时,忽听到外头有人隔门朗声道:“禀报公子,东院后头起火了。”
赵烨惊觉藏羊皮卷于袖中,骤然站起,忘了伤口,却是腹上一阵痛楚让他对关关含怒一瞥。关关终于想到适才自己气得疯狂是如何凶险,却见赵烨一脚勾起地上长剑,拿在手中,向她走来。关关心下大骇,却听见屏风后传来推门的响动,一名侍卫冲了进来。
他正撞见墙边两个女子缩成一团也不吃惊,只是躬身低首急道:“公子,火已经从粮仓烧到兵器房了。”
赵烨浓眉一敛,脸上是耐不住的火气,反手持剑,状似要刺闯进来的无礼下人。却见那躬身之人一扬手,一阵烟尘弥散在二人之间,赵烨怔然眨眼间,那人已偷步到了他身后。
赵烨但觉一抹香气袭脑,手脚有些□□力,感到脖子上一柄短刀,道了一声:“原来是你。”赵烨亦是精明之人,只是专注于玄机石的事,而重蹈冷泉茶室的覆辙,他拿到了《纵横方略》却忘了还会有闯入者。赵烨从未如此疏于防范过,他忽然想起父亲一直斥他急功近利,他却不以为意,不想大喜大怒之下露出了破绽,也怪百里关长了一张会骗人的脸。
赵烨身后之人露出半张清冷的脸,一言不发,正见关关脸上血污,神色骤然阴郁。
“狼烟。”关关心中叫道。她守在梁言身边,想上前,却无力站起身来,只皱眉看着狼烟,对他默默摇头。
狼烟了然,却听赵烨硬气道:“你们意欲何为?可是要《纵横方略》?”
关关张口似要说话,狼烟却完全没想过给她个声讨赵烨的机会,在赵烨颈上一击,赵烨滑了下去歪倒在地。
狼烟绕到梁言面前,探了探她的鼻息,拉起她的手号了一下脉,见她手上剑伤,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洒了药粉上去。
关关眼巴巴着看着,小声暗自犯嘀咕:“怎么都不先看看我?”不知怎么的就被狼烟听到了,“你不是还能说话吗?”狼烟说着,单腿跪地,托起关关脸,察看她额上的伤口。
想起适才如何可怖,关关煞时眼泛泪光,皱着小脸气道:“你怎么刚才不来,我差点被杀了。”她想伸手打狼烟,却只能举起右手,左肩上痛得倒抽冷气,直咧嘴。
狼烟从进来便是张阴沉沉的冷脸,也看不出上面又多了几重霜,他摸了摸关关的肩膀,自语道:“似乎是□□臼了。”关关垂泪:“我伤得重不重?”狼烟未答,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拉直了她的左臂活动了两下,关关勉强忍痛,只听“咔吧”一声,她痛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刚要张嘴呼痛,却见狼烟唇贴上来,柔软却冰冷,她的声音连呼吸一齐被狼烟以吻封缄。
旁边梁言还晕着呢,关关气血上涌,红了脸,眨巴了两下眼,推开狼烟。
狼烟也没说什么,起身要走。
关关她拖住狼烟的手,急道:“我适才发愿,如果此生还能见到你,再痛我也能忍下。我刚才没忍住,你不要走。”她忽然想起这件事,不由患得患失起来。
狼烟见关关急红了眼圈,忙将她扶起来,捏捏她的鼻子道:“信那些做什么?做我的女人,不哭就好。”
关关一愣,她从前是“女主人”,如今“女人”,狼烟克扣了一个字,自己的地位堪忧啊。说来也奇怪,为什么她的眼泪全赔在狼烟身上了呢。关关正发愣,见狼烟踢踢赵烨,说道:“你不肯我杀他?”关关忙拉住狼烟道:“不要。梁言会伤心。她是来救我的,却也不愿赵烨丢了性命。”
狼烟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动手。
这时听到外头有人叩门道:“公子,公子。”
狼烟道:“公子吩咐,院中侍卫火速赶往后院救火。”
外头人似乎静默了一下,回道:“是。”便开始吆喝起院中的侍卫来,一阵脚步如潮水向院外退去。
关关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低头从赵烨袖中滑落的羊皮卷,倒有些烦恼起来:“怎么办?”
“不能带走。”狼烟以为关关想要,忙道:“带着它,赵烨必定费劲心机追杀你我,誓要夺回。”
关关闻言冲狼烟一笑,确有些莫名其妙。
狼烟无暇理会,只是拉着她道:“此地不易久留,适才听说起火了他们有些混乱,若等他们觉察出了异样,必会有人回头探查。我们还要快些离去。”
关关点头,跟随狼烟,亦步亦趋溜出了院子。
小救兵
院子不远处的竹林里,一人正侯着呢。
正是东张西望的小七里,那副探头探脑的样子,似在放风。谁见了都只会疑心他是个偷儿。狼烟带着关关入了竹林。
竹影斑驳杂乱,关关觉得这里头冷得阴森森,有些可怕。
狼烟一身侍卫打扮让小七里愣了一下,小七里抹了把额上冷汗跑过来,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脸颊泛红,嘴里怪道:“哎哟,爷爷,你可等死我了。刚才放了火,我还心惊手抖呢。怎么这么久才肯出来啊。我都怕你被人给斩了。”到了跟前,他见关关的脸,又不由惊道:“这满脸的血是怎么回事?”
关关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见小七里凑过来,撩开她的额发,看了看道:“皮外伤,皮外伤,还好。”
狼烟一肩膀挤开他,将关关拉到自己跟前,给她擦脸。小七里自觉地把药递上去,又开始低声絮叨:“刚才出来好些侍卫,我好像没瞅见公子烨,这是怎么回事?”狼烟淡淡道:“他晕在里头。”
小七里半咧着嘴,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
关关也道:“之前他还被我刺了一刀,会不会死啊?”话音未落,已经引来两人骇然目光。
“这里,这里。”说着关关还在身上比划了下赵烨中刀的位置,其实赵烨长袍大袖的,她也说不清在哪里。
小七里嘴张得更大,桃花眼上长眉不自在抽了抽,转向狼烟讪笑道:“你俩还真是般配。”狼烟先前紧皱的眉毛总算舒展了些,另说了一件事:“梁小姐也还在里头。受了伤。”
关关听了狼烟的话,忙向小七里道:“她砸到了头,这里”说着关关摸了一下自己的头示意,又拉拉小七里的袖子道:“你快去救她。”关关这才发现自己糊涂,原以为赵烨醒来定会救梁言的,却没想过若是赵烨不凑巧死了,那梁言怎么办?
关关没习过武,见到的也都是狼烟祁雷之流,难免对习武之人有了彪悍的错觉。却见小七里顿时没了笑意,适才因为红润的好脸色发白起来,他拂开袖上关关的手,似乎有些生气。关关见到的小七里从来都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如此正经到要吃人的样子让她张嘴错愕。
“七里,我们这便要离开,你呢?”狼烟问小七里。小七里却冲他搭手,郑重道:“竹林之后,该是个边门。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关关正想,小七里这是狼烟上身了么?
不料狼烟竟也未多言,向小七里道了声“保重”,就拉着她向竹林深处走去。
关关忍不住回望,眼看着小七里已出竹林,正撞上一个行色匆匆侍卫模样的人。他有些担心,问狼烟道:“小七里不会有事吧。”
“他自有他的法子,你不用为他操心。”狼烟道。
“哦。”关关还是有点迷糊,“他怎么知道竹林尽头有个边门?”
“你怎么越来越像小七里了?”狼烟答道。
“有吗?”关关努力反省。
狼烟只道:“你见到的小七里,不是真的小七里。”
那个小七里不像假的啊?关关挠头,跟着狼烟一溜小跑,心口有些疼,不由喘气蹙眉起来。
“怎么了?”狼烟停了下来。
关关咬牙道:“没事,我还能走。”
“不能耽搁,我背你。”狼烟压低身子,不由分说背上她。
两人就要走出竹林,确实见到了一扇门,门上朱漆有些掉了,铆钉多半生着锈,东边浓烟阵阵,依稀可以听到“霹雳啪啦”柴火爆裂的声音,不少黑灰向这里飘来,天地间迷蒙了起来。门前一队侍卫都仰着头伸长脖子,向火起的地方张望,咋咋呼呼地议论着。
狼烟将关关放下,便要往门那儿去,关关抓住他的衣角,不安道:“你打算怎么办?”狼烟回身摸摸她的头:“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狼烟就有这么知心体贴兼自大。关关诧然,没时间容得她多操心,却见狼烟已经大模大样地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装模作样的事做多了,看他驾轻就熟的样子,几个侍卫见他一身侍卫打扮,脸上两撇黑灰,似乎也没生疑。不知狼烟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几人急急忙忙往火起的方向去了,临走时还拍了拍他的肩。关关藏身乱蓬蓬的竹枝后头,捂着脸差点没敢看,最后看着两个留下坚守边门的侍卫倒下,这事儿就算完。
见门前狼烟正招手叫她出去,关关心说,这比外头饭馆里小二抹桌子都快。
边门打开,两人走了出去,一路向北,走的是条荒芜小路,怪不得边门上没什么防守,外头这小路不知荒芜了多久,尽是荆棘。
狼烟背着关关呢,关关光是看着,就已经倒抽冷气。
“疼不疼啊?”关关皱眉在他耳边问。
“嗯。疼。”狼烟也没客气,“要不你给我揉揉脖子?你压得我脖子都快断了。看来你在屠家吃香喝辣,过得很是滋润啊。”
揉脖子?关关听了这话,只想掐狼烟的脖子,她知道自己跟白露比瘦是有些差距,但也没多胖,人家屠炼云还说她这么瘦,劝她多吃点呢。
她说屠炼云,屠炼云就到。
两人出了荆棘地,黄泥地衬着狼烟乌黑的靴子,上方血迹斑斑,触目惊心,关关从他背上滑下去,一个劲儿说要看看才肯走,狼烟就是不让。关关便耍起性子来,抱着他的腿不放,不是关关不懂事不知道二人仍在危险之中,可她担心狼烟这么背着她走下去,也走不远,她连累了梁言,不想再连累狼烟了。
她显然是低估了狼烟。人家狼烟拽她起来不成问题。狼烟却不敢拽她的左臂,关关又只把左肩晾给他,抬头瞪他就是不站起来。狼烟却也有法子,就任由关关这么坠着,照样往前去,心里估摸着关关折腾累了也就顺服了。
见到屠炼云的时候,两人正这么无声斗气。关关见狼烟忽然停步,也觉得古怪,抬头正见不远处屠炼云拧紧了眉毛,星眸瞪过来,一脸不可思议。
屠炼云昨夜被父亲叫入书房的时候,似乎瞥见父亲正与一人说话,关关眼下似乎正抱着人家的腿呢。屠炼云不由心生狐疑,难道这侍卫打扮之人就是关关所说的意中人。
关关一脸赧色,这日还真是邪门。她那日说倒是跟屠炼云说清楚了,屠炼云说了声明白了,走得干脆,也不知道这位屠少主可是真明白了。
屠炼云身挎弓箭,腰中宝刀,背上兽壶,箭末白羽,根根分明。一个铿锵少年,仿佛要去打战的模样。
“屠公子。”关关忙站起身道,“你怎么到这儿来啦?”
当然是来救她的,没想到竟然有人先他一步。屠炼云想着,心中有些不服气。
昨夜,平溪公主听了屠湛的话后,迟迟不肯动身,幸亏屠炼云放下他那还很稚嫩的英雄气节,撒娇耍赖了两个时辰后,平溪公主才终于往这儿来了。倒不是怕母亲半路改了主意,而是他记得第一年来邯郸时,永翼侯宴客,他在这别院里四处玩耍,似乎记得有个朱漆小门。
屠炼云还为救关关的事儿绞尽脑汁,想了个双全法。
“我去找马来。”屠炼云说着,转身要走。关关没看见人家的阴郁脸色,还在后头幽幽喊道:“要两匹。”
屠炼云身形顿了一下。却听狼烟道:“屠少主请留步,我们一同去。”
关关哑然,难道狼烟还怕屠炼云跑了不成。她正想说,屠炼云不是那样的人,只觉得身子一轻,自己已被狼烟抱起。关关不敢看屠炼云的表情,忙闭眼,一副掩耳盗铃状,却没听见二人再说话,再睁眼时,只见到屠炼云前头带路,狼烟已带着她早离了刚才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节日去吃饭了,没有写。今日会补上,如果没有打瞌睡的话。
平溪
小路一直通到侯府前缘,访客下马之处,隔着长草能见到侯府威武的大门耸立着,天际的红色已是半褪,想来东院后头的火已快熄了。只见侯府大门拉开,里头出来个管家模样的人,到了一辆辎车前静侯着。
那辎车前的马队擎着旗杆,上面大大书着一个“屠”字,辎车里的人必是平溪公主。
果然公主下了车。那管家上前,一副笑脸,大概说了“侯府大火,有失远迎”之类的云云,平溪公主晦暗的脸色露出些许惊异来,便有几个亲随跟从,同那管家进了侯府别院的大门。余下连人带马便走进了一旁围成四方形的马厩中去。
屠炼云爬出乱草堆,跟了上去,过了许久,才牵马走了出来,门口有人探了探脑袋张望,都被屠炼云回头一一瞪了出去。
屠炼云带回来一个消息,据说有奸细闯入永翼侯别院,去邯郸城的路被永翼军封锁了。关关和狼烟都没想到赵烨这么快已醒来,还把通缉了下去。
关关压根儿不想入邯郸城,可从这儿出去只有两条路,那条平坦些的是去邯郸,另一条是去附近一座叫做莫沂的山。
因此不论是去南阳还是到韩国都要先过邯郸城。
“不如我们先往莫沂山躲上两日?”屠炼云道。
关关侥幸想着,去莫沂山上躲两天不会躲出什么事来吧。何况赵烨已得了《纵横方略》,她没了利用价值,或许放过她也说不定。忽然她又觉得屠炼云的话不对劲,忙问他道:“你也要去?”
“我们说好的,送你去南阳。”屠炼云目光灼灼看着她,说得坚决。
不容关关多说,屠炼云已转身上了马。
狼烟也携关关上了马,关关又是挤眼又是嘟嘴,示意他不能让屠炼云去,狼烟却在她耳边说:“无事。屠少主他也是将门之后。”
“什么叫也是?”关关觉得狼烟这话怪得很,仿佛要拉屠炼云也去历练一下似的。
狼烟只道:“我像他这么大已上了战场了。”
关关忽然想到狼烟不过二十岁,这话在耳里沧桑极了,不由觉得他从前可怜,暗暗往他胸口贴了贴,哪怕是分享一点自己的体温也好。
三人商量着要去莫沂山,永翼侯别院里也有两人在商量。
不过是,端坐于堂上商量着。
一壶茶,两人默默对饮,一边是赵烨,一边是平溪。
赵烨也没想到平溪会来,还来得这么巧。他只让小七里包扎了一下,便匆匆赶了出来。他这个姑姑不可谓不精明,不可谓不厉害,她不过是个赵室宗亲之女,母亲也说不清是什么身份,却让先王封了个公主给她。屠府能明哲保身,少不得她在背后周旋一二。赵烨猜想她是为了百里关而来,又觉得有几分蹊跷。
平溪从未见过这个向来意气风发的侄儿面白如纸,薄唇无色。不过那一脸桀骜还在,长腿一盘一曲,坐得懒洋洋。平溪与永翼侯的血缘颇近,这个侄儿的傲慢与冷血的声名,让她想亲近也亲近不了。她还是喜欢屠湛那种男人,顾及家人,忍辱负重。她自己习惯了耍弄权术,身边也多是这样的人,而屠湛的坦率反倒让她觉得舒服。
两人的茶,都喝得小心,云淡风轻地寒暄了几句,各自安坐一边。
终于,平溪说起,赵烨那日到屠府中怕是找错了人。
赵烨手中摆弄着一支小巧的绿檀木镂花簪子,这才慢悠悠道:“我要的就是百里关。我自是认得她,才将她带了回来。”
平溪一愣,惊于赵烨的坦白,又听赵烨缓缓道:“公主,莫是屠府想与祁申交好?”
平溪向来机变,只是浅浅一笑:“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屠家也是王侯之后,怎会与商贾有所瓜葛?不过是我已经修书让祁申不日来我府上接人,怎能言而无信呢?”
赵烨点头笑道:“公主说的是,的确不能食言而肥。可百里关如今也不在我这里。”
到了赵烨手中的人还能丢?没有亲见,平溪是不信的,只当赵烨是有意推搪。“公子莫要与我玩笑了。宁得罪君子,莫开罪小人。若是祁申这一本奏上去,侯爷和公子可愿为平溪做主?”事关夫君爱子,平溪自然要说个明白。
赵烨貌似一脸惊愕道:“这我倒是疏忽了。不过,当年父亲保全了屠家,如今公主不会这么小气吧。”
这赵烨也够乖的,说话间都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意思。平溪也不想让他小看了去,抿了口茶道:“屠家对侯爷从来都是一片感恩之心,若是侯爷开口,平溪与屠湛万死不辞。屠家想来信义,才能如此。若是江湖人,恐怕公子就不能这么指望了。”
平溪这话说得古怪,显是话中有话。赵烨不由看向她,重复道:“江湖人?”凤眼中倒是几分疑惑,几分探究。
平溪放下了茶,笑道:“夜刀门原来背后之人,公子可知道?”
“是谁?”赵烨身子向前微倾,貌似十分好奇。
“公子鹿野。”平溪又道,“当年胜券在握,却没有坐上太子之位,最后含恨而终的公子鹿野。”一句话倒似讲尽了鹿野一生。
赵烨道:“夜刀门的事我略有耳闻,看来公主知道的不少啊。”
“公子如何知道百里在我府中,平溪便是如何知道夜刀门与公子有往来的。”平溪莞尔。
屠湛无心朝野,赵烨抑或其父显然已安插了眼线在屠府,或许只是怕屠湛生了异心,不想却生出了掳走百里关的事来。平溪多年宫闱也不是白住的,她无心害人,可防人之心不可无,眼线耳目该布的还是要布。
赵烨凤眼微合,亦是了然,嘴上只恹恹道:“夜刀门皆是江湖浪人,乌合之众。”似乎与他这公子还真挨不上边呢。平溪听了依旧是笑:“公子鹿野一手扶植,暗中不知与多少朝中大臣有往来,就算是江湖浪人,乌合之众也不可小觑。”
赵烨半晌沉吟,却听平溪又道:“鹿野死后,朝中大臣退的退,老的老,死的死,也没有多少人,难道当年誓死跟随鹿野的人就那么少吗?那么几个无足轻重的老家伙就能掀起一场大浪吗?”
赵烨目光深深,看向平溪,不知她想说些什么,而她又是何种心思,何等目的。
平溪道:“夜刀门手中必有一份名册。夜辰君与祁侯不无想得这份名册,肃清旧党,若不是朝中有势力暗中维护,夜刀门单尽酢酹洗百变楼一事,已经可以被剿灭数回了。”
赵烨眼中光华一闪,笑道:“不知公主言下之意?”
“屠湛与平溪向来以永翼侯府马首是瞻,从前如是,今后亦如是。”平溪自有一派雍容气度,
一席话表的是臣服之心,说话之间,却是不卑不亢。
“公主言重了。”赵烨搭手,施了一礼。对公主本该尊敬,尤其在平溪表明了立场之后,恭敬之外更要礼遇。
赵烨略略正色道:“百里关确实不在我这里。适才东院后头起了火,她被人趁乱带走了。”
“是谁?”平溪奇道。
“不知道。”赵烨说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或许是祁府的人。”
见赵烨主动将话题绕回来,平溪料他不是在说谎。
当时她在家中一听百里关的身世,心下便生出一丝古怪来,后又有赵烨来劫人,料想此事并不简单,百里关与当年的顾惜相比,实在太像个孩子,赵烨一定另有目的。平溪又想到这几年来的大事小事,对赵烨的意图似乎窥到了些端倪,不由冷汗涔涔起来。
后生可畏,乱世之中,鹿死谁手,岂是料得及的?
平溪不敢深想,便又随意与赵烨说了几句,遂恹恹告辞。
名单吗?赵烨回身,独坐堂中,不由一笑。此事他曾对夜刀门的门主绡金旁敲侧击过,绡金笑意晏晏,几声自称“奴家”的娇嗔就被她敷衍了过去。这与她修书送上人头来请罪的狠辣手段相比,真是判若两人,真是有趣,也不知这女人与当年公子鹿野是何种关系?想着赵烨换了个姿势坐着,扯到腹上的伤口,有些痛楚,回想百里关那额间凝血样子,刺他的一瞬她怒极反笑,笑中狡黠痛恨。赵烨惊诧的是,她眉目脸庞似与绡金有几分像,可神髓却完全不同。
此时,听到有人进来奏报,说是在莫沂山的方向,发现了可疑之人,三人两骑,其中似有一名女子。赵烨揉揉眉心,不假思索下令“围了莫沂山,给我上山捉人。”他虽得到了《纵横方略》,那百里关却仍觉得碍眼,竟让他花费了不少心思,想让她害怕臣服,没想到她野性难驯,害他差点误杀了梁言,幸好小七里说梁言无大碍。想到梁言赵烨心中有些愧疚,那丫头怎么就那么傻?梁言睁眼那刻对他的漠然,让他想到无数次梦中顾惜的神情,恍惚又听到百里关那一席气若游丝地嘲笑。
“只能说,你不是王剑转生之人,也不是女子的良人,你什么也不是。”
赵烨但觉心上一记钝痛,凤目中眸光狠绝。
手中那根绿檀木发簪不由断成两截,落于地上。
一截镂着梅花,断柄上书着“一片”,另一截上也有阴刻小篆,依稀可见“忠心”二字。
莫沂山
天老早阴沉了下来。
三人两骑在上路走了许久,狼烟忽然听到身前关关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低眉一看,她睡眼惺忪,从衣襟里扒出什么来,咬了两口,又塞了回去,动了动脖子,眼看又要睡去。狼烟问道:“吃什么呢。藏得这么细?”
关关揉着眼睛,抬眼望他道:“面饼。你吃吗?”
狼烟摇头,关关果然有许多潜能,只是长期住在燕燕居里被埋没了。
其实这面饼颇有些来历,是赵烨家厨房里做的,早上还软乎乎的,她情急之下藏在衣里,赵烨踩在她胸口的时候,正隔衣踩在面饼上,如今卖相不好,口感僵硬。不过眼下艰难,关关也不再挑剔计较,她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天色越来越暗,前头的路开始看不清了,关关觉得大家怕是都疲累了。她掰了半块,递给图炼云道:“屠公子,你吃。”
屠炼云也一扭脖子倔强道:“不用。”
关关拿着饼进退不是,又听屠炼云对她道:“说过叫我炼云的。”
狼烟仿佛没听见,正在看天,又往前方张望了一下道:“今夜怕是有雪,我们找个地方过夜。”
关关觉得有理,忙叫道:“屠公子。”却见屠炼云冷着张脸转过来,她才忙改口道:“炼云,我们找个地方过夜可好?”
屠炼云勒马点了下头说了声“好”。
三个行了许久找不到山洞藏身,只发现一处石堆,两棵小马尾松从乱石堆中斜长出来,虽不再是严冬时节,却依然春寒料峭,阵阵寒气侵逼之下,关关忍不住直打寒战。三人在此间找了个避风处,燃了堆火后开始面面相觑。
“我去捡些柴火回来。”狼烟道。
关关拉着他的衣角,也想一起去,不想狼烟拍拍她的手道:“你留在这里,屠公子会保护你的。”
屠炼云倒是一身武装,连坐姿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样子,竭尽全力要摆出一副可靠的模样,关关若是不信他,怕是真要伤这孩子的心。
关关冲他微微一笑,微微拂了拂身。一直以来,屠炼云为她做了许多事,她倒未曾好好谢过他。只怕此番之后,便要各奔东西了,关关这一拂身,其中倒有无尽谢意,无论从前还是眼下,屠炼云的义助和错爱,都让关关受宠若惊。若不是狼烟把她的心事占尽,或许他们之间会是另一番风景。
关关坐在篝火旁小心地照看火堆,火光映红了她的脸。
屠炼云盯着她的侧脸,不觉有些痴。
他从东山将她救回,她日里常常失神,侍女说听见她夜里偷偷哭,不知是谁伤了她的心,他只想多给她一点保护,让她恢复梅林初见时的神采。初见时,她盯着煮茶人发呆,那份羞涩娇俏,浅笑晏晏,竟让自己觉得枝头红梅也逊色了几分。如今又再见这种笑容,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让自己追不上求不得,这怎能让屠炼云不心生感慨。这一切都不是为他,而是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
透过火光,前面不远处,微有些银光闪过。屠炼云微怔,见到旁边关关抱膝,螓首伏在膝上,闭了眼似是睡着。他轻声拿起弓箭,走出乱石堆,搭箭引弓对准那个将向此处而来的颀长身影。
箭尖放出一点幽蓝光亮。
狼烟从夜幕中闪出,伸手急道:“屠公子,是我。”
屠炼云没有立即放下弓箭,星目敛光,举箭对准狼烟的心脏瞄了瞄,狼烟皱眉,清眸泛寒,按着腰中剑,落落身影一动不动。
夜风卷着春寒向二人扑来,却似撼不动二人的神智,皆是专注,皆是无情。
乱石堆中传来湿柴“噼啪”爆裂之声,屠炼云似被惊醒,放下弓箭道:“你不过是个侍卫,就算得了百里关的心,也守不住她的命。”
狼烟看着这少年,心中的确被他的适才莫名挑衅弄得气恼,如今却是又气又好笑,便问道:“屠公子,此话怎讲?”
屠炼云道:“百里关根本不想回祁府,你没有权势,她跟着你只能东躲西藏,她本是个小姐,不该跟你浪迹天涯,贫□□凄苦一生。”
狼烟清眸在屠炼云脸上转了转,屠炼云仰头与他对视,认真神情没有一丝松动。狼烟抿唇未答,与他擦肩而过,走回篝火处坐下,开始往将熄的火堆中添柴。
屠炼云也走近火堆,抱弓坐下靠在旁边的马尾松上,他微松了一口气,见关关似已睡熟,便也闭上了眼。
狼烟醒着,却醒得无奈。
魏王用他的母亲求和,人人皆知他与母亲皆在赵魏大战中死去,传说中杀死母亲的永翼侯,与魏王,他也不知更恨哪一个。从此他宁可做无根飘萍一般的江湖人,却不小心惹了祁侯府的表小姐,惹了便抽身不得,又放不下。
屠炼云虽未经历多少世事,却已体会到权势的好处。不想他竟说中了狼烟的一块心病,却不知关关可有预见。关关有时蛮横任性,那是因为她还自恃是个小姐,若她做不了小姐,她可曾想过浪迹天涯,贫□□一生。
狼烟走出乱石堆,想让风把自己吹醒,他向来不是优柔男子,也懒得伤春悲秋,风太冷,吹凉了他心,竟吹不散一丝愁绪。
蓦然,身后却有一双纤手从后面缠上了他的腰。他抬起手指,指尖触上那片柔润,想要推开却是无力。她暖了他的心,怎舍得从此轻易放开?
“为什么出来?”两人似乎同时出口。
“我本不出身江湖人家。”狼烟说了个开头,却不知自己为何要开这个头,再也说不下去。
“不要说。我不要知道你是谁。”关关松了手,绕到他身前,拽在他的袖子,慌忙捂上他的口道:“你如今就是我的侍卫,我不要你走。”
原来关关以为他要走。狼烟拉下她的手,用力握在掌中,拉近她道:“我不走。”
“你是不是一直当我是个下人?”狼烟勾起她的下啊酢跏道。
关关仰头微怔,她和他之间,除了主仆之谊可以成为羁绊,还是什么能留住狼烟?她点了点头,“祁风表哥将你送给我,你便是我的。”
狼烟松了她下巴上的手,抽出袖子:“狼烟不想做下人,也无力护小姐周全,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吧。”
关关猛然吃了一惊,不知为何狼烟突然说起要拆伙的话来。父亲让她背了《纵横方略》,每一字,每一段,每一个眉批,或许她是这世上最后一本《纵横方略》,可如此一本各方霸主争夺的奇书,竟然连一个留住人心的方法都没有书写。想着,胸口闷得几乎让她窒息。
关关微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眼泪一颗颗从眼窝中掉下来。
此招从来必杀。
狼烟忙曲起食指,勾去她腮上泪珠,皱眉道:“说过多少次不许哭。”
什么奇书,什么玄机,什么王者剑,全是无用。关关似没听见狼烟的话,仰头看他,泪光莹莹,攀着他的手道:“不行了。已经晚了。其他人都不行。”
“为什么?”狼烟问。难不成是夜半深山,找不到其他人?却也不用哭成这样,牵扯得他心痛。
“不知道。”关关兀自摇头,眼帘低垂,泪盈于睫。
她瞬间无力,一头栽倒在狼烟胸口,幽幽道:“我只知道,对你,我,不想已思念。”
原来她对他“不想已思念”,夫复何求!
“便是穷山恶水,便是天涯遥远,你我也同去?”狼烟心怀期盼。
关关哽咽道:“我要你去,你敢不去?”
......
......
世间便是有人如此强买强卖,如此强迫人家听命于自己的。谁赚谁亏,不过就是买个心甘情愿,买个痴心绝对。
不知不觉间,天际白雪,已悠悠飘下。
这一刻,却是春暖花开,心头世间,再不见半丝阴冷。
卷三 朱颜 以下为VIP章节
章节43
三更已过,忽然冷了起来,小七里被冷醒过来,爬起来一看,外面正在飘小雪花,不禁叹道:“今春第一场雪啊。”
他忽然惦起梁言来,梁言醒来后,脾气实在是不好,应该说是小七里他脾气太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小七里好容易才给梁言包扎好头,谁料梁言一揭头上绷带,低声道了一句要回梁府去,小七里上前阻止,梁言的右手也包扎得结实,打他小七里正合适。小七里认命弯了背站在那儿,还算梁言有些良心,扬起了拳没砸下去,却自己站了起来,走得东倒西歪,就要出门去。
梁言是伤了脑袋,怎能乱晃。小七里难得沉下了脸来,说道要打大夫可以,但是医者父母心,他不能坐视不理。说罢,他将梁言拉回床榻上。
他可是一直强撑着,拼命绷紧了脸皮,给自己壮胆,估计那时自己那脸拉得比毛驴还长。没想到梁言竟没向他发火,只是恶狠狠地瞪走了那些侍女,说谁敢上前就给谁点颜色看看。小侍女远远地陪着皆不敢上前,端上的药也被梁言砸了。
直到赵烨进来,梁言才恹恹躺下似是要睡。
小七里也怕傍晚时分这么一闹,梁言发起烧来,不知不觉竟悄声来到梁言房外,又觉得夜半时分来探一个姑娘颇有不便,他徘徊了几步,正踌躇是否要离去,却似听见里头微有些动静。小七里心下奇怪,忙移步到房门处凑到门缝上向里张望。
房中,灯火黯淡,两个侍女战战兢兢立在一旁。隔着一个大屏风,外间是看不见里间的,也不知里头怎么样。忽然里头传来一声低低叹息,不似女子,小七里惊愣,门缝扒得更紧。但是里间出来一个人,却是赵烨。
小七里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心悬到了嗓子眼上。
只听赵烨问那两个侍女道:“梁小姐醒来过没有?”
两个侍女皆答:“没有。”
赵烨说道:“她若醒来,告诉她我回佟城几日,她就在此安心养伤,梁府那边我自会派人去说。”
两个侍女细细记下,连连点头。
赵烨正要出门,又驻足回头道:“梁小姐若是不喜欢你们在跟前,你们便在此好生候着,小姐若有异状,便去请小七里大夫。照顾不好她,我回来唯你们是问。”
两个侍女一脸惊惶,忙跪下磕头。
幸好赵烨又转身回去吓唬那两个小丫头,小七里才有机会连滚开爬,在那院中找了棵大树藏身。眼看着赵烨推门出去,小七里藏了半晌,才敢走出来,他长吁一口气,发现自己双腿发软,一路扶墙回到自己屋中。
不是他胆子太小,是赵烨手段太可怕。昨日狼烟与关关离去,他便扯上一个来告急的侍卫说要求见赵烨。好说歹说那人才同意带他进去。院里空荡荡,在正屋门前高声请示了好一会儿,没人答门,便推门进去。赵烨伏在地上手中抓着一叠羊皮卷,梁言垂头靠在墙角。
小七里一阵心焦,忙奔过去看梁言。而那侍卫显然对羊皮卷很是好奇,便拿起来看,不想此时赵烨转醒,一剑结果了那侍卫,夺下羊皮卷。小七里习惯地想上前看那人还有救没救,不想赵烨正看着自己,虎视眈眈,剑尖淌血,幸好这时梁言转醒。
若不是梁言醒得及时,只怕他小七里已经一命呜呼,成为一缕幽魂了。此后小七里为赵烨包扎伤口时,不敢多言,抖得就像筛糠。
窗外的雪时大时小,小七里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适才没见到梁言如何,闹得自己睡不安枕。什么时候这么有医德了呢?小七里摸着自己的心口直诧异。
他二度摸到梁言的院子,抬手敲门,一脸深沉走了进去,外间里两个侍女不知出了何事,都谨慎了起来。可小七里自己却装不了多久,一杯茶没喝完,便开始探头探脑。
里间炭盆烧得暖融融,几盏铜灯照出一室温柔,榻上却有一个女子曲腿埋头,头上白色绷带缠绕。小七里突然想到断翼的蝴蝶,四月的飞花,细碎又脆弱,似有说不出的忧伤,直让人想掬在手心,待要上前,却被跟前案几绊到。
“谁!”梁言喝了一声,抬起头来。
梁言还是梁言,刚才必是他看错了。小七里揉揉眼睛,陪着笑脸走了进去。
梁言扭头看了他一眼道:“谁让你进来的?”
小七里讪笑站在那儿不敢动,哈着腰问:“梁小姐感觉可好?”小七里问着,心里却咯噔了一下,梁言眼圈鼻尖正红着呢,怎么会好呢?
小七里看着不由吸了吸鼻子,又在满脑袋飘飞花。
“看什么呢!”梁言被他瞪得恼火起来。
“没看什么。”小七里呆了半晌说道,“梁小姐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梁言一愣,天还未明,这人半夜跑到这里,就为了来给她讲故事。
小七里见她不反对,还真开始扯上了,“从前有一树苍耳,长在一棵栗子树下。其中一个苍耳”说着,他见梁言一脸茫然,便在袖子中捻了一下,幸好找到一颗苍耳,忙恭敬上前递给她。
小七里站在梁言榻边,近在咫尺,他看着那白绫下如瀑黑发,手指连心,不由皆是一动。
梁言拿着那个长的小刺到处黏人的苍耳,更加茫然。只见小七里指指苍耳又道:“这个苍耳可以入药的。话说那苍耳一直仰望着栗子树上的栗子,总希望有一天能与它说上几句,只可惜树太高。”
“然后呢?”梁言似有了一丝兴趣,便歪头问小七里。
“没有了。”小七里道。
“啊?这叫什么故事?”梁言不满道,忽然她心中一紧,暗道,这小七里可是知道什么了?难道苍耳和栗子是在影射她和赵烨?她不由皱眉阴着脸,喝道:“你话中话?”
小七里头摇得像拨浪鼓,支吾了起来。
梁言更是起疑,伸出左手扯了小七里的耳朵,气道:“你才是苍耳呢。”
小七里捂着耳朵,愣愣看她,脸颊上涌上一层薄红,吃惊道:“这你怎么知道?”
“滚出去!”梁言气红了脸,揪着小七里的耳朵向外一推。
小七里失了重心,脚下不稳,便伸手一阵乱抓,终于抓住了些什么,听见锦帛撕裂之声,小七里定睛一看,自己抓的正是梁言的衣襟,抬头正对上梁言冒火的杏眼,心中还不及道声不好,梁言已经反手将他打翻在地。
争吵间,侍女匆忙跑了进来。
小七里慌了神,忙一骨碌爬起来,也不敢看梁言的脸,低头拱手道:“梁小姐,得罪得罪,你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说着,转身风一般的逃出去,先撞到屏风,绕出去撞倒了案几,想出去又被房门卡住,狼狈之极。
里间两个小侍女忙跪下向梁言请罪,不料梁言却看着门口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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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关关正睡得入迷,转了个身,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听见狼烟的声音:“快把火灭了,有人上来了。”
关关一个激灵,忙爬起来。黛青天空,仍有雪无声落下来。雪中莫沂山闪着一层莹泽的光。却见屠炼云正在山边张望,关关便也走了过去,竟发现山路上一片火光,犹如一条火龙,从山脚一直向上蜿蜒。
关关万万没想到赵烨竟会劳师动众地搜山,而此时山上还在落雪。赵烨难道还不肯放过她吗?关关不由神思慌乱,脚下一软,一□坐在雪地上。
“怎么了?”屠炼云忙上前将她拉起来,“有我在这儿,他们不敢为难你。”
关关被他一拉倒也唤回了几分神魂,连忙摇头道:“赵烨要的是我,但此人行事狠绝极端,难保不会杀人灭口。不与我们一道,你便不会危险。你快下山去,我与狼烟自会想法子逃脱。”
屠炼云从前常来这山中打猎,对着莫沂山算是熟,但赵烨派附近的守将来搜山,只怕比他更熟。莫沂鲜少藏身之地,初春时分十分荒芜,如此多人来搜山又怎会搜不到。赵烨的紧追不舍的确出乎众人意料。
狼烟亦觉得自己出了永翼侯府别院后,便松懈了起来,没想到赵烨的手下来得这么快,还人数众多。“劳烦屠公子说说这山前山后的地形。”狼烟道。
屠炼云看了一眼狼烟,拔出宝刀在地上画了张图,他极力回想,何处断崖,何处山坳,倒也标得仔细。
狼烟看了半晌,仓促之间也了一个计划,赌得是他们一路搜上来的顺序,搜过的地方一时半会儿还是安全,三人或许可以与他们兜着圈子,一路躲下山。若是搜山的人手少一些,狼烟在地图上的部署算是妙极。可眼下如此多人涌上山来,三人逃出的机会最多不过七成。
关关有些担心,不由自主将自己的手伸进狼烟的手里。
狼烟将她的手攥着手心,笑道:“或许黄昏时分,我们已能在屠府喝茶了。”若他猜得不错,屠府来找屠炼云的人马上会到。
关关没想到他此时竟还能笑得出来,屠炼云脸色倒有些凝重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关关心中愧疚,只道是自己拖累屠炼云了。
既然行事,便要干净利落,关关伸手到袖中想摸簪子将长发绾起,却发现再也找不到那把绿檀木簪子,上面镂着梅花,刻着“一片忠心”,是她身上唯一一件与狼烟有关的东西。关关心中一紧,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狼烟扬眉笑道,“你若肯笑一笑,我就背着你一路跑下山,不用走哦。”
他以为她在犯懒吗?
