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龟往事(五):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2009-08-27 13:27:35
要是落在牛顿头上的苹果落在我头上,我一样会感慨万千地问个为什么:为什么不削了皮再落下来?
没错,我是一个热爱思考的人。工作面试的失利让我思考了很多。我觉得我缺乏对国内生活的参与精神,而参与生活的最好办法就是南下深圳去找梁友。
梁友是我大学同学,真诗人,在我们男女比例十五比一的班里都能写出诗,而且还是爱情诗。当时我们这种工科院校谈恋爱有着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难度,这些诗到头也没能帮梁友化腐朽为神奇。
毕业后梁友竟然靠写字吃饭。
梁友是南方都市报的记者,负责社会专版,用他的话说就是: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我看过他几篇报道,诸如《福田发生血案涉及香港黑社会》,《小姐不堪虐待,咬掉嫖客男根》。都不是正经老百姓。
到深圳的第二天我就开始了参与生活的勾当。我跟随梁友的第一个采访是一个小学老师猥亵男童的事件。一块去的有个深圳电视台的山东哥们,还有几个其他媒体的记者。猥琐男们挤在一辆没有空调的齐瑞QQ里,风风火火直奔现场。车门打开,学校看门大爷的眼神像是看见一群过来砍人的马仔充满了恐惧。这也不能怪大爷,谁能想到一辆QQ里坐了七个人呢,而且其中有四个长得很像马加爵的亲戚。
除了南方报业和深圳电视台都是当地震得住的媒体之外,梁友还骗人家说我是中央电视台来的暗访。所有人的记者身份验真以后,校方没有坚持跟我要记者证。采访开始的时候主宾双方是要试试内力的,这个任务就交给我,梁友,还有山东哥们了。其他几个哥们虽然长得像名人,但是拜的山头不够高。这种采访他们只有记录的份。
校长拖着个腔试水:“这些天深圳总是下雨啊。”
梁友说:“哪片云彩不下雨啊。”
山东哥们接:“风雨难测呀。”
我觉得他们掰的都还行,想给他们升华一下。
我说:“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我发现记者们都哀怨地看着我,我知道我给他们丢人了,我说完很后悔。好在老校长不是音乐人,竟然被我这句雷的不轻。尴尬了足有半分钟的功夫,他才小心翼翼地问我:“我不知道。。。”
我马上打断他:“如果云知道。”
老头彻底陷入沉思。
采访正式开始,每个人问的问题都能看出他的关注点,比如梁友问了学校对猥亵老师的处理办法,山东哥们问了学校对被猥亵男童的赔偿方案,而我让老校长给讲讲猥亵老师具体都干了哪些坏事。老校长脸红得梁友都看不过去了,梁友建议像我提的这种HARD BALL还是留着以后央视独家专访的时候再用。
装怂归装怂,校长毕竟是江湖老混混,关键时刻功力尽显,方寸不乱。在补时阶段老头开始发力,他暗示这都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一则失去了新闻性,二则没被曝光是因为他深圳上层有人。他的处理意见是:大家都是文化口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改天河东河西谁照应谁还不一定呢。老家伙喷到高兴之处,非要留我们吃饭,而且对我格外热情:“中央电视台的朋友尤其要多喝几杯,晚上还有好多节目呢。”
我一听有节目别提多高兴了,我想先客气两句然后再盛情难却地代表央视接受邀请,梁友却趁我还没张口已经一口回绝了人家:“改日吧,我们还约了学生家长要采访。”
要不是因为学校是在关外,而且我还得靠齐瑞QQ回去,我早跟梁友急了。其实新闻料本身就是学生家长亲自到报社爆的,家长的采访一天前就完了。梁友用了一招走为上。
校长也不是盖的。除了梁友和我之外,采访结束两个小时之内所有的记者都接到了暂缓报道的通知。没通知我不难理解,没通知梁友完全是校长对形势的复杂估计不足。我猜想他是打了一通电话以后才发现南方报业是广东省的报纸,他跟深圳找的所有救兵都不能马上出来档横。
老校长还是没有放弃,晚饭时分亲自打梁友电话又提到搞节目,梁友说节目没问题,不过稿