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见放 作者:吴小雾

来源: 2007-11-07 16:36:42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是以停滞

  没有找到渔船,略显失望地租了一间海景渡假村,其实就是海边应市而临时搭建出一座座木屋,多大的名儿都敢起。平顶平底,没有土岩质的地基,全木制结构,看上去四面透风,反正与海的这种距离,也建不得任何固有建筑物。里面有一张床垫和一方小木桌,简陋到极致,比这好一些的应该也有,不过这个点儿早叫别人订光了。
  木板门上挂了一块牌子,红底儿黑字儿:严禁吸烟!触目惊心的四个字。这一趟小联排,真弄着一间就火烧连营了,到时候更触目惊心。我直直地往床上一倒,蜷了身子,冻僵的肌肉在尸变。
  季风拎着我们俩的鞋跟在后边,拉上门扒啦那塑料警告牌:“我当壁画儿呢。”回头看了屋内摆设满意地咧出一口白牙,“这么多被。”
  这人的理想特原始,共产主义指他是建设不成了。不过也得承认,在这样的天气里,充满了漂白水和洗衣粉味道的棉被,是比爱情还让人感动的物质,让人泪眼朦胧的温暖。“被罩洗衣粉肯定没漂净。”
  “对付着窝几个钟头吧,天亮有车了回市里好好睡。”他脱了T恤擦擦身上的沙子坐过来,拉高我的被子把我蒙起来,“都是你非得下了火车就奔海边儿,冻死我了。”
  “你那么孝顺领我来看海我当然着急。”我扒着被露出头来,看见他缩进另一条被里,整个人裹得溜溜严,只留张脸在外边,模样很滑稽,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你好像个海物,带盖儿的。”
  他颇有怨言地瞪着我:“你带壳。”咝了一声又往里缩了缩。
  “刚才不挺扛冻吗?还给我挡风。”
  “我那不是硬撑吗?你非要待着我有啥法,”他伸手捂住我的脸,“小脸儿冻确青。”
  “你小时候十冬腊月跟丛庆庆在江上滑冰一玩一天都不冷,这会儿陪我吹点儿风这么大意见。”
  “不是意见,是真冷。”
  “心冷吧?”我笑得更冷。
  “心热乎着呢。”他凑过来亲我一下,起身从背包里掏出瓶水,“喝不喝?”
  我摇摇头:“你怎么想到来这儿玩?”
  “妈的,这点儿热气全散了。”他灌了水把瓶子丢到一边又钻回来,“没怎么想,放假了出来玩呗。正好有票。”
  “正好?你这票啥时候买的?”早上,我咋就不信呢。我还奇怪他去送人背这么大个书包干什么,车上一看包里那些吃的都是昨儿在超市买的,他向来爱吃零嘴儿,买的时候我也没多想,合着等在这儿给我惊喜哪。“哦~~我说杨毅她们说要来北京怎么没来呢。”
  “你真鬼的溜儿。”他很佩服地看着我。
  “没你鬼,你装人吃鬼。”我对后知后觉这种事顶厌恶。
  “气什么。也就我能骗得了你,再说我又不能真骗你什么。”
  “骗走好多了。”我喃喃得自己都听不清。季风只当我在骂他,嘻嘻笑了躺下去,把我手机调出MP3来听,美美地晃着头跟着曲哼哼。真奇怪,唱歌跑调的人为什么识谱呢?我不知道昨天他那支曲子吹没吹走音儿,但是真好听,季风如果不是个跑调大王就是个作曲家。
  “我没说我识谱,我会唱的就会吹。”他完全不介意我的讽刺,很自信,“还有我唱歌也不跑调。”
  后边那半句就略了。有着原音比较他的歌声简直不堪入耳,我抢过手机关掉:“别给我弄没电了。”
  他心知真正原因,故意不停止歌声,唱了一会儿找不着调了,换成昨天那首口琴曲,他说这叫梦中的婚礼,手交叉放着脑后仰望顶棚,啦啦啦,屋外海风吹海浪,哗哗哗,浪打在岩石上,啪啪啪,风从木板缝里钻进来,沙沙沙……
  去大连玩那次也是住的这种小木屋,季雪他老公先打电话预订了,据说已算最高档的,仍是连最普通旅馆的标配都赶不上,幸好够大,六个人全能住进去,我们现在住这个,再来一个人都有点伸不开腿,于一翅膀他们俩那坨儿可都不比季风小到哪去。那天的海风可以用呼啸来形容,我整夜都在祈祷房盖被掀翻,这样就能躺着看星星。睡觉是不可能了,我没有时蕾那么神,那几个精力过剩的吱哇叫唤砸了一宿九牌,完全影响不着这只猫,一觉接一觉地睡得那个香。天一亮季风和翅膀出去劫海货,回来贪鲜拿开水一过就吃,把我吃得连吐带泻,于一也拉了一宿,憔悴着脸骂人。翅膀不认罪:我们几个吃了怎么没事。季风则万分悔意地围着我打转,急得眉毛直掉:这胃里东西都吐出来了怎么还吐啊!
  于一是把铁锹,第二天喝点粥元气神儿就回来了。我整个人都折腾变型了,到底去医院打了针点滴,傍晚上才缓过劲儿,坐在沙子上看他们几个赶退潮捡小螃蟹。季风被螃蟹夹了,十分粗鲁地把钳脚掰下来,举着残疾蟹在海风中狂笑,另一只手指头肿得水萝卜一样……可傻个家伙了。本来就没力气,笑得我差点没昏过去。
  “哎?”
  “你知道翅膀……”我一开口他也正扭头看我,“你先说。”我才说了一个字儿他又说,“还是我先说吧。”想了想又说,“我还是不说了。你说吧。”
  “什么毛病?”我这就是嘴慢点儿,一会儿功夫他恨不得七十二变,“你到底说不说?”
  “不说,说了容易引起不必要误会。”他这就相当于都说出来了。
  我撇嘴:“翅膀肯定不能光让你亲我那么简单。”不是霸王硬上弓就是生米做成饭,教出好的来还叫翅膀吗?
  季风听了很头疼:“你最是什么都敢说。”一个翻身压上了我,“那就别怪朕什么都敢做了。”
  我眼睛里已经有了恐慌神色:“你死沉死沉的别压我!”他都快赶上两个我沉了。
  他哼一声:“我是吓唬不着你了。”肘支在我颈子两侧撑起体重,双手托腮专注地看我,“自己开车来就好了,玩到几点都能回市里去住。”
  “这不是也挺好吗?”我捉着他一只手腕,却捉不住一点真实感。
  “我怕你在这儿住又来病。”
  “那是吃海鲜吃的。”
  “就这么说定了,回去考驾照,我买车你买房子。”
  他到底听没听人说话!“我买不买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买房子咱俩结婚住哪?”
  “我买的房子我自己住。”
  “那我买的车让你开。”
  “我不开,不认道儿。”
  “好,我天天拉你上下班。”
  “你快死了开车这条心吧季风。”就某些人的方向感而言,奔着秦皇岛来可能会把我带到曾母暗沙去。
  “你乖~~”他低头吻了吻我凉凉的唇,“房子我也给你买。”
  “我自己的房子我自己买,女人应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两口子吵架也有地儿去,不至于回娘家让爸妈担心。”
  “就不能想点儿好的?”
  “是你想的太好了。”
  “想好点儿不行吗?”他垂下一只手,以指腹描着我的眉骨,如锥的目光有着不多见的宁和,还有心疼,“你总是把什么都想得很周全,事事想到最坏,不辛苦吗?这么多年。”
  我想我是愿意用十年换他这刻的眼神,但是我的回答却迟疑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是我未曾遭受过的不顺利,回想起来头很疼,空间和时间不按逻辑的组合,一日间天堂到地狱地漫长,因为什么都不在预料中。
  “愿意嫁给我吗丛家?”
  “……”一连串的意外,最大不过眼前这个,“你是认真的吗?”
  讨打的话只换来他一笑,压力骤减,他躺回自己枕头上,和我平排,肩膀挨着肩膀,声音一字传递过来:“丛家你精明得让人哆嗦。”
  他才让人哆嗦,我呆呆地瞪着他刚笑过的地方。我认识了他一辈子,他是人格分裂才会有这样的笑容,简直像海妖上身。“能跟我说说小藻儿吗?”这是我刚才就想问的事,“你能装不认识她,为什么还和她在一起?”
  “因为是你让她来的。”
  侧过头看他,已不是记忆里一碗凉水看到底的那个孩子,只是披着那张孩子的皮,骗了杨毅骗了我骗了所有人……
  我又想起近来于一常会说:告诉老四就行了,他知道怎么办。
  翅膀也会不经意地点着:真当四儿傻哪,比你俩心眼儿加一起都够用。
  时蕾偶尔感到迷惑:季风现在一天想什么呢,他是不是学得跟翅膀一样了?
  也许不是所有人,也许只是离他最近的人。
  钱程跟我讲过焦距,他说被拍摄物离镜头的距离最关键,远了当然没法看清,但是太近还不如远,远起码能看见轮廓,近了就是一片模糊。这叫什么?过犹不及是吧?
  季风望着空气,手指在身边的木板墙壁上慢慢写字,以我熟悉的坦率和天真语气说:“翅膀他们的安排我能装不知道,但你把她送到我面前,我只能接受了。不是我乱想,你跟钱程出去过情人节,回来看着我,迫不及待把小燕儿推过来,还用说什么吗,这是放弃。我再没什么可争取的,你这么选择,我只能保证让你安心。不能要求我再多了,比方对小燕儿公平,除了爱情我什么都能给她,偏偏到最后她也是除了爱情什么都不要。但是我没有那么多爱给别人。我对你是认真的丛家,我为叫叫儿做了一些事,是我欠她的,剃这个头,跟你们都没关。对你,比你想的要认真。所以我也得让你知道一件事儿,”他扭过头来看我,“不是我隐藏什么,是你单方面想让我活在以前,你最喜欢的那个年纪,那不可能。翅膀没教别的,只是让我提醒你,你以为这么多年我只长个子长肉,总是这么想,你会对我失望的。”
  失望吗?不是,是失落。
  整夜没有关灯,我一直望着季风,望着他眉尾那颗朱红色小痣,被浓眉掩盖得几乎看不到。关于这种痣有个浪漫的传说:人在行将逝去的刹那,守在身前的情人倘若将不舍的眼泪滴在他脸上,来世这人就会在眉中落有一痣,那这颗痣会带着前世的情念吗?曾经一位算命先生讲,从面相上看,眉毛抓痣是智珠在握,大聪明之相,主遇难呈祥,男人有这种面相大多心野难束,不甘雌伏人下受人支配,也不会满足心思只用在一件事上。当时听了未以为信,因为季风和于一翅膀相比,可算是最随和安分的一个,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我引以为傲的掌控能力受到严重挑衅,此刻如身处一辆系统故障的车中,不知道前方会撞上一堵棉花墙还是装满易爆物的货车,不知道它要往哪开,人间还是轮回道,不知道它要怎样才能停下,何时停下,没概率可算。坐在车里木然地随其颠簸,窗外景物鬼影般掠过,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这一生最后所见。是一种无从担心的惊恐。
  回忆里桔子气味香喷喷,口琴簧片是狐狸精骨头磨成的,暗使了妖惑之术,粘住现实的双翼,飞不起来,瑟动在回忆里,某天得以挣脱,被放回到正确的时空,不适应的感觉也当下而生。
  刚睡着就发梦,在众人注视下步出某类宴会大厅,走到楼梯前突然一脚踏空跌了下去。醒来之后大喘气,浑身冷汗地抚着心跳,冷颤一个接一个。季风睁开眼,定定看我了一会儿:“怎么了?”他没敢太慌,轻轻擦着我额头上的汗,“冻感冒了吧?”坐起来甩甩睡意,拉过大背包从里面翻出几个扁盒子,挨个儿看看,挤了一粒药片给我。
  一面乳黄一面白,白的那面凹印个叹号,我摇头拒绝,让他拿来我的背包,小格兜里找到止疼药,就一点矿泉水服了又躺下,抬手拿起他那一堆药看。基本上是治肠道的,消炎的,大概怕我又吃中毒,竟然还有一瓶眼药水,也就不奇怪带来感冒药了。
  场面很搞笑,我看他的药,他也在翻我包里那一堆,嘟嘟囔囔念标签,只有化学药名和用法用量,没有适用症说明。“这治什么的?”他扬着那瓶羊角片。
  “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益气安神,补血养颜……”
  “大还丹?”他发现被捉弄,自求其解地倒出一片来闻了闻,然后要往嘴里放……
  “犯什么虎!”我坐起来抢过,剧烈震动得一阵白眩。
  季风接住我栽下去的身子,琥珀眸子中晃动担心:“你有病?”
  “你才有病!”虽然是好话听着也像骂人似的。
  “感冒吃什么止疼片?”他覆上我额头,对并不反常的温度感到纳闷。
  我也纳闷,他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我是感冒。“你要是大夫中国人就不能这么多了。”吃了药,右脑神经在心理作用下不复刺痛,也有心调笑他。
  “你经常半夜醒了吃止疼片?”他还是不放心,对我的话没理睬。
  “我没病。”手绕到他腰后紧依着这臂弯的保护,“风吹得有点晕,睡一觉就好了。”头贴在他胸前确定了睡姿。
  他苦笑:“我怎么睡?”
  “你属马的,站着都能睡。”这不是乱说,高中上英语课他困了到后边站着,也没抵住睡意,一头栽进旁边冯默怀里,造成骚动惹全班回头看,季风一双大眼充斥着红血丝,英语老师赐名:觉皇。
  教皇也想起了典故,会意地咧嘴,向后偎至墙根儿靠着:“那是实在无聊,我现在抱着你可能无聊吗?”
  脸热了一下,我怯怯地问:“季风你和紫薇……做过吗?”
  “嗯。”
  “第一次什么时候?”
  他一把拉过众多被子盖住我,抱紧了说:“睡觉!”
  其实再问下去他也能说,但我实在乏于打听,缩着睡了起来。季风一点也不胖,骨头还挺硌人的,我在心里不满了一会儿。
  恍惚中,听到有人说:“她上大学走那年。”
  禽兽!那年我们才上初二!

  是以陶醉

  拉门缝隙里透过的亮光忽明忽暗,显示着有人从门前经过。我躺在床垫子上,盖着厚厚的两层被,是被压醒的,季风不知去向,木桌上一大一小两个包也不见了,留下一块面包半根火腿一瓶水还有盒果冻。手机在枕头底下,摸出来一看有条未读短信,钱程发来的,问我在干嘛。想告诉他:我被人抛弃在黄金海岸,身上蹦子儿皆无,请求支援。太丢人了,宁可捡贝壳穿项链换路费。
  出了木屋在附近溜哒,没一会儿听见有人喊我,季风姿势很怪地跑回来,手里托着个大玻璃碗,我笑弯了腰,他看上去好像法海。
  “看我抓了个什么。”他把碗里的东西给我看,是个晶莹剔透的水母。
  我吓了一跳:“这东西有毒。”
  “谁说的,海蛰有毒,水母没有。”
  “怎么没有!”这孩子怎么没常识,海蜇也是水母,“它会放电!你怎么抓的?”
  “那边买的,”他被我的反应逗得一乐,俯身偷了个吻,“当地卖鱼的抓的,人家认识有没有毒。十块钱一个,还送个碗。拿回家养去。”
  “这个养不活。”他又让人骗了。
  “那十块钱也合适,回去车上可以拿这碗泡面。”
  “你可以直接买碗面啊,十块钱能买两碗,还带面饼和调料。”他的价值观真让人无从拯救。
  “对啊……”
  “二!”但这才是季风。
  “走了,海边儿去。刚才我买水母时候那人告诉我水母是月亮哭出来的,所以叫月水母么……它怎么这么大点儿?我在海洋馆看的水母,靠,跟小坦克一样,须子可长了……”
  屋子离海还有一段距离,怕涨潮时变了水龙宫。潮已经过了,海现在表象平静,耍着小疯儿往岩石上撞,撞出很多脏腻腻的泡沫。我不喜欢泡沫,我见了它们就想冲干净。海水往我的方向涌,感觉屁股下面的岩石在乘风破浪前行。季风蹲在旁边盯着碗里的水母盘算着放生,但又不敢用手拿着往回撇,因为我说过它放电,而他在水族箱里看到的巨型水母也确实有强大的蓝色电流。我告诉他那东西真会蜇人,提议端碗连水一起往回扬,还是不敢,怕正巧一阵儿风吹来再吹身上,整成闪电孩儿了。
  我听了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科幻电影:“霹雳贝贝。”
  他说得更没水平:“威力童子~”然后就唱歌折磨我和水母。但是他唱儿歌还行,调子比较简单,跑不出太远。
  季风会唱很多儿歌,就这个什么威力童子的国产动画片,主题曲能唱得一字儿不落:“驾驶飞艇,身披大氅”,什么“太阳的儿子——就是我”,反正挺久远的一歌,海风呼呼的时强时弱,我也听不清他哼哼的什么。就记他做饭颠马勺的时候常唱这个,唱一句,颠一下,菜在空中翻腾,再落回去,有时油把火苗带起来,扑的一声,我直觉地就躲,他特得意,颠得更来劲儿,说实话看他做菜要比吃享受。
  “你又寻思啥?”他捧着碗坐到我身边,“笑呢。”
  我作迷离状:“为你的歌声所陶碎。”
  “是醉!”孩子一点儿都不傻,还挺有自尊,“敢侮辱我歌喉把你推下去淹死。”
  “你给那碗儿放一边行吗没人偷,得瑟洒我一身水。”
  他哦了一声把碗放在身后:“一会儿下去就给它扣在水边吧。”
  “几下就涌岸上来了,还得让人捡走,逮你这种大头的卖十块钱。”
  “那我把十块钱绑它身上,人把钱捡走就不捡它了。”
  “那它更惨,在沙子上没有水用不了几分钟就变成塑料袋儿了。”
  “今天没事儿,”他抬头看天,“我估计有雨。”
  “地狱嘴!”
  “不怨我啊,知道这么准我就估计下钱了。”
  他估计完没五分钟雨就下起来了,瓢泼的一样,躲都没地儿躲,跑回小木屋全身都浇透了。他花大价钱从摊子上买了两件纪念衫回来,我穿当睡袍了,他穿着就是普通T恤,两条大长腿露在外边,一走一动隐隐若现条纹内裤。我弓腿坐在墙角,看他的模样忍不住把头埋在膝上吃吃发笑。
  他把湿衣服铺开搭在桌子上,瞥我一眼:“性感吗?”对我四体不勤还笑话劳动人民的作风不太满意。
  “嗯。”我认真地点头,掏出相机咔嚓了一下。孩儿头发真好,怎么浇也不湿。
  他见闪光灯一惊,咻地冲到我面前:“删了!”
  我用被子蒙住相机:“你以前穿泳裤都照那么多……”
  “啧~快删了。”
  “你先把我衣服晾上。”我指他手里浅蓝色的内衣,嘻嘻,照进来了。
  “真不把我当男人。”他认命地把它挂在请勿吸烟的牌子上,抱着膀儿欣赏,“前扣儿的。”
  我揶揄道:“你还挺内行。”
  “老大你忘了俺家仨丫头哪。”他偎过来把我抱在怀里抢去相机,“整哪去了?”我说:不删~他嗯了一声:“不删。”噙着脑袋前后翻看,“都是我啊?”
  “你就自个儿疯玩儿也不给我照。”
  “一会儿停了出去照。”
  “我饿了。”
  他细看着屏幕,随口说:“吃面包。”
  “我不想吃面包。”
  “那怎么办,没有开水。”
  “我不想吃方便面。”其实我就是想磨牙。
  他放下相机,目光落在门口的碗上,想了想:“水母能吃吗?”
  “刚才跑那么急都没忘了给它捧回来,我哪舍得吃。”
  “那你吃我吧。”他吻上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把人推开,转身跪着掐住他脖子威胁,“不要让我耗费体力,否则我真吃你,传统意思上的吃。”
  他挨了收拾,老实了,连滚带爬去把门拉开,瞅着雨幕发愁:“一时半会儿没停的样,我刚才看后边好像有饭店,不知道有啥吃的,……”自言自语够了脱去纪念衫换上没干的衣服。
  “你干嘛啊?”我瞪着这没耐性的家伙。
  “找食儿。”他拉上裤子从包里拿了钱光脚丫跑出去。
  “这么大雨——季风你别得瑟听着没……”他比音速还快。
  我坐在屋外的走道上晃悠着两腿,望眼欲穿地看他消失的方向,房顶有很阔的雨檐,雨扫不过来。走道上零星坐了几个出来赏雨透气的租屋者,彼此搭着话,抱怨坏运气坏天气。旁边一个操着辽宁口音的老太太眼瞅着季风跑出去,问我:“小伙子干啥去了?”
  我没敢说实话,告诉大娘:“他肚子饿。”
  要说东北老乡就是实在,大嗓门儿地说:“妈呀这大雨天儿跑出去买吃的,你吱一声啊,我们这面包鸡腿儿啥的一堆呢,就吃呗。”
  我谢过了大娘,表示那小伙子特性,偏要吃扁豆焖面。想起了与大娘口音类似的赵海藻,对陌生人也是如此热情,早上发短信说到家了,会想我的,可我现在就想她了。她非常俗气地祝我和季风幸福,我被雨气熏潮了眼。
  “这孩子弄这大个伞。”
  滂沱大雨中,季风拎着两口袋餐盒,撑一把写有乐百氏的绿色遮阳伞,在隔壁街坊们惊诧的视线里造型夸张地出现。我噗地笑出来,悬在睫毛上的眼泪掉下,成分复杂,有对一段友情的衷悼,也有对一个精神病的崇敬,为了食物风雨无阻的执着。
  季风把那直径一米半的大伞用力插进沙子里,回视众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用伞的自便啊。”
  我怀疑有需要的也不一定有他这种蛮力的,结果他话一落就有几个年轻学生跳了过来,商量撑着它去海边感受一下。
  “去吧,别让风刮跑了啊,还得还人饭店呢。”他嘱咐,看那帮孩子嘻闹着走远了,脸上露出捉弄人的笑容,“根本不管用,风一吹四面灌雨,浇呱呱湿。”低头看看我,笑容没了,不敢置信地坐下来,“饿哭了?”
  “死~”我又哭又笑,抹干了眼睛,急扒扒地打开饭盒。
  辽宁大妈闻味望来:“整点儿啥回来呀?”
  “啥都有,”季风撕着筷子没方向地一指,“就在后边一拐弯那家。没有焖面,”后边这句是对我说的,“人家不给做,我要了一份干煸四季豆。”
  “到海边吃这玩意儿人没笑你山炮啊?”
  “没有。”他咧着大嘴坏笑,“我跟他说我媳妇儿怀孕了不能吃腥的。”
  “你真不要脸~”我踹他一脚。
  “不要脸者得天下!”他晃悠着跟个扳扳倒儿似的,“翅膀要不是靠这招,时蕾她妈可得那么撒愣就把姑娘给她。我打算采用。”
  “庆庆不拿冰刀子脑袋给你切下来的!”我适当提醒他考虑一下我们家的武装力量,我哥是体育老师,我妈在商场跟人干仗把人打住院过,“我爸还有管尘封已久的气儿枪。”
  “哈~”他干笑着,闷头吃起饭来,扑撸满地板饭粒,捡起来一粒回手扔进盛水母的碗里,还问,“你吃菜吗?”
  “它想喝酒。”
  “喝酒不行,喝酒上头~酒醩它都不吃。”他用筷子另一头扎扎它,水母受到攻击缩动,“嘿嘿。”
  “快吃!”
  “我管老板要了手机号,到晚上雨还不停可以打电话让他送来,不收跑腿费。昌黎人民真热情。”
  “你可以停止对天气的诅咒吗?”
  “这里没有台风……”
  我把一整个鸡蛋塞进他嘴里。
  他吐出来只剩一小半儿,另一半在嘴里嚼,说话还很清晰:“这里只有季风。”
  “不是啊,还有海鸟。”我咬着筷子对狂雨迷雾发了一下呆。
  雨真的下了一整天,傍晚渐小的时候退了木屋,回市里买了些衣物食品,找家宾馆舒服地睡了一觉。晓色染天,我迫不及待拉开窗帘,终于迎来了个户外活动的好天气。
  有太阳的昌黎海岸非常漂亮,黄沙碧海,蓝天树影,黑色海鸟时高时低,雨润得它们叫声欢亮。沿海岸的沙山像一个个巨大的月芽,有的高达三四十米,陡缓有序,据介绍是季风(地理名词)和海潮形成的。季风(动物名词)对滑沙非常感兴趣,就没有他不感兴趣的运动,和一张竹片板厮磨一整天,汗流浃背,粘满了沙子,一头扎进浴场里撒起了欢儿。
  我在岸上跟一群小孩子堆沙子,季风呼地跑过去,带起的风沙迷人眼睛,不一会儿拿相机回来给我照相。照出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人家钱程偷拍的都可漂亮了,季风说那他职业的比不了,有本事比滑冰。我说有本事跟我哥比滑冰。季风猖狂放话:“丛大少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江湖。”晚上我把原话短信给庆庆,俺哥杀手般意骇言简回了仨字:过年见。季风跷腿在另一张床上打手机游戏,不忿道:“让他跟我嗑滑沙。”
  这片海滩的沙子真不错,又细又匀,颜色鲜亮,我灌了两瓶装进书包里,这东西保存雨花石可以防止变质和破损。
  说到雨花石还有件稀奇事儿,拿雨花石铺地的老妖怪以首长传令军情的方式邀我去他们家。彼时我正跟季风吃饭,商量着提前返京,没准备地出来总感觉很仓促,而且手机也快没电了,季风倒是带充电器了,我只有一块随身携带的换用电池。正好阿正也来电话让他回北京帮忙办点儿事,于是原定与假期同寿的旅游提前一天结束。“翅膀他们真好样儿的,三天没敢来电话,不知道是怕打扰还是怕挨骂。”
  “他打扰着我肯定挨骂啊……”
  正聊着我手机响了,越怕没电越来电,是个北京的生号,打第三遍了,我用季风的手机拨回去。接电话的男人声音也很陌生,我报了姓名,他让我稍等,电话转给另一位,声线混浊:“我是秦海洋。”
  谁啊?“您是找我吗?”
  “秦程他姥爷。”
  “哦~~”早这么一吼我不就知道了吗,“您好,什么事?”
  “放假么,和秦程回家吃个饭。”
  我不去,吃饭他老人家比我年头长,更加懂行,我为什么要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啊?
  回北京的火车上季风翻出来那两瓶沙,扬手要扔出去,被我厉声阻止,我说:“留个纪念。”他说:“那给我一瓶儿。”
  撒谎不好,小藻儿说的对。“你要它没用,我留着盛石头的。”
  “钱程他姥爷送的石头?”
  老妖怪说他有几颗奇石,让我开开眼,我推说不懂石头,拒绝诱惑。季风在旁边听见,记住了,憋着挤兑我。我抿嘴直乐:“狗送的。”
  他摇晃着沙子露了笑模样:“我给你的你带北京来啦?”
  我没理他,他歪过来亲我,对面座位的眼镜哥举着报纸昭告非礼勿视。
  季风不再放肆,车厢里四下看看,问我:“这车始发站四惠东吧?”
  “你地铁坐习惯了?”
  “啊?啊,我是说哈东。”
  “是吧,要不就齐齐哈尔。”我趴在窗上看风景,也不知道为什么,坐火车经过人烟罕至处,看着鸟窝总会格外兴奋,有时候还吃吃发笑。
  季风也笑,手臂绕过来,头搁在我肩窝里胡思乱想:“到站咱俩不下车,等他调头往回开跟着回家吧。”
  “它要隔三天才往回开呢?”
  他看看我:“不能吧?那还是下车吧,饿死了屁的。”视及我肩头的小小刺青,嘀咕一句,“几个丫头真能瞎作。”
  “都比你大!丫头丫头的。”
  他的手抚上来,眉尖浓了:“不疼吗?”
  我仍旧是看风景的姿势,回忆起纹身时的感觉:“破皮儿的时候疼,跟着就很享受了。”
  “你说的——”他眉毛皱得更深,“怎么那么色情啊……”
  “你一个色情的脑袋想什么都色情。”
  他冷哼:“我要色情你能全枝儿全叶儿回北京来?”
  我耸了下肩膀赶他的手走。
  他赖着,描着那淡青的弧线:“什么花儿都不是,挨这一下干啥?”
  不干啥,就当做某个时辰的纪念吧。

  是以刺青

  人一生所历经的每个时辰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你做一件事都值得纪念,因为时间没有可复制性。
  纹身的主意是时蕾提出的,也没什么前兆,放假三人在屋里窝着,时蕾突然就这么一说,杨毅响应,我有点迟疑,倒不是怕疼什么的。可是你看,时蕾在后背纹了一小朵含苞的玫瑰;杨毅纹了一根刺,与于一无名指上的图案在相同位置;轮到我,我们三个一起愁了,杨毅说:“要不纹本儿参考书?”时蕾不赞同:“那纹完不能跟块补丁似的啊?”
  最后纹了两个几不可辩的花体字母CJ,丛家的缩写。C上J下,纹在一起像个变形G,很多人都问这是什么意思,解释得烦不厌烦,幸好刺青部位极小,小版一角硬币那么大的一团,即使露在外边不细看也看不出来,颜色又浅,像是一根头发蜷曲在肩头。纹完头半年欧娜都没发现,某天她隐型眼镜掉在我床上,眯眼儿找的时候看见了那刺青,很受打击地问:“这是刚搬来时就有的吗?”小藻儿对我有刺青感到崇拜,并排坐着看电视的时候经常分心摸摸索索的,她也想去纹,还嫌自己名字首字母纹起来不够漂亮,我说你可以纹海藻啊,我见过有那种带状植物的图案,但是很大片,纹起来一定疼,要分几次纹的。欧娜建议她纹个海燕,又简单,“而且那才是你真正的名字。”藻儿就不爱听这话,除了季风谁朝她叫燕她都有意见。说人家欧娜:“那你纹你名字更简单,就几个花瓣就行了。”
  我想这俩人因名字而起的斗争是无休止的,直到再听不见对方声音,连最忌讳的字眼儿也听不到了。
  窝在沙发里看一室空荡不知道说什么好,家人没回来,和没人来回家,不只是排字秩序上的区别。季风下了火车衣服都没换就忙他二姐夫的事儿,我一人回家收拾屋子,北京春天风大,加上附近又有地铁施工现场,几天没人,屋里落了一层灰。
  我们家屋子并不大,小藻儿和欧娜的卧室占三分之一,我房间是个功能房加了张床改的次卧,一个小客厅只放了张沙发和电视柜,厨房在阳台,卫生间也特别小,只能容一个人。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们三个作息时间大致相同,一早起来抢着去洗漱,欧娜用的时间最长,基本上都排在最后。她最喜欢跟藻儿争,有时候两个人就一起进去洗,比轮流洗用的时间还长,我在厨房的洗碗池做好脸部整改工程,连皮都画完了,她们俩还扑腾着闹。后来我上班,欧娜读研也不用按点儿作息,轮到公共假期一家鸡叫百户起。
  记忆犹新那年安徽台有个周末大放送,我们仨全是饿醒的,习惯性开了电视分批去洗漱,当时正放的是梁朝伟版的倚天屠龙记,欧娜说看完这集插广告了去买饭,结果一集演完,别说广告,连片头片尾插曲都没有,直接打出第N集的字样,然后进剧情。于是我们忍饥挨饿一气儿看完八集,到下午三点多饿得两眼放蓝光。季风来了笑得特无奈,敲着茶几下面的定餐电话:你们就没人想起来叫外卖吗?三个人都被电视迷住,剧情是烂熟的,配音是肉麻的,全剧最出彩的可能就只有伟仔那一张顽皮中带着天生忧郁的脸,那时候梁朝伟还没什么皱纹,看上去真鲜嫩。小藻儿说:“我可喜欢男人有点孩子气了。”欧娜轻嗤:“就是风少呗?”小藻儿灿笑:“就是风少~”我黯黯心伤状:“切~~当我死的。”季风才是真正被当成死的那一个,大红着脸坐在沙发上,只会说:“闹个屁!”黑群替他感叹世态:“这女人和女人啊,连成一气了能颠覆世界。”
  以男人的友谊观,他们不能想像女人之间的亲密程度,男人之间只有肝胆相照,他们相约策马闯江湖,却不能相濡以沫。有人说男人们像两个缸子里的鱼,彼此看得很清楚却隔着玻璃,互不侵犯对方的世界,尤其是最隐私最不想为外人所知的那个世界。所以他们谈股票谈人生谈世界谈宇宙,就是不谈柴米油盐,他们不能接受自己的生活被另一个人指手画脚。
  闺密就不同了,互相嘲笑身材,互相攻击穿戴,有时候也真绊起来,往死了揭短儿,没见谁认错,两句话功夫又腻到一块儿挤黑头去了,早上出门前还帮你往胸罩里塞海棉垫。
  就是不能扯上男人,同一个男人。
  有时候雷打不动的堡垒,却最怕那轻轻一口气。
  欧娜回来我要怎么告诉她呢?她的大厨因为我辞职了?
  拨了个电话给小藻儿,她接的很快:“家家啊,你回北京啦?”
  我问:“家里还好吗?”
  “在下雨呢,天天下这两天烦死我了,大哥说是我回来给方的。”
  “北京这两天可能也下了,我看阳台外边那小吊兰没干巴死。”
  “你想着浇点水啊,别死了,我都养两个多月了。”话锋一转又说,“我在我大哥家呢,他房子真大啊,楼中楼!我妈偏心,我结婚她肯定不能给我买这么好房子。”我说你结婚当然让你老公买房子。她嘻嘻地笑,同意之外竟然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收了线抱着电话没意识地乱玩着按键,突然振铃接进一通来电,没人说话,翻看显示,好像是钱程单位的电话,喂了好几声听见一阵乱响,辩得出从免提变成接起,平和的声音略略上扬:“家家?”
  “你干嘛呢?”拨完号不老实等着逛晃哪去了。
  “我去拿个相纸过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到的。”
  “没听你提要出去玩。”
  “临时决定的,反正也没走多远……”
  他打断我,很急促地:“想你了。”
  “钱程……”
  “呵呵,我知道,”他若无其事一笑,“刚才没事儿给你修照片,洗出来好些张,抽空过来拿啊,或者哪天我送你们单位去。”
  “都行吧,你没出去玩……啊对,你不放假。”
  “假还不是自己放的?玩得开心吗?在哪,昌黎是吧?他们说那边沙山特有名,还真没去过。”
  “还成,抽空去看看呗,那么近。”
  “再说吧,没带些土产回来?”
  “带了两瓶沙子……对了钱程,你姥爷给我打电话来着。”
  “啊?”连他也跟着意外了,“他干嘛?”
  “说让我去你们家吃饭,是不是把我当你女朋友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猜不出老妖怪用意。我说还是挺看重这外孙,不然犯不着联系我这关公门前耍大刀的,他笑道:“你还真记仇。”
  “还有,前两天遇到你同学了,黑社会那个,头梳得倍儿光滑。”
  “鬼贝勒?啊~~他神叨叨告诉我收了个妹子要给我介绍介绍,不是说你吧?”
  买卖人,拿我溜须小舅子。我聊着鬼贝勒砸人场子的流氓行为,钱程却在注意别的事,问我:“你那么晚一个人出去干什么?”
  我对这问题避之不及,正巧有人按门铃,估计是季风,严重缺乏耐性的,我这边电话挂了刚起身,他拿钥匙开门进来了。抱一牛皮纸的档案袋子,看着挺重,一边拔钥匙一边噼哩啪啦往下掉,我赶紧过去帮他捡。“这整一堆什么回来?”
  “钱。”他笑得神秘。
  我心下一惊:“你抢银行了!”
  “我倒是想,”他把东西放在茶几上,是一些时尚杂志,还有光盘,不知道什么名堂。季风接了杯水回来坐在沙发上给我讲这一下午的去向,“阿正的一个老铁,本来做流媒体的,见了些小明星,自己开了个经济公司。这回是要建个走秀场,想做自控台,以后常用么。模特走到镜头摄取范围内,主光渐强,走出去就变弱,你懂吧?人走动和停下来的时候光也不一样,停下来超过两秒,就是模特摆造型的时候,得有配合镁光灯的防红眼光圈给他们……
  我听得一头大,感觉很神奇,我以为他们就是开发些OA软件什么的:“这能做出来吗?”
  他笑:“写嘛~~要相信科技。”
  “给钱吗?”
  “我惯着他白干活,这写出来再调试,起码小半月。我还上班,得把下班和周末时间搭上。”
  “你能做出来吗?”
  “其实学过编程都会写,关键就是找到用什么思路,稍微有点磨叽,我和老黑以前帮他们导师接外活做过感应监控。我试试,不行就撤,阿正撑着呢。”
  “那他们干嘛不找专人弄?”
  “我技术好呗。”见我挑眉赶紧交底儿,“就是没路子找人,四下托么。你知道现在什么个市场吗,编码员泛滥,程序员缺少。咱是后者。这种活儿吧,生手他们信不着,人专门的开发室还不屑接,接了出的价儿他们也得嫌高。”
  “你比较贱?”
  他磨牙:“啊,我贱。”
  “能给你多少钱?”翻了翻那些资料,杂志上的衣服挺好看。
  “商业秘密。”
  “你别整事儿。”
  “够你买一平米房子。”
  那得五位数起!杂志摊在腿上,我犯悔:“我也学编程好了。”
  他将我搂过去:“姐姐,天底下钱不能可你一人划拉。”
  可他这外捞都能五位数进账,我拼死拼活跟一个项目也不过就这些。
  季风学计算机最初的动机也是不想浪费他的英语好底,都说如果英语厉害学编程很快就能成高级程序员,到时候钱跟抢的一样,季风的英语水平要拿到北外也就下等偏中,但当年在他们计算机系那是相当璀璨的人物。我报考的时候对电脑只停留在聊QQ和打游戏的认知上,只感觉身边人都一窝疯地学计算专业,狡猾地以为三年后此类人才必泛滥,特意报了相对冷一点的工民建。结果一上岗看出区别了,季风他们单位,转正后光给他保密费每月就一千块钱,我们这行就没听说过这待遇。我沉浸在人比人的愤闷中,没到一个礼拜就找回平衡了。
  以往下了班就是打魔兽溜弯儿或者来我们家皮儿零食的季风,一头扎进那堆数字符里,持续地较着劲,黑群线报:天亮了还能听见那屋骂骂滋滋敲键盘的声音。谁家的钱都不好挣啊。连着好几天见不着人,欧娜都有点担心了:“罗马也不是一天垒的,身体都熬完了。”季风那身子,高中在网吧嗑星际连着包了六宿,白天听课,第七天小蛮子结婚又瞪眼儿整天没睡觉,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也还是心疼的。
  去看他就嘻嘻哈哈跟我聊,心里惦记那没写完的程序。我也不愿意再去绊他,心想他早做完早利索吧。
  最近公司里没什么急活儿,天天正点儿上下班,回到家就看看电视,过着不常有的规律生活。难得的是欧娜也守铺得可疑,严格按桌上课表出入,假期我不张罗出门她就在家埋头看书,要么就上网搜资料抄抄写写的,全身散发学者气。偷偷猜测她和尹教授之间做了什么了断,但她不说我也不好问。
  欧娜知道小藻儿回家并没说什么,她很知道我的尴尬,只叹以后房租要由我们两人平分了。本来可以再招一个女孩子分租,可是我们俩都不愿意这么做,一来不想让陌生人打扰生活,再来也盼着小藻会回来,虽然无比清楚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住着吧,也不过多摊个几百块,欧娜帮教授攒书有劈红,我又涨了工资,这点钱还负担得起,换一想钱是多花了点儿,俩人住着还舒服呢,早上又不用抢洗漱。
  但是好没意思啊。
  电视里佟掌柜的骂小郭:你有一天要是死了就是贱死的。
  我和欧娜对望,不约而同说:“你也是。”我僵笑着,又犯忧郁,欧娜拍拍我的脸:“别想那么多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你觉不觉得我处了特傻一件事?我要是早跟季风一块儿,也没这么多绊蒜了。”
  欧娜答得很精僻:“你能早跟他一块儿还说什么了?藻儿没怪你,她打电话给我还让我劝你别怪她骗你呢,还是好姐妹。”
  “可是她书也不念了。”
  “就别绕不过来弯了,你知道她是不想再面对季风。”她又念起戏文,“痴儿,天下这女子遭了情劫恁地都逃不过个痴字?你怪得了男人吗?怪不得。”
  她深有感触地蹙着眉,林妹妹见了败花似的怜起了自己。
  我没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去楼下买电话卡顺便透个气儿,往天桥对面看,鬼推一样就到了季风家门前。
  黑群来开门,朝南边屋子撇嘴:“刚冲黑乎乎一缸子咖啡端进去了。你进去留神绊跟头。”
  因为有群哥的警告,我推门格外小心,但还是被刺激了一下,满屋子风油精混和浓咖啡的古怪味道,门窗紧闭,一股寒气扑面袭开,季风光着膀子蹲在满地厚如字典的书籍中间,手里还转根儿油笔。突然发现他头发黑黑地长出来不少。
  “下班啦?”他抬头看我一眼,“别给我踢串页了。”
  我迈过去拿遥控器关了空调把窗子拉开,窗台上多出来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儿。“作死哪?”
  他咬着笔尾回身看看,见我捂着口鼻正把烟灰往纸篓里扣,心虚一笑:“太困了。”把书折个角放在一边,坐过来掸掸落在我裙子上的烟灰,“吃饭没?”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他就关心这一件事。
  他瞄一眼电脑:“我靠,又十一点多了!我怎么感觉刚下班啊。”
  “做得怎样了?”
  “比吃饭费劲多了。”他没正调地回答,抽了抽鼻子,“你刚洗完澡?好香。”
  “真难得,你跟这沼气池子里还能闻出别的味儿来。”
  “你的味儿能闻出来。”他揉着我半湿的头发,眸子敛了敛要吻我,唇落在我手背上,眼睫毛刷过我脸颊看看多出来的人肉口罩,伸手拉下。
  我推他:“我不亲烟灰缸。”
  他扯开我的手:“昨天抽的,刷干净了。”
  骗人!他齿间有烟味儿,可舌头还是那么缠人,小蛇似的水滑,挑逗着我的呼吸,一会儿就跟不上他的节奏,论肺活量我肯定嗑不过他。
  他嘿一声放开我,鸡叨米般又啄了两下:“我总怕把你亲昏过去。”
  我翻白眼:“没你经验丰富。”
  他不在意我的含沙射影,手指梳了梳我头发,平静地说:“是你不专心。”
  “我又没一堆书要翻干什么不专心?”
  “我亲你时候没想着翻书。”
  “季风你可轻点熬吧,不是说没规定你交工时间吗?”
  “那也是越早完事儿越好么,下次再有活儿还能找你,谁不愿意用麻溜的手儿?”他端过了咖啡——果然是黑群说的那个色。
  “你还打算接啊?”
  “这个弄完再说吧。你早点回去睡,明儿还上班呢。”他放下杯子站起来,“我送你。”
  我去柜子里翻睡衣:“今儿你啥时候睡我啥时候睡。”