雪花随晨风浮动,虽是美极,撞到人的脸上,却寒到心里。
关关看着狼烟一脸诱惑的笑,扯了个笑容,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贪恋的温暖还在眼前,心头却莫名忧伤。
作者有话要说:顺便说一下,要积分滴童鞋后面请加"jf"的字样。
要积分的话要在登陆状态下。
满二十五个字开始送。
能送的留言,系统都会自动出现一个“赠送积分”的按钮,没出现按钮的留言,俺想送也没有办法。
如果没有送到的童鞋,请关注一下,或者再发一遍。
俺先告退了。
章节44
正在此时,后头似有些细微响动。
听到有人道:“想到屠府喝茶吗?这么想似乎还早了些。”
三人扭头看去,一旁闪出十几个黑衣人。
那个男人的声音略带着笑意,正是从他们身后传来。
这声音竟有些耳熟,关关与狼烟不禁相视一眼,心下皆是一颤。
黑衣人中走出两人来,皆是四十上下,一人脸庞黑瘦,手中握剑,眼角面颊有些伤痕,脸上绷得紧紧,看不出一丝情绪来。
说话的是另一人,背有些微弯,垮着八字眉,嘴角噙着一丝笑,双手还拢在袖中似在取暖。
原来祁侯身边的两大护卫莫直宁曲都来了。
“原来是曲直百变。”狼烟道。
没想到这群黑衣人是祁侯府的人,祁侯府的人竟能这么快觅到他们的行踪,赶在赵烨之前捷足先登。除了莫直和宁曲也难做其他人想。
可宁曲的口气不像是来救人的,更像是来索命的。他立在那里也不近前,仍拢着手,点头微笑道:“狼侍卫,不知夜刀门门主可好,我本想托你问候她,不过你已经没机会了。”
狼烟未语,关关莫名觉得不对劲,已先跳了出来,“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宁曲依然笑容不改,看向关关道:“表小姐,您到了屠府也不捎信回侯府,侯爷为了此事很是震怒呢。”
关关见他抬舅舅祁侯出来压人,十分不满却又反驳不了,气鼓鼓地看向宁曲。宁曲却似懒得与她缠辩,只对狼烟道:“狼侍卫,将他们交给我,你也可以安心去死了。”宁曲口中的“他们”显然指的是关关和屠炼云。
眼见狼烟被要挟,关关更是骇然,不由抓紧了狼烟的袖子。却见狼烟道:“百变门销声匿迹了许久,不想今日又见。原来二位早已知道我的来历。”
宁曲道:“灭门之仇不能不报。死人的债就由我们活人来清算吧。”说罢他伸手一招,后头黑衣人便要仗剑上前。
狼烟长身而立道:“今日二位来救人,顺便报仇雪恨?”
关关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正逃难呢,这些人也不看个时候,跑来要狼烟的命,算什么江湖旧帐。她挤到狼烟身前,一拂袖,指着那些黑衣人道:“你们这些死奴才,敢动他,我担保让侯爷你们的命。要知道我才是主子,那两个老匹夫不是。”
关关说得气势汹汹,那些黑衣人也不禁脚步一顿,一阵惊惶如暗流此间流窜。她正激动,不料肩膀却被屠炼云按住。
屠炼云抓向她的手,将她拉到一边。关关挣不开屠炼云的拉扯,心中亦知屠炼云不想让她卷入其中,自己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狼烟一人面对宁曲和莫直。传闻中他们很是厉害。
只见前方宁曲脸上已瞬间敛了笑容,对黑衣手下冰冷道:“侯爷有命,带回表小姐。凡劫持表小姐的恶徒,杀无赦。”
拉着关关的屠炼云,那些黑衣人却在莫直抬手示意下,举起刀剑向狼烟招呼了过去。宁曲将拢在袖中的手抽出,随即抖出一条乌黑长鞭来。
只听狼烟冷然提剑:“想来,二位是没亲眼见过在下当日如何血洗百变楼,甚是好奇。”清眸寒光,遗世独立的理由不一定因为飘逸,也可以因为浓浓杀意。
黑衣手下先上。
霎时刀光剑影混成一袭光幕,已将狼烟身影吞没其中。
一切在关关眼前变得朦胧起来,狼烟杀人与被杀,她都不愿看到。
她好不容易才让狼烟变得没那么冷血,这些人为何要将他逼回从前的样子。
关关想撞开屠炼云,却被他箍住动弹不得,她痛心难当,却只能呼出一个“不要”。
天地黛青,霜雪飘散。
狼烟手中冷光回旋,天地寒意也被凝固。
顷刻间,天青黎明化成血色,雪地上猩红点点,戾气凌空,向众人直逼下来。狼烟明明占了上风,却听得关关一声“快逃!”,他不由心下一凛,飞身跃出黑衣包围,抬手厉喝一声“慢着”。
“懦夫,看你往哪儿逃!”宁曲眉心染血,手中乌黑长鞭一抖。
“再战下去,你们就算不死在我剑下,也下不了山。”狼烟道。
“死在你剑下!”宁曲更怒,看着这个狂妄嗜血的小子,脸庞乌黑,正欲上前,却被莫直拦住,蹙眉低问:“为何我们下不了山?”
狼烟道:“我看你们这十几人一身雪水,怕是摸了一夜才找我们的所在吧。可知道赵烨眼下也派了诸多人马来搜山?”
莫直宁曲脸上确有些找了一夜的尴尬,却并未扭头去看山道,想来已知搜山之事,但对下山之事似乎还很有些自信。
狼烟又道:“两位先生似乎还不清楚这莫沂山的事,确实从前还有一条路可以下山,不过去年山崩,那条路根本行不得人。赵烨搜山,你们杀出一条生路都已是困难,何况还带着百里关,且不用说回去向侯爷领功,只怕是还没下山已被人家围歼了。”
雪就这么下着,天就这么阴着。听到狼烟的鼓动:“不如与我合作,或许你们不仅能保全性命,还能回去领赏。”
正说着,忽见点点火光,有些脚步吆喝,还有狗吠叫越来越焦躁。
“在前头!”依稀有人道。
众人心下一凛,看来赵烨的人已到,一场恶斗是逃不过了。
屠炼云虽小,却机警得很,他弯弓搭箭挡在关关身前。
果然,冒出一些兵甲来,手中的狗再也牵不住,闻到血腥,直扑此处过来。
一个声音高叫着:“捉那个女的,男的全杀了。”
前头屠炼云手中利箭飞出,关关还来不及看准不不准。适才与狼烟缠斗在一起的人已与那些兵甲厮杀了起来。
有人喊道:“拿下她。”
转眼间,已有五人向关关和屠炼云这边直冲过来,颇有包围之势。
屠炼云正舍了弓,还来不及拔出腰间宝刀。
正是焦灼时分,一个身影跃至屠炼云身旁。
“狼烟!”关关差点惊叫出声。
狼烟一剑斩向面前过来的兵甲,又反手将剑刺入身后偷袭者的腹中。不及伸手将剑拔出,左前方已有人持剑袭上前来,他顺手从屠炼云背上的兽壶中抽出羽箭,划向左前方兵甲的咽喉。他手中箭与屠炼云手中刀几乎同时出手,眼前俩兵甲直挺挺地倒下,总算解了眼前的危机。
雪就这么簌簌轻响,晨曦时分已过,天地渐明。
顷刻之间,这一拨兵甲与莫直宁曲的一些手下已躺到在莫沂山中。
山道上,火龙的尾巴已经燃烧到了半山腰,估摸着上来的也有上千人。
只听狼烟道:“这一拨是死了,接下来就是一拨一拨地扑上来。多在山中几日不饿死也冻死了。”说着他仰头看了一下天,又对鲜血沾衣的宁曲和莫直道,“雪好像变大了。不如合作吧。”
“好。”莫直与宁曲相视一眼,黑着脸同意。
“爽快!”狼烟道,“照顾好屠公子,他可是唯一一个能带你们下山的人。你们还有手下就跟着我,引开赵烨的人。”
宁曲莫直皆是一愣,以为他是要众人一同杀下山去,那怎么说也有六七成机会。眼前这主意,倒让他们吃不准其中是否有诈。
这句话却几乎惊散了关关的三魂七魄,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扭头看向屠炼云,他眼里除了写着震惊外,就是两字批语“找死”。
关关忙扯住狼烟问:“什么?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她怎能容许他又轻易从她眼前离开。“我们走脱的胜算不是有七成吗?”关关想说服他,见狼烟躲过她的眼光,又惊道:“你骗我的。根本没有七成,是不是?”
狼烟摸摸她的头,说道:“我去去就回。”
又是去去就回,狼烟的去去就回,早让他没了信用。
“不准去。和我一起下山。”关关对狼烟不悦道。说罢,她又指着宁曲莫直,“喂,你们两个,你们去把那些搜山的引开。”
宁曲莫直原本就怕被狼烟骗,可祁侯急于找回百里关,还说他们没找到,也不用回祁府了。二人此时哪里肯听关关的话,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事,皆是不动声色,仿佛没有听到。
关关单脚踩在大石上,一摞袖子,左手指天,鼓舞众人:“要不,我们一同杀下山去。替天行道。”她完全没当自己是其中唯一不懂武功的人。
众人视而不见。
见关关又开始胡搅蛮缠,狼烟脸上还是和颜悦色,心里早急了,“到了侯府我们自会相见。”
关关紧抓他的袖子,抿唇无语,眼里没了适才强撑起来的生气勃勃,只剩倔强。
狼烟抬手,手指划过她脸颊嘴角,落到她的肩上。她暖了他的心,叫他如何能忍痛放开。若真有走脱的机会,他要的也是十成。
杀戮让人冷了心,永沦地狱。没了她,何处才是人间?
关关只觉得肩上一股力道袭来,脚下没站稳,向后颠了几步,差点摔倒,幸好一只手扶住了她。
“我会照顾好她。”关关只听见耳边屠炼云这么说。
“骗子。”关关吼着,眼前有些模糊,直看得狼烟远去的身影越来越小。
关关感觉有人拖她,她脚步虚浮,浑浑噩噩,如坠梦中。
荒山飘雪,火光闪烁。
东躲西藏,关关跑得气喘吁吁,权当是在跟着人去打猎。
只不过此番她是猎物而已。
不知是否是上天保佑,一拨拨上山的人,越晃越远,狗的狂嚎叫嚣也越来越小。
雪中,关关被送上一辆马车,驶出了莫沂山。顺得不能再顺,仿佛一切丁蹉好了时辰,此中的代价或许是狼烟,还有那几个生不逢时的黑衣大汉。关关不敢再想。
回祁府之时,未见到狼烟。
关关心中祈祷狼烟一定要平安无事,看着他嘴上长钉。
燕燕居却是外头侍卫环守,里头美婢成群。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内,门槛差点都被踏烂了。
许多人带着东西,来请安示好,涎着脸喋喋不休。
关关命那些侍卫,连人带东西全都扔出去。
新侍卫个个都比狼烟听话,听到一阵哀嚎之后,院里又恢复了往日平静。
被扔出去的人还都不敢说小话,说关关奔波劳累,难免心中焦躁,明日再来问安。
关关发话道,自认抗揍的明日就来吧。
亦是无人敢反驳。
有风声传出,王上要讨百里关做王后。也不知是真是假?
作者有话要说:弱弱的独白一下,俺看到人家来个初潮写两章,
逃难写个两章,不算过分吧。。。
另有送积分的事,俺一个月送分不能超过三百,不然俺家女王会请俺去喝茶滴。。。俺手里还有一百多,如果这个月没送到的话,对不住了,俺下个月会再送的。不管你们弃不弃文都送,多谢长久以来对俺的文的照顾。
汗。。。不知道“作者有话说”要算钱不?
章节45
关关回到燕燕居三日,心中已是烦透。
想见的人没见到,不想见的又尽在眼前晃荡。这些侍女一个个面生得很,看她们殷勤地围着自己转,关关总觉得不大自在。她想见白露又有些不敢见,听说祁雪近日心情不佳,想来白露也是走不开的。虽然时有人来探望,燕燕居内外比从前热闹,关关坐在屋里却觉得比往日还冷清,直冷清到心烦。
许多人关关都让侍女打发走,只有屠炼云是每日必见。关关也没那份非见不可的心思,可屠炼云天天都来,来得比应卯还准时,不是总有话说,有时关关发呆,屠炼云就也跟着坐在一旁发呆。那些小侍女也颇喜欢屠炼云,每日换着花样做点心,惹得屠炼云也不舍得走,这跟拿谷子捉鸟大概是一个道理。关关也任由她们折腾去,只要不来烦她就好,反正燕燕居也不会因此换了主人。
而府中却有许多人为此事犯了嘀咕,表小姐谁都不爱搭理,屠将军的儿子却是每日必见,听说关关又去屠家住了几日,这其中不会发生了些什么事吧。
人都是好奇的,爱传流言的人也不少,于是此事也让祁府上下众说纷纭,浮想连篇,纷纷猜测表小姐这王后是不是要黄了?
三人成虎。
或许是风声很快就传到了祁侯耳中,听说侯爷命人将关关请了过去。家中这种蜚短流长之事向来是夫人最爱,特别又与关关有干系。夫人显然要责无旁贷地行起教导之职,这似乎是夫人的兴趣,祁侯何时也有了这种兴趣。不光是关关纳闷得很,府中闻得风声的人也都狐疑了起来。
关关自打进了祁侯的书房,倒没去先去关心这件事,却是恶狠狠地盯着一旁的宁曲看。曾记得一日夜里,宁曲偷偷摸进狼烟的房中,想必他算计狼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听狼烟的口气,他似乎也早知宁曲莫直二人身份。虽是狼烟有错在先,可他已经离开了夜刀门,也没对宁曲莫直动过赶尽杀绝之心。在江湖上混着早就是把命给搭上了,这两个老匹夫怎么这般小家子气!关关心里早已偏袒了狼烟,如此想得气愤,哪里还会公正,还腹诽人家小家子气。
祁侯见关关进来也不请安,还直直瞪着宁曲,便有些生起气来:“怎么这般没礼貌。宁先生是哪里得罪了你吗?如此不敬!”
祁侯说的“敬”也并非尊敬,宁曲虽然阶位高,却还是个门客,关关至少也要拿个谦谦态度出来,方能彰显侯府气度。
关关心有怨怒,抬手直指宁曲道:“他和莫直要杀狼烟,也不知是否是想取我的性命。”关关她是赖上宁曲了。
祁侯神色微变,看向宁曲,似要听他解释。
宁曲忙搭手躬身低头道:“回禀侯爷,他是夜刀门的人,有消息回报,夜刀门投靠了永翼侯府,他十有□是永翼侯派来的卧底。”说罢,他微抬起头,看祁侯神色。
不料祁侯神色未变,似乎没有半点惊诧,只是对宁曲道:“就算是,你们也不能擅做主张。眼里还有我这个侯爷吗?”
宁曲一脸惊色,忙道:“小人不敢。”
关关“哼”了一声,插嘴道:“什么小人不敢。分明是你们逼死了狼烟,大雪过后三天了, 他都没回来。你们哪里是去救我的,分明是要害我的。顶着侯爷的名头做坏事,你俩就是蛇蝎心肠。还要装忠心!哼!”
关关越说越急,似要哭了出来,弄得祁侯莫名起来。
宁曲报仇未遂,心中也是窝火,直想喝一声“这丫头太过分”,但一见祁侯脸色越来越阴沉,又觉以退为进,隐忍一些,方是上策。
儿女的事祁侯向来懒得管,也不喜欢孩子们出言顶撞,这丫头平时看起来总是温顺,骨子里却倔强,弄出些事也都比别人的古怪。夫人总说她是装温良欠管教,看来也不无道理。看着关关,祁侯不由皱眉,闷声斥责:“使性子,血口喷人,还懂得挑拨离间了,毫无涵养,今后如何能母仪天下啊?”
关关正在气头上,心中不由犯嘀咕,你家妹妹,一届小歌女,不也母仪天下了吗?忽然之间,她似从混沌中醒来,将与宁曲的旧怨往旁边一搁,忙问祁侯道:“什么?舅舅,我不要母仪天下,我不要进宫去。”
一旁宁曲听了祁侯之言,也惊愣得暗自捏了一把汗,不想传言是真。
“这由不得你说了算。”祁侯听到关关拒绝颇有些意外,见她脸上忧愁,目光灼灼似真在期待放过她,竟有几分可怜。
祁侯有些不忍,想到她年纪虽小,却已是孤身一人,进了宫也是个归宿,也算是祁家的孩子,若为后,他却又觉得祁家与王上之间少了些羁绊,对祁家来说,祁雪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沉吟片刻,祁侯说道:“此事未决。待明日我与你进宫见了太后再说。”
“我不要进宫。”关关再说,声音小了些,语气却比刚才还坚决。
祁侯本来讨厌府中后辈逆他的意,忽又觉得让关关自己去向太后进言,表明心迹,或许是个更好的主意,便不由放软了声调,劝慰道:“不是我要你去,是太后要见你。你有什么话可以对她说。”
关关想到那太后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姨,多年前见过一面,待她也还亲切,若是她央求的话,太后会答应她也说不定。为此事,关关心神不宁了一整日,不知道王上是少哪根筋,怎么就挑上她了呢,越想越觉得蹊跷,除了狼烟杳无踪迹的事,这事也让她异常苦恼。
她直恕貅着见了太后用什么态度说什么话才合适,却忘了祁府中一件极重要的事。
那便是第二日祁雷就要归来。祁风却还是没来。据说祁雷回到祁府,王上要赏他百户,得了个将军之号。祁家又欢欢乐乐荣耀了一番,人家的儿子,人家的夫,都是人家的荣光,也不管她什么事。
一早,关关与白露面对面坐了一会,听白露提及此事,心中倒也无波无澜,又听白露似提了一下狼烟,看着白露满眼忧心,关关的心也被拖得沉了下去,口中只安慰道“不知他哪里去了,或许就快回来了”。可每说一字,都觉心似火烧。
这时,却听得外头一阵吵嚷,院门似被打开。白露一下蹦了起来,道了声:“是不是狼烟?”
关关一愣,却又感觉不是,狼烟翻墙爬窗早成了习惯,怎会走门?听外头有人高叫“二公子”,她心下失望,明知不像,却还心础跄幸。白露推了推她道:“小姐,是二公子。二公子这么快就来了,他心里头还是有你的。”
关关觉得她这时她该喜逐颜开,却找不到喜的感觉。
“关关。关关。”祁雷的声音很大。
白露在关关耳边说了一声:“二公子叫你呢。”
一魁伟武将,跨入明堂,正站在斜照入堂的春日薄阳中。血色长袍,金冠鳞甲,貂皮披风,水滑如缎。
“不认得我了吗?”祁雷笑道,竭力掩饰两人曾起过争执。
关关摇摇头道:“表哥,恭喜。步步高升。”她笑了一下,似乎也忘了那些糊涂的争执,从此雪过天晴。
见她莞尔,还出人意表地口称“表哥”,祁雷倒皱眉纳闷了起来。
“既然来了,就坐坐。我这里只有陈年的凤髓,你喝吗?”关关问祁雷道。
祁雷见她和和气气,更加茫然。
只见关关对白露道:“你去叫她们煮浓茶来。我平日喝得太淡。”
白□头走了出去,一会儿将茶端了上来。
二人静默只顾喝茶。
祁雷忽道:“你似乎长大了许多,不过相隔数月。。。”关关貌似无心的温柔大方,祁雷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其实关关正盯着茶叶出神,听他说话,一瞬微怔,淡笑再喝这茶,思绪恍惚飘到冷香崖十日,冷泉的煮茶小五......这陈年的茶的确有些苦涩。
却听祁雷道:“听说你不想入宫,我欲向太后说起我俩的事,求她给我们做主。你可喜欢?”
关关倒想起前几日素儿抱着儿子来看她,还听门口的侍女说,素儿的儿子就要满百日了,很快就要有个名份了。这时听祁雷提起此事,关关倒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含糊道:“你的儿子听说满百日了。”
“你难道不知我的心意,你喜欢什么,我就为你找来什么?”祁雷按住关关的手道,“素儿那只是我一时糊涂。”
“那是我也还小,你喜欢素儿也是件自然的事。”关关抽回手道。说着这话觉得难堪,她不由脸红。
“你还不是一天到晚跟着哥哥跑。”祁雷不悦,也抱怨道,“我早知道你喜欢名士风流,不喜欢舞刀弄枪之人。”
关关没说,她其实比较喜欢舞刀弄枪之人,所谓名士风流,能入她的眼,也因为她爹爹便是那样,自然觉得有些亲切。
但这些理由,再不是她与祁雷无缘携手的症结所在。
“表哥,不是那样。”关关道。
“你还是容不下素儿?”祁雷探问,半晌,他抚额,有些苦恼道,“可是她毕竟给我生了个儿子。”
关关见他越扯越远,正要摇头,想了想,连忙点点头,谅祁雷也不是那么狠心会始乱终弃的人。
祁雷本就性急,有些恼了,站起来道:“你这不是逼我吗?告诉你,你入了宫,那个病怏怏的王上何止只有一个妾室。不行,我不能由得你这么任性。”
关关忽然想起了上次她闯入演武场为了狼烟和祁雷发生了争执,说道:“你可记得上次见面,我们吵了架,我说了什么?”
“什么?”祁雷不耐烦道。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从此各安天命。”那双乌黑眼瞳看着祁雷,墨色眸光满是坚定,“上次我并不是真心要说,可今日却是真心。我与你,从此就各安天命吧。”
“什么?各安天命?”祁雷顿时脸涨得通红,像遭到了挑衅,怒极起身向外踱去,走到院中,顿步许久,忽又转身,对关关道,“不管你是不是在欲擒故纵,你都休想如意!”说罢,走了出去,气势汹汹,惊煞了一院面带娇色的小侍女。
关关愣神,上次见时,还在擂台之上,看着祁雷也是这般气势汹汹吓倒了她,可看他手中银剑,将狼烟逼得左躲右闪,招架无力,还觉得很是解气。
而今日回忆起,时过境迁。关关忽然想抱着腿蹲在地上哭,狼烟如风来去,她恋上了风,可惜这日无风。
关关仍坐着喝她的茶,茶香极淡,惹得一室阳光也跟着清淡,只是味道略有些苦涩。
人生最无奈的事或许是等,或许她该信,静了心等,于是闻着凤髓茶香,坐等春风。
夜半房中,月色下,一条黑影跃入窗。
榻上之人嘟着嘴的睡相,有些可爱,却坏了婉兮清扬的风致,眼角的泪上还残着茶香,随手擦了她的泪,坐于窗前,等她醒来。
章节46
狼烟从未像今夜睡着这般沉,朦胧间听到一些声响,睁眼,迎面一个枕头飞了过来,他差点来不及躲开。
一声娇叱随之而来:“你回来啦!还记得路么?”
关关从榻上翻身下来,急冲冲地直奔过来。
狼烟依旧坐在窗前,向她招招手道:“过来。”他也不站起也不挪窝,分明是在装死。
这人从来都自说自话,他说了算,规矩都是用来渺视的。“干嘛?”关关打量着他。
“这儿月色好!”狼烟拍拍身边的空席,让她过去一块儿坐着。
“哎。”关关不知怎么就应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挪步过去,脚才刚沾到坐席,就被狼烟拖住了手,跌坐在他怀里。关关扭动了一□子想爬到一边,又被狼烟逮了回来。不能怪她,狼烟身上太冷,透着凉气,关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狼烟长臂一伸,从一旁架子上够到一条毛毡盖在关关身上。
关关伸手摸了摸,毛乎乎地,她懒洋洋地靠着,银色月光洒下,一直舒服到心里,忘了那些抱怨的气话。隐隐闻到些淡淡花香,不是甜腻的香,而是迷人又魅惑的香气。关关用劲地嗅着,寻香而去,嗅来嗅去,直把鼻子凑到狼烟肩头脖子上。
“你干嘛?”见关关主动攀上来,狼烟有些局促,似被香甜清韵缭绕,心猿意马,气息拂乱,他摸上关关的脸颊,低头便要吻她,不想却被关关悍然推开。
她拂身起来,毛毡滑落地上,抓了他的衣襟,逼问道:“这两□到底去了哪里?”
狼烟忽然被她追问,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错,不由愣神。
“你身上有味道,是女子用的香。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关关清晰地点出香味的来源,这身衣服,这种香味,引得人猜想。脖子衣领上,莫非他是坐着,或是躺着。关关这么一想差点暴跳如雷,不知狼烟居然也有流连花街柳巷的毛病。“不要跟我说,是路过哪个花园沾上的。”关关斜眼睨着鄙视他。
“好端端的,你又生气。”狼烟掰开关关扯在他衣襟上的手,牢牢握着手中。
见关关厌恶地扭着手挣不开,就一副就要咬人的样子。狼烟只好说:“我之前上冷香崖是侯爷要我找一个叫宋逸的人,宋泓是他的叔叔。”这个传说中与燕惊私奔的人,他想关关一定听说过。
“然后呢?”关关明知他跑题,却仍想知道。
“我找到了。他果然回到邯郸,躲在一家叫做绿倚的酒肆中。”
“于是,你就去那里喝了两杯?”关关扬眉问道。
狼烟点头,他一句谎话也没说,只是他去找的人不是宋逸,而是绡金。绿依背后的老板是绡金,发现宋逸不过是凑巧。
“今后不会再去了。”说着,狼烟将关关拥入怀中。
关关的眼睛亮了亮,“这怎么可以,你要再去一次,带上我。”
“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狼烟奇道。
“怎么不行?”
“那种地方都是。。。”
“都是什么?”关关奇道。
“都是男人去的。”
“我正好也去见识见识,看看这香味你是怎么沾上的。”
狼烟听着出了点冷汗。
忽然关关勾上他的脖子,晶亮眼睛望着他,脸孔上全是天真,“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哦。”
真可爱!让人想吃干抹净。
“唔。”狼烟答着,手指正好触到她的衣带,心中不由跳了一下,正犹犹豫豫看向关关,却听她在赶人:“那快走吧。一会儿天亮了,侍女就要进来了。”
“再坐一会儿罢。天亮了,我要去见侯爷。”狼烟道。
这倒让关关担心了一下,“宁曲和莫直的事。。。”
“你不用担心,我自会解决。”
狼烟的解决都让人胆战心惊,关关不乐意想,她想叮嘱“你可不能死啊”,一瞬又觉着说“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比较好。她还真是两相权衡,举棋不定,忽然想到两人一起离开的事,便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走?”
“很快。”狼烟回答。
关关每次说走,都恨不得眼下就长了翅膀远走高飞,而狼烟总是有些犹豫,他的“很快”与关关的“眼下”似乎总有个时间的夹缝,关关不知道在这个夹缝中会发生什么事,她有时也想保护别人,可是不知道怎么去做,或许她该更体贴一些,让人信赖,遇事能找她商量。
“我从前是不是太任性?”她问。
“不会。”颠倒黑白的话狼烟脱口而出。
关关略略安心,但偷情时总有意外。就在她想娇嗔道“骗人”时,意外已来到门外。关关忘了白露有给她掖被角的习惯,院子里那一大班子的侍女让她不习惯,她便向祁雪将白露要了回来,却没想让白露看到这一幕,关关正蜷在狼烟身上,一切昭然若揭,她跳下来,想向白露解释,却见白露已转身跑了出去,捂着脸,想必是哭了。
关关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我伤了白露的心了。”
“早叫你不要瞎掺和的。”狼烟还坐在那儿,一脸事不关己。
关关见了就来气,“你摸黑进来怎么不戴个头套啊?”
“你丁醯是摸黑了,谁看得见?还戴头套干嘛?”狼烟反驳,一脸不高兴。
关关奇道:“你生的是什么气啊?”
“我和白露又没怎么样?我都不怕,你为什么怕人知道?因为我只是个侍卫?”
“我怕,我就不姓百里。你还不出去找人,白露若是有什么不妥,我就哭给你看!”
见了别人都温顺得像猫,唯有见了他才作威作福,狼烟觉得自己受够了,他站起身,狠狠地瞪关关。
“你干嘛?”关关背上起了些寒意。
“给你找人去。”狼烟说罢,又从窗口出去了。
白露找是找回来了,关关有些尴尬,不知道白露眼下是拿什么眼光看自己,但白露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说着去年冬天里她母亲的病又重了些,想回去侯府正宅的柴院里住着,顺便伺候母亲。去了柴院做的都是些粗活,比如阿雉从前就是在花园做洒扫。关关想着等祁风表哥回来了,再跟他说说这事,让他给白露拿个主意。白露虽然说得合情合理,但是她的气愤和冷淡,关关也感觉得到。
偏偏狼烟还跟在一旁用眼神示意,要她向白露说明自己眼下的身份,狼烟在此事上不遗余力很幼稚地较真起来,让关关哭笑不得。或许他出去找人的时候就是如此打定主意的。
关关只当做没看见。当然令狼烟抑郁时光没有因此结束,而是开始了郁闷一日。
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若不是祁侯拦下,宁曲莫直大概又与他打了起来。狼烟虽说是逃出了莫沂山,却是身上有伤,打起来估计不是二人的对手。祁侯遣散了宁莫二人,又回到院中晒太阳,旁边还有个木雕,院中飘来一股漆味,想来是刚给木雕上过漆。
狼烟没听说过祁侯还有这个爱好。他忙上前将宋逸的事回报了一遍,祁侯说起王上想重用宋逸。于是将此人绑回来,拷问燕惊下落的想法只能作罢。
狼烟此番回来,燕燕居中早是没有住处,祁侯便将他安排在侯府一个犄角旮旯的小院中。狼烟有些奇怪,只听祁侯道:“斩杀那老贼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一个时机。你还是少出去露谩酹妙。”
狼烟也知道祁侯的意思,除了少露面以外,祁侯也怕他忽然跑了,走漏了风声。
又听祁侯道:“我让祁风告诉我你的事,不是想要挟于你。既然你家人皆在永翼军屠城枉死,你不为他们报仇,又有谁能为他们报仇呢?永翼侯是只老狐狸,而且心狠手辣,自然要一击命中。当然,老夫也不是个好惹的人。”说着,祁侯捋着胡子,自信一笑,“既然你与夜刀门已断绝了往来,做了我祁家的门客,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不过,我那外甥女是王上圈定之人,老夫也是无奈啊,不过老夫定会为你□。若不嫌弃,族中仍有待嫁之女,我亦可为你做主。”他眯眼看向狼烟,待看狼烟什么态度。
祁侯这话说的谦和,向狼烟暗示他什么都知道,也提醒狼烟切不可生出异心来。要人家卖命,让人家心甘情愿方是上策。
听宁曲说起狼烟似十分迷恋关关,祁侯只当他是贪恋美色。
有人说夜刀门的“狼形”血洗百变楼后,因为看上了人家门主的夫人,想要强行带走,最后重伤而亡,说的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听说夜刀门的门主是个绝色,狼烟为夜刀门卖命也是自然。有一身武艺,却为美色卖命。这种人有所图,祁侯才能放心地用。不过祁侯没看出来关关哪里特别,想到王上外甥,不免心中疑惑,如今这年轻人的眼光怎么都那么怪呢。
关关被王上画了圈圈这件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王室婚礼规矩那么多,就算谈定,嫁进去也要等个半载一年,到那时赵翼早死了。狼烟倒也不急,不过早先知道祁风曾暗中探查自己身世,却让他惊诧了一番。打听到的消息是否属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狼烟自己也想报仇,两次挟持了赵烨却未动手,不过是觉得冤有头债有主罢了。
想着狼烟道:“多谢侯爷美意。狼烟若大仇得报是王爷的成全,感激不尽。”
祁侯笑吟吟点点头,甚是满意。
狼烟俯身告退,看见那木雕底座上还是一行小字,心道祁侯也挺风流的,便暗笑退下。
这俩人就这么心有灵犀地成了同道中人。
章节47
太后说要见关关的事被拖了两三天。关关天天扭着狼烟,说要出去见宋逸,眼看着狼烟就要同意,屠炼云突然出现说是要与狼烟比武。屠炼云的执着给了狼烟不去的借口。
就在关关十分无聊的时候,收到了一个消息,说梁言已回到梁府之中。
前几日,关关日日差人去梁府探问,得到回报总是梁言依旧在侯府做客。眼下听到她回府的消息,关关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忙叫人备车,说是要去梁府一趟。
梁言听下人道百里小姐来看她,心头多日阴霾尽除。
可没想到来一行车马将三人送到了梁府,除了关关。还有狼烟和屠炼云,这两人都是一副不屑对方的样子,见了梁言也没什么高兴的样子,梁言也纳闷他们来干嘛,站在那儿,活像是来讨债的。
关关刚进梁府不久,将送她来的车马打发了回去。
没走几步,就见一条人影从旁边冷不丁蹿了出来,直奔着狼烟去了。
是小七里,原来他也跟着梁言到了梁府。
只见小七里向狼烟哭诉道:“你怎么不回来救人家,我差点在赵烨那里就没了命。”小七里一脸怨妇状声泪俱下,若不是狼烟闪得快,他已将眼泪鼻涕全都抹在狼烟身上了。看得一旁的屠炼云目瞪口呆。
貌似小七里受了不少委屈,关关正同情地看着小七里,只听梁言向小七里不悦喝道:“你还有完没完,呆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给我爷爷看病去。”如此关关也知小七里的委屈大概从何而来。
可惜就是没人为小七里出头,狼烟也用眼神示意小七里:“你就忍了吧。”
小七里怨恨地看向狼烟,嘴上幽怨道:“忍?你是只见活人受罪,谁见死鬼戴枷。忍久了要折阳寿的,可怜我大屋未盖,媳妇也未娶,你们就自个儿快活去吧。。。”他似憋了不少日子了,还想絮叨抱怨,只听梁言重重“哼”了一声,就像个耗子似地一溜烟跑了。
路边苍苔新绿,画廊上金粉洒落。
金粉雕花的繁华下,却是初春的寂寞。
“听说你要被逮进宫里做王后了啊?”梁言问关关。
关关看了她一眼,撇撇嘴道:“你别得意。等我去了,就把你拉进去做伴。”
梁言呵呵讪笑。
看她戴着一顶白色的狐皮帽,挡住了后脑勺上的伤势,手掌上也缠着纱布。
关关询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无大碍。只是会留下个疤痕吧。”梁言苦涩地笑了一下,将白纱紧裹的手掌一扬,又玩笑道,“看来我是无缘入宫了。”
“别担心。就算再丑,只要我去了,都会提拔你。”
两人就这么无聊地抬杠,又谈些浣音阁中的趣事。
本是长剑如虹,美人如玉,却被困在这庭园之中,坐看天边云霞,朝飞暮卷,几分无奈。
忽然梁言道:“我有个表姐,早年嫁了个王孙公子,那公子志气高远,听闻世有宝物,便一心想谋。表姐体弱多病,经不过一个寒冬便去了。那公子嘴上不说,却是深深自责,他在表姐坟前许下誓言,说来日一定要拿那件宝物来祭她。”
“于是,今年他如愿了?”
梁言点点头,“前几日正是我那表姐的祭日。”
两人讲的是赵烨,心知肚明。关关听梁言有些为赵烨辩解的意思,不由冷哼了一声,却无法怪梁言。只听梁言叹道:“却不知道我那表姐临终之前,说她有夫如是,已是此生无悔。她明知自己时日无多,却放纵那公子去寻宝,她可真是傻。”
“梁言,你也挺傻的。”关关不由道。
已近傍晚时分,关关便向梁言告辞,因祁府的辎车早被她遣了回去,梁言便吩咐下去两辆马车分别驶去祁侯府与屠府。
门口话别也是依依不舍,梁言送走了关关,心中有些空落落地,神思恍惚转过身来,却被吓了一跳。
“你干嘛站在哪里一声不响的?”梁言见小七里无声出现在廊道上,被吓得有点结巴,心里恼火着。
“梁小姐,我叫了你好几声呢。”小七里无辜道。
“什么事?”梁言问。
“我也要走了,向小姐辞行。”小七里道。
小七里突然说要走,梁言不由一愣。
回廊曲曲折折,其间空空落落只站了小七里一人,话说得再小声,梁言也听得清楚。“去那儿?”她奇道。
“今后就在公子烨那儿。”小七里道。
梁言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只是客套地说:“多谢你为我治伤。”
“小事不足挂齿。”小七里道。
“好,你去吧。”梁言说着,便与小七里擦身而过,走上了回廊。
小七里也随着她,两人一后一前,走在廊道幽径之上。
梁言前头走着,忽又想到一事,便问小七里道:“我爷爷的病如何了?”