  是以偷闲

  没拧过我,工作狂一过十二点就躺下,不出几分钟就睡熟了,就算能熬住,身体上还是困乏的。他做毕业设计那会,连续七八个小时地对着电脑,不动没事,一动地儿什么需求都来了:吃饭喝水上厕所,眼睛酸得一闭哗哗淌眼泪。想想多可怕,睡着还能被尿憋醒呢,做起程序来什么都唤不醒。他从来就是什么事一旦盯瞄上就跟吸了毒似的,你得承认他这是个劲儿,一般人没他这钻劲儿。
  当年小藻儿在某算命网站填了季风的资料,解读个性:为人审慎周密,我说不准。好恶不显露,还是不准。喜欢浪漫幻想又勤奋努力,又字前边还勉强沾点边。一般不会失败第二次?不知所云。对异性和蔼可亲,不算小丫的话,对。即使钟情一位对象也能不为她所觉察……我当时看到这里就让小藻儿换别个靠点谱儿的算算。现在一看,还真应该相信命理所批。
  可是季风不为所觉察的钟情对象,是指我吗?他的吻狂热,索求,这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了吧?我没被别的人吻过,没得比较,他吻到欲罢不能的时候也有,一看我的眼又喘着气停下了。
  我对跟季风发生关系有点犹豫,他大概从我脸上看得出来。其实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不管他是男孩儿还是男人,都是我喜欢的季风,小时候有小时候的喜欢,长大了有成年人的交往方式,我又不是柏拉图信徒。可他亲我抱我,再亲密我都觉得没什么,就是一想到两人坦裎相对便怯了,全身都特别排斥,不自在。
  清晨关了手机闹铃,季风嘤一声翻过身,仍在睡着。他的肩很宽,背部的肌肉结实好看,有着北方罕见的白皙皮肤,跟人打架斗殴这么多年还没什么伤疤,真是不容易。他上学时候是个仗精,成天跟人干仗,上中学时年纪小还情有可原,到了北京也动不动就跟人动起手来。尤其他们球场上那一帮,一个个都人高马大的,哪次打起来我要看见了都能吓哭,他把人打坏赔过不少钱,不敢跟家里说,都是几个姐姐给这败家子儿平的事,完全不长记性,还总说人家是赔钱货。
  我从后面勾着他脖子,喊败家子儿起床上班。门咔地被打开,黑群喊:“起来了猪。”
  我直觉往被子里钻,季风被惊醒,看我一眼,扭头喝道:“出去!”
  黑群尽职说:“到点上班了两位。”万分抱歉地带上门退下,他不知道我昨天没走。
  我钻出来:“你撵人干什么?又没怎么着。”
  “你不猫起来我能撵他吗?”他转过来抱住我,“脸~红什么?”
  “你……”贴紧的身体让我感觉到他的异样,心骇地推着他。
  他警告我:“别咕蛹啊,出事儿了我可不负责。”
  “哦~~”我用言情小说上得来的知识理解,“男生早上都特别容易兴奋是不是?”
  “你研究点有用的!”他面色不善地僵着身体,“不想让我用实践给你证明吧?”
  我嘻笑,玩火地亲亲他的下巴,他往后一缩,我再得寸进尺地够着他的唇。
  他知道我没安好心,微恼地用一只大手按住我整张脸:“你老实点!”
  “你不是一直都挺冲动吗?”我这可不是逗他了,真是感到好奇,莫非说他对我冲动不起来?
  “我又不是十七八岁小孩儿。”他眉毛皱得像个小刺猬,哭笑不得地对我低吼,“起来洗脸去你!”
  回到家换了衣服,拿上背包挤公车,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情特别好,听MP3还跟着唱出声来。公司电梯门上的字惹人发笑,是前几天才贴的警告用语,本来是:注意安全,请勿挤靠。结果第二天就让人给揭得五花八门,有的是:王日女人,请勿挤靠。有的是:注意女人,请靠。还有:主日女王……一部电梯里一个样,身后行政部的两个女员工也指指点点着窃笑。
  上午开了两个小时部门会议,副总工主持的,别的没细听,在散会前点了几个名,明天随总工余建去天津现场盯进度。“手上没活儿的就回去准备一下吧,大概在那边停个四到五天,别忘了去行政签字。”
  我很荣幸地名列其中。刚在海边晒伤的皮肤还没缓过来呢,又要下工地去,回来还不得跟喀麦隆人似的?
  倒是多出来半天假期。本来想提前打卡去季风那儿蹭顿午饭,可他趁中午功夫给二老板送方案去了。欧娜下午听讲义要抢座,已经在食堂解决过了,听说我要出差,特地提醒我去买防晒霜,曼秀雷敦有个130倍的……不要吓唬人成不?
  在楼下餐厅看见秦堃,刚从一辆白色长轿子里下来,不是自己开车,没有直接从车库去顶楼,也因此让低层人士一睹尊荣。及耳短发造型轻飘随意,阳光下能看出几根挑染的古铜色,V字领的湖水绿斜纹衬衫,悬垂的雪纺面料,搭了条素色铅笔裙,那种欧洲的名牌,在秀水还没有做仿版的。腕上缠绕两层的LV皮质手带,与手包同款,奢华又率性,眉眼间散发的韵味令人赏析。我很无聊地坚持她一定做过光子去皱或是通过某种更可怕手段修复了胶原……否则快四十岁的女人不可能有这种光照透明的皮肤。
  她半垂着头接电话,迎面遇见人不忘点头微笑,经过我的位置时不知怎么脸一偏看见了我,隔着落地玻璃窗朝我摆摆手,满餐厅食客都将目光投向了我。我比不得秦堃见惯了大场面,不过也是不怕人看的,没客气地将四下探视照单全收。
  秦总施施然离去,我想起和她一样同属不美型但眼风出众的鬼贝勒,上次工体酒吧聊天后互换过手机号,按出来发了条短信给他:哥哥,今儿见了秦总,腕带真漂亮,白的,皮的,古姿的。
  鬼贝勒回了电话:“算你有眼光,也不看是谁选的。不过好像不叫你说那牌子。”
  我就猜秦总不会选那么中性化的配饰,她一贯装扮柔美知性,大抵不是很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女强人,也不愿沾上强干的元素。
  这位只在晚上谈生意的哥哥此刻悠闲地正钓鱼,我一听来了兴致:“在北京吗?”
  “嗯,延庆,来玩不?”
  “想去。明天出差,今天下午没什么事,想找地儿偷个懒。”
  “找程程啊,”他怪里怪气地笑,刻意抬高了声音,“365天大闲人!”
  “嘿,不太想招惹单身男子。”
  “哥哥我也是单身贵族你这妮子……”他碎叨叨念了几句笑道,“等着我叫人把你送过来。先说好,秦堃逮着不要提我,再说我拐她员工跷班。”
  车子在一农家小院停下,简陋的细树夹篱笆,当院两棵瘦不溜丢紫洋槐,靠底一间砖木结构的硬山顶瓦房,像山西一带的建筑。房檐头的阴凉处有张圆木桌,几个人围桌坐在墩子上打扑克牌,听见车辆声音扭头向院门口看,我直接对上那头栗色半长发下乌墨般的眼。
  “嗨~~”比洋槐树健壮不了多少的娄保安向我招手。
  鬼贝勒趁机横向挪身看他的牌面,再不着痕迹坐正。
  有人拿来一把软藤椅,圆脸上露了笑容,正是寸步不离鬼贝勒那个又白又胖的男人,很心理作祟地,我觉得这个笑容实在狰狞,赶忙道了谢转头看他老板:“不是钓鱼吗?”
  “这钓着呢。”他们每人掐一把牌,娄保安摘下香烟用烟尾指向钱程,“程阿哥别的不行,钓鱼最拿手。”
  加起来一百来岁的三个大男人,在这儿算加减乘除。
  鬼贝勒招我坐下:“还没跟给你们介绍,我亲妹妹。”
  钱程轻啐:“你有那命儿吗?”拿扇子扇风,问我,“明儿出差去哪?”
  “天津。”我苦着脸,“跟我们总工去盯现场。”
  娄保安异常深沉地对钱程说:“跟着。”
  钱程两只眼睛死鱼似的转向了他。
  “这地儿还真偏,”不过空气是真不错,我四周看看,环境还挺优美的,“属于什么区?”
  鬼贝勒信口道:“海淀区。”
  “拉倒!”死鱼眼又丢到这边,“再往北内蒙古了还海淀,按你这范围划海淀区长起码副部级。”
  保安捡笑:“可不是!哪次一到你们村东口就嘎来条短信:河北欢迎您。”
  “寒碜人还能怎么寒碜?”鬼贝勒从身侧矮几上拿过茶壶,白胖子要接手他没让,倒了碗凉茶搁在我桌前。“你们总工是谁?”
  “姓余。”我坐了一个多小时车嘴里正泛白沫,端起来就喝,没注意到白胖子瞬间变肃穆的眼神。
  钱程撇嘴讥讽:“弄得跟你们家买卖似的。”
  “我还真就比你这自己家的清楚。姓余,四十多岁,秃顶,说话总扶眼镜腿儿是吧?”得到证实之后趾高气扬地捏着扑克敲敲桌子,一副他什么都知道的模样,“你看,余建么,认识~都管他叫建总。”
  我哧地一笑,因为我们几个小工也这么叫他。
  “你可以啊大姐夫。”钱程嘴很甜。
  鬼贝勒正呷茶,一口喷出来,娄保安顺手拿扑克牌一挡,麻利地起身退后,抽了钱程一下:“你丫瞎闹个屁。”
  “热得慌,进屋吹空调吧。”鬼贝勒丢下牌伸个懒腰,说钱程,“一会儿你鼻子又蹿血。”
  钱程还不领情:“你们俩不行再对着鼓烟儿。”
  房子里边装修精致,全进口材质,温馨的浅绿色调调,加上我四个人在客厅里还是打扑克侃大山,钱程钓鱼果然厉害,这里说的钓鱼是凑十四,比小猫钓鱼那种见同点收牌的游戏智商要求高一些。他们居然还能按分儿耍钱的,打了一下午,我闹了本来本走,钱程掐着账本对两个负债者说:“你们俩八十岁之前都给我好好活着,早死一年这账还不清。”娄保安牌一扔倒在沙发上敲后腰:“哄你玩不够腰疼的。饿了,贝勒府有什么现成吃的没有?”
  鬼贝勒在账单上签字,随口答:“府里没留隔夜饭的规矩,就是生米生面,要吃自个儿做。”
  娄保安凄惨惨地望向我。
  “少为难人,”鬼贝勒很会请君入瓮,“现在女孩子哪有会做饭的,成心揭短儿。”
  钱程说:“家家会做,便宜不着你们俩。”
  保安有点不屑:“也便宜不着你啊。”
  我跟他们耍威风:“不就是做顿饭,说什么便宜不便宜~”话说完才觉冒了个险,这三位怕不都是吃野了脾胃的老餮,普通食粮讨不着好处。厨房一转乐了,贝勒府油盐酱醋虽全,冰箱里却只翻得出一块冷冻的鸡腿肉,两根小黄瓜,再没旁的主料。巧妇难成无米炊,我对跟进来的钱程耸耸肩,意思:不是我不给你长脸。
  他转回客厅去搅那二位的棋局:“什么都没有,出去吃。你俩又抽!要死啊!”
  鬼贝勒拉钱程上阵:“你坐着,我去打下手。”
  娄保安闷头看盘,对民生大计反倒不热衷了,手一抬跳马:“走你~贝勒这步下得绝啊。”
  “臭棋篓子保安,一边下一边叨唠。”鬼贝勒笑骂,推我去厨房,“我找些什么给你们吃。”
  听得钱程在后头嘟囔:“大热的天儿你们吹着冷气儿让人家一孩子张罗吃的,好意思!”
  “他说谁是孩子!”感觉这屋就他说不得我。
  “心疼你呗。”鬼贝勒叨着烟在冷藏层抽屉里翻找。
  说到这个还有笔小账没算:“您刚电话里没说钱程在这儿!”
  “他不让我说的。”他倒是坦白,找到几包挂面放在碗柜上,拿了一包狐疑地看,“这黑的又是什么东西,一天弄些奇奇怪怪的。”
  “荞麦面。”我再翻下冰箱,蛋,黄瓜,鸡肉……很意外:“你自己做饭?”备的东西还不少,一眼看到冰箱门里几碗龟苓膏,顿时明白了。
  他见我不问也知猜到了究竟,瞅着那些深褐色胶状体:“她把这药当饭吃。”
  “秦总向来懂得保养,再说这也不是药,我觉得还挺好吃的。”沉甸甸的密封玻璃罐,没有任何标签,像是自制的。“秦总做的?”
  “你真把她当全能的!她跟我一样光会煮面条儿,炒鸡蛋,但是她比我强点儿,她能把那鸡蛋摊成饼儿。”他笑道,“这是我店子里一个广西师傅做的,她吃过就再不买外头的,可能味道还不错,我听说是金钱龟板做的,你尝尝看,喜欢了叫人给你送些去,反正这东西我是半口也享受不得。”
  我把鸡肉放进微波炉里解冻,锅子加水坐上火,这边洗了只小匙不客气地挖了一口龟苓膏。入口甜滑,回味微苦,大概没加蜂蜜的缘故,我不怎么吃得出好歹,不过既是自家做的,肯定比那种塑料盒包装的安全,外边买的总觉得那些加了大量增稠剂。
  鬼贝勒看得直乍舌:“女人家味蕾长得奇怪,没听说哪个男人喜好这口儿。”
  “也不是说真就所有女人都爱吃,但吃的还是多一些,它毕竟滋养,要能真吃年轻了,总比化妆品往脸上拍舒服。”
  “这你算说着了,她平时口忌得厉害,单就是只要听说对皮肤好的东西,什么洋参、贝壳粉,还有羊胎盘,苦的腥的多难吃的都敢吃,我看她吃都想吐。”
  “昭华最怕就是岁月催。”我听了害怕,因为自己也有37岁的一天,到时候不知道寻不寻得着羊胎盘。
  “你现在感叹这个还早了点儿,不过再过几年就真该害怕了,屋外那种现成的不可能天天有。”
  我笑起来:“您还真是想当媒人了。”

  是以依赖

  荞麦面煮好用冷水浸泡挺实,鸡腿肉和黄瓜切丝,分置碗中待用,我按记忆里的方法用把冰块放水里加调料勾汁。鬼贝勒看出了大概:“冷面?”
  我点头:“但是你们家没有辣椒。”
  “那种东西她一口不吃怎么可能有?”
  “嗯。好像钱程也不怎么吃辣的。”除了陪我吃火锅基本上不沾辣。
  “对,程程喜欢温和点的。”
  我对他的一语双关简直无言以对,何德何能,黑社会大哥亲自说媒。“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
  “喜欢有日子了吧?怎么还让程程等到追求的机会?”
  有点复杂,我不认为这种情况适合说明。
  “我不知道你和那位是什么情况,既然俩人没法儿在一起不如趁早放了。”
  “但我和钱程只是好朋友,钱程也接受。”
  “得~”鬼贝勒叹口气,抓过一把黄瓜丝吃,“再劝就没意思了。”
  “我不是不识好歹。哥哥您光说让我放弃,那我也有句话您别不爱听,您跟秦总为什么不结婚?不可能是您这边没意思吧?”
  菜丝儿啷当在嘴角,他愣了个把秒钟,苦笑:“还真是不中听。”咽下嘴里的,其余的又丢回碗中,“可你毕竟是个女孩儿家,不像我一大老爷们,十年二十年不在乎,你耗得起多久?一年?两年?”
  “您和秦总是不是秦家老爷子反对?”秦堃肯和他一起生活却不结婚,两人已经不是可以再拖的年龄,我猜想是有外来的阻力。
  鬼贝勒说我:“你就这个脑子,顶愿意琢磨别人不爱说的事儿。”
  锅里鸡蛋煮熟了,凉水拔过剥去皮一切两半,他说保安不吃鸡蛋,从一只碗里拿出半个塞进自己嘴里。我问他:“你比钱程大几岁?”
  他靠在冰箱上懒懒回答:“比秦堃小3岁。”
  倒是够透亮,免我再进一步换算。“别吃了,待会儿不够了。”
  “她其实长得不起眼,但是很懂得让别人注意她,你发现没有?”他捏着咬成一个月芽的煮鸡蛋,“我记得那年见着她,穿一身儿将校尼,特带劲儿。”
  “那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只知道有故事可听了。
  “你小,不认识,我们小时候倍儿时髦的料子。”
  他最初知道秦堃的名字是在娄保安那里。俩人中四在一个班级插班,逃课去附近小学校实验田偷西红柿,正赶上开家长会,保安保安你看那小妈真年轻。娄保安说你别瞎说人家是姐弟俩,他姥爷以前是我爸首长,后来转业做贸易,他家巨有钱,那姐姐叫秦堃,保送大学了。那时候上大学还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他因为保安的这句话多瞅了秦堃两眼。程程眼尖,朝他们招手,他打小就黏保安,她也跟着笑了笑。
  是冲保安笑的,勾的却是贝勒爷的魂儿。
  “现在说出身你们理解不上去,在那个病态的年代这是很严重的问题。我祖辈出身不好,爷爷是日本人,所以不但不敢登秦家的门,连自己家都没待下去,父母挨批斗遭迫害,我跟着亲戚去了台湾。那时候一波儿挺有才的人,现在在各个国家很有财势地位的华人,都是这样流出去的。不是你看不起这个家,是这个家不要你,不允许你建设,在这儿待着就是死。那些年闹的,死了好些人,大街上经常有清洁工拿着板儿锹往起铲尸体,就是被弄死的人,然后无数次踩、压,在地上跟层油毡纸儿一样。历史课本没给你讲这些吧?我在台湾一待就是多少年,再见着她都是九几年了,十……二年前吧,我刚回北京来。”
  我听着年头,查数儿,卖机灵:“钱程上大学那年。”
  “对,我在台湾只做事,回来被叔叔强迫去念大学。电影学院就在我住的楼下,我一看也别远了,念这个吧,过去领报名表。一大奔在旁边停下,刚下完雨,溅我浑身泥,我那时候还年轻气盛呢,摸出个钢蹦就想闹事儿。司机一开门,出来的是她,我当时就懵了,心想人七八年不见这人怎么就完全没变模样。她见我不说话,过来给我道歉,要说程程这小崽子,趴在车窗户上朝我笑:我认识你,你是保安同学,我在他家看过你照片。” 他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了对儿子一般的喜爱之情。“我以为是秦堃来上学,也跟着报了导演系,后来才知道是这小的。”
  “然后带着小舅子上了四年课?”太传奇了,全天下没有像他上大学这么草率的。“老爷子现在还是介意你出身吗?”当过兵的人总是特别憎恨与日本有关的人和物。
  他摇摇头,很无可奈何地笑:“这就是一借口,秦家的私事我不方便说,总之我是过不了老爷子那关,你就当因为鬼贝勒这个名头吧。这是跟你说呀妹儿,我估计啊,哥哥只能等老人家寿终正寝那天了。”
  “哥~不是我打击你,我看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得很。”
  “总活不过我吧?”
  “要是把她嫁了呢?”
  鬼贝勒还在笑,可笑容已足够胆小的打摆子了。“她敢嫁我就敢抢,我对她的安份绝对取决于她的配合。”
  “真危险。”
  “说得好!你哥就是靠这词儿吃饭的。”
  “您要对秦总有信心,她吃着恐怖的养颜秘方,怕的就是比你先老。”没有女人不想做个漂亮的新娘。
  “我十多年等下来,还说什么信心,简直已经成习惯了。”
  “或者是用了这么久得不到的不甘心?”这话是在问他,还是在问我自己。“一辈子还能有多少个十年?”
  “那要看是什么质量的。现在要是跟我说以后没有她了,永远等不到了,我告诉你我一个十年都不活。”
  “我说不上您那么绝对,但还是愿意耗下去。”我喝一口兑好的汤,糖好像放多了,“他也比我小,我们打小玩儿到大,我看他谈恋爱,失恋,陪着他,哄着他。就是再不容易,也不是说放就放得了的。”
  这些话说给鬼贝勒,也希望他能转给钱程听。像他说的,钱程是好孩子,而我和季风现在这个状态,我不能让人没名没份等我。
  鬼贝勒一下噎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故事反倒给我树榜样,只骂道:“我这是个傻妹子。”
  我和季风之间牵绊太多太多,不是情情爱爱那么简单的事,这么多年我如履薄冰的小心,如今被自己打破,冰下是春山还是绝谷,我就快没有勇气面对了。
  手机响的时候我正在厨房化冰水吃羊角片,季风刚下班打电话来,我说在延庆朋友家,他说你延庆怎么又弄出朋友来,明天出差别玩太晚坐车该晕车了。随口问着他今天交工反应怎么样?听他神采飞扬描述着对方多么满意,末了还是说有细节要调整,笑他总先说好的后说坏的让人白高兴一场。手机小用肩颈夹不住,一只手拧开瓶往出倒药片,没拿住掉了下去,药洒了小半瓶,唉哟一声赶忙去捡,抬头钱程端个面碗站在门口,表情不自在:“保安要盐。”
  季风听见呼声问怎么了,我说盐罐子弄翻了,他告诉我到家去条短信,挂掉电话。
  我把盐找出来给钱程,他接了没走,蹲下来帮我把弄脏的药片捡到纸篓里:“你偏头疼还没好?”
  “停几天就犯。”
  “去看医生,依赖药物不行。”
  “又不是待因片,哪有什么依赖?”收拾干净了拍拍手站起来,“再说这是中药。”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我抱了自己的那碗冷面出去,他唤住我,我一回头他又没话了。
  “你可别说你没事噢。”
  “没事。”
  轮到我不急着走了,站在原地夹了些鸡丝:“我跟季风……打算结婚。”
  “我知道。”他点点头,挑着面条,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哦,恭喜。”
  “对不起啊。”虽然很俗,但也没别的话可说。
  他一愣,笑起来:“什么呀,没事儿。我追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喜欢他,”他咬着筷子对我眨眼,表情揶揄,“上课不听讲在练习本上写他名字,我都看见了。小花痴。”
  保安在客厅喊:“盐!程程,先给我送来你们俩再聊。”
  我把盐拿进去,鬼贝勒夸我做的冷面味不错。我说我们老家附近朝鲜人很多,冷面配辣菜狗肉是一绝,说完忌讳地看看他们仨:“没有满族人吧?”满族有狗救驾一说,是不吃狗肉的。
  娄保安拖拉着一团冷面张不开嘴,只好举手。
  鬼贝勒瞥他一眼:“你丫别侮辱皇族血统!”
  他说:“我真是满族的,看户口本儿。”
  “小时候偷狗属你吃的最多。”钱程也帮腔。
  “高干子弟还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我以为这种事儿只是丛庆和季风之流能做出来的。背枪上山打猎没有猎物,捎带把人家养的鸽子打回来两只烤着吃了。
  “那时候小嘛,就嘴谗,有一天在保安他们家胡同口瞅着一只狗转悠,我们几个就叫着给它逗院里来。那次还有区姐一个,噢?她那时候梳一板儿寸,跟个男孩子没两样。保安给那狗踹翻个儿,她一盆水就泼上去,完了鬼贝勒伸手扯下外墙灯的电线往地上一淌,给那狗电死了。”
  “完了你就等吃。”鬼贝勒接钱程的话,向我比划着,“那时候他这高一点儿,拍巴掌在旁边乐。狗一死他就说:煮了吧煮了吧。嗓子溜尖儿,让区洋捂着嘴儿给拖屋去了,再不喊了,老实儿蹲门槛儿上看我们给狗扒皮。”
  “嗯。”钱程也不介意别人说他小孩了,完全沉浸在狗肉的回忆里,“那狗肥着呢,吃着特香。”
  “你们真这么干的……”我被这残忍的一幕震住了,都说东北人身上有狼血,这群人一点儿不比狼善良。
  “真的。”保安想起来也大笑,“那狗是大院食堂散养的,后来人家找狗,我拎个狗腿子站门口儿撕得正卖力,让我们老头儿一脚卷进去了。”
  “完事儿就天天惦记吃狗肉,我姐那阵儿零花钱活,得空儿就领我出去搓,一顿把我给吃恶心了。”
  娄保安又羡又叹:“你姐是真疼你程程。”
  “白疼了!”鬼贝勒恨恨地说,“这么大了就在外头仙悠,她一人儿多辛苦,还得操心给你和你姥爷中间加汤。”
  “你不用想我回去接公司就能跟我姐双宿双飞,何况就是我愿意接,老头子也不会放手。”
  “你听听,你听听,不怪秦堃总念叨:这就是个冤家。”越说越来气,筷子劈头盖脸就抽下去,“都他妈欠你的!”
  “给他找个像样的媳妇儿管着就好了,”保安又了话说太透的毛病,“像家家这样的。”
  满屋子就剩吸溜面条儿的声音,鬼贝勒冷笑:“你也别说人家,你还得玩到啥时候呢?”他放下面碗点了根烟,笑着对面前两个埋头吃面的男人摇头,“十三岁就知道拍婆子刷夜,那个呢三十岁了没碰过女人,这我不是跟俩怪物儿一起吃饭吗?看着是挺正常的。”
  娄保娄不爱听:“去你大爷的!谁不正常?脱下来比你长。”
  “碰没碰过告诉你了啊?”钱程向鬼贝勒抗议,却用肘子尖砸保安脑瓜顶。
  保安吃痛,猛然意识到女士在场,转而问一个始终疑惑的问题:“对了家家,为什么我没有鸡蛋?”
  鬼贝勒晚上在农家小院住了,我们三个回市里,保安开车,先到钱程家,停了一下,探风声:“还是,车你开着明儿送我单位去?”
  “不用了,”钱程开门下去,“我还得回去修图,明儿着急要,你送家家回去吧,她们家小区黑,送上楼。”
  在我家路口等灯的时候,保安看着熙攘人群问:“程程跟你求婚了?”
  “你也要替他保媒?”
  “没领那份工钱。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他太老了。”
  “你不要打击我,我死给你看。”他呵呵笑,“大四五岁算老吗?你多大?可别说18,实在不像。”看我瞪眼睛他慌了,“你真18啊?程程告诉我你24,我就说么,这二十多岁长得可够年轻的了。”
  我深深佩服他这套黑白脸齐唱的功夫:“你这果然是救命的嘴。”
  “你这却是要命的嘴,一个不行就给我们堵上了,干嘛回得那么绝呀?”
  “说多了就是欲迎还拒。”
  “还挺有经验的。” 他笑一声,变灯上路。
  “我跟他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对于娄保安,我相信现实一点的现由比较能让他接受,“做朋友还行,没有办法进一步发展。”
  “你嫌他学历低?他是赶上考学时候叛逆期了你知道吗?要不然凭那脑瓜儿学什么都没问题,他在摄影班的时候系里来国外访团儿,一韩国大师看着他作品就想带他回国深造,是老爷子没让走,要不现在大小也是个艺术家。”
  “门高狗大的权势官家,连他学什么都管,结婚这种事他拍得了板儿不?”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他喃喃,“齐大非偶。”
  “也不全是。”他同学会上那几个女人的话还在我耳边转。
  “你别小看了程程,什么事儿关看他想不想做。”
  “我不是小看他……”这样误会就不太好了,我一般不会有勇气小看任何人的。“女人总是比较感性的,感觉这东西,第一眼,有就种下了,没有就是没有,以后也长不出来啥。”
  车停至小区,我一再请他不用送我上楼,他没坚持,趴在方向盘上看我解安全带:“你这女孩子,外表安静讨巧没什么个性,实际还是很擅于思考的,但是不要总强迫自己出一些奇谈怪论,时间一长,真正的想法都给盖住了。”

  冷静见放

  是强迫自己做奇谈怪论吗?算不得,谁骨子里还不都有那么点儿叛经离道的小个性呢。喜欢与众不同,希望得到别人注视,这很正常。
  我在心里和娄律师辩论,最后自己胜了,洗完澡准备一下出差用的衣物用品,躺床上就睡了。来条短信把我吵醒,一看是我小姑家那精神病:“呼叫老表,起床祝我生日快乐!”一看表刚到25号几分钟,这丫头还打算普天同庆咋地?
  让她这么一折腾忽然想起回来没给季风打电话,才12点多也许他还在抠那堆数字码,拿过手写短信,万一要是睡下了呢,他白天去交工了,也许今儿难得能早睡一会儿。于是我在“睡了没”前边又加个“季风”,发给了黑群,还幌了一下号……所以说女人真是,别人家东西用着不心疼。
  很快季风电话拨过来了:“你刚回来?”
  “睡一觉了,让杨毅短信给吓醒了,她过生日,赶紧给她打电话,别等她讲究你。”
  “已经讲究完了,说她过生日五分钟了,没有一个人祝福她什么什么的。”
  “啊,我直接给你发短信就对了。” 我睡蒙了,杨毅怎么可能忘了搅和季风。
  “呵呵,老黑骂你,他也没睡,在我屋帮我测系统呢。”
  “都完事儿了吗?”怎么比我自己出效果图还兴奋。
  “有BUG,调好了明天还得拿单位刻盘,周末陪我去买个刻录机……周末能回来吗?”
  “看情况,没有工程故障写个总结三四天就回来了。”
  “明天几点走啊?”
  “正点儿上班,几点走看领导意思呗。”我打个呵欠,“去的里面就我一个女的,真看得起我。”
  “不去不行吗?这几天可热了。”
  “反正也不是用我去搬砖当力工,顶天儿就早晚去转转,一般没啥事儿,有事儿我们几个去也不顶用。”
  “带点儿解暑药,别像去年似的动不动休克了。”
  “是晕倒~~而且就一次,哪儿动不动了。”
  我觉得我是那种藤类植物,看着弱,其实非常有韧性,中暑只是个别现象。再说这才5月末,现在就吃解暑药到伏天还活不活了。
  翻了两个身没睡着,季风发来条信息:你不是爱写文章吗,要不还是换个编辑的工作吧。
  我可以称之为事业的东西刚起步,又换?没睡觉说什么梦话?等乾坤倒转吧!
  “死心眼儿!!!!!!!!!”
  “你打一万个叹号我也不换。”我要不死心眼儿能把初吻留给他?
  好半天,他回了我满屏黑杠,细一看是密麻麻的叹号,他不会真打了一万个吧,我一条短信好像接不了那么多字符。耐着性子数了半行,头昏眼花,没数明白,迷糊过去了。
  一大早惨遭狼人强吻,窒息而醒。“你干什么呀……”我还没太清醒,推也像就。狼人在我颈间闻着嗅着,淘气地啄我,笑声从鼻子里钻出来,有清凉凉的薄荷牙膏味,我请他优雅点儿滚开,他一撒癔症把我从被窝里捞出来,赶跑了全部嗑睡虫,我坐着瞪他,“季风你明儿趁早把我们家钥匙交出来。”
  “嘿嘿,欧娜给我开的门。”他把蚊账卷上去,没系紧又掉下来了,又卷啊卷啊,嘴里还吹着歌。
  我揉着头发,很大的起床气:“你可忙叨死我了。”
  他嘻一声:“你在这里边好像被扣起来的菜。”在床前蹲下,双手撑在我身边,很无意地把我圈在他的气息中,两只明晃晃的眼睛盯着我,用手背拍我的脸,“精神点儿~~”
  “欧娜给你开的门?”我抓住他的手,脑细胞开始缓慢地活动,“她起来了?”
  “啊,我来时候她正好出去。她怎么这么早就有课?老黑早上喊完我上班回去一觉都干到下午。”
  “嗯?”我也不知道呀,欧娜现在好诡异。
  “还没睡醒?”他贴近了我,屈着眼睛大淫魔一样。
  “醒了。”我推开他起身把蚊账卷起系好,“你这个点儿还不走,不是要回公司刻盘吗?”
  “不急,我上午请假了,直接去曹哥那儿给他调服务器,一会儿打车顺你一道。”
  “你怎么能顺着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方向。
  “我走蓟门桥,反正哪儿都堵车。”他跟出来倚在门框上看我刷牙洗脸梳头发,始终笑眯眯的,“好几天看不见你,想你了怎么办?”
  我托着毛巾呆了一下,从镜子里看他:“大早上的发什么洋贱?”
  “我生日怎么办?”
  “跟个小孩儿似的。”
  “小丫生*****就早早张罗给买东西,我凭什么不能过?”他数了数日子,“5天差不多能回来吧?”
  “差不多。”故意不把话说死,心里却无所谓地想:到时候进度没结束我可以提前申请回来,天津又不远。
  不过真当我在电话里跟总工告假的时候,全不是这份儿轻松的心情。
  出差带的衣物只管遮阳不奔解暑,没有裙子,一色薄薄的长衣长裤。我这皮肤不比季风那种天生不吃紫外线的,到了夏天和冬天像两个种族的人。幸好天津这些天不热,并且从我们抵达的第二天下午开始,断断续续下起了雨,停几个钟头又猛落一阵,到处都是积水……我在窗户上画小人儿,暗想是不是犯什么说道?最近好像我一出门就下雨。
  又过了一天稍等雨歇,总工打电话通知去现场。之前我还纳闷这不是我跟的项目怎么也被编排在里面了,这时才知道这次的项目开发商是天津本地房产公司,我们属于甲方考察团,来给人当爷爷孝敬的,吃住行都是对方安排,连向来以速度著称的余总也拖缓着工作拍子,而我就是一跟蹭儿的。
  在若干监管和技术簇拥下从工程指挥部出来,项目经理亲自拿了安全帽和胸卡给我们,我是第一次带白帽子,感觉还挺怪异。说实话以前下工地时候看身边戴白帽的贼恨,爬上爬下从来就没他们的份儿……中坤是行家做投资,他们不敢对付,细节之处也尽量做到了,施工因天气暂停,但斜道板、脚手架和跳板上仍铺着防滑草垫。
  为了赶进度,作业面是分四个流水段穿插施工的,本来应该热火朝天的景象,被雨给浇凉快儿了。工人们都在不远处的工棚外边坐着抽烟聊天,下一天雨,就意味着少赚一天钱,但上帝造物也有休息日的,所以偶尔个一两天他们还不愁,聚在一起说笑,嗓门很大,各种口音,也有一些女人,或是随工家属,或是食堂的大嫂大婶,还有些就跟男人一样上架码砖。
  转了一圈又回指挥部开碰头会,看图纸听进度报告,然后就是汇餐,整个行程的安排就是这样。
  来天津之前总工说让我跟着来学点儿东西,我这属于跳过设计进一线积累经验,虽然辛苦但很锻炼人,可我只学到听人说恭维话不脸红,用一些官方辞令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回北京之后有一次和秦堃提起,她笑言这其实就是奥义。
  大雨担搁了时日,考虑到31号是端午节,返程期定在30号,把我愁得牙龈疼。28号下午我琢磨跟总工请假,到29号还是没找到合适机会开口,这一天难得见晴,午饭过后工地浇灌最后一车混凝土,我们仪式性地在旁观看。一派繁荣富强相,起重机马达在吼,混凝土泵车在叫,我的手机在咆啸……手机在咆啸……摸出来看了看是季风的号码,嘈杂的环境里我接了也听不清说什么,随手切断,回到酒店后想着给他打了回去。
  季风说:“丛家你怎么不回来陪我过生日?”大白天的,他的声音却像从黑夜的角落里发出来那样忧虑。
  从上初中起,季风生日里,第一次没有我。生日没什么大不了,可也总算是个特殊日子,其实我也颇遗憾他生日这天我不在他身边。“定了明天一早回去,我实在不好意思跟公司张这半天嘴。”
  “我想你了。”
  “知道了,明天上午就能到北京,中午去找你吃饭。”
  “嗯。我爱你。”
  “你在哪呢?”我想像他坐在那电教室一样的公司大厅里对着手机说情话,有点好笑,“没上班吗?”
  “在单位走廊。”他也呵呵笑,“你还没跟我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我们算没药救了,肉麻一点容易把俩人都给整感冒。
  “晚上小骨头他们过来找我喝酒。”
  “你们几个到一起轻点作啊。”是指他们大学寝室的一帮,一个个巨恐怖,凑齐了叫啤酒都成件儿地来。
  “你在多好……”他说,“谁给我切蛋糕啊?”
  我说那你们今天就别糟践那蛋糕了,等我回去给你买。他愉快地答应,我想了想:“不行,欧娜肯定能给你买。”
  提到这个季风很愤怒:“她都没发个短信祝我生日快乐。小丫也没打电话,她可好意思半夜三更折腾我。”
  “啊?于一打了吗?”
  “没打。”
  “藻儿呢?”
  “没打。”
  “那翅膀呢?”
  “他倒是打了。”季风气呼呼地,“扒个眼睛就来电话问我还有魔兽点儿卡吗?我真想一个天马流星拳给他挂月亮上去,挂电话之前贼溜溜跟我说:明天你过生日我要想不起来就不给你打电话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妈的他咋不去死……”
  我听了大笑,这绝对是故意的。
  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苦着调子说:“他们都欺负我。”
  “晚上来电话骂他们。”
  “也没人给我买礼物。”
  “那我跟这儿买点麻花回去给你。”
  “像话吗?”
  是不像话,人家过生日吃蛋糕,我们风少吃麻花,另类了点儿。但我这人俗,新到的城市一定要抓点特产回去,天津除了麻花还有什么能响彻神州的?去大沽弄门炮?人就是让我拿,我得怎么把它运回去啊。包子?那还不如麻花呢。我们组小郭笑我,怎么没别的?洋货市场淘去啊。虽然不是什么特产,百十来块钱的江诗丹顿买它十来块回去挨个儿发,多有面子。
  这我倒是听说过,溏沽的洋货市场,那里边你能找出来全世界的大品牌。不过那些牌子确实也太大了,我就是买了戴在身上,一挤公车人打眼儿一看也得知道是假的。不过逛一逛总算长长见识。可惜天津我没有关系好到可跷班招待我的同学,一行的同事中没有女士,小郭待在他自个儿房里攒元气不肯陪我出去跟其它几位又不是太熟,晚上这边开发商给饯行,估计得有酒。他说:“感情你一女孩子挨不着灌了。”
  怎么就挨不着灌啊,我昨儿就喝得走路发飘了,明明没醉回到房间却很想吐。真是没有腐败的命,和一些不说真话的家伙吃一桌山珍海味,我宁可在办公室画图。以后想起自己这时的想法是多么幼稚,果然和人打交道比专业课更难掌握。
  按小郭指点的路线自己去火车站坐小巴,5块钱到了洋货市场。天津这座城市没有传闻中那么破,但是它街道很乱,路标更是有点莫名其妙,我没敢打车,怕司机宰我这“老外”,一路打听着,也算摸到地儿了。转圈儿以“X洋”为名的商场,逛下来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名不虚传!翅膀戴的那款欧米伽,要价才350块钱,郭算盘交待80%的砍掉,那用不上100就能拿下。我真想买回去一块戴着气气老大,但是百十块钱气他一把不值当儿,而且他很有可能告诉我他那表是买糖豆儿送的。
  跟这儿没打算买什么,但逛得很来瘾,兰蔻的睫毛膏十多块钱一支,说是水货,这个价儿的舶来品运费都勾不回来。包里电话响了好几气儿我才听见,拿起一看两条短信,一条是小郭怕我逛得忘了点儿,提醒说晚上八点半一楼中餐厅开局。另一条是移动客服台提醒话费余额不足10元,反正明天就回去了我也没当回事。而四个未接电话都是季风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拨回去,打算如果这人儿撩闲就让他帮我充100块钱话费。
  结果人家说:我到天津了……
  在超市旁边的KFC靠窗位置坐着,可乐里的冰已经全部被我挑出来嚼碎了,嚼得吐气成霜,还是没法让神经冷静下来,它一直在跳在尖叫:季风疯了季风疯了!它再叫下去我也疯了,脑海里朦胧着一团幸福。他就这么跑来,小骨头他们知道原因肯定群起而痛殴这个见色忘友的贱人。
  心思复杂,脑子里有施工现场的作业声,各种想法此起彼伏,待会儿他到了,我都不知道我见到他第一句话要说什么。你怎么来了?不行,他会以为我在怪他胡闹。生日快乐?也不太好,说过了的。路上累不累?他一路跑过来都累不着……我一激动扑到他身上怎么办?是不太直接了?
  事实上我还有一点头疼,这我把人带回酒店去,隔壁郭儿见了还不吓个好歹儿的,他让我来淘洋货,我淘了个国产的不说,还是个活的……

  血脉见放

  季风没让我说话,把我按在他怀里嘿嘿发笑。天气闷,他的怀抱更闷,我闷声闷气地呜呜:“季风……”他搂着不放,直说:“意外吗感动吗?哭吧,我抱着你没人看见,哭吧哭吧……”他挤得我大脑缺氧,再不放手我真是眼泪都下来了。推了两下没推动,我手指一弯抵在他腰间乱抓,他笑不可抑地退开,指责道:“破坏气氛。”
  我顺过来气骂他:“季三疯!”
  “愿意!”他一被胳肢就岔气儿,缓了半天才朝我龇牙,“丛家,每年生日都陪我过吧。”
  “我要先死了呢?”我知道他大过生日的说这话很不吉利,但不知为什么就想同他抬杠,“你剩下的年头儿不活啦?”
  “不活了。”季风笑着拍拍我的发顶,“我说真的,要是明年你不能陪我过生日,我今年这个也不过了。”
  “你威胁我。”我仰头瞪他,想起鬼贝勒的话:现在要是跟我说以后没有她了,永远等不到了,我一个十年都不活……鼻子酸酸地被塞住了,然后又笑出来。季风总是说一些让人来不及哭也不能痛快笑的话,要让我完全相信这些话的真诚是很困难的,但我选择相信他能够做到。
  当暗恋成为习惯,当无望成为状态,当我已准备好心死的时候,一转角,遇到了爱。上帝为什么把负责这类感情的事交给一个捣蛋孩子呢?以前我在书上读十七年之蝉的故事:蝉在羽化之前,必须埋潜藏匿十七年,而后才得破土而出,飞上枝头展开它的一生。所以我心存感激,毕竟守得云开见月明不容易,没有月落乌啼已算难得。
  可是蝉也有一个夏天的浪漫,我却在几个转身间就动摇了信念。
  威逼带利诱地把非要去看航空母舰的季风塞进出租车里,在饯行宴开始前半小时回到宾馆。我先下了车,司机看季风手里的整钱皱眉,问我:“有零的没?”我翻了翻钱包,不够,季风说:“掰开吧。”坐在车里等找钱,司机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数,嘟囔着今天怎么都是大票。我着急上楼换衣服,身上这件被我吃冰块弄得全是可乐斑点,正巧身后大灯晃晃地驶过来一辆车,我说:“师傅您快点儿,人家有要出去的。”
  没逞想那车很驳我面子,不但不按喇叭催人,还在最靠边的车位停下了,我愤愤地飞过去个白眼。季风失笑:“你先上去吧。”
  不差这么一会儿了,我哪敢放这个路痴耍单!他从车里出来,咦声引我注意:“丛家你看,天狗吃月亮。”
  满天黑云的大阴天他还能看见月亮~~我不愿配合地给他一记无聊的眼神。
  他正偷偷垂眼瞄我的反应,见我抬头连忙把目光调向天上,伸手指我们头顶:“看!”模样非常可爱,我忍不住踮了脚在他下巴上吻了一下。他很挫败地说:“怎么办吧,调戏你都调戏不着。”然后纠缠住我的舌头。
  我向后躲他:“不赶趟儿了。”要落下脚跟,却被提住了腰身不能如愿。只好抿紧了唇用手敲他肩膀,唔唔唔地挣扎。他放开我,露了胜利的笑容。我现在没空理他,鬼祟地左顾右盼,做着多余的担心,万一刚好这边开发商来了看见这幕认出我来多尴尬。
  还真的有人在看我们,在一部车前,就是刚刚才停在车位里的那一部,离我不过几米的距离。
  他本来是扶着车门站在外边,在我看他的瞬间刚好转身坐进车里,所以并不知道我发现了他。
  准四星酒店的广场照明非常好,人头发的颜色虽较日光比难以辩出,但发型和脸的轮廓却是无比清晰。他关上了车门,低头系安全带,发动车子,车灯刺眼,十分不应该的,离开之前他从敞开的窗子又看了我一眼。而我没来得及收回注视。
  于是两个人都有种不合时宜的狼狈,他的车子没有动,引擎响了几秒钟熄灭。
  季风疑惑地看着这辆像是故障的车子,又看看我,再看推开车门走出来的人:“嗨~”
  “嗨~”钱程走到我们俩面前,“我给一客户取景,离这儿不远就过来看看……你手机停机了,我自己打听的地址。”
  “让他两个电话打欠费了。”我指着季风,“他过生日……”兀地打住,也不知道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解释季风的存在?
  钱程愣了一下,朝季风笑笑:“生日快乐。”
  季风点头,手肘轻撞了撞我:“你不赶趟了!散局给我打电话,噢,欠费了。”他把手机塞给我,“给他打吧。我们俩一起找地儿吃饭去。”
  我对他这提议啼笑皆非,但也没空多说。
  “哪有好吃的?天津你熟吗?”
  “还成,来过几次都是到外滩……去北塘吃梭子蟹怎么样?”
  他们俩在车的两端说话,声音很大,勾得我直回头,也想跟着去,我一个月到了两个海港城市还没吃着海鲜呢。季风手机突然响了,接通我还没出声,黑群就慌慌叫道:“老四你见到家家没?快回来,出事了。”
  我心咚地一跳:“怎么了?”
  “家家吗?你们赶紧想法回北京吧。”
  钱程开车速度很快,我一路晕车反应,车窗大敞四开,风吹动头发,乱糟糟地扑打在脸上。季风回头看我:“窗户关上点,一会儿吹也吹迷糊了。”车上高速路前,靠边停了几秒钟,季风从副驾下来坐到我旁边。
  猛地给油门上路,我胃里一阵翻腾,眼睛涨红了。
  季风把窗子升起来,问钱程:“有塑料袋没,她好像要吐。”
  钱程腾出一手抓起个大号纸袋把里面的光盘和照片倒出来,空袋递给他。
  我吐不出来什么东西,只是干呕,钱程把车速降了又降,季风拍着我的背在内视镜里迎上他的视线:“你开你的,她一紧张就这样,不是晕车。”
  黑群拿我们家备用钥匙进屋去取安装盘,开门看见欧娜在沙发上睡觉,悄声地找到东西刚想走,电话响了,他随手过去接。是找欧娜的,他叫了一声人没醒就跟对方说她在睡觉,过会儿给打回去。挂了电话之后有点起疑,都知道欧娜觉轻,这电话这么响人怎么都没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推她几下也没动,一扭头发现茶几上有个化学实验室用的小号集气瓶,空的。
  诊断结果是一次性服用过量镇静类药物,从黑群来电话到我们回来后又过了两个小时才下来台儿。洗胃不够及时,部分药效被胃肠吸收,目前还在危险期。季风烦燥地踢着墙壁:“她在哪儿弄那么多安眠药!”
  黑群犹豫地问:“要不要通知她家人?”
  “我想一想,”我揉着脑袋,抽出一条活的神经来思考,“不行不行不能通知……”
  “要通知。”钱程劝我,“现在这种情况如果真有什么万一咱们负不起责。”
  季风从我包里掏出电话查着号码用他手机拨号,我一把抢过来:“不能让她家知道!”
  他也不言语,钳住我示意黑群:“给她家打电话。”
  我叫着不让打,身后值班室护士出来,没好声气儿地命令我们不许喧哗。钱程阻止了黑群拨号,问我:“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吧家家?”他坐在椅子的另一边,严肃地望着我,一是问欧娜服药的原因,二是确定我是否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我知道,”我点头,把清亮的眼睛给他们看,证实自己没有被这突发事件弄晕了头。“你们先不要打电话……”
  药是治病的不会吃死人,欧娜只是比较累,她想好好睡一觉。
  可是她这一觉睡得好久,我却整整三十几个小时没合眼,这回没有必须睡觉的理由。我再瞒不下去,总不能等医院下病危通知书再让她家人知道情况吧,给她家里打了电话。欧娜妈妈是典型的朝鲜族劳动妇女,瘦小的身子里蓄着柔韧的坚强,但女儿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的模样瞬间击挎了她的精神,哭得失态,说不出一句整话。欧娜在韩国的父亲也赶了回来,汉语不太好,我用夹生的韩语跟他解释:欧娜近来学习压力太大,神经紧张……他很理解,连连谢我,让我回去休息。我眼睛浮肿,脸色苍白,比病人气色还糟,但惊慌使我无法入睡,而且欧娜把我的药全给吃了,安眠的镇定的治神经疼的,她是真不想活了,吃个药饱然后想一觉睡过去。在家里不会比医院舒服,季风没有勉强我,默默地陪着,偶尔连比带划地跟欧娜父亲交谈几句。钱程发了几次短信问情况,我都是回:还在睡。
  我问过区姐了,她说米塞林没那么大药劲儿。
  区洋是位内科主任医师,她不会乱说话的。
  欧娜在妈妈惊喜的叫声中张开眼,大夫不紧不慢地走进病房,检查官能项,换药品,做病历。欧娜侧头看见我,非常虚弱,不能说话。我用眼神告诉她:你等我怎么收拾你!
  一只手搭上我肩膀:“回家睡觉了吧?”
  我说:“你做菠萝咕咾肉吃?”
  季风说:“行。”
  回到家他只煮了面条,端到我面前一碗,我拿了筷子就吃,这两天他给我什么我吃什么。季风若有所思地挑着几根面条在空气中晾着,我把打散的荷包蛋夹回他碗里,催道:“吃啊。”
  他应一声,面条匆匆吸进嘴里,溅了几星油点儿。
  “你最近单位是不是总请假?”我抽张纸巾帮他擦。
  “没事儿。”他接过纸巾随便抹了几下扔进纸篓里,“你一会儿睡一觉吧,别管我了我有数。”
  “那大夫还跟我说可能会成植物人让我有心理准备,真缺德。”
  “嗯,醒了就没事儿了。”他伸手揉揉我后脑勺。
  持续动作的大脑有点隐性疲劳,我呆呆地告诉他:“可是那药刺激心脏。”
  “能治好。”他收拾了碗筷去厨房,“肯定不会有事儿,吃饱了去睡吧。”
  我跟过去,看他把自己剩下的大半碗面倒在垃圾袋里,季风根本吃不下去什么东西,为了陪我硬装作有食欲。“我刷吧。”
  “不用,你太浪费水。”他知道我每次洗碗都用大量清水反复冲洗泡沫。“其实洗碗精对人体没多大危害。”
  我无意识地应着,看他高大的身躯在洗碗池前对付那几只小碗,速度飞快,让人不由怀疑清洗质量,拧干了抹布甩甩手拥着我往房间走。忽然有一股尘封已久的香气幽幽袭来,是洗洁精的柠檬香吗?怎么不问我欧娜的事季风?可是他真的问了,我又怎么回答?
  “睡吧。”他拉上窗帘在我床边坐下,微湿大手拂开我额上的乱发,刚沾过水凉凉的,镇住我心头的焦燥。
  感觉角色好像调换了……手机震动,我睁开眼:“医院的?”
  他看看来显,摆摆手:“不是,曹哥,可能系统的事。”
  对方设了答谢宴请他,他抱歉地说最近有点事,推掉了邀请。我问:“人家请你吃饭不去好吗?”
  “没事儿,回头我请他。只要活儿没出问题就行。”
  季风压低了声音寒喧的客气第一次在我脑中形成印象,原来他也会说这种话的。阳光被厚厚的窗帘过滤成它的青绿色,季风的五官模糊成海水的色泽,我从床头摸到眼药水,滋润干涩的眼珠。
  趁着午休时间去看欧娜,她现在已经可以吃些汤水食物,我买了养胃粥给她带去,到住院处的楼前看到出租车里钻出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分辩中黑群在二楼病房窗口招唤我——扰民!欧娜父母晚上陪护,白天回我们家睡觉去了,我和季风都上班,又不敢多惊动他人,只好让这家伙凑数。但他是相当的不安份,每次换班儿我都接到同房病友投诉。
  前方那人听见黑群喊我的名字,回过头来,我直觉地摸了摸口袋里的一次性食碗,不错,滚烫的粥。
  尹红一停下来等我,神色忧虑:“她怎么样?”
  略一思索,粥烫不死人,却是欧娜唯一的午饭,我没有行动,原地站着看他。
  他走到我面前,身上有一种风油精的味道。“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去你家看到她父母,我说是学校的老师,这才知道她病了……”
  病了?这词儿真让人浮想联翩:“您以为她是什么病,尹教授?”轻蔑地白了他一眼,径自向病房走去。
  “让我见她,”他追上来,拉住我,“我们需要谈一谈。”
  “您只需要听明白我的话就行了,”我停下来,盯着他的手,“以后你们两个再没有任何关系,请离开她的生活!”不知道他是怎么以师表之资哄骗欧娜单纯善良的父母说出女儿的事,但在这里遇到我了,他可以哪儿来的哪儿回去。
  再完整不过的书面体韩语和平静的眼波让他想装傻都不能,手慢慢垂了下去。“这是她的意思吗?”
  “她宁可躺在这里都不想见你,意思还不明确?”黑群在二楼好奇观望,我瞥他一眼,对面无血色的尹教授说,“如果还跟着来我就报警抓你,你这个杀人犯。”
  欧娜寻死未遂,但她肚子里的那个尚没成形的小孩,却真正的被谋杀了。这件事欧娜不能知道,尹红一不配知道,这个孩子,就由那夜在手术室外面等待的我们四个人来哀悼吧。

  心情见放

  他们三人只知道欧娜有过一个无缘尘世的孩子,却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而我什么都清楚,从头到尾。我只要再细心一点,肯定能发现欧娜晚了近一个月的例假,要是我能早一步让欧娜知道肚子里已经有个小生命,她肯定不会轻生,哪怕不要这个孩子也不会这么伤害他。
  这件事被压在心里,没人敢提,却无法淡忘。在这以后的某天晚上,我梦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头上还有浅黄一撮儿胎毛,不知怎地,那孩子长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我战栗着醒来,失去了重要器官那样的惊慌。身边的男子给了我安定的怀抱,在朦胧残晓中,我不依赖镇静药物重新进入睡眠,那一刻才知道,即使我被流放到人间边缘,还有双手会拉着我,使我不至跌进恶鬼道。
  欧娜父亲签证到期回了韩国,出院这天黑群系里有事,我怕欧娜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了半天假来医院。欧娜近来限制进食,身体虽虚但精神不错,对季风和黑群没来接驾表示不满,当场朗读了一句七言律诗:“久病床前无孝子。”拍我的手,“百忙家里有贤妻。”我眯缝着眼睛用寒光照她,嗯,等回了家的,我让你知道什么叫贤妻……
  在住院处楼下遇到意外的事物,一个绿豆蝇色小商务车——这车我还没见过第二辆。娄保安在里面招手:“上车上车!”不用想也知道奉了谁的旨。
  我开门让欧娜母女坐进去,自己抱着一些药品坐在前排:“橙子怎么不自己来,让大律师当司机多不好意思。”
  “程阿哥忙着呢。不过我不告诉你他在忙什么,回头你自己问他。”他神神秘秘地眨眨眼,看看后面的欧娜,“感觉怎么样?胃病不算病,不要有压力,主要靠回家好好调养。”
  我跟着应声称是,心想钱程的谎言还是这么没创意。
  欧娜哼道:“我没有胃病,我是自杀未遂。”话落被妈妈掐了一把,狠狠抽气,没敢再顺嘴跑舌头。
  不知是根本没信还是见多了当代怪现状,娄保安未觉奇怪,哑声一笑,道:“那就更不算是病了。”
  欧娜比较赞同这话,重重地点了点头。直到晚上睡觉前她突然想起来什么,问我:“中午接咱们那个怪物什么来头?”
  “你这话也问得晚了点吧。”我困得眼发花,简略地介绍,“他爸以前给钱程他姥爷当警卫员的,两人打小一起混。”
  “结婚了吗?”
  我怔住:“没……”担心安眠药余毒作用她的脑神经,影响了思维方式。
  “你说现在的好男人怎么都不着急结婚。”
  “娄保安绝对不是好男人。”连85年的小姑娘都能勾搭上床的,首先他就不是一个好人,更别说是好男人。
  她倚在门口咧嘴而笑:“没结婚的都是好男人。”转身回房间睡了。
  果然留下了可怕的后遗症。
  欧娜妈本来是打算带女儿回家待一阵儿,被拒绝了,她没勉强欧娜,又放不下心,可家里还有个年迈的婆婆,也没法不理不顾。离京的头天晚上请我们吃饭,欧娜只能吃些软趴趴的清淡食物,基本上都咬着筷子和我们聊天,黑群跟他那中学生女朋友加上季风,三人像说群口相声似的,逗得欧娜妈哈哈笑。看到欧娜身边的这群朋友全无介蒂地说说闹闹,她也松了口气,起码女儿不是孤身一个。
  欧娜撕着香甜的鸡蛋饼,不时侧着头感激地看着我们。
  等送走了孩子的亲妈,我那和善面具也撕下来换上标准继母相,开始翻小肠:“你真是能祸害人!你吃米塞林!你知不知道那药十块零八毛一片,一口气儿吃进去我两百来块钱的。要吃不会自己出去买点便宜的!”
  “都是处方药我怎么买啊?我在一个医学院的老乡那骗了十几片,怕吃不死才去拿你的药,”她还很无辜,翻着杂志理直气状地说,“反正你也不常吃。”
  “金银花你能气死我!”
  金银花住了几天院,偶见谵妄状态,表现为对外界刺激的反应能力明显下降,连我叫她这个名字都没什么反应。把手里一沓报纸转向我,问道:“我剪这个发型怎么样?”
  此刻我们正在楼下发廊,欧娜陪我来焗头发,百无聊赖地翻看店面读物。以前小藻儿在的时候总买这些花里胡哨的时尚杂志,用季风的话说,这种书不会教别的,专门教女的怎么败家。全是大版面的俊男美女,身材脸蛋皆完美,什么衣服首饰放到他们身上不好看?真模仿着买来戴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瞥一眼欧娜所指的那张图片,短发乌黑得发青,发稍不规则的斜线剪裁,配上女模特那尖尖的下巴,张扬中不失妩媚。我头发刚上过颜色,正在敷营养,坐在角落的蒸汽帽斗下动弹不得,只把眼仁转了个大弧线翻愣着收至另一边,不屑地说:“你可别学那么俗啊,还剪发立志怎么着?要不你弄成季风那样的我服你。”失恋了就剪短发?这是梁咏琪刚出道那会儿流行的歌词。剪自己的头发惩罚谁呢?牵挂可是有神经的,它不像头发可以随剪刀处置。
  “我才不会那么傻。”她炫耀似地拨拨那头柔顺的及腰长发。
  “切~比那更傻的你都干了。”
  “我真是很傻。”她轻喟一声,向后靠进沙发里。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把一份冷漠的嘲讽丢给自己。“我怎么想到去死?傻~”
  我说你怎么要爱上他!“傻~”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大颗大颗地滋润着我绞在一起的手指。从她出事到醒来到出院,开始时只顾着担心,等看她开始强颜欢笑,我每天压着心疼,压着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的抱歉,就是不敢当着她的面儿哭出来。直到她自己肯认错,积蓄了多日的复杂情绪才一簇地爆开,身后是咕嘟嘟的蒸气,心里是大团的郁结。
  洗头的小工过来看时间,一见到我的脸惊慌地问:“是不是太热了?”
  “没有没有。”我挥挥手,她看看一边的欧娜,识相地走开。
  “乖了,别哭~公共场合收敛点儿,等会儿季风来了让他抱你哭。”她递过来一张面巾纸,“不然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你这正牌老婆来找我这勾引人家老公的狐狸精谈判呢。”
  “胡说八道。”我把纸巾揉成一团打她,“我是正室我凭什么哭啊!”
  “是吗?”
  泪势顿止,我小心翼翼地问:“你见过他老婆?”
  她点头:“只见过一次。”
  但相信她应该是见过欧娜很多次了,见了面只有欧娜单方面的在打量她,是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女人,三十过半了还能有一副天真的脸,楚楚可怜的模样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他们确是因爱结合的婚姻,她是韩国公民,嫁到中国来,爱人也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他照顾她疼爱她,是她的全部。他们没有孩子,她还暗自窃喜过,以为可以独享丈夫的爱,可是这份独享却被一个小她十余岁的女人打破。当身份受到威胁的时候,她来见欧娜,只有一句话:求你把他还给我。
  跟所有发现老公有外遇的女人一样,她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另一个女人。实际我以前也认为这种错误应该怪第三者,天下男人那么多你干嘛非要别人的?可当我站在第三者这方阵营时,才知道,那么多男人,她却只爱上别人的那个。什么事情换了角度看都会不同的,钢蹦还有正反面呢。我记得刚刚得知尹红一是有妇之夫时问过欧娜,是否做好没名没份跟着他的准备,她说:只知有君,不知有身。
  令我顿时觉得这世上就我最薄幸,爱一个人到这程度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造物主并没有把一切权力下放,它手中还掌握着人的一半命运,并时常用这决定性的那一半开玩笑,戏弄着因得到了另一半而沾沾自喜的痴男旷女。是以有情没缘,是以有缘没份,是以没缘没份却挂在心里,是以明明知错,骚动却不可抵御,逃不掉,又争取不到,随波逐流是心态还是无奈?是谁说的,当人们选择了鱼肉的美味,也就选择了鱼刺的纠缠,天底下没有只赚不赔的买卖。欧娜懂这最基础的经济学理论吗?
  她眼中露出茫然之色:“可是她为什么要哭呢?哭得我烦死了,”茫然掺杂了鄙夷,她对那些眼泪是厌恶的,“但还是有犯罪感。”
  我告诉她:“你受儒家思想控制太久。”
  “我自问付出的不比她少,但是我并没想破坏她的幸福。我没强求一个名份,她是他的合法妻子,占尽优势,亏的是我,可是她却跑来跟哭了。”
  这番掷气的话用冷静口吻说出,全不像一个为此曾自杀入院的人。我默默摇头:“现在知道亏了?”
  “我知道了。”
  知道了还爱不爱他了?我不敢问,莫名地,感觉这个答案不会是我乐于听到的。
  毒蘑菇偏就看起来格外诱人,是啊?
  洗发小工过来撤了仪器带我到一边洗头发,在我的要求下多冲了几次。欧娜卷起杂志撑着下巴盯着我看,笑道:“她要是像你这种想法,也许幸福就被人狠下心来夺走了。”
  “她要是像我这种想法就跟尹红一离了你知道不?”我平躺在椅子上享受水流冲击头皮的那种小小刺痛,冷哼道,“要靠求着才能保住的幸福,算什么幸福?”
  洗发的小工跟我挺熟,听着我们毫不避讳地聊及这种事,好奇地问:“什么电影啊,还是小说啊?”
  让人听了不由苦笑,我挽了头发坐到镜子前对给我吹头发的人说:“中国法制纪实报道。”
  欧娜又低头看起杂志来,指着刚才那页的俐落短发:“要不你来试试这个。”她倒是真挺中意这发型,认真地劝我,“比你现在的也短不到哪去,再剪一层就行了,正好你就是这种瓜子脸,弄出来效果一定不错。”
  小工也笑着说可以叫师傅来给试试,梳子挑着我几缕发丝:“可惜刚焗完颜色……”
  我没丁点犹豫地表态。“我不要。”
  她们好像根本没听我的话,自顾自地为替我换形象,欧娜说:“等颜色褪了再来剪。”
  “这发型还是黑的好看。”
  “东方人眼珠颜色深,黑头发就衬得人眼亮,黑发如漆,自然也目如点漆,面若春花,如宝似玉。”
  像贾宝玉?我不满:“他要是生在现代搞不好也能把头发焗成栗色。”想到一脑袋彩色短发的宝二爷齐眉勒着双龙出海抹额,忍不住哧哧发笑。
  小工虽然不见得听懂我们在讨论谁,却从时尚角度否定我:“这两年黑发又流行回来了,好多人都来染黑的。”
  流行就跟流星一样,除非是能预测的专业人士,听着别人说了抬头再看,则如我等之辈,光能看见痕迹,赶不上喽。
  欧娜若有所思地看我:“你去年刚染了这颜色还挺不满意的,怎么现在还爱上了?”
  “习惯了。”
  她轻轻一笑,道:“借口。”不多做追究,杂志翻了几页突然咦声而笑,把杂志递到我面前,“你看这人像谁?”
  我拂开额前的乱发,定眸一看,也笑了:“拍得挺带劲啊。”
  吹风机被关掉,小工惊道:“这不是你朋友吗?”
  季风睡醒下楼来找我,进门对上一双双探视惊艳的眼神。这眼神放在女人身上没有问题,顶多飘飘然,但季风一个大男人,他有点毛了。不敢斜视地走到我旁边的镜子前对着照,自然是一切正常,于是很费解地问我:“她们都瞅我干什么?”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瞅你头发都成毛寸了怎么还不剃。”
  他愣了一秒,摸着脑袋又问欧娜,没等开口,一本杂志举到他面前,页面是一些街头抓拍的时尚男女图片,季风的身影赫然纸上。白色双V领T恤,杰克琼斯的亚麻工装裤,清爽俊逸,绝对可以跻身型男索女一档。衣服是上班的行套,只在头上多加了顶米色棒球帽,长鸭舌反转在后面,掩盖了没有头发的事实。他坐在一个铁架子上,正比手划脚地跟什么人说话,眼里有专注认真的光芒。这照片应该刚拍没多久,那条裤子是我后补办给他的生日礼物,没看日期也知道是近期的。刚才那洗发妹拿着它满屋宣传,我们常来这里弄头发,大工小工都熟头熟脸的,一眼就认出照片上的人。
  季风只扫了一眼自己照片,接过杂志前后翻了翻,再看看刊名,把它扔到了沙发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意外,反而让我意外地说了句:“妈的真给我印上了。”
  我停下整理头发的手:“你知道被人拍?”看被拍的神态不像啊。
  “曹哥他们公司办的。”他撇撇嘴,“人家平面电视网络三栖。”
  “哦~”欧娜也清楚这件事,“你给做程序的那家公司。”

  空闲见放

  做完头发要陪季风去买刻录机,欧娜不跟去,说要回学校找导师品品茶消化一下食儿。还叫我们放心:“我都死过一回了,不能再想不开。”气我直想36号半的鞋底子照她脸蛋子上抽,最终还是学用妈妈的必杀技,狠狠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她对这种刑罚习惯得不以为意,笑着搓搓被掐红的皮肤,举手遮挡刺眼阳光向马路对面望去,嘴里喃喃:“天儿这么好,不谈恋爱浪费了。”
  什么理论?不过这一片周末好风光倒不是假的,车来车往,两侧行人步履悠哉,十点钟的骄阳似火,小摊子上被喷了水的美国樱桃鲜嫩可喜,红艳艳亮晶晶。季风看得流口水,眼看车要来了还非得去买樱桃,我冲他大喝:“棒棰,站下!”
  据说东北深山里野参是活的,长腿儿会跑,药农见到参苗这么一喝,它就跑不掉了。
  眼前这棵苗大概成了精,只迟疑一步就登登一溜小跑蹿过了天桥,我瞅着驶走的公交车骂道:“可真不嫌热。”
  欧娜一龇牙:“孩子傻。”
  “别老骂我们傻~”我一本正经地教育她,“他要不傻吧你骂也就骂了,当开玩笑了,这真傻你瞎说不挫伤人自尊心吗?”
  狂笑声爆起,惹得路人注视,我偷偷用手包挡住脸把自己与声源隔开。她笑个没完,掩着间歇性抽搐的嘴角赶我:“好了你们去玩吧,我就不当第三者了。”
  “我愿意让你当还不行吗?”她总是提这种字眼反倒叫我好不自在,挽上她胳膊发贱,“走吧。以前也天天跟着,这会儿又毛病了。”
  “以前总跟你们出去的不是我,基本上是藻儿。这阵子光忙和我了,也该过过二人世界。”
  “算了吧,”听这话总觉得很搞怪,“我们俩什么二人世界?”目光落在街在对面,季风在人那摊子前一边称一边吃,小贩不敢动作慢,迅速称好装袋将人打发。拎着樱桃才走两步,旁边小孩手里的甜筒又让他停住,向我比比身后的麦当劳,钻进去了。我耷拉着肩膀,像在看一个任性孩子,想气又不知道气什么。
  欧娜喷笑,促狭地掩口低语:“你知不知道中国五伦里面朋友是其中一伦?所以说像你们这种朋友搞起男女关系来,也可以算作乱伦的。”
  我上下牙一磨,眼睛眯成点五毫米:“少扯啊,你当我火星来的哪?”
  他弄了三杯新地回来,让欧娜先拿了一杯,剩两杯递给我:“你要黑的红的?”
  我说随便:“你吃哪个剩那杯给我。”
  “唔……”欧娜含着一口冰淇淋低叫,“好冷。”
  季风叼着小勺,弓起手臂向她展示了自己发达的肱二头肌,欧娜肩一缩,老实吃食儿了。
  “对了,”我看着比欧娜那小脑瓜子都大的肌肉块儿,咽下草莓说,“明儿咱去人大玩吧?你有阵子没打球了。”
  “这么热打什么球?你还好上这口了。”
  “不是~~那天在车站遇见总跟你们打球那弹簧了,他们明天和首钢二队打拍儿,在馆里。特意告诉我让你去的。”
  他挑了挑眉:“没空啊,还有个小盘要写。”
  “啊你又接私活儿了?”我说这阵儿他又消停了呢。
  “别说得那么不法,什么私活?这答应了人家的能不做吗?”
  “我还答应弹簧了呢,你不去要是人不够怎么办?”
  “都准备好进馆了还能人不够?再说到时候愿意上场的多了去了。”
  “那我跟黑群去啦?”
  “跟他去?”季风嘿嘿笑,“你指他上场啊?你不要看他高,跳起来蛤蟆都能给绊倒。”
  “咋不去死呢?你看吧,到不了天黑就得给你打电话。”
  后边家电商场户外电视机展销,正放一个动画片,小精灵扑扇羽翼乱飞,欧娜看得咯咯笑:“真好玩,我也想要一个,把它放罐头瓶儿里养着……”
  季风冷睨她:“完了再往里放两个苍蝇是吗?”
  欧娜向来喜欢小动物,小猫小狗小藻什么的,虽然喜爱的方式很奇特,但我相信她真有一个小孩子的话,不会放在罐头瓶儿里喂苍蝇的。
  听了季风嘲笑的话她回头瞪他一眼,看见他手里的草莓新地:“咦?你俩换啦?”
  “换个屁,他的吃完了把我的抢去了。”
  季风冷不防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一下,甜奶油黏乎乎的,我在他引以为傲的肌肉上狠挠。
  欧娜把空杯投进垃圾筒,伸个懒腰:“吃完了,回去睡觉。”
  “不行!”季风威风凛凛地拦住,“你吃了我的还想走,不陪我逛逛街?不陪我唠唠嗑?不陪我……”想不出来排比词儿了,以眼神示意我。
  我适时接口:“……赛赛太阳~”
  “不陪。”欧娜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把樱桃,丢进嘴里一颗,吐出籽,“没人跟你们厮混,有这功夫能遇到五六个正常的爱情。”
  这朵把正常爱情论“个”描述的中文之花,骗吃骗喝后潇洒地走人。“帅!”季风打了个口哨,很客气地问我,“什么叫正常的爱情?”
  我看着欧娜甩在脑后的马尾辫,抓了抓自己快到肩膀的头发,不自觉拢了一下,不怎么猛地想起那个跟我同样发型的家伙,想像他扎一小鬏儿的模样忍俊不禁。“我头发能扎起来了。”我告诉季风。
  “嗯,”他眼神忽然柔和,以手梳理一下我刚做过护理的顺滑短发,“好色的人头发长得都快。”
  “真是贱人记性好。”
  他扯扯我的衣服:“这天你怎么还穿个长袖衣服?”
  “你看我晒的。”我把捋起袖子露出胳膊,总下工地都晒出蜂蜜色儿了,“还能穿短袖吗?”再晒下去不得比他还黑。
  “那也不能一夏天就这么穿长袖了……”手机铃声让他收回刚萌芽的罗嗦,匆匆训道,“不用你得瑟,这么焐肯定中暑。”
  “是不是弹簧?”
  摇摇头,他凛着脸接起电话:“哎曹哥,你好,怎么系统有问题……”
  他现在整个儿一条件反射,见这人儿来电话就担心系统。
  “什么用我的?哦你说那张,不都登上发行了吗?……呵呵,我女朋友看见的,我忘了是这礼拜发刊……是吧?……啊?别闹了!我哪是那块料!您找别人吧……不是不方便,我这外行么,担误您事儿……是我知道可是我哪会……那你别这么说啊,让正哥听着还不得直溜我……嗯,那我去试试吧……啊现在啊?”他斜眼看看我,犹豫了一下,“……嗯~~也没什么事……那行吧,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表情怪异地看我一会儿,我张着五指在他眼前晃动收神儿:“什么情况?”
  “丛家啊,我帅得不行了是吗?”他摸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又有人看上我了。”
  我忍了又忍才没抽他:“生物研究所搞基因研究要解剖你?”
  “让我去给他当模特。”
  季风去给做后期调试的时候,摄影师正在秀场给模特们拍杂志插页,偶然拍到了几张季风跟舞美人员交流技术的照片,后来选片的时候都觉得不错,那位曹哥就打电话来说了一句。季风以为是开玩笑,也没当回事儿,没想到真印了出来,印就印了,都是朋友,还存在甲乙关系,他也没说什么,但无力招架的事情还是来了。曹哥一个老搭档,专职做艺人策划的,看了那张照片后非让他从中牵线要挖掘季风。正好今天借用他们场地做一个小片儿的时候,男模特因故未到,于是叫季风赶去帮忙,其实也是变相试镜。
  我想到他拧拧搭搭在台上走猫步就笑得要呕吐,季风坐在的士里也是满面愁云,我劝他:“没事儿,你就当逛大街了。”
  他看着我,嘟囔出声,却明显不是在跟我说话:“要不让老黑先帮我改?他不一定干,小逼,老瞧不起JAVA。”
  “说什么呢?”
  “就是给人做的那的管理软件啊,说了后天交活儿,这今天一下午靠在那边了后天我拿啥交去!”
  果然跟我琢磨的不是一件事。“你不愁一会儿那边走台给人走砸了啊?”
  “走什么台?就是拍海报,等着人家给你摆造型就是了,跟以前在照相馆照艺术照一样。”
  还挺有经验。
  他说得蛮不在乎,可到了摄影棚还是被吓到了,三四个人同时围上来。季风把我介绍给一个穿丝绸衬衣的男子:“我女朋友丛家。这是曹哥,正哥大学同学。”话一落我感到几束异样目光投在我身上,最明显最不舒服的那道来自曹哥身边的那个篷篷发抽着烟的女人。曹哥说她就是今天请季风救场的Vivi姐,当然前边还有二十余字的冠名,什么圈里最负盛名的,什么大腕制造机器,某某某是她旗下的,某某某是她带出道的,某某某第一单广告是她给接的等等。这些个某某某都比较有名的,起码比好男儿选出来那些有名,因为有几个我还在网上看过他们的新闻。
  Vivi姐倒是颇有盛名风范,一口大师级的京腔儿京味儿,处事利落,两句话聊下来就把季风丢给另外三四个人,指挥他们给上妆修型,自己则掐了烟在助手抬过来的衣架上选服饰,一边愤愤念着:“姑奶奶这是让人埋雷炸了,客户催着我明儿带片儿飞广州,拍完了还得连夜修,那小子还敢这时候给我撂挑子,真当自己偶像明星呢,跟我耍大牌,不看什么自己什么身份。他要18岁我还可以求求他。季风你多了甭想,今儿主要是给人秀衣服,身板儿漂亮就行了,不会做就听摄影指挥。做好了我明天就给他违约金改签你。”
  季风被几只手摆弄着五官,嘴型不动地说:“姐~我也过18好几年了。”
  我坐到一边休息席无聊地打望,拿秦堃和Vivi姐比,猜测她们俩谁更年轻。Vivi脸上的妆太厚了,搞不好实际年龄比看着小,我猜她在35岁以下。季风换了衣服出来,我吓了一跳。
  他们公司对技术着装要求不严格,有领有袖的休闲正装就可以了。所以这其实是我第一次看季风穿西装,而且是非常正规的可在晚宴等高级场合出入的礼服款。深灰隐纹全套,上装的改良四颗扣设计,只扣了最下方一颗,里面穿着纯白衬衫,小荷叶领口层层叠叠,有点英伦的绅士味道,而一条金色领巾巧妙地将狂野鲜亮的时尚元素融合在其中。不只是我惊艳,在场的工作人员包括曹哥都很满意,衣服非常的合身,看上去像是为他定做的一样,如果这也能叫应急人选,只能说这位临时工的身材已经跟标准模特相差无几了。
  见我傻看着他,抽出襟头口袋里的白手套风骚地向我摇了摇,被勒令收好放回。他耸肩笑笑,像顽皮王子。
  造型师和Vivi姐给他讲述本款服装展示主题,为成功男士、经典男人量身打造的复古潮流,要求表现稳重优雅。季风谦逊地听,走上背景台,对着镜头的脸从容淡定,举手投足皆自然。但只有我知道这个人跟生活中的完全不同,那种冷俊和旁若无人的态度,根本是和季风长相类似的另一个人。全场一片快门声,镁灯乱闪,两名摄影师从相斥角度对着模特同拍,却没有一个人说句谢谢。
  可怜的季风一共换了六套衣服,比较令他不满意的是,除了第一套西装,其它几套都配了不同类型的帽子,估计Vivi姐不太看好季风的劳改犯发型。整整四个小时,他其间只去了一次厕所,跟我抛了十数个媚眼儿,剩下的时间就一直换衣服、补妆、摆POSE,还翻了几次杂志看上面的男模都如何造型。对于能打满全场四节比赛的CUBA球员来说,他体力我倒是不担心,作为一个数小时僵坐显示器前写代码的编程人员,他的耐力也不容怀疑,因此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不是我夸自己家孩子,季风真入了模特这行,一定会红。除去外形条件和以上两个一般模特无法相比的优势之外,季风拥有不固定的气质,可以根据身上的服饰演绎不同风情。
  就好像季风。风带随季节移动,引起大范围地区的盛行风随季节而改变。
  穿休闲装时,他清新温暖如春季东风,吹走冬日的枯燥乏味,年轻、率性、充满激情。
  穿嬉皮装时,他善变如海陆风,走向不定,玩世不恭,忽冷忽热,隐隐带点挑衅意味。
  穿正装时,他是山谷风,四平八稳,优雅如言谈得体的庄园主人,眼波深沉自信流转。
  人总是会对美色浮现连翩,甚至产生驾驭的欲望,我在台下看着季风,脑海里咕嘟着一锅茫茫然,这个孩子长大了,我知道,但哪一个才是长大后的他?
  我开始发现我犯了一个错,不应该按自己的想法去塑造一团风的形状。