听见小七里在后头回道:“有些起色。我已禀过公子,每月上旬都会来为老太爷请症。”
梁言听后点点头,小七里还算是有点医德。为什么说是有点呢,梁言受伤醒来后,听说了一件事,当时对小七里可是大大不屑了一番。
别院里有人道,那个与小七里一起闯入房间救她和赵烨的侍卫,被赵烨误伤。人到了小七里手上,听说还撑了一日,最后是小七里手中一碗毒药让他送了命。想独占功劳也不是这么个独占法,梁言一直觉得这事诡异非常,见小七里要走,便问了起来。
却听见后头的小七里无声,回头发现小七里面如死灰,似憋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眼中有些惊惶。
他见梁言伫足回望,怯怯道:“小姐可相信我小七里是个无端害人的残暴之人?”
梁言见他虽是心惊,却目光清澄,便摇了摇头,心中更是疑惑,只想小七里或许会给个解释。
却见他扶着廊道上木柱,拿袖抹着头上的汗,向远处看去,定了定神,人似平静了下来。
长廊九曲,心思百结,晚风吹来,两人思绪皆不知飞向了何处。
半晌,梁言听到小七里道:“那是我小七里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小七里做事从来不问好坏,只管对错。坏事做得,错事却万万做不得。虽是医者,但不该救的人决不能救。”
这便是小七里给她的解释,说得无耻至极。
他淡淡说着,却有痛彻心肺的痛,罪孽深重的伤。他忽然抬眼看她,梁言不知道原来可以笑得谄媚的桃花眼也可以用来忧伤。这个在她眼中很不起眼的男人身上有她从未体验过的挣扎着活着的艰辛。
义气这种东西对自身难保的人来说是种奢侈。若不是她认定赵烨对她下不了手,她会挺身救下关关吗?她不知道,一切就发生在那么一瞬。那个侍卫或许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摸了什么不该摸的,或许小七里救得活他,却不敢救也不能救。
梁言想了想,对小七里道:“我这就让人护送你去侯府别院。今后若是没见你来为我爷爷瞧病,我会上门去找你的。”
被人需要着,被人惦记着,被人问你过得好不好,人世间的幸福就是这么清淡,这么小。小七里时常一个人惯了,要求也不多。他连连点头道谢,又喜上眉梢,桃花眼中风情流转。转眼间马屁连连,直到发现梁言一脸不耐烦,小七里才稍闭了嘴。
出了回廊,正要告别,小七里忽道:“梁小姐,我本姓钱,不过人家都叫我小七里。”
这就算是又认识了一遍,梁言睨着眼,上下打量他道:“这姓还真是合适你。”
小七里哈哈一笑,连声道“小姐慧眼”,便脚步轻快地去了,看起来还颇为高兴。梁言不由目瞪口呆暗道这男人好神奇。
关关早离了梁府,也没回侯府去,却要梁府的马车拐到“绿倚”去。
人家赶车的下人也奇怪这家小姐要去酒肆那种风月地做什么,却不敢多言还是赶着车去了。
狼烟老早就觉得关关这趟出来包藏祸心,原来是为了拉他去绿倚。这丫头真是执拗得很。
“你一个姑娘家,人家怎么会让你进去?”狼烟道。
关关却是得意一笑,从身边拽过一个包袱来。狼烟纳闷,没见她从侯府带了这么个包袱出来,不由奇道:“哪儿来的?”
“梁言给的。”关关从包袱里掏出来的倒是锦衣华服。男装她没有,可梁言有啊,梁言常出来走动,男装毕竟方便些。而且要多气派就有多气派,关关拿起来反复翻看着,还发出啧啧赞叹之声。
果然是有预谋的。狼烟道:“我等下可不进去。”
关关摸着衣服若无其事道:“可以啊,你在这儿给我看着马车就行。”
“你怎么找人?”
“好办。我进出大喊一声‘宋逸’。”说罢,关关又冲他指手画脚道,“喂,你挪过去一点。我还要换衣服。你给我面壁,老实呆着,敢偷看就把你打成熊猫眼。”说着还握紧小拳头在狼烟眼前挥了一下。
狼烟伸手,捏了一下关关有点肉的脸颊,想起来从前有人送给魏王的珍兽来,笑道:“你本来长得就够像熊猫的,还敢穿白衣裳黑靴黑腰带,人家还以为熊猫跑来打劫酒肆了呢。”
关关抱着衣服,直瞪眼:“你不去,就少啰嗦。”
狼烟靠在车窗上,翘着脚道:“那我就不妨碍熊猫换衣服了。”
只觉得车缓缓停了下来,听到外头赶车人道:“小姐,‘绿倚’到了。”说着脚步轻响似乎就要上前掀车帘。
关关刚穿了一半甚是尴尬,不由结巴道:“慢着,且等一会儿。”
狼烟忙上前将车帘拉紧,皱眉道:“还不快点。”
一袭锦裳被关关穿得乱糟糟皱巴巴,她东倒西歪地几乎是从马车上滚下来的,勉强扶了扶头上羽冠,极力摆出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样。正瞥见门口有个穿得暗红长袍的人,连人带衣服都甚是喜庆。
他见了狼烟便笑脸上前,似十分欢喜,笑得热络:“狼兄弟,你来早了。今日,金姑娘还没来呢!”
关关煞是脸阴了下来。
章节48
听狼烟叫了他一声“二老板”,也没提金姑娘。
“什么金姑娘?”关关拦住那二老板问道。
“这位姑娘是。。。?”二老板诧异地看向狼烟。
狼烟未答,关关又向那二老板纠结上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二老板见狼烟笑意看她,便也跟着笑道:“既然是位来见识的公子,便请进吧。”
“那金姑娘什么时候来?”关关看了一眼狼烟,又紧追着那人问。
二老板却笑而不答,只是叫来了个小厮,说“送他们去雅室。”
关关见他不爱搭理,便来了脾气,便瞟了那二老板一眼,冷声道:“是怕我们给不起钱么?今晚我们见金姑娘是见定了。叫你们大老板出来。”
狼烟见关关来了脾气,又耍起她的小刁蛮来,忙俯身在她耳边道:“他就是这儿的大老板。”
不是叫他二老板吗?关关诧异盯着狼烟,狼烟道:“此人名叫良二。”
真够二的。关关无语抿嘴。
这时间,华灯初上,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个个满面红光,纷纷问二老板道:“金姑娘今日还来不是来啊?”
狼烟怕关关仍在金姑娘的事上纠缠,忙对良二道:“我们想见宋逸,还望二老板安排一下。”
良二有些诧异关关的身份,脸上却笑着,嘴里道:“好说,好说。”
关关被侍女引至雅室中,狼烟也不知道在外头与良二又说了些什么才跟了进来。
小厮美婢上了酒食。关关喝了两杯薄酒,又拿起筷子翻动了一下菜肴,兴趣寥寥,对狼烟道:“看来你来得够勤,连老板都熟稔得很。”
狼烟语塞,只是抓紧了关关拿酒杯的手,捏了一下,不让她再喝,却被关关不悦甩开。
狼烟刚到祁侯府为祁风效力时,曾跟祁风来过一次“绿倚”,那时还不知道“绿倚”明里老板是良二,却是绡金在背后,绡金一直呆在南阳,已经许久未入邯郸城了。金姑娘便是绡金,将绡金养大的霞姨似乎一直阻止绡金来邯郸。但绡金还是来了,理由还让狼烟受宠若惊。
却在这时,走进一个小姑娘躬身笑吟吟道:“宋先生到。”
关关仰头看去,只见三个妙龄女子,浓妆艳抹,鲛纱迤逦,扶着一个微醺的男人走了进来,她们口中笑语嘤咛,直道:“宋先生小心。”这个四十好几了的男人拿着酒爵,揽红倚翠的,步履蹒跚,眉间嘴角携着醉生梦死的惬意。
关关心中鄙薄道,这人照这么再喝几年,准成糟老头子,哪里还有人会说他风姿清逸。
“宋先生!”狼烟站起来,恭敬有礼。
“呵呵。”宋逸笑了两声,“还要多谢你前几日拔刀相救,不然宋某人就要枉死在那些歹人的手中了。”
狼烟来“绿倚”走的是暗巷,见有人持刀行凶,就上前相救,不想救下的人竟然是宋逸。
“先生客气了。”狼烟忙请宋逸坐下。
宋逸慷慨,对身边侍女道:“告诉你们老板,今日这间房的花销就全记在宋某的账上了。”
狼烟忙道“多谢”。
关关听了宋逸的名字就讨厌,便依然坐在那儿,纹丝不动,只默默饮酒。
宋逸醉眼惺忪,二根手指在他眼前一晃都能变仨,哪里辨得清男女啊,似瞅见关关身着锦衣,头带着羽冠,心想是位公子。
看狼烟一身打扮不过是个侍从,人常说鸟为食亡嘛,宋逸怎么说也是个世家公子,纡尊降贵请一个不起眼的小侍从,也算是对狼烟鼎力解围之事有了交代。
不过眼前坐在哪里的小公子居然一动不动,似乎太傲慢了。宋逸喝多了些,气不打一处来,拧眉问狼烟道:“这又是哪位?”
狼烟忙介绍:“这是我家公子。”
宋逸又奇道:“不知是哪家?”
关关这才开了腔:“我叫祁寒玉。”她搜肠刮肚,总算在祁侯的众多子侄中挑了一个自己合意的名字。
“祁家。。。”宋逸似想起了什么,顿时酒醒了一半。
关关见宋逸人来了,忽然也不急着问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若无其事道了声:“宋先生,喝酒吧。”
“诶。诶。”宋逸随口应着。
狼烟见关关都已喝得双颊绯红,忙轻按关关的手道:“不可多饮。”
关关怎么都不能把那金姑娘给忘了,嘟着嘴,扭着肩膀推开狼烟,嗔道“要你管”,举起酒杯示威似的喝了个底朝天,又要伸手去拿酒壶,却被狼烟先一步拿开,登时酒劲儿上来要抢。人却已被狼烟钳制在怀里。
宋逸看得目瞪口呆,他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实不该如此失态,也见过人家养小倌的,没想到狼烟居然是如此身份,不由头皮一麻。但觉那两人似看了过来,宋逸忙拿起面前的酒,猛灌了一口,也不知怎么喝岔了气,咳得剧烈,引得身旁的美姬一阵大惊小怪。
咳喘渐止,一室宁静,外头似有阵歌声飘来,时而婉转缠绵,时而清越铿锵,仿若午夜和风沁入心头,把人慢慢引入一个遗世梦境之中,真是妙极。
一曲歌罢,仍有绕梁之感。
关关不禁问道:“这唱的是什么曲?”她扭头看狼烟,却见狼烟蓦然冷了脸,不由心下奇怪。
却是宋逸抬头正循声望去,口中答道:“天判。”
“天判?”关关奇道。
宋逸道:“这曲子唱的是个神怪故事。”他顿了一下,见关关伸长了脖子似要问,便又道:“说的是一个反出天界的神君天青,碰巧救了一条灵蛇,这灵蛇便发誓要找到天地间最强的法宝来报答他。不想神君天青为天将所杀。灵蛇自挖心胆血祭天青,遂入魔道。天界派来神将让她神形俱灭。她却化为美女,引诱了神将贤人。”
关关更加好奇,只听宋逸身边的美姬唧唧喳喳问他道:“后来呢?后来呢?”
宋逸道:“后来神将贤人幡然醒悟,将灵蛇女斩杀于日落谷中,却耗尽自己的精元,只为留得她一魂一魄。”此言一出,那些姑娘们个个唏嘘不已。
关关也是心头一紧,忽见宋逸瞪眼奇道:“适才外头唱的是中间一段,灵蛇女引诱神将贤人。怎么变成贤人感怀灵蛇女救命之恩,舍身相报呢。难道是如今故事改了?当年。。。”
关关见他犹豫,心下好奇,催问道:“当年怎么了?”
“当年祁青媚可不是这个唱法,唱得可比这好呢。”宋逸说着,醉眼看着杯中物,似在回想些什么,适才脸上的惬意瞬间都成了失意。
关关见宋逸红光满面,醉眼迷离,如此贪杯好色之人让她只觉猥琐,刚才听曲的兴趣荡然无存。她将酒杯往案上重重一放:“宋先生敢提起太后从前的花名,不知是不拘小节,还是胆色过人呢?”
宋逸抬头,一瞬间面白如纸。身旁偎着他的美姬正在倒酒,突然也停了动作,手足无措,怯怯看着关关。
关关笑笑,举杯轻描淡写道:“宋先生喝吧。我说笑呢。”
宋逸刚喝了一口酒。
关关又幽幽说了句:“宋先生连祁燕惊都敢拐,背后说说太后又算得了什么。”
她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宋逸,却也不怕宋逸发了酒疯扑过来,横竖还有狼烟呢。
宋逸果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我宋某人没做过那样的事,不要侮辱了我,也不要侮辱了你家燕夫人。”
关关仍坐着,眸光掠过眼角,往上轻轻一挑,寒意正落在宋逸脸上。
她冷冷道:“你这副道貌岸然的嘴脸,给谁看?”
“你这小子,气煞我也。”宋逸将手一伸,抓住了关关的领子。
刹那间,一道银光闪过,三尺青锋正搭在宋逸的手腕上,那剑正握在狼烟手中,狼烟向宋逸道了声“先生不可”,很是客气。
侍女美姬见宋逸发火早就缩成一团,又见狼烟拔剑,更是夺路而逃,推挤之间也不知谁踏了谁,尖叫连连。
宋逸看着关关,有点怔然:“你是个丫头!”
关关一扬眉毛,没有回答,只说:“你说没有,这事怎么就跟你扯上了关系?”
宋逸有种犯人被提审的感觉,思绪纷乱,一时缓不过神来。
“狼烟,宋先生不想活了。送他上路吧。”关关也不挣脱宋逸抓着她的手,疾言厉色道。
这下宋逸的酒全醒了,恍然大悟这两人就是冲着他来的,丢下关关,手指颤抖指向狼烟:“原来你救我,就是个圈套让我往里头钻哪。你们到底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这可是邯郸城,你们怎么能随便杀人?难道你们也是为了,为了玄。。。”他声音颤抖,忽然闭了嘴,脸色惊惶。
关关懒得看他做戏,也发了狠:“到了祁侯手中,只怕你死得更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问起,顺便提一下,宋逸是传说中和燕惊一起失踪的人。
章节49
宋逸的手颓然垂了下,说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当年我收到燕夫人的信,她说在城外西边的烟霞山相见,我以为她要告诉我玄机石的事,因为之前我曾因此事私下找过燕夫人。时间就定在日落时分,我怎敢错过,便早到了一个时辰。却只见一队人马护送一辆车下山,等到日落都再没见其他人路过。日落之后,那简直就是噩梦,大队黑衣蒙面的人马来搜山,幸好我跌落到枯枝蔓草之中才躲了过去。待我下了山后,又频频被人追杀,根本无法逃回邯郸城中求救。”
“那你为什么一下子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关关疑道。
“那时我不敢回邯郸,便一路西去。没想到却被人劫上了山寨。那女寨主好不凶狠。。。”或许是隐忍多年,一直不敢对人言,宋逸再也压抑不住,一股脑儿将他被压寨的惨事都抖落了出来。
关关再也无心听他下面的话,直想着娘离去之前,对她说有人助她西去定能寻回爹爹,娘所说的相助之人难道就是宋逸,或者是有人冒宋逸之名设下了圈套!她恕貅着宋逸的话,忽问道:“那日下山那些人什么样?”
宋逸愣神:“那些人?”三四年前的一幕叫宋逸如何回忆得起来?
“那些人难道没看见你?”一旁静默的狼烟问道。
“没有。”宋逸摇头,“事关机密,我听到声响就躲到草丛里了。那车飘来一股好大的熏艾草的味道,激得草里毒虫乱跳咬得我身上烂了好几处。”宋逸适才哭诉了一番早没了危机感,精神松弛,醉态尽显,还想撩袍子给狼烟看当时留下的疤痕。宋国覆灭之后,宋家确有想复国,但多年来一直依傍着赵国贵族生存,境遇又怎会好。宋逸找玄机石,也不过是想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免得身后在列祖列宗面前抬不起头来。可因为这一番折腾,让他连个遗老遗少都做得不安稳,不觉人生已过了一大半,意气早已被消磨殆尽。宋逸常觉此生无望,能一晌贪欢也好。
烟霞山,雾气较重,草木繁多。那是在三四月间,桃花开放,草长莺飞,在上山招惹来些虫子也是自然,点燃艾草熏车除虫,这倒像是世家豪族才用得起的。关关喝了一杯酒,飘飘然便不容易心惊,她又问宋逸道:“车里是女人还男人?”
宋逸摇头道:“不清楚。不过随车走着一个戴斗笠的女人,一瘸一拐的似山路上扭了脚,不知怎么的车停了一下,她就爬了上去,大概是嫌她慢吧。”
“车中的极有可能是女人。”狼烟对关关道。男女同车毕竟不便。
宋逸眼中灵光一闪,恍然道:“你们怀疑车里的是燕夫人?她怎么不见我呢?不见我便算了,还害我四处被追杀,我可真的不知道玄机石的秘密啊。”宋逸连连叹气摇头,似乎这三四年来纠缠着他的都是恐惧,只有醉生梦死中才能得到片刻安慰。
烟霞山上,日落前的一个时辰里,娘亲真是去那里了吗,又究竟出了何事?难道也是为了玄机石?百里家守护的哪里是一个秘宝,根本是一个咒怨。关关饮尽一杯,嘴里只剩苦涩,看着宋逸带着醉意摇头晃脑恨天怨地的模样,她突然咬牙切齿将手中酒杯一甩,指着宋逸道:“狼烟,给我打他。打他个鼻青脸肿不能见人。”若不是此人做了引火木,也不会让娘亲没了踪影。关关强忍心下不好的预感,只将一切都迁怒与宋逸。
见关关不仅脸颊上酡红,连眼睛都染上了血色,狼烟心中大叫不好,心想她定是喝多了。
听白露说过,关关曾偷偷喝酒,醉过一次,那时她到后院的鸡舍,拖了个鸡窝出来,说是小船,也不嫌脏,坐在鸡窝上,从燕燕居的明堂,一路又拖又蹭,到了碧游溪畔,那股疯劲吓傻了一院子的丫头婆子。然后就在碧游溪畔睡着了。据说那时燕惊还在祁府,她端了个小凳坐在溪边,等关关睁眼了,只笑眯眯说了两句:“小姐,你起啦。跟李姥姥学垒鸡窝去吧。”
狼烟一看桌上两壶都已空空如也,关关还叫嚷着要打人,不知她还有几分清醒。“我们回侯府去吧。”狼烟对关关道。
关关一跺脚,瞪眼:“不成。”她指着宋逸又嚷:“打的就是他。”说罢,她就要去拔狼烟手中的剑,幸好被狼烟扣住了手腕。
“你醉了。”狼烟脸上只有阴郁。
“我娘她,我娘她,”关关哽咽了一下,她眼睛发红,额前鬓角的头发全湿了,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被他害死了。”关关向来有赖东赖西的毛病,一般赖着赖着也就忘了。可唯独这件事忘不掉又无人可赖,宋逸不做冤大头,谁做?
关关倔强,从不肯当着众人的面哭,宋逸是她找到娘亲的唯一线索,她宁可听说娘亲被宋逸始乱终弃在他国了,也比这消息好。她每日压抑着自己不往坏处想,此时仿佛挨了一记晴天霹雳,崩溃了。
狼烟见关关挂在他身上一直往下滑,空洞的眼神,失了神采,丢了魂魄。
他倒想关关嚎啕大哭,让泪水淹得他透不过气起来,也比此时心上隐隐作痛来得强,便不由向宋逸投去阴狠一瞥。宋逸只觉后背根根寒毛倒竖,慌忙道:“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说着,转身就要冲出雅室去。
一阵香气袭来,忽闻金铃响动。
传到鼻端耳畔皆是让人酥软的媚。
“听了我的歌,还有急着要走的。宋先生,您可是第一个!”
原来,有的人连声音都能惑人。
那是个朱衣女子,她婀娜娉婷,耳间挂着一对孔雀翎毛,面上红纱轻薄,说话间吐气如兰,面纱轻动。手中拿团圆羽扇摇摇,白羽上或褐或黛的杂毛正好拼出一幅秀雅山水,铜灯下也看得分明。
关关抬眼,恍惚看了她一眼,却正好触上她的目光,原来她也在探究她。
宋逸被这朱衣女子堵了回来,他显然是吓得连怎么笑都忘了,勉强挥了一下袖子,拾起风度,干巴巴道:“哪里。金姑娘言重了。宋某是想找二老板谈些事情。”
朱衣女子弯着眉眼笑,羽扇拍着宋逸的肩:“宋先生今日怕是又喝多了。你们可要小心伺候着。”说罢,她招呼了身边女婢扶了宋逸出去。
狼烟将关关抱了起来也要跟出去,只见绡金一个旋身挡在他身前,目光灼灼看着他:“我想与你单独说两句。”不用绡金向侍女们使眼色,她们已鱼贯而出。
狼烟犹豫了一下,怀里的关关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只是勾在他脖子上的手紧了起来。
狼烟对绡金道:“再说也还是那天的话。”
绡金脸上没了最后一丝笑容,仍不让步,指着关关不悦道:“就是因为她?”
狼烟不答,只是说:“我不会再回去了。”便绕开她往门外走去。
关关抬眼看狼烟,却听绡金道:“我却想与这位姑娘也说两句。”
关关再次被这身男装打击到,听绡金的话又有些莫名,不顾狼烟反对,执意要狼烟将她放下。
她看向绡金,讶异道:“你有话要同我说?”
绡金指着狼烟:“他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你。”
关关心里似被刺了一下,狼烟的确没说过喜欢她,这个金姑娘指手画脚,看起来很嚣张。她不禁打量起绡金来。只听绡金又道:“他只是把你当作我的替身而已。”
替身?关关愕然,转眼间,只见绡金扬手揭了面纱。
这金姑娘的确是美,美到艳极,美到眼熟,那一脸恶毒又自负的表情像极了她娘。关关惊愣间几乎窒息,不过她却能肯定这不是她娘,因为金姑娘看起来比她娘年轻,比她娘更张狂。
狼烟拉上关关的手要走。关关反拽上他问道:“她到底是谁?我和她哪点像?”
“她是门主。”狼烟道。
难道是那个美貌门主?关关小心思一转,这两人怎么看都暧昧得很。先是母亲的事,又跑出一个莫名奇妙的女人来。这些人全都聚到一时来伤她的心。关关吼了绡金一句:“你胡说。”
“他身上有四十七道伤痕,二十道是因为我。”绡金不紧不慢道。
“真的?”关关怔然,眼前狼烟并未否认,更是火上浇油。关关早已辨不清东西南北,趁眼泪还没流出以前,推开狼烟夺门而出,把正在过来的二老板撞了一个踉跄,自己也差点跌出去。
狼烟还不及上前,二老板身旁已有人扶起了关关。
“祁雷。”关关看着拉起自己的人诧异非常。
“你果然在这儿。”祁雷欣喜。
“我要回去。”关关有气无力地晃了晃道。
“你喝酒了?”祁雷见她的酒醉潦倒的模样,又瞥见狼烟呆在一旁,不由责骂道:“没用的东西!”
纵是此时,关关依然觉得心被扎了一下,直怪自己没出息,听不得人家骂狼烟。
晕乎乎中,她被祁雷抱上了马车,头痛欲裂,腹中翻江倒海了起来。
狼烟想跟上去,却被绡金叫住。
只听绡金劝道:“在他们眼里,庶民从来卑贱,你又何苦要做人门客,独步江湖不好吗?”
狼烟反问:“你不是也投靠了永翼侯吗?”
“就因为这个你怨我?”绡金不解。
狼烟道:“你知道我与他有家仇。”
绡金蹙眉,眸光盈盈,“为了我,你就不能把这放下吗?”
见狼烟未答,她眉间浮上愁绪:“除了他,赵国谁还有能力对付夜辰君。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是当年夜辰君养着百变门对付公子鹿野,公子怎会受伤不治而亡。他的仇,我若是不报,就永远不会开心。偏偏祁申就是夜辰君的一条狗,你这岂不是与我为难?”绡金脸上失意,又嗔又怨。
“从前我是为了你留在夜刀,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狼烟道。
“什么?”绡金惊叫,伤怀道,“是我不顾霞姨反对救了你,如今就换来一句不相为谋?我不要你感恩,难道你一点儿也不念旧?”
“绡金,我不是神将贤人,你也不是灵蛇烟雨。无论唱词怎么改,都已不是从前的光景了。”狼烟道。
“为什么?”绡金震惊,不解道,“你一直宠着我,纵着我,我要做什么,你都帮着我。你说我嫁入百变门是任性妄为,可你最后还是来救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九死一生,我们不也过来了吗?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什么做不到的,夜刀门在你我手中定会更加显赫。你陪我在朱雀湖畔养伤那段日子,我一直都记得。自从公子鹿野死后,我好久都没再那么开心过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你喜欢被那个傻乎乎的丫头呼来喝去?”
狼烟道:“有时的确傻乎乎,有危险会不自量力挡在我身前。脾气也不好,知道我滥杀会骂人。不知人世艰辛,时常游手好闲,还爱惹些麻烦。”
“我不让你走。”绡金丢了扇,从狼烟身后拦腰抱住他。
狼烟掰开她的手,抽身而出:“可我似乎比较喜欢这种无聊又带劲的日子。”
绡金怔然看他离去,眉心紧蹙,一脚踩坏了羽扇,白羽纷飞,掠过铜灯炽焰,燃成灰烬......
章节50
宋逸所说的事,关关迷迷糊糊中想了好几遍,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究竟来。娘亲失踪的事这么久了,舅舅祁侯也已经不断派人去找了好几年,却毫无音信。她心底也隐约感觉可能娘亲已经发生了不测。
关关无奈,只能盼望着奇迹,如她爹爹所说,这一路即使只剩下她一人,也要走下去。人总要长大,她也许会远行,只希望有人能陪走这一路,即使强迫一个也好。
忽然有一天她发现有人愿意陪自己走这一路,没想到还没上路就出了诸多状况,居然在酒肆这种地方还能碰到个疑似旧爱的女子。金姑娘那身香仿佛闻过,原来狼烟那夜先见过的人竟然就是她。
绿倚的酒喝得她头晕。关关见车帘紧闭,撩开车帘让风吹进来,却又忍不住探出头,左右前后地张望,狼烟还没上来,八成又被迷倒在那儿了吧!那金姑娘实在太趾高气扬,竟敢说她是替身,狼烟只会一旁装死,一看就知道这两人有猫腻。关关心中本就低落,此时越想越有被欺骗的感觉,不由捏紧了拳头在车壁上狠狠砸了一下。
“停!”前头祁雷一声喝,车马突然停了下来,害关关差点跌了出去,幸好她及时抓紧了车门,只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了?”祁雷问,“是不是丢了什么?我命人回头去取。”原来他见关关探出头来左顾右盼一副懊恼的样子,只当她是忘了什么紧要的东西在酒肆里。
丢了什么?丢了人哪。关关哪好意思抱怨出口,只好脸色讪讪却了车帘,缩在里头闷闷说了一声:“没丢什么,只是车里有些冷。”
“哦。”祁雷应了一句,又吩咐大家往前行。没走几步,关关就见祁雷拉开车帘跳上车来。他诧异地看着,前几天刚拒绝过人家,有点不好意思,身子便略缩了缩。
祁雷道:“车里多一个人热乎些。”说着他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关关围上。
“你来绿倚做什么?”祁雷见她一副男子装束,这才想起来要问。
“来见见宋逸什么模样。”关关有气无力道。
祁雷有些吃惊,沉吟片刻,说道:“那个宋逸,我从前见过他一面。他是宋国王族旧室,宋国湮灭时,在魏国□过,之后又来到赵国,据说是个风雅名士,尝与士大夫出入,擅长高谈阔论,博了不少名声。王上一日来了兴致,还说要给个官让他做做,没想到他几年前失了踪。。。”说到这儿,祁雷就没了言语,关关知道后来的事,后来传说他是拐了祁申寡居的妹妹燕惊,跑了。
见祁雷欲问又止的神情,关关说道:“他说那时没见过我娘。可这消息传得如此之盛,必有缘故。”
祁雷见她神色恼恨,不由安慰道:“燕姑姑的事,你且宽了心,还有我们呢。”
关关心里又急又痛,满口都是说不出的苦涩,有时她觉得自己的心早已麻木,麻木到冷血,自己就算暖得了别人,却独独暖不了自己。
关关仍是道了谢,深吸一口气,放下心事,这才想起来祁雷来得巧,见面时好像早知道她在哪里似的,便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你是来接我的?”
祁雷愣了一下,说道:“是我正好碰上。”
关关心说,祁雷好骑马,出门还带辆空车实在是稀奇,不接她难道是来接别人的?
事实上确是如此,祁雷与父亲商谈完了事,出来时遇见庞邕正要带人出去,问了问才知他是得了消息要去接关关的。关关前几日拒绝了祁雷,祁雷本就不悦,又听说她跑到了酒肆里,更是惊怒,可不知为何,但见她一头扎上来对自己说要回家时,他心头便觉得满足,那些教训的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若是让关关知道自己是专门来接她的,岂不是要得意坏了。祁雷想了想,又说:“廉儿的百日宴除了族中大小,也会来不少贵客。听说绿倚新来了个红歌姬,我来看看,顺便把她带回去。”
“你说的歌姬是不是金姑娘?”关关问。
管她是什么金姑娘还是银姑娘,祁雷想也没想便答:“正是。”
关关皱了眉,果然男人都喜欢那种美艳妖娆,看起来又很容易上手的女人。“请吧。请吧。看她不把你得七荤八素变呆子。”
车里醋海飘香,祁雷怎么会闻不到,觉得似又回到了从前,不由心中一乐道:“金姑娘是不错。今日没请到真是可惜啊。”
这时若是派了人去把金姑娘弄出来,岂不是坏了狼烟和她二人缠绵叙旧?关关对祁雷道:“好。那你此刻就叫人把她接来。”
“可是没有其它马车了。”祁雷推脱。
“我可以骑马。”关关坚持。
祁雷当她任性抬杠,便吩咐下去,“找辆马车,去绿倚酒肆将金姑娘接到侯府。”说罢,正瞥见关关低头抱膝坐得老实,再不出声,似败下阵来,他有些开心又有些内疚,关关服软的时候可不多啊。
关关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睡觉,车走得似乎很慢,一路安静到了祁府。
又隔一日,已到了廉儿的百日。廉儿是祁雷和素儿的儿子,关关虽然不喜欢素儿,却还是蛮喜欢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夫人不喜欢关关,所以关关也尽量避嫌,很少见到那孩子。这一日人人都抱一回,自然也轮到了关关。见那孩子笑,关关越发爱逗他,“叫我小姑姑,叫我小姑姑。”
旁边那个略有些胖的老仆妇呵呵笑道:“小公子还小呢。哪里会叫人?”
“是吗?那还要多久?”关关还挺心急。
老仆妇女见关关忙着吹风车逗祁廉开心,笑道:“表小姐还真是喜欢小公子。”
“嗯。”关关随口应道。
“可惜素夫人的娘吴氏如今还被关在地牢中,她怕是还没见过小公子呢。”老仆妇似有些唏嘘掬了一把泪。
“怎么回事?”关关讶道。
老仆妇吃惊道:“表小姐您还不知道?”关关茫然摇头,只见那仆妇说道:“小姐可记得上次请巫神为燕燕居除煞的事,侯爷听说请得巫神来,都是吴氏经的手,侯爷说因为吴氏请的时候心不诚,害巫神丢了性命,吴氏她可是好心办了坏事啊。”
那件事,关关心里清楚,完全不是这老太婆说的这么回事。关关也懒得与她多说,只问:“夫人不管这事?”侯爷夫人与吴氏关系匪浅。
那老仆妇只张大了嘴,愣愣地,似不知该如何作答。关关有些明白了,怕是素儿自己不愿来找她,便让这老仆妇来提这事。她想想道:“告诉你们素夫人,这事我会对侯爷说,侯爷放不放人我就不知道了。”
“诶。诶。谢表小姐。”老仆妇欣喜异常,连连道谢。
不知素儿许了她什么好处,关关想着,见门口素儿的身影一闪而过,便将祁廉交还到老仆妇的手中道:“我应下这事,是因为这孩子合我的眼缘。你以后好好照顾他吧。”
关关话刚说完,只听一个声音道:“你若喜欢,以后他叫你娘亲便是。”
关关听了没抬步已差点跌倒,抬头一瞅,前头先进来的是祁雷一脸惬意,后头进来的素儿却白了一张脸。祁雷还是如此,爱说什么便说什么。
见素儿幽怨的眼神直扫过来,关关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做姑姑便好。”
祁雷未言,已阴了一张脸,这时廉儿突然哭了起来,这屋里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被哭声打散了,祁雷冷眼瞥视下,众人手忙脚乱了起来。
关关忙带着身边侍女,趁乱溜了出去。
关关出了那门,虽是春风拂面没,却仍有些寒意。
没走多远,便遇见了祁雪。祁雪的脸颊似清癯了许多,看见了她有些高兴,眉目间仍是寂寞愁色。关关心说,你高堂健在,说不入宫就不入宫,真不知祁雪她还愁什么。关关对宴会没兴趣,便要告辞了祁雪回去睡觉。祁雪听她要走,一脸颓色像被霜打了一样。关关不忍心,便挽了她的手,两人同去湖畔的宴席。
一路上走着,聊得是年前侯府里发生的大小琐事。祁雪问冷香崖上关关怎么就遭遇上歹人了呢?关关想起之后一番惊险,不想再提,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别的好。这时,正瞥见一个扫地的丫头,背影婀娜,十分熟悉。
“白露!”关关叫道。
白露转过身来,见是关关和祁雪,很受规矩地拂了拂身,站直了腰,眼神很是疏离。
关关拉了她的手,白露的手冰凉,还未触到手心她已缩了回去。
关关问她愿不愿意回来,白露只是摇头,又问她母亲的病如何了,白露说托表小姐的福,好多了。关关说,可以让她母亲一起帮过来。白露说,她母亲胡言乱语,没规没矩的,怕惊吓了大家。
二人便再也无话站着,站到祁雪不高兴了,拉着关关去了湖畔。
正是开宴,热闹时分,欢声笑语不绝。
宴席上,关关只要一想到白露独自扫地的萧瑟身影,心里就堵得慌。左右坐的都是些族中的亲戚小姐们,把族中谁谁嫁娶,谁谁眉来眼去,捕风捉影地细数了一遍。
话是蠢话,酒是好酒。
关关百无聊赖把这些话全听了一遍,已喝了个飘飘然。怪不得娘亲说过酒可是样好东西,喝过后,阎王殿都能看成神仙福地。
醉醺醺睁眼,听到有人正唱。
听一遍已是难忘,再听一遍,咬牙切齿。
金姑娘真被请了来献艺,依旧是轻纱覆面,走得婷婷袅袅,举动间已是风情万种,未唱已有人为她神魂颠倒。
色艺俱佳!唱时台下鸦雀无声,唱完一阵狂吼乱叫,祁家毕竟不是士大夫家族,许多人没那份骄矜。金姑娘却矜贵得很,一曲唱罢,便恍若仙子一般,碧游湖上登舟而去,看着众人痴痴迷迷。
湖畔上,还是祁府侍卫绕湖跟着,随那小舟去了,显然是保护金姑娘的。其中有人向这里投来一瞥,除了关关以外,大家正忙猜面纱下美人有多美,大概不会有人留意到。
“这是怎么回事?把庞邕给我叫来。”关关一脸醉意,拍案而起,周围惊愕。
庞邕随后就到,关关一问才知,原来祁侯对狼烟陪着关关去了酒肆场所很不高兴,要将狼烟从关关身边支开。
庞邕想了一下,就让狼烟先去保护绡金在府中的安全。
“这是什么馊主意!”关关砸杯。
一桌女眷指着她的红脸,惊叫:“表小姐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的一章,后面一章,俺肖想了一下,O(∩_∩)O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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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51
关关忘记当时说了些什么,醒来时已是在燕燕居里自己的床上。
她口干舌燥,酒气涌上来,嘴里直发苦,正撩开被子,想爬下来倒口水喝,却发现窗前坐了一个人影。
关关想也没想,已捞起一只鞋甩过去,带着哭腔道:“你还敢回来!”
不料那人一扭头,竟是祁雷。
他看着关关,神色诧异。
关关惊愣,她习惯地以为是狼烟,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脑袋乱哄哄的。
祁雷站起身,似要走过来,关关忙翻了个白眼,仰面躺了下去。
“关关!”祁雷见她晕了过去,忙飞奔过来,抱起她,一个劲儿摇晃她。
关关死咬着嘴唇,就怕肚子里的酒水被祁雷给摇出来了。
这时院子里有女人尖声嚷道:“让我进去!”,接着外头似起了争执。
没想到 祁雷竟全然不理,拿手指想撬开关关的牙关,“该死!好紧!”
关关的牙咬得死紧,祁雷不免着急道:“难道是喝酒喝得抽风了?”