  混沌见放

  曹哥不容回拒的请吃答谢饭,Vivi姐也在,此外就是我和季风,再无旁人。整顿饭我端坐如仪,不察言观色,不好奇,嘴巴只用来沟通食物,话问到我头上就说,本份地做一个摆设儿。终于在席散时得到Vivi姐夸奖:“你的这小朋友倒乖巧儿的很。”
  我做花痴状羞涩而笑,看到季风受惊的嘴脸,很觉解气。
  回来的路上他提出疑惑:“小朋友,你今天话不多啊。”
  “和他们不熟。”多说多错嘛,不说才能不错。
  “哦,”他没话找话地问我,“我今天表现不错吧小朋友?”
  我在他上了眉梢的喜悦中又忍了一下,答道:“无懈可击。”
  “言不由衷啊小朋友!”
  “很由衷。”翻白眼总比使泼打人来得淑女。
  他得意极了,张狂地把我拉至怀中,结结实实地抱着,不再说讨打的话,怡然自得地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儿,看车窗外的夜景,没半分钟,转回头冲人家的哥儿问:“师傅你说我们俩谁岁数大?”我正把小小怒火都平熄,他又轻易地给煽着了。
  司机在视镜里看了看,不知这话问意,没敢直面回答:“看不出来。”
  季风闻言满意地大笑,我低头咬这精神病横在我脖子下方的手臂,松口看见一圈白白的小印,擦去口水,又咬。“疼啊疼~~”他讨饶地用另只手轻拉我的头发,“你这个小朋友怎么咬人!”
  “送你块儿手表。”我看那深深的环型牙印发笑,“真皮的。”
  “手表得往这只手上戴啊。”他比着左手。
  我嗑嗑牙:“来吧,重咬。”长牙二十多年还是头回听着这种请求。“小季风我跟你说你再得个豆儿嚼没完别说我真咬你。”
  “你本来就真咬了。”两只手圈着我,他展出右手腕的牙印,不旦没消还由白转了粉红。
  “再给你加两块儿,三个代表么。”
  “乖,不咬哦。”他把脸贴到我肩膀上发洋贱,“丛家你说我还能长个儿吗?”
  “你还长!”我坐直身比比两人肩膀落差,“你不要我了吗?”
  他猛地没听明白,怔了一怔才知道我是在嫌他太高:“我高一点能把你整个儿抱住,多好。”重新把我搂回去,“能不要你吗?再说女生像你这样够用了,你看死老猫那么高,翅膀都不让她穿高跟鞋。”
  “我却得天天都穿。”抬着脚下的八公分刑具,穿着它能过一米七,还是比他矮大半个头。
  他笑:“跟小丫似的,现在她死心了,你又开始想蹿个儿了?”
  “我本来不想,就你给衬的。”我一六五,标准身高,但是季风一八六,站在一起比例太突兀了,他居然还想长个儿!
  “我还能长两年吧?嗯?”
  “你都二十好几了还长什么长?呵呵,你还别说,去年还长了颗牙。”结果闹成了智齿冠周炎,硬是去牙所给拔了。
  他摸着曾经疼痛的腮帮子:“人说二十三蹿一蹿,二十五鼓一鼓,我蹿的蹿的也差不多能到一米九。”
  “真要当专职模特儿?”收工之后Vivi姐大力招揽季风,说他要是过了一米九都能跻身国际。这家伙还真动心了怎么着?“轻点儿得瑟,你家不带让的。”
  “他们不让好使啊。”
  “以前没发现你有这表演欲望啊。”
  “嗯嗯~”他摇头,郑重其事地解释道,“是另一种欲望。”
  琥珀大眼中毫不掩饰地闪着金光,我懂了:“人为财死。”
  他微一思索,对道:“女为悦己者死。”见我喷笑也不禁自嘲地笑笑,追问,“什么意思啊?我听欧娜说的。”
  “不知道别瞎说。”我轻斥,车子缓行经过星光璀璨的娱乐城,我随口提议,“看电影去啊?”
  “嗯?”他向外看一眼,“靠边停下吧师傅。”
  他兴致勃勃地在售票台选场选座位,最后挑了一个IMAX巨幕原版美国大片,还有四十多分钟才开场,要了两杯咖啡坐着等。我看着他的杯子嘴里泛苦:“季风你少喝点黑咖啡,对心脏不好。”他答应得倒是快,不过我怀疑人根本没听,正拿电影票扇着风,欣赏四周墙壁上张贴的海报。我问:“英文原音你不看字幕能听懂吗?”
  “挠他普饶布勒母!”
  他非得给那错误语法读成日常用语吗?“让人摆一下午累不累?”
  “累!”他敲敲腿,心悸地点头,“比打满场都累。”
  “那还来看电影。”
  “我不是陪你吗?”他邀功,“家里程序都不做了,哪找我这么会疼人儿的。”
  “哟~那你快回家吧,别担误你赚钱。”这个麻应人劲儿的,“你现在快钻钱眼儿里去了。”
  “你比钱重要。赚钱不也是为你么,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奔波一辈子。”
  我抿嘴直乐:“小词儿甩的。”俺们风少终于出息了。
  他端着杯子定定看我不说话,样子有点痴,可是每次看他这种表情我都有种很不应该的不安。
  我避开他的注视,拧头看电影的宣传图片,俊男美女华丽的背景,我问季风:“你说有一天我会不会在这上面看见你?”
  他反问我:“你想看吗?”
  “说不好。”如果他能在我眼前,我当然不屑看纸上的,但是如果他在天涯海角,能看到这些,也足够了吧?
  “我只赚钱不赚名儿。”
  牛哄哄的德性让人忍不住打压:“你倒是想名利双收。”
  “我一点也不想。”他是个压不住的主儿,“我只要利。”
  “钱锈儿么~~”
  “差不多了,我现在目标特别明确,一想着挣钱,就像打球手热时候的感觉一样,着急要出场,浑身充满斗志。火焰神,武装起来!嗬!”
  我目瞪口呆:“你打了鸡血啊?”还是服了千年野山参?
  “真的,以后我就围着两件事儿转,你和钱。”
  他喊着口号,像传销人士给自己洗脑填灌新思想,丛家、钱——使季风充满斗志的目标,他将为之武装变身。
  说不出来为什么,当一个梦以现实的姿态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时候,我却仍觉得这是个梦,在梦里,对所发生的事反应很迟钝。这种想法很可笑,我只能告诉自己要学着适应,给季风信心,过了玛拉,以琳就不远了。其实季风并不是梦那样难触难捉的人,他不擅搞些风花雪月,为数不多的浪漫细胞也给初恋做陪葬了,总的说来一直挺实际主义的,不知道怎么就是让人有抓不住的无力感。
  记得北京刚有IMAX电影的时候,寝室老大弄了张票,临时有事没去成把票丢给我。当时比较闲的我一人去看电影,刚出校门季风就来了,也跟着要去看。才到电影院门口,遇着一幕经典对白,从停车场走来的那对男女,女的指着影院门口那蜘蛛侠的充气人问:“蜘蛛侠是男的还是女的?”男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非常笃定地回答:“男的。他没有小鸡鸡。”季风当时差点没给人那两口子笑毛了,这时旁边有几个黄牛问我们要不要票,100一张,比电影院卖的便宜,于是季风决定回寝室上网下枪版的看,把我那张票80卖给黄牛了。拿着钱我们俩去吃好伦哥,39/位,吃完他陪我走回寝室,用剩的两块钱自己坐个空调车回学校的。一毛都没剩。
  那时候他不太会挣钱,但挺会花,从来不知道自己手里有多少钱,反正是有多少花多少,没余钱,一着急用钱了就抓瞎。后来季静就直接把钱汇到我账上,自打我给季风管账开始,他的钱就紧起来了,因为我经常骗他说没钱了。到毕业的时候给他攒了六千多块钱,就这样季静还夸季风用钱省呢,可想而知以前在经济上是多么纵容她老弟。季风把这笔钱提出来当天就没了,换了全新的电脑回来,他置办家电我也不能说什么。又过几天,我论文答辩结束,夜了十一二点钟他从麦乐迪打电话过来,里头好些个废品似的嗓子正嚎着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我说这要起义咋的,季风说他把旧电脑处理给一个学弟,卖了两千块钱,请哥儿几个唱歌,让我也去。我不跟他疯,他就仗着酒劲儿打车来接,把小藻儿和欧娜全搅和起来了,我们上车他在车里就睡着了。我在他身上摸啊摸,摸出来皮夹子把里面的钱全洗了。等那群好汉们唱够了季风掏出钱包让我去结帐,我拿着钱包口朝下地倒倒倒,倒出来叮当一枚小钢蹦儿,他立马醒酒了……
  他就好像个拉丁美洲人,野性难驯,做事没计划,成天吵吵巴伙。
  现在不一样了,可我怎么还觉得找不到目标的季风更可爱些?大概是在那个季风面前,我更有存在感吧。而他在弄清自己要什么之后,我的这种存在感淡了,没了,找不到了。他的生活,这样事事有条理的季风,越来越陌生。
  但他事实上待我更亲近,喜欢粘着我,千方百计哄我开心,默契自不用说。恋爱也不见得一定有什么模式吧?如果不去钻牛角尖想那些,我的生活就好过多了。
  他做了一下午人偶,又看了场两个半小时的电影,回来洗个澡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踩着山猫般轻巧的步伐往电脑前一坐,夜班又开始了。
  屏幕上令人眼花的代码,层层行行,他专心抠索,有时候喝咖啡会回头看我一眼。我在他身后的床上用笔记本打祖码,每隔一段时间让眼睛休息会儿,下地转转,仅限于他的房间。但去卫生间难免经过客厅,又控制不住自己往蜥蜴笼子那儿看的欲望,看完了就一身鸡皮疙瘩,据说它们百米速度比我快,我噌地钻回卧室。
  季风点着鼠标一心二用地问:“看见啥不该看的了?”
  我商量他:“给那俩怪物扔了吧。”
  他心不在焉,随口答道:“我怎么能抛弃兄弟!”
  “我和他俩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你和我妈一起掉河儿里我都先救你。”
  这儿子算白养了!我靠在门板上抚倒直立的汗毛,走过去坐进他怀里,他往后挪了挪,手从我身体两边绕过去,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眼不离工作窗口,长指还敲着键盘。小几号被他整个儿抱住的感觉确实不错,而且我相对微小的存在完全影响不到他……真失败。坐了一会儿犯困,我拧过身蜷在他胸前,他停下看我折腾,我被迫交待:“我睡会儿。”
  他失笑,调小冷风,帮我寻了个舒服的睡姿:“睡吧。”低头吻吻我的肩膀,继续跟电脑苦战。
  谁能想到,看上去最没长性的季风,原来是个财迷工作狂。
  黑群也玩得很晚才着家,体贴地把剩饭打包拎回来给他,可惜没挑好时间。“猪,吃食!”哗一推门,季风刚把睡迷糊的我放在床上,这幅画面深深刺激到黑群,条件反射地退出去,站外边先声夺人:“靠,自己不知道锁门怨不着我啊!”
  我噗地一笑,季风过去拉开门瞪他:“给我!”
  黑群手上食物被抢走,转回来见我揉着眼睛打呵欠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叼着烟讪笑:“你俩刚才那体位太暧昧。”
  季风用手从饭盒抓了一块什么东西正要吃,听见他的话瞬间爆发:“体你妈逼位!靠!以后进我屋敲门。”
  “你洗洗手去。”黑群露出嫌弃表情,故意恶心他,“键盘上面成天小强啊耗子啊爬来爬去,你摸半宿了还抓吃的。”
  “他妈的……”季风很想装作百毒不侵的样子把东西吃掉,到底还是骂了一句把东西扔进纸篓里,转身出去洗手了。
  “外边下雨可凉快儿了。”黑群走过去把窗子打开,大致一扫电脑上数据,“你在这陪他写一天码儿?”
  “没有,看完电影到家都快十点了。”
  “靠,这玩意儿挺有速度啊。”
  我关掉空调,看洗个手半天没回来的人。“他搁外边儿出溜出溜忙叨啥?”
  “喂那俩爹呢。”黑群跳坐在窗台上。
  真孝心!五更半夜自己吃也没忘给它们整一口。“你跑哪野去了才回来?”
  他舔舔嘴唇,犹豫了一下告诉我:“我跟冰冰分手了。”
  “……”虽然没敢想他们会天长地久,可这也太突然了,欧娜出院那天还一起吃饭亲亲我我的。
  “我想追欧娜。”
  这下不只突然,简直有点震憾了。
  “能行吗?”
  他们是一直相公娘子地乱叫,但从来没有过什么火花,难道就因为前一阵欧娜住院两人单独相处那段时间令他荷尔蒙萌动了?欧娜住院的情况可是很特殊啊。“你说真的啊黑群?”
  他没吭声。他是除了医生最先知道欧娜怀孕的人,我没忘掉那晚赶到医院他告诉我这消息时的神态。他坐在椅子上轻轻叹道,他们说她肚里孩子没了。语气里有不解,指关节微微泛白。
  是从那时起吗?
  “别因为一时心疼就冒出这种想法,你知道她禁不起。”这个速度席卷一切的浮华年代,人们太容易开始和结束一段感情,但是欧娜不行。
  “我知道。”黑群捏着烟蒂将它弹出窗外,“我是心疼她……”
  季风冒失地插嘴:“你也心疼心疼我黑哥,明儿白天别出去嗖嗒了,帮我把这写完,我也好早点儿睡。”
  黑群不屑:“我堂堂应用软件工程理学硕士干你这拼码员的活儿?”
  “程序员行不行?”他坐在椅子上悠哉地往嘴里塞点心。
  “什么程序员拿java写东西?”
  “工资高啊,不服啊?”
  黑群本来跳下窗子准备回自己房间,听见这话又停下了。“靠,当年学VB的工资还高呢,现在怎么样?光工资高有个屁用,一写桌面程序就傻了。你拿java做个AutoCAD给我看看!”
  “啊有现成的还做。再说java本来就是架构分布式服务端,跟操作系统不是一个天下。”
  “怎么样?但是再复杂的分布系统C++都能写,而且服务端用C++绝对高效率。”
  “嗯,能写,你得写几年?谁没学过C++咋的?我干啥改java?C++是能写,配置稍有点儿变化就白活一把。那人java什么平台都能用,你C++行吗?”
  “这就不存在行不行的问题,什么语言不是万能的?我现在跟你说质量,你别光求快,你是快,一天能写出来一年的,但人家能用一年,你那也就能用一天。我告诉你,C++是技术,java only is language,and forever。”
  我特不爱听他们说这个C加加VC加加的,好像在叫我名儿。
  二人的鬼话到季风的一个舒展的懒腰为止,他为辩论做小注节:“我打算出本书,论JAVA与VC的利与弊。”
  “你等着出门让人一闷棍打死吧!”小硕学风严谨,末了不忘指出,“还有我这叫VC++,切不可与单纯的VC混为一谈。”
  “嘿嘿,”季风贼笑,“学人家小欧娜啊?还切不可~~”
  一句话把黑群干没电了:“靠,写不下去卡死你!”他下了最恶毒诅咒,逃也似地离去。

  激情见放

  如果说季风是无意的,那他运气够好,歪打正着。如果他是故意的,这人可缺损德了。我习惯性地倾向处心积虑这一说,问他:“你是不是在门口听半天了?”
  他没否认,不过好像也没听着开头,晕乎地说:“说什么心疼谁,中学生咋啦?”
  我摇摇头:“不是中学生,是群少。”
  “他又看上别人了?”
  “你到底听着多少?”哪有人一猜就中了的?
  “完了要跟中学生分,人不干,哭来着,他又心软了?”
  “我不跟你说,你乍乍乎乎的。”
  他以为我是默认,当自己神机妙算:“肯定了,要不他心疼谁?”捏一块香芋卷送到我嘴边。
  “不吃,刷完牙了。”难怪他这么熬也不见瘦,合着天天有夜食儿。
  “没事儿,和牙膏不起反应。”
  脆皮儿碰到我上唇,我刚想张嘴,记起了点儿事:“你刚才喂翅膀它俩吃啥?”
  “面包虫啊。”
  我立刻把嘴抿紧。
  “拿筷子夹着的,再说我是喂完才去洗的手,舒肤佳,你闻,”他把手背凑过来,“柠檬味儿的。”
  我只闻到香芋味儿,懒得沾手,仰着脖子一口一口地吃。
  他喂得很没耐心,催道:“大点儿口儿。”
  我连他食指一起咬住,他下意识缩了一下,我叨住没放,笑嘻嘻瞅他,叫你再不耐烦我!他眸色忽地一沉,眼睛里有危险的团状光泽炸开来。我一激灵,想起有次我们去潘家园闲逛,看见有卖小蛇的,卖蛇的只把毒牙给拔下去了,小牙还留着。季风伸手一抓被咬了,气得整根手指塞进蛇嘴里,恶狠狠低吼我让你咬我让你咬。把那蛇吓得直往后缩。黑群直叹道这玩意儿啥也不怕。季风就抓着小蛇去勒他脖子:你跟谁学会一天这玩意儿这玩意儿的……我不想季风对付小蛇的那招用到我头上,赶紧松开嘴。
  他却没急着撤走,指腹在我唇上游移了一会儿,收回来放进自己嘴里有声一吮:“好吃。”
  心脏剧烈地收缩一拍,脉络舒然荡出层层怪异的波澜。
  那只手又伸向我,触到面颊时改握成拳,指节非常轻地摩娑着我的肌肤,沿腮骨滑下,扣住了后颈。他的脸靠近,鼻尖相距一公分时停下来,浓眉下那双眼睛微眯,在刺探,在求索,紧紧绊住我隐有然觉悟的视线,盛满柔情的琥珀色眸子里火花明艳,烧得我两颊滚烫,后背冒汗。
  “看什么~”我一把勾住他脖子冲他眼睛吹气,想把里头那两簇火吹灭。黑群撒谎,他说这会儿凉快儿,可是关了空调还是很热的。
  “我喜欢看你。”他拉开焦距,粗着嗓子说,“我喜欢你。”
  我没再避开他纠缠的目光:“再说一遍。”
  他另一只手抚在我背上将我推向他,头侧了几许,以喉音在我耳边细语:“我爱你。”
  “刚才那句。”少说一个音节儿听起来就不一样了。
  “我爱你。”他又说一遍,憋着发笑,气息自鼻中扑出,时轻时重地喷在我耳道里,挑逗得非常直接。
  我缩了缩脖子,感觉有种激流串遍全身:“不是这唔……”抗议被突然探进嘴里的手指劫堵,舌头触到他的指尖,味蕾上的香芋味道浓重,不知是刚咽下去的点心味儿还是他手指上残渣的味儿。我吞着口水,感觉耳边的呼吸声变得急切。
  他慢慢抽出食指,手掌覆住我半张脸,没有动,哑着嗓子唤道:“丛家……”
  我迟疑一下:“嗯?”
  他正过脸来,温柔地卷住我的唇。他吻得很慢,但是很深,滑软的舌在我唇齿间轻翻缓扫,沉迷地舔吸,这个吻充满情色,耳垂上那漫不经心揉捻的修长手指令我胪内轰鸣,思考方向失去准心。嘴里残留的气味酿制成高纯甜酒,不断诱惑着我酌饮。指尖游移着拨开穿在我身上略显宽大的领口,唇沿下巴的弧线滑下,我仰着头,绕在他肩颈上的手臂微微颤抖。他隔着衣物抚摸我,撩拨着一些潜藏已久的意乱情迷,烙下骇人的高温。
  热气冲上脑袋,我有点懵,他一碰到我T恤下的皮肤也串了火,摸索紧促起来,肩上的啃啮也没了轻重。我被咬疼,低呼一声扶住他的脸,他安抚地在我手心啄了啄,握着腕部将我手臂举起,T恤下摆被撩高,湿热的双唇悉悉点点,沾在里面未着寸缕的肌肤上。欲念诚实地横流,在小腹里怪异却不可阻止地聚成一团。我偷偷张了嘴喘气。
  季风抱着我平放在床上,扯着自己领口褪掉上衣,视觉上比我还要白皙的身躯贴过来。喉节上下一动,他不用力道地抓住我衣摆的一角,配合另一只手,纯棉的料子打着卷儿,自腰身、胸部、脖子,寸寸剥离我的身体,缠住几丝发,最后落在枕边。皮肤裸露于空气中,沁着细汗,被他发散的高热度笼罩。从未与人有过这种程度的亲密,我如临大敌般全身紧绷,他的每个细小动作都牵动我戒备的视线,埋在颈窝里那张脸抬起来,正看见我以拳掩口不停咬着手上的肉皮,几可融雪的笑容自他唇角逸开,化解我了的僵硬。我展开手,以手背盖上紧闭的眼睛。
  他捉起那只手送到唇边一吻,声音如温暖的叹息:“害怕的话就再等等。”
  “不害怕。”这时候谎撒得越流利越没说服力,我后知后觉,表情尴尬,暴露在外的大腿抵着布料里的灼热,我垂了眼睫没具体方位地看一下,小心问他,“你还……能等等吗?”
  “嗯?”他有些神乱,臂肘碰到我胸前的敏感,两人均受到刺激,同时抽了口气。“可能等不了。”他匆匆说罢,迫切汲取的唇再次吻上我,直接推进舌头扫荡我的口腔,急切的疯狂激烈得不容抗拒,空气胶腻着燥动,是一种热血贲张的威胁。欲望如沸水熬煮理智,涣散的思维被感官的兴奋攻占得一丝不剩。他紧贴着我,手在我腹脐辗转下移,徘徊在腰腿之间。稚声稚气的韩语童谣猛地响起,“则母哒则母哒则米呀,布日哒布日哒布喼呀……”沸水溢出锅沿般凌乱。季风反应惊人,非常准确地摸到枕边的手机,掀盖,又啪一声扣上。
  剧烈的铃声过后周遭的一切动静显得格外清晰,机箱风扇嗡嗡,窗外有闷雷偶作,最清晰的是两种鼓燥的心跳和不规则的粗喘。
  手机没有再响,我们彼此凝望,情绪的晃动遮掩不住。
  他读出我眼中的退意,扯过薄被盖在我身上,自己则滑下去侧躺在我旁边,身子微蜷,右手五指在我臂上弹钢琴。都没说话,一些蠢动悄然消弥。
  则母哒则母哒则米呀,
  布日哒布日哒布喼呀,
  额怒擦当莫则林嘎?
  阿拉玛错抱布西哒,
  纤空二……
  小孩子不甚整齐的咿呀儿语从手机喇叭传出,慢悠悠的又像念经又像唱歌,后两句都想起高调突出自己的声音而失了音准,还有跟不上拍儿的,大舌头的,笑了场的,让人听着忍俊不禁。
  “好玩吗?我发给你,设成我来电铃儿噢。我手机里你就是这个铃声。”
  “他们这唱的什么啊?”
  “毛冷给哒。”
  “不知道是什么就给我当铃声,可能是骂人的话。”
  “也没人听懂怕什么,别动啊,再配个图。”
  “你拿我手机照我干什么?我自己给自己打电话啊?”
  “把这存成我的来电图片。反正也看不清脸,发型都一样……你这输入法怎么笔划儿啊?”
  “按#换……你存铃声用输入法干嘛?”
  “你瞅你存的我名儿,什么呀?钱。”
  “知道是谁不就得了,我就认识你一个姓钱的。”
  “保安的还给存个‘小娄’呢,凭啥我一个字儿?要不你存一程字儿也行。”
  “给你也存俩字儿,程程,回头丢了让别人拾去以为许文强的手机呢。”
  一道很大的闪电划亮了夜色,雷炸起,咔嚓轰轰——还挺响的。“靠!”季风翻身趴在床上,双臂交叠垫着下巴,两眼呆呆地望着窗外骂,“干打雷不下雨。”
  我全身缩在被子里,鼻子以上见人,闷笑着说:“你不要指桑骂槐。”
  “嘻嘻~~”他坏笑着扯扯我被子说,“我会负责的。”
  我胡乱拍他的手:“你好像没什么可负责的。”红潮上脸,我又拉高被子,只留发顶在外面。
  “那就有点儿什么呗!”他危言进攻,长手长腿抱着一个大棉蛹,下巴在唯一入口三蹭两蹭,蹭出我的眉眼,恶意的口水吻啾啾地印上来。
  身体被缚,只有头颈可以活动,我一嗑头撞上他鼻子,逗弄的笑声转为呻吟,他捂着痛处滚开。我没被他的表演迷惑,趁机麻利地抓过T恤套上。头从领子钻出来,就见两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欣赏我穿衣服的整个过程,只手捂嘴,笑得像偷到油的耗子。
  看就看了,嘴还不老实:“腰真细。”伸手过来要捏。
  我鼻子里发出犬类警告敌人的呜声。那只手做出可笑的兰花指,指尖沾到衣服,我没躲没闪,威慑地眯缝着眼,呜声出喉:“汪!”
  他大笑,一把抱住了我:“乖,不咬不咬……哎!”笑得叹起了气。
  我推着那副胸膛:“你不写程序啦?”
  “不写程序干什么?你也不陪我做。”听到这一本正经的抱怨,我对着近在毫厘的皮肤狠咬下去,他身子一挺,扣着我的后脑用力往他身上压,“咬咬咬使劲儿咬!”
  啊啊啊,在潘家园他就这么治那小蛇的!
  在脸被挤变形之前我求饶了,他放开我,低头审视那牙印儿:“挺好个孩子老咬人!”
  一点儿都不说他自己冒虎气,我感觉被欺负了,雾眼儿蒙蒙地控视他,他终于心虚,身一拧坐起来,摸到我的手机,轻砸在我身上:“五经半夜谁打电话?”
  我没翻盖查看,只训他:“谁让你乱挂我电话的~”
  “哼哼~”他发出心理畸型人士的类似笑声的标志声音,嚣张地指着我的鼻尖,“你!以后!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呜!”我再次对着那根手指头发出警告。
  他撤了手,俯身给我个清爽的亲亲,一纵一纵跳到电脑前坐下:“写码写码!”抬起鼠标隔空飞吻一个,“今天陪你了美人儿,我老婆可能要变回原型。”一团东西朝他飞去,蒙在脑袋上,他抬手抓下来,是自己的衣服。
  “出一身汗别得瑟吹感冒了。”
  “啊。”他欢快地答应,快速穿上衣服。
  这会儿风吹得凶,我躺在床上,两条腿撂在一起晃晃悠悠,开合着手机翻盖望向窗外:“可能要下大雨。”
  屏幕一亮一暗,显示未接来电(1)橙子
  确认删除条目?是。
  欧娜舀着汤,鬼仄仄地看我,眼光让人很不舒服,就好像我正吃的排骨菜饭不是花钱买的,而是从后灶房偷来的。
  我很善良地提醒她:“当心勺子把隐形眼镜杵出来。”
  “你的意思是喜欢上钱程了?”
  我两只眉挑了又皱,撇嘴说道:“理解能力就饭吃啦?”
  “你自己说的啊,坦裎相见了都没抗拒,一听见钱程来电话就性欲顿失。”
  “含蓄点。”公司楼下这个快餐店的客桌间距虽然比较大,我们讲话的音量临桌根本听不见,但我还是不太习惯公共场合把话说这么露骨。“我是说钱程来电话,重音在电话,是电话的关系,谁来那个电话我都会停……”
  “那根本就是没准备好嘛,打秦皇岛回来时我就说过了,你处男情结,没想通之前别过底线儿。动真刀真枪了又喊停,影响生理健康不说……”她顿了顿,向我眨着一只眼,“不难受吗?”
  我冒汗,思索同性之间性暗示构不构得成骚扰罪。
  “季风也真够可以,”她嗤地笑一声,摇头晃脑地叹道,“眼看到手的肥鹅,鹅说不要就放了,难道他都不饥渴?胡扯。”
  这是中文之花即兴做出来韵脚儿最整的……顺口溜,我哭笑不得:“姐姐真是当代李清照。”
  “你不要倚仗他不敢对你硬来就总让人家吃苦头,男人的欲望啊,有时候不释放就枯竭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当时么……气氛那么到位,我就晕糊糊……”
  她理解地接茬:“欲火焚身了。”
  “没点诗意的词儿吗?亏你还文学硕士。”
  “四字成语还不够彰显学问?”
  “意乱情迷也行啊。”
  “这明显不是一种程度。”她给我否了,认真地挑着汤里的香菇吃,“季风很会调情?”
  我脸一热,脑子自然而然将节目回放。
  反应被欧娜尽收眼底,颇诧异:“真的啊?”
  我怎么在她脸上看到跃跃欲试的光芒?绷着下巴侧过脸:“别那么……行吧?”
  她干咳一声,接着吃香菇:“人最是不可貌相,看着暴燥燥不像会儿女情长那种,竟然将性冷淡勾着了火儿。”
  “我跟你性冷淡啦?”也再顾不得什么公共场合,她这已经露出人身攻击端倪了。
  “你对我性狂热就坏了。”她单手撑着下巴看收银台的鱼缸子,眼珠转啊转的没想好事儿,“怪不得有闷骚那一说。”
  “季风啊?你真能夸他~~15岁就破功的人还叫闷骚!”
  “中学时候这样男生很多嘛,时下国内这种性教育,根本是研究如何用纸能包住火。理论方面不得其解当然就去实践,正是生理机能发生转变的年纪,又不懂用理智驾驭想法,会对男女之事好奇很正常。”
  “你是不是把问题高度提升得有点离谱儿了。”说一个小流氓的事扯什么中国教育体制?按她这说法季风还是勇求新知的好少年了。
  “是你语气有问题,古人舞象之年为父者不胜枚数,这解放时代15岁有经验怎么还遭了人白眼?”
  “哪个古人这么不着调?”真该叫娄保安来听听什么叫奇谈怪论。
  “康熙帝。”欧娜半点不卡壳,脱口就答,“十二完婚,十四为父,不过连生几个都死了,一直生到六十三。”说完自己翻了翻眼睛,“我们好像跑题了。”
  “还行,”我很知足,“半个小时了才上溯到前清。”
  “总之如果只是处男情结作祟那问题不大,季风够疼你了,别点了自己喜欢的菜还看着别人上桌上的。”
  “说了不是因为钱程。”
  “那你当着季风的面给他打回去了吗?没吧?为什么?”
  “我就是不想跟他有什么才没打回去,季风不在我也不会打回去,钱程他要有事儿就接着打了,没事儿我给他打回去干嘛呀?你别说的我那么生猛好不好?这一个我跟了半辈子还畏首畏尾,有本事招惹那么多吗?”
  “谁知道。”欧娜以指轻压餐巾纸上凹凸起伏的印花,“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有匪夷所思的兴趣,佛学上说这是着相,你呢,太执着于已经失去的东西,发现没有?”

  回忆见放

  得不到和已失去,哪个更悲伤一些?前者只能祈望,后者却曾经拥有过。
  欧娜想养的那种长翅膀的小精灵,得不到的。
  而她曾经有过的孩子,已失去了。
  将来会是个小天使还是捣蛋鬼?也会和她妈妈一样学古人的文化生前卫的思想?很可惜这一切没有印证的机会,在它还只是颗2.3厘米的受精卵时,欧娜失去了它。
  如果你想着,失去的说明我曾经拥有过,比起祈望那些得不到的,更容易握回手中。如果有这样的认知,会万劫不复的。
  很多东西都是一旦失去就再也得不到了。
  像是那个孩子,像是和小藻毫无芥蒂的友情,像是记忆里的桔子香气,像是过去。
  一切若能重来,也不过是看似无瑕的赝品,放大镜下伪劣无处遁形,树上并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
  想到这些都回不去,特别心疼。
  这是我始终无法和季风跨越最后那道底线的关键吧?他对我越好,我越会胡思乱想,然后沮丧,为什么不能在紫薇之前来爱我?
  强迫症的患者总是担心未来会发生什么不幸,抑郁症的患者才回忆以前的过失和错误,多后悔自责。我问欧娜:“那我是并发了抑郁症吗?”
  “也可能你还是在担心将来吧,怕紫薇一回来季风的爱也回去了。”
  “会吗?”
  欧娜摇摇头:“我觉得你应该找季风谈谈。”
  “他又不是心理医生我跟他谈什么。”
  “医生不也这么建议过?”
  “说实话他建议我多半儿不会听。”
  “不相信人家倒肯吃人家开的药。”
  “我相信药效多过于他,可能我这人还是比较传统,有病了就吃药,再严重就打针,不太相信说说话就能治病。把死人说活只是一种修辞,对吧?”
  “不过你能接受自己有病这种说法,我挺意外的。”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压力就是病,谁没有压力呢?你还是比较勇敢了,起码你不掩饰。”
  “我倒是想死守秘密。”但她和我一屋住,钱程帮我介绍的医生,守不住。但我也掩饰,除了他们再没别人知道了,很拼命地掩饰着。
  “别那么做,我如果不是困城自守,也不会闹到用那种畸形方式想求解脱。”她仿佛说别人的事,用轻如薄云的语气提起自己的过往,说罢一笑,“算了,过去了嘛。”
  “嗯,现在不是挺好?还能开解我呢。”我真觉得欧娜变了,笑容多了,不是那种强做的欢笑,区别打眼儿一瞧便知。
  “对啊,死亡能教会人很多事,但我不鼓励你尝试,那种感觉就像考试完了才知道答案。”她神秘地眨眨眼,“罗医生说的。”
  我一惊,弄断了塑料小叉子。“他什么时候说的?”
  欧娜少见地把油滑那一面表现出来:“说了没多久。”
  我没用啊群哥,我没用,大活人在旁边,愣是没看住。
  我送她到大厦门口,抓紧最后一刻为黑群争取机会:“心理医生本身都有病,你看张国荣演的那个……”
  “张国荣死了,他戏里的角色最终正常了。”
  “你是不是觉得看心理医生时髦啊?你说你们在一起都聊什么呀,他成天在医院耗着,满嘴都是生命本质人生价值观取向什么什么的,听多了不崩溃啊?”
  “可是他说的有道理啊,你这是冲着钱程的份儿上人没跟你要钱,多少人花钱去听呢。怎么也得一小时100块钱吧?跟他约会聊天,一个小时相当于赚100块钱。”
  我真是,孤陋寡闻,原来这也能算做赚钱:“他长得多吓人,自己都说那张脸影响生意。”其实黑群也不见得好看到哪去。
  欧抿掩嘴笑:“你甚是不懂得通变,常言道: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见男儿丑?”步下台阶转身看我,“干嘛一劲儿说他坏话?”
  “是实话。”我无力地解释。
  某方面来讲,黑群确实处于下风,他与季风讨论的那些C语言BASIC的长篇大论,欧娜不会感兴趣。她还是容易受一些学者气息的吸引,哪怕是伪学者,只要头头是道地摆出大道理,兼能背出整首满江红或是琵琶行之类,都能让中文之花青睐相对。好比说尹红一,好比说我的心理医生,眼前的娄保安的比黑群有胜算。
  满江红不敢说,明月几时有娄保安肯定会背。有一次在歌厅唱完了,出来还哼哼,没有字幕,词儿也都对了。
  甄亮的商务车里,娄律师手肘搭在车窗上扯着魅惑人的笑,卖什么帅啊?欧娜管你叫怪物呢。
  怪物尤不知,很热忱地向赐他绰号的人打招呼:“最近自杀了吗?”
  欧娜没什么表情地应着:“哦,没有,比较忙,得等有空。”
  “是~~玩一回挺耗时间的。”他推门下来,负手挺立,“哪儿去,顺你一道?”
  司机从车前绕过来,咳了咳,黑眸里写着不赞同:“这是我的车。”
  保安做了很不解的样子:“你不是说一会儿坐你姐车回家吗?”
  钱程比他更不解:“我没说过呀。”
  我被他俩那一个比一个自然的即兴表演逗得噗哧一乐,欧娜笑着跟保安说:“你去哪儿啊?要不我搭地铁顺你一段儿?”
  “你买车啦?”
  “啊,刚开回来,”钱程看被红灯憋在路口的爱驾,“手闸都没放过呢,丫就给我逗走了。”
  “你开人家车人说什么了。”
  他笑笑,没说话,同我一起进电梯,按20层。
  “来找秦总?”
  “嗯。我姥爷让回家吃饭。”
  我多嘴了一句:“别总是让老人家主动找你。”
  “我知道,我姐成天这么说。”
  “保安来怎么没跟你上来啊?”
  “他是出来陪我提车,事务所有事儿还得回去。”
  “哦。”我还以为他真是要顺欧娜呢。
  “欧娜看着恢复不错。”
  “还行。对了你现在忙什么呢?保安说你影楼的活儿辞了。”
  “沙丁鱼开个工作室找我入股,盯着平面那块儿。”
  “那韩语不是白学了。”
  他没看我,盯着变动的数字说:“怎么会白学?”
  到15楼时,人也都下光了,曾经同期做刊的一个小美编出门前告诉我,行政今天去买零食,有你爱吃的烤馍片,趁机多看了钱程两眼。我笑着谢她:帮我留几包。
  电梯里只剩下我和钱程,几乎同时伸手去按关门键,看到对方的动作又都停在半途中。
  门到秒数自动合上,我抚玩镶在指甲上的小钻打破沉默:“还以为你自己单干了。”
  “再说吧,7月末可能出去走走,拍点东西回来。”
  “绚烂之旅?希腊埃及吗?”
  “中国我都拍不完,我车这一圈下来就可以直接送去保养了。”
  居然为了旅行买车,真奢侈,我没好心地诅咒:“留神新车娇贵受不了长途跋涉,半路跟你耍脾气。”
  “我跟它商量好再上路。”一个长声的叮,他说,“你到了。”
  我不知怎么有点慌,出去时细鞋根卡在电梯门轨的缝隙里,绊了一下才站住,略显狼狈地回头露了个仓促的笑容。
  钱程眉头轻攒,看我脚下那双高度险峻的鞋子:“你现在应该少穿这么高跟的鞋。”电梯上行,我呆忡着看镜面门里自己的模样,我长个儿了吗?为什么没必要穿高跟鞋?
  同事经过,好笑地看我:“臭美什么呢?”
  我不好意思地扭头朝她笑笑,头顶的下行灯亮了,谁从20层到19层还搭电梯?在我的疑惑中叮声停下……钱程站的位置与我正相对,身影随着缓缓开启的电梯门以线形从中间向两边扩散最终完整呈现,讶然的目光自碎碎流海掩盖下射出来。同样的栗子色半长发,同样的不知所措,电梯外面,我有一诧那恍惚,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好像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了三维的,我们都一时没有反应。直到电梯门又要合起,他始终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才慌乱地抽出,挡住门钻了出来,姿势很搞笑。踉踉跄跄地拉我到一边,闪开电梯入口,我没忍住就笑了,问他:“你干嘛啊?”
  他也轻笑:“那天给你打电话怎么挂了?”
  “盖儿一滑就扣上了。”不过不是我滑的。
  “为什么不打回来?”
  “你打来有事吗?”
  他露出我熟悉的调笑表情:“说的真气人,我还一定得有什么事儿才能给你打电话。”深黝的眸子有些孩子气,像咖啡里的糖块儿一样不觉中将干涩融甜。
  我想了想:“倒也是。”
  他从前就这样,常在半夜收工的时候打电话骚扰我,一问他干嘛他就拿这话噎我,但是他确实也没什么事,偶尔是约我出去玩,一般都是八卦他们影楼的趣事。有一次跟我说:“你知道吗家家,今天来拍照的新娘子是西班牙人,据说还是王妃的朋友。”
  我不明所以,还感叹他们影楼名气大:“那王菲本人去照过相吗?”
  他也不明所以:“怎么可能?”
  我还在自己理解:“也是,那么大牌的名星,肯定有专用摄影师。你说她跟李亚鹏结婚还用专门照结婚照吗?”
  他终于弄清楚,大笑着说:“我不是地球人,你也不是,别不承认。”长长叹一口气,思乡情感泛滥,“星球啥时候才能接咱俩回去啊?”
  正忆起这句话,钱程告诉我一个消息,这次旅行回来后,他可能会离开北京几年。我脱口就问:“星球要先把你接回去吗?”
  我觉得钱程走不成。
  先去纽约摄影学院,读两年专业,再辗转世界各地——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老妖怪第一个不会同意,我差不多能猜出他听了外孙这种决定会发多大的火。当年韩国都没让他走,现在投奔地球另一端的美帝国主义?黑檀拐棍一挡:想走?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或者干脆把钱程变成尸体。
  他说晚上就跟老妖怪提这件事,那刚才会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家家!”
  “啊?”
  “想什么呢?”小郭指着我的手机,“电话响了也不知道接,听歌哪?”
  季风也说:“干什么呢?这么半天才接,听歌哪?”
  我理直气壮:“让你听我新换的彩铃。”
  “不好听。”他批评完了问,“明儿加班吗?”
  “不加,今晚上可能熬一会儿,明天正常休息。”
  “陪我去买手表。”
  “你手表呢?”
  “不知道哇!”他声音懊恼,“昨天就没找着,可能前天跟那几个摄影半夜喝完酒迷糊糊地掉哪了。”
  “你这一天可真要命!季静才给你邮来那块儿?”
  “啊?不是,我原来的。”
  还好,他过生日时候季静送他那块精工的动能表,少说也几千块。“那就戴她买这块儿呗,还去买什么?”
  “我最不得意那白表盘,还是皮带儿的,戴着不得劲儿。”
  真是接触时尚界了啊?薄厚也有选择了!颜色儿也挑起来了。“你明天有空吗就出去走?”
  “嗯,一天时间都是你的,你说干什么就干什么~”
  哎呀他嗲得让人浑身颤抖,我咝一声问:“广告公司没安排吗?”
  “没~~前天晚上都拍完了。”
  “你也没程序等写?”
  “没有!累死谁呀?”
  “好了你总算有句人话了,我还以为你上发条的不知道累。”
  他期待地问:“心疼了吗?”
  “心也疼了,肉也麻了。”
  “呵呵,晚上几点能完事儿?我去接你。”
  “没点儿,甭来了。”
  “那我早点去在你们公司陪你吧。”
  “我们一组赶图,也不就我一人,用你陪?”
  “我一个礼拜都没看见你了,不是你加班就是我有事……”
  “明儿不就见着了,你好不容易没事儿了,早点睡了吧!”
  可能我这话有歧意,季风很顺嘴地就接:“我等你回来一起睡。”
  弄得真跟怎么着了似的。
  不过我估计除了欧娜之外,也没谁会相信我和季风其实没怎么着,黑群都不会相信,他现在进季风房间真开始敲门了。
  钱程说过那么句话:重要的是别人相信什么,事实本身没有用。
  事实就是已经没人肯相信我的事实,前两天杨毅甚至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很开心,很欣慰,她弟不容易,追我二十多年了……这不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应该只有二,没有十吧。”
  “行行行,你说二就二。”
  我威胁要挂电话,她嗯嗯唔唔地说:“真是好事多磨。”
  她和季风同一个洞里修炼的猴,论性急谁都不服谁,一得知我和季风有进展,立马兴奋地要上邻居家让人准备新房,被于一拦下之后也坐不住,打算近期来北京玩。不过于一有事,她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蹿不过来,季风吓坏了,他是真怕了杨毅的玩。但杨毅只是想亲眼确定,她没胆捣乱,顶天是起哄看热闹,因为她比谁都希望我和季风在一起。
  当年怕叫叫儿把于一勾走,硬架哄季风去追叫叫儿,她说要不是这么多事,现在早改口管小四叫表姐夫了。这是时蕾告诉我的。我首先怀疑杨毅改口这一说,也不大相信她有那种防范情敌的心眼儿,她怎么不说没一早发现我喜欢季风呢?小孩子心理,她喜欢的就觉得谁都会抢;不喜欢的,认为别人也看不上。说穿了就是太自我中心,好像婴儿时期才是人生中最以自我为中心的阶段。杨毅跟婴儿最大的不同就是爱管闲事,据说爱管闲事的,通常也是不怕麻烦的。但是很稀奇,她这回真是怕再生变故了。
  跟时蕾聊QQ的时候她这么说,当时我听了真是惊喜了一下,没想到我妹儿还有感觉欠谁的时候。
  对于我和季风的事,时蕾的想法和欧娜一样:既然已经迈出这步,就别老是强迫自己往后看。
  翅膀也有辉煌的过去,但他把现在和未来交给身边的妻子,时蕾当然最有资格向我证明完美主义的无用性。视频里她和翅膀的卧室,目及之处皆温馨,一条名为两千七的鹿犬趴在一边打盹,偶尔撑着眼睛瞄一眼女主人。时蕾懒散,但翅膀是个乐于生活的人,近两百平米的房子从壁纸到阳台的花花草草都是他费心设计的,拍出来的照片能当室内装修样本供人参考。
  而房子的主人也是让人羡慕的爱情样本。