“来人啊。快给我那筷子来。”祁雷吼道。
关关心里咯噔了一下,牙已被他撬得一阵酸麻,没想到他还要用筷子。她连忙睁眼,松了牙,嚎道:“祁雷,我做噩梦了,好可怕。”说着她拖过被子,直把头往被子里钻,妄图将祁雷隔离在外头,不料手中锦被被人扯走,关关被祁雷拥到怀中。
只听祁雷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总算没事,差点被你吓。。。”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房门噼啪响了两下,孩子的哭声传来,有人走了进来,正是素儿抱着哭泣的小祁廉。
关关忙要将祁雷推开,却被他像捉猫似的拧回来,牢牢抱定。
祁雷皱眉看着素儿,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素儿看向关关怨恨的眼神,瞥向祁雷,一下子变得痴怨,转瞬泪眼婆娑,语未成调,人已跪倒,“公子带着表小姐离去,整晚不曾露面,撇下我和廉儿在席上。我出身卑贱并不打紧,可让廉儿往后如何立足啊。”
关关一想,素儿这话也对,祁侯今儿一日都未出现,至于祁雷嘛,他本就不爱和祁家族人混在一起,一定想着及早抽身。
“你想多了,”祁雷叹气,对素儿道,“你先起来吧。别让廉儿再哭了。”
谁知素儿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搂紧了孩子,哽咽道:“素儿虽被表小姐说成是庸脂俗粉,却是一心一意追随公子的。公子心中早有表小姐,素儿不敢争什么,只求能陪在公子身边。只要能看到公子,让素儿做什么都行。”
关关后来才知道自己在宴席上拍案而起,大声嚷了一句:“哼!庸脂俗粉。关关不齿。”她以为自己只在脑中想想,没想到竟把对狼烟的不满全都吐露了出来。
“素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我想要什么,你也拦不住。表哥想找谁,你也管不了。那唱歌的金姑娘还是表哥找回来的。你真要计较起来,哪里计较得完呢?”关关还是没忘了金姑娘那碴。她就是这么高调,软糯的声音里带着挖苦的笑意,关关也骂自己坏,恶作剧的快意却让她脱口而出。
“表小姐,我,我哪里敢计较。”素儿委屈道,脸庞上两行清泪,已经滴到孩子嫩白的脸上。只听她又对着祁雷哽咽:“公子你已经在这个呆了一天一夜了,先回去吧。我会留在这里照顾表小姐的。”
关关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祁雷又陪了这么久。关关被这一大一小的哭声弄得头昏脑涨,看那素儿委屈求全,痴情又可怜,心想祁雷就吃这套,必会跟她回去。
幸好祁雷起来吩咐外头的人备车,关关才松了一口气,揉着眉心对素儿道:“表哥这就回去了,你还哭什么呀。”
祁雷向来容不下关关的任性好强,她从不肯屈从仰望他,在她面前他是人不是神,而祁雷恰好很喜欢被像天神般崇拜的感觉。男子对女子的憧憬,常常出于虚荣被满足的飘飘然,或是出于征服不驯者的□。
关关说完,打了呵欠,正要翻身睡下,却见祁雷又走了回来,伸出猿臂圈向她,将她揽在身侧耳语道:“谁说我要走?”
耳边呼过来的气连关关背上的寒毛也一并吹了起来,正听得他们二人说话。
“你起来,将廉儿先带回去。”
“公子,你呢?”
关关怔然,也不知道这一家三口在她这儿唱的是哪出,听起来自己倒像是争风吃醋欲擒故纵的赢家,或许是从前别扭闹多了,现在没人肯信她了。
关关正想将此中误会向祁雷说清,却见祁雷满眼厉色已将素儿被逼了出去。
外头的人也极识趣,在外头关了门。
关关见状不妙,忙道:“表哥,我。。。”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祁雷深深看她,看得关关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祁雷一定是会错意了,此情此景绝情的话说不出口。
未语,祁雷已将她掬在怀中吻了上来,不知祁雷用了多大的劲力,关关推不开。
“不要。”她欲呼出口,祁雷的舌却已闯入她的口中,霸道纠缠着。关关如被蛇咬了一般,突然之间,揪着祁雷发狂地踢打挣扎。
“怎么回事!”祁雷差点哀嚎,却见关关眼泛泪光,满脸憎恶,恼怒地拳脚相加。他为她做了这么多,怎么就这么不招她待见?
“你混蛋!”关关怒极,抬手就要甩祁雷一个耳光。祁雷心中如被一把烈火烧得烦躁,接下关关巴掌,将她顺势按倒榻上,见她泪眼中恨意毕现,心中一痛,拖过锦被,盖了她脸,“好。这个混蛋我做了!”
一阵幽香飘来,锦帛撕裂,素白深衣半敞,锦被中传来哭泣喘息,祁雷有种肆虐的□,忽然脑中被香气充斥,手中脱力,再留不住最后一丝清醒,晃了晃身子,一头栽了下去。
关关差点窒息,正挣扎,似有人捞起她的腰,天翻地覆间,她已远离了床榻。
“你!”她仰头惊愣,余香淡淡,忙捂住口鼻,“流离用的香!”
狼烟拉下她的手,道:“已过了药性。”
关关甩开他的手,“你走吧。”
“要哭,过来哭。”狼烟不肯放开她,见她衣襟撕裂,衣裳半褪,有些看不住自己心神,勉强别开眼。
见他扭头不理,关关自己抹了把泪,口中愤愤道:“你要保护金姑娘。”
“她和我没关系了。”狼烟决然。
“你为她受过伤。”关关退一步。
“你要,我也可以为你。。。”狼烟将她拉回身前。
关关打断他,“不用了,那是因为你对表哥的承诺。”
“早已无关承诺。”
关关也不挣脱,扬眉挖苦,欲刺伤他的自尊:“哼,你不过是个门客。”
“不是,我是保护你的男人。”狼烟扳过她的脸,一字一字说着,要她听个明白。
保护吗?说什么也晚了!关关神色伤痛,泪落如断线珍珠,“如果我有了祁雷的孩子呢?”
“什么?”狼烟惊怒,提剑便要向祁雷去了。
关关拉住他,“事已成定局。”
这么快!狼烟闻言差点窒息,他在外头一宿一宿地守着,眼皮眨都不敢眨,怎么会出事?不禁疑问:“什么时候?”
“刚才。”关关默默流泪。
狼烟仔细回想,长吁一口气,直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见关关垂泪,甚是可怜,只是怜惜地给她抹了泪,“那样不会。”
关关吃了一惊,吸着鼻子,大眼望向他,慌忙问道:“那样不会?”
狼烟欲摇头,见她呆得可爱,便偏头问她:“你说的是哪样?”
关关皱眉,踌躇了一阵,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踮起脚尖,拉着狼烟的衣襟,见他顺从低了头,便很认真地吻了上去,很生涩地吐舌头,很实诚地在狼烟嘴里搅了搅。“就是这样!”关关说着,似觉得不够,又袭上狼烟的唇,渡了一口气进去,“或者是这样。”
“不对。”狼烟摇头。关关怔愣之间,狼烟已低头,回敬了一个深吻,搅碎了她口中低呼。
关关微喘着气,哭丧了脸,“这样就会有孩子!”
“不会!”狼烟斩钉截铁。
“可我娘是这么说的。”说着关关恍然,“娘骗人。”
狼烟心说,燕夫人平时就是这么逗女儿寻开心的吗?害得这小笨蛋信以为真。
床榻上躺着祁雷,他懒得挪,便解剑拉着关关到一旁的坐榻上窝着,安心地开始打瞌睡。
却听关关低头皱眉,小声嘀咕,“那怎样才会?”
狼烟出了点虚汗,抬起眼皮,将她上下打量的眼光瞪了回去,“不许乱猜。”
关关虚眼看着狼烟,眉毛挑衅地一跳一跳,表示不屑。
狼烟在她脸上捏了一记,将“小好奇”搂进怀里,闭眼道:“以后再告诉你。”
“以后是什么时候?”关关在他胸上指指戳戳,不让他睡去。
狼烟握住她的手,藏在怀里,“再惹我,我马上就让你知道。”他闭了眼,任关关扭来蹭去就是不理,只等她安静下来。
关关以为他睡着,不由失望嘀咕道:“不是说马上吗?这都好久了呀。”正无聊,见狼烟唇上有点干,她不知怎么心下一动,悄悄蹭上去舔吻着。守在身边的安心,偷吻时的心慌,此刻在她心底乱糟糟铺成一片。
狼烟浑身越绷越紧,眉心一皱,骤然睁眼,拉着她贴近自己的身体。
关关被他吓了一跳,愣愣看着他瞳色越来越深,清晰倒影着她的惊慌。
狼烟扯开她的衣带,关关忙拉紧衣襟惊道:“干,干嘛?”
“我说话算话。”他收拢了胳膊,关关紧贴上他的身体,清晰地感到他身上的灼热,关关忽然血气上涌,涨红了脸。
“不要。”关关轻哼,扭着身子想挣脱。
“不要就别乱动。”狼烟深吸一口气,低声说着,埋首在她的颈窝,一动不动。
关关顿悟,抬头愣愣数着房梁,不敢再扭。
这时,只听外头一阵叫嚷,有人大声哭闹着“救命”,有人喝斥着打出去。
关关与狼烟不由相视一眼,似听到有人叫“白露”的名字,心中皆是纳闷。
“我要出去看看。”关关说道。
狼烟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不怕,我一直在。”说罢,人已登窗,踏上晨曦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很有爱的是祁雷说的一句话,然后他老婆也说了一句话。
不cj的俺掩面飘过。。。。
其他的真雷。。。。。
章节52
关关轻手轻脚走过去,探探祁雷鼻息,见他似乎是睡着了,心下一阵彷徨。祁雷虽然有些自以为是,待她却还是很好的,怎么会这么粗暴地对她。从前她跟祁雷出去玩,娘总是交代关键时候别张嘴,不然会有孩子的。关关揣摩了许久,才心神领会,如今一想,似乎是被娘戏弄了。反正娘爱捉弄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被她揭穿,娘总是眼神哀婉地说:“寂寞的人总是给别人找点麻烦,心里才会觉得束缚一些。”关关突然想到,如果现在还能被娘戏弄那该多好啊!
她叹了口气,收拾齐整,便出了房间。才刚走了几步,便有人上前回报,院子外头来了个疯妇死活要见关关,侍女出来赶她走,她不肯走还出手打人,谁知那疯妇的气力奇大,不仅打得那些侍女没有招架之力,侍卫想打跑她,结果她死死抱在了门口的石灯柱上,就是不肯走。
说话间那人不断关关的房间张望,关关心中冷笑,那些人见二公子在房中肆意妄为,便个个装聋作哑,便不免想吓吓他们,于是慢腾腾道:“真是个个尽忠职守,今日之事我定会禀告侯爷,你们就等着领赏钱吧。”
那人吓得连忙跪下,恳求道:“主子们的事,小的们怎敢多管,还望小姐高抬贵手。”
“哼!”关关懒得多言,拂袖而去。
这个所谓的疯妇,自称是白露的娘,住在正宅那边的柴院中。三年前关关见过她一次,如今再见竟然没让出来,她似又老了许多。白露娘灰白头发散乱,不顾自己面额流血,趴在地上向关关直磕头,如何也不肯起来。她哭了好一番,说话声音实在低哑,许久关关才能听清一二,怪不得会打人,想必是人家一直听不清她要说什么,大家都急了。
白露娘说白露和阿雉被庞邕抓了送到栖梧院去了,白露娘想见侯爷为女儿求情。关关大惊, 心下又觉奇怪,栖梧院是女眷行家法之地,归夫人管,要求当然求夫人,侯爷根本不会去搭理侍女丫头的事。
更难办的事,这府中的下人何其多,侯爷哪里是想见就能见得到的。想了想,关关便决定要带着白露娘去向祁雪求助。谁知白露娘却说,非侯爷不能救白露。只要让她见到侯爷,白露必能获救。关关正猜度,白露莫非是犯了什么大事,却见白露娘从怀里掏出一支蝴蝶金钗来,对准自己的喉咙,对关关说,若是不答应,她就死在关关面前。
关关见她以死相逼,顿时慌了手脚,忙应承了下来。白露娘才安静了下来听她安排。关关一面命人给白露娘稍作打理,一面让人去请来府中大统领庞邕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关关想让庞邕放人,却见庞邕面露难色。庞邕倒是说了原委,地牢中的吴氏,素儿的娘,吃了白露和阿雉送去的酒食后死了。
素儿生了孩子,吴氏却没被放出来,已经有些奇怪,这一死更是死的古怪。庞邕不擅言辞,不是个圆滑的人,见他有些萎蔫的样子,关关更觉得此事另有隐情,想到白露平时怯怯的样子,心中不由惴惴了起来。关关打听了一下,祁侯下半夜回来后,都在书房里,未曾出去,她便立即带着白露娘去了。
到了那院外,听说这夜祁侯心情不佳,谁也不见,但凡进去的,都是被冷眼瞪出来的。祁侯肯骂倒不可怕,据说祁侯在朝堂上从没有骂人的恶习,只是冷眼一扫,或许马上就有人要倒霉了。
关关在院外与宁曲莫直对峙良久,才得了祁侯的允许让她进去,白露娘很自然地就被留在了外头。
天刚蒙蒙亮,关关从没这么早起来给祁侯请安过。祁侯有些醉意,见她进来,便眉头紧锁,捻着胡子坐得肃穆,隐隐有些不耐烦。关关也有些心里没底,乖巧地问了安,便开始拐弯抹角地为白露与阿雉求起情来,刚提到“栖梧院”这三个字,已见祁侯火冒三丈:“府中的事自有我和你舅娘做主,岂容得你多嘴。宴席上耍酒疯的帐还没跟你算呢,你是不是也想去栖梧院?”
关关吓得缩了缩脖子,一想吴氏死了,事关白露与阿雉的性命,自己能说的丁醯了,似乎毫无转机,正心急,忽然想到虽然听说白露娘疯痴,可她说话间条理分明,似乎神智清醒得很,或许让她见了祁侯真有办法。于是,关关便硬着头皮上前对祁侯道:“只请舅舅见一下白露的娘,就算让关关去栖梧院也不怕。舅舅你一定见她。”
关关语气里满是着急,在祁侯听来全是无理顶撞,祁侯气得哆嗦,“反了反了,是谁让你反了天,我倒是要见见。你在这儿好好站着,我一会儿就让人把你送到栖梧院。”
看来,祁侯这夜是真的心情不好。关关心中忐忑,瞅着祁侯将外堂上的侍从叫来,让他出去将白露娘给带进来。
书房被一道屏障隔成内堂和外堂,内堂简约,可读写休憩,十分清静,祁侯平时无事,喜爱独自坐在内堂中,外堂铜灯闪烁,帷幔重重,比内堂大了许多,装饰得华美富丽,风卷帷幔,香满华庭时,便多了些婉约之美。单就中间那个巨大的屏风,上面绣满锦绣山河,雄浑壮丽让人心折。
听见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关关便知人来了。
内室之上。
铜灯照见白露娘脸上岁月的痕迹,她那一仰头,关关竟觉得她空洞的眼里竟多了一丝光彩。
她虽是趴在地上,目光灼灼却直视祁侯,沙哑的声音费力地传出来,似乎用尽了她最大的力气:“侯爷,可还记得贱妾?”
侯爷瞥了一眼过去,见她满面风霜,衣裳破旧,不由皱眉骂道:“哪里来的疯妇!”正要叫人将她打出去。
白露娘却指着晦暗不明的角落里的一尊木雕说道:“侯爷,那木雕下面有一行字,贱妾常听侯爷念起。”那声音嘶哑不堪,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关关疑惑看向白露娘,心说,白露的老娘可能是真疯了!
不料祁侯却定定看了白露娘一会儿,忽然面色一凝,似吃了一惊,“你说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白露娘颓然垂下了头,祁侯微咳了一下,对关关道:“你先下去吧。”
关关不敢发呆,忙顺从退下,却又见侯爷将随侍全都遣了出来,心下更是奇怪,见外堂上侍从无声鱼贯而出,她脚下越来越慢,渐渐被落在了后头。
她左顾右盼见无人,打定主意又返身溜了回去,身后却有人冲上来抓住了她的手。
“你又回去干嘛?”
关关回头见是狼烟,心中一乐,正想让他护着自己偷听去,想起了夜里的事,脸上一热忙缩了手背在身后。
忽听得内堂里祁侯一声低低咒骂,外堂中两人一惊。
一阵脚步声响,唯恐有人要从内堂出来,狼烟忙拉关关闪身而过,藏身于微散的两重帷幔之间。
关关自已习惯被狼烟拖来拽去,反正藏匿行踪这种事狼烟很在行,她老实巍豸自己的嘴巴就好。
关关欲侧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被狼烟拉回自己胸前。
“会不会太近了?”关关尴尬道。
“不会。别乱动就好。”狼烟透过帷幕看了一下,这样的距离,不可能被祁侯发现。
“不动就不会吗?”关关仰头看他支支吾吾。
狼烟见她脸红的像柿子,才发觉他们讲的是两一回事,被她探究的眼神逼得窘迫,便恶意地黑着脸点点头。关关再也不敢多言,乖巧缩着不动。
听得里头祁侯吼道:“在我眼皮子底下十几年,突然说那是本侯的女儿?你以为我是好戏弄的吗?”
听到一阵脚步声近,人已出了内堂,吓得关关的心狂跳不已。
锦绣大屏风上,铜灯照出两条晃动的影子来,那是白露娘趴在地上抱着祁侯的脚苦苦哀求。
“贱妾不敢。贱妾做错了事,被夫人遣到柴院中,贱妾不过有怨。白露是我在柴院中所生,真的侯爷的女儿。这个,这个,大公子可以作证。”
“什么?你说祁风他知道?”祁侯俯身。
“嗯。白露九岁的时候,祁风将她带走了。那时大公子对贱妾说过,即使不能父女相认,今后也不会让白露受委屈。”
“果真如此?”祁侯将信将疑。
白露娘在点头。
“你的声音怎么也变成了这样?”祁侯奇道。
“夫人给我喝了药。”嘶哑的声音带着低靡的哭腔。
“为什么?”祁侯震惊。
“因为侯爷给我改了个名字叫‘解语’。”白露娘又道,“夫人却不知道,侯爷常叨念的解语花另有其人。”
“你是在要挟本侯?”
见祁侯不悦,白露娘连忙摇头:“贱妾不敢。不管夫人如何逼问,贱妾从未吐露过半个字,木雕上的秘密我也守口如瓶。一切只求侯爷为我做主。”
祁侯迟疑了一下,并未说话。
白露娘沙哑道:“侯爷是,不信我?”
祁侯仍未说话。
半晌,她垂头捂着心口道:“侯爷若肯认白露,贱妾死而无憾。”她拖着祁侯的袍脚求道,“白露是个好孩子,庞统领说她私闯地牢,她怎么会?是阿雉那孩子来找她,说夫人差她去地牢里为吴氏送些吃的。那孩子不敢独去,便叫白露陪她。白露一定是被冤枉。”
祁侯仰头叹了一口,负手道:“你且先回去。此事我自会斟酌。”
“不。求侯爷开恩!求侯爷认了白露吧。”
沙哑嗓音如幽咽未绝,画屏上她的身形是暗影堆叠。
她颓然半卧于地,微仰起头,忽然双手交握,抬起一柄尖刺,毫无犹豫,插入自己的脖颈。
“侯爷现在可信了吧。”
血喷了出来,柱子铜灯都是,溅上画屏,瞬间污浊了那片锦绣山河。
章节53
关关听见舅舅祁侯疾呼,却没听见自己的尖叫,原来狼烟已捂上了她的嘴,恍惚间眼前被水雾模糊起来,只听见狼烟在耳边声声说着“别怕”。
有人闻声跑了进来,一片混乱。
关关被狼烟悄悄带出了那片青色帷幔,回头看到白露娘被人抬了出去,手里似还紧紧捏那柄带血的蝴蝶金钗。
出了书房的院子,两人不敢明目张胆地从回廊走脱,而是冲着旁边院子里的小路去了。不一会儿,远远地望见祁侯带了人也出了书院,往栖梧院的方向去了。
关关绷紧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身子软软的,就着一旁假山靠着。
“怎么了?”狼烟有些担心。
关关红着眼圈淌泪,把他的心全揪了起来。看着她微张着嘴哽咽个不停,狼烟只觉头疼,不由道:“喂,喂,嘴张得这么大,当心有小孩。”
她哭得这么惨,还来取笑她!关关记恨,瞪了狼烟一眼,“你走开。” 便伸手要推开他。
狼烟被她推也不动,还道:“怎么?又耍蛮横?”
白露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自决了,关关心下早已乱糟糟,总觉得自己答应了她去见侯爷是一件大错事,她亲手促成了白露娘的死亡,正心有余悸。
“我是领她去见的侯爷。”关关无力垂了头,心中自责。
狼烟沉思片刻反问她:“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做吗?”
“我。。。”关关抬眼看他,狼烟的清眸里没有一丝戏谑。
虽然还是会这么做,但是心里不舒服。关关咬唇不语,任谁都看得出她心里不舒服。
“别多想,还有我呢。”狼烟很自大地安慰人。
“漂亮话。”话是从关关牙缝里挤出来的。
狼烟替她揉揉纠结的眉心,勾着她脖子顺手一揽,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小倔强,不许再闹别扭。”
春寒阵阵,关关这才觉得有些温暖,抬眼看天。原来日已东升,只是阴云密布,只从云层里隐隐透出光芒来。
“或许,过了今日,一切别都好了。”关关喃喃着。
栖梧院的消息还是要打听的。祁侯将白露从里头带了出来,至于他同夫人二人说了些什么,便没人知道了。白露娘也能瞑目了,侯爷认下了白露,在绣楼没有打扫好之前,白露就先到燕燕居里住上两日。
人生就是这样,上一刻看起来很凶险,下一些或许就消停了。却又不会永远风平浪静,总有暗流。
白露从前只奉茶,不会坐下来喝茶,即使关关要她坐,她也会找个理由推却。这一刻两人坐在一起喝茶的样子是很少的。
茶是热的,人却少了从前那份热络。
白露对于母亲的死谁也没有怨恨,也没有为从前生活的艰辛而怨恨祁侯,也没有什么父女相认的欣喜。或许是因为母亲的去世,让白露对周围有些冷淡,连关关都觉得自己被她漠视了。
关关与她坐了一会儿,又到花园里走了走,同从前一般在碧游湖上喂了鱼,却找不到从前那份随意和开心。
关关有些好奇白露知道自己是祁侯之女的感觉。
“你难道都不吃惊吗?”关关问。
没想到白露只是淡淡道:“我一直都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有一直蝴蝶金钗,常常拿着发呆。我那时想也许是父亲送的。”
提到“蝴蝶金钗”关关想起画屏上的血,心头一阵寒意袭来,手上一抖,食饵全落入了湖中,锦鲤蜂拥争抢,啪啪水声惊醒了她,听见白露正道:“我觉得我该吃惊的。没想到当时只是想到‘原来是他’。”
听白露说了这话,她心下无端唏嘘了起来。
不过只是,“原来是他”。
白露那晚的确是陪着阿雉送了食物去,从地牢里出来时,阿雉说忘了篮子,若是被狱卒踏烂了,厨房的大婶是要骂的,二人便又匆匆赶了回去,她扭了脚掉了鞋,阿雉心急便前头去了。等她穿了鞋一瘸一拐地跟去,正遇上了侯爷怒气冲冲,阿雉被人拿下正脸色惨白,她也莫名奇妙被庞邕逮住,二人便被送去了栖梧院。
又一个莫名奇妙!关关心下一凛,原来是侯爷抓的人。地牢中吴氏到底被谁落了毒,阿雉又如何了,简直是一团乱麻。狼烟满口答应她去探听消息,却迟迟还未出现。
关关正心急,却见远远来了一个藏青身影,心中万般烦恼全消,眉稍上便挂了笑。
关关瞧见狼烟正不远处停了来,正要急急迎上去,却是白露拉了她一下低声道:“我本不该说的,关关,这样不合规矩。”
白露似变了个人。关关有点没回过神来,愣愣随着白露去了,走出两步,忽然想到白露虽是庶出,却也是她的表姐。
此时关关心中满是狼烟那清落身影,是铁骨铮铮,却又孑然一身,想着竟不忍心就此离去,
她对白露抱歉笑笑:“表姐,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白露听了,向狼烟那里瞥了一眼,这一眼似经历万年,她“嗯”地轻应了一声,转身远去。
关关从心而走,见了狼烟自然开心,花园池畔,大庭广众,近了却不敢面露喜色,见狼烟脸色似乎也不轻松,关关忙问阿雉如何了。
“夫人将她给了钱茂。”狼烟道。
“啊?”关关哑然,阿雉还不到十四,钱茂要个小丫头干嘛?心头一紧,对狼烟道:“带我去钱茂那里,我去将阿雉要过来。”
狼烟想了一下,并未阻拦。
钱茂不久前升了大总管,巴结孝敬的人很多,得了不少的好处。前一阵还想关关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怕是活不过冬天。没想到开春不久她便神气活现地回来了,眼下还神气活现地坐在自己眼前。
“让你跑,让你鬼叫。”关关看着跪在地上的钱茂恶狠狠道。
院中侍从抖抖索索地递上来鞭子,关关一把夺下在手中拗着,口中愤愤道:“就是用这个打的人?”
钱茂裹着被子,眯着小眼,自然没有惬意的神色,扯嘴角笑,似抽筋般难看。拿着鞭子的关关不可怕,旁边站的狼烟才可怕,钱茂记得因为吴氏请了假巫神的事被此人揍过一回,痛得想昏却昏不了,只那一回便记忆犹新。狼烟也不知道因何得了侯爷特许,钱茂不敢造次,在他面前叫嚣。
“阿雉我要带走,你可答应?”关关对钱茂道。
钱茂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是夫人将她给了,给了我。若是夫人问起。。。”他抬眼看了关关,又怯怯看向狼烟。
“你去跟夫人说,你不要了她,便拿来孝敬我了。”关关霸道起来,她心里有气,看不惯钱茂。她同狼烟闯进来,正瞅见阿雉又哭又叫,衣裳半褪,钱茂就披了件单衣,袒胸露腿,手拿鞭子,阿雉的细腰被捉住细腰,怎么也闪不开他伸过来就亲的猪嘴。
看他那一脸□,关关就忍不住想啐他一口,她越想越气,“啪!”地一挥鞭子正打在钱茂身上,又向屋中正给阿雉整理衣裳的两个仆妇喝道:“我要走了。怎么还磨磨蹭蹭?”
钱茂虽被打了,见关关拔腿要走,却还敢涎着脸,跪前两步道:“表小姐,夫人说阿雉私放不得。”
“这事可由不得你。”关关喝道。
不想钱茂的手下却很是听他的话,堵在门前,不让关关出去。
狼烟眉毛一横,冷冷抿了薄唇,正要动手。却见门外有人高声嚷道:“表小姐,表小姐。”
关关心下奇怪,张望了一下,那是侯爷的人。
那人眼尖,看见了她便叫道:“侯爷请你去呢。”
“何事?”
“侯爷说太后要见您哪。”
关关一愣,那个王上画圈圈选后的事终于是要面对了,不由心下更急,看钱茂竖着耳朵偷听的样子更觉讨厌,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对院中众人说道:“你们都听见了,我眼下要进宫去见太后,怕是脱不开身。阿雉就送到我那里去。至于这钱总管嘛,就鞭打鞭打,大概抽个三四十来下就好。抽完了给我抹足了蜂蜜,挂到竹竿上晾干了。”
院中众人一听,不由腹诽,这是给钱总管上刑呢,还是腌蜜饯呢?春来花开的,不招蜜蜂,也招苍蝇啊。
这时,有人小声道:“今日没太阳,怕是晾不干。”
“那就多挂两日。”关关厉声道。
听说是太后要见关关,关关说话的份量自然就不同了。于是夹带着钱茂的哀嚎声,众人劈里啪啦忙活开了。
一辆辎车,祁侯带着关关入了宫门。
重华殿帷幕千重,不知道那帷幕之后那个尊贵的女人是否还是从前那副模样。
关关一路拘谨地进来,殿里香气阵阵,熏得人似要醉倒花间。
她跪了也拜了,抬起眼来,瞥见的是座上美妇温和的眉眼。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关关在辎车上将前几天想好的话,反反复复温习了许多遍,可是对上了太后的眼,才发觉开口是如此困难。
太后让关关起了身,打量着她,笑意温柔:“三年不见,长大了,也漂亮了。”
祁侯在一旁,放下了茶,捻着胡子也跟着笑。
太后又对关关道:“王儿见了我,曾提到要娶你为后。这事不知哥哥同你说过没有?”
关关就等太后这话,她忙不迭跪了下去,磕头道:“蒙王上错爱,百里关无才无德愧不敢当。不如请太后王上另择良媛。”
“为后之事,还待斟酌。”太后见她明白事理,便笑逐颜开道,“王上喜欢,你便入宫来,也好陪陪我。”
谁料关关把头埋得更低,又说了一遍,“蒙王上错爱,百里关无才无德愧不敢当。不如请太后王上另择良媛。”
太后讶异,祁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只听太后惊问:“这话可是有人教你的?”
“不是。”关关答得干脆。
“你可知,在这世上除了你舅舅和我,你再无依靠了。”太后提高了声调。
“知道。”关关点头。
太后站起身来,声声问得急:“还是你不想嫁进宫来?”
关关仰头,斩钉截铁:“不想”。撑地的手虽微颤,眼中却风平浪静。
太后听罢,不禁愣了一下,沉吟半晌,终对祁侯道:“哥哥。我有话想和这孩子说说。今日就将她留在我这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一回,居然没更上。真作孽。
下面的故事可能不能尽如人意,俺先说下抱歉。
呵呵。
章节54
这么就被留下了。这不是“一如宫门深似海”吗?关关望着祁侯离去,望着门口又不敢走,心却早跟着去了。
“还看呢?”太后道,“明天大哥就会来接你。”
关关暗自吁了一口气,见太后冲她招招手,便拖着步子过去。
太后放下茶,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你就这么不乐意在我身边?”
无怪乎是姐妹,太后这口气像极了她娘在抱怨,关关听着倍感亲切,不免痴痴看着。
“看什么?”太后笑了一下,有些寂寞,“姨妈老了。”
“没。还是很好看,很好看。比我娘还好看。”关关说着,提到这个“娘”字,声音随着头低了下来。
太后叹了口气,又喝了半晌茶才道:“你如今一个人在侯府可好?”
“还好。”关关小声道。
“说到婚事,我就你娘一个妹妹,你嫁到外头我也不放心,能到宫里和我做做伴也不错。”太后停了一下,似在等关关改主意。不想关关连个支吾推脱都没有,一直低头默默坐着听。
太后又道:“其实你来赵国时,我就想让你娘将你留在宫里,偏偏你娘说,我的女儿可是要高飞的,被养在深宫之中非变呆了不可。”
这倒想是她娘亲能说出来的话,关关却又好奇太后会说些什么。
“我便和你娘吵了一架,她说这是百里非的女儿。是啊,百里非的女儿。”太后深深看了关关一眼,过往的风华,仿若云烟消散,不知何时竟在眼底沉淀了荒凉。
她摸了摸关关的头忽然问道:“你不愿来宫中,可是有了心上人?”
关关怔愣,若她说有,狼烟会不会被拖来杀了呀?便有些战战兢兢,她不敢说。
“你喜欢的是祁家人?”太后猜疑。
关关怕又生出许多误会来,连忙摇头,倒弄得太后有些诧异。
这时,恰好有侍女进来通报,说大夫来请脉。
太后允了,回头对关关笑了一下:“姨妈是真的老了,去年便时常头晕,有时都站不住脚。”关关担忧看她,满头青丝还未染霜,言语间似听到了迟暮的叹息。太后只是拍拍关关的手说“没事”。
那请脉的大夫被侍女引了进来,他低着头,样子很老实。
关关撩开珠帘望出来,发觉此人身影很熟,见他抬头,更是怔愣。
原来这大夫是小七里。关关纳闷,前几天梁言来找她的时候还说,小七里正给赵烨做牛做马呢,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关关。”太后见她失态偷看大夫许久,忙推了她一下。
关关缩了手,吐了下舌头,安静坐在一旁,听小七里说着医药经。小七里一本正经地说着,依然长篇大论,绵延不绝,事无巨细,听得太后不耐烦地手指直敲桌案,好容易等到一个小七里喘气的空隙,太后忙道:“还得多谢公子烨,他有心了。荐了你来。哀家吃了两副药,头不晕了,精神也好了许多。治病的事就照你说的办吧。”
小七里连忙讪笑,又马屁了两句,大概是说天仙美人,红颜不老什么的。关关一听赵烨的名号,早就被吓得没了听的心思,太后却听得欢喜,还问小七里:“你想要些什么赏赐啊?”
只听小七里答道:“小人有想要的,但小人不敢说。”
珠帘后的人都奇了,太后道:“就算你怕哀家赏不了,说说也不妨事。”
“小人想娶梁将军的大女儿做媳妇儿。”小七里恭敬卑微状,说的话可算是放肆无状。他非名门无功名,虽有医术,却不过是个白丁。
太后让侍女挽起珠帘,逼视小七里道:“你还真是大胆。”
不怪太后生气。可不?色胆包天哪。关关也怒视小七里,没想到小七里还敢抬头看人,他瞥见了关关,似被吓了一跳,却又马上将理直气壮摆回脸上,真是一点做贼心虚的丢脸劲都没有。
“不过人年轻,倒也合适。”太后似自语了一句。
关关垮了小脸,这是年轻的问题嘛?她哪里知道太后的想法。梁老太师老想着把孙女嫁到宫中来,就身家背景来说,梁言倒可以为后,可是太后却老大不愿意,一则梁家与永翼侯私交甚深,二则听说那丫头每日舞刀弄棒,没事就穿个男装出游,英姿飒爽并不合太后的眼缘。有人要娶自然最好,可这小七里梁家怕是连个正眼都不会给的,怕是要另找个世家子弟来搪塞。
太后叹了口气,让人将小七里给请了出去。
这事算是黄了,外头小七里失望而走。
见太后不语似在恕貅什么,关关有些着急又不敢打扰,无聊地揪着坐榻上的毛皮垫子,以此纾解内心的烦躁。
忽听得太后道:“我这毯子若再被这么揪下去,怕是要秃了。”
关关这仔细一瞧,才发现这是白狐皮,不知猎了多少白狐才织了这么一大张。摸着柔软温暖,心里不由喜欢起来。
太后道:“这是去年燕国送来。虽是好看,却不如熊皮暖和,放着也是摆设,你喜欢就拿去吧。”
关关顿时眉开眼笑。她本要去见王上,听说王上和公子烨打猎去了还未回来,她更是开心。被太后留宿于重华殿中,她裹着白狐皮无比香甜地睡了一晚。
次日清晨,太后让人给她收拾收拾,便要送她出宫,虽向挽留,可记起从前燕惊说过“这孩子最是依赖,被人护惯了,只怕对风浪连招架之力都没有”。青媚想了想,没留她,只是对关关笑言:“若真有心上人,让我见见,我给他个官儿做。”
狼烟会不会想做官啊,虽然是裙带关系,不知他意下如何,会不会觉得太拘束?关关还真就考虑了好一番,抬头见太后深意一笑,顿时局促地红了脸,忙跟着祁侯爬上车,连那张白狐皮都忘了带,最后还是太后打发了人送到侯府上去的,来人到燕燕居传了话说太后让她“日后常到宫中玩玩”。
关关就这么得道□了。
没两日白露就搬到正宅中的绣楼里去了。关关不愿去正宅,她喜欢燕燕居的清静,可如今连吃个饭都有两排人左右伺候着,让她食不下咽。于是,她便把那些人都遣去照顾阿雉。阿雉眼下需要人照顾,自她被关关从钱茂那里带回来以后,就常常傻傻呆呆地坐着,有时半夜会出来打扫院子,见到有男人进院子就尖叫,比什么狗都灵。大夫说她是被吓的,迷了心窍了。
阿雉不肯吃饭,不肯睡觉,关关丁蹑她,反正如今有的是人,就让她们围着阿雉转好了。同样是没有亲人的小女孩,关关就这么宠着阿雉,仿佛宠着从前的自己。
阿雉要到碧游溪或是花园里去走走,关关自己懒,便让一堆丫头婆子拎着食盒跟着她。不出几日,谁都知道这个傻丫头是关关的金牌小厮,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不敢得罪。就算如此阿雉这小人也有游荡丢了的时候。一次正好被屠炼云捡了回来,屠炼云将睡到流口水的阿雉一丢,对关关说了四个字:“物以类聚。”
关关正惬意呢,被他抑郁了一下子,自从屠炼云卯上狼烟屡战屡败后,脸色渐黑,脾气渐长,这孩子难道不是为了她才老找狼烟打架的吗,怎么连她的刺也挑,顿时没了优越感。
而这一天,阿雉又丢了,正碰上了麻烦的人,关关听了人回报急着赶去。
阿雉正死死抱住一个戴面纱女人的脚,任人家的侍女怎么扯也不放开,面纱美人一生气,抬腿将阿雉给甩了出去,原来面纱美人是有功夫的,那便是绡金。
关关叫人上前将阿雉扶回去。石桥之上,绝对容得下二人并肩而走。二人偏要站在桥头,关关决意与绡金对峙,绡金也挑眉不让。
明月初上短松冈,两方不嫌瞪得眼酸,站得腿麻,不怕饥肠辘辘,就这么剑拔弩张地耗着。
“金姑娘好兴致。”
“百里小姐也好心情。”
今个儿才看清原来狼烟喜欢美艳的姐姐。关关估摸着这绡金与祁风差不多年纪,也没大她太多,就大个十岁吧,她再加把劲儿,也还是赶得上的。
只听到绡金轻笑道:“到底是个毛丫头,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就这么厚颜赖上去。”
关关也说:“人家都和你没关系了,你不是也纠缠着不放吗?”
绡金的眼微眯了一下,“是他说和我没关系了?”
关关坚定点头。却听见绡金问她:“你相信吗?”