  和谐见放

  事到如今好像画了个圈,每个人都说好事多磨,翅膀和时蕾磨了个圆满,我只感觉物事全非,莫名惆怅。磨吧,磨得完全不是当初的模样了。也很无奈,虽然我想不在乎,可是没办法,过去就那么悬在心里,不是我说不回头看就真能不回头的。每个人对生活的理解不一样,有些人就是比较会享受人生的,像时蕾,懒得为不相干的人和事花费时间,杨毅是刚好相反,但她以此为乐,我却是明明想学时蕾那种悠然自得,到最后却不得不和杨毅做法一致,而且我在做这些的时候没有乐趣可言。
  今天的阳光特别好。
  昨天也是。
  却不是同样的一把光。
  视野里出现季风的时候,明亮更灿烂于光照,以至到了炫目的程度。
  正是特种职业者们工作繁忙的周末,马路边天桥上车站前,各种老弱病残,竟然还有衣鲜亮丽的一家三口。男人抱着个七八岁的小孩,面前巨大一张白纸写着字,不外乎陷于外地身无分文或是家人重病无钱医治之类的,女人蹲在他身后,捂着脸不敢见人的样子……那你就不要出来嘛,老公自己出来露个脸得了,还非得全家上阵,人多力量大吗?季风就蹲在他们家面前,看那纸上的字,表情很认真。男人戒备地看着他,怕看写那么多干嘛?赶上季风这种从小看书就慢的,这不给自己找不自在吗?多担误买卖啊。
  我走过去,经过季风时用包包敲他的头,脚步继续,他跟上来:“快啊!我刚想过去接你。”
  眼角看到他把皮夹往裤后口袋里揣的动作。“又派钱儿啦散财童子?”
  “小孩儿有病,糖尿病。”
  “那么小能得糖尿病吗?”
  “哎?你看,你也认为不能吧?其实I型糖尿病不分年龄,我这是我爸去年犯病我陪他在医院住才知道的,但一般人都觉得不能,所以他们写这种理由可能是真的,要不就随便写个什么这个癌那个癌的干什么写糖尿病啊。都觉得糖尿病不算病,我爸在哈尔滨住一个月院花四万多块钱。也是实在逼没法了才拉这脸出来吧,谁也不缺那十块八块的,给他是不孩子还能多活两天。”
  那么年轻三十多岁干点什么不能挣钱啊,非伸手跟人要?咱说就算真的,也不是什么急病等开刀付住院费,谁看见了不帮忙那是没人味,糖尿病这种慢性病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哪家没个大事小情的,凭什么辛苦来的钱给你们孩子治病啊?
  我有一肚子话对付他,说了又能怎么样?给出去的钱还能抢回来?他瞧我脸色,迅速结束这话题,伸着懒腰眯一只眼睛看我:“今儿天儿真好,早上六七点钟起来的时候,就跟美国西部似的。当然了是电影里的美国西部,咱又没去过。”
  还弄得诗情画意的,我避光看一眼天空,确实蓝得干净,北京的天很少有这么好看的时候,这还人车都上路了呢,早上六七点钟想必更清新,不怪他大惊小怪。“你起来那么早干什么?”
  “天儿好啊,不想浪费。”
  “神叨叨的。”
  “天儿好么。”
  “……”我停来看他,“你是不是吃隔夜西瓜食物中毒了?”
  他一把抱我起来转了个圈,满天桥人都看过来,本来他日益另类的打扮就很招人。
  我觉得季风越来越张扬,也没尖叫挣扎惹更多注意,等他疯劲儿过了放我下来,指着站点前方故障停下的公交车:“你有劲儿没地方使去帮人推车去。”
  “不去,”他撇着嘴,“又不给我开工资。”
  “你说你一天挺认钱的,给那些个骗子可倒一点儿不含糊。”
  “不比钱丢了强啊?”
  “那能一样吗?你丢了的让人捡去,捡钱的总不会班儿也不上了天天跟那等着捡钱吧?你给他钱就不一样了,他会真正脱产天天指望你带他共同富裕。”
  “哦~~你说我助长他们不劳而获的歪风是吧?丛家你应该去当官儿。”
  “嘻嘻哈哈的!当自个儿做什么好事儿哪,你给完钱人背后不定怎么骂你傻呢。”
  “我又听不见他骂他自己去吧。我反正就当花钱买个心舒坦还不行吗?”
  “以前在M城没见你这么缺心眼儿啊!”火车站门口拽衣服要钱的小孩儿他遇着了还骂呢。
  “我觉得在咱家那儿怎么都能活下去,在北京不行,没钱就是个死。”他看到路边两个拉二胡的老头,不可抑制地笑起来,侧身把脸凑到我肩头,低声说,“羽泉!”
  缺德玩意儿!他果然就是自个儿图舒坦,什么同情心都没有。
  难得不是什么热天又有微微风,我们溜哒了两站地去给他买手表。商场门口有很多办假证的散贩,见人就凑上来:“刻章办证。”欺身之近,使怀揣利刃者易动杀心。
  一个没长眼睛的跟在我旁边:“四级证要吗?”
  “不要!”我专八都过了,哪儿长得像用假四级证的样?季风嘻嘻捡笑,我捶他一下。不过这还不算最过份的,黑群有一次在西单,碰上一哥们儿问他:结婚证要么?把他郁闷完了,回来嘟囔好几天。“你说办假结婚证啥用啊?有人办吗?”
  “我也不知道啊,是不是有些宾馆男女开房得出示结婚证啊。”季风说着习惯性地摸后脑勺,摸到扎乎乎的头发,不太适应地一怔,又来回搓了搓,突发奇想地问,“你爸你妈有结婚证吗?”
  “没看过。”
  “我也没看过。我记得小时候杨毅翻着过老海叔和海婶的证儿,完了我们就怀疑我爸我妈他俩不是合法的。”
  我盯着他的脸笑:“你紧张什么?他俩就算不合法,你也不能被抓去消灭。”
  “小时候不懂啊,真害怕呢。”他说完这个几乎没喘气儿地冒出来一句很不相关的话,“丛家我送你条项链啊?”
  我愣了一下,看着身边的首饰柜台:“好啊。”
  “你喜欢黄金的还是白金的?”
  “黄金的吧,周大福有个十二生肖的小狗,去年年底我就想给我和时蕾一人买一个了,不过当时这儿卖脱销了,别的地方我也没去逛。”话落已经到周大福的柜台,“现在应该补货了,狗年都过一半了也没那么多人买。”
  他听得直皱眉:“项链是小狗?那什么型啊?戴脖子上多难受~”
  “项链坠儿。”明亮的水银灯下,黄金的光芒相较于铂金较为柔和。我看上的那款小挂坠带点儿摩砂工艺,半面的立体造型,因为生肖不同,大小各异,但最大不超过常人的姆指指甲,因为是空心的,重也不过两三克,做工非常细腻,一个个憨态可掬。从售货员手里接过来给季风看,“好看吗?”
  “挺好玩。”他评价不高,眼睛往柜台里瞄,在挂坠儿上面就是链子,拉了个圆凳坐下来细看,“链儿就这么几样啊?”
  售货小姐介绍:“千足金的就这几款,那面铂金的款式多一些。”
  我对她业务水平提出置疑:“黄金的坠儿配铂金链儿?”
  “对啊……不靠色儿。”季风问售货员,“那小狗没有铂金的吗?”
  “也有生肖的,但不是这种款式,是转运扣儿的。”
  “我就要这个,别的都不好看。”我指着盒子里其它的生肖,“这小猪也挺好看!买一个给杨毅吧,她明年本令年……啊,她有百岁锹不能戴别的了。”忽然觉得很可惜。
  季风挑高一眉:“你怎么不说给我买啊我也属猪。”
  “哎这小羊也挺好看,这是羊吧?”
  售货员说这是小兔,提议送我项链的人兴趣缺缺,懒洋洋起身到另一节白亮刺眼的柜台:“还是买铂金的吧,你戴铂金显着白,”他很会攻我软处,拉售货小姐做证人,“是不是?”
  “对,铂金是比较显肤色,” 铂金比黄金贵她当然愿意买铂金,见我眼神不善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位女士皮肤白,戴黄金铂金都可以的。”
  说晚了!我犹豫着放下小狗。铂金的这些坠儿没一个看着顺眼的,只挑了一条传统水波的链子,季风嫌太细,又不买坠儿要那么粗的干什么?他说就是没有坠子才挑粗点儿的链儿啊,要不显得他多小气,再说太细的容易刮断。
  我可没他那么毛愣,争了半天还是依我原来的选择,他以手扯挣着项链:“这结实吗?”
  “你要用它干什么!”绑上板儿荡秋千吗?那肯定禁不住。
  “拴你啊!”他张开巴掌握住我的脖子,“粗一点的拴着放心。”
  售货员边写单子边笑着说:“铂金的坚韧度算是金属里比较高的,轻易不会刮断,而且贵重金属我们是永久保修的,断了可以拿回来。”账单递过来说出最重要的台词,“请到那边收银台付款。”
  回来的时候项链已经在我脖子上了,挑起来展示:“怎样?”
  他把单子递给售货员,拉开我的手俯身连项链带锁骨吻了一下,赞道:“好看。”
  离开柜台了我才问他:“你把钱给我买项链了还拿什么买表?不是打算让我送你吧?你现在这眼光我可不一定买得起。”
  他不满意地瞟我,脸绷了没两秒钟又笑开来:“精细鬼儿。”抽出银行卡到一边的ATM机前插进去,“让你看看我财产。”
  我还真是很好奇他这阵儿拼死拼活攒了多少。个十百千万……我数着屏幕上的数字,嘴型渐渐扩大:“我的天啊,你真是没白忙和。”我猜到他这阵儿不会少划啦,但也没想到竟然攀到六位数。“拍那几张照片能卖这么多钱?”
  “还有公司开的工资和奖金呢,还有做软件的钱。”他把位置让给后面排队取钱的人,价值十万元的卡片轻轻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向我炫耀,“给老曹做那个系统是人情价,随便写个小盘都得在那基础上乘一个半。”
  “季风真有钱~~”我扣了双手抵在颌下,像漫画少女一样两眼冒光,“娶我吧!”
  “好啊,娶你。”他拿卡片刮我面颊,笑意暖暖,“带身份证了吗?登记去。”
  “呵呵~~周末人家可能休息。”我抢过那张卡,对着太阳照,企图照出十万大钞的模样,可不是讽刺,彻头彻尾地羡慕,这是我到明年年底的目标啊。“一个整儿了,打算怎么庆祝?就买条链儿给我打发?”我还要那个小狗挂坠。
  “用你名儿买股票。”
  “别闹了!”我看他那随随变变的态度,把卡片攥紧,“你会吗?”听人家炒股的对着分析软件祈祷:跌!跌!跌!他就会在旁边一声不落地捡便宜:哎!哎!哎!这种素质自己还要上手,怪我瞧不起他吗?
  “我叫阿正帮我买,季静盯着,他赔了也不敢说赔。”
  “真会算计!”把卡装进他皮夹里,挽着他往手表柜台走,“你这不如直接跟你姐夫要钱了。”
  “看他有没有本事了,我又不是空手套白狼。”他拉开我的背包把皮夹子塞进去,“他要是买得准,等我广告费收回来也都给他,不忙的话下半年还能接两三个活。”
  “你还接你还接,”我瞪他,机器人也得抽空出来校油,“你看你那眼睛熬的下眼袋都出来了,拍照时候人没嫌你不上妆吗?”
  “没啊。”他信以为真,转身对随处可见的镜面儿扒眼睛搓脸,“熬夜就容易不上妆吗?他们现在给我化妆时间好像是比以前长。”
  “你看是吧,你不能老是这么熬。”我打蛇随棍,掐掐他弹性颇佳的脸蛋,“皮肤最大的杀手就是缺少睡眠,你这白天白天上着班,晚上做外单,周末还去兼职,用不了几个月人广告公司那边儿就得不用你了。”
  季风浓眉深皱,危机感顿生,两只大眼翻愣翻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劝阻生效,我见好就收,停在一排手表选购区:“还买西铁城吗?可能你丢那样的都没有卖的了,就戴季静买那块儿得了,比你自己挑的好看。”
  他看也不看那些表,拉我转去了电梯:“先去楼上吃饭吧饿死了。”
  他和我并排坐在长桌一侧,点完餐扭头看我,不确切的光芒在眼里闪现:“我想把现在公司辞了。”
  “……”果然是有事吧!“想好了吗?”
  “V姐说签我。”
  “你真敢跟她混吗?忘了第一次找你拍照那天她怎么说那个模特儿啦?”
  “她也就是说说,还指人挣钱呢,你当她真那么神说踢谁就踢谁啊?那小子手里掐一把广告等拍,根本不惧她。”
  “我觉得这种环境挺复杂的,你脾气又不好,谁一说不好听了你再跟人干起来。”
  “不能,我不是小孩儿了。”
  “反正你自己想好,你这份工作没了再想找回来可不容易。”我握住他垂放在椅子上的手,他如果已做好决定不会跟我商量,看得出来也在摇摆中。“我知道你累,但你应该分出轻重来。当模特儿现在看来是比较赚钱,能保证长久吗?那个圈子里,就算真有实力也不见得能闯出什么大名堂,你毕竟是业余,只靠脸蛋能撑几年?”
  季风疾首蹙额,反捉住我的手以指腹轻抚:“但我觉得这钱不赚太亏了,也没什么事,走秀我个儿不够高,就是些平面杂志海报什么的,拍几张照片就万把块。”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买卖!”我狠狠打击他的抢钱瘾,“你从熟人那接一些项目做,虽然累点儿,总还算是跟工作相关。如果真把工作辞了,首先你认识客户的渠道就变窄了,跟行业也脱节,你就只能专门当模特了,但是当模特跟你专业一点关系都没有,说不好听的真等到你拍不出好看片子那天,之前学的这点东西也都生了,到时候人家把你一脚踢开你怎么办?你想过这点吗季风?”
  “想过啊,我就是想着这钱只有趁年轻能捞才赶紧捞一把啊。”
  我无语地望着他,眼前好像是多年那个执意报文科班的雏发小儿,任你舌鄙唇焦也难说动他。
  气氛有些胶着,商场楼上的特色餐区人声鼎沸,我挖着石锅里的韩式拌饭,味同嚼蜡。玻璃桌面下的人工雨花石黯哑无光,果汁机在前方的高桌上咕嘟着可疑的气泡,黄色的橙汁,绿色的苹果汁,紫红的酸梅汤。季风要了一份奇异果刨冰,用长柄的塑料小勺搅搅拌拌,我看着溢出盘子的奶油,拿餐巾纸抹去,啧声数落他:“不赶紧吃在那乱揣搁什么?化得哪都是!”
  他睫毛一掀:“哦。”伸脖子把盘里融化的部分喝光,挖了一勺碎果子给我。
  我说不吃,看他一眼,鼻尖上沾了绿色的果浆不自知,像玩水彩弄到脸上的淘气孩子。
  我指指他身后的镜面柱子,他回头一看,咦声而笑:“也不说帮我擦擦,就知道乐。”边擦边斜眼瞄我,无所谓地说,“你不愿意我就不签了。”他指Vivi姐的那份模特工作。
  “我不是不愿意,你不想想以后呢?”唉~~话题又回到原点了,可我还是得说,谁让他是季风,“光顾着眼前这点钱太不理智了,你又不缺钱用。”
  他把纸巾搓成团准确地扔到角落的垃圾筒里:“你那个小房子得多少钱能买下来?”

  宿命见放

  缎带造型的铂金指环,正上方浅浅烙着摩羯座的符号,压在下边的一半镶了3颗精巧小钻,熠熠星辉,在环身上形成优美绝伦的弯弧,相比戒面托上小盾牌似的奢华美钻多了分知性和个性。圈内有PT标志,有品牌LOGO,这不是一般无意义的饰品,我得问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钻石都有妖邪之气,他吸女人的魂魄,妖力与其重量成正比,我这人平时自诩对灵魂管教严格,想不到十几分小碎钻也能勾她走。
  季风看着我贪婪的表情,贼溜溜地引诱:“你试试看能不能戴进去,不合适咱好拿去换。”
  我一动不动,实际上是魂没在壳里。这不能说我丢脸,我是女人,我有女人的行为准则,我有权见到钻石光瞪眼睛不说话,是女人就会这样。你说你就不会……给点面子行吗?
  他趁着我眼睛璀璨,小心开口:“嫁给我好不好?”说话也轻轻,动作也轻轻,就怕把我震醒。可我还是醒了,因为他取走戒指,正往我左手无名指上戴。
  急促地蜷起手指,指甲扎到手心,微微刺痛了一下。我说:“等一下。”戒指卡在指节上。
  季风吐吐舌头,咧嘴而笑,像早料到会是这样。“等就等吧,”他缩回手挖刨冰,“该等的我都等了,也不差这一件。”
  我听出来他的潜台词,窘然退下那枚戒指,摆在桌子上,百般不舍地推给他——还是星座的呢,我都没见过这么特别的款式,比我幻想的还完美。如果不是求婚戒指该多好。
  他忙着把饭和冰混合着装进肚子,看也不看我的完美。“放你那吧。”
  “我就是觉得有点突然……”
  “什么突然?”他抬起头,一只虾仁像唇环一样扣在嘴唇上,舌一伸卷了进去嚼了两嚼匆匆咽下。我把麦子茶递给他顺食儿,他就着我的手咕咚喝了一大口,声带气管都通畅了才接着说,“你让等多长时间都没事儿,但你别说突然。我喜欢你跟你结婚,有什么突然的?”瞟一眼戒指,“你先收着,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戴,搁我这儿就没了。”
  这倒不假,他连呼啦圈拿手里边都能说丢就丢,何况这么个小东西,还挺贵的。放家里不放心,又不能戴。“盒子呢?”他刚才就直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的,冲这点我也不敢让他保管。
  “没有盒子~”他一脸算计地看着我,“让你戴上就没打算往下摘,你要不戴就自己处理,整丢了赔噢。”
  “能不能退了?”他不答我,我也觉得不太可能,“要不换成男款的你自己戴。”
  勺子往饭里一插,他对我叹口气:“我说实话吧家家,这是我拍样宣时候在摄影电脑里看见的,北京没货,V姐去香港帮我带回来的,根本没地儿挑换。”
  “你真胆子大,那我要真戴不了怎么办啊?”
  “所以我让你赶紧试啊,趁她下周还出去再换,”他义愤填膺地,“你还当我骗你,我说等就能等。”
  我谨慎地看着他,戒指捏在指尖,没戴。这小子现在说话真一句假一句根本不靠谱。
  他噗地笑了:“你真是眼睫毛都空的。别咬了!”扳着我的下巴姆指揉嘴唇上咬出的牙印,“你肯定能戴,我偷了你一个小戒指给她比量着买的。”
  我忍不住抡了拳头打他。
  他不躲不闪,皮皮地笑着勾我的脖子,转过项链的接头解开,慢悠悠地把戒指穿上,我这才知道他买这结实的铂金链子干什么。“我看有很多故意把戒指挂在脖子上当装饰的,你想好之前也先这么戴着吧,”他哄着,商量着,其实是不容抗拒地把加了坠儿的项链给我戴上,“等你想好了我再送你个项链坠,把那一套小猫小狗什么的都买了,那小玩意儿全穿上都围不满脖子。”
  “你不是认真的吧?”我对他这提议感到惶恐,简直是暴发户思想。
  “我是认真的。”他答非所问,半敛睫毛下一双眸子润如温玉,寻不见半点莽撞。
  魔羯座的象征符号是上山羊,那是顽强得有点傻气的动物,受伤时也会敏感,默默地舔舐伤口,而之后还是会再往山顶攀爬,它并不怎么在意要花多少时间才会有成果,它相信努力工作、小心地修正和慢工出细活,为了理想会不辞辛劳地坚持到底,这种忠实、挚爱而伤感的性格有点肓目。魔羯座深知自由意志和果断力的重要性,但受到土星的影响显得有点宿命,这是魔羯最大的负面特征,像水瓶座那样欢乐、开阔的人生观,他们绝对是难以接受的,因此当事情太容易或进展得太顺利时,反而会让他们感到怀疑。因为先天上缺乏安全感,为弥补这一点,成年后往往是个寻求社会地位与物质生活的人。婚姻与交友的态度,表面上似乎冷漠而好算计,其实是因为惧怕被拒绝而试图保护自己……
  “不,表面上就能看出你是个胆小鬼!”欧娜打断我的阅读,“你可以继续在星座网站上把你的反常行为找到行得通的解释,看能不能说服你自己吧,完美主义山羊。”
  我劝她:“要相信科技。”这是季风的口号。
  “明明是资本主义迷信,”她轻嗤,“没出事儿,出事儿就跟奥姆真理教一样。你们都是异端。”
  “行星恒星十二宫,天文学是迷信?”
  “不要偷换概念~~有人讨论天文学吗?”
  “起码是远亲吧?一个人出生时头顶上方的星星们和你所处的经纬度,所形成的那种特定角确实是独一无二的,所以相同年代相同地域的人会才会有类似的性格,但也绝对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总能找到细微的差别。”
  “你说的这共性是因为他们所受文化教育相同,个性则是取决于微观成长环境的差异。你果然很宿命论。”
  “哈哈,你也信了……”眼睛从屏幕上移开,面前一副美人换装图,“这么晚你去哪?”
  “去该去之地,见该见之人……做该做之事。”
  最后这一条听着格外不安份。“真的谈恋爱了?”
  “唔,正要去谈。”她拿了我的唇膏把嘴涂得跟果冻一样,“你来不来?赶上这波了能谈着好几斤呢。”
  斤……我今儿才知道恋爱还是散装的……
  “别看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了,”欧娜挑着我锁骨间的戒指,“这个始终是要你自己拿主意,我,几十光年以外的星球,给不了你任何建议。”
  主意拿捏了许久也拿不出模样,我说季风,那小房子不用你买。他说那你买你的我也买一套就住你隔壁,到时候把间比墙推了……
  建筑不是虚拟网络,他以为内存512M加512M就能变一个G这种事在砖瓦泥房里也能得到应用?一间50平米房子加一间50平米房子,不叫100平米房子而叫两间50平米房子,拆掉承重墙我们都会被埋在下面的。我问他:戒指可不可以就送我当项链坠儿了啊。他正在补妆,阴森森地回答:“欠揍!”听筒里听见化妆师低呼:“别挑眉!”
  他还是没舍得模特公司那份钱儿,不过没有再帮别人写软件,工作没辞,反正他们公司平时加班也不多。但也没有正式进入模特公司,只是越来越多的男士品牌和时尚杂志来找他合作,单子越接越多,日程已经排到秋后。他坚持做兼职,宁可少赚两分提成,这点V姐不觉满意,因为季风时间被动,使得她接单时必须注意过滤,不能安排在假期的拍摄一律不接,这实质上是推了不少买卖。有回对方临时有变化要求日期提前,季风主动无条件取消合约,V姐为此狠狠数落了他一通,后来发现他的这种小个性反倒让那些等排期的商家更为中意,也就没有太过追究。加上还有不看僧面看佛面一说。V姐和老曹一样,本来就都是阿正的老铁,认识季静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说起来是把季风当亲弟弟,何况这个弟弟是棵摇钱树,哪能不格外宠着~~看季风想去学车又没时间,就把公司一辆设备车批给他练手,可惜他一次也没动过钥匙。
  有一天猛然想起欧娜会开车,软磨破泡地求她执教,欧娜不顾我劝阻的眼神答应了。这下可好,礼拜六早上4点来钟天刚亮就把她从房间里敲出:“我们单位人说了个练车的好地方,跟这儿开出去半个多小时就能到,道不太好,但是车少。”
  欧娜虽然睡得迷迷糊糊,还有基本常识,问:“你能找着吗?”
  “给我画地图了。”他拿出折得四四方方的纸张轻轻拍她,“快去换衣服快去快去!”
  我把头摇了又摇,他要是知道欧娜昨儿半夜几点回来的还会这么有兴致吗?
  “你不去啊?”他冲我急眼,“不去就不去,把脑袋摇得跟HIGH药了似的。”
  我把话给他说明白:珍爱生命,远离油门。
  结果还是跟着去了,因为黑群在蒙蒙晓色中推门而入,拎着7-11买来的包子挨个儿发。他真应了那句色胆包天~~
  我还从来没见过欧娜开车,不过那换档打轮的娴熟程度让人放心地欣赏起沿途风光来。这是通往近郊一条景区的道路,周围确实什么车辆都没有,话说回来这个点儿五环以里也不见得有多少车。我和黑群坐在后排正策划着下周末没事儿来爬山,前头主副驾调位了,不出五分钟,悠哉见放,黑群紧抓着头顶扶手,眼睛瞪得竟然都能看见能看见黑眼仁的弧度了,不时哀求:“风少你悠着点儿。”不时提醒:“这不是跑跑儿。”不时干呕:“颠得包子馅都快出来了。”
  教练伊始表现沉着:“……看石头,哎哟!往路中间点,过了,这是对面车道,慢点打轮,给油……”季风一脚踩死刹车,欧娜的额头重重嗑在风挡玻璃上。
  黑群火了:“靠!你玩儿哪!”
  这顿左打舵右打舵,欧娜终于被震住了,再一次莫名熄火后,她亮起手掌:“弟啊,咱不开了,你看姐手心儿这汗……”
  要说季风也不是全不会开车,不过包括向来没什么恐惧神经的时蕾,我们都没人敢坐他的车。季家老伯干大半辈子空车配货,家里两个东风车,从来不让老儿子沾手,顶天儿让他跟车押货。亲爹都嫌弃的人,死过一回的欧娜也怕了,我不相信还会有人敢带季风上路。
  谁知后来还真就有,绝对是个亡命之徒。
  从季风的车里下来,脚一沾地,忽然觉得土地是这么温暖的物质。
  黑群说也别下周了,水也有干粮也有,咱这就爬凤凰岭去吧。
  季风歉然:“十点钟有活儿。”
  难怪他起这么早,还以为就是单纯躲车。我揉着欧娜被撞红的脑门:“那开回去你请我们吃饭压压惊。”
  “晚上回来吧,吃多了一会儿拍照肚子难看。”
  他已经完完全全的适应这份差事了。
  光洁的头顶正被新生黑发占据,寸把长短,一会儿染成红色,一会儿染成黄色;那具一离开电脑就上蹿下跳的身躯,如今面对镜头可以轻易摆出各种展示造型,不需纠正地给摄影师递适当的表情;他擅长三分远投的左手,配合熟练操纵鼠标的右手,能够在助手为他整理其它配饰的几秒中内打好领带,能够在化妆没赶到之前为自己弄发型甚至拍粉底。
  模特指导师和化妆师,用洗脑的精神以及上帝造人的耐心,把人揉捏成他们想要的形状。而季风是一个天才,他对改变永远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接受能力。这种改变不只是外型上,还有思想上的颠覆。
  好比说他会有意识地节食,但这点仅发生在进摄影棚的前一天,生活中的变化是细节上的。混迹潮流圈久了,性情难免潜移默化,也开始会关注一个人的穿戴,不自觉地也注意起服饰的搭配。他本来就爱臭美,现在更是对自己的容貌相当痴迷。我们家饮水机旁边有块大衣镜,他一边接水一边对着猛照,照得太投入,连水满了都不知道,把手烫了不说,还摔碎了我和小藻儿一样的情侣杯。
  我房间里被他贴满他拍的海报,再现了大学寝室里梁朝伟的存在方式。还有电脑的屏保啊,桌面啊,到处是他强制性搁置的照片,弄完了会随手加个小把戏,别人想换都换不掉。我看着床头的广告彩页,感叹科技的无所不能:“把你修得一点儿都不像猩猩了。”他摇头否认,没修没修。我拍着他的脸大笑,是没羞没羞,你胖得冰尜儿似的。我现在对他开始施行凶残的贬讽政策,他再不压就要上天了。但找来找去也就只有这一点可以玩儿命打压,长期坐在电脑前缺乏运动,他原本漂亮的六块腹肌不发力不那么明显了,有向一块汇集的趋势。他立马被说到痛处,按在我腿上的手一抬,挪个身儿抱着膝盖到一边犯郁闷去了。
  我踢他,哄着:“别闹别闹,不说了。”
  他不情愿地转回来扶住我的腿,皱着眉毛看我做仰卧起坐:“一尺九还减肥?不让人活了。”
  我没管他,坚持做够数目,累得躺在床上呼吸不畅。
  客观来讲我算正常身材,语音秤还说偏瘦,但女人永远会嫌自己柜子里衣服少身上肉多。上礼拜买了一条裤子,买的时候我就没穿进去,不怪人家做裤子,毕竟像我这种一尺九的腰偏往一尺七勒的人不多,清汤寡水一周,终于穿进去了,但我自己看得都想把镜子砸了。“我要长一米八六那二尺三四也不嫌胖了。”
  季风很沮丧地挤着肚子上的肉:“那我二尺六……”
  “冰尜儿~~”
  他眼一眯扑上来就亲我,我这气本来就没喘匀,让他堵得差点窒息。笑着打他,闹着玩也没用力,他却痛呼一声起开了,揉着颧骨瞄我的右手:“硌我一下。好疼~”
  我抬起右手,腕上银亮的盒子链,吊着通体皆黑的葫芦形挂坠沉甸甸摇摆。
  “黑、曜、石~”季风凑过来细看,“我说把我那串手珠给你你不要,自己花钱买。”
  “花你钱啦?”
  “我巴不得!”他并肩躺在我身边,长指拨弄着那个小葫芦,“你把这个当项链坠儿,戒指拿下来戴手指头上吧。”

  坚持见放

  钱程说要准备出国那天之后,过了一个周六日,礼拜一又在公司见到了他。当时正值午休,我去20层东区送东西,出来按了电梯正想下楼,付姐跑过来拽住我:“家家快来帮顶一下,我肚子疼得厉害要去洗手间。”
  “蒙姐她们呢?”总部平时起码两个特助值班。
  她把我按在椅子上,一堆纸笔推过来,急慌慌地说:“电话来了只记录就行,不用接进去。蒙蒙杀千刀的,去吃饭这么久还不回来。记着谁的都别接进去啊,里头来了个惹不起的。”
  结果第一个电话就是董事长内线:“付儿,有没有可乐什么的拿一罐进来,要冰的。”
  秦堃喝可乐?她不嫌糖份高?我纳着闷,应声去拐角冰箱去翻可乐,送进去才知道是谁要的。
  “……我自己跟他说,你甭管了。”
  我不动声色把可乐放到秦堃桌上,她点头道谢谢,看一眼背对着门立在落地窗前的弟弟,问我:“她们都出去了?”
  “嗯,我帮听会儿电话。”
  钱程听见我的声音蓦地回头。
  “坐会儿吧~”秦堃在话机上按了两下把外线切进来,“这小子正犯浑呢,你也听听。”
  她一直知道钱程追我,但从来不说什么。这回大概是真气了,撇了上下属立场,迫切拉拢战友。
  钱程拿了可乐启开猛灌一通,抹着嘴说:“帮我办手续就行了,我会说服他。”
  “你会气死他。哪有你这么不懂事儿的?”秦堃骂了一句,转向我,“家家你知道他要出国吗?”
  “哦,他提过。”我横着眼珠看那浑小子,不出所料地偷笑,表面还忧心忡忡,“是不是老爷子不同意?”
  “我敢让他去说吗?你看老爷子现在身子硬朗,毕竟年纪在那搁着呢,疾呀病呀的这没人防得了。话要真跟他说了,一把火上来真出点儿什么事呢?”她语气虽平淡,却看得出心绪激动,签字笔在手中随着说话的频率不时轻点桌面。“你啊程程,你是太让我失望了,打小姥爷就最疼你,一百句骂着到最后不也是都由着你来~~那好好的高中念着念着自己说没影儿就没影了,他把你找回来打了骂了后来怎么着了?你说你上那个大学,自己说是什么正经学习的地儿吗?结果去没去成?你以为这都是你能作成的精吗?他要真把话说死了,你哥有多大能耐敢来北京跟他作对?我一直以为你嘴上执拗心里明白,现在这事儿怎么好说好商量就是压不住了呢?”
  我闷在一边,心里嘀咕这哪又出来个哥。
  钱程也没说话,只在窗前鸟瞰街景。
  “你不是非出这个国不可吧?不去留学吃不上饭吗?没人饿着你吧?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他这个年纪了,说句不敬的,还能活多久啊,就不能哄着他几年?”秦堃果然是谈判行家,连着一串问句虽是柔声细语,却也听得出咄咄逼人,“钱程我告诉你,你前脚离了北京,回来就再见不着咱姥爷了。不听话你就说去,没个好脸子去跟他硬碰,惹动了真火看不把你手脚关起来。”
  我大惊,很义无返顾地相信老妖怪会做出这种事,钱程会是什么态度?关得住我的人关不住我的心?
  钱程只说:“我走了。”瞥了我一下,可乐罐搁在办公桌上,当真转身就走。
  秦堃噌地站起来:“你别当我吓唬你,说破天了他也不会放你走~”
  “钱程你好好说完话啊。”我进门的第二句台词,回应的是一个实木门板静悄悄,于是几乎没怎么反应地起身就要追。
  秦堃在身后唤住我:“由着他~~良言难劝该死鬼,今儿起谁也甭管他了。”
  听得出她话里的赌气成份,我忍了又忍将多余的话咽下去:“他可能自己冷一冷会想得通。”
  “这个冤家,这真是个冤家,我是欠了他们钱家的。”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深呼了一口气,拿起电话拨号。
  趁未通话之前我说:“我先出去了秦总。”
  “没吃饭吧?等我打个电话一起……喂?”她比手势让我坐下,握着话筒靠跌坐在高背椅里伤神地揉眉心,“嗯,劝不住……你别光会说这种话,倒是想个辙啊……我估计他现在谁电话都不能接,你先找人拖着他吧,刚下楼……那我怎么办?真让他去跟姥爷说?……好了我晚点跟你说,家家在这儿呢,我们出去吃点东西,打昨儿晚就让这冤家搅得我一口饭吃不进去……嗯?是啊……”
  从这儿开始她就没再说什么话,指尖缠弄着电话线只听着,不时应个嗯字。
  电话那边自是除了鬼贝勒没别人,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总之秦堃挂掉电话时神色已安定不少。
  秦堃这人很懂把握公私尺度,我们身份尴尬,所以有些话鬼贝勒能说她也不好说,怕给我造成压力。我更是不敢在她面前多说钱程,她是我老板,拿这私人话题猛聊总觉得有讨好贴近的嫌疑。
  做为中坤这种规模企业的决策者,秦堃的午饭吃得并不顺利,手机响了几气儿,生意上的社交上的,她应对自如,表情却稍露了些无奈。
  鬼贝勒曾不只一次数落钱程没良心,家里事不伸手,有时想想怨不得他心疼。别说挑着整个公司大梁的秦堃,就连我们这底下专司一职的打工者,忙起来也是叫苦无瑕。各自忙碌中,再接到钱程电话已经是十几天后。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心里落下好大块儿石头,嘴上却没好气地挤兑:“美国长途挺贵的吧?没什么事儿挂啦?”
  “你就算了吧,”他声音土涩涩地,“护照我都交出去了。”
  “闹得厉害吗?”没忍住还是问了。
  “反正这会儿跟外头转着心情好,回去再说。”那边儿听着还有音乐声,哥们儿心情确实不错,“我到神农架了,好地方。”
  “开着你的大赛欧?”
  “这是赛欧吗?”他在路尊车仓里面朗笑,“我跟这儿停下立三脚架了。刚才路过邮局,寄了点东西给你。”
  神农架特产?“野人吗?”
  “给你点提示噢,第一,它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
  我心里已经有数,故意跟他磨牙:“提示二呢?”
  “第二,它能让你看见了就会想起我。”
  “你送的东西我看见了还会想起谁?这也算提示~三是什么?”
  “提示三,没有提示四了。”他捉弄地大笑,“哈哈,想着收到了给我短信啊。
  “你……路上小心点儿……”
  “嗯,你也是。BYE~”
  曜石幽黑的浓重的纠缠不清的忧伤扩散开来,浸染我触碰它的冰凉指尖。不知是哪种理由,感觉它像一个造型怪异的句号,可能是来自星球的记忆,你看,英国人的句号是实心的,我们星球的语言里,句号可能就是这“8”字型。
  也许有很多人曾以耀眼的姿态出现在我生命里,心不倾于斯,再精彩只不过是个丰满的龙套。爱情只能有两个主角,其一是我;另外那个,也确定了罢。会开满树的花,但却只能结一枚果。那株树已有二十余年开花的经历,最后结不结得出姻缘?
  如果这真是结束的符号,就好了。
  奇特的石头,眼望它垂悬在手腕之下时,某种情绪似乎真的得到了稀释。
  不是魔法吗?
  小郭还我U盘顺便调侃:“又对你那装天的葫芦作法哪?”
  我拧头看他,拔高声调:“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还闹~来活儿了。”项目组长放下两夹文件在我桌面,“你的小高层封顶,检测回来制单,明早10点例会提审。”又转向另一边点兵。
  小郭搓手:“南三环,空气怡人啊……”
  一叠纸放在他头顶,组长以神之名惩罚幸灾乐祸的坏人:“郭郭,通州。”任务在小郭的哀嚎和附近同事的哄笑中分配完毕,组长停在我面前,搓着下巴审视项链上的钻石,“我都琢磨好几天了,这年头怎么兴把戒指挂脖子上?”
  “家~好事将近了吧?”问这话的是刚接受了命运摆布的郭学献同志。
  我笑他的日渐女人化,姆指尖套着那个小圈:“好事不是戴在这个位置的。”
  旁边有女同事接话:“就是啊你们懂什么?现在要的就是这种别致。”
  “不过家家啊,你们那位最近探班这么勤,戒指也送了,是不是真准备婚事了?”
  “蒂凡尼的呢,诚意够哦!嫁了吧。”
  “你们笨~家家戒指都收了,能不嫁吗?”
  “说谁笨哪?大肚郭郭!你女朋友把戒指挂在脖子上算是接受求婚啊?”
  “呜~~”小郭被触动脆弱的心弦,椅子滑回自己工位抽泣着:“我没有女朋友~~”
  郊区小队吃了午饭即可领车启程。我到工地取了交工报告,最后去看屋顶的防水排水情况,电梯还没装,踩着细根凉鞋歇了两气儿才从楼梯爬上去。真想四肢并用了,可是旁边还有监管,我勉强继续直立行走。下午回来摊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喘气儿都困难,脑子里就回想着上大学时候是怎么穿高跟鞋爬完香山的。拿手机看时间,意外发现欧娜发来的未读信息:妞儿,想着买电啊。
  我坐爆了汽球般弹跳起来,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早上出门家里就剩两度电了,公司楼下就是农行,本来想着中午吃饭就顺便充卡,结果建了一上午地基模型,下午又耗得唯存半口真气。都五点了不知道银行还能不能充电卡,这回去她还不让我手电筒支持她日常活动!拿了背包拖着千斤之躯下楼碰运气,电梯口遇到神采奕奕的小郭,他竟然比我回来得还早!而且知道了我在工地的壮举,幸灾乐祸道:“听说某侠飞檐走壁上了16层?”
  “没力气理你。”让他笑到底好了。
  大笑了两声就仓促地变小,郭学献不好意思地盯着我身后:“秦总。”
  秦堃没怪他影响公司形象:“笑什么这么开心?”
  “家家下午累坏了,工地没有电梯,爬了16层上楼顶的。”
  两个高工同情地对我一笑,这种事下工地经常,他们比这更高的怕也爬过。秦堃却笑容微僵,对身边人吩咐了几句,向我点头:“你来一下。”
  不行啊,我得买电去,要不今儿晚点蜡上网啊?没敢吱声,秦堃脸色不对,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跟钱程有关,心里一阵乱猜测,乖乖跟她上了20层。进办公室她欠头看我的鞋子:“就穿这双鞋爬上去的?”
  “临时安排去工地的也没换鞋。”不过就是事先知道也顶天换双矮几公分的,跟儿还是要有的。
  秦堃没回座位,拉我到沙发上坐下,是送我茶叶那次的聊天模样——在办公时间?这不像秦总啊。
  “快结婚了是吗?”她问,不待我否认又说,“恭喜。”
  想起第一个跟我说恭喜的人,随即知道了她这消息的来源,只好说谢谢,为自己散布出去的谣言负责。
  “需要我安排一段假期吗?职位会保留的。”
  我一愣:“不用啊,还没有定日期,现在不用。”
  “男朋友不反对你继续工作吗?”她的眼神探究。
  我莫名其妙地摇摇头,季风以前倒是说过让我转做轻松点的编辑,被我否了之后也再没提。
  “可是怀孕初期应该谨慎些,你这样穿着跟儿鞋爬上爬下太危险了。”
  隐隐听见血液从面部毛细血管抽离的声音。我扶着嗡然作痛的额角:“您这消息不太准确啊秦总……”
  知道了关键一点,曾经模棱怪异的事件就可以与之飞速联系,得到清楚的答案。关键时间点应该是我从天津回来之后,钱程的怪异表现就是一个未接电话,两次意外碰面,将近两个月,这是他所有的表现,没有表现才叫真的怪异。他好像在尽可能地消失于我的生活,还给我一个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能让我看见了就会想起他的小葫芦……
  我怀孕了?
  拥抱接吻能怀孕?真当我是外星球人?
  星火燎原,他真不愧学过剧本创作,联想力真……他妈丰富!