“信不信有什么关系?他如今是我的人,我自有办法让他说到做到。”关关道。她一副“不要你管”的神情让绡金有些生气,不由想让她难堪:“他看着你的脸孔,想到的都是我。他说的情话,都是对我的思念。这你也能忍受吗?”
“你太高估自己了。狼烟他不喜欢老女人。”关关一字一顿,也卯足了劲,气死人不偿命。
没想到绡金蛾眉一弯,笑了,仿若淬了的花,“毛丫头,大概你还不知道男人是要用身体来去取悦的。”
难道是这么个关系?关关一愣,又听绡金笑道:“你还差得远哪。”
“你说什么?”不知为什么一股火气直冲上关关的脑门,她差点冲过去揪住绡金,却被绡金身边一个玄色衣裳的女子拦住。
“你敢拦我!”关关扭头对那玄衣女子发起脾气来,没想到那女子上下扫了她一眼便不再理她。
“她是怕你被我打伤。”绡金解释道。
关关倒也学了两日三脚猫功夫,功夫没练成,胆却练大了,她不及挽袖,握了拳,大吼一声:“怕你不成。”似模似样地照着绡金的脸挥去。
玄衣女子又要阻拦,却被绡金推开。绡金嫣然一笑,面纱轻动,精准接下关关的拳头,轻哼了一声“毛丫头”。
这么轻而易举就输了。关关心中怅然,未等她挣扎,绡金一扭她的手腕,将她推了出去。
关关趔趄后退,脚下一滑,跌了下去。忽听得有人道:“小心。”再小心也来不及了,关关的背已靠到桥头的石墩上,疼得她龇牙。闻声她心下一凛,在狼烟面前输得这么没面子,她哪还有脸走回去啊。
她赶忙忍痛作掩耳盗铃状,闭眼躺倒,只等人来抬走,回去擦药。
谁知,一群人冲上来,在她跟前“表小姐,表小姐”地吼着,还不停摇晃她。
关关忍受着耳边的乱吼,只想着让她们快些将抬自己走,好避过这阵丢脸劲儿。
章节55
来人正是狼烟。
狼烟拨开人群,将关关抱起。
关关忽然灵光一闪,古语有云,男人喜新厌旧是常有的事儿,指不定狼烟还要骂那个美美的金姐姐呢。关关忽然想仰天大笑三声,结果背上撞到石墩的地方抽痛了一下,她只好继续老实闭目装晕。没想到狼烟什么都没说,怀揣上她就往石桥上去了。
关关哑然多过叹气,失落多过失望,难道古语有误?
还是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新欢,人家还是旧爱?
狼烟依旧是那个冷淡到没言语的狼烟。
无独有偶的是,狼烟的不愠不火让关关无奈,却有人更心急。
绡金这几日本就恼火,且不说那个二公子儿子的妈跑来冷嘲热讽,还有些侯爷的小妾也跑来兴师问罪,她不过是见过侯爷两面。
那侯爷也真是个奇人,见她撩了面纱,就瞪着眼看,想要把她的魂儿给瞪出来似的。就算侯爷被看了两回,也不至于被那些女人如此对待。偏偏狼烟不但不肯跟她走,还避而不见。此时,她就等着狼烟为关关出头,只要狼烟敢指责她,她一定反斥狼烟的薄情寡义,翻脸无情,为此,她已思量多时,准备了一肚子话。
可眼下狼烟什么都不说,倒让她憋得难受了。
绡金忍无可忍,紧走上了桥,拦下他道:“你是无话可说?”
关关心里呵呵坏笑,这丫头也是个好事的主儿,背上疼痛她也忍得,软绵绵挂在狼烟身上等着要听好戏。
只听狼烟对那些小侍者道:“你们将金姑娘送回去吧。”
这就是狼烟要说的话?不用说绡金,关关都气得差点断气。
“这就是你的话?”绡金冷笑一声,挖苦道,“走得倒快,原来这些年你修炼的是遁隐之术啊。”
那些侍者都要上前来送绡金回去,却因绡金一个凌厉眼神止了脚步,“你们都先下去吧。我要送百里小姐回去。”
侯爷对这位金姑娘另眼相看,不仅留在府中,还好吃好住的供着,那些侍者自然不敢怠慢,却又有些犹豫不肯走,绡金似看透了他们的心思,道:“我讨厌跟前有人晃着。你们就算要跟,也远着些。”
见那些侍者退到不远处默默跟着,不敢近前,绡金心下几分得意,看了一眼晕迷的关关,心中只道这丫头没用,便问狼烟道:“你就不担心是我欺负了她?”
狼烟道:“她没事,只是昏过去了。没有掂量自己的份量就妄动,她该受些教训。”
关关闭着眼,却被一阵风吹得凌乱,狼烟当这是练兵呢,还真是不失时机让她多受教。只听绡金道:“你就不怕我下毒手?”
狼烟低头看了看关关,似自语般说道:“她还好。”
什么叫还好?狼烟难道就不生气吗?关关心中嘀咕,又没好意思醒过来叫嚣,只好接着跟那儿挺尸。
“哼,真是宽容。”绡金不屑道。
狼烟道:“绡金,她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真与她计较又有什么意思?”
“不是对手”!关关再次遭受打击。
“这倒让我怀疑你是否真喜欢上了这毛丫头,我看,你不过是为了对祁风的承诺罢了,不要骗自己了。”绡金似有了十足把握。
狼烟看看她道:“绡金,骗自己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说什么?”绡金停步,扯着狼烟不让他走,让他把话说清楚。
狼烟扫了一眼后头的人,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嫁给百变门门主,是为了给公子鹿野报仇。又为什么投靠永翼侯府?也是为了给公子鹿野报仇。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鹿野已经死,为了给他报仇,你已经让我杀了太多人。鹿野不能再活,你活在为他复仇的梦里,一辈子又有何意?”
绡金道:“就算我和夜辰君之间隔着千军万马,我也会陪上这万千性命去杀他。”她不满看了狼烟一眼,“你从前不计较,也不多言,如今怎么与我说这些?你还真是仁义。”
狼烟目光灼灼看她:“永翼侯与我有大仇,你要我放下我的仇,去投靠他,来成就你的复仇,你可想过我的心情?或许你觉得狼烟还是当年那个无心少年。”他说罢,瞥了绡金一眼,目光又投向远处水面。
那湖水深邃,看不见底,桥上一阵晚风拂过,撩开了湖面的平静。
只听桥上狼烟道:“绡金,你从来只当我是你的刀。”
“不。我......不是的。”绡金惊呼出声,又诧然失语。
狼烟道:“你扪心自问,可有对我动过心。我离开已经三年,你早该挽回,早该不甘心。我是你用得最顺手的刀,只在你需要时,我便成了兵器。”
绡金一把扯掉面纱,指着他愤然道:“你胡说。你,你是在为你的薄情寡义开脱。”
狼烟只是平静:“没有绡金,狼烟便活不到今日。只要不是为了鹿野的仇,夜刀门有事,我一定会回去。”
狼烟说完便要带关关离去,绡金见他似乎铁了心,急急挽紧他的胳膊道:“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字还未出口,只听关关咳了两声,似要醒来,绡金连忙松了手,有些尴尬站在一旁。
关关想偷咽一口唾沫,却没咽下,结果被唾沫呛到了,觉察此时已谈到狼烟去留的关键处,她忙动了动眼皮,“嗯嗯”了两声,表示自己醒了。
绡金自然不方便再多说,蛾眉一蹙,似厌烦又似不甘,转身带着那个玄衣侍女去了。
走出一段路,绡金身边那个玄衣侍女忽道:“门主,霞姨说,邯郸是虎狼之城,还是早早离了回南阳。”
绡金一愣,反驳道:“她从前不也在邯郸住吗?不是也安然无恙吗?我的事还没办完怎么走?”
“还有事?还是......狼烟?”玄衣女子探问。
绡金道:“我还要去一趟莫沂,会会公子烨。梅娘,你为我打点一下。”
绡金叫她“梅娘”。
梅娘迟疑道:“可眼下在这侯府里住着......”
绡金果断摆手,止了梅娘后头的话:“祁侯留我在府中多唱些时日,不好得罪。金姑娘的身份行事也还算方便。我眼下还不想回南阳,门里的事就霞姨说了算吧。”
梅娘点头,却又不解道:“为何狼烟非要留在祁府不可?”
绡金道:“当年百变门被灭后,我与狼烟遇上了祁风,原来他祁侯的大公子,我以为他会有意于我,没想到他却想带走狼烟。我那时受伤昏迷,狼烟无奈只好与祁风有了约定。谁知如今却被那个毛丫头弄得不肯回去,人总是想逃避,爱轻松的,这也无可厚非。”
梅娘忆道:“可是狼烟入门时就说要找永翼侯报仇。”
绡金倒觉得这不在话下:“大战屠城,也是常有的事,他从前是魏人才这么说,如今他在赵多年,自然与当年不同了。不过是心有不甘罢了。他不回去,那个云中剑真是让人讨厌,缠着要娶我。”
梅娘年长几岁,听了只是笑笑,说道:“门主,年纪也不小了。”
绡金却不屑了一句:“哼,江湖草莽。”
梅娘讪笑了一下,绡金又道:“我布好了局,两侯相争,早已注定。这二人不和,夜辰君可是会头痛的,公子烨一直想联络从前支持公子鹿野的人。夜辰君不知自己已经危机四伏了吗?”绡金正得意,却忽然变了脸色。
梅娘诧然问道:“门主!?”
绡金正提了裙角,低头搜索,发现脚腕上空空如也,恍惚道:“我的金铃不见了。”
梅娘也骤然脸色惨白,忙道:“门主别急,我这就回头找去。”话音未落,已见绡金急忙回头,连面纱也不及戴好,直往桥边那方向去了。
大夫来到燕燕居,看了一下,说关关不过是皮外伤,无大碍。阿雉被甩飞出去,却足足昏迷了一天,醒过来冲关关笑了一下,关关这才放下心来。
关关问她怎么撞上了金姑娘,阿雉怕关关生气,忙将一个脏帕子拧了出来,说娘亲的东西被金姑娘踩了。关关点头表示理解,觉得什么时候也让阿雉也学点功夫。
显然关关将自己最近扛揍归功于练了武,还肖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弄个女侠当当,找她的太后姨妈狗腿一下,管它什么门什么楼的弄上三五个,宅子修在依山伴水的地方,从初一到十五轮着住,闲来无事,划船游湖带烤鸡,连地方她都想好了,看中的就是浣音阁前头的那个大湖。
这就大概就是关关眼里的江湖了。
江湖有了,这么大的江湖真寂寞啊,谁陪她呢。关关抱着她暖呼呼地白狐皮,一脸认真地想着,酝酿了一个人生中最大胆的打算。(其实,甚是无聊。俺无聊了~~~ 欧也。)
章节56
江湖是要呼唤少侠的。
江湖在呼唤少侠时,需要坦诚。
于是,对这种说他年少又太沧桑,说他宽容却又很刻薄的少侠,关关红着脸表达了十分坦诚。
这夜,狼烟受邀而来,在关关房里的榻席上坐定,正喝茶,抬眼见关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差点将嘴里的茶水全喷了出来。
良久,狼烟镇定,赞道:“这身狐皮不错。”
一张白狐皮,看起来蓬松柔软,裹在她身上,露出光溜溜的手脚胳膊来,狼烟心说这身打扮是要到山里住去?狐皮裹着玲珑身段,下面怕是什么也没有了,想着他不由呼吸一滞。
关关被他看得尴尬,红透了脸,嘴角抽吧抽吧,挤出了一句:“我是,狐仙。”
狼烟哑然失笑,他心中清明,关关见他进来时做贼一般“劈里啪啦”关紧了房门窗户,原来是在算计这事,却不知道她怎么会起了这般心思,着实太大胆了些。见关关局促在这儿,不妨戏弄她一下:“狐仙不嫌夜太凉?”说话间,拉上关关的手一拽,关关一声惊呼已跌坐于在他怀中。她慌慌张张忙要站起来,却被狼烟圈住了腰身,眨眼间已被狼烟摁到在地上。
一瞬间,仿佛天地失控,她心下害怕,不由自主微微颤抖,见狼烟伸手就要扯掉她身上的狐皮,关关忙紧闭了眼,将头偏到一边,大气都不敢喘。
半晌不见动静,关关睁眼,只见狼烟伸手过来,拍拍她的小脸道:“小狐仙,这副逞强的样子好吓人。不愿意就起来,小心冻死了。”
关关坐起来嚷道:“哼!你小看人。绡金能做的,我也能做。”
果然是因为绡金的事。
“好,狐仙你来吧。”狼烟说着又坐回原位喝茶去了。
“来就来,谁怕谁。”关关嘀嘀咕咕嘀嘀咕咕,用手圈住了狼烟的脖子,一脸正经缠了上去,新浴过的兰汤香味从她身上逸出,狼烟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见她勉强在自己身上挂定,狼烟喝了口凉茶,连忙道:“好了,终于做到了。请狐仙回山吧。”
关关小臂在他脖子上一紧,不满道:“怎么?你不高兴吗?”
狼烟何止是高兴,又喝了口凉茶。
关关见他一脸肃穆,看也不看自己,不由疑道:“真就没有点开心的感觉?”
哪里!除了开心,他还很有感觉。她肌肤上滑腻从他颈间蔓延开,狼烟的眼角余光在她微露的胸线上滑过,忙点了下头。
“那你怎么不笑?”关关委屈道。
这是该笑的时候吗?狼烟无奈,“哈”了一声。
关关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心中不免腹诽绡金说男人都是靠身体来取悦的吗?想着,顿觉肩上一凉,不由打了个喷嚏。
狼烟连忙放下茶:“我真是开心极了。”“哈哈哈”假笑三声,又哄她道,“我这就要走,你快些穿衣服去吧。”他再不走,估计她还有的折腾。
果然,关关见他要起身,忙死死拖住他的胳膊,一脸阴霾道:“你就这么不喜欢?”
大眼睛盈盈望着他,似有诸多委屈,狼烟不舍,便摸摸她的脑袋说道:“不。我喜欢得紧。”
关关等得就是这句话,赶忙顺杆儿爬:“那就不要跟她走。”
知道她是跟绡金卯上了。狼烟忙点头:“嗯。不走。”
“以后也不要走。”关关又道。
“不走。”狼烟小叹息了一下。
关关心满意足嘻嘻笑,将她的头靠上狼烟胸口蹭了两下,十分乖巧。狼烟只觉心似狂潮,挣扎许久,还是伸手揽了她的肩。
关关惊道:“狼烟,你是不是生病了,手怎么这么热?”
“是你太凉。”狼烟心一虚,要抽回手,却被关关拖住,将他的手臂环在自己颈子,权当是围脖。
“我冷。”关关可怜兮兮,狼烟一阵心动,搂紧了她。
关关仰头冲他笑,他忽然想吻她。
关关这一番不过是要他一个承诺,言语的承诺,太虚无,用生命来承诺,又太沉重,他怕轻慢了她,又怕吓坏了她,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承诺,于是就这么抱着她,开始期盼一个长久。
关关觉得温暖,便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记起一件事来:“过几日,我要到宫中陪太后住些时候。”
狼烟搂着她的手不由紧了一下,关关会意忙道:“你别听人瞎说,王上表哥要娶我那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关关深信只要她多住几日,浣音阁中那副德行一摆,王上就算不晕死也被吓跑了。若是她将梁言也叫上,不知天下该何其乱啊。
说着,她又攀上去,在狼烟唇上吻了一下道:“要听话。”
狼烟已忍了她许久,一个吻引来狼烟的痴缠的深吻
“那你现在也要听话。”狼烟撩开她散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在她嫣红的唇上舔了一下。
见看他目光深邃盯着自己,关关连脖子都红了,她扭身手脚并用要爬走,不想但觉背上一凉,原来被狼烟揪着她身上狐皮毯子给拖了回去,他将她锁在身前,低头细吻她背上前日撞出的瘀青,问道:“还疼吗?”
关关忙紧抓狐皮一角掩胸,绷紧了背,连连摇头,只听狼烟咬着她的耳朵声音沙哑,“我顺着你的意开心了,你可开心?”
这是开心?心都要蹦出来了。关关觉得脸上烧得厉害,正忙害羞,却听到门“啪”地一声被撞开,狼烟忙将关关护在怀里,却是一个小人儿摔了进来,正是阿雉。
关关尴尬至极,这种场面怎好让个孩子撞见,狼烟怎么说也比她穿得齐整。
铜灯照得阿雉的脸半明,只见她目瞪口呆地瞅着,愣神了半晌,连个尖叫都没有,只是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噗”的一声,关关听见门又关上,恼怒地敲打狼烟,嚷嚷道:“都是你,都是你”。
狼烟握了她的拳头,冲她眨了眨眼,颇有深意地斜眼瞟了一下房门。
关关忽然会意,恍然道:“阿雉她没傻!”
阿雉自己出去也就罢了,还从外头把门带上。
疯傻之人怎会如此周道?
也不知是紧张地要逃,还是急于堵住人家的嘴,关关急急忙忙,要去看看阿雉如何了。
这后半夜,不去,怕是关关也睡不着,狼烟也便让关关去了。
收拾好出门时,关关还叫狼烟在房里等她,到了门口,她不由脸上一热,直想打自己的嘴,狼烟还笑说“放心,我跑不了”,想到这才更让她心下砰砰跳。
不过这夜,狼烟真是老实呆到天快亮,关关却没回屋,推门进来的是阿雉,说是关关在她那儿睡下了要她来说一声。狼烟心生疑窦,关关似乎突然变了心情,不知道她与阿雉说了什么。
阿雉的话传得清楚,自然是没傻,狼烟就问她。阿雉原是支吾着不肯说,狼烟便道:“我与百里便是这么回事,你也见着了,你说了什么话让她生了气,我不能不管。”阿雉忙道:“不是我惹小姐生气的。”狼烟步步紧逼之下,阿雉道出了一件事让他吃惊不已。
吴氏不是吃了阿雉送去的饭菜死的,而是被侯爷亲手所杀。
阿雉说道她返身回头去找篮子,地牢中的守卫已不知被遣到哪里去了。阿雉见侯爷正手拿匕首,吴氏嘴角流血,捂着肚子声声咒骂祁家,说当年她的女儿锦儿不是偷了东西,而是在燕燕居外大石下捡了侯爷的东西,看见侯爷与燕夫人厮混的另有其人,她女儿却无辜为此赔了一条命,她也被打瘸了腿。祁侯大怒,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
如此指摘诽谤,祁侯的确有杀人的理由,难怪阿雉只好装作被钱茂逼疯了。狼烟突然想到上回在侯爷院中见到的重新上漆的木雕,似有人说那木雕有些像燕夫人,却没人提到那底座上还有些阴刻小字。狼烟依稀记得,“城东桃李香,西陌烟霞色。 未若我家花解语,半点胭脂半点霜。”
据说从前邯郸有三大美人,城东的姚家桃李俩姐妹,陌上西边酒肆里的烟霞姑娘。人尝言,车行城东渠,擢桃李之芳根,御马西山麓,蔚烟霞之绝色。祁家的花解语看来是个胭脂染霜的美人,狼烟当时是这么想的,如今想起却是心下一颤,想到关关更是无比担心。
因为白露娘的死,关关分外执着于知道地牢中发生的事,如今知道了,怕是一颗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阿雉前一阵受足了惊吓,一个劲儿的哀求不要将她交给侯爷夫人,她装疯卖傻骗人只是想活命。狼烟本就无意为难她,让她回去好好照顾关关就是。
关关她也常撒娇却不幼稚,她还天真却不单纯,她心中放了太多不如意的事,却仍□,笑也罢,哭也好,彷徨怯弱有时,任性蛮横有时,深明大义有时,她用她的小心眼小伎俩护着自己想护的东西,尽管有时让人生气。
如稚童般去相信,那是最美好的天真。在知道这个世间有太多的不如意和不可预知后,还去信赖和期盼,便有种直面生命的孤勇。
却不知此事她知道了多少,以后又要如何面对呢?
次日,狼烟见到关关虽有些无精打采,却仍冲他笑。想她大概不信是那些流言的,自己竟放心了许多。二人仍约了顺碧游溪而上,去看看溪上早春。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俺想伪更,这个字数显示似乎不对。。。
章节57
狼烟去得早,半路上就侯着了,靠着树站着差点睡着,似有雨点落了下来才清醒了些,远远了见着关关带了阿雉姗姗来迟。关关本不想带上阿雉,自上次被阿雉撞见之后,关关总有些尴尬,何况还是去见狼烟。可是阿雉执意要跟,她也没办法,到了山下,阿雉便乖巧留下了。
这些日子来,阿雉对关关心中只有感激,她向来尽忠职守,在山路上站定等她下山。看着狼烟拉着关关的手向山上去了,阿雉心中生出一些羡慕来。
一路顺碧游溪向上走,山中湿意扑面而来,不一会儿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关关还浑然不觉,被狼烟拉住,一旁大树下躲雨。
“怎么发呆?”狼烟替她抹了抹脸上雨水。
关关小声道:“看着山中景致好,一时竟忘了。”
无花无柳,还留有几分冬季的萧索,怎会是好景致,分明是她心中有所牵挂。狼烟不好拆穿她,看见前方那棵高大银杏,想起前遭来此,不由心中一动,笑道:“这山中的确景致妙极,让人流连忘返。”
关关顺着他眼光看去,想起自己从前唐突了,神色虽仍是郁郁,却红了脸。
她脸色惨白,此时面飞红霞,讨喜可爱,但见她眼下发青,眉间惆怅,必是为心事所困,又让人隐隐心疼。
“我娘可能真是死了。”关关言语出奇地平静。
“谁说的?”狼烟一愣。
“阿雉说吴氏对舅舅喊他永远不会知道燕惊是怎么死的。”关关抬头看他,“我要报仇。”
“找谁?”狼烟问。
关关凝谩酢貅良久,又摇着头,自语道:“我想不出她为什么要杀我娘。”想着她心中一阵紊乱。
见她心思纠结,狼烟还真怕她想出毛病来,忙揽她在怀。关关安静得像只小羊,没有哭也不言语。
狼烟慌神良久,又踯躅片刻,才道:“别多想。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别憋在心里。”
关关默然中,听了这话心下忽觉一丝好笑,见他难得将安慰人的话说得顺耳,便放下坏心情,噌怪道:“你才是什么事都不说呢。”
“那你想知道什么?”狼烟大方道。
关关仰头看了他好一会儿,说道:“那就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侯府的?”
狼烟见她被自己分散了心神,心下隐隐高兴,忙不迭和盘托出:“那时绡金受了伤。”
关关脸色一暗,又听狼烟道:“我们正走投无路。”
关关幽幽说了一句:“知道你们相濡以沫。”
“我就喜欢你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狼烟捏捏她的下巴哄道。
关关不满地推开他的手,端起架子道:“不许哄我,接着说。”
狼烟握了她的手,收拢在自己怀里,道:“正巧拦了大公子的车。大公子下来看看我俩,说道,眼里都看不见魂魄了,死了很久了吧。我当时以为他说的是绡金,错以为绡金死了。后来才知那话是对我说的。当年与他拜别时,他对我说,不如从此跟着我,或许能找回魂魄也说不定。”
“祁风表哥怎么神神叨叨的呀,怪吓人的。”关关在他怀里嘀咕道。
狼烟接着道:“于是我便与他有了三年之约。”
这便是十七岁的狼烟遇上二十二岁的祁风。
狼烟提起往事饶有兴味,又道:“大公子博学睿智,淡泊名利,狼烟十分佩服,若我是赵王,一定重用于他,只恐他不肯出山,他留在上党,迟迟不肯回来,想来是不愿卷入朝堂之事。若能与他共谋一番大事,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哈哈哈,死又何憾?”
狼烟越说越兴致高昂,关关被他突如起来的豪言壮语吓了一跳,忙摸摸他的额头道:“是不是真丢了魂,怎么忽然宝里宝气的?”
狼烟抓了她的手,仍是十足兴奋:“那才是纵横天下。”
关关更呆了,提到祁风怎么就忽然狂热了起来,就好像天下离他也不远了似的,原来男人肖想起事情来都很疯狂。比如赵烨,关关忍不住一个哆嗦,忙拉住狼烟道:“别跟赵烨似的。我害怕。”
狼烟听到“赵烨”这才缓过神来,在她额上中重重吻了一记,“不会。我才看不上什么天下奇书,王剑转生。”关关心中点头,你看不上那些,可你看上祁风了,真担忧。
见关关正皱眉,狼烟忙替她揉揉眉心道:“我看上你了,不图你那家当。反正也被赵烨谋去了,你也就不用费神了。”
关关被狼烟安慰得哭笑不得,嘟着嘴问:“若我还有呢?”
狼烟愣了一下,继续安慰她道:“不怕,不怕。我已放出风声,说《纵横方略》被赵烨得了,估计他还正心烦呢。”
“有人信?”关关奇道。
狼烟道:“我那时拿了一块玄机石的碎块,事后让人捎信一起送进了墨天阁。”
关关问:“墨天阁?王上用来圈养墨客的那个?”
圈养?狼烟点头道:“赵烨实不该将玄机石打开,既然打开了。我也就顺水推舟了。”
关关心下更是奇怪,难道那石狮子只能当个摆设?“为什么不能打开?”她问。
狼烟道:“玄机石中藏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玄机石。留给世人一个追随的梦想,执念的力量超乎你的想象,有些事只在想象中才能幻化出无数可能来。”
关关亦笑道:“知道玄机石中只是一卷羊皮书,许多人怕是都不愿相信。有时还是活在梦中好。”
狼烟抚上她的脸笑道,“要做我的女人,就不能太傻。还算有些长劲。”
关关不止一次想到狼烟出身,又听他适才言谈,更是在意,虽好奇,却怕他真说出些什么来就要离去,她宁可不知道。
的确,有时还是活在梦中的好,只希望不要有离散的一日。
关关又在掩耳盗铃呢,听见狼烟“喂,喂,喂”地叫她,缓过神来,怪道:“你怎么从不叫我名字?”关关又揶揄他道:“难道你是喜欢叫我小姐?”
他不喜欢叫她关关,怎么忍心见她被关着,她该随他去遍百里千里之外。
“百里,过来。”
雨过天青,狼烟挽了她手拉起她,直往山下走去。
半路正遇上阿雉急急跑上山来。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58
三人一照面本该尴尬,关关都没好意思看阿雉,偏偏狼烟还是自如揽着她的腰,一副大爷样,
在他腰上拧一把,似乎他也没知觉。阿雉也十分机灵识趣,只知低头说事。关关见大家都如此心神领会,越发不自在起来。却听阿雉说道:“宫里派人来请了。车已等在燕燕居外。”
关关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人了,打发了阿雉先回去。
她抬头见狼烟满脸郁色,只是低低笑道:“你不是哪里都去得吗?难道还怕宫里?”狼烟看了她一眼,似有所思。关关本是与他玩笑,怕他真就摸进王宫去,忙轻声道:“我不过就是去了几天。等我出了宫,我们便离开这地方。”
狼烟点了头,道:“出了宫,我在碧游湖水尽头等你。”
关关会意一笑,狼烟这才放了手。
关关下了山,上了车,外头似有下起雨,她撩开车窗,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渐渐地远了。心下便有些怅然起来。
一入宫门,便有宫女侍卫迎上前来,见他们神色紧张,就知是太后催得急。关关心下纳闷,脚下更不敢怠慢。一路走得翩急,出了甬道,转过花荫捷道,径往重华殿。
待人通报,关关入重华殿之时,已是傍晚。
殿内灯火通明。
太后脸上神情有些古怪,关关被她看着觉得自己似乎是做错了事,不知是哪儿错了,她纳闷又不敢作声,只听太后道:“你不必瞒我,今日我见过祁雷了。祁雷他都与我说了。”
太后口气颇重,关关想也知道祁雷大概说了什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申辩,果真听太后似有些恼意:“我上次问你,你还瞒我。今日祁雷跑来跟我说你们两相情愿,要我给做个主。这倒也罢了。之前祁风还与我说过要为你讨个公主封号。你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关关如坠梦中,一脸惘然,这公主是怎么回事啊。
太后见她呆愣,急道:“你倒是给我说话呀!”
关关惊醒,想到说什么都是越抹越黑,连忙跪下俯首道:“太后息怒。”
“是要你说,谁要你跪!什么太后?现在是姨妈,是姨妈问你。”太后一拍桌案更是生气。
“他们只是关关的表哥。”关关忙道。
“只是表哥?”太后疑道。
关关连忙高呼:“关关不敢说谎。”
“你没说谎?”太后踱过去俯身问她。
“关关不敢。”关关抬头,眼中坦荡。
太后松了口气,见关关还跪着,让人将她扶起才道:“那是我多想了。怕是那两兄弟也不想让你入宫吧,妹妹和百里都不在了,你自然招人心疼些。”她见关关低垂了眼,知她心酸,又说,“姨妈也是怕你年纪小,做错了事,以后后悔啊。”
关关不敢多言,只好老实听着,与狼烟在一起,若是太后知道,怕是更要暴跳如雷了。太后啰啰嗦嗦拐弯抹角,似说了很多道理,关关听了一会儿,越是明白越是尴尬,太后的意思是不要多招惹男人。似听见太后抱怨道:“大哥年轻时是风流了些,怎么两个孩子大了也如此了呢?”
关关忙嬉笑附和道:“舅舅如今还是,一院子的小舅妈,吵得很。”
“这你也知道?”太后听了好笑。
关关见太后被逗乐了,干笑了两声,问道:“从前舅舅与我娘可要好?”她虽是满脸笑意,却眸光深深,似看不见底,太后不由愣愣似回想往昔,忽然脸色一紧道:“算是还好。”
讷讷半晌,太后又依稀道了句:“却也不是极好。”
殿中刹时冷然,关关站在一旁,似在沉思,半晌静谧。
火光摇曳中,似照见了各自心底的不安,大殿上两条影子就各自清冷着。
关关以为她与太后一时无话可说,太后没了聊天的兴致便会将她赶回侯府去了。没想到太后却没让她出宫,而让她在宫中兰陵阁住了下来。
兰陵阁没有不好,却是十分好。
关关从没有住过如此秀雅佳处。花园中回廊清幽,回廊通往小院,花木清香随和风流转其中,让人欲醉。
院中绣阁门扉朝里大开,一片流光溢彩在眼前亮开,阁中奢华炫目夺人,锦床青毡,翡翠屏风,花鸟羽翎。关关初入时觉得富丽舒适,住了几日,发现这兰陵阁还多了一味寂寥。
关关自认为自己粉饰的技巧算是高段,横竖看自己都没有少时在山中野蛮气势,但太后似乎是打算让她再淑女名媛些许,每日派些教习宫女来烦她,弄得她好不心烦。简直是差点把浣音阁又搬了来,不过受苦的就她一人,少了那时玩闹的惬意。
幸运的是天赐良机送了梁言来,关关想着,怎么也不能让她走了。
梁言也不是自己想来,是被她爷爷给逼来的。
梁老太师年纪大了,又瘫了好些日子,脑子大概有些不好使。不知是打哪儿听来的,祁侯将百里关送进了宫,还真怕王后之位有人捷足先登了,忙将梁言也给送了进来,说是太后□维和,让梁言为梁家尽点心力。
老爷子颤颤巍巍走进来,往太后跟前一站,说得振振有辞,一派元老气势。
太后慵懒地倚在一旁,半眯着眼听着,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梁言低头龇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几分难堪。
关关站着一旁,殷勤给太后上了好几回茶,大眼汪汪望着她,打着口型说:“留。”
看梁老太师说得气喘吁吁,太后总算道了一句:“那就留吧。反正我这外甥女也寂寞得很,有个人陪着也省得她老想着出宫去。”
人是留下了,老爷子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不屑地看了关关好几眼,甩袖而去。
于是,梁言便跟着关关住进了兰陵阁。
“说吧。怎么谢我。”关关还卖乖。
梁言坐在桌案边写字不理她。
关关没有让人站着看自己睡觉的习惯,将把侍女支了下去。
她宽了衣,先爬□,抱了被子嚷道:“梁妃,怎么还不来侍寝?寡人都快冻僵了。”
梁言回道:“自己的字,自己不写,要我代写,还敢爬去睡觉。给我滚下来。”
“爱妃真是粗鲁。”关关撇撇嘴,夫子严厉,她抄了三天的书,手腕都疼,幸好有梁言代劳,真是神兵天降。想着她披了毛毡,不情愿地从床上爬下来,嘴里还嘀咕着:“怎么就有人看上爱妃了呢,还向敢向太后提亲呢。”
关关口气还挺酸,心里还想着狼烟怎么就不去向祁侯提亲呢。
见梁言忽然停笔,正发怔,关关连连催道:“爱妃,快写。否则寡人今晚就不用睡了。”
梁言见她口没遮拦,皱了眉:“不要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关关吐了一下舌头,却又低声道:“那个话痨小七里敢对太后说要娶你。”
“嗯。”梁言写着字,头也不抬道,“他到我家中也敢说,被我爹爹打出去了。”
关关惊愣,如何也没想到小七里还敢找上门去,纳闷道:“看他从前挺机灵的,怎么就傻了呢?”想着,忽然有些被小七里感动,又有些羡慕梁言,好啤跏梁言:“你不救他?”
没等梁言说话,关关想想,又摆手道:“救了也不妥,他又以身相许什么的,也是麻烦。”
梁言也没吭声,关关忽而睁大眼,方惊道:“难道全被我说中了?你救了?”
梁言点头。
“他还真要以身相许?”关关嘴角抽了抽。
梁言点头,颇为无奈。
两人不约而同心中暗叹,果然这只有小七里做得出来啊。
有梁言陪着,日子过得畅快了起来。
不知不觉已过了一月,太后的病时好时坏,小七里便也常在宫中来来去去。
关关隐约觉得小七里不喜欢自己,大概是上回在永翼别院的梁言为她受伤的事,小七里为梁言鸣不平,或许是狼烟从莫沂山上逃走时受了些伤,他对关关有怨言。此后,小七里总是一副看“灾星”的眼神看她。
关关被他看得心里不高兴,也常暗暗整治他,比如在太后让奉茶的时候给小七里下点盐,关关后来才发现不让小七里见到梁言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思路不清,修整了三天,重新开始写,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
刚好听到西西提到俺从前学校里的某才子的文很好看,觉得很开心。
俺不是熟知世事的人,却妄图书写人心,实在有点自不量力。
俺终于也是有提纲一族了。。。。。终于写了。。。人生突破了。
鞠躬,感谢大家的支持,除了说句不弃坑以外,实在没啥好说的。
哦,还有......来,给大爷么一个。(俺妖孽地笑)
章节59
这日小七里在宫中没见着梁言,坐立不安抓耳挠腮,心想是关关使的坏,便拿桃花眼狠狠瞪关关。
虽说量他也看不出朵花,关关也不乐意被人白瞪了去。
小七里出了重华殿,关关就让人给他泼了点蜂蜜,路上铺满一地鸡毛,大风吹来,鸡毛全都黏上了小七里。
小七里一身狼狈,转身正要发怒,恰好遇上梁言,他忙拿袖胡乱抹了抹脸,粘着鸡毛的脸上依稀可见深情款款眼光看向梁言,骂人的话全都咽会了肚子里。
关关站在梁言身边,几欲捧腹,被梁言瞪了一眼不敢笑。
只听梁言对小七里道:“有人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罢。”梁言声音沙哑,捂唇咳嗽了两声。
小七里“哎,哎”地点头答应,看了看梁言,口中关切道:“梁小姐脸色不太好,怕是受寒了。让在下给小姐诊个脉吧。”
梁言推说不用。
关关见她脸色惨白,倒有些担心起来,见前边的亭子被大树半掩着,便道:“我们到亭子里说去。”说罢,不由分说,拉着梁言就去了。
一路上小七里这满头蜂蜜没少招虫子,梁言给了他一条帕子擦擦,小七里忙躬身谢了又谢。
好容易三人移步到了亭子里坐定,随侍的宫女连忙过来奉茶。
小七里诊了许久的脉,却只是看着梁言发呆,潇洒如梁言也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
关关见他不务正业,便咳了两声,一旁负手而立,装模做样地伤春悲秋起来:“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闻言,小七里霎时脸有些绿了,扣在梁言腕上的手指抖了一下,对梁言道:“小姐并无大碍,吃些药便好。在下会让人尽快把药送来,先告辞了。”说着,小七里作了揖,一身落寞要走。
梁言见状,想起小七里求亲遭拒的事,忽然心中有些不忍,“唉”地一声叫住了他,见他诧异回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两人皆杵在那里,气氛尴尬了起来。
这时,关关凑过来,对梁言道:“叫他做什么,人家忙着回家盖大屋娶媳妇呢。”
梁言见关关嘴上不饶人,便对小七里笑道:“见着狼烟,你告诉他,百里睡相太差。”
关关脸“唰”地红了,对梁言轻声道:“人家没有卷被子。”她转头瞥见小七里正冲梁言呵呵傻笑,心中一阵不悦。
看梁言转身走远,她上前对小七里挑眉轻道:“我每天都跟梁言睡在一起,每天,每天......”
小七里听得心头一热,恶狠狠地瞪向关关,见关关掉头,走得轻盈,心中直道,这丫头简直越来越像个妖女了。
关关人在宫里住着,有时会派人去燕燕居看看,阿雉总会让人捎回些画儿来,阿雉是个机灵的丫头,虽不会写字,却会画图。她很是贴心地每回都画个挂长剑的小哥做了这事那事,很讨关关的欢心。除了书信,侯府还有人来看她,虽然是顺便的,却比当初住在燕燕居是受瞩目得多。
这日便有祁侯又来探望太后,关关一听消息,匆匆忙忙打扮,脚下丝履都没来得及套好,便急着要跑出去。
“出什么事了?”梁言跟了出去,见关关一路疯跑,诧异跟了上去。
关关在回廊中跑得急,不留神在拐角处撞上了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有人拉出了她。
关关抬头,原来是祁雷。她忙拖住祁雷问道:“舅舅呢,他是,是回去了吗?”