  晴空见放

  下班路上惯例塞着耳机,但MP3没电了,没有歌声,只有耳朵被半堵的嗡嗡风声。脑子里面天马行空着,生气,一个一个的气泡上浮,然后啵~啵~啵,这样爆破。气着气着又笑起来,真不知道气什么。
  天阴得厉害,路灯都亮了,又要下雨,今年夏天雨真多。楼道口一股旋风掀起,我下意识压住裙子,骂了一句,不清晰的笑声蓦地响起。一扭头季风跟我跟得特别近,我压住惊叫拉下耳机哏咄他:“你跟个变态似的,看见我了怎么不出声。”
  “出声能看见你这么性感的一面吗?”他将我脸侧乱发理到耳后,“梦露似的。”
  “你还知道梦露!”我的惊讶有骂人嫌疑,事实上以前季风也真的会把梦露和椰汁归进同类词组里。
  “瞧不起我!”他把我打横抱起来,在风中轻啄我的额头,“回家咯。”
  正好我现在见了楼梯就想吐,搂紧他脖子美滋滋地搭乘智能型人体电梯,说好话:“再也不骂你是冰尜儿了。”
  他威慑:“撒手把你扔下去。”却稳稳托着,轻松上楼,“我刚才坐地铁回来,车上有个印度人,身上味儿可难闻了。”
  “印度人身上有什么味?咖哩?”
  “印泥味儿!”他顺嘴胡说。
  我故意为难:“印泥现在都是清香味的。”
  “那他是原味的。”他嘻笑,到了四楼放我下来开门。屋内光线诡异,黄幽幽的越往茶几上越浓,一只蜡烛含羞摇曳在我们的视线中。眼睛适应黑暗后,季风指着沙发怪叫:“哇,你自个儿在人家黑灯瞎火的干啥呢?还……”
  黑群骂他:“哇啦了屁!”对我们的归来不太满意。
  因为欧娜就坐在他里边:“电卡插上了吗?”说话时手护着火焰,怕季风抡风扫地给卷灭了。
  “原来不是一个人。”季风喃喃,拖了我的手,“家咱走吧,不方便。”
  “是不方便。”我当下毫不迟疑跟着季风转身。
  “给我站住!”欧娜冷喝,随手拿了遥控器对着电视按,浪漫的烛光并没融化她的理智,“你没充电?”
  “你们吃饭了吗?”我问,没人理我,“季风你吃饭了吗?”
  “没吃。”季风憋着笑,“我们吃饭去了啊,你们继续。”
  “早知道我留一度点灯啊。”欧娜拿着天桥上买来的那把仕女扇驱赶热气,一时没控制好风向,连蜡烛一起扇凉了。
  “刚才我就说去我们家吧?”黑暗中,我分明看到群少那细致入微的眼中十字银光转动。
  没有空调,没有风扇,雷雨前的桑拿温度里,我们只得转移1163打发漫漫长夜。
  楼道里感应灯一亮,黑群看清了季风的打扮:“万圣节啊?”
  无袖套头衫,一字阔领,宽下摆,孔雀蓝撒花,低腰仔裤,五分长,还扎条巴掌宽的板带,牌子无从认知。
  欧娜给予评价:“跟个小鸭子似的~~”
  季风还很谦虚:“我哪有人家鸭挣的多。”
  我这才感觉不对劲:“你上班穿的这个?”
  “我没去上班。”他老实交待,轻薄的衣料在风中瑟动。“我跟你们宣布一件事:从现在起,我是自由职业者了。”
  脑袋里边又冒气泡。这个冤家!他到底是给工作辞了!
  难得四个人都闲,吃完饭聚了台子打麻将,桌边手机呜呜响,欧娜的短信络绎不绝,黑群眼睛眯剩下一个隐约的痕迹:“娘子啊~~安份点儿!”
  他娘子恍若未闻,对着手机粲笑如夏日花。季风诚实地露着看好戏的表情:“根本不鸟你这相公。”
  黑群很没面子:“打麻将你总相公相公的真讳气。”
  “欧娜叫你怎么不骂?”而且还真把黑群叫相公过。
  他听了马上乐起来:“那本来我就是她相公嘛。”真是土耗子命撂爪就忘。
  “呵呵~~”忙着回短信那个也不知道听着什么就乐了,咧嘴站起来,“你们三家鼎吊吧。”
  黑群一把拉住了她:“何里去也?”还拽上了古白话,火神庙门前点灯么。
  季风说:“扒沙子去!”我摇着那轻罗小扇扑他的头。
  欧娜伸个懒腰,不落经心地躲开黑群的手:“尔等且将耍着,我先行退了。”
  黑群拿些没用的挽留理由:“要下雨了。”
  “无妨。”她揣了手机,又对我说,“你就这儿住下吧,那家现在没法待人,我晚上也不回了。拜拜~~”
  “哦~~”我摆手,暗忖自杀过的人是不是桃花会特别旺。
  季风用麻将牌搭高楼,搭了一层又一层,门板咣当一合,高楼哗啦而倒。我嗔怒地瞪他一眼。
  群少始终盯着把欧娜吞噬的那道门,二目如电:“她,天天就这么出去走?”
  刚才多给点儿吃惊的反应就好了,习以为常得让他恐慌了,我硬着头皮撒谎:“偶尔。”季风哼着歌,听词依稀辩得出是其实你不懂我的心,我商量他,“差不多行了。”
  他胡乱洗着麻将牌:“咱仨跟这儿大眼瞪小眼干啥?斗地主?靠!”黑群呼地起身,把他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抓着两张牌挡脸,看到人旋风似地出了屋子才放下手,“我靠,我以为他要干我呢。”
  “让你撩扯。”我弯腰捡起落地的九条。
  “我唱歌不行啊?”
  “你这是唱歌?这是谋杀。”
  “嘻嘻~”他笑得让人心寒,消息更让人心寒,“我可能要进军歌坛。”
  我被灌了一鼻子凉气,注意力转移给他:“做FLASH吧?”
  “嗯~嗯~”他摇头。
  “那是……传说中的说唱高手?还是不乐观,你最不擅长背诵,肯定记不住词儿。假唱?现在打得挺严的……”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我再发挥想像力,“哦,知道了,录完磁带卖给国防部是吧?等到将来打台湾的时候用它当生化武器!要选择无人区开战,避免滥杀无辜,我军派聋哑人上阵,以防错伤。到时候一提季风,民族英雄!”
  “你太瞧得起我了。”他的得意终于被我清理得一点不剩,垂头丧气的扒在桌子上摆麻将,“不是我唱,替人拍MTV。那歌手长得影响效果,策划和导演找模特,来我们这儿的时候是奔胡洋的,V姐手里份儿挺大的那模特儿,后来看上我了。”
  “你不是只接平面摄影吗?”
  “是我以为我只能接平面,先前儿还推呢,V姐当时在场,让我试试,那就试就试吧,别不识抬举。结果试完镜他们当时就拍板儿说用我,可给那哥们儿气完了。”他用手指摸麻将花,摸半天翻过来看一眼,说到最后又嘿嘿笑了。
  “那你现在是怎么个意思,跟V姐签合同啦?”
  “不~签!我说是让她多赚个中介费,我多赚点自主权。不过这么着她就得哄着我,不顺心了我找别的东家当跳板去。真的,模特公司这么多,有的是人来挖我,不是看她带我出道还有二静的关系我说跑就跑。”
  “你真好意思打算~~”
  “不过V姐这人儿当老板不错,我真跳别人家去比这麻烦事儿多。再说不管是冲二静面子还是为了不让我动走的念头,她挺向着我的,我估计胡洋快走了,上个月他拍一个彩妆的灯箱广告,人家嫌他黑也改签的我。”
  “那他不老恨你啦?”
  他再次眉飞色舞起来:“谁让他跟我同期出道,生不逢时啊,他是人才,可惜我是人才杀手。就像周喻遇上诸葛亮,皮篷遇上乔丹,嗯……贝吉塔遇上小悟空。”
  “哪跟哪啊?你轻点狂,惹急了人拍你黑砖。”
  “技不如人他急什么急?”
  “是色不如人。”
  “终于忍不住夸我了吧,哈哈。我这姿色~~”
  “傻乎乎地……”我滑过去一颗牌把他摆在面前的城墙打塌,告诉他,“看看,不堪一击的花架子,没有真材实料始终只能唬人一时。”
  “那就够了,唬人两年就行,”他竖起两根手指,“最多两年,可能再干个一年半载,在他们看腻我以前,我把季静的钱还上,就再不碰这行。”
  我紧张起来:“你跟季静借钱了?”SMART好像还没放号啊。
  他看穿我的心思:“不是给你买房子。前阵儿给老曹做完系统,他在季静前面给我好顿飘扬,还邀功说给我介绍了不少小活,阿正一听就说我把散活儿组织组织,招几个程序员,自己注册个工作室。现在我能联系着挺多业务,根本做不了,我自己一人别说开发,现成的让我写都写不过来。季静其实也有这意思,不过她有点不放心我,过两天她可能要来帮我张罗。”
  “你不先言语,我说这怎么工作到底给辞了,想骂你没倒出功夫呢。”
  “趁我愿意折腾好好折腾几年,”他站起来伸展着身体,俯身将我纳进胸膛里,“等劲儿过了就把公司卖了跟你混,你上班我在家给你洗衣服做饭,等我考下驾本儿了还给你当司机兼保镖,完了你给我开工资啊,供吃供住一个月两千就行。”
  “有吃有住还要钱干什么?”
  “给我妈邮回去啊,”他说得跟真事儿似的,“我不是她老儿子么,得给她养老金。说好的,仨丫头一人一千,我两千,到时候我妈留点儿家用,剩下钱抬出去吃利息。俺娘不愧是会计出身,账算得太精明了。”
  我抚着他食指上一枚装饰指环:“你将来不打算给你爸妈接身边来吗?”
  “看你意思呗~~”他用下巴转着我的发心,“你不嫌他俩烦人就接过来一起住。咱妈还行,能做个饭收拾屋子,福大人比我还能遭祸呢,我考虑一下收不收他。”
  我笑笑,季风他爸比我老姑夫嗓门还大,季大娘喜欢热闹,总让杨毅领我们上她家去写作业,还做好吃的给我们,玩一会儿季风他爸回来了,我们立马溜溜的拿本儿就走。
  “怎么没音儿了呢?”季风歪着头看我。
  “我记得小时候连张伟杰都怕你爸,背地里管他叫可可怪。”
  “我爸老是把他抓起来一个手往上举练臂力。”他拉过椅子坐在我旁边,“还抓过你,你吓得乱拨拉,把他脸都挠出血了。”
  “啊?我怎么不记得?”我小时候竟然那么勇敢,打败了张小胖不可战胜的敌人。
  “他都没敢跟你说,本来就有点眼泪儿含眼圈了,怕把你吓哭以后再不来了。咱班这帮女生我爸最愿意逗你玩。”
  “我还有杨毅好玩了?”
  他面露鄙视:“她~~不算女生。”伸手把我项链上的戒指扶正,盯着那星座符号失神,“我发现咱班同学家长都可喜欢你了,你看时蕾她妈,小蛮子她妈。”
  “我乖呗。”
  “乖个屁!”扣着我的下巴捏一下,“小学时候也总跟我们跳墙出去玩,你记不记得咱逸夫小学西墙后边一大片甜杆儿地?”
  “那时候还叫厂矿子弟小学,什么逸夫?别装年轻,你没赶上啊。”邵逸夫投资盖楼的时候我们中学都毕业了。
  “对对对,矿小。那时候咱们总跳墙上人地里偷甜杆儿,我们都边撅边玩,给你一段儿,你就站道边儿扒了皮老老实实地吃,给我们把风。死胖子见你吃得甜还耍小聪明去逗你:‘丛家家咱俩做游戏吧,我当老牛,你喂我吃草。’你就斜了个眼睛看他,面无表情地嚼着甜杆儿吐渣子:‘不玩。’我在旁边看着乐坏了。”
  我和小丫小蛮子常跟一帮男生出去玩,她俩运动神经好,跟男生一样嗖嗖跳墙就出去了,我都是下边一个举着上边一个拽着才能拽过去。上大一那年有一次在外边玩得晚了季风送我回学校,大门都锁了,刚上大学,还没胆子夜不归宿,没办法选段矮点儿的墙跳,季风手一搭翻上去了回头拽我,那矮墙也得有一米七、八那样,我哪爬得上去?他在上面扯啊扯啊,我手脖儿被抓得第二天又紫又青,紫薇见了还骂季风没深浅。
  “对,你知道么,胖子摊事儿了,他处一对象家里不同意,俩人还搭搭鼓鼓,结果给那女孩儿整宫外孕了……”他求知欲又起,中断话题问,“宫外孕什么意思?”
  “反正挺严重的。”我其实也说不明白咋回事儿。
  “体外授精吗?”
  我哭笑不得:“后来怎么办了?谁家不同意啊?”
  “胖子家不同意,好像说那小姑娘她爸精神病,胖子他妈说遗传,死活不让俩人在一起。这他就出事儿也没敢跟家提,那小姑娘还挺好的,也没跟家说怀孕了啥的。”
  “那怎么办啊?孩子不得打下去?他俩有钱吗?胖子是不是工作还没办下来呢?”
  “嗯,他那活儿整好了也得10月份能有信儿吧,那小姑娘佳大的还没毕业呢,都没钱。胖子跟我这借了领她去做的手术,也没敢在咱市医院,去哈尔滨做的。逼养想得还挺开,手完术养了几天俩人还上太阳岛照一堆相给我发过来了。在我电脑里了一会儿给你看啊。”
  “心宽~~多展的事儿啊?”
  “就前一阵儿,忙忙叨叨的也没想起来这茬儿。小死姑娘也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试都没考就做人流去了。”
  “说那个!那宫外孕不像一般怀孕,能腾吗?弄不好大人都得没。”
  “你还挺了解。”他揶揄我,见我眼神发狠又调锋说,“你说他家有什么反对的?胖子自个儿看上就得了呗。”
  “那万一将来生小孩儿真有病呢?他家就胖子自己能不挑吗?”
  “俺家也就我一个儿子啊,我妈就不挑,现在打电话也不像以前问我工作怎么样,身体怎么样,就一句话:年底不领媳妇儿回来你也别回了。”
  “你跟他说咱俩的事了?”真这样的话,以季大叔那性子,我们家也就知道的差不多了。
  我已经缓和着语气问了,但还是有点急促,季风没有马上回答我,手支在桌子上把腮子托变了形,用不转焦点的目光给我造成一定迫力。好半天才说:“没有。”他换个坐姿,仍是盯着我,“其实有时候真想拿他们压压你。我现在越想越没什么信心,戒指你是收了,纯就是保管,一点象征意义没有。丛家你说要是大学一毕业我就跟你求婚,你能同意吗?”
  “还不一回事儿吗?”
  “我觉得以前你心里我更多一些,现在我好像就快被你那些图纸啊、工程啊什么的从这儿赶跑了。”
  他点我的左胸,我拍他一巴掌:“你不也是一样!天天跟一群人间绝色拍照。”
  “再绝色也就一时眼亮,漂亮东西谁不想看,但是能让我想一直看下去的不就你一个吗?”他勾着我右手的小指,“我知道你说穿了还是信不过我,慢慢来吧,你想多久都可以,别随便就说不行。”手一张握住那个小小的石葫芦,攥紧,又松开,“别放弃我,丛家。”

  遐思见放

  丛家咱们结婚吧。
  我想跟你求婚。
  我没你不行。
  对我来说,你就是一个魔法。
  说的真气人,我还一定得有什么事儿才能给你打电话。
  我有什么不好?
  想你了。
  我就喜欢你瞎说八道的模样。
  你现在应该少穿这么高跟的鞋。
  你看见了就会想起我。
  ……
  别放弃我,丛家。
  “不会。”
  “嗯?”季风回头,“跟我说话?”
  “不是。” 我丢了抱枕走过去,他接我下班一回来就进了工商局的网上平台,鼓捣快一个小时了,好像还是企业名称登记的页面。“你注册下来没啊?”
  “没有,得网上等审。明天礼拜六人家可能还不工作,得等礼拜一能有信儿。”他随手摸起烟点燃,“我又提了六个,看哪个能过用哪个吧。翅膀他爸给想了一堆名儿,找人算的。”
  “你要抽烟就给空调关了窗户开开,”退出二手烟笼罩范围,“我发现你现在大白天也开抽了。”
  “抽两口就掐了,我嘴里好酸。”他坐着没动,靠进椅子里搓搓脸,“现在开公司的怎么这么多!注册个JB公司名儿比写程序还费劲,妈的。”
  “不用你一闹心就往死抽,焦油最刺激皮肤。”这比气管炎肺癌对他来讲有威胁,“还跟我吹有人找过你拍牙膏广告,你这么抽吧,熏得牙焦黄看谁找你拍!”
  “锹和翅膀俩大烟鬼牙也不黄啊,勤刷牙就行了。”他弹弹烟灰,给我笑个珍珠光泽的上弦月出来,“因为我们一直用高露洁。”
  “对,小强。”我皮笑肉不笑,“抽吧,长满脸粉刺我看你下个月怎么去给人拍MTV。”
  他还是有点儿怕了,用力吸一口,半截烟摁灭,举手挥着眼前烟雾烦燥地说:“我着急啊。二静她们新开品开发忙不过来,就我和大崔子俩人跑,我算没白把他从单位挖出来,要不是他以前跟他们原来老板忙和过这些我现在就是个麻爪儿,死二静光支招不伸手,把我折腾得俩脑瓜子大。今天早上七点多钟就起来了,V姐那儿月初拍的照片后期处理完少拍一组,还得去给人做完。顺便借她办公室面试来着,老黑介绍几个大学生刚毕业的,我本来打算写字楼那边都装修好了再招人,他说让我先见见,有个女生学财会的,工商税务多少还比我们强点,差不多的能帮我张罗张罗。我一琢磨也是,你就说我租办公室的时候,先看完订金都交上了,到工商那儿人说商住两用的不能注册,必须纯写字楼,要不批不下来执照,赶上人那房东是好样的吧,一分钱没扣你的。整这挠头劲儿,完了那帮装修的,曹哥盖媒体棚时候用的那家公司,拖拖拉拉的我下午去了又一顿臭骂。人那之前租给也是一IT公司,好些东西都现成的,就他妈打几个分工位接些设备,干JB一个礼拜了到现在网线儿都没缠明白,死包工头子还跟我梗脖儿,你等我哪天有空的,好好跟他唠唠。”
  “你别一去就没好脸色儿,到时候人不给你好好干回头住进去谁难受啊?我前儿中午去看来着,人说了里边电线都老化,全得拆出来换新的,那线也确实不能用了,将来那么多电脑一起开,不整好再干着了火。装修也不是急得来的事儿。”
  “靠,别等我这边啥啥都弄完了没地儿办公,我领这帮员工上网吧去干活儿啊?”自己把自己也说笑了,踢开椅子到床上倒下,舒服地抻个懒腰,“整得面试都没个地儿,我估计人孩子回去还不得犯嘀咕,怎么软件公司这一群穿得妖精似的咔咔在外边照相呢?”
  “孩子孩子的,没谁比你是孩子!”我揉着他眉心的细纹,去年这个时候他也就刚办完离校手续去公司报道,现在已经自己新店开业了。“要不我看手上活儿能交了请几天假帮你去盯着装修?别的我也不懂。”
  “不用。”他咬我手指尖,“你忙你的,我自己协调。最闹心是这礼拜天天去听课,五节课八百多块钱,我根本听不进去啥,季静还偏让去。我今天下午坐那儿都睡着了。”
  “那是企业法人基础培训,听不进去也知道点。你现在开公司不是自己一人坐家编程,这也像开发一个楼盘,成本啊预算材料工期啊,涉及的多了,不明白老指望别人告诉你不是回事儿。”
  他笑我:“三句话不离本行。”
  “反正你稳当点儿。对了我还没说你呢,那手把儿还开车上道了?”
  “老黑那个逼,告诉他不行跟你说还说。”
  “你得瑟连驾本儿都没有,交警得着罚死你!”
  “不出事儿交警一般不逮。跟一摄影借的自动档,一脚油门就走了,右下肢健全的都能开。”
  “北京车这么多,你毛愣三光的~~当在M城哪?明天赶紧给人还回去。”
  “别还了,我现在真练出来了。没车来回打的都得干破产,有的地方还根本打不着车,坐公车慢慢悠悠的,急都能急死我,恨不得下地跑。哎呀我都这样了,别说我了~~”他往上一拱把脸埋进我怀里闷声哀嚎,“快要疯了,幸好这个月还有个31号,呜……”
  “你说你急的什么!等季静忙过这阵她过来帮你弄多好,你这自己秃撸返账的。”他刮了好几年的光头,再蓄起来发质特别好,扎在我皮肤上硬生生地有些痒痒。
  “今天上午我MSN里就有人给我拼缝联系活儿了,钱哪~钱啊~~能不急吗?我把这些磨叽的先办完它,剩下像工商那些,大崔和那小姑娘叫什么来着?就今天面试的那学财会的,他妈的这脑子!……反正就好办了,按章走就行。有事儿你给二静打电话问她,争取我从杭州一回来,换身衣服拎电脑就能到自己公司上班了,多美~~”他翻着眼睛看头顶上方的我,“你告诉他们得喊我‘季总’噢。”
  “不不不,你是软件工程师,应该喊你济公。”
  他垮了脸:“那还是风少吧。”自己嘟囔,“听着像个卖的,谁叫出来的……翅膀?小丫啊……”
  “你想得可美了,拍完回北京整不好折磨得没个人样了呢,还直接上班!不休息几天我怕你让电脑一辐射再晕过去。”
  “我这体格,除了核辐射啥也不怕。”他仰过身来,手缠弄着我腕上的饰物,“杭州这趟就当是休息了吧,拍摄得挑好看的地方,我也没细问,肯定是风景区,全当去公费旅游了。我先探探路,有好玩的以后领你去,我自己可哪都不去了,我不愿意出门,你不在我身边我不得劲儿……”
  我听他声音不对劲儿,低头一看竟然像个玩累的小孩儿,就着原来的姿势呼呼睡去了。
  真累着了,上次这么毫无征兆地睡着,也是一个夏天。上午打CUBA,赢了球,下午来紫薇她们学校,正赶上体育部搞旱冰和滑板的技巧比赛,回去取了自己旱冰鞋又去跟人凑热闹。回到紫薇寝室的时候,感觉走路发飘,紫薇正帮我找英语四级考试的模拟题,季风在旁边等我们一起吃饭,几分钟后呼噜就响了,他就是进屋的那个造型,栽歪在床头,一只手搭拉下来,食指还勾着单排轮刀的长鞋带。
  那时是体力赤字,现在是身心俱疲。所以我真的没想到他还有精力去做打架这种伤神劳形的技术活儿!
  而且是群架。
  单挑的话应该不会有人能伤到季风的脸,除非遇上专业的。
  他坐在沙发上,大方展示嘴角的红肿,看伤势是刚收手没多久,过几个小时应该是瘀青;一道不明显的血迹自人中顺至颧骨,不是划痕,好像是鼻血被任意乱抹后没擦干净;右边眉毛凌乱,那颗小红痣得见天日……这张脸很不适合笑,但他偏就咧着嘴,受嘴角伤情所限,弧度很小,眼中喜气浓浓。
  本来是要告诉他办公室装修完毕的好消息,只等明天小时工打扫完卫生就可以入住了,结果却看到这样一张怪异的脸。
  而不言不语对着沙发上两只蜥蜴鼓烟的黑群,“脸色”比季风更难看,侧面给我的这半边脸是肿的,那半边看不到,看这肿势,如果是肉搏,只有肘骨能形成这种效果。比较正常的是,他没像季风那么笑,但神情也没有打架的戾气和愤怒。
  季风那么开心,让我担心他被人打坏了脑子。
  我去冰箱里翻冰块——这东西肯定有,季风一熬夜困大发劲儿了就嚼冰,找出来去卫生间往毛巾里倒,同时喊人:“过来把脸洗洗。”
  季风揉着肩膀过来,疼得皱眉毛,还在笑。
  “爽吗?”咔叭一声,不知道是冰块碎了还是我满口牙被咬碎了。
  “爽!”他对着水池子一顿冲,不时碰到伤处疼得抽气,含糊地说,“把这些天在政府机关受的气全撒出去了。”
  “袭警啦?”
  “比那有意义。”
  他反复强调不是蓄意行为,机遇是偶然性的,战争是遭遇性的,但结果却是渴望已久的。把案件简单交待,他和黑群把我们学校留学生学院的一个教授给打了。
  我惊得出了一层白毛汗,频频掉冰块儿:“你们干什么打到我们学校去……”留学生学院很多教授,应该不是那一个……那还有别人吗?
  他捡起冰块用水冲冲再丢进毛巾里:“这事儿就算我想问也能问出来,那逼既不是欧娜导师也没教过她,俩人一天粘粘乎乎的,我好几次在楼下碰着他送欧娜回来。靠,我原先不知道那个逼是结了婚的,知道早干他了。”事情是这样的,群少英勇表白了,就在停电那天,他追出去撵上欧娜一鼓作气,但欧娜着急去玩根本啥态也没表。但我很客观地说,之后欧娜明显就在躲他,其意可彰。今天黑群去学校堵欧娜没堵着,发短信让季风打听打听欧娜在哪,季风没理他这龌龊事,正好开车也到这片了,拐过去笑话他。车停中区足球场那边,一群人从场上下来,黑群忽然不说话了,老远瞪着,被一群学生围住的尹红一精神焕发,全无丧子之痛。这理由太牵强了,他丧的不过是颗受了精的卵子。“……瞅了一会儿过去跟人说上话了,俩人挺和气的,一点动手的样儿也没有。我当时就寻思他遇着熟人了打招呼,正想给欧娜打电话问她下落,手机刚掏出来那边呜嚎干起来了。那逼身边五六个高丽棒子,穿着球服一看就刚下场,差点让人反扑了,幸亏王八蛋心虚让停手了。”
  我叮嘱他:“这事儿你们可别让欧娜知道啊。”
  “帮她出气还不行!打完了老黑才告诉我欧娜是为他自杀的,不是看他人多我掉炮再回去擂他一顿。”
  冰块儿刚好包完,我拿起来就凿他:“犯虎!说你就听着。”
  黑群没去洗脸,靠在沙发上,嘴里的烟越抽越长了。我把冰包扔给他,季风甩着手上水珠不满:“不是给我的啊~~”
  “你说你俩……”唉,没词儿了。
  “他自己,”季风推卸主责,“他打仗我帮忙正常吧?”
  “正常来讲你应该拉架!”我瞪去他的理直气壮。
  “黑哥你得给我个交待,他到底说啥把你逼动了手的?”
  黑群拒不交待。
  之后季风终于问出来了,在欧娜出事后黑群还见尹红一找过她说话,后来尹红一走了,欧娜眼睛红了。打起来那天黑群本来没想动手,只是警告他:你以后少来找我女朋友!尹红一说:我也跟你女朋友上过床,而且十分确定在你之前……愤怒的回族勇士这才做出了破坏民族团结的事。
  但这对话黑群没当我面说,他说了我可能会给他一句:“那人家也没说错啊。”
  他肯定得气死,所以当时在我和季风好奇的注视下,他只是拿冰敷着脸,若无其事地问我:“宝贝你给没给我问问她啥意思啊?干嘛躲着我?”
  “你自己没问吗?”这还用问吗?
  “她嫌我长得丑,你信这是真正原因吗?”
  但这确是实话。撒谎怕雷轰,我只好选择沉默。虽然我知道沉默不能平熄怒火,但真话会让怒火更旺。
  黑群说:“男人的价值不在脸上。”
  我纠正他:“包子的价值也是,可捏得好看点儿,起码更能勾起人食欲。”
  他叹气,转向镜子拿开毛巾,夹着烟的手抚抚前额滋生的火疥子,悲痛欲绝地唱:“一波还来不及,一波又来侵袭……”
  我往季风见血的地方擦碘酒,数落道:“打他一顿又能怎么样?我看你这几天怎么拍照?”
  “所有单子都推后,歇几天等去杭州了。”他小心地按了按嘴角,“这就破个皮儿,明后天就能好。不好也没事儿,现在时尚,正好不用化妆了。给你看我给一个剃须刀拍的广告片儿没?就是这种受伤妆。”
  拉我进房间,留群少一人声情并茂。
  季风拿过来一个帆布背包,方方正正像装电脑的,我笑他:“你拎这么个包不装电脑好像卖保险的。”
  他又开始膨胀:“我真卖保险肯定业绩惊人,这张脸……”打开包拿出一堆24寸照片。
  最上边的一张就让我看得呆住了。
  昏暗的黄色射灯下,他摊坐在旧式仓库的角落里,一腿蜷着一腿半伸直。脸上有明显的瘀血伤势,已过寸长的头发被打湿,像是夜雨淋过,覆在额上,凌乱无型。衣服同样没型没款,像挂在身上的,看不出颜色,辩不出新旧。四周一片虚无,只有墙角的斑驳,只有苔藓带着死亡的气息,只有要表现的产品,有一道流线型光泽,是画面中唯一的亮色,泛着阴森金属味道。整张照片是幽黄的、破旧的调子,人的脸色很阴郁,眉毛很不羁,造型很颓废,但是空洞的眼神中隐含眷恋,目光斜落下方,垂在地上的手半张着,想要抓住什么,再往前半寸,是刺眼银亮的剃须刀,仿佛是一个绝望的男人对这世间仅存的不舍。没有广告词,画面上不着一字,强烈的明暗对比,撕心裂肺。
  “怎样?”季风也颇为得意这作品。
  “比上次围着驼鸟毛的那些好看一万倍。”
  “上次是衣服不好看。”
  还是活人的脸比较自然生动,照片上这个人,恐怖得让人心疼。“脸剃成这德性还有人敢用吗?”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剃成我这种脸?”
  他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相信我,这不是夸他。“这是你们那几位大师拍的吗?”我感觉他们只会玩儿些中性情色流和意识流的洋把戏。
  季风盯着我,似笑非笑:“不是,原定的摄影老婆生孩子来不了,推荐一个朋友来。那个朋友你认识。”
  我认识会照相的就那么一位。“可是他只拍结婚照啊……”对了,他去沙大的工作室了。不对……“这是在北京吗?”
  “在啊,这就上个礼拜拍的,我又没去外地。”
  可是黑曜石葫芦确实是从湖北神农架发来的EMS。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酷吧,”季风指着湿漉漉的头发,“一整瓶轩尼诗浇出来的,好悬把我熏吐了。这小子不是什么正常人,你离他远点儿!”

  挣扎见放

  我是要离他远点,不是因为季风警告,而是钱程已决心退出我的生活,而我没理由挽留。
  不管是不是因为我,我不想他有出国这样的决定。
  要是他不愿意再见我,我希望是我退出他的生活,而不是他走。那样我有被抛弃的感觉,会委屈。
  我知道这真是疯狂,可我竟然在想:起码让他在这个城市吧,也许某天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斑马线旁边我在等直行灯,他在车里,横穿过我的面前。
  然后他没看见我。
  脑子里太多不该要的东西,我把季风那些剃须刀的广告贴满床头,盯着看的时候,耳边却有快门声和平和不带声调的谢谢。
  他说头发打湿,打湿,拿一瓶酒过来:你或者把它喝了,或者浇在头上。季风有理由怀疑他在整人:为什么呀?他说:你眼神不对!两人对峙,灯火通明的仓库里没人敢出声,最后模特把酒倒在头上抓开,空瓶放到一边对摄影师威胁:拍完我要是看不见区别这个就拍上用场了。
  拍摄结束,一个看着电脑里的照片喝瓶底剩下的酒:大师。一个旁若无人地修着图:谢谢。
  我笑。欧娜抱半个西瓜进来,找到我目光焦点:“想他啦?才走几天?”
  “嗯。”我把戒指套进小指里,问欧娜,“好看吗?”
  “在家的时候你思前想后的拿不定主意,偏等人不在身边了才知道难受。”她托着我手指看了看,噗哧一笑,“我怎么觉得它还是做项链坠好看~~可能看习惯了。”
  我抱着膝盖蜷成一团:“有点上不来气儿,是不是又要下雨?”
  “你又不是鱼!”她看我腕上随着动作摇晃的小葫芦,忽然咳了咳,换上一口儿字音,“我们程儿你要多接触,小孩儿还是不错的。打小儿身边就净是些比自己年长的人,不像现在小年轻儿那么浮,按说我和贝勒跟他不是一代人,真也能玩得到一块儿去。你别说我向着他说话,确实挺招姑娘喜欢的,难得动回心思怎么就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呢~”
  我像看疯子似的看她,眼中的惊恐之色可不是假装。
  “语出娄保安。”
  娄保安跟我“你还真就跟他搅到一起去了,群少怎么办?”
  她挖着瓜肉,笑露一口小白牙:“颇有精力呢~”
  我也只是问问,哪有什么精力管闲事啊。
  季风去了杭州拍外景,公司这边拿主意的事就落在我身上,忙得像个追尾巴乱转的猫。崔少波是季风以前公司的产品经理,跟着他出来单干,也出了一部分资金,人特实在,基本上但凡超过一千块钱的开支都要事先打电话知会我一声。
  在海淀工商搬回营业执照那天我给季风打电话,坐在总经理办公室的高背椅里,面前一米二乘两米的大办公桌上摊着印好的名片,开户证明,企业代码本,税务登记证,带着纸墨特有混合香气,形态各异的公章财物章法人名章一字排开。季风接起电话我说:你打过来。他不解,还是把电话拨回来,听到总机里甜甜的女声录音:您好,欢迎致电北京风讯科技有限公司,请拨分机号,查号请拨0。他哈哈大笑:“季总分机号多少啊?”我告诉他:2587!
  电话里那边挺吵的,可能是在拍摄现场,他光是傻笑,半句有用的话也没说出来,收线的时候季风说:“家家我爱你。”
  我说:“我也是。”
  一瞬间话筒里只有海风的声音,是在海滩上拍MTV吗?
  应该告诉他不要乱吃东西,不要一头汗就下海玩,不要买一堆没有用的纪念品回来,对了,不要一撒起欢儿就四下跑到时候找不着人又慌了……我的心我的精力,只用来关心季风,就够了。
  辞职报告是递给总工的,他在转人事之前先给秦总过目了,我知道会有这种非正常程序,就跟我进来中坤房产部一样。
  秘书在秦堃指示下泡了薄荷茶给我,真正的提神,不过是多余了,我清醒着,清醒得右半脑神经锐器轻刮般疼痛。
  我是尊重感觉的,只是习惯了不去凭它行事,随波散荡太过冒失,会为难,也许都是因为想得太多。
  秦堃问我:“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重视你吗?”
  因为我一眼便看出细节错误的机灵?因为钱程?因为我全国最著名的建筑专业学位?放下精致的一次性纸杯,我说:“是觉得我像您。”
  “你这么机灵,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她瞟了一眼辞职信,“告诉我这和程程没关系。”
  我垂眸:“我在中坤一天,就不可能和他没关系。”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还是你男朋友的意思。”
  “秦总您别误会,钱程没给我带来麻烦。可能让你失望了,我有的时候很不理智,也没有担当,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
  “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你能牺牲自己的前途去守护?”她看着我,眼神溪水般柔和,但却有着不易察觉的清冽,“家家你错了,如果说你和男朋友之间无可介入,你不会做出这种决定。存在的才是真的,既然有问题存在,就要解决,病始终是要治疗的,装作不知道,忍着疼,这没意义。你是中坤最年轻的项目监理,不是鸵鸟。没有担当就可以不担当吗?你最应该对谁负责?可不是小孩儿了,想一想,这次的辞职只会让你终身难忘。还是你觉得你这样程程就不会出国了?”
  秦堃叹道:“事情暂时控制不了,就让它发展一下,最坏不过仍然控制不了。你说呢?”
  “嗯。”我轻轻答应,不敢点头,泪珠儿就在睫毛上挂着,眨眼即落。
  秦堃看看时间,拿起电话向秘书确定明天日程安排顺便交待她们可以下班了,我假借弯腰整理凉鞋扣子,趁机擦干眼睛。
  “你听过木桶理论没有?是说人的各程能力就像木板围成的水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矮的那条木板,”秦堃没对我的红眼睛讶然,却递来一张面纸,笑了声说,“你最矮的那条板儿就是脸皮儿了,怎么会在我面前哭出来,我会告诉钱程的。”
  我尴尬地揉着鼻子:“你最矮的那条木板儿是你弟。”
  “对,但是你不要说出去,会有人绑架他来勒索我。”
  “谁会勒索鬼贝勒的女人!”我鼻音浓重地回嘴。秦堃难得调皮的一面做出来哄我,我不笑可太不给面子了。
  “人真是自虐,总是强迫自己处在最难受的位置,我也是。”她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转动脖子。“但有的时候想想,确实是别无选择地放弃一些东西,为了得到自认更重要的东西。可能没人能避免这种苦恼吧。我拥有的比别人多,相对的放弃一些,这是公平的,对于这一点我和他都没有怨言,其实你到我这年纪就能理解了。此人之肉,彼人之毒,不是每个人都能为爱情活着,看别人吃的香自己也去尝试,索然无味事小,毒发身亡就糟了。”
  她说得平常,我忡怔了一下。
  我原以为我是欧娜嘲笑的不想被爱只想着去爱的那种人。后来又觉得不是,又觉得也不像会被爱的……
  “那天你向我指出合同上的错误时,我在你眼睛里看到很熟悉的东西,希望得到赞赏得到肯定。人事把简历送上来我一翻,就感觉这是一个有野心并且有智慧的孩子,知道等待,时机到的时候又能抓住。当时是单纯的喜欢,现在我承认有私心,我希望你将来能在事业上帮钱程。但你不要有压力,帮他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像你做为员工本身也是在帮我。但程程他还需要历练,我不确定他到了生意场上能否吃得开,所以你必须比现在更优秀。将来你要是能站在他身边,当然更好,如果你坚定了现在的感情,那也是可以做为心腹用的,因为你拒绝了他,会对他有歉意,就会在感情之外的方面弥补他。”
  “好可怕的女人。”我忍不住批评出声。
  “这对你没有坏处。”她们姐弟有着同样黝黑的眸子,但是眼睛轮廓完全不一样,一母所生的差别竟可以这么大。
  月亮星座是金牛座,第六宫,在星相学上这是“绿姆指”的位置,代表需要他人的刺激才能展开新计画。通常这种星盘的人对他人很体贴,对照顾与服务他人有一种强烈的倾向。在习惯上不容易改变。月亮在这个位置,健康受情绪的影响很大,可能会导致忧郁症或其它心理疾病。(本小段版权说明:引用。出处:忘了。家:雾~认真点儿好吗?)
  也就是说我有可能神经紧张伤及肠胃。
  爱情之于我是刮骨毒还是十香肉。呵,还真不太好说。
  非常之确定的是我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准有什么,某天途经过中坤19楼西办公区D组,见一美人莫名惆怅翦水秋瞳惨淡无光,趁机抢占其肉身。等我灵魂自逆流成河的悲伤中复苏时,若干匪夷所思之事已经发生。(雾:家~认真点儿好吗?)
  其一是打辞职报告。
  其二,下班前崔少波来电话说我提供的工商网上用户名不对,可我一点儿都不记得我告诉过他这个。
  次日居然还发生了其三。
  当天整晚闭门睡觉,强大的精神动力驱走身边一切妖魔邪怪,一夜无梦。
  太阳冉冉升起之时,我立于衣柜前半分钟,取了件火红的泡泡袖衬衫,本季最流行单品——季风说的。下面搭条洋红长裤,虽然天气预报说今天34度,但我只有这一条红色裤子,好在虽是长裤,纯棉料子也不厚。而且季风说了:电视上的除了整点报时其它都不要信。就算今天有34度,办公室里冷气也能吹到26度以下。
  红,我只要红。色彩是一种力量,色彩是一种激情,色彩是一种标志,倘又有闲魂野魄,碰面只怕道:同行中的厉鬼!
  绕行开去,哪敢欺身闹事!所向披靡,大有当年考试机器风姿。
  本人丛家家,自学前班开始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小到大,什么难题我解决不了?别人上厕所看小说,我看奥数打发时间,这种智商,支撑着我远大理想满怀抱负,孜孜不倦努力至今,人生正要大放异彩时,怎能在一笔暂时未清的旧账前低了头!
  中坤女君问得好!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你能牺牲自己的前途去守护?
  答案是:没有人值得我做这样的牺牲。值得我牺牲的,他不会让我牺牲。
  人最应该对自己负责。对于自己想要做的,我执着投入去经营,比如爱情。对于自己应该做的,更需要认真面对,像是工作。
  神采奕奕,果然下至门岗保安上至我们19楼行政前台,又见了兢兢业业和普通设计一起打卡上班的建总,均被我的士气煞到。建总那聪明象征的秃脑袋瓜上隐约浮现一个问号:“人事部怎么说你今天上午请假?”
  我愣在电石火花间,桌上电话响了,季静说:“去机场了没?你稍微早点到,乔老师是个急性子。”
  坏了!
  季静两口子被公司的事拖住走不开,又实在放心不下,阿正请了一个经验丰富的会计过来处理注册和前期财务事宜,今日抵达。为表敬重和感激,由我公司目前最高层的领导:总办特助兼技术以外所有职位的丛家家女士前去接待。
  坏了坏了……
  飞身下楼,钻进出租车,我高考体育达标跑百米都没这么卖力。还有半小时,已经过了堵车点,她还要过安检通道……“师傅咱能按时到是吧?”
  师傅年纪不小了,牙口还挺好,死咬住没松嘴:“悬~”
  我不太文雅地忽扇着裤脚送风,一边给崔少波打电话,他住的地儿比我离机场近,希望这时候他偷懒还没去公司。
  总的说来我可提到台面上摆摆看的疏忽经验并不多,怎么就都犯在关键时刻了呢。这科学知识能说得通吗?鬼上身!
  风风火火赶到机场,刚进大厅就接到崔少波电话:“家家啊,人我接到了,哎哎,你脚不要紧吧,要不过会儿我接你去医院看看……”
  我这边闷笑:“跑得太快了,是有点累。”
  他说:“那就好那就好,弄点酒擦一擦……啊,乔老师说让你用热毛巾先敷一下。”
  我请他转达谢意,看来我今天就不方便出现了。崔哥担保说一切安排妥当,我坐在椅子上歇气,想着季风知道这事儿不定怎么笑我,自己先噗哧一笑,赶忙又憋了回去,本来我穿得这血乎拉的,再这么发疯,过往看倌还不都发现我鬼上身了。
  机场里有等接人的,有等人来接的,绰绰影影人满为患,有哭有笑,有行色匆匆,像我这种纯粹坐坐就走的可能不多。
  脚边一条长方旅行包,包的主人就站在我身侧,石头青棉布小吊带,同质九分裤脚绣着如意纹,倒是个极漂亮的孩子,有诗为证。
  诗曰:
  忽灵灵一对杏眼含秋水,弯整整相衬两道新月眉。疙瘩瘩小鼻子紧照樱桃嘴,红扑扑脸蛋好似桃花迎风吹。
  奇的是这小谪仙偏弄个溜光锃亮的脑袋,女版季风吗~
  更奇的是她正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看,眉眼间熟悉的宝里宝气……我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嘴唇,会是吗?
  “嘿!”她上前两步,手从裤袋里掏出,笑嘻嘻地挑着我的下巴,“认出来了吧?还不快叫人!”腕上还一串佛珠。
  “那天佐!!”
  那天佐一愣,我也纳闷:“不是我叫的。”这声音虽无洪钟之势,可也断不是一个女人能喊出来的。
  “当然听得出。”她和我同时转向声源,嘴一撅打了个口哨,长江三角洲的语调柔中带软刺儿,“北京都流行这种发型啊?”

  大结局

  先请记住,每天大家看到的,都是雾前一天写完,在线修改的(本章是今天下午回办公室写的)。雾是想到哪写到哪的人。如果有全文,不会压半个字。
  催文的实在太多了,比较善良的雾,不愿听人总说磨叽。现将所有谜底解开,为已经完全丧失耐心看不下去到快要骂人的同志们服务。也为等看翅膀小丫的服务,以后基本上没他们什么事儿了,不用等了。
  读后可当此文为完结产品,不要担误各位,去找些不急人的文文看。雾也不拖了,雾拖一天累大家一天眼睛是吧?打负分还累手。雾看了还哭~~
  爷费劲写一宿你丫打负分,安的什么心呢!
  但是以见放是雾的豆浆小店。45章起雾会继续磨豆,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雾不嫌手累,如果也有不闲眼睛累的,有比雾更闲的人,希望跳过此章继续走情节。
  此章字数不多,字字答疑,貂尾续狗。
  ——————————————————————————————
  1、上文出场的哪吒与钱程的关系。
  那天佐(17岁)来北京上大学,她是钱程的表外甥女。
  这安排意在写明钱程身世。
  雾玩的历史旧账。
  钱程说过:重要的是别人相信什么,事实本身没有用。
  哪吒说过:事实是怎么样的无关紧要,要看别人相信什么。
  也算伏笔吧,因为这是那吉良的信条。
  秦海洋,21岁入伍,陆军第七十九军九十八师293团3营9连。33岁为该军区上座,又七年擢司令员,(战争年代什么都是允许的,雾的小说里什么都不算奇迹)。是年养子那川27岁,女儿文秀19,秦海有意指婚,将女儿许给那川,全都抗婚。秦文秀与钱淑明大学同学,两相情悦;那川与其姐淑婉一见倾情二见倾心三见定终身(……)。秦海洋赌气令文秀辍学,招一得力下属入赘。次年文秀生女秦堃,同年那川携钱家姐弟南下S市,白手建业,尊养父秦姓,是为S第一楼秦川酒店,生女吉凤(哪吒的娘),第二年又得子吉良。淑明26岁回北京,欲带文秀(27岁)回S市,文秀念女(才上小学)不肯离京。后秦堃爸(可怜,没名没姓)偷与之离婚,被秦海洋所知,怒极攻心,入院,淑明送文秀去医院,车祸,淑明瘁。那川带妻料理淑明后事,淑婉发现文秀有喜。秦海洋接回女儿,秦堃与父眼见文秀郁郁而疾,生下钱程后体弱去世,享年31岁。
  秦堃父亲死于肺癌(= =!),母亲不在的日子,就见父亲终日在书房里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所以秦堃和钱程都最怕烟。
  鬼贝勒比秦堃小,钱淑明比秦文秀小,秦海洋有心理阴影(雾自己想有可能),所以迟迟不同意。也可以是老妖怪在等鬼贝勒上门,但鬼贝勒不想两人撕破脸皮弄得秦堃难做,于是三方误会着。
  有人问雾:哪吒来北京了,泰山克鲁斯怎么办?答:就是他出的馊主意,如果哪吒没有他的四年里也想着他,四年后也想着他,他就娶她。
  有人问雾:鬼贝勒姓什么。答:姓贝名勒。(懒得想了)
  第一条交待完毕。
  2、时蕾线。
  一猫一马,生了一个小金猪。加上一条名为二千七的鹿犬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3、杨毅线。
  于小锹覆行诺言:你俩有小孩子我们就结婚(对翅膀)。然后十•一和杨毅领证,婚礼扑腾,没闹出人命。
  有人问雾:丛丽荣那么过?答:听说时蕾怀孕就急了。
  4、丛家家线。
  偶然得知季风和叫叫儿仍有联络(某天电脑上的MSN离线消息),偶然得知当年叫叫儿的离开是因为她也要不到季风的爱(叫叫儿回来自己说的),偶然得知季风真正喜欢的人是杨毅(看到了鱼刺们的评论),偶然得知自己喜欢的人是钱程(雾安排的,哪吒搅和的)。
  丛家家有病,强迫症。
  不喜欢她的,雾可以理解,因为你们都是正常人。
  有人问雾:程程的小葫芦哪里有卖?答:淘宝网搜黑曜石制品。
  有人问雾:季风的求婚戒指哪里有卖?答:Tiffany定做,经典款镶钻。看雾博客有图样(4,800/对,加上手工费和钻石要翻个十番不止)。
  有人问雾:丛家家的网名叫什么?答:雾发妩天。(自己都汗~~)
  5、金欧娜线。
  她最后跟黑群将就着了。
  6、是以见放的放字。
  长大了,一些曾经的回忆被放逐到天际。
  季风对家家放手了。
  还有我。我被我自己放逐了。
  上初中时觉得小学的没心没肺很快活,上了高中又觉得初中的学业很轻松,到了大学想念高中的玩伴,工作了又怀念大学时代的单纯与浪漫。总是慢一些总是慢一些,总是不懂眼前的幸福,总是追究过去的事,坚持把每一件事都做完,结果却是今天成为明天的惋惜。是以见放。
  7、雾想问。
  一个人可不可以喜欢上两个人?可以吗?不可以吗?
  心有左右心房之分,为什么只能喜欢一个?
  心每分钟跳60-100次,一生只动一次,会死人的。
  7、其它。
  你有没有暗恋过一个人?你恋过了就知道,不痛苦,很另类的幸福,另类是不是美?
  众说纷纭,但我的另类幸福,值得全心经营。
  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
  然后,把门紧闭,
  她神圣的决定,
  再不容干预。
  ——全文完——

  贻误见放

  翅膀老大当年在S市开学生酒吧起家,买卖火得惹人红眼,遭人陷害,险些关门大吉。到最后老大人格魅力爆发,竟和陷害他的人化劲敌为损友,而这位损友则大有来头,背靠S市扫黑组名单上的头号人物那吉良那先生。在S市提起那先生,相当于皇城根的鬼贝勒,相当于M城的于小锹,财大铺多,又带点黑社会性质。
  再说眼前的那天佐小朋友,是那吉良亡姐的独女,过继到那家,有个神气的乳名:哪吒。她跟翅膀时蕾关系不错,三年前我们全体去S市给老大过生日时,这孩子也在场,当时才14岁,正在雌雄莫辩的当口,这会儿好像长开点儿了。如果不是钱程喊出这个颇有特色的名字,我都没认出来她……钱程为什么喊她?
  钱程也很讶然,呆立在我对面:“家家?”
  哪吒看我,看钱程:“北京都流行这种发型喔~~”
  我看哪吒,看钱程:“你们认识?”
  三个声音一起冒出来,有点乱。
  “你也来接她?”钱程指着那天佐问我。
  “不,刚巧遇着。”我的来意说起来复杂长,只交待结果,“我来接别人,但人已经走了。”
  光头小妞端手搓起了下巴,来回打量我和钱程,最后四肢并用地挂在后者身上,决定先认亲:“小表舅!”
  钱程抱着她,仍疑惑地看着我。
  脑中相关存储信息极速调出拼组,哒哒哒哒哒……
  秦堃发火提过钱程一个颇有能耐的哥哥,是那吉良不是?听她语气,那吉良不是秦家亲戚,便是钱程父亲这一边的了,是外表亲,钱程的父亲是哪吒母亲的UNCLE辈~~当当!中止。破解信息只能确认到此,已够得知二人关系。钱程却百思不得其解,哪吒在他怀里不甘冷落,夸张地摇着他的脖子:“表舅表舅你不认得我啦我是哪吒啊我长大了……”
  他抓着外甥女那个光头有点打滑,扳着肩膀扶开她,皱眉毛,喷笑:“看破红尘啦?”
  那天佐抱着他的腰大笑:“谁不知道我是托塔李天王的三太子,位列仙班嘛。”
  “你大闹天宫我相信。”钱程拍着她的光头,“站好。”
  这孩子哪肯乖乖听令,一转眼又热情洋溢扑了我满怀:“姐姐~”
  辈份别扭了啊!我脸一僵:“别乱叫!”
  “那叫什么?表舅妈?”
  钱程把她拉开:“你怎么会认识她?”
  哪吒喊口号:“地球,是我们共同的家园。”被舅舅揍了,缩脖子抱头接着说,“四海之内皆兄弟。”
  难怪她和翅膀那么谈得来,打三年前那会儿我就发现了,两人这种打死不忘扯皮的个性真叫一臭味相投。
  “我是你兄弟?”钱程气得滋嘎嘎磨着门牙笑。
  哪吒吐舌头,鬼鬼祟祟问我:“小光呢?你为什么摇身变成我表舅妈?”
  嘎嘎声没了,钱程绷紧下巴:“这儿没你舅妈。”
  哪吒识得眉眼高低,马上闭口不再多说,手肘拐我:“小光呢?”
  我在她那寸草不见的高地巡视一周:“这该不会是小光的COSPLAY吧?”
  “帅吗?小光呢?”
  “你恐怕要失望了,”我说,“他现在头发跟我的差不多长。”
  哪吒瞪大双眼,尖叫,啊!又叫,啊啊!
  钱程勒住她,捂嘴:“小光是谁?你是不是忘了来接你的是你舅舅我。”
  哪吒一手勾着钱程的胳膊,一手张开巴掌对着前方频频摇晃做阻止状。我望过去,两个穿戴平常的男人,一个正手撑椅背跳过来,那轻巧的身姿,原地拔跳绝对不输给季风;另一个也有准备动作,看到哪吒摆手,没有行动并唤住了同伴,然后紧张地盯视我们。
  想起来了,哪吒管他们叫阿肌,全名职业肌肉男保镖。
  果然很有块儿。
  钱程放开外甥女,卯全力弹她脑门儿:“我就说良哥不能让你一人飞来,还撒谎哄我来接你。”
  钱程开车不专心,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哪吒和我,憋了好久才不耻下问:“大学能不能跳级?”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能!”
  他力争:“我外甥女智商高!”
  这位跳级超人,蹦哒进北外只有17周岁,智商实在是高,可会跳级的为什么都喜欢上北外呢?我慈母般问向哪吒:“S市状元考来中国外语教育首府,未来有什么打算?”
  “同传!”她做扶领带结的手型。我啪啪两记掌风掀过去。她立即改为防守姿势,“为什么?”
  我说:“车里太热扇一扇!”
  钱程调了调冷风:“你们久别重逢说够了也满足一下我好奇心。”
  “我同学——就是五一来你送他去机场的那个,认识她良舅的朋友。”
  “也认识我啊。”哪吒不高兴。
  钱程更加疑惑:“你同学干什么勾当的和她良舅扯上关系?”
  哪吒把双大眼睛眯得细长一溜:“你们语气有问题~~”她姆指比比尾随车后的一辆出租车,“我阿肌们唯一的行李就是AWP,不管枪管清洁与否,都要做到首发命中。我一个手势你们俩会被同时爆头。”
  钱程正色道:“严肃点儿,我们这聊天呢。”
  严肃地说,要上溯到大二的翅膀刚开始经营非时酒吧那年(那时候还叫飞石),一名绰号殿下的男子看上了这间旺铺,假举报,苦肉计,致使飞石阴云当头。而殿下罩在那先生刀枪不入铁鸦翅之下,老大背水一战与此人斗法时连跳楼的觉悟都有了。令人费解的是一役下来,这两个男人开始佩服俺翅膀哥有个性,是不可多得的集勇气和智慧于一身的人才,然后就拍肩膀秦川三结义了。那之前到底是在折腾什么?也不知道雾在想什么……(雾:你讲你的故事好不好?)
  所以说,男人的友谊观是多么的不可思议的吹弹可破,充斥着活跃的可分解物质,随时就拳脚相对,随时又生死与共。这是交朋友吗?这是瞎耽误功夫。
  钱程存盘速度一般,半知半解地听了,问哪吒:“我见过殿下吗?”
  哪吒托着精巧的小下巴沉思:“我想一想喔~”
  模样很可爱,惹人掐她,我也是人,我就掐了两下。
  她咧嘴,没有叫痛,反打个响指:“见过!”拍拍司机椅背,“你离家出走到S市那年他已经是良舅的人了。”
  钱程轻咳一声。
  我忽略他镜面里瞄过来的顾忌眼神。
  殿下是谁?那先生的万人迷小受。有挖底精杨毅在,华东人民知道的事我们也一清二楚了。
  小哪吒没发现异常,还在为其讲解:“……一定见过,他只比你大几岁,那时候还比较嫩,就住外滩别墅,良舅很喜欢他……”
  钱程忍无可忍:“那天佐!”
  “啊?”她正探着身子够前边的汽车香座,被舅舅一喝怔了怔,稍作观察了,奸笑,“我说殿下是良舅的人,是说手下,又没讲是情人,你反应太大啦,家家会怀疑。”
  我用捏跳旗的手势在肩头眉心乱划,向上帝起誓我会守口如刘胡兰,然后对着门玻璃整理头发:“在这停吧,前边不让右转,我走几步到了。”
  钱程收油门,热情地问外甥女:“孩儿啊,你想不想去看看堃姨?正好让家家把你带上去。”
  我面无表情:“秦总今天去海南了。”他甭想把这拔龙筋的孩子寄存在我这儿。
  哪吒对他耸耸肩,摊手,撇嘴:“人家不肯买。”
  “等小光回来找你玩。”又看看钱程,“走了。”推门下车,走了几步被喊住。
  钱程站在车外边,手搭着门上看我:“你别犯傻。”
  我转回头:“你也是。”
  他没听见,追过来说:“说话你听着没?什么意思啊你去辞职?”
  “你造谣说我怀孕不就是逼我辞职吗?”我瞥他一眼。
  他石化在原地,脸色跟上好的白定盘子一样。
  我又说:“你要出国不就是不想再看到我吗?”
  他掉头就走,走到车前边停下,转过身朝我点头:“对。你怎么这么聪明~我全天下就你这一号知己!”
  哪吒小鬼趴在车窗上看,等钱程伸手去拉车门,只听见一句“拜拜”,他的车光天化日下被一个17岁抢劫犯开走了。钱程在马路边大声骂人,后边的出租车靠过去,阿肌向他招手。
  我在后边喊:问他:“被人误会好玩吗?橙子?”
  他神情像低血糖患者,好半天才把黑眼仁翻回来,想恼火给我看,却哼哼哼哼地笑。哪吒已经越开越远了,阿肌们有点急,催促下钱程摆摆手坐进车子,扬尘而去。
  我手遮着阳光远眺,深呼吸,饱含车尾气的干热空气钻进鼻子,颤微微地在胸腔扩散。
  季风声音兴奋地告诉我,他见到一个海岛,老腐败了,有一块堤坝全用雨花石铺的,我见了得气死。
  我听了就笑个半死:“那叫海塘,你当水库哪还堤坝~”
  “一回事儿么!”打火石的磨擦声。我干咳两声,他心领神会,“狗耳朵~”
  我骂:“臭得瑟!”
  他讨饶:“在你面前不得瑟。”
  说起早上去机场接乔老师的事,不可避免地提到钱程:“他和那吉良竟然是姑舅兄弟。”
  他不关心这个,只兴致勃勃问:“哪吒剃光头好看吗?”
  “没个女孩子样,穿着小布褂子还戴串佛珠,跟个小和尚似的,一劲儿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你还得有几天啊?不是说十天就差不多吗,这都走快半个月了。”
  “明天下午回返。”他问,“你想我了吗?”
  我脱口就说:“望眼欲穿。崔少波什么事儿都找我,这礼拜我就上了两天半班。”
  他微恼:“辞了得了,不说好给我当贴身秘书吗?”
  “贴身秘书给你请了,还兼前台,一米七四,北服毕业的。”
  “老黑面试的吧?”
  “那是,他能让这好事儿落到别人身上吗?”
  描述了黑群选美标准地选前台,语气中带着鄙视,季风乐够呛,直说正好公司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来个花瓶摆着也行,全当解决视疲劳了。今天外景任务收工,班组去普陀山半日游,赶上观音香会,一人送一个平安符,还吃素菜。“挺好吃,肯定放鸡精了。”
  我噗地笑出声:“你没什么慧根,还是不要打扰佛家清静了。”
  “你也外行了吧?观音是佛吗?”他给我讲了半天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慈航大士,佛道两掺儿,估计都是今天从香客或导游口中听到的,最后却说,“不过普陀山确实是佛家圣地,什么都跟佛靠边儿,他们放那个经文嗯嗯呀呀贼闹心,比我唱的还难听。真的。”
  我警告他:“你当心被念回原形。”
  无量天尊,第二天下班在楼门口看见跟保安聊天的季风,没毛没尾巴直立行走,还是人形。发现我,眼里蹿出豹子光。我低头看地面的大理石花纹,旁边女同事轻笑:“家家,你老公来了。”
  外人面前季风还比较能扮斯文,我看他对我们同事假笑,夸道:“你越来越像个专业演员了。”
  他纠正我:“模特儿。”随手取了我扎头发的细绳,“扎起来干什么?”
  “热~”我抢回来三两下捆好,“杭州热不热?”
  “没有你,哪有光和热?”
  “MTV的歌词?”
  “呵呵~天天在海边儿转悠,专捡太阳大的时辰支棚子拍,晒得我直冒油。”
  好像真晒出去不少油,我上下打量他:“瘦了。”
  本来以为他会先去看看公司,结果人还挺沉得住气,吃了饭直接回家。黑群也刚回来,鞋都没换,撅在地上翻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季风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他向前扑时沙发,回头骂了一句,又说:“一样吃的都没有。”
  季风嗤笑:“那地方本来也没啥吃的,就汤元,要不就是海鲜。还有一种东西,长得像西瓜,切开一看,皮薄,肉红,沙瓤的,吃着还挺甜,籽儿不多。”
  黑群咽口水:“那他妈不就是西瓜吗?”
  “搁人那儿叫佛瓜。佛门净土种出来的,佛瓜佛果,”指着地上的茶叶,“这叫佛茶,普陀佛茶云雾佛茶,反正都跟佛沾边儿就对了。阿弥陀佛~~”
  我笑他:“你这人也没佛相,念什么佛号?”
  “谁说的?”他摸脑袋辩道,“我还剃过佛头,人说我有佛缘呢。”
  黑群翻完最后一盒,泄气地坐下去:“佛瓜佛果的你倒是请回来一些啊,整这干巴巴的东西谁吃?”
  我问黑群:“你是不是饿了?”把打包的黄金大饼递给他。
  “我靠,你们吃饭不找我,我还跟这儿等呢。”他骂骂滋滋地抱着餐盒狼吞虎咽。
  “别的也带不回来,就茶叶能放住,我弄了一后备箱子,留着以后给客户送礼。”季风扒拉几下拎出个小袋子,看一眼狼吞虎咽黑群,“你揎吧,这也不上哪熬一天连饭都没混着。”
  我瞅着那满地茶叶盒子发笑,跟着回他房间:“你想得可挺多,哪来的客户,还给客户送礼……”
  他猛一用力扯我进屋,单手把我抱住,压在门板上吻下来,惊涛骇浪地卷走我的神智。我一时不知所措,本能地回应着,直到大脑因缺氧而产生小小的昏迷感,才记起被他截堵的唇上还有鼻子这个器官可以呼吸。手从在他剧烈地起伏的胸口攀到颈后,我将他拉低,主动加深这一吻。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小别胜新婚?季风这种毫无预警的热情,勾得我的思念也瞬间爆发。你说这怪事,别人都在不见时疯狂想念,我却在他回来之后才感觉分离的难过,于是这个吻在吮吸汲取中迅速升温,火焰般地燎起周身的热气,我的唇已经微微发麻。感受到我情绪的变动,他的另一只手也圈上来搂紧我,手里的东西撞在门上,怦!
  黑群大喊:“注意点儿啊,老子还在客厅吃饭呢。”
  季风愣了愣,我涨红了脸,脚跟落地,额头埋进他颈窝里,肌肤相贴处,有湿热的汗,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头顶上嘻嘻两声笑,圈在腰上的手臂一紧把我抱离地面,季风拧开房门对外面轻骂:“操你大爷~”
  我使劲儿在他背上挠一下,指甲擦刮衣料的声音很特别,季风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双层细纱透视装,白皙的肤色似隐又现。那么晒也晒不黑,再看我,根本不是一个种族的人,这几天都趁午休往风讯跑,紫外线好像格外地喜欢我。
  一直被他攥在手里的那个小口袋递到我面前摇晃,里面发出好听的石子碰撞声,打开来是大小不一的乌黑卵石,光洁墨亮。衬得我眼睛也油汪汪地闪着光,耐心地把它们一颗一颗摆在床头柜上细看,虽是全黑的石头,细看之下有斑斓的彩色隐纹,有一颗还是规则的波浪纹,鱼鳞一般细密。我要指给季风看,却看他蹲在床头柜旁边,颜色比常人较浅的眸子晃动着专注,眨巴眨巴地凝视我。
  我用两颗珠矶小石挡住他的视线,他龇了牙笑:“你好像特别喜欢黑色石头。”
  “长得好看我就喜欢。”我悄悄附下身子亲那两片好看的嘴唇。
  突如其来的触感惊得他跌坐在地板上。

  云雾见放

  少说了一句话,这家伙又胡乱买东西回来,除了客厅那满地茶叶,拎进来这口袋里装满了各种小玩意儿:“……这个开了光的,说是定风水,摆公司,这个给你摆你单位。这个给老黑,这个给欧娜,男戴观音女戴佛……”
  “你懂得还挺多。”我眼花缭乱地看他一件一件往出捣扯。
  “买的时候人家说的。”翻到最后是一个小红盒子,打开来有张黄纸符,说特地在庙里求来的,让我烧了和水喝,可以保本命年大吉大利。我不喝,怕当下就死在本命年。他很坚持:“这种烧完了是草灰,纯植物的。”
  我看着符上的异形文字摇头:“可是朱砂有毒。”我是信邪,但要在科学无法解释的情况下才去相信。
  他诡秘一笑:“我让师父拿薯条蘸蕃茄酱写的。”
  “他真就写了?算什么术士!”
  “反正你喝就是了,纯绿色食品,喝不好也喝不坏。”他慎重地把符点着,扔进杯子里,出去接了水端回来给我。
  透明的杯子里纸灰浮动,我哭笑不得:“你还给我接了满满一杯,这怎么喝啊……”
  黑群刚把大饼消灭,给自己泡了佛茶解腻,见季风作法,好奇地跟着进来。“宝贝儿你真敢喝啊?”
  季风头也不回地让他滚。
  他靠在门上悠哉地吹着茶水:“你小子去一趟庙里嗑两个头还信上这些了。”
  “嗯哪!”季风愉快地回答,“我打算过两天找人算算在我办公室供个关二爷保家生财。”
  我极不赞成:“你别给公司弄得跟黑社会堂口似的。” 手一抬把那杯有着神秘力量的水放到一边,“我不陪你疯。”
  “就怨你!”他指着黑群,“有吃有喝的堵不嘴!眼看就给哄进去让你搅和黄了。人家说把那符和我一根头发烧了给人喝下去,这人这辈子就是我的了。”
  “小季风你损不损!”这也不打哪学来的黑魔法,我打赌菩萨不会教人干这种缺德事儿。
  黑群长叹:“造孽啊……”
  “你给我滚出去你个嚓巴介子!”暴碳着火,随手摸起最大的那块乌龙石。
  黑群施展神行百步,眨眼间飘离原地足足一丈挂零。“哎哟!”茶洒了,烫得吱哇乱叫。
  我从那奸笑的人手中夺回无辜的石头:“人家打佛香之地跋山涉水跟你回来不是为了吓唬鸟的。”
  他眼明手快地拉我坐进他怀中:“你知道这石头有什么来历吗?”用一个故事哄我坐稳。
  相传它是东海龙王三太子的化身,生得一身乌黑,有一天私自离开龙宫到海中玩耍,不料遇到了一群鲨鱼精。都知道吃了龙肉可以成仙,鲨鱼精就相约咧嘴向小乌龙猛扑,小乌龙寡不敌众,遍体鳞伤退至莲花洋,被正在捕鱼的朱家尖渔民发现,将其救至樟州湾内。伤好后,为报答救命之恩,小乌龙横卧在樟州湾沿岸,立志守护海塘。年长月久,片片龙鳞也就化作了乌石子。它日夜注视着大海的变化,一旦大风将至,它就抖动鳞甲,并高声鸣叫,警告渔民别出海。巨浪来时,他就用身躯挡住汹猛波涛,保护身后一方百姓免遭灾难。
  听着这古老传说,再端详那块乌石上细细的红色纹路,仿佛是小乌龙为救命恩人挡风遮雨留下的伤疤。
  “你好算没白溜哒一趟。”我回头朝他一笑,“不过我记得龙王三太子是哪吒闹海时候打死的?”
  “呵~都是神话么,谁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假的。明天请乔老师吃饭,完事儿喊欧娜老黑去酒吧玩,你给那活哪吒也找来吧。”
  “嗯,她一见着我就小光小光地嚷嚷。”
  “小玩意儿,活活给我改名儿了。”季风捉着两只手臂将我抱紧,“她要是跟她舅在一起就都叫来,反正这一帮也都认识。”
  “你不说他不正常让我离他远点儿吗?”
  “不是我说的。”他咬自己舌头。
  “狗说的。”
  “你还能听懂狗说话?”
  “你是狗。”我低头咬他手背。
  季风呜呜哭:“我是狗~~”
  我满意地在自己的牙印上亲亲:“你洗一洗睡觉吧,我回家了。”
  他搂着我不放:“我可想你了,你在这儿住吧。”态度很诚肯,“我今天又坐火车又坐客车又坐飞机累完了,没力气对你做什么。”
  “就是看你累了不想挤你,让你好好睡一觉么。”
  “双人床挤什么?别走了~~嗯?”
  我侧过头看着他:“你以前都直接给门一关‘不许走’,这样留我。”
  “大师说了:执着需要智慧,否则就是着相了。”
  “大师不是让你在这种场合使用的好不好!”
  “丛家~”
  “嗯?”
  “你手脖儿上那小葫芦呢?”
  “裂开了,出来一个葫芦小金刚,跑了。”
  “……”
  “哎呀你别咬我!”
  那些送客户的佛茶,欧娜拿走两盒孝敬导师,黑群有样学样,没几天哪吒来我家住的时候也挑了一盒说要送人。晚上睡觉前问我:“小表舅的外公我要叫什么啊?”
  我正给她找睡衣,愣在柜子前,沙发上看电视的欧娜也被这道高难度的伦理题吸引,停止了换台。
  我把她身上的毛巾解下来套上睡衣,问:“你和你小表舅究竟是怎么个亲戚?”
  哪吒苦着一张脸:“我说不明白啊。”她眼睛一转,从茶几底下摸出纸笔开始画圈,“外公。外婆。舅公。舅婆。小表舅。小表舅的外公。咦?也就是舅婆的爸爸。舅婆是小表舅的妈妈。哎~~还得画一个堃姨,堃姨的父亲。”画完圈再找有直接关系的接着连线,“外公是舅婆爸爸的养子。小表舅呢是我舅公的儿子。但是看照片良舅长得比较像舅公,小表舅像……”
  欧娜呻吟一声:“你等一下再往里加人物!”
  “哦。”她顿一下,想了想要说的话,确定没有新人物,“小表舅像舅婆。”
  “这是钱程?”欧娜以指尖点着被圈住的“表舅”二字,得到肯定又问,“堃姨是谁?”
  线又连过去:“舅婆和堃姨父亲的女儿。嗯,小表舅管我外婆叫姑姑……侄。我都加上吧,我外公外婆有两个小孩,我妈妈是姐姐,然后是良舅。妈妈和爸爸下面是……”画了一颗巨大无比的心型,中间写上哪吒,咧嘴笑,“我。我叫他爸爸,叫她妈妈,叫他小表舅,叫她堃姨,外公,外婆……最上边这个我叫什么啊?”
  真为难孩子了!要属四世的辈份~~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自子孙,至玄曾,乃九族,人之伦。欧娜说:“血缘上来讲是叫太舅公。”
  “这哪有什么血缘?”
  “舅婆和舅婆的父亲是亲生父女。”
  “养子法律上也承认。”
  我们俩研究了半天,指示:“叫太姥爷。”反正是这一辈的,秦老爷子是老北京人,不习惯被叫太公。
  哪吒念了两遍,算是记住。欧娜问她:“你外公在世的时候是称呼太姥爷为父亲吗?”她茫然地摇头。
  我被欧娜那种闲来无事瞎认真的模样逗笑:“不用那么严谨吧。”
  “用的。”哪吒的两只大眼和头顶一起闪光,“小表舅说太姥爷是个不好对付的人,说错话要打人,总是生气。要不是良舅说应该去拜访,我真的不想去了。”
  “别听你小表舅胡说。”我揉着额角,“他们祖孙俩有仇。”
  哪吒点头:“是啊,所以他说明天要去工作,让我自己跟阿肌去。他还说我害怕就拖上你,反正你周末不上班。”
  “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你肯定不会去,我要自己想办法。”
  “算得真精。”我叹道,“我是不会去的。”
  欧娜没安好心地说:“因为她比你更害怕,她挨过你太姥爷的揍。”
  “他真的打人啊?”哪吒慌了,“家家你陪我去吧……”
  我被赖上,一眼一眼剜欧娜,她劳神在在地拿着那树状家族表,问缠在我身上的三头六臂:“你小表舅没教你怎么叫人吗?”
  “有,但我不敢叫。”
  我警告:“你千万别叫。”钱程能教得出什么我心里有数,老妖怪要听见有人当面这么直呼他,一拐棍抽下来,阿肌们再架狙把他暴了头。
  该说是天下大乱还是天下太平呢?
  季风批评我:“你也不想点儿好的。”
  说实话我也没那么歹毒,不看僧面看佛面,秦堃对我那么好,我可不会因为那老头说我关公门前耍大刀就一直记恨他,只是想到他竟能第一次见面就毫不顾忌地骂我关公门前耍大刀这么不给面子的话,待会儿见了还指不定要受什么气。说出蕴酿一早的台词:“要不你陪哪吒去吧?”
  “我怎么陪她去?”他倚在门框上笑,“我又不认识老爷子。”
  “我也不认识啊。”
  “不认识能特地打电话请你吃饭?去吧,冲这份儿上他也不能再把你气哭。”
  我默默地把炒饭装盘,默默地把盘子端到茶几上,默默地勺子插在饭里,默默地去柜子前找衣服……长的,短的,衬衫,裙子,拿出来搭配,在身上比量,穿上,在镜前左顾右盼,不满意地换另一套。
  季风边吃边观察我,也不吭声,只用凉凉的目光围着我打转儿。
  我换下来的衣物在沙发上扶手上越堆越高,终于又放上一件之后偏坠倒在吃食的人身上。他挪个窝躲开那些衣服,把空盘子推开,抽纸巾擦嘴,不善地打量我的精致装扮:“不够你折腾的~~相亲啊?”
  停下刮眉刀,我扭头看他,再转回来:“总不能给钱程丢脸啊。上次仓促地见了老爷子,这次提前约我了我怎么也得精心准备一下。”
  “约你的是哪吒,她小表舅不是说今天有活儿吗?”
  “不这么说怎么能骗我去呢?你倒是真肯信这种话,我以为你还不得抢着替我去!”
  他不怒反笑:“我不是不替你去,一会儿我有几组照片要拍。”
  这还像句人话。“拍照你怎么吃那么多!模特公司不是让你控制食量吗?”
  “光看你时装表演似的一套一套换,没注意全吃光了。”
  我偷笑,再装啊,不还是犯酸了!
  他讨好地过来帮我削眉笔:“再说你难得起早给我做顿饭。”在我脸颊上亲一下,“可惜浪费了。”
  用心被识破,我恼羞成怒:“有事儿你不早说!”一来就说好饿,根本是看出我有求于他骗我饭吃。
  季风的哈哈大笑中哪吒从我房间睡眼腥忪地出来:“吵什么~~哦,小光来啦。家家你今天穿得好漂亮。”钻进了卫生间。
  我夺过眉笔,又被他抢回去,托着我的下巴画眉:“不用画太浓,你眼睛黑,眉毛带几笔就行了,眼影稍微打重点儿。”
  我嘴型很小地说:“把我打扮这么漂亮待会儿见了钱程他真动心了怎么办?”
  “你不动心就行。”他收了笔,检查一下自己的作品,“好,自己画眼影吧。”
  “到手了,也不惦心了是吧?”
  “没到手呀,到现在也不给我转正。”他瞄着我脖子上的戒指,突然坏笑,“光知道跟别人说要跟我结婚……”
  握着粉刷的手僵住了:“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给哪吒接风那天么,啧啧,钱程酒量真差。”
  “一会儿见着他我说我又改变主意了。”
  “你一会儿见不着他。”季风说,磊落眉宇间尽是捉弄,“我今天就是去给他当模特。”
  “你们关系挺微妙嘛~~”我这话说得眼气,亏我前几天还为了让事情简化想去辞职。幸好秦总没批,她要是批了,我这边自以为断得彻彻底底,实际上那边两个人已经搭上线儿了,还掺了三太子的浑天绫……我不白牺牲了吗?
  “就好像配药吧,反正要不就是配出灵药成仙,要不就配成毒药喝完挂了。”
  我撇嘴:“修辞用得很平常。”这也能用网游打比方!收好化妆包一站起来被他圈住,我赶紧说,“你别碰我,我刚画好。”
  他只是低头闻闻脂粉香,笑道:“别让任何人碰,回来我要验妆。”
  “我可以补。”我扬着包包。
  哪吒叨着牙刷站在门口看我们老半天了,对没有看到香艳镜头表示失望,摇摇头转了回去。哗啦哗啦一阵水响之后她拿大毛巾擦着光头出来:“我们出发吧,太姥爷知道你要去让早一点到他家吃午饭。”
  我得意地掰开季风的手,告诉哪吒:“你太姥爷以前就要请我吃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哪吒配合地说:“难道是想让你做我表舅妈?”
  我很伤脑筋:“那也没办法,谁让你不敢去,明知道他别有所图我也得陪你去啊。”
  季风拍拍哪吒的光头:“我走了,拜拜。”手掌勾过我脖子寻摸了半天在肩膀上吻了吻,“早点儿回来啊。”
  “这么说他都不肯把你换下来?”哪吒看着他的背影。
  门没关严人又回来了。我眼睛一亮,季风说:“对了,想着提醒我晚上把招聘简历更新一下,再招个前台,老黑找这个总穿低胸衣服,不知道是前台还是坐台的。”关门出去前又说,“而且那么低胸还什么都看不见。”
  哪吒皱着眉毛告诉我:“最后那句才是他不用人家的真正原因!”
  这小鬼,我捏捏她:“他又不是翅膀!快去换衣服。”
  “我小表舅从来不嫌女孩子胸小。”
  右边脸颊的肌肉不知道为什么一跳一跳。“我胸不小!”
  这孩子系好纽扣盯着我不小的部位看看,脸上遗憾地写着三个字:你撒谎!