祁雷见她一脸紧张,要找侯爷,忙问:“怎么了?”
关关看着他,一时语塞。
祁雷忽然想起来意,抓着关关的手问道:“我去求了太后,你怎么不答应?”
关关没缓过神来,被祁雷拖住了手,急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侯爷是不是回去了?是不是回去了?”她几欲带了哭腔,祁雷一阵莫名,惊愣在那里,讷讷道:“爹,他去见王上了,怕是要好一会儿。”
关关心忽然一沉,猛地开始喘气,扭手想挣脱祁雷,嘴上道:“表哥你若有事,等我会来再说也不迟。”
“你这是怎么啦?中邪了?”祁雷疑道。
“祁将军,不妨在这里等着,关关她确是有事。”后头传来梁言的声音。
“有事?”祁雷看了梁言一眼,转头问关关,“什么事?”
关关眼珠转了一下道:“嗯,嗯,女孩子家的事。”
祁雷愣了一下,被关关挣脱开去。后头梁言走了上来笑道:“听说祁府大公子智冠天下,二公子想来也不差,祁将军若是觉得空等无趣,不如与我对弈一局如何。”
梁言虽是英气逼人的少艾容颜,却有种关关身上找不见的冷艳,眼波盈动间,口中似只相询而已,却有容不得人抗拒的魄力。
莺莺燕燕虽见得多,如此气势的女子却实为少见,祁雷竟也有些移不开眼。
关关向梁言投去感激一瞥,忙道了声:“我去去就回。”趁祁雷发怔,溜之大吉。
关关一口气跑出兰陵阁,穿过长长甬道,是一片杨柳环绕的坪地。
午后有些寂寥,那里等待的车马也都懒散了起来。
关关灵眸左右顾盼,忽而眉间焦急尽释,轻声长吁:“还好!”
她快步走了出来,对那些车马侍从高声道:“我掉了风筝,谁给我去捡?”
娇糯声音传来,让人心里混沌懒意全消,那些人看着这少女一身轻软貂裘,贵气逼人,她从容一笑,落落大方,虽猜不出是哪个主子,却都知道不敢怠慢。
几人欲要上前复命,不想少女指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宫外侍卫打扮的人道:“我要个高些的。就你吧。”
人群中似有躁动。眼见少女就要带着那侍卫走了,有人上前几步提醒道:“那是祁侯府的人。”
少女将脸一板,傲气凌人:“捡个风筝而已,又不是回不来了,你急什么?不用跟来了。”说罢,她招招手,那侍卫也极识趣地随她去了。
过了甬道,上了花间捷道,树影重重,山石堆叠,少女越走越急,好似赌气一般。后头侍卫忽然飘身上前,拉住那少女的手道:“捡风筝?!唔,还真有些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上次说要下回要多写点。字数少了点,就多加一章吧。
忘记这段矫情的话,俺贴过没,再贴一遍。
卷一,讲了两个保护关关的男人,在明的可以说是在暗,反之亦然,狼烟与祁风。所以叫青鬓。
卷二,讲到了赵烨,所以叫墨羽。
卷三,朱颜是因为绡金。
设定或许会略有改动。
章节60
这一处,古松参天,清静幽雅,淡淡阳光让人莫名有些醉意。
关关却转过身来跺脚,撅了嘴道:“没意思。”
狼烟本来高兴,被她弄得有点莫名。
“两个月了,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怎么连个消息也没给我送?”关关恼着,吸了下鼻子,眼中氤氲了起来,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狼烟拉着她的手往怀里一带,慢腾腾道:“阿雉不是常给你送些鬼画符吗?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你怎么又......”
关关早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在脸颊上胡乱抹了一把,愤愤道:“不准你对我说狠话。我没哭,是被你气得掉眼泪。”
狼烟哄她:“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什么是喜极而泣呢。大叔怀里就让你随便抹眼泪吧。”
狼大叔!关关头皮一麻,眼泪稍息,在他衣襟上抹了一把脸,仍是不乐意地轻哼道:“我不是小女孩。”
狼烟轻抚她的乌云长发,说道:“这个自然知道。人家能做的,你也都能做。”
她不由嘟了嘴,阿雉在信上画说狼烟最近常跟祁侯进去,她希冀他回来,谁知来了又这般气人。关关不屑与绡金比却又想与绡金比,心中总是矛盾,当时自己钻了牛角尖,想起来十足丢人,听他偏偏拿这个揶揄自己,仿佛从前一般没心没肺。隐隐不安稳的思念潜在心中多时,此刻想说的只是满心气恼。
“怎么?”狼烟见她要扭开身子,圈牢了她问道。
“你.....”关关心下自伤,推不开他,只好他白了一眼道,“我生气。”
狼烟也觉得自己颇为别扭,许久不见本是满心宠爱,杨柳树林的甬道旁见她,仿佛梦境一般,让他神魂一震,她一笑,天地似乎也明媚了起来。看她俏脸生晕,知道她是为自己急急而来,他喜出望外,见她情态可爱,又想逗她,却惹得她不高兴。
眼下看她红了眼圈,眉梢满是恼意,狼烟当下说不出话来,他向来不是心思婉转之人,对女人不过尔耳,此时心中发闷有些微痛起来。
关关等了许久,见他一句好话也没说,更是气闷,“你怎么不问我为何生气?”
“那你为何生气?”狼烟照着问了一遍。
关关疑他的诚意,更是气闷,咬唇道:“回去找你的绡金去。”
说到“绡金”,狼烟眼中忽然一亮,他还真想起一桩事来,也没理会关关正跟他使性子,问道:“你是不是拿了绡金的东西?”
关关一愣,别开头说:“我没拿。”
“你的确是没拿,阿雉拿了。她说她把东西交给你了。”这东西不是件小孩玩意儿,且对绡金十分重要,狼烟不能不问。
关关心中了然,阿雉那日纠缠绡金,被绡金踢开,却扯走了她脚上的那串金铃。阿雉很怕绡金,便将金铃交给关关。关关那日心情不佳,糊里糊涂收了,放在桌上。不想临行前侍女自觉和衣物收拾在了一起,带进了宫。不用说没带在身上,就是带了也不给。
“原来你心里惦记的人是她!”关关猝然没了娇气。
见关关眉目冰冷,狼烟不由一愣,只道:“不是。”他从不爱将这种话挂在嘴边,眼下算他想说惦记的是关关,可被她这么冷眼逼着,话也出不了口。
见他也不辩解,关关咬唇甩开他的手。“风筝我不捡了,你走。”
“事到如今,你不捡也得捡。”狼烟不松手,话一出口,才只发觉原来自己也能接这么无聊的茬。
关关被他阻揽,便要去踢他的脚,却觉得身子一轻,被狼烟拦腰扛起,只见狼烟如灵猿一般翻上了旁边那棵老松树。关关死死抱着他,惊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喂,喂。”狼烟拍拍她的脸。
关关惊醒过来,半张着嘴,对着狼烟□,心说他不会是怪物吧,哪有人上树上得这么快的。关关自认小时是爬树好手,跟狼烟比估计自己就算是田间的蜗牛,忍不住伸手掐掐狼烟的胳膊,与想象中似有不同,又摸摸人家胸膛,忽然想叫狼烟脱了衣裳给自己看看,抬眼正遇上狼烟的目光,想到自己心中所想有些许过分,骤然红了脸。
“小心点。”狼烟揽紧了她的腰,一脸正经嘱咐道。
关关往下一看,狼烟将她禁锢在自己和树干之间,两人站在丈许高的树枝上,吓都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哪里还记得刚才吵过什么。
关关忙抱紧狼烟,着急着扯开嗓子要把事儿说清:“我没放风筝,我们根本不用爬上这么高来。”
“我知道。”狼烟道,“有人来了。”
关关低头树下未见半个人影,当他只捉拿自己,急道:“你快让我下去。”话还未完,已被狼烟修长手指点住了唇。
关关不满,张口就着那手指咬了下去,毫不留情。
狼烟任她咬着,低头在她额角上吻了一下。“算了,早知你不懂温柔。”
关关对他的宽容诧然无语,松了牙。
忽听到树下有脚步声,果然有人。
狼烟谨慎,带她坐上了旁边的树干,正好隐没了身形。这松枝也太粗壮,跳不断压不垮,跌下去倒有可能。繁茂的针叶乱枝掩盖着,真是个难得的匿迹之所,就是太高了些。
关关垂眸,向下一瞥,来人三十出头,身材高大,一身锦袍在身,腰间环佩,尽显富贵气象,他眯了眼想前方眺望,眼角挤出深纹来,像是在等人。
关关在宫中没见过此人,见他一人独自来到花园,所行之事必是诡秘,顾盼间仍是微昂着头,有些望族大少的派头。登高望远,关关远远见到一抹嫣红衣裳,后头还跟着几个素衣宫女,往这里来了,不由心中一动,难道这是块私会的风水宝地?关关才发现一直靠在狼烟怀中,脸颊有些发烧。
那些素衣宫女忽然驻足,嫣红衣裳的女人纤纤身段,娉婷摇曳了过来。
关关看清了她的脸孔,不由一愣,这个女人是赵文昊眼下极宠的姬妾柴小玉。关关在太后那里见过几回。听说是出身邯郸柴氏的一名庶女,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正是朝中左长史柴尚。柴尚年轻有为,深受赵文昊的亲睐。柴家本是魏国豪门,其中一支出魏入赵之后,成了邯郸望族,柴氏之兴全靠柴尚与他父亲二人。
而这柴小玉是有一回赵文昊驾临柴府时收罗进宫里来的。
关关心中直嘀咕,这柴家也够谄媚的。
她和梁言二人常说,王上没有不好,就是美了些,又阴柔冷漠了些。柴小玉娇滴滴的,她缩在王上的身边,倒觉得王上多了些英武之气,关关与梁言每次丁踅下道,怪不得男人就喜欢这种女人。两人研究许久之后,终于悟到了一个道理:至刚易折。强未必就能赢。
于是二人一个英气,一个古怪,都上善若水去了,太后倒没说什么,只是遇上了小七里不知她们东施效颦,被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又要被关关整了。二人也装得异常憋闷,此事便无疾而终了。
关关越想越远,被柴小玉娇柔的一声“哥哥”唤回心神。
只见那柴小玉近前冲那男子拂了拂身,没有半分暧昧,还甚是恭敬有礼。
关关心下暗道,莫非此人就是柴尚?
作者有话要说:小玉这个名字好。似乎是只猫。(*^__^*) 嘻嘻……
最近故事走得慢了,是因为练习写jq,最近很爱写这个。
小姐和侍卫,本身就是jq的组合。。。。
俺错了,jq终究是来得太晚。
不过很快就要结束俺最近甜蜜的嗜好了。
章节61
那男子点头,却问:“事情进展得如何?”
柴小玉皱眉,螓首轻摇:“王上正与祁侯说话呢,怕就是为了这事。听王上前两日的口气,王上属意祁风。”
“什么?又是祁风!我柴尚哪点比不上他,他不过是个小小郡守,一回王都便想坐上司徒之位,哪有这等便宜的事。”果然是柴尚,他似乎很是不满,话中感觉与祁风过结颇深,也司徒之位不过是其中之一。
柴小玉献策:“不知可否请相爷相助?”
柴尚摆手,摇头道:“不好。祁风怎么说也是恩师的孙婿,恩师怕是要为难,颇有不便。”
柴小玉惊问:“哥哥,难道公子烨也帮不上忙?”
柴尚道:“我与他私交颇深,一旦我坐上司徒之位,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他自然会鼎力相助,可惜永翼侯不肯说句话。如今怕只怕祁申他暗中捣鬼。”他又兀自咬牙切齿道:“祁风想如此风光的回邯郸,做梦!”说着,他一拍树干,关关被他唬得一跳,晃了一下,幸好被狼烟拥进怀里。
“小玉无能,帮不上哥哥的忙。”柴小玉似有惭愧。
“这与你无关,只怪祁侯家的人实在太奸诈。”柴尚神色愤然,“祁风他娶了婉儿为妻,还不知足,跟个什么表妹纠缠不清。”
关关正纳闷这柴尚怎会扯上自己,只觉握在她腰上的手一紧,她忙回首,对狼烟摇头表示绝无此事,却又被柴尚的奇怪言语吸引了过去。
“可惜婉儿她一身才情,落于商贾之家,明珠暗投。”
这时,只听柴小玉细声安慰:“哥哥,嫂嫂她虽不及不上李小姐,却也是极好的。”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柴尚一个凌厉眼神制止。
“你自己在宫中也警醒着些,听说祁家有个女子进了宫,王上住觚住进了兰陵阁,如公主一般礼遇与她,此中宠爱可见一斑。”柴尚话中不无教训。
关关见狼烟脸色变沉,连连摇头表示传闻有误。
幸而柴小玉道:“那都是太后的安排。”
关关忽然觉得柴小玉是大好人。
柴尚似松了一口气道:“你且先回去。祁家的女子皆是狐媚,我送你进宫,若想出人头地,你自己可要小心应付。”
关关心中不屑,世家名门又如何,走的还不是祁家的老路?
柴小玉面露感激,拂身拜别道:“哥哥自小便待小玉极好,小玉明白,绝不会辜负哥哥苦心。”
见树下兄妹分手,关关松了一口气,原来王上有心让祁风坐上司徒之位,这事看来是在赵烨和柴尚的意料之外。她想得开心,不由喜形于色,向狼烟道了句:“祁风表哥这就要回来了。”狼烟却没看她,眼中上了一层阴郁,关关心中不安,忙道:“表哥待我如亲妹妹一般。”
“你的表哥倒多。”狼烟垂眼看她,讪讪说着。或许别人都不在话下,唯独那个温文睿智的男子,他有些怕赢不过。手中不知不觉将关关搂得更紧。
关关在树上这么凌空着,唯有抓牢狼烟哪里敢挣扎,又猜不出他此刻如此闲情坐想些什么,心下只为身在高处而慌张,忙道:“你快放我下去,你欺负我,祁风表哥回来,不会放过你。”说完,但觉此时扯上祁风只会更倒霉。
果然,狼烟已往她唇上吻来,不似从前舔吻的温柔,霸道得让她觉得唇上有些痛。关关躲不开,只干瞪眼。原来是她在生气,怎么这会儿狼烟的脾气更大。吻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害得她差点就断了气。
她断续轻喘着,心说人也走了,吻也吻了,该下去了吧。怯怯看向狼烟道:“人都走了。你可不可以先放我下去?”横竖先哄他下去,再做计较。
偏偏狼烟仿佛没听到一般,用手指摩挲她红肿的唇,随目光来去流连,想着这丫头颇不解风情,她对世情心如明镜,怎么对人情就懵懵懂懂?祁雪迷恋流离的事她不知道,他对白露无意她看不出,小七里为情所困又被她整。这丫头分明是缺了少女的心眼。忽见关关朱唇微启,舌头在他手指上舔了舔,狼烟更是哑然。
关关被他看得心跳不已,见他手指上还有自己咬过的齿印正发红,愣愣舔了下,以示自己一向温顺好商量,没想到这罪证欲盖弥彰,自己被迫站在树上又无辜又无助,只想快点下去,决心将十八般武艺全抖出来。不等狼烟动作,已抱上他的腰,往他胸前蹭去撒娇道:“我要下去,你带我下去嘛。”说话间她随手一摸,却在他襟前摸出一条银色带子来,关关扯出反复看来,上面还绣了她的名,不由奇道:“这个,不是我的发带吗?”抬头见狼烟面露窘色,她欣然一笑,眉梢动动,几分得意。
“是。”狼烟深深看她。手指还留有她的温热触感,似被她柔软发丝上的香气纠缠上,心神一荡,见她撒娇耍赖,见她肆意作怪,都只觉得分外可爱。
关关晃着手中发带要挟他:“从今往后,你要听我的,满足我所有要求。”
她话音未落,得意神色已变成惊惶。
狼烟扯开她的衣领,手指顺着她肩颈上的曲线勾勒了下来。
奇异的感觉从肩上蔓延开来,关关紧张地想拢紧衣襟,却被狼烟捏住了手。
“我只是要下去。”关关被胁迫,慌张中忙表明自己的要求其实很小。狼烟低头亲了亲她的眉角未言,她背靠树干动弹不得,但见狼烟顺手拿下她手中发带,将她的手反钳在头上,她扭了一下,狼烟在她耳边轻道了声“乖”,她有些羞恼又不敢大声言语,眼看着狼烟的手向她衣襟下探去。
关关大窘,羞得满脸通红,忙叫“不要下去。”
她满脸绯红,动人心旌。狼烟不由扬起嘴角,微微一笑,眼神在说“正合我意”,手已探向她的腰间,腰带松脱开来,关关惊愣,似听狼烟低声道“那先满足我一下。”
声如呓语,他已低头,吻落在她颈上,似又嫌她里头深衣碍事,伸手欲扯开,指尖触到肤上细腻娇嫩,怕伤了她,便只温柔撩开,一路吻将下去。
关关不知所措,狼烟的吻在她胸口颈间琢磨,有点热又有些痛,她含糊懵懂,只是找不到呼吸,只是心时怦怦跳有时又不跳,一切似乎都乱了套,被人灌醉了一般,却是灌了蜜的心慌,微微发颤,手无力垂了下来......
这午后,大树之外,那一隅安静,仍是阳光潋滟,十分晴好。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突然想到开头:那男子点头,却问:“事情进展得如何?”
觉得很适合此时再问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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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就写了后头这么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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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请容俺呼唤一下评。
章节62
关关自下了树,就没敢看狼烟的脸,横竖都该狼烟不好意思,凭什么她脸烧得快冒烟了,人家狼大爷还是清汤脸,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狼烟有始有终帮她拉好衣裳,“你脸红什么?我们这样也实属寻常。”说着偷偷看她脸色,也怕她不高兴,正触到关关的眼光。
关关脸红都快滴血了,嘴角抽了一下,没想到狼烟比她还会□,一时不知自己是该晕还是也该若无其事。只觉狼烟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听他在耳边道:“人家秦人还说先子后婚是福气。”
关关恼羞成怒,拿眼斜他。狼烟见她被逼急了,自己怕是操之过急,不敢再逗她,见她脸泛红潮煞是可爱,帮她系紧腰带,抬手在她脸颊上刮了一下道:“哼,傻丫头,就我们那样?不会。”
关关见他故意停了觉得他句句安慰怎么都像是在调戏,倏地出手抓了他的衣襟,咬唇看他,嘴里蹦出三个字来:“你胡说。”
“你不信便算了。反正都比你我那样神魂颠倒。”狼烟将她的手从衣襟上掰了下来,捏在手中。
“我说的不是这个!”关关气呼呼道。
“那是哪个?”
“秦,秦人那个。”
“那是我娘说的。”狼烟笑道,“我娘她是秦人,我自然是半个秦人。我不介意。”
关关听说舅舅祁侯的口风是说啊自动忽略了他后面的话,只是迟疑道:“你娘她......”
“死了。”
“死于赵军屠城?”
“嗯,算是。我娘若在,见了你,该有多喜欢。”
狼烟分明是不想再说,关关见他脸上浅笑,眼中似有道不尽的忧伤,觉得心疼,她与他同病相怜,自然被这话撼动了心弦。刚才觉得被他欺负得憋气,此刻已心软得毫无脾气,原来她早见不得狼烟那副要死不活的清冷模样,她惹他生气发火,才觉得这个人在自己身边活着,她能让他笑,让他的唇变热,不知道是否能暖了他的心。关关忽然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强大,就快无所不能了。失神间,耳边听到狼烟轻笑揶揄她:“你倒还真有兴致。”
关关一愣,发现自己正踮着脚摸上人家的脸,被他一说红了脸,急忙想抽回手,又不甘心下风,扬扬眉毛道:“你倒是尽兴了,小姐我还没呢。”
狼烟正诧异,脸上已被关关掐了一把,抓起她细润的小手,心中无限喜欢,却发觉已近分别时间无多。“我要走了。”狼烟道。
“嗯?”关关微怔脱口而出,“这么快?”
“唔。”
“令牌给你,通行。”
狼烟接过,关关却抓住他衣角道:“我与你一同出去。”
一前一后走着,两道浅影相随。
无须牵手,已时不时相印,彼此重叠,彼此坚定。
关关走在前头,忽然转过头,对狼烟笑道:“我不会死,你要记得,就算兵荒马乱,人祸天灾,我也不会轻易死掉。”她还想告诉他,他从此不是一个人。
见狼烟笑了,依然清影落拓,却少了些肃杀,融入阳光,温暖柔和了起来,关关想他是明白了。
关关回来时,正遇上兰陵阁的一个小宫女,她神情紧张,一见关关似乎松了好大一口,说是太后午后醒来,正找她呢。
关关忙问她梁言可是到太后那里去。
小宫女摇摇头说,梁小姐也不知去了哪儿,众人正找呢。
关关一想这下坏了,太后一个人都找不到,还不得急死。忙拉了那小宫女去了。
行到半路忽闻附近有人说话,关关好奇,走过去,挨在一棵大树后一看。好嘛,梁言、祁雷和赵烨,都站那里。她不敢靠近,听不真切在说些什么,最后只看见祁雷先走了,留下梁言和赵烨。关关无心偷听,也忙走开,不免心虚,转身时崴了脚。一瘸一拐的离开那是非之地,总觉得身后有目光尾随,更不敢扭头去看。
关关入了重华殿,小七里刚好为太后请完脉,就静静站在一旁等太后吩咐,如此一反常态的沉默,关关倒觉得有种尴尬不适,虽与太后两人叙着话,这殿上依然觉得分外清冷,冷得让人快睡着了。
忽然有人进来通报:“公子烨求见。”
太后点头允了,关关顿时觉得背上有些阴恻恻的,赵烨走了进来,背着光,投下长长的一道阴影,长身更显出压迫感。
太后与赵烨说了几句,便打发了人去上灯。
赵烨便恭敬站在一旁,嘴角浅笑,不似往日轻浮,对太后有问必答,悠闲的聊着今年春季的祭祀与围猎。
春祭与围猎在一个月,宫中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
忽听太后问赵烨道:“你父侯也会来吧?”
赵烨道:“宗室大事,父亲虽然最近深居简出,但一定会来。”
“怎么?侯爷身体可好?”太后抬眼相询,似乎颇为关心。
赵烨道:“多谢太后挂心。父亲向来身体康健。”
太后讪讪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关关听着觉得无聊,松了心神,应付狼烟花了太多心神,渐渐有些抬不起眼皮来。她兀自打了个呵欠,定睛正见赵烨星眸微眯,瞥了她一眼,眼中满是探究之意。关关心中一紧,忙要转开身子,慌忙之下正撞上来奉茶的侍女,关关“啊”的一声惊叫,衣襟上已被茶水洒了一大片。
关关只是觉得胸口微微湿热,眼看那奉茶侍女吓坏了,忙跪下拼命磕头,说着“求百里小姐原谅”,心中不忍,忙说:“我没事,你起来吧。”
太后斥了那侍女几句,又对关关道:“你今儿怎么一直魂不守舍的,从进来开始便是如此。”太后原想说让小七里给她看看,发现水迹都在胸口,甚是不便,便道:“关关你且先回去。我一会儿让人送些烫伤的药去兰陵阁。”
关关见能脱身,远离赵烨那慑人眼光,连忙起身告退,披了见披风出去了。
出了重华殿,已是黄昏,夕阳残血一般,花园中草木,似染上一种橘色的娇媚。
听小七里的口气,太后的病似乎好多了,只要静养便可。关关想着,等太后病好了宽了心,便无须她陪伴,自己或许就能出宫去了。忽然觉得空气也变得自由起来,深深吸了一口,对身后侍女道:“我们先到湖畔耍一会儿,再回兰陵阁去。”
如此好的提议,却半晌没听见回音。关关诧异转过头去,跟着她的两个侍女已软软倒在树下,
那长身锦袍之人正抱臂汀醵看她,关关似刚落网的猎物一般慌张了起来,原来她已深陷囹圄,不过皇宫之内,总有卫士回来巡逻,谅他赵烨也不敢胡作非为。
关关心神稍安,冷然道:“公子有事?”
赵烨道:“你上回扎了我一刀,你觉得我有事无事?”
两人上次相见刀剑相加,好似仇深似海,在这王宫之中再次相遇,都又斯文了起来,确是给王宫留了几分脸面。
关关道:“公子看起来好端端的,想来是无事。那百里就先告退了。”她说完便要走,却被赵烨几步赶上来阻了去路,心中大叫不妙,鼓起勇气仰头直视,却见赵烨道:“你无事。我正好有事。那一刀便算了,我却还有两件事。”
关关被困在此间,不能退只能进,只好顺着他的话:“什么事?”
“那书不对。”赵烨道。
关关微愣下道:“我从未见过,就算不对那也是天下独一份了。”
赵烨笑道:“你真是百里非的女儿?不会是哪里捡来的吧。”
关关见他恶意嘲笑,满脸惊怒,不愿与他多做纠缠,欲推开他径直往前去。不料却被赵烨捉住了手。
“怎么?要走?”赵烨问。
他揭去那绊手绊脚的披风,伸手捂了她的嘴。
关关此刻只能怒视他,“唔唔”叫着说不出话来。
“你是在叫救命?”赵烨一笑,将她甩进花丛。
关关被钳制了手,跌入花丛,华庭中花瓣惊坠,只感到他的手当胸袭来,胸口一凉,挣脱不了,她一腔愤怒,泪眼濛濛中却见赵烨似面露惊诧。
忽闻赵烨笑道:“原来你在深宫之中也不甘寂寞啊。”手指在她胸口的那些红痕上摩挲过,关关从未觉得如此屈辱过,她咬着嘴唇,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呼出“救命”已近哽咽。
“我知道你有一个随行的暗卫,你别告诉我他没跟进来,他偷袭了我两次,可是让我时时惦记着。”赵烨轻声道。
关关一愣,难道赵烨是想用她将狼烟诱出来?狼烟不在,她岂不是要白白受此等羞辱。
只听赵烨说道:“这毕竟是赵文昊的地盘。他若是再不出来,我也就不客气了。”说话间,解了关关的腰带。
关关忙呼“救命”,却被赵烨扼住了喉咙,一阵咳嗽气喘。
“救命其实还有更多意思。”赵烨不顾她咬牙切齿的恨意,将她的衣裳顺着肩膀剥下。
关关的手被松脱,便抬起手来,掌掴赵烨的脸,却堪堪被他闪过,她不死心又向他腰间的剑柄抹去,赵烨将她细润小手一捏,心神不由一荡,轻浮笑道:“好。再凶悍些,更有味道!”
“混蛋,滚开。”关关勉强弓起身,狠狠啐了他一口。
赵烨心中被燃了一把怒火,哪个女子见了他不是温柔恭顺,他一抹脸,将关关摁倒下去。就在他不顾关关蹬踢翻身,跨坐到她身上时,忽觉身后似有人接近,还带着兵器的肃杀寒意,幸好他早有预料。
关关惊觉赵烨停了动作,一抹笑容从他嘴边划过,只见他脖颈往右偏过,刀锋惊现关关眼前。这时,赵烨已拔身而起,他左手一挥,腰中长剑出鞘。不过眨眼,他手中持剑已回身直指身后来人的咽喉。
关关看向来救她的人,心中又惊喜又有焦虑。
来人是梁言。
她垂下手中剑,在赵烨长剑胁迫下,脸色煞白,略低了头,正对上关关惊恐的泪眼。
作者有话要说:啰嗦,要改。。。
章节63
关关胸前锦帛已裂,紧抓领口,胡乱拽着外裳裹紧了身子,赵烨背对着她,她挣扎爬起来也看不见赵烨的脸,只见到赵烨雪亮的剑锋直指梁言,似抖了一下。
“别!”关关才刚喊出声,却见一条人影闪出,挡在梁言身前。
关关霎时呆愣,那人竟是小七里。
只见小七里紧绷了一张脸道:“公子息怒!”
赵烨会息怒才怪,大概要恼羞成怒了吧。
果然,小七里被一脚踢飞。
“原来是你!”赵烨一剑怒指地上的小七里,心疑是他从重华殿出来找了梁言。实际上也确是如此。
小七里将赵烨匆匆告别太后,跟着关关出去了,觉得有些不妙,忙以给关关送药为名跟着个宫女去了兰陵阁,正遇上梁言独自在兰陵阁中。赵烨与关关的过结,二人都知道一些,心照不宣罢了,发现关关未归,都知道大事不好。小七里如今算是赵烨的门人,若是撞上赵烨甚是不便,本想偷偷跟着梁言,可见她受制,他一时心急,跳了出来。
见势不妙,小七里忙向赵烨求饶:“公子饶命,饶命啊!”
赵烨不理,举剑欲刺,小七里几欲绝望,挣扎着起身要逃,却有一把剑挥向他眼前,替他架住了赵烨的长剑。
小七里发怔,竟忘了此时该感谢梁言的救命之恩。
夜幕垂了下来,梁言抬手指天,对赵烨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惜姐姐天上看着你。你只要在这里杀一人,惜姐姐都不会原谅你。”
赵烨进退维谷,面有愠色看着梁言:“你这是在要挟我?”
梁言没有躲避他眼中凌厉怒气:“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只不过是一厢情愿,喜欢跟着我,正好撞破了你行事而已。”
赵烨眯起墨眸,看了小七里一眼,缓缓垂下手中剑。
梁言一句话,打消了赵烨对小七里的些许疑心,却也如一柄青锋,刺入了小七里的胸膛。
小七里沮丧闭了眼,原来这么久了,他依然是一厢情愿。却听到梁言对他道:“小七里,你把关关带走。”
关关脚腕上有些痛,勉强站起来,却见赵烨将身子一移,挡住她的去路。
“这里轮不到你拿主意。”赵烨不悦看向梁言。
梁言将手中剑一抖,剑气冷若寒冰:“我以后再也不会容许你胡作非为了。”
“用我教你的剑来对付我吗?”赵烨失笑。
“不。用我的命。”梁言口气淡淡。
她这话出人意料的决绝,连关关也惊愣一旁。
赵烨的脸骤然阴霾,梁言从来对他言听计从,他知道梁言向来认真,却从未领略过梁言倔强的忤逆,如今她认真地说着要与他性命想博的话,小女孩的柔软顺服变为刚冷,让赵烨大吃一惊。“敢说些不知轻重的话,还真是长大了。”
“我的剑不快,但要让他们走脱却还行。”梁言没理会他的嘲笑。
关关见似要一触即发,着急地要上前拉扯赵烨,却因梁眼一个眼神,周身寒意顿起,忘了动作。她赖着狼烟告诉她,为什么他从来总与世隔绝一般冷冰冰,狼烟说哀莫大于心死。她上次见到梁言握上赵烨的剑流了泪,难道泪已流尽?此时望不进梁言眼底,仿佛一个黑色漩涡。
小七里起身欲要上前,梁言已一副攻击之势,只等赵烨举剑。
金器交鸣之声,会引来侍卫。关关心础跄幸,希冀赵烨罢手,怎知赵烨笑道一声“好”,已挥剑相向。
梁言冲旁边说了一个“走”字,已疲于应付赵烨的剑,无暇顾及关关和小七里。
关关手腕一沉,原来是小七里过来拉她走,但觉脚腕疼痛,摔倒在地,冲小七里连连摇头。小七里一时心急如焚,见眼前二人过招,只是束手无措。
剑影闪动,漫天席地铺开,掀起骄尘软雾,劲风扫过花丛,花瓣纷飞被卷入了如潮光幕之中。
梁言长剑连连刺出,赵烨应对从容,他剑势沉稳,大有摧坚之势,将梁言的攻击硬生生震开。梁言刚毅不挠,又纠缠上去逼他出招,赵烨剑路一变,一剑化为千钧干戈,向梁言逼来,犀利之势莫可匹敌,眼看梁言的左肩暴露在剑锋之下,她一惊,忙闪身躲过。此时,赵烨右掌已袭上了她的腹部,梁言闷哼一声,摇摇欲坠,扯着赵烨衣角倒下。
小七里忙冲了上去,接住她,关关惊叫,欲要上前,却见赵烨朝她逼过来,她退了两步,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只听赵烨说道,“不知下回你可还会如此好运气?”,转眼间,他已收剑远去。
听到宫中侍卫的声响,有人正向这边靠近。
关关上前摇摇梁言,小七里却挡开她的手道:“只是晕过去了。”
关关一愣,她现在好歹也算是贵人一个,一向喜欢谄媚的小七里怎么就忽然转了性呢?知道梁言无大事,关关倒是略略松了一口气,低头看到自己衣裳凌乱,实在羞于见人,忙爬到一旁将披风捡起,给自己裹上,回头一瞥,惊诧得言语无力。
关关习惯性脱了鞋,拿出投壶的精准,直往小七里头上砸去,“你干什么呢?”
小七里挨了当头一击,仰头脸色微赧,眼中却愤恨,丢下关关,抱起梁言就要往兰陵阁去。
关关愕然,若不是她一记鞋击,小七里还不知要偷吻晕倒的梁言多久,小七里反倒理直气壮,
她却像个坏人。
小七里以为关关是要自顾自溜走,没想到她还回身拿鞋砸人。他大概是气过头,竟忘记在这深宫之中,抱着个女孩子不可能走远。正遇上宫中侍卫,以为他意图不轨,幸好有关关上前解围,说梁言晕倒园中,才叫来大夫。侍卫知她是宫中娇客,便不敢阻拦,又见一个晕着一个扭了脚,忙找来车辇将她们送去了兰陵阁,留下小七里一人在原地痴望。
晚些时候,小七里奉了太后之命前来请症,看着梁言,紧皱眉宇之间满满的心疼,之后一张铁青的脸给关关看脚。
关关脚上被他一捏,疼得吱呀咧嘴,当即就将手中的茶杯砸了。
侍女忙过来俯身收拾这一地狼藉,关关向她们撒气道:“都给我出去。在这里净碍眼,出去,出去。”众侍女见关关一向好性子,忽然上了脾气,都吓了一跳,正面面相觑,又被关关吼了一句“都聋啦”,都噤若寒蝉,忙下去了。
小七里也跟着要走,却被关关叫住,“你走了,是想疼死我呀。”
小七里见她蛮不讲理,扭头欲言,只听关关道:“她们都下去了,你就说吧,我到底是哪里让你这么不待见?”
小七里一愣,也不退缩,撩袍坐下道:“第一...”关关想不到自己在小七里心中已经存下几大罪状。
“若不是为了你,梁小姐不会两次受伤。”小七里道。
“你正好可以乘虚而入。”关关道。
小七里面上一滞,又道:“你将她留在宫中帮你应付赵烨,也是治标不治本。”
这并非关关本意,关关忽然想到,若有下次,不知她和梁言还会不会这么好运气。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梁言。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狼烟的女人,他管得了我,才敢对我这么放肆。”关关轻笑出声。
小七里差点跳起来:“怎么,你不是?”突然之间,他有点踌躇现在再抱狗腿算不算晚。
关关点头:“差不多是的。不过他听我的,你就等着被他揍吧。”
小七里听了,没有她预想中的暴跳,脸色却有些凄然。
“怎么?”关关忍不住问道。
小七里轻叹了一声:“你可害惨了他。为了你,他要帮祁侯做事。”
关关忙问什么事,小七里却也说不出,她隐隐有种感觉,狼烟要做的似乎是一件危险的事。
第二日,梁言醒过来,关关对梁言提起让她回梁府去的事,梁言却说兰陵阁比梁府舒适,要多住些时日再走。关关也不知该如何说服她回家。两人也没提起赵烨的事,不过梁言对关关胸口的吻痕很是在意,十分隐晦地问起,关关片刻哑然,看着梁言眼中好奇,关关对她说了小七里偷吻她的事情,见梁言呆立在那里,关关觉得有种逃脱的轻松。
宫中这些日子都在准备春祭和围猎的事,许多事也等着太后拿主意,这一忙太后的病似乎也没那么在意了,不过太后还是成天念叨着祁风回来的事。大概过了月余,忽然有人来通报兰陵阁通报,说王上要见关关,马上就要,刻不容缓。
关关到了英华殿的时候,听说王上还在墨天阁中,惴惴不安等了好一会儿,才盼到王上归来。
宫中女子提起赵文昊总有些神迷之色,说他俊美无俦。
此刻他正斜靠在榻上,手中拿着一把羽扇,慢悠悠地扇着,站在他身前,半晌未听见他言语,关关心里顿时没了底,只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忽然赵文昊手中羽扇伸到她眼前,托起她下巴,问道:“听说你家有宝?”
羽毛拂到脖子上有些痒,关关却是愣神的,王上表哥漆亮眸子探究地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唇,周身冷冽又华贵,似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关关心突突地乱跳一气,她说不清是被吸引着还是被吓着了。
“不用害怕。”赵文昊笑了,撤了羽扇,款款扇着,慢道,“当□在浣音阁中都不怕我,此刻怎么脸都白了?”
关关只好无奈点头道:“有。”
章节64
“你可带着?”王上问她。
“已经丢了。”关关回道。
关关猜,这王上表哥爱寻宝的瘾怕是又上来了。
“丢在何处?”王上不紧不慢地刨根问底。
忽见王上深意一瞥,关关感觉王上似乎知道得不少,王上从头到尾都没问那是个什么宝。她忽然想起狼烟说过他将赵烨府上玄机石的碎片弄到墨天阁去了,王上是不是早已前后查过了,只是找她求证一番?
关关拖拉了一会儿,道:“呃......是被人抢去了。”
“谁?”
“永翼侯府的公子烨。”
“他为什么要抢?又是如何抢的?你且说来。孤给你做主。”眉峰黛如山青,微微一挑,却一副引诱她细细讲来的模样。
关关把小脸一皱,一如小女孩的哀怨神色,只觉羽扇轻拍了她的肩,算是些许安慰。
她颤声道:“他,他有个小石狮子要打开它......”关关将怎么在屠府做客却被赵烨拖回府中,又怎么误打误撞地打开了玄机石,到最后侥幸逃出于莫沂山遇上祁府来寻人的事絮叨了一遍,只是隐去狼烟不提,却不敢添油加醋说些赵烨的坏话。
王上听完后,问了一句:“你既刺了赵烨一刀,怎么不带着羊皮卷逃走呢?”正中要害。关关敢刺杀赵烨,冲这份胆量,不该是个不识货,吓得要逃的笨丫头。
关关被他问得一愣。
“难道你就不好奇里面是什么?”王上长睫一扇,眸光流转,投来凌厉一瞥,“还是,你根本就,一清二楚?”
关关不禁哆嗦了一下,差点脚一歪坐了下去,低头颤声道:“太,太害怕。”
屏息之间似能感到榻上如玉手腕中扇出的阵阵寒意,直达心头。殿上微凉,风拂过关关面颊,刘海轻扬,关关忽然眼中亮了起来。
她大方一撩垂至眼帘的额发,凄楚得几乎声泪俱下:“赵烨曾按着我的头砸向大石威逼于我,害我险些丧命。实在无力顾及其他。”
她额上的确有一道红迹,如第三只眼般立着,少女素颜如雪,衬得它十分夺目。王上似无意倾身向前,瞥了一眼,手中扇拨落她手中刘海,叹息道:“你能逃脱实属幸运,可见聪明。”
关关扯着脸皮,讪讪笑了一下,谦卑站定。
正是半晌无语,有内侍进来通报:“柴夫人求见。”
王上点头允了,让关关坐到一旁。
关关心中忐忑,对着摆上来的酥香茶点,没了兴致。
柴小玉温婉柔顺,看向座上赵文昊,满眼柔情缱绻,连素手捻勺在碗中轻搅,嘟着嘴轻吹热气,都是如斯专注,如斯深情。
关关深觉受教,看着□,却听王上道:“百里关,你可知道?赵烨对我说他对你一见倾心,要孤将你赐给他。”
柴小玉也诧异看过来。
却听王上似在揶揄她:“公子烨可是难得情深!”
关关有些眩晕,差点连坐都坐不稳。赵烨与她在宫中花园的冲突,怕是有人看见回报过。其实,就算赵烨被逮到也没人奈何得了他,永翼军便是他的筹码,顶多将关关风光嫁给他,算是天下太平。
关关忙道:“一定是他想杀人灭口。”说着她一脸认真,伸出手掌一抹脖子,做了个诛杀的动作。一旁柴小玉看得明白,不由惊呼出声:“你居然敢诽谤.....?”
幸而王上十分繁忙,管不得许多,这时正有内侍匆匆进来,高声道:“夜......”
话还未出口,已被王上一抬手轻易打发了出去。
他转眸冲关关一乐,眉花眼笑,还连声道着“有趣”,显是无暇顾忌其它。
关关忽觉王上对自己颇为关注,放下正事,无聊地兜着圈子就是不放自己走,她背上虚汗直流,只盼着王上心情好些,别无聊到将自己送去与赵烨作堆。
却听王上道:“孤倒有点不舍得将你嫁给他人了。”
关关愣神,这也不比送去和赵烨作堆好到哪儿去,偷偷攥袖抹去脸颊上刚滑下的那滴冷汗。
却是柴小玉如花颜色,骤然灰败。
王上伸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她粉颊上轻刮了一下,笑道:“小玉是不高兴了?”小玉忙赔笑道“妾身不敢”,就要扭身闪开,却被赵文昊一伸手逮回来,坐在榻上。
她极识趣,捧上瓷碗,直说王上操劳,劝王上多吃一点。
关关抑郁低头,心中直嘀咕:“这两个人当着别人的面,怎么好意思?或许寝宫就是这么个调调?”
眼前有些旖旎气氛,关关尴尬,孤零零坐着,不敢四处乱看。
忽听王上问道:“百里,你说,如果一样东西,孤想要,却有人来抢,那是什么心思?”
他怀中柴小玉一愣,关关也不敢乱答。
只是王上冲她微微一笑,三分蛊惑:“孤一向最随和了。但说无妨。”
刚才所见关关早知他大方随和。关关点头,却不敢大声,只说了两个字“野心”,仿佛高人对谈。
王上看着柴小玉,幽幽道:“孤自认待他不薄,你说他是不是不喜欢孤,才生了异心?”
柴小玉脸色一僵,忙回道:“妾身不知。”神色似十分迷惘。
“你不知,百里知道。”王上笑瞥了一眼低头的关关。
关关只好道:“王上认为是,百里也认为是,王上觉着生了,百里也觉着生了。 ”说着她狠了狠心,壮着胆子还道了一句,“王上觉得他该死了,百里亦觉得如是。”
王上未言。只听“咣”的一声,柴小玉手中瓷碗坠地,惊得她花容失色,忙要下跪收拾,却被王上收紧在怀。王上却并不理她,只将瞳光投到关关脸上,饶有兴味问道:“百里说的是谁?”
关关一惊,浑身骤凉,忙道:“百里是泛泛而谈,泛泛而谈。”
王上忽然将柴小玉从身旁推开,长身而起,自腰间一拽,取下一件东西来,他将物事往关关怀里一抛,原来是块温润美玉,浅浅雕画着龙形凤纹。
只见赵文昊一拂广袖,神色肃然,朗声道:“春祭之后,你便我大赵的公主。”
适才那份慵懒旖旎如烟消云散,华贵气度中多了些英气,如宣战般的决绝,隐隐有封分天下的豪气。关关不是他目光焦灼的所在,他的目光落在门外。
那里有个身影,长袍宽袖,不惑之年,已两鬓染霜。晚风吹起了他的衣摆,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高大身躯有丝落寞苍凉,看着殿上这曾被他护于臂弯中的年轻君王,正玉颜冰冷,星眸冷冽,嘴角扬起了一抹挑衅回望自己。
关关摸到那玉石的一霎那,忽然想到,王上要重用祁家,越过夜辰君的牵制,重用祁风。关关自知《纵横方略》于她完全无用,打算塞给祁风,一走了之。太后说祁风曾为她讨过公主封号,狼烟说祁风无心朝事,赵文昊此举是接受了祁风的契约。
祁风对她真的很好,天下间有什么比权势更贵重的礼物。或许有,那便是自由。不过自由虚幻,更大的权势是为了无尽的自由。相对于自由的飘渺,权势在手更实际。
关关心中的迷惘深邃成一个无底洞。似乎一场纷争已如藤蔓般纠缠到她的脚边,她是否真能一走了之。想着,紧握在手中的玉石似变得炙热灼手,踌躇着放不放开成了煎熬。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心为形役给俺写的长评。
奴家感激不尽,差点失语了。
真是写得太好了。俺挥泪~~~~~~~~~
俺要努力写文。俺节日前后不打算写文,俺今天要二更,丫的二更。。。。太受鼓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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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比较别扭,年轻的上位者,难免有些阴暗。丫聪明,觉得关关聪明了,又怕她太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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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殿上这曾被他护于臂弯中的年轻君王”
改成“。。殿上这曾在他臂弯中的年轻。。”比较有爱,哈哈哈。
摸下巴,不知道是年下还是年上。
要河蟹,要淡定。。。
章节65
夜幕垂下,关关去了太后那里,听闻太后劳累一日,已然歇下,便要回兰陵阁去。一路上直想着殿上夜辰君忽现,与王上对峙,又思及王上与赵烨之间似敌亦友的暗涌,祁家早被牵扯在其中,如今她也掉进了这泥淖中,一时思绪繁乱,恍惚了起来。
冷不妨一条人影,从路旁的草丛里蹿了出来,把随侍的宫女吓得乱叫。
关关一阵脚软,心提到了嗓子眼,凝神看清,竟是小七里,皱眉嗔道:“黑灯瞎火的,你扮鬼吓人哪?”
小七里捂着红肿的腮帮子,脸上毫无避讳的一个五指印,嘴角眼圈都有淤青,勉强只能睁起一只眼,这只眼中便是怒火滔滔,也没个避讳,指着关关的鼻子就问:“你到底跟梁言是怎么说的?”
关关心里一跳,难道他是因为偷吻的事被梁言给打了?旁边的侍女见小七里对关关不敬,皆是柳眉一横,扬言要叫来侍卫将小七里拖走。
关关心中一动,叫住那些侍女:“慢着!小七里大夫怕是有些误会。待我与他谈谈。”她决定先礼后兵。
小七里刚为自己一时鲁莽有些后悔,听关关如此好说话,不由一愣,口气缓了缓道:“梁言说是我教唆得你要把她从宫中支出去。”
“难道这不是你的意思?”关关佯惊。小七里既然有胆想着梁言,就别想扮好人。
小七里愣神。
关关道:“那我就再跟太后去说,把梁言留下好了。”
“不要。”小七里一叫,扯得嘴角生疼,见到关关眼中笑意满是揶揄,讪讪道,“我是不想再被打二回。”
关关奇道:“你是因为这件事被打的?”
小七里点头,不知关关为何有此一问。
“你都偷吻了人家,何止打两回能了事?”关关疑惑自语。
小七里至少还没被打到耳鸣,惊得一个趔趄,“什?什么?梁小姐她知道这件事了。”
关关点点头,她也是迫不得已啊。
“你不守信用。”小七里几欲含泪控诉。她和关关私下约定,她不把此事告诉梁言,他就不把赵烨轻薄她的事告诉狼烟。关关不愿意狼烟为自己在宫中的情形担心,当梁言那副好奇眼神时不时落在她胸口,关关脸上微红,心里尴尬,哪里还记得起什么约定。
“这样不是挺好。被打过也就死心了。”关关语重心长安慰,“长痛不如短痛啊。”
小七里气得结巴:“狼,狼烟......”
见小七里疑似要用约定的事要挟她,关关不由色厉内荏:“你休想拿狼烟威胁我,信不信我打你,我也是学过武功的。”一个“打”字声音还转了转,拖得老长,颇有气势,俨然有三脚猫向软脚蟹叫嚣的势头。
小七里不怕关关,倒怕那些侍卫,瞪了关关一眼,嘴角抽了抽,一脸阴沉郁色走了。
关关小心翼翼地回到兰陵阁,又小心翼翼地吃好宵夜,再小心翼翼地爬□。
没想到还是让梁言一抖云被,拎了起来。关关就知道会有这一遭,她与小七里说话的时候就想到了。指望梁言拿小七里撒过气后,怒火不会烧到她头上,果然还是一路烧到她被窝里来了。
“你拼命赶我走是怎么回事?”梁言劈头就问。
“我,我。”关关被她瞪得一时断了思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以为你对付得了赵烨?”梁言喝问道。
关关被她喝得一丝清明,似有些懊悔道:“梁言,我不该拿你做我的护身符。”
梁言不屑“哼”了一声,关关这话有马屁之嫌,不成理由。
关关见她不理,只好道:“就算你能抵挡赵烨数十招,我也有脚软跑不动的时候。赵烨的剑法厉害,却厉害不过他的身份和他手中兵马。事态发展已超出我们从前的预想。你以为他得到西施泪,他就会罢手。我以为他打开了玄机石,就一切平息。或许并非我们所想,一切才刚刚开始。”
梁言怔然看了她良久,涩涩道:“原来你都知道。”
关关想她说的定是盗走西施泪的事,便点头应道:“既然不是狼烟,不难猜到是和我最亲近的你。”见梁言面露窘色,她又忙说:“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谁会想到赵烨他就是块狗皮膏药。”说着关关龇牙一笑,挤出一个轻松可爱的笑容。
梁言虽尴尬,却忍不住奇怪:“你就不怕他杀你?”
关关摇头:“梁言,赵烨若是真想杀我,早就一剑了结了我,他是瞧不起我呢,又放不下他苦苦追寻的事儿。”关关也不敢去深想赵烨还出什么招,却也猜到赵烨纠结于玄机石的事,找上她恐怕没个完,便道:“我怕是终有一日要与他一斗。”
梁言僵在关关衣领上的手一松,想不出关关凭什么能说出这么有志气的话来。
见梁言诧异扬眉,关关道:“你是不信吗?”踌躇片刻,她摩挲着袖中那块温润美玉的细致纹路,发狠道:“若他害得我脱不了身,我做公主做妃子都要与他一决。你不行,你剑法好,对付人你的心却不如我的硬,何况那人还是赵烨。左右为难的人心里是会苦的。你还是回家吧。”
她想三言两语就说服梁言回去,梁言被她说成“不行”,不由心中抑郁起来,便讪讪道:“你就一个人在这儿色厉内荏吧。等到春祭围猎的时候,他必会来邯郸,进宫也是一定的,看你怎么办?”
梁言顺带吓唬她一下,未料关关还真有打算。
“你不用担心,我会在那之前会找个机会回祁府去的。”
......
池畔柳絮纷飞,柔风在柳林中淡定穿行,四下无不透着的懒洋洋惬意。
梁言回梁府已好些日子,太后拿赵烨没辙,只是将他早早打发回永翼侯府去了,连赵烨送进宫来为太后瞧病的小七里也被太后一并打发走了。
关关每日要不游游湖,要不打个秋千,在她眼前来去的没有敢对她不敬的,没有敢对她不服服帖帖的,她一度想的作威作福的潇洒日子不过如此,真过上了,虽然舒心却很无聊,似乎再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坐在太后身边,递上茶,看着王上走了进来,和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眼望殿外,是明媚春光。
面前的茶香淡淡,随白气散逸开来,一切静得不能再静,好得不能再好。
忽然有个没眼力劲的内侍急急忙忙窜进来,踢到了台阶,摔倒在地,顺着光溜的地面一路滑到王上跟前,王上欲怒,他忙仰头,磕得满嘴是血,手中高举一卷书简,喘息道:“上党急报。”
关关忽然觉得胸口一闷,难以呼吸。
王上抽过书简,越看脸色越坏,俊颜似惊还怒,暴戾挤上眉心。
眼看他一声怒喝,将书简往那内侍头上甩去,那人连带书一起跌开去。
关关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
之后的日子,多是哭着过,默默垂泪的时候有,和太后抱头痛苦时有。
太后抱着关关,神情木然道:“就剩下王儿和你了,从此你就留在我身边。”
一觉睡到傍晚,关关豁然睁眼,想祁风真是死了?
一滴泪流到心间,摧毁了关关心中一些东西,原来忧伤可以变得更忧伤。
对她好的人不断离她而去,她从前只是觉得伤心,命运不公,却不想回顾往昔,连他们离去的原因也不想深究。
她光脚走在斜照兰陵阁的月色中,却似抱头缩在自己心底最幽暗处,忽然有股恨意从那里漫开,恨却无奈,无奈中只能恨着,恨不得诸神俱灭,一同消亡。
坐在桅栏上,看楼下波心荡,伸手拦下夜风中飘飞的柳絮,她垂眸,忽然触到心中一处柔软,那是狼烟。抬眼再看院中的婆娑树影,轻抖慢摇,再看不见方才的癫狂。
风吹皱一池湖水,掠过她身边,将她指缝中的柳絮卷走,前方月色中似多了一道影子。
她仰头,嘴角弯出一弧久违笑意。
花瓣轻旋,池中落了,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哎。
打滚,蹭蹭,大家8要扁俺。
章节66
一觉囫囵,起来已是天黑。
侍女们早已退下,兰陵阁中没了人烟般荒凉。那大宫女点了灯,放于她身前说了声“小姐保重”,便垂手退下,消失在夜色中。
人走了更好,清静。随心所欲,蹬了鞋,如梦游一般阁楼院中晃荡,关关爬上桅栏坐着,四下张望。
这院中无人,庭燎不亮。
“你怎么能进来?”夜风带起关关衣角,她跳下桅栏,轻灵若羽。
“是侯爷。”狼烟走已走到她身前。
祁侯依靠太后在宫中的势力,收买些宫人不算难事。关关仍有些诧异,张了张嘴吐出一句:“为什么?”
“侯爷把你给我,要我做一件事。”
“像桩买卖似的。”关关不经意接口,“什么事?”却又扬眉,抬了手捂住他的嘴不让说,仰望他的脸。
那是独行者的眸光,寂寥又决绝。
关关忽然觉得自己又被摒弃在他的世界之外,有些生气,赌气道:“一夜换你杀一人?”嘴角多了嘲笑。
狼烟没摇头,只垂眸看她,无声将她揽进怀里。
事是大事,就算要杀人,人也是大人。
留祁风在上党做郡守是永翼侯的意思,上党的守将也是永翼侯钦定。春荒时分,戎狄突袭上党。祁风被取走首级,弃尸荒野。戎狄要粮,取郡守性命何用?祁侯自然怀疑到守将的身上,
无人说得清这里的蹊跷,这笔帐只能算在永翼侯的头上。
几日前,关关曾见祁侯进宫,白了额发鬓角,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太后见了哥哥便泪意潸然。祁侯剧烈起伏的胸膛中看得出怒气,太后把左右随侍都遣了下去。关关却想留下来听,找了小宫女偷偷睡觉那个旮旯静静蹲着。祁侯言语冰冷,太后愤然拍案,关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歪倒在地。
祁侯已动了杀机。
要去杀人的是狼烟,祁侯从前做的是声色生意,自然十分体贴人心,也不知是怎么看出狼烟他缺女人。关关伏在狼烟胸口,忍不住幽声轻叹:“原来我身价颇高。”她一阵心急化为无力。想到永翼侯屠了魏城的事,狼烟已经湮灭的家,他与绡金决裂,投身祁府或多或少有些报仇的心思,她猜到端倪,却不知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夜空中有流萤飞来,擦身而过,人说那是战死亡魂。
狼烟看着那抹路过的微光发怔。他没变成亡魂,是上天留下一条命,于是伺机报仇。有了一个绝好机会可以报仇,却开始彷徨,若是他回不来怎么办?第一次他开始怕自己的命不够硬,第一次他觉得手中剑太沉。若是他回不来,她做她的公主,然后一世恨他。
狼烟觉得自己可笑,他与绡金同样有着复仇的执念,绡金的苦楚他最明白,他想让绡金放下仇恨,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夜风拂过,狼烟心头萧索了起来。道理很明白,但放不放得下与道理无关。
风贯穿了兰陵阁的回廊。听见关关娇嗔道:“快抱我进去,我要冷死了。”她细润的手已圈上他的脖子,他心神一恍,低头看她,欲选豕。
狼烟对自己说,若是她掉了一滴泪,他此刻就带她远走,就算外头有三千守备。
关关见他不动,抬头看他问:“怎么了?”
“百里......”那双清亮的眼满是无邪,不起水雾。狼烟看着不舍,收拢胳膊,将她圈得更紧。
“快断气了呀。是叫你抱我,你掐我脖子干嘛?”关关皱眉,嘟了嘴,光着脚丫互相搓着。周围的风似乎也开始流动,伤感随风远逝,多了些生气。
报了仇,然后带她走。想法一瞬变得简单,狼烟有了主张,略定了定心神,玩笑着道了声“遵命”拦腰抱起她。唇边乍现的笑意一僵,她清减了许多。
“这里走。”关关抬起一只手给他指了路,另一只手懒散垂到他身后。
忽听见阁楼飞檐上角铃叮当,外头松竹被风吹得响,如浪涛翻涌,关关忽然想起来燕燕居外的那片松林,一如母亲在身边的日子。
那日天黑得早,燕惊让人煮了栗子,和关关两人挑灯坐在院子。燕惊自己喝着酒,吩咐人一颗一颗剥给关关吃。
关关埋怨母亲:“娘明知去秦国危险,还让爹走,早知道我们一家逃走好了。娘倒是大义。”
燕惊半眯醉眼,朦胧看她,轻描淡写道:“小丫头懂什么。你爹他要不走这遭,是会惦记一生的。我不成全他,只怕他要半生郁郁。”
“半生郁郁总强过丢了命。”关关觉得没有留住父亲是母亲的错,母亲此时说得再多都是在搪塞她,便起身拂袖要往屋里去。
却听得“哗啦”一声,回头之间,燕惊已醉倒在桌上,栗子撒了一地。
抬头,圆月已爬上树梢,一如眼前。
关关在狼烟身后的手微颤,手掌一摊,掌心一只萤火虫坠落地上,再也亮不起来。她是不会放手的。
屋里亮着铜灯,如鹤起舞,其上十三个灯盏,落下满室幽煌,有种蛊惑的媚。
关关的手搭上狼烟的肩,拉低他的下巴,在他脖子上舔咬,是诱哄的意思,却没章法得让人家皱了眉。关关眨眨眼睛,唇覆上他的,吻得生涩却很认真,似要用尽所有力气,把这个清冷的灵魂吸走。她满意离了狼烟的唇,要透口气,见狼烟脸上微愕,她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摸了摸他唇上被自己肆虐过痕迹,不由得色一笑。
但见狼烟湛然眸光深邃了起来,声声呼吸也沉了起来,关关下意识想逃,已被他折腰推进榻里。
一阵大风吹了进来,灯火摇曳,几欲熄灭,十三盏灯只剩三盏,晦暗了许多。
耳鬓厮磨之间,关关差点忘了算计,手中有王上的玉牌,至少可以糊弄一阵,她要诱他下水,一起逃走。丝带已松,衣帛渐落,黑发如瀑散落,铺满了床,更显肩头莹白,一番缠吻,她腼腆无措中只抓紧了被角挡在胸前,偷眼看狼烟脸上神情。
狼烟要拉开云被,却见她却咬唇不松手,扳过她的脸来,却见关关脸上一阵飞红别开眼,缩着双肩微微发颤,狼烟心中疼惜起来:“你要,抱着便是。”说完,按了她的肩躺下,动作虽比以往温柔些,态度却是不容抗拒的强势。
狼烟在她嘴里细细探索,轻蹭慢舔,关关心有些醉,叽里咕噜含糊着要说话,都融化在狼烟吻里,只剩下低柔诱人的嗓音。要说说不出,她挣扎扭动着身子,激起狼烟一阵心潮澎湃,揭了她手中被角,吻向她腰下缠绵而去。
“咯到我了!”关关终于挣扎嚷出声,一脸不悦直着腰推开狼烟。
狼烟离她远了点,见她懊恼瞪着自己,顿时脸有些烧了起来。只见关关手往腰后的榻上摸了摸,掏出一串“叮叮”响的铃铛来。
“绡金的铃铛。”两人不约而同想到。
关关难得手疾眼快,不待狼烟伸手过来,她身子忙忙向前一倾,抬腕把金铃扔了出去。铃铛还没落地,只听“咚”地一声,关关用力过猛,摔了出去,脑门已先砸在旁边的案上了。关关愣了愣,放声哭了起来,趁机宣泄一肚子的怨气。
狼烟见她泪落满腮,哭得像小孩一般无二,只当她是磕痛了,忙把她扯到怀里,拖过被角给她擦了泪,又忍不住冷声责道:“叫你使坏,乱丢东西,结果自己受罪。”
“就是不让你见绡金。”关关哽咽着还卯足了劲吼道,“不让你见绡金。”越发无理取闹。她听狼烟讲过这金铃对绡金十分重要,缠劲上来,越发别扭起来。
狼烟忙捂了她的嘴,不由摇头,该争论的事讲不出,干的都是些乱七八糟不合时宜的事。却仍是撩开她的额发,摸过她那道红色伤痕,给她揉了揉额头。
关关不知还能如何借故发火,怔愣片刻,只是指着额头问道:“不嫌丑?”狼烟清眸看她,摇了摇头,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
关关蜷着他胸口,看着一旁只亮了三盏的铜灯闭了眼,心里说着:“若是数十下,风来将灯全吹灭,我便让他去。”
于是闭了眼,默念到三,觉得一阵冷飕飕的,狼烟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再睁了眼,屋中暗淡。关关的泪直掉在狼烟手背上,张了张嘴,想说的心意却哽噎在喉,却见狼烟给她穿了衣,说出了她心里话:“我们这就走。”
“你以后会不会后悔?”关关的眼盈盈闪亮。
狼烟哑口,搭在关关肩上的手指微颤了下。
“你一定有杀永翼侯的把握才会去。我会等你办完事回来。”关关难得的温顺。
狼烟周身一僵,这丫头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了。
关关拉了他手,手心贴在自己脸上,笑得淡:“其实我也想你能为祁风表哥报仇。”
她见不得狼烟终身郁郁,不想变成他的犹豫,不知不觉间,她也做了回绡金。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能更新了。好高兴。昨天去听音乐剧睡着了,被旁边俩老太太叫醒太不好意思了。
终于开虐,哈哈哈。。。。希望新年之前能虐完。
俺的猪脚都是别扭到疯魔的人,特写此章来表达一下。
要新年了,比较忙,更新的时间少了。大家见谅。
章节67
殿上庄严气派将春日的妩媚阳光阻挡在外。
锦缎披身,珠光萦绕。既做了人家的公主,就要有公主的雍容优雅。关关叩首谢恩,便成了王族中人。
出了殿,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说是祁风遭了厄运,这是在王上在安抚祁家呢。
听到“厄运”二字,关关忍不住回头瞪了那些人一眼,只有她心里知道,封公主的事本是拉拢,却变成了安抚,而这厄运并不是终结。
偏殿上,瓶里插着桃花,绯红中足见春之媚色。
衣饰繁复,关关一身不得轻松,便坐下来喝着茶透口气,顺便请了梁言来。
不一会儿,梁言如常潇洒落座,只是眉目间有股气不顺畅,关关晓得原委,忙递了个果子过去道:“消消气。”
梁言食不甘味,将果子往旁边一搁,不悦道:“又是你那舅舅的鬼主意。”
王上的制衡之术学得很好。给祁家一个公主,给梁家一个王后。王上对梁太师说想娶梁家女子为后,梁太师眉花眼笑地应了。
梁言因来宫中侍奉太后,王上也赞了她贤良淑德,看来王后之位非她莫属了。
关关放下茶盏,摇头道:“我舅舅巴不得祁雪为后,怎会甘心让给你?”
梁言闻言微怔,顷刻又化为懊恼神色。
关关忙过去,挨在她身边坐下道:“王上只说找梁家女子,你那么些个叔叔就没个女儿么?只有柴小玉那样的才入王上的眼。王上没直说找你,怕是你也没让他看上。”
关关这话说得白,梁言却没生气,王上不中意她,可她爷爷梁太师对她青眼有佳,非说只有她为后,才不会辱没梁家家声。
梁言被爷爷如此器重,只能欲哭无泪。
关关眸子灵动一转,又道:“我帮你到王上太后那儿去探探口风,你哪个堂姐妹想嫁进宫的,给我名字,我好顺便去吹嘘吹嘘。”
梁言欣然依言行事。
不久当她这位族妹知道自己要进宫后,常焚香礼拜各路神仙,殊不知改膜拜的是这二人。
“围猎你要来吗?”关关见梁言起身要走。
“来。”梁言点头,跨出偏殿,却又回过头来。
一阵风起撩开帷幕,关关仍慢悠悠喝茶,似未察觉,又似淡定等待,阳光照入,关关周身铺了一层淡淡金色,光华满室,宁静祥和。
梁言动了动唇,突然想说些保重的话,却见关关冲她一笑似是了然,旋即莞尔,出了偏殿。
两人若知道下一次见面遥遥无期,怕是不会如此清淡分手。
围猎是在隔天。关关找了太后举荐了梁言的从妹,她说得口干舌燥,总算让太后大感兴趣。却仍是被梁太师已“此女年幼”婉拒了。关关也知太后心意,献计让梁言围猎之日随王架,让王上看看梁言的真面目。太后一听,旋即点头称好,便吩咐了下去。
老天爷最爱在春日里变脸,一点也不怜惜那些桃李缤纷,摧残得满地落花。
隔日围猎正遇上阴云,似要下雨。
一阵冷风吹得人面孔冰冷,心底却涌起一阵焦躁。
未到正午便传来王上微恙的消息,他被一群大臣簇拥着回到驿馆。不多会儿,驿馆中传出消息来,王山让围猎继续。大夫官员们贪图玩乐还来不及,怎会抗旨留下,便千恩万谢地出去了。此时正是关关这种闲散公主表忠心的时候。
可关关的心飞到了猎场,想到若见了王上就说自己也想去看看狩猎,让王上找人护送她去。她主意一定,便急急往王上休憩之处去了。
行到半路,正见一人走在前头,步履飞快。关关认得出那个背影,是舅舅祁侯。
关关心下奇怪,听说舅舅告病在家,却又出现在驿馆中还步伐矫捷,来见王上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她心下一动,见一行侍女手捧食盒,向后头去了。
关关让人把她叫了过来,那些侍女说是送到王上那儿去的。关关听了,便要随她们一道走。为首侍女连连摇头:“公主怎能走下人的通道?”关关笑道:“又不是在宫中,哪来那么多规矩?”她笑得随和,让那侍女前头带路。
侍女们诚惶诚恐带了关关由下人通道去了后殿,摆好物品,前头需要自会派人来取。关关在后殿坐定,没有要走的意思,侍女们不免有些奇怪。
关关连茶也不用她们上,打发她们早些告退。她轻手轻脚转到前殿去,待要看看祁侯的来意。
“已布了人将赵翼引去了猎场东边。”隐约听到祁侯的声音。
“那边尽头是个悬崖。”赵文昊道。
“谅他插翅也难飞。”祁侯应和着。
“动手的人可靠吗?”
“魏人,与赵翼仇深似海。”
关关心怦怦狂跳,她料到舅舅祁侯会在今日动手,却没想到其中也有赵文昊的一份。转念一想,若没有赵文昊的默许,祁侯怎能将猎场变成沙场。永翼军势必会落到赵烨的手中,难道赵文昊是想把永翼侯一家连根拔掉。可是国中少将才,祁雷在赵烨跟前只能算个武夫,灭了永翼侯府,赵国门户靠谁守。关关不在赵国长大,也没什么家国概念,只是觉得赵文昊此举不智。
“王上为何不杂草除根?”只听祁侯又问。
关关讶异,王上如此算计永翼侯府,赵烨事后一想自然会有察觉,难道他不怕赵烨谋反?
“舅舅,你若吞得下永翼军,我今日杀了赵烨也无妨。”前殿宁静,赵文昊懒懒说着,一个“杀”字说得轻柔,听起来却刺耳犀利。
祁侯无话,赵文昊又道:“舅舅不用担心,我让人请他到绿意轩那里品茶去了。”
“王上也要去绿意轩?”祁侯疑问。
“不,我会让兰陵阁的侍卫前去招呼。”赵文昊似乎在笑。
赵文昊说的招呼一定不是陪赵烨喝茶那么轻巧。最近到兰陵阁的侍卫看起来个个好手,哪像她刚住进兰陵阁时,个个身形单薄比内侍也好不了多少。赵文昊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将那啥盆子往她头上扣吗?关关的脸有点绿了。
“赵烨就自求多福吧。”赵文昊又道,“幸亏那日舅舅的夫人进宫对太后说,百里关从小在山野长大,无甚教养,常常惹事生非。孤略略一查,她与赵烨还真有颇多过结。连在宫中的后花园中偶遇差点都闹出人命来。这个刁蛮公主不让她来做,谁做?”
关关一听脸更绿了,真是倒霉给催的。赵烨原本未必想杀她的,想到是被她一搅,死了老爹,非要天涯海角追杀她不可。
可赵文昊说了谁做坏人,谁还能推脱得掉。关关骑虎难下,想到舅舅的口气对行刺赵翼的事似乎胸有成竹,这对记挂着狼烟的她来说倒也是种安慰,纵然心中对赵文昊有气,也觉得没那么在意了。
她改变不了事,只能静候结果,听到祁侯要告退,她无奈之下也只能踮脚离开。
忽听赵文昊叮嘱道:“埋伏的人可别暴露了行踪,让赵翼觉察出异状来。。。”赵文昊顿了顿,祁侯忙接话道:“微臣之所以选在东边的君子崖,那里灌木丛生,便于藏身,参天大树不多,不会成为长弓手的阻碍。王上有此后招,真是英明。”
关关驻足,心说这哪里是英明,分明是阴毒。
赵文昊又道:“长弓手是万不得已才用,赵翼身上若有箭伤,公子烨难免会疑心。”
“这个微臣明白。”祁侯回答。
赵翼不是箭靶,做箭靶的那个岂不是狼烟?关关愣在原地,一身冷汗浑然不觉。只听赵文昊笑:“此番过后,赵烨不会善罢甘休,人证物证皆在。怕是魏王要受累了。”关关幡然转醒,手脚颤抖出了后殿,见了等在那儿的侍女,忙紧拉着她道:“快,快让人去请太师府的梁小姐来见我。”
关关一时方寸大乱,竟想不出其它主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过年好。
终于玩无可玩了,回来更新。
章节68
等了好一会儿,关关在房中等得快失去耐性,才有侍卫来回报,却是“哪里都没见到梁大小姐”。关关诧然失神。难道梁言已经回府去了?谁来帮她想办法?