  执拗见放

  我比哪吒大了七岁,七岁是应该有代沟的,我这么想着,也就努力不去指责她奇怪的打扮。衣服倒还普通,放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比较普通,她偏爱对襟小褂肚兜短袍一类的服装,反正近些年复古风盛行,这也能够接受,但是她那些提溜拴挂的小配件实在让人想忽视都难,手腕上的珠子链子一串串一条条几乎挂到了手肘,脖子上一个巨大个儿的玉牌,护心镜般垂挂胸口,一只耳朵套了七个小银圈,另一边只有一个耳洞,挂的耳环样式却集大成于一体,又是链又是坠又是圈的,很多复杂。她还反驳:这有什么复杂,就是一个坠子一根小链还有个圈圈,多简单。我老气横秋地念着:“时代不同了……”
  哪吒趴在车窗上往外看,顺嘴接道:“男女都一样。”都还发的二声。翅膀算是把东北话给发扬光大了。
  “你在S市常和翅膀他们一起玩?”
  “嗯,除了他们我也没什么朋友,有时候在他家一住好久,而且一定要和蕾蕾一起睡。”她说着噗哧一笑,“哥哥那个色胚,几天碰不到蕾蕾就急了,千方百计把我赶走。不过后来他的酒吧越开越多也蛮累的,我就体谅一下把美人还给他了。”
  “翅膀是个会咬人的大老鹰,你有胆子惹他怎么没胆子自己去秦家拜祖?”
  “他连你这娇滴滴的美女都打,万一把我当男生修理怎么办?”她指着秦府门口的石兽,“看上去就是不是好惹的人家哟。”
  老妖怪当然不会无故修理个上门送礼的孩子,但却真的把她当成了男生,转着她的光头看来看去,对那些环佩叮当也不以为意:“大川的孙子,差一点就成我重孙儿了。不过这你也得叫我一声太爷爷吧。”
  “太爷爷。”哪吒立马把我们昨天费心巴伙想出的称谓忘到一边,嘴甜地叫道,“太爷爷,我不是孙子,我是外孙女儿啊。”
  “都一样,都一样。”老妖怪心情不错,抬头看看我,“你坐吧~今天不用上班?”
  “不上班,礼拜六公司休息。”答完了才在红木椅上落坐。
  哪吒造谣:“太爷爷啊,小表舅去拍照了,让家家……小姨送我来。”
  我惊慌地看着她,这孩子要干什么?
  “唔。”提到不愉快的人,老妖怪脸又绷起来,“算他还长心了。”
  “良舅说让我问候您,下个月您生日他会过来的。”
  “良子还没娶媳妇儿吗?”
  “这个,大人的事我也不好问的。”她装乖装无知,迅速转移这个敏感话题。“大门口灯笼上的秦字是太爷爷写的吗?我外公书房里也有好多……”
  午饭令我意外,除了干煸河蟹和素炒苦瓜外,鸡块炖野山菌,渍菜粉,锅包肉,蒸酱茄子,他们家是东北厨子?哪吒吃菜挑嘴,我只动最近的两碟菜,老妖怪频频皱眉。董哥接了眼色问:“家家是东北哪里人?”
  “M城的,离哈尔滨不远。”
  老妖怪有意思,要说话不自己起头,等人对上一个来回才接茬儿:“都说东北米好,你认得这米是不是正宗东北米?”
  我看着油汪滚圆的米粒:“响水米嘛。”
  “还挺会吃。”老妖怪颇得意。
  我怎么不会吃?二叔是省粮食局的,家里离着石板稻田又那么近,连这都吃不出来还混什么黑龙江?“响水现在出米少,据说都送去国宴招待外宾了。”
  “外宾吃得我吃不得?”
  哪吒和老妖怪聊了大半天,发现这太爷爷挺好哄,混得熟了也开始撒娇:“太爷爷偏心,看家家小姨来了做东北菜,为什么不做我们家乡菜?”
  “你这丫头!”老妖怪假怒辩道:“菜肉调料都是北京买的,哪儿有东北菜?”
  入9月份哪吒开学了,老妖怪仍三五不时找我去家里吃饭,本来是气季风的玩笑话,好像还变成真事儿了。季风忙里偷闲问我:“别是真想招你当外孙媳妇儿。”
  我拿他说过的话噎他:“我不动心就行呗。”
  其实老妖怪从来不提我和他外孙如何,偶尔会闲聊到钱程小时候,不外乎是些淘气惹祸的事迹,基本是骂着收场。只有一次去了娄保安的父亲家里回来后,他问我:“秦程不再提出国,是你和他说了什么?”
  敢情钱程到底提交了这大逆不道的请求。我斟酌着扯些旁的话,告诉他:“大家都是好朋友,保安我们几个跟他谈了谈,他自己也不是说特别想出国。”
  老妖怪盯着按在拐棍上的双手,想了一会儿说:“你怎么愿意陪我这个怪老头?”
  我嘟囔:“您叫我来的敢不来吗?”
  刷火的两个铜铃大眼瞪向我:“你不愿意来?”
  “我本来是有点不愿意的,因为您总是吓唬我。后来我发现,也就仅是吓唬人,毛主席教过我们: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我倒不是纸做的虎,不过真是老了。”他看上去不像是服老的人,能吃能喝能张罗,闲来无事刷刷刷挥拐棍指点园丁种白菜。
  也不是说美女迟暮才可惜,这英雄壮士年迈的脸也能让人感叹昭华。我打欢笑说:“您可别说只等抱重孙子什么的,这话对我说可是有逼婚嫌疑。”
  老人家脸一绷,竟然急了:“我程程还用……”想了想不对,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黑红的脸上肤色更重。董哥开着车,听见这对话也忍不住哧声一乐,老妖怪迁怒于他,“早叫你走三环下去不听,堵在这儿半天挪不动!”
  “我多嘴瞎说~”憋着笑翻开手里锦盒观看老娄叔赠的图画石子,“老爷子才不急着家里再多小辈添闹。”
  他审讯我:“臭小子这么告诉你的?”
  我摇头:“自己猜的。听说秦总也早有男朋友……”董哥在后视镜里向我打眼色,反正都开了头,龙没见大怒,我又加了一句,“不过您还舍不得她嫁人。”
  老妖怪绷着脸看我,好半天才音色浊浊地开口:“胡说八道!”
  “钱程说的。”我把事推个干净。
  “他笨你也笨。”
  “要聪明的也有啊。”我冷笑,“东条英机。”
  “呸。别拿畜牲跟人比。”他轻顿拐棍,威胁,“你再气我看看?”
  我缩着两肩:“说真的,日本人的确很聪明,而且那个民族有些精神挺值得学习。”
  老妖怪当年是三大军区总司令,虽然岁数大了反应会钝一些,但绝对比一般人劲儿掰得快,还同我打起机锋:“聪明怎么样,自古作奸犯科的都是聪明人。傻子成不了坏事。”
  “您这种以点盖面太不公平了,全中国要都是傻子可倒是没什么人作奸犯科。”
  “那就只有下道可走吗?不择手段打江山,脑瓜转得再快,荷包再鼓,也不过是玩兵黩武的军国主义,面子风光,满肚子狗屎。”
  “老爷子指什么是玩兵黩武?杀人放火当兵的可比老百姓干得多,您打仗的时候不使刀枪吗?做生意没害过人家破人亡?黩武是不可取,有些手段比血光更吓人,相反有些身怀利刃的,别人都怕了他,反而不会凶神恶煞处事。”
  “你以为人人都恭着就是没反心?保不齐背后给你一刀的就是平时看着最怕你的人。”
  “……”我一时语塞,没听明白这到底是不屑还是关心。
  董哥转着方向盘:“家家,前边往左拐吗?”
  老妖怪低喝:“来这么多次了还问!”
  不想再害董哥被骂,只好乖乖不做声,心里也正猜忌着。
  “你见过那姓贝的?”问完了自己做答,“也是,秦程这小子跟他玩得近,保安也不说管管……你有话就说,别噙头斜眼地看人。”
  “您看保安就怎么瞧都顺眼,出身正当,工作正当,为人就不管~女朋友一天一个也正当。”为了你鬼兄弟的情路,娄大哥也别计较我这过于贬低的语气了。“您不带偏见地说,有十几年去等一个人的诚心,再坏又能坏到哪去呢?”
  车里气压骤降,闷了好久,快到我家时老妖怪突然说:“也是个傻子。”我闻言一喜,鬼贝勒肯定从来不知道被人骂成傻子会有多么幸福。等着听旨,皇上却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这小孩儿稳稳当当的,是个有福气的相。”
  突变的话题让我懵了一下,怔了怔才问:“您还会看相呐?”
  “不是看相,是看人。老头子这双眼睛看过多少人从生到死了……”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他叹,“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压根儿也不想掺和,可总得有人过来跟我说说不是?问问你秦总,再问问那小兔崽子,他们谁跟我说过保安一天换一个女朋友。姓贝的小子满城地呼风唤雨造声势,买通了你说媒,自个儿连我家大门都不敢登,说什么诚心?”
  我一边应着是呀是呀,一边问前方惊喜回头的董哥:“您说这也怪不得咱们首长抱怨是吧?”
  老妖怪撇嘴:“捉鬼演双簧!”拐棍敲敲我小腿,“快下车,后边喇叭催得我的心慌。”
  催也得左右脚倒腾才能下车啊,我推门出来,后面是个红色宝来,大白天还开俩大灯晃了一下。是了,这院常出入的红车除一都市贝贝就是它了。小区大门只开了一边,仅能通行一车,董哥开进来调头顺便让路,宝来在后边一脚油门一脚刹车,我心直突突,走过去拍窗子:“你别跟那么紧行不行!”季风在里边嘻嘻笑,让我上车。
  这危险地段,上不了。
  A6停在一边,老妖怪半开着车门向后看。我拉季风下车,给老妖怪介绍:“季风,我男朋友。这是钱程他姥爷。”
  男朋友现在比我会说场面话,弯腰点头问好,乖得像大号白兔。老妖怪认真地打量他:“你认识程程?”
  “最近都一起拍一个广告。”
  嗯?我扭头瞪他,没听说呢。他后面拉着我的手轻捏一把,咧嘴笑笑。
  老妖怪问:“你也是照相的?”
  季风笑容一僵:“不是,我是景物。”
  老妖怪似懂非懂,微微颌首:“有空来家玩吧。”
  我给鬼贝勒报喜,真感觉自己是职业媒婆。电话里面吵得很,应该是声色场所,闹得还挺欢。我说:“秦老爷子好像要召见哥哥你。”只听他极轻地“嘘”了一声,周围顿时安静,我听着风音,非常恐怖。
  也非常高兴。挂了电话无意识地盯着空间某处发呆,直到季风声音鬼魅般出现:“给你下聘啦?”
  啊?我抬头傻看面前的俊脸,睫毛忽扇扇快扫到我的皮肤了,推开他:“给我下聘你咧个大嘴笑啥?”
  “你刚才说我是你男朋友。”他往我肩膀上拱,刚洗过的头发往下滴水。
  “发贱~”我抓起他搭在肩上的大毛巾,擦着擦着忽然发现他的头发颜色不对,“你焗了头发?”以前都是彩喷,一洗就掉,这会儿刚洗完还是深栗色的。为什么是栗色?
  “好看吗?”他抓抓发丝,“我新换的发型你居然没看出来。”
  我托着他脸看,发缕稍长,层次凌乱,我想像着水干蓬松的效果,不敢恭维,好男儿指定发型嘛。“下午弄的啊?”
  “嗯,他们都说像女生。”
  “季风小朋友,”我拿出在季洁家幼儿园执教的耐心,“请问你觉得他们这话是在夸你吗?”
  他不以为耻,摆美美的POSE给我看:“我让发型师帮你也修一下头发,修成跟我一样的。”
  “没你这样的,人家都让留长发,你还圈拢我剪了去。”
  “你要喜欢咱俩一起再留长~~”他拉着我已过肩的发尾,“看,都有分叉了……求你了。”
  那么大坨蹲在我面前摆出这种表情,简直像秦始皇哭长城般滑稽,我笑着道破他心机:“你去商量他换发型,我反正不剪。”
  “真恶心!”他掐我脖子,“钱程也这么说。跟一对双似的来来回回在我眼前晃,跟商量好一样,要不就都披着,要不都扎个小角,看得我这个郁闷。不行,今天由不得你了!我拿剪子去。”
  我看他做戏,指挥:“在右边抽屉~~”他扑回来把我压倒,全身重量交上,我装昏,肚子一凉,他撩起我T恤的下摆在欣赏风光。我已经习惯得无动于衷,眼半眯,“禽兽~”
  他说不好玩,乖乖蹲好让我擦头发,问:“小欧娜呢?”
  “不知道啊,又出去玩了吧。”
  “你也不说给老黑看着。”
  “防不胜防。你连她偷你茶叶都防不住,我能防住她一颗骚动的心吗?”
  “呵呵,骚动。对你不说我还忘了,她把我茶叶都皮儿走了,我还打算留两盒回家给市长叔呢。”
  “没都拿走,其它的我给你放床底下了,你也不能老在客厅放着,摆设啊?”
  “有媳妇儿真好!”他高兴地拉我的左手在戒指上亲一下,“咱爸爱喝茶吗?”
  “不爱喝,他嫌苦。”
  “不苦,我喝来着。”
  “你那是在当地喝,泡的是当地水。茶叶从生到长都吃这水,再用它泡当然不涩,换别的水就不一样了。”
  他仰脖子看我,听得认真,问得也认真:“原汤儿化原食儿?”
  “勉强能靠上边。”
  “等小锹儿来让他开车都拉回去,一家给送几盒。”
  “一共也没剩几盒了。”
  “尝尝鲜得了,喝饱得多少啊。”他站起甩甩头发,“他们是下礼拜来吗?可别赶上我去山东给人装系统。”

  勇气见放

  于一空出来时间陪杨毅四下逛逛,当自己大学生呢还过暑假。季风骂杨毅骂得太缺德,你个祖宗的死崽子,如何如何。听得我都不愿意,俺们祖宗托梦揍你啦?我就等那活祖宗来收拾他了。计划有变在他们来京的前两天晚上,我去风讯等季总下班,他在给游戏挂级,登陆上去就被翅膀狂M:儿子儿子儿子儿子!打游戏的儿子!季风就回:你喳喳个屁!大孙子!
  我以为这又得没完没了对喷一顿,可是老大心情颇佳,被人骂得赤裸裸还“西西”地笑,操纵他的法师满屏幕放电,头上顶着鲜艳异常的五个大字:俺!要!当!爹!啦!
  消息快速传遍大江南北,杨毅恨不得第二天就拱到S市去,于一劝她:不急,猫三狗四。翅膀坚决不让他们俩去,理由是孕妇不适合看怪东西,对胎教不太好。怪东西们肯定不会理他,翅膀想秘密搬家,又不忍时蕾折腾,只得作罢。
  北京之行取消,几天后时蕾家来电话,转战S市的杨毅在里面叽叽喳喳,嘿!真叫一热闹,时蕾妈也去了,翅膀妈也去了,季风说视频视频,视频接上了,满屋子人外加一条狗,独独不见主角儿。翅膀妈拿着迈克,非常专业的语聊模式:喂?家家啊?听到了吗?蕾刚怀孕得让她离电脑远点儿。
  杨毅坐正卧儿,啪啪打字:在小屋面壁呢,呵呵呵~老大现在恨不得给她裹个壳……被一只手狠K一下,于一调着摄像头往旁边照,时蕾远远地在卧室门口站着,有免费语聊系统不能使用,仍旧拿着无绳电话跟我聊。翅膀挨着她,茶色镜片直反光,宝贝兮兮地一会儿摸摸她头发,一会儿亲亲她肩膀,咧一张大嘴,扁桃体呈现完美的心型。
  我们都能体谅翅膀头回当孩子他爹的兴奋劲儿,时蕾说我也能体谅,但是他实在太忙叨人了。连昔日是妇产科大夫的翅膀妈都受不了自己儿子了,捶巴他一顿:血压高点儿的能让你忙犯病了。翅膀能消听半天,却是去跟丈母娘打听:妈啊,你怀咱家小蕾的时候爱吃啥?完了又说时蕾:馋什么酸的都别吃,琴姐就是酸的吃多了才生个儿子。时蕾自己也想要个女儿,嘴上不说也真信他的忍着不敢吃酸的。简直能笑死人,我说那孩子都已经在肚子里了,是男是女能因为你吃酸吃辣就变了咋地!翅膀坚持:现在还没孩子,就一小黑点儿。杨毅配合地拿起片子对着镜头,发消息:像花生米那么大,有胚芽了。
  时蕾肚子平平,已被套上孕妇装,上下楼翅膀要搀着走,离电脑十米以内要穿防辐射服,强迫性申请停薪留职一年,晚上八点以后不许去酒吧,翅膀戒了烟,没事儿扶着媳妇儿后腰在小区晒太阳,邻居阿姨见了:哟,怀孕啦。翅膀就狂喜狂点头。时蕾说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人家才五十多天,整得跟快生了似的。
  我算算日子:“挺好,明年生个小金猪。”大概翅膀也是计算着要的。
  时蕾抿嘴乐:“我不想让小孩儿属猪。”
  “你想让他属猫?没这属相啊。”
  “属猪都像杨毅季风那样的不得愁死。”
  我哈哈笑,杨毅在QQ里告状,季风不悦,回头瞪我手里的电话:“死老猫!”
  “让翅膀听着干死你!”
  躺在床上季风说:“真羡慕人生孩子啊。”
  这让我为难了,我可以上天帮他摘月亮,但他羡慕人家生孩子……我坐在床边给手机换电池,回头看他一眼,苦口婆心地替季老伯劝说:“季风,你还是等下辈子吧,你家就你一个儿子,不能让你那么混帐……”
  在我腰间流浪的手倏地一紧,他自背后把我勾进怀里:“我是羡慕翅膀,我也想当爸爸。”说着在我脖子上咬一口,眼神儿就变了。我想要挣出去,被他反将双手也都压住没让我如愿,手臂看似没怎么使劲,刚好是把我圈牢的力度。他半倚半躺着一堆枕头,脸离我很近,呼吸像小蝴蝶一样柔柔地扇动我的发丝,指尖与我无名指上的戒指轻触,轻抚。
  刚才讨论别人生男生女好的勇气像个幻觉般地消失,我抓着他的手,不敢用力,手背上的筋脉随着某根手指的动作而轻跳。他的另一手扣在我这只手上面,许久,只是轻轻拍了拍,我呼一口气,他无奈地勒紧我,狂躁得让我不敢喊疼。到他自己暴走终止,解了劲儿,我才偷偷打个冷颤,低眉顺目,看手指纠缠,两只戒指互合,男款只有一颗钻,但我奇怪的是它为什么没有星座符号,季风是风向双子座。爱上男双,如同爱上两个男人。
  “我的里边有名字。”C&J,他让我看的时候还点我肩膀的纹身。
  我想声明CJ和C&J不一样,想了想又咽回去。“我的是订做的?浩马尼?”
  “有问求婚戒指什么价的吗?”
  “订做的好像很贵。”刻字和烙一个符号工艺差很多,
  “千金难买心头好。”他说,“你愿意把它戴上我卖血都行。”
  “挺好点儿事怎么让你说那么恶心?”
  “现实就是这么恶心。”
  我半仰着头看他,一根一根眼睫毛的末端是透明的,合拢成漂亮的弧形,半垂着,投出两弯浅浅的黑影,怎么也看不清他眼珠的颜色。
  “好了你快起来。”他扶我坐起来,汗从发际淌过眉骨,一道清晰的汗迹下,浸在浓眉里。
  我也淌汗了,帮他抹着脸:“我这么沉……”
  “天儿真热,开车出去转两圈?”见我面有豫色,他眉一挑,“要不就脱衣服睡觉!”
  出门上车,东南西北得有个地儿啊,拧完了钥匙车里升温,我们在里边蒸着,足有一分钟才调头上路,季风说:“找地儿吃东西。”
  “你吃完饭都不到两个小时,就这样还成天嚷嚷减肥~”
  “什么事都是吃饱了肚子才有心情做,减肥也是。”
  我恨铁不成钢,系紧安全带骂:“你这个没出息的!”
  “有出息的都饿死了。”
  夜晚没有盛夏的浮燥,天气真好。
  车出小区到天桥边靠下,季风买了两串烤鱿鱼,吃一串看一串,酱汁滴哒。我把他胡乱塞进衬衫口袋的零钱掏出来叠好放进去,又抽了纸巾擦车座。我说季风啊,我现在真是一点儿也不想结婚要小孩儿,我侍候你一个就够够的了。
  他辣得直吐舌头:“好热。”
  “热你把窗关了开冷风,伸什么舌头?”我眼中带笑,“怎么没有汗腺是吗?”
  他三两下解决食物,剩了半串顺窗子丢出去,飞快升上车窗:“咱去五环,我给你飙到一百三四。”
  我挤出来一滴眼泪:“再也不骂你了。”
  “这车刹车性能非常好,就像我一样。”
  把季风逼到说出这种话,欧娜对此笑得要崩溃,咽了好几口牙膏沫子,皱着眉毛哗啦哗啦漱口。我盘着手在卫生间门口接着说:“他现在一天想着法儿把我骗上床你知道吗?”
  “也用不着说那么难听,人家找不着女人吗?”
  “别恶心我。”
  “你啊,偷偷摸摸戒指都戴上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不是放不开,我跟他有什么放不开的啊……”我就是胃里不舒服,先是酸后是疼,跟着就涨气,反胃。
  “你问题到底出在哪?紧张?害怕?第一次都这样。”她擦干净嘴巴走出来,拍拍我的肩膀转向客厅,“我和尹红一第一次上床,他还没进去我就先吓哭了。”
  “我说你注意点孩子行不行?”我顾忌地看看沙发上的孩子。
  哪吒同学难得安静,在看中央5台世界杯重播,对我们的话题毫不关注。
  欧娜坐过去涂脚指甲,问她:“你们大一新生的,周末也没个活动?一大早就跑来这儿看足球。”
  她闻到指甲油味,吸了吸鼻子,懒懒回答:“有吧,我不爱去……里皮真是一个发明家。”
  “谁?”
  “意大利主帅嘛。把赞布罗塔成功地改造成了一个边前卫,他本来是个优秀的边后卫。”
  本句话除了意大利之外,其它名词都很陌生,欧娜直接说:“听不懂。”
  我想陪她说说话,想了半天问:“中国还有足球队吗?”
  哪吒看我一眼,笑:“你不好这样骂人的。”
  “那现在谁是教练了?”
  欧娜在一边充内行:“谁还敢带中国队。”
  我说:“米卢,不是挺好么,在我有生之年终于冲出亚洲了。”
  哪吒说了句我们听不太懂的家乡话:“额骨头碰到了天花板~”
  季风来接我时对我们大清早的话题表示不屑:“说什么米卢?您几个还唠起足球来了。”在哪吒身边坐下,“看球儿呐孩儿?”
  “嗯,她们说米卢本领蛮大,能带中国队出线。”
  “狗屁,”季风轻嗤,“赶上日本和韩国不用踢。”
  哪吒来了兴致:“对嘛,伊朗和沙特还在一组。”
  “再不出线上帝都死得货。”他说完突然笑了,摸着哪吒的光头嘲笑,“韩日世界杯那年你才几岁?上小学呢吧,还知道沙特。”
  “我当然知道我还去了开幕式!你才上小学,离我远一点长毛怪!”
  自从见季风不是光头后她表现得无比厌恶,季风还就喜欢逗她:“你老舅比我头发长。”
  哪吒居心不良地斜眼看我的头发,季风黑了脸。我揽镜对照半天,把头发拢向一侧挽个小揪儿,又拿了欧娜宽宽的金色发卡把流海儿全压起来,镜子里面怎么看都觉得脸大了不少。季风却相当满意,乐滋滋地领我出门,还虚头虚脑地说:“没事不用弄,今儿他舅不来。”
  但是不安份的事还是发生了——这个色彩艳丽的上午,陌生的摄影棚里,我站在衣架子旁边,摆弄那些毛绒绒的帽子和围巾,听服装助理雀跃地低声议论季风,抬头就看见钱程无声无息地背着相机包进来。一时脑子也没怎么运作。
  他头上别着波浪状的细金属发卡,额际光亮,眉飞入鬓。
  季风坐在一块背景红木方上化妆,对摄影师的到来表示欢迎:“怎么又是你啊!”
  “又是我!”钱程打量他一番,“剪头发了。干嘛跟我弄一颜色儿的?”
  “到底是艺术家的眼睛,我媳妇儿都没看出来。”
  钱程冲纷乱配饰之间的我笑了笑:“陪孩子上学?”
  “钱老师好。”我摆手,“我们季风最近还听话吗?”
  钱老师夸道:“少见的听话,除了按快门之外基本上不用我调动什么。”
  季风不接受他的当面好人,抱怨:“那你还往我脑袋上倒酒!”
  “你这人真记仇~”
  造型师和厂商代表敲定了待展衣服推过来,看见钱程职业性地赞道:“IN哦~不考虑试个镜?”
  季风一本正经地说:“钱老师跟我不一样,他光卖艺不卖身。”
  几个助理窃笑。钱程瞥他:“甭跟这儿逗贫,妆上好了没?立马无影区。我赶时间。”
  “不是人干的活啊,这时节穿这种东西。”季风扯着毛衣领子抗议。他这次是拍某品牌秋冬装宣传册,身上长衣长裤包得密不透风。
  “空调开这么大还热什么热?”钱程抹着脑门儿的汗,“你出去站会儿看看,没让你拍外景呢。身在福中不知福。”
  季风被押走之前给我递眼神:果然热啊,火哧嘹的~~
  久违的快门声加谢谢组合又出现了,加上看不腻的季风,头一回觉得摄影棚里挺自在的。钱程拍照的姿势感觉比模特更有可看性,主要是很惊人,他身体柔软度超高,身体和腿竟然可以低成那个角度去仰拍。一个A型梯子被他助手抱着,随着派上用场,看他爬上爬下特搞笑,季风倒是憋得住,也可能是习惯了。造型师是V姐公司的,告诉我这两位的默契好得没话说。
  真不是钱程言过,我们四儿现在这小范儿拿的,举手投足风华绝代,连眨眼频率都能控制住。状况出在换了抽象背景时,搭档的女模特换完衣服出来往季风身边一站,钱程从透镜里看过之后:“衣服太花了。”在待选衣架上摘了件衣服扔给她。
  那女的面无表情接过衣服,当着全棚人的面,拼色外套一脱,小衫一脱,里面肤色无痕内衣,几秒钟后,整套换好,没沾上半星一点的细粉彩妆,再面无表情坐下:“OK开始吧。”
  钱程比那女的更面无表情:“季风看镜头。”
  季风以前可没跟我说过女模特都是这么换衣服的,被逮个现形,小小狼狈了一下,被钱程这么一喊才回过神。那副糗样,我把下巴绷了又绷才没有当场笑出来。
  用钱程的话说是遇到好模特,可以早收工,但模特还有一个室内时尚栏目的动态小片要拍,所以收工的只有钱程。季风和摄像去二楼景区,我留在一楼工作间,和钱程坐在一边喝冰茶,他过会儿还要去给客户看电子样宣的效果,助理正把刚拍出来的照片导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现在属于流动作战,助理也从爱吃零食的小女生变成可以背枪佩甲的大个子男生,看他轻松捧着那可媲美天文望远镜的广角镜头,换成女孩肯定不行。
  “晚点我发你邮箱里去?”钱程见我一直盯着助理那边看,以为我想要季风的照片。
  其实我只是疑惑他拍完照片就往电脑里导的举动。“不是都说正规拍照都用那种原始相机吗?”
  “原始相机……”他被这词儿逗笑。
  业余了~我不好意思地推推发卡:“叫什么?”
  “胶片相机,用胶片拍反正是学术一些,我这就是胶片的。”
  胶片的可以直接导进电脑?就算是拍立得,我确那堆小型器械里没有扫描仪。
  “用这东西。”他把相机后边一个移动硬盘状物体拆下来,“可以把它改成数码相机。”
  我接过来开眼,还挺沉的。“干嘛不直接用数码相机?”
  “这个像素高,能到3000多万,数码相机达不到。”
  “那以前都买胶片相机配它吧,像素这么高,胶片相机是不是还比数码的便宜?”
  “是,但数码后背贵。”他敲着我手里那个神奇的转换器,“这个三十多万。”
  “……”够买我的SMART了吧。“钱程我一直纳闷你用这么贵的器材给别人打工能挣什么钱。”
  “嗯?”他好像心不在焉,被问得一愣,勉强答道,“还是能挣点儿。”
  “你怎么不自己做个工作室?”
  “不是不做,是没那个精力做。”那双黑眸里涌出了疲倦,“有空得去上课,学管理学营销……经济,还学什么来着?英语我是肯定不学。”
  “你要接中坤?”
  “要不她和鬼贝勒俩人这辈子算没戏了。”
  不是吧……“老爷子不是同意他们了吗?”

  隐忍见放

  上车!”
  我很坚绝地摇头。
  季风没再言语,开了车门等我。
  我掉头就走。
  他说了句:“你长脾气了是不是?”两步赶上来抓着我往车里塞,戒指与戒指相卡,挤疼手指上细细的一条肉皮。我捶着他,身体往后挣,还是被他拖进来捆好——用安全带。我拔下钥匙死死攥着,这种时候我不坐他的车,他也不许开。
  季风摆这副见人杀人见鬼宰鬼的恶魔脸给我看是有原因的,小片拍到一半,导演改主意,他溜号跑下来,看到的却是我和钱程深情款款对望。
  事实上当然没那么离谱。
  我跟钱程说了他姥爷对鬼贝勒的默认后,他很惊讶。估计鬼贝勒和秦堃也是只顾着乐去了,谁也没想起来跟这祖宗通报,他听我说了之后当即连问三个真的吗?又逼我把和老妖怪的对话原汁原味复述一遍,这才真正确认地发了半天呆,再转头看我的时候感激之情不言而喻。“你不知道我姐这些年……”
  我当然知道,要不然哪敢冒死进谏。看他今生再无遗憾的夸张模样,忍不住狠狠吓唬他:“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甩开公司不管了,我那亲哥哥为了赶快把你姐娶到手还不得抓紧把你推上岗啊。”
  他摇头一笑:“谢了。”抬手在我发卡上轻轻一弹,像表扬做了好事的小孩。
  我是为你做的,钱程。我在心里把自己好好恶心了一番。
  钱程帮了我太多,给了我太多,也教会我很多东西。鬼贝勒和秦堃的事是他的一大心愿,我拼着再挨老怪物两棍子,也想帮他完成。无关情爱吧,眼睛看眼睛,也不会怀孕,糟糕的是季风头扣一顶北美风情的牛仔帽从楼梯扶手一溜地滑下,二目一凛,北美风情转为北美风暴。
  让我坐他的车?还是那句话,珍爱生命,远离油门——
  “拿来。”季风降了中控锁,摊着手朝我要钥匙。
  “你开门,我下去就给你!”我能下去钥匙就能下去,他别想带着我和车一起上道祸害北京交通。
  两句“拿来”没要去,他动手开抢,我握得更紧,指甲抠进手心里,比不过季风毫不怜惜的态度来得难受。另一手想扳开那股蛮力带给我的疼痛,挣扎中刮到他的腕表,指甲劈断,艳红的血自肉甲相连处急速渗出,随着劲道溢满指甲缝隙。
  他被血迹吓到,慌忙松开我。
  我缩回手背到身后,把钥匙护住,红着眼瞪他。
  他又急又气,大声吼我:“我不抢了!”却伸手拉我胳膊。我固执地反剪着两手,指端神经跳跃着抽搐。季风绷紧的脸上仍隐含着怒意,拍我肩膀的力度也不轻,语气到底放柔下来:“把钥匙扔旁边,我看你手。”
  我要承诺:“你不行开车。”
  “啊!不开了。”音量又提上去,他整个身子转过来,脚离开离合踩在两个座椅之间,“手给我看看,要你命啦,下那么大力气……”
  受伤的左手伸给他,他的嘟囔停止,眼睛一下黯了,全是犯错的心虚。我赌气将手抽回,委屈的心情一涌而上,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渐渐呜咽出声。
  “……”他的手悬在半空,举起来又僵住,不知道先擦眼泪还是先擦血。
  我托着受伤的手指大哭,越哭越委屈,他还傻愣愣地不懂哄人,气得我自己抽了纸巾将指头一裹,转身很用力地开车门。
  他这才如梦初醒地拉住我:“家我错了,你别生气。”
  “你开门~”我挣不开他的怀抱,手敲着玻璃坚持要下车。
  “你要去哪啊?先把血擦擦。”他不敢再强硬,整盒纸巾拿过来,小心地捉住我的手把染红的纸巾撤下,抽张干净的轻拭,“别哭了,我知道错了,不开车,一会儿坐车回家,嗯?疼不疼?”
  “我要下车。”我鼻音浓重,右手因紧握钥匙而发木。
  “等会儿一起下,我也不开了,你别哭。我知道错了。”见我眼泪更凶,他急得擦完血的纸就顺势上来擦眼泪。
  我向后躲开,他眼明手快地伸手一拦,在我后脑勺和车窗之间加了肉垫。接过纸巾盒自己又哭了半天,从包里翻出指甲刀把破损的长指甲剪去。不知具体伤在何处,总之甲体下面的血管很丰富,只一碰又触动伤口。
  他见我疼得不敢下刀,自告奋勇:“我帮你弄。”
  我不理他,指甲刀咔嚓咔嚓,指甲被剪得光秃秃,血沾在手指和指甲刀上,还有季风的手上,小伤口,大影响。
  “对不起~”他咬着嘴唇,悔得恨不能赔命。“还疼吗?”
  “管不着。”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明天把车给V姐送回去,以后不开了。”
  我抽抽搭搭地审他:“你是开车错了吗?”
  “我跟你耍脾气错了。”他认识得很清楚,还故意大声嚎气儿地对我。
  “你为什么跟我耍脾气?”
  他不作声。
  我低声控诉:“不是你带我来的吗?我又不知道钱程在这儿,你干嘛耍那一出啊?我背着你跟他见面了吗?”
  “他干嘛摸你脑袋?”
  “那不是闹着玩吗~”
  “闹着玩也不行碰。”
  又开始了是吧?“你靠边我下车。”
  他把我抱紧:“下车也不行碰。”一招连用数次肯定威力顿减,我回头瞪他,他不敢正视,仍旧坚持,“就是不行碰。”
  “唉呀你别闹!手疼!”我半哭半笑,疯了一样,还骂季风,“精神病!”
  “我真知道错了,别生我气。”
  “你错在哪?”
  他说:“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嫁过来……”
  我踢车门:“我要出去!”
  “行行行,我说。”他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捏着那根伤情恐怖的手指,烦恼地说,“我对那人没意见,也相信你,但我还是看不了你们俩太近乎。我一点也不想惹你生气,你知道我出事儿不太过脑子,发火伤着你了,我更难受。我想什么事儿都顺着你来,你高兴就行,就这事儿我控制不住,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和他说话都得捏拳头才能忍住不把你拽走?怎么就精神病了呀?我要是有精神病就把你煮熟了吃下去,丛家家你哪都别想去知道吗?不过我舍不得,吃了你就再看不见了,我不是像你那样从小就喜欢着,倒也不能证明就比你的喜欢少,要是喜欢也能上秤量,不一定谁的更沉。你知道吗?”他越说头越低,最后眼睛都埋进我肩窝里,声音也从朗读变成默念,只有从爆破音喷出的气息扑在背部皮肤上可以感觉他还在说着什么,嗡声嗡语像背诵祈祷词。而他说话的内容我不是用耳朵接收,而是透过身体直接传达脑中,他说:“我以前想不明白你怎么那么介意叫叫儿……”现在想明白了。他没说出来,这个精细鬼,这一句话让我彻底失去了继续生气的立场。
  说实话,下意识地,我想看到季风为我发这种火,想得到一些证明。可是即使这样,仍然不能说服自己相信他说的话。我发梦遇见魔法师,给我一杆魔力秤,能够测量喜欢,能量得出来,哪怕季风比我的喜欢少,但只是少一点点,我就会非常安心。问题是世上没有魔法,只有魔术——这是我对钱程说过的话。我告诉他:魔术变不出原本不存在的东西,像爱情。我对钱程没有爱情。魔术,并不是现实。
  现实里,钱程之于我,是一个很复杂的存在。每个女孩子心里都有这么一个特别的异性,听上去有些暧昧,这个人关心你,你也很依赖他,重视他,高兴或伤感甚至一些无聊的事,都愿意说给他听,你们相互欣赏,有共同话题没顾忌,在一起时旁若无人。这个人绝不会是你的男朋友。
  暧昧虽然无毒,却如暗香般烟雾缭绕,无大害,只是容易让人头脑发晕。
  所以很多女人撇不去这么一个存在。
  能怪季风小心眼儿吗?
  欠揍的是我。
  杨毅加纲:“那你不揍他!”
  我说:“打不过。”她让我揍季风,她怎么不让我自杀?
  “反了他呢,跟你耍上了!人呢,我跟他唠唠!”
  “和工商的爬山去了。”他跟工商局几个小公务员打得火热,三五不时安排人家,好处就是能得到新公司注册的资料,这年头哪个公司不做个OA啊门禁啊什么的,第一时间打电话联系合作意向,商机就是抢着第一才有意思。
  “小崽子现在还挺有脑瓜儿!”语气不佳,表情可是大大地得意。
  我冷笑:“不是一般有脑瓜儿呢。玩儿也不说带我,谁知道带哪个模特儿去的~”临走时候可没忘嘱咐我中午去他家把窗台上晒太阳的宠物拎回屋。
  “你自己不愿意运动还怨俺弟,俺弟才不是那样人!倒是你我真得警告……不是,忠告两句儿。”她手里握根黄瓜,咬了一口咔咔嚼着说,“四儿真急眼了你就少跟那个摄影师搭搁吧,再说他还追过你。搁谁都得多寻思。”
  “我本来也没想多跟他见面啊,那你说我在他姐公司上班,他还总给季风拍照,完了还是哪吒她舅。”我说翅膀怎么五一见到钱程时就连说眼熟,知道这层关系他一拍大腿说哦了,在哪吒家看过她小表舅的照片。一问哪吒,她家只有钱程高中的照片,又说钱程和她良舅长得像。服了老大的慧眼。
  杨小丫搓着人中叹气,挺发愁的样子。“你说这事儿也真是,就躲不开了。”
  “你可别瞎惦记了,我跟钱程根本就没什么。”
  “你还真想有什么啊?”查看周围,翅膀不在,就于一坐在旁边沙发里打电话,她放了胆子对着迈克讲究人,“小猫那年不也没怎么地就把老大刺激吐血了吗?季老四那远近闻名的爆碳儿,你这要真跟人有什么他还不得心肝胆腰子啥的都吐出来啊!”
  很清楚地看见于一横了她一眼。我小声说:“于一瞪你!”
  她求证都不求证,回头哇啦啦一顿骂,人于一也没搭理她,她自讨没趣儿地接着跟我白唬:“真的,你稍微注意点儿~季大叔家就一个儿子,真气死了怪不好的。”
  “没啥不好的。”我看着光秃秃的指甲,“他死之前能把我打死。”
  “他不是故意的,借他俩胆儿他也不敢打你。”她赶紧说小话,“等见面儿不削他的。”
  “什么时候见面儿啊?你还来不来北京了?这赖到人家不走了呢?翅膀烦不烦你~~”
  “我来看小猫也不看他的,烦我怎么地?”她一脸无赖相。
  “真的这俩人哪去了?你头不梳脸不洗的就坐这儿跟我叭叭儿。”
  “不道啊~我起来人就没了,可能产检去了吧,大人也都没在家么。”
  “你没起来跟去?”怪了,这孩子不上课从来不睡懒觉,我犹豫着问,“小丫你没查查你是不是也那个了。”怀孕的人才贪吃贪睡。
  “不能。”她十分笃定,“俺们可注意了呢。”抬头看来到她身后的于一,“HO?”
  她戴着耳机,于一根本啥也听不见,她问他就点头,不知道是敷衍还是理解能力超高。
  杨毅笑嘻嘻地:“不过你俩得多注意点儿,季风毛愣愣的一天。唉呀!真意外了也挺好点儿事,正好奉子成婚,谁也别拖了。”
  我看见于一把耳机拔下来,话题转过去问他:“你俩啥时候过来?别等翅膀撵。”
  杨毅代答:“他天天撵,我都习惯了。”于一跟她说话,他一向声音低,我没听清,光看见小丫略显失望的脸色。
  “来不了啦?”
  “商场可能要跟人打官司,他得回去。”
  于一的买卖多又杂,有纠纷难免,我也没太紧张。“那你也跟回去啊?”故意逗那若无其事的,“你回去也啥忙帮不上,跟着还怪忙叨的,上我这儿待几天得了。”
  她明明是放心不下还吱吱唔唔:“我自己去没意思,跟季风干起来于一不在你也打不过他,我不吃亏了吗?”身后那人两只大手绕过来揉她脸蛋,她装酷地眯眼:“削你啊!”
  于一那种狠茬子稍用点劲儿就能捏死她,没个豆儿高的样还总把这话挂嘴边。“对了,于一不说翅膀他俩有小孩你俩就结婚吗?怎样?兑现不?”
  “兑!”她自己就给应了,听到于一笑才不好意思地说,“今年肯定不行,小猫怀孕坐不了飞机回家,等她生完的吧……咱们四个一起结怎么样?反正你今年本命年结婚也不好,明年四儿本命年,完~一竿子支2008年去了。也行,五一回家结婚,完事上北京看运动会去。”
  季风回来,喝得醉醺醺,脸洗了牙刷了滚上床,强打精神听我说完杨毅的提议。“我看行。”他笑着揽过我,抵着额头低语,酒气喷洒,“找时间跟你家说吧。嗯?”没等我回答,翻个身自己睡着了。他现在酒量是见长,但一下桌儿就这样,能找着我们家已经不错了。我开机准备画图,计件儿的活儿早做完早利索,MSN自动登陆,看见黑群在线,顺便告诉他季风在这边睡下了,他说那小子还是没醉,知道喝完回家没人管他跑你那儿去。
  我回头看那小子,是真醉了,睡呼呼的,小薄被儿盖身上踢都没踢一下。三个多小时,我刚把模儿建完准备收工睡觉,季风呻吟着要水,喝完水又吵吵不得劲儿,迷迷糊糊的,问他哪不得劲,他说脚心痒痒。哪儿?脚心。痒痒的地儿真缺德。是啊,挠也痒痒,不挠也痒痒。他四仰八叉地躺着,好像睡饱了,一双大眼睛盯着我滴溜溜乱转。我关了电脑坐过去,看也不看他:“你要不睡就回家吧,噢?”
  “睡。”他伸了手抱我,我想一想偎过去,关掉灯季风说,“我爱你。”
  “嗯。”
  “家?”
  “嗯?”
  “你把小锹儿它俩拿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