其实梁言并未回太师府,而是去了绿意轩。
自从上回宫中的花园里出了事,梁言每每见了赵烨都不知该作何言语。赵烨造访太师府两次,梁言远远地看见了也只是绕过。梁言不想在意赵烨的事,但每每与赵烨有关便会飘进她而里。
她见赵烨看过来,便策马要走,这时有侍卫急急过来,跪请赵烨道:“启禀公子,百里公主有请。”
梁言诧异不已,她知关关恨透了赵烨,忽然之间对他殷勤相邀,还要去那竹林深处的绿意轩。关关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就凭关关那些小伎俩,想给赵烨设鸿门宴,只怕要被赵烨反算计了去。梁言放心不下,便暗中跟上,要到绿意轩去看看。
只见赵烨将随侍留在外面,只带了贴身侍卫进去了,好一阵也不见出来。梁言在外头有点慌,踌躇片刻正打算从后头绕进去。却见那边似有人骑着马过来了,梁言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小七里。
一匹瘦马驮着小七里,晃晃悠悠地冲这边来了。
小七里一路找来,不见赵烨心里着急得很,听人说赵烨被百里关请到了绿意轩,就急急奔来了,心中不由嘀咕这百里还真是胆大。他自然不是为了百里关来的,连日来赵翼身体不好,山上围猎,赵烨便让他随侍父亲身旁。小七里不太会骑马,气喘吁吁打马刚刚跟上赵翼的猎队。只听前头有人喊:“发现一只白狐。”
老侯爷兴致大起,一队侍卫跟着老侯爷绝尘而去,进了一个矮树林。小七里初入猎场,地形本就不熟。在那矮树林中转了好一会,半个人影没找到,还差点迷了路,也不知道再走下去,会不会碰上豺狼虎豹什么的。小七里骑马跑出来的一身热汗骤然变冷,他思前想后,决计回头找赵烨如实回报,顶多被赵烨骂个两句。
小七里到了绿意轩门口,见侍卫进去为他通报,又有些好奇绿意轩里什么样子,于是溜到大门口伸长了脖子向里张望。
似听到绿意轩中隐约传出金器交鸣之声,小七里心道不好,撒腿要跑,忽听得身后有人凄厉大叫,转身只见门口的侍卫正与两个蒙面的青衣刺客厮杀开了。
那两个刺客一个拿鞭,一个握剑,杀意毕露,侍卫们皆不是他们的对手。小七里强拖着发软的脚没跑两步,就被喷了一脸血,眼看着三尺青锋向他当头劈来,小七里被吓得脑中空空,连如何闭眼都忘了。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柄剑挡开了刺客的来势汹汹。
救小七里的人正是梁言。
小七里差一点痛哭流涕,爬到一边,看着梁言在刀光剑影中来去,只觉心惊肉跳。刺客只有两人,却是势如破竹。刺客大剑长鞭齐下,仿佛闪电划过,响雷炸开,眼看侍卫们歪着身子倒下,他们步步为营,似要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梁言在凌厉攻势下保住自己已是吃力,要护住小七里更是困难。小七里也觉察出情势不妙,忙喊道:“梁小姐,快走。别管我。”梁言被他催得心焦,喝了一声:“闭嘴。”她侧身躲过剑锋芒,却不及移肩,挨了一记鞭子,鞭上小刺倒钩,梁言右肩上泛出一道血印。
小七里知道自己让她分神,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却又束手无策,情急之下想到赵烨还在绿意轩中,也不知绿意轩中发生了什么事,可此时也只有赵烨还指望得上。小七里主意已定,趁外头乱糟糟,又向绿意轩的门口蹭过去。
未等他扒开门,门忽然向里面开了。小七里惊愣,门内正有侍卫模样的人与赵烨缠斗不休。眼看一人被赵烨踢中,整个人向门口飞来,正砸在小七里身上,小七里躲闪不及成了人肉垫子,疼得差点晕厥过去。
“梁言!”见到那群被打得东倒西歪的侍卫中还有梁言的身影,赵烨不免大叫一声。
梁言一瞬惊愣,眼前袭向她的剑忽然转了方向。两个蒙面人手中的长鞭与剑出其不意,皆向赵烨招呼过去。
祁侯打定了主意要斩草除根,自然不会让赵烨好过。既然王上想让人在绿意轩中拖住赵烨,他不妨推一把,让赵烨走不出绿意轩,兰陵阁中的侍卫加上宁曲、莫直,对付一个赵烨,没有失手的道理。祁侯怎么也不会算到这场血腥浩劫中还多出了一个梁言。
虽然兰陵阁的侍卫消磨了赵烨许多体力,与梁言并肩作战,二人之间除了默契,他还有责任。
梁言对他来说,是妹妹,是学生,似乎还有其他。那年树下叶影摇曳,她杏眼圆圆望着他说要学剑,但是不叫姐夫,不叫师父,只叫他公子。
绿意轩外头的竹林凭风狂舞,沙沙作响,扬起一排排绿浪,似要一直漾到阴云密布的天际里去。
赵烨面罩寒霜,剑势连绵,手中似万道银光四下飞窜,左手剑灵动多端,锐不可当。心念电闪之间,他已与梁言二人左右开弓,形如翼展,手中剑似无止势,如影随形向宁莫二人刺去。
赵烨与梁言慢慢占了上风,但梁言右肩上的那朵血花也越来越大,梁言牵动患处,伤口吃痛,便急于求成起来,剑招阴绝,略失稳重,破绽也越来越多。赵烨似有觉察,有意将梁言护于身后,忽然莫直的长鞭切入,二人骤然分开,他们生就是富家子弟,怎及得上宁莫二人刀口舔血的生活中淬炼出经验。
不宜久战,宁莫二人相视一眼,决定孤注一掷。莫直长鞭缠上赵烨的长剑,忽然他从袖中摸出一柄短剑,出其不意直刺赵烨胸口,梁言欲从宁曲的剑下抽身,上前相助,可宁曲已飞步抢到她背后,一剑递出。电光石火之间,一旁小七里向梁言飞扑而去。
就在这一瞬梁言的剑已没入莫直右胸,她回身惊见宁曲手中那柄利刃从小七里身后透背而入,小七里皱眉看她,神情痛苦扭曲。
宁曲见莫直倒下,大怒之余,长剑从小七里身上抽出,再向赵烨刺去。赵烨退步一抓莫直的衣领,将他拎起挡在身前。宁曲正刺中莫直要害,奄奄一息的莫直头一歪,顿时断了气息。宁曲大惊,仰头狠狠瞪视赵烨之时,赵烨手中剑已刺中宁曲右腕。宁曲见势不妙,虚晃一招,转身发现树下马匹,跃上马背疾逃。
赵烨欲要上马追赶,忽听得梁言声声叫着“小七里”,不由停步。
小七里面色青白,躺在地上,阵阵剧痛攻心,似有无数细小利刃,要将他的肩骨生生切碎。双眼迷蒙中见到梁言慌乱地用手去捂他的伤口,小七里忽然无比镇定,无力地略抬了下手,指了指自己的袖子,出气道:“有,有药。”梁言忙到他袖中找药。小七里似见赵烨低头看他,恍惚中听见赵烨问他:“你怎么来了?”小七里忙费劲道:“侯爷,不见了。”赵烨蹲下待要问清,却见小七里晕了过去,他抬手拍着小七里的脸似要弄醒他,可小七里依然闭着眼,一副要长睡的模样。
忽然梁言架住了手赵烨的手,赵烨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听她低低道:“侯爷怕是还在猎场。”
这时,侍卫闻声而至,赵烨吩咐他们照顾好梁小姐,即刻纵马向山顶发现去了。
章节69
赵烨此时怒气多于惊诧,他一路策马狂奔,发泄心中的怒意,一个小丫头一朝得势,竟敢明目张胆设局杀他。当初百里关在他的宅院中都敢用匕首刺他,如今王上安抚祁家,给封了个公主,她还有何事不敢做,更何况祁家本就是市井俗人。赵烨愤愤想着,却又忽然勒马踯躅,不知赵文昊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绿意轩门前,一队侍卫过来移走了莫直, 一地血色蜿蜒。复又对梁言一拱手道:“请小姐上马。”
梁言低头看着小七里,脚上像灌了铅。与刺客厮杀后她双手发颤,心下茫然,见小七里谩蹀血色地躺下才意识到适才自己何其凶险。梁言按捺下心中窝火,吩咐那些侍卫道:“找辆车来,把他送往医馆。”
头领侍卫低头见地上的小七里血染布衣,便依旧对梁言道:“请梁小姐上马,尸首就留给我们收拾。”说完,又吩咐手下过来,把小七里拖走。
侍卫的话说得梁言心中凉透,她站起来冷冷看着他:“你是哪只眼睛看出他是个死人?”头领行伍出身,见一地残兵,小七里又脸色灰败,心下自然认为他是没救了。他是没瞧见刚才这里的一番打斗,只当梁言是个世家小姐在耍大小姐脾气,便抿了抿嘴,懒得多说话,继续催促手下将绿意轩门口的那些死伤人员抬走。
梁言见这头领侍卫无动于衷,心中恼怒,拾起地上的剑直指他的咽喉,厉声道:“还不去找车!就算他死了,你们也给我找车去。”
侍卫们没想到梁言出剑之快,见她一脸戾气,双唇微颤,手中剑已刺破了头领脖子上的皮,一阵紧张,得不到头领发话,都面面相觑地互相观望。
这时地上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带着咳嗽和气喘断断续续:“别生气。都是些干粗活的,哪里知道......”梁言忙撇下头领侍卫,转回小七里身旁。小七里骤然醒来,目光涣散,迷糊中说了些话,已是词不达意。梁言看得心焦。她蹙眉起身牵来马匹,将小七里驮着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
头领侍卫刚被一个女子挟持,属下面前颜面尽失,他站在那里未发话,侍卫们皆不知是否该让道。其中一个心腹见状过去对头领耳语道:“听说太师家要出王后的,怕是不好惹。”一句话激起了那头领侍卫心中的不平之气,羞恼之下没有让道,反而对梁言言辞犀利了起来:“王家猎场要守王家的规矩,刺客闯入是大事,此人身份还未坐实,轻易放不得,还请梁小姐见谅......”完全公事公办的口气,抬出王室安危吓人。话音未绝,一柄利刃已向他飞来,他偏头闪过,那利刃寒芒已隐没在身后的树干中。
“你们若有证据,可到太师府要人。”剑已脱手,梁言冷声甩下一句话,带着小七里,扬鞭绝尘而去。
其实,梁言根本不敢将小七里带回太师府。那都是小七里自作孽不可活,小七里上门提亲,跪在太师府外院三日不肯走,一句“非卿不娶”气得老太师七窍生烟,挥杖将他赶了出去。如此丢人,太师府上下谁不认得他。
小七里哼哼着,似在呼痛。梁言收紧缰绳,小七里喘气说要坐,梁言从来被人服侍着,便手忙脚乱了起来,扶他起来,才发现一路颠簸,他肩上的血染顺着马鞍沾湿了五花马身上的一大片毛。
梁言勉强将小七里扶正趴在自己背上,又怕他滑下去,没想到小七里倒有些力气,抬手抱紧她的腰头搁在她肩上,说了声“走”。热气喷到梁言的耳根,带起浓浓血味,她心下黯然,平日里小七里不说话就像会憋成内伤一样,如今只说得出一个字来,仰头看满天彤云,风吹不破,冲不散,低垂的云仿佛落寞的忧伤。
小七里迷糊着,依稀记得他话多得让梁言忍无可忍常骂他:“你不说话就会死啊!”其实他还有许多从前说过的话还想再说一遍,不过现在就算说不出,心中倒也没什么纠结。这时候,不如省点说话的力气,趁机揩点油,死了也不算太冤。他搂紧梁言的腰,听见梁言低声说着会给他报仇,他高兴又担心,说了“不要”,只是不知梁言听到了没有。
“小七里,你不住醑,你还没有盖大屋娶媳妇呢。”梁言见他手微松急道。
“嗯。”小七里似答了一声,眼看前方就到山野屋舍,炊烟袅袅,手却从梁言腰上滑落下来。
......
马房里,一群仆役跪在关关面前不让她上马。
马不配合,关关又没了蹬脚的东西试了两次都没爬上去,那些仆人见状藏好蹬脚的木墩也就不慌了。“走开,走开。”关关恼着赶开他们。
仆役们都退至一旁,看着她无论如何折腾蹦跶就是上不去。
关关心急想哭。“老天爷你若是肯让我救他,就让我上马。”她轻抚马背向天祈愿,一拽鞍子,没想到这回马也不躲,顺从地让她上了马。关关一拉缰绳向马房外头冲去,那些仆役皆被吓得在后头大喊:“快追公主,快追公主!”
关关一路往山顶上去,见人就端上公主的架子问“永翼侯在何处”。路上驻守的侍卫见她一身华服灿如云霞,贵气逼人,就算是觉得眼生些,也都不敢怠慢,有人指着一处矮树林说侯爷一行人往里头去了。关关心中微动,让他们带路向那林子去了。
林中静谧,没有狩猎的欢腾,似有阴沉的死气层层压过来。
忽然林中一箭射来,正中马腿,关关一惊,猛拽缰绳,随行侍卫大惊,高声嚷着“保护公主,那边是悬崖”。马受了惊,流着血一路疾驰。关关骑术不精,慌乱中她抱着马脖子,不知奔出多远,她支持不住,还是被甩了下来,肩膀着地,痛得她脸色煞白。
关关没上过战场,却见过打猎,闭了眼想到狼烟会被埋伏的侍卫围攻,走投无路中被一箭穿心而死,她冷汗涔涔,脚下虚浮起来,就算不能跑,爬也要爬到。永翼侯不死,狼烟便不会有事。听王上的意思,他不会让侍卫轻易出手沦为话柄,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已经孤注一掷去救人,若让狼烟挟持了她二人扬长而去,那是最好。只是不知老天爷给不给她这个机会。心中计量着,关关忙又挣扎爬起来,向前头跑去。
风过树林,传来刀剑之声。关关加快了步子,只希望此刻赶到还不为迟。
山崖之上有人打斗,侍卫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前去又被剑锋横扫出来,眼看那蒙面刺客对侯爷步步紧逼只能干着急,弓箭在手中,颤颤地瞄准不敢射,只怕伤到了侯爷。
刺客出招极重,似蓄满了惊涛骇浪的威力,却又异常诡异,层层叠叠,连绵不绝,似一个涟漪不定的深潭要将一切都吸进去,纠缠着人脱不开身。
赵翼身经百战,临险不慌,手中剑不疾不徐,攻防变迁皆是稳重,杀招一出更是残酷无情,直刺刺客的胸甲。不料刺客已抢先一步,他剑尖所圈之处,正是赵翼的手臂。赵翼臂上吃了一剑,血流如注,他瞪大虎目,似不敢相信刺客敢铤而走险,故意露出一个破绽来设计他。
刺客一个侧身,赵翼的剑从他的胸甲上划过,刺客不由退了两步,旁边的侍卫见二人不再缠斗,挽弓便射。电光火石之际,刺客一揭胸甲向飞来的箭矢掷去,他身子一旋,闪开之时,已一剑劈出,直指赵翼咽喉,四下诧然。
山崖上涛走云飞,风眷恋地带起他藏青衣角,赵翼盯着这柄剑,这刺客眼中寒光凌厉,眉宇间似诉着宿世仇怨,赵烨忽然想到几年前有个小将在他阵前叫阵,嚣张地杀了他两员大将,想到如玉美人在他眼前倒下时说“放过他”,想到很久以前他向魏王献上宝剑,想到更久之前他到秦国游历之事。一时之间无数往事涌上心头,他有些吃惊却又似早就料到:“你是皓月的儿子。”
刺客微点了下头,淡淡道:“你可以死了。”
千钧一发间,有人高喊道:“住手!你不能杀他。”
一语打破山岗静寂,回声在山间兜转,君子崖上众人惊愣。
来人正是关关。她提着裙角跑来痛心看着狼烟正要对赵翼痛下杀手,不由用尽全力阻止。
狼烟见关关冒险而来,暗吃一惊,心中不解,见那些侍卫又要举箭,忙闪至赵翼身后横剑在他脖颈上。
关关急中生智,对狼烟道:“你可以劫持我,我是大赵公主,定会保你安全出邯郸。”
狼烟闻言,似觉察到其中古怪,还未容得他多想,望见不远处有一骑似离弦的箭向这边飞驰而来。
“百里危险,快走!”狼烟看清来者,心下大乱,不由大喊一声。
话音未落,关关不及回头,已被冲上来的骑手拦腰一抓,劫上了马背。
关关晕眩中仰头看那人,顿时花容失色。
“不想她死,最好听她的话,放开侯爷。”马背上赵烨单手掐在关关的小细脖子上,对狼烟道。
老爹在别人手中,还能如此镇定,赵烨真是奇人。关关在心里狠狠啐他。
章节70
关关怒瞪赵烨,王上不是让兰陵阁的人去招呼他了吗?难道那些虎背熊腰的大汉都是绣花枕头吗?赵烨要狼烟放了赵烨,狼烟岂不是要束手待毙。
赵翼黑着脸不语,抬头看着儿子。
赵烨骑着马在狼烟面前转了个来回道:“原来你就是百里关的那个暗卫。祁申家的奴才还真有几分能耐。”说着在关关脖子暗施了一把力。
关关倔强,张了嘴脸色煞白就是不肯出声,好费劲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来:“敢杀公主......”
“这里都是我侯府的人。你说呢?”赵烨看也没看她。
“你......”关关几欲气结,赵烨若是知道赵文昊和祁侯还布下了许多人马,估计再也笑不出来了。出来的气多,进去的气少,关关脑中一阵眩晕,想掰开脖子上赵烨的手也无力垂了下来。
狼烟不甘心,却只能默默放下手中剑。
侍卫们忙上前将剑架在狼烟脖子上,又替老侯爷包扎伤处。
赵烨这才松手,笑道:“能耐又识货,真是难得的人才。”关关正大口喘气,见他眼中寒光忽闪,只是一瞥,她心下大叫不好,赵烨的手已微抬,恐怕一个手势侍卫们就要杀掉狼烟。
关关猛地挣扎起来,去按赵烨的手。不料此时永翼侯声如洪钟:“将这刺客带回侯府去。”
“父亲!为什么?”赵烨吃惊,气道:“祁申也太嚣张了。”
赵翼主意已定,一挥手不容赵烨反驳:“我说带回去就带回去。”
赵烨抿唇不语,山崖上白马迎风,吹不散他心头愤懑。
关关见狼烟要被赵翼带走,忽觉相见之日遥遥无期,若他受尽严刑生不如死呢?“不准带他走!本公主说不准带他走。”关关大叫,却无人把她这个新鲜出炉的公主放在眼里,说着她又要挣扎下马。
要从赵烨手中脱身谈何容易。“绿意轩的帐我还没与你算呢。他行刺我父侯早该是死。你求我,我就让他少受两日折磨。”赵烨笑得邪恶,吓唬着关关,看她小脸挂着泪才觉得舒心解气。
关关后悔不已,为什么要对狼烟说让他为祁风报仇,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阻止他。她扭头看狼烟,狼烟也正看着她。狼烟张了张嘴无声说了什么。关关一愣,忽然大叫起来:“不,不。你骗我,你骗我。”
“怎么了?”赵烨见她忽然发狂大喊,不悦地扳过她的脸。泪从关关眼窝中掉出来,她恶狠狠对赵烨道:“祁风表哥已经死了,他若也死了。我总有一天会要你的命。”关关够到鹿皮小靴中的匕首,一语未毕手中匕首已向马背刺去。白马吃痛发狂跳了起来,赵烨惊怒忙去抓缰绳,关关眼看自己就要被甩下马如愿以偿,她倒相信自己经得起摔打,不想却被赵烨抓得紧。关关一时愤怒,忘了这是在山崖之上。下面杂草灌木斜斜探出头来,幽暗中看不见底,下面似乎终年见不到阳光。白马背上冒出的血染红了关关身上的云锦,它狂暴中跃至山边,已然失控,不小心一个失蹄,连同马背上二人齐齐掉到山谷中去了。
赵烨扬言断了关关的希望,关关无意中动手断了赵烨的生路。
山洞外一阵雨声惊醒了赵烨,衣裳是湿的,百里关缩在离他很远地方似乎正睡着,手里还拿着那把匕首。祁侯家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敢坏他的事,敢要他的命,看起来没什么胆子的人,却是胆子大得出奇。赵烨也想不通为什么每次总忍不住要逼迫她,大概是想看看她的底线,大概是他老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百里关动了动肩膀,蜷得更紧,翻身继续睡。赵烨想过去,直起身来就有头晕目眩的感觉,摸到后脑勺上两处大包还有血痂,身上大小伤口忽略不计,腿不能动,摸上去没断大概是裂了。百里关没杀他似乎是万幸,赵烨想着十分满足地闭了眼。不知睡了多久,梦中感到一阵暖意,闻到烧烤的味道还有泥土的味道。隐约中火堆对面,女孩拿着树枝叉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反复翻烤,还时不时抹着汗。
赵烨看看自己一身泥,脏得看不出一点公子的风采,但已是饥肠辘辘,忍不住问她:“这是什么?”
“穿山甲。”许久关关才冷淡回了一句。若不是那日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赵烨成了她的肉垫,她绝不会好心把他拖进山洞里来的,关关也踌躇了好一阵,于是赵烨在外头淋了几个时辰的雨。赵烨发了烧吵嚷着找“顾惜”,关关上哪里去给他找顾惜。正好她打了只穿山甲回来,没烤之前就先让赵烨怀里揣着,顺便蹭掉泥巴。
打穿山甲还是上回她和狼烟上烟霞山的时候狼烟教她的技巧。想着关关便愤恨地瞪赵烨,凭什么这世上就顾惜一人是人,别人就都不是人,要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穿山甲难吃,见赵烨似有意还无意地看过来,关关吃得满嘴土腥味,还得装出很享受的样子。
“你不杀我?”赵烨还敢问。
关关狠狠咬了一口穿山甲,眸中闪过凌厉颜色,嚼了嚼道:“我见不到狼烟,你也见不到顾惜,这才公平。”脸上的笑让人齿寒。
赵烨想了想忽道:“父侯未必会杀他。”
赵烨第一次对她说了一句中听的话。关关愣了愣,继续吃穿山甲,没理他。关关只是嘴狠,其实却惜命,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的人,她根本就下不了手。
赵烨饿得受不了,再次被自己的肚子唤醒时,关关已经不见,只留下半只穿山甲,还有水。百里非骄纵的女儿,那个倔强流泪的小女孩,会使些阴毒的伎俩,原来是这样的。生路渺茫时,赵烨忽然想到了求生以外的事。
夜里永翼侯府的地牢被火把红光染透,新来的人犯进来十日了都不发一言。
“只要你到王上面前,说出主谋,本侯单保你平安无事。”赵翼说完最后一句话,囚室中的犯人还是不开腔。
“要不要上刑?”旁边的狱卒头领小心翼翼上来请示。
赵翼走前将一片写了字的竹片丢在地上,狱卒头领忙过去捡。
这样的刑不会死人,侯爷想留活口。他忙跟在后头叹了一声:“侯爷仁慈。”
忽然赵翼转过头来,赏了他一记打耳光,对左右道:“把他给我拉下去。”
怪只怪这声“侯爷仁慈”太刺耳。
曾经有个女子抱琴来到他的营帐说再为他抚一次《关山皓月》。曲未毕,琴弦猝然断了,那女子对他说:“就这样吧。看来是天意。侯爷仁慈,请侯爷放小儿一命。”说着,她盈盈下拜,起身时嫣然一笑,头撞桌角,血流如注。他心中大恸抱起她,听她断断续续:“我乃秦妇,送往魏宫已是耻辱,再往赵地,情何以堪。但求侯爷放过我儿,放过他。”血腥之气混着她身上兰若幽香眷恋不去。
那把剑刺伤他手臂的剑不叫狼牙,该叫月魂,是他为了少年时不期而遇又让他迷惘多时的女子所铸。听说她入了赵宫,便献剑给赵王,与她见上一面,一切合乎礼仪,理由也冠冕堂皇。
当然这些事,赵翼不可能告诉狼烟,他料想到主谋必是祁申,当百里关和赵烨从山上掉下去的时候,他看到狼烟那张脸扭曲如地狱恶魔,愤怒,悔恨,伤心都跳跃在狼烟额角暴起青筋上,让那双清眸染上血色,仿佛有种要将一切丁鹾碎的恨,比刺杀他的时候还恨。
赵烨没有消息,百里关也没有消息。赵翼扭头看狼烟的脸,仿佛死去一般冰冷。
行刑的狱卒见头领无端被侯爷责罚,皆是惊惧莫名,似有是由给狼烟行刑引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着,不知是该重还是该轻,草草行刑,忙忙收工。狼烟双手被分别吊起,胸前后背皆是鞭伤。
“同我回魏国如何?”
听见有人问话,狼烟眼中一亮,抬起头看,原来是流离,值夜的狱卒早已倒下。
流离为他解开手上的绳索。狼烟哑声说出了十天来第一个字“好”,流离大喜,二人出来地牢便有人接应,转眼间已隐没于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她逃生,他越狱。。。。多浪漫啊。
章节71
将关关从山谷中捡回来的是屠炼云。
这是关关第二次到屠府做客,比上次还狼狈。她已成惊弓之鸟,总怕赵烨恢复了之后害她,疑神疑鬼在山谷中游荡,又找不到出去的路。每当听到犬吠,见有士兵向谷中搜来,她便心慌得东躲西藏,害怕那些是永翼侯府上的人,忙躲了起来,这一日,看到那个后头骑马的小将是屠炼云才敢出来。睁眼看到身边的人是阿雉,她还以为自己又被送回了祁府。屠炼云打听到永翼侯地牢中有人越狱,关关心中生出了无限希望,希望越狱的人是狼烟。关关想去找狼烟,屠炼云奇怪她怎么知道狼烟在哪里,关关却支吾着不肯说,屠炼云怀疑她从山上掉下去伤了脑袋,便劝她养好伤再去,别又拖累了狼烟。劝完屠炼云也叹气,心道不过是缓兵之计。
关关也奇怪阿雉怎会在屠府之中,想着自己不久也要离开,便打发阿雉快点回祁府,毕竟那里还有白露可以照顾她。阿雉不肯走,非要留下伺候她不可。关关把心一横,便要吩咐外头的人将阿雉送回去。谁知阿雉竟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只求关关别把她送回祁府。关关觉得此事蹊跷,便要挟阿雉将事情的本末说出来。
阿雉开始还哭着不肯说,关关作势要叫人把她赶出屠府,阿雉全身发抖,似乎是怕极,关关心下好奇,却又有些不忍心,没想到这一吓,阿雉还丁醯了。
屠炼云隔三差五回到祁府看看有没有关关的消息,那一回阿雉见他好几日没来,便到外头等着。忽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被一个少女搀扶着下了马车,那夫人眉目明朗,神色却十分焦急,见了她就问是不是祁府,急着要见侯爷,说自己是侯爷的故交,单名一个霞字。阿雉看她似真有急事,便领了她进去,又请了个侍卫大哥到侯爷书房捎了口信去。阿雉最怕撞见祁侯,没想到祁侯来得快,一众侍卫守在附近,阿雉忙在花园里中挑个地方躲了,想等祁侯离开以后再走。不知过了多久,祁侯从那堂中快步迈出,没走几步却被那妇人拦住。
祁侯低声似有隐隐怒意:“一面之词,谁能作证?”
那妇人道:“不信侯爷可以问问夫人,若不是巫医说你那侍妾会生个男孩,夫人怕是也不会那么爽快接下祁风。当年我承诺过燕惊将祁风交到侯爷你手上,我也算是忠人之事。夫人后来后悔了到处派人找我,我宁可舍了你给我在邯郸的酒家,也不会把绡金还给她。所以侯爷你一定要救绡金,她的的确确是你的女儿。丁醯侄女像姑,你看她长得多像燕惊。”
提起祁风,祁侯半晌未语,满面阴云,淡淡道:“绡金的去向,本侯确实不知。”说罢便要走。
阿雉心道:“他们说的莫不是那个金姑娘?可金姑娘已经走了好写日子了。”
那妇人后头急道:“你可知多少人想要她的命?”
祁侯身形顿了一下,并未回头,似乎漠不关心。
那妇人凄绝一笑,话也犀利了起来:“罢罢罢。我不去求她就是不想她认回绡金。你那正室夫人也不见多稳重自持,没了祁风,若再没了绡金,说不定她还能给你再生个吧。”
祁侯回转,急急踱来,给她一个耳光:“这话也是你说得的?”
阿雉当时看着也觉奇怪,这两人看着似乎就是扇耳光的关系,多年不见,这一掌扇过去却觉得分外自然。
那妇人愤愤道:“我难道说错?若不是你们珠胎暗结,吴家怎会把女儿嫁给你?这种事我可看得多了。侯爷行事从来机密,连这......”
她话还未完,已被祁侯捏住了下巴,两人相持半晌,祁侯忽然松了手,问道:“你说她一个女子,人家要她的命做什么?”
“她一定是被人抓取了。”妇人眼中有泪,被祁侯拉了一下胳膊,她又警醒过来,忙道,“你若是要当年随公子鹿野谋反之人的名单,找到绡金后便能得到。”
祁侯一愣:“你在诓我?”
妇人不敢触怒他,忙摇头道:“不,那名单在她的一副金铃中。”
“她居然敢谋反!”祁侯捏得她的手骨啪啪作响。
妇人似强压下了什么话,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幽咽声。
阿雉不是存心偷听,而是在他们附近蹲着被迫要听。
这位夫人过访没出几日,夫人就得了重病,三天两头抛到燕燕居那鞭子抽打门口写着“燕燕于飞”的大石头,嘴上还骂着:“让你们偷鸡摸狗......”仿佛那白石旁还有别人。忽然她有丢了鞭子,神神叨叨地见人就说:“侯爷,我生的真的是儿子。我是偏心疼小,不是心里有鬼。”诸如此类的怪事层出不穷,汤药也灌了,只看她一日日疯下去,最后被侯爷关在了栖梧院中,日夜都能听见鬼哭狼嚎。
阿雉年纪小,却也明白知道得越多,命可能越短。她当晚就逃了,缩在暗巷中,直到天亮见到了骑马路过的屠炼云才被带回屠府。阿雉是祁府逃奴,被送回祁府不是被买,就是被打死以儆效尤。大概也只有屠炼云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才敢收留。
阿雉怯怯说完这番话,又怯怯地偷看关关。关关犹如泥雕木塑,瞪着眼坐在哪里,双目无神。
半晌忽见关关扣在桌案上的手已经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眼中忽然亮出冷光,分外锐利,“滚出去”关关冷声道。
阿雉忙不迭走出去,春寒料峭,她趴在门边看了一夜,冻得直打哆嗦,只见关关在铜灯下坐了一夜,天亮时说要回祁府去看看。
屠炼云是私自去山谷中找关关的,倘若关关回到祁府那就是件大张旗鼓的事。关关一门心思想回祁侯府问个明白,可一入侯府见到祁侯竟不忍心问。自从关关进宫之后,见祁侯的次数并不多,最近每次见他都觉得苍老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他的志得意满,他争霸朝堂的雄心已随风而逝。妻妾成群,儿女绕膝,王上倚重皆无法让他开颜,额角华发,眉心深痕,印在关关眼中是暮气,是霜华。她无法为难一个老人,似乎她还不曾如此宽容过。
王上又下一道旨催关关进宫。
最后一次摸过燕燕居的桌案,关关拿起了木盒中收藏的白羽团扇。入了宫门,她不慌不急,走得稳当,白羽扇在胸口轻拍,仿佛在一下一下和着心跳。看涛走云飞,落霞孤鹜,都改变不了那种平稳。她指望着兄长做的事,从此便由她自己来做。
赵文昊一袭玄衣站在殿中,见她下拜,倦倦瞳光中最后一抹暗灰被她的艳丽衣袍点亮。只见他向关关走近两步,
关关不明就里,看他瞟了一眼她手中的扇子便伸长手恭敬递了过去。
白鹤翅上的刀翎,根根分明,纤尘不染,玳瑁白绒是优雅,紫竹扇柄是清韵。
“御热身外,藏月入怀。”赵文昊念着扇柄上的字笑道,“入夏还早,你倒是先凉快起来了。”说着他拿过扇摇了摇又道:“还真是身藏明月,虚怀若谷。”
关关静立一旁,还他一个笑容。
赵文昊似无意道:“夜辰君前些日子审问了舅舅府中密报上来的一个乱党头目。她已经供认不讳,是赵烨指使她派人到上党趁乱行刺祁风。”
关关微愣,见赵文昊又走进两步,忙略略向后挪了挪步子。
赵文昊伸长手,将羽扇还给她,叹息一声道:“你私闯猎场,孤不会怪你。孤知道你一直想退,若是孤想要你为孤两肋插刀呢?”
“臣妹万死不辞。”关关忙躬身道。
“太干脆,孤不信。”赵文昊向万座走去,他坐定,摊开手似在施恩与她:“孤给你不了自由,却能给你无尽富贵。”
关关难保自由,却还是从容谢恩,仿佛王命在身,无上荣耀:“臣妹谢王上隆恩。”
“王妹,想来你必有风闻,魏国要攻打过来了。赵烨此时需要你推他一把。”
“臣~妹~万~死~不~辞~”关关此番是拖着长音说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俺的新文想参加比赛,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蹭蹭。。。。
章节72
没人相信魏军会这么快卷土重来。
朝中上下指望永翼军前去迎击。
不料赵烨被人从山崖下救回之后,便拒不出征,理由是要在家中侍奉病重的父亲。
有消息传入宫中,说永翼侯在君子崖上被人行刺之后,侯府内又出了些事,侯爷便很少露面了。
赵文昊当时有心除掉赵翼独留公子烨,布下侍卫埋伏演一场诛杀刺客为永翼侯报仇的戏,不过是要已经离了心的公子烨感恩戴德为他效命。只是没想到关关的出现会乱了局,魏国兴兵复仇之际,害他陷入被赵烨要挟的被动境地。
而此关关又正好被找到,关关必须替他挽回,赵文昊同意了数月之前赵烨的求婚,决定将关关嫁予他。
赵文昊的谋划,败也关关,成也关关。
如此荣宠加身,赵烨没有不感恩戴德出征魏国的道理。赵烨若是执意不去,赵文昊已是仁至义尽,而朝中自然会有将军愿意奔赴战场抛头颅洒热血,比如一心渴望一血前耻的梁大将军。公子烨可以不上战场,永翼军却不能偷安,魏军逼近,满朝惶恐,赵文昊到时候可以以御敌的名义接收永翼军,兵权在手,从此夜辰君再也奈何不得他。
真是峰回路转,一举数得。
英华殿幽光照见年轻君王的唇边笑意,仿佛已预见自己踏上问鼎天下的征程。
争斗不休的俩豪门联姻,邯郸城内外不知多少眼睛在看。
邯郸果然是沉沦了,婚事热衷打听,而战事无人问津。
从那一日起,赵文昊派了许多人服侍关关,对这个失而复得的王妹疼爱有加。
从那一日起,关关也从未独处过,醒来睡着都在别人的眼中。她也乐得高调,东府赴宴,西府赏花。她待人和气也从来不避讳自己的身世。每每谈起自己的母亲燕惊夫人总是唏嘘不已,当说到母亲等不到父亲归来在烟霞山谩貅跳了崖,泪洒衣襟,让人心酸,她常念叨着在大婚之前能去祭拜一下。
有人说她是位颇重情意的女子,若让她小小的心愿都落空是种罪过。也有人说她是祁家惑乱王朝的妖女后继之人,故事在口耳相传中不胫而走,一个商贾富家的美貌小姐如何成为公主,又如何让年轻有为的大将军忘了亡妻非卿不娶,而且为博红颜一笑不做床前孝子毅然出征。
传奇,染上了绯红的颜色,便流传得更快更远。关关第一次体会到祁家拥有那么多酒肆的妙用。随酒香飘远的不只是撩人的曲,还有自由的声音。
在宫中见过赵烨两次,二人倒没有从前的剑拔弩张,仿佛前嫌冰释,一番波折从此化干戈为玉帛。
“从前你为什么要娶我?”
“你敢和我斗。”
“可我如今已经不想再和你斗了。你娶我何用?”
“你是王上给我的剑鞘,没有你护我一程,我如何从此一路指向西边。”他路过她身畔,风带来他的轻语。
原来是为了给赵文昊一个放心的理由。她成了他和赵文昊之间一个拉来推去的玩偶。却不知玩偶的命运终将如何。
关关说要在大婚之前到烟霞山拜祭母亲,赵烨第二次来时就为她带来了赵文昊的许可。公主百里要烟霞山去拜祭,这个消息轰动了邯郸,不知多少人等着那日一睹芳容。
城外碧空无际,西山断处是烟霞。
山中残烟薄雾,山脚下绿草离离。
宝马辎车在一群魁梧侍卫护送下已到山下,蠢动的人群被旌旗侍卫拦在外围。
有人挽了车帘,关关悠然下车,燃了香,正要上烟霞,却听有人大喝一声:“慢着!”
关关扭头看去,脸上风云骤变,“原来是祁侯爷。”
只见祁侯直直冲过来,旁边虎背熊腰的侍卫伸出猿臂就要阻拦,见关关抬手便听命退下。
“你假意拜祭是要做什么?”祁侯一拉关关的臂怒道。他早知关关不满婚事,怕她也自决于烟霞,见太后苦劝不住,便自己早早赶到山下阻拦。
“我假意?”关关不小酽开祁侯的手,“就算我是虚情假意,又不是悖了天道。舅舅一生为权,最能分得清利害轻重。如今我是公主,你挡我不得。”
这袭染了淡淡香火味的素衣,娉婷的身影,傲慢挖苦的语气,远看像极了燕惊。她的嘴角边也有小小的笑涡,只缺了燕惊那迷离笑意,爱恨纠缠时似火妖娆。祁申看着关关,心中巨痛。他从不认为是错,若是真有错,那也是这错结束得太早,早在他想挽回前就已结束。
关关踏过烟霞的云魂雨魄,向山顶走去,再没回头。
氤氲烟气中,关关站于山崖之上,向母亲道完别,四下走走散散心。正看见一个山洞,关关好奇,便转了进去。侍卫不敢阻拦,只好走在前头开路,谁知前头越走越窄,行到尽处是个潮湿的山壁夹缝。
关关一脸失望,叹了一声道:“回吧。”侍卫转身前行,没走几步,觉得异样,后头一看,竟发现人已经从那个夹缝里侧身钻过去了。
侍卫们大急,飞哨让人来增援。就算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们都是关关一眼相中的虎背熊腰的猛士,就连侍女也是一等一的身材高大。关关一身素服简练,如蛇在山间游走,分外轻松。自从关关接到赵文昊第一道让她入宫的旨意,已经在盘算这一遭了。
之前她纠结沉溺于母亲的死因,不信母亲会轻易死去,央着狼烟带她来烟霞山寻找,两日一夜只找到这个“一线天”。
她不肯下山,钻进一线天中。
“你要留便留,我自己下山了。”说着狼烟转身消失于山洞中。
关关气结,赌气转身下了一线天,不久又哭着爬上来。却见狼烟垂头坐在地上,脚边扔着一只垂头的穿山甲。这时,狼烟将她从缝隙中纠出来,紧抱在怀里,咬牙切齿道:“胡闹。你早知道,你是我的命.....”
在这个“一线天”尽头是个瀑布落成的水潭,被草湮没的古道不知又通向哪里。
“若有一日,我们散了。我会隐居在那里等你。”关关那时也只是随便说说,先说“散”又说会“等”,欲扬先抑的讨好,让狼烟心疼又没脾气。
如今呢?狼烟在君子崖上被人拿下时,她见他无声道“我会找到你”。关关答应嫁给赵烨的唯一条件,就是放了狼烟。赵烨却说他早就越狱了。如果赵烨说的是真,那狼烟又如何能找到她呢?或者她该去找他?
关关如今只能走一步想一步了,她小声唱着歌,让自己没时间再想,没时间去害怕。
忽听得熟悉的嗓音传来:“我那时想,要把你喂成个胖子看你怎么钻缝,幸好没那个时间。”
关关一愣,快要钻出去的时候,竟然掉下泪来,脚上没了气力。
这时,一条长臂伸进来,摸到她的衣领不由分说揪了出去,“真是慢腾腾,别让我的弟兄久等......”
话到一半,却沙哑得没了声音。关关被拉进一个冰冷的怀抱,她脸颊贴上铁衣鳞甲,耳边还听到马打着响鼻。
关关心下震惊,“你要去哪里征战?”狼烟这身盔甲似乎名贵得很,什么会穿在他身上?她正要抬头看,却被狼烟按回胸前,“要哭这里哭,别出去丢人。”狼烟声颤,她倒怀疑等下要哭的人不是她。
“夫人,你可别哭到我们公子内伤。”狼烟身后有人在说话。
听到“公子”二字,关关一阵哆嗦,用力抬头看狼烟,多了些胡子,瘦了些,脸上有点疲惫。关关不由怔愣:“你到底是谁?”
狼烟澄澈分明的眼里满是笑意,“故事很长,以后再讲.......”(完)
他捧了她的脸要吻。
关关心里一跳,嘟嘴怨道,“不要,有人会看到”,扭开头,眼光正穿过狼烟臂间,他身后似有几骑人马,都是一副披挂齐整的模样,银甲闪闪在林间凝聚了些肃杀之气。
“内伤了不要紧,不是有个神医嘛。”
“神医太啰嗦,被啰嗦内伤会变重的。”
“听人说神医每次去见过一个女人后,就好像几辈子没说过话一样,见人就唠叨。”
“真的?那就除了那个女人。”
“听人说那个女人很厉害...”
“你怎么总听人说啊?到底谁说的?”
“呃....这个,这个.....”
似乎是几个年轻人正神侃。
“你在干嘛?”狼烟扳正关关的脸。
关关继续走神,“他们讲的是谁?”
“都给我闭嘴。”狼烟俊脸冷下,吼了一声,林中只剩瀑布流泻的声响。
历史再次证明,男人话多于己于人都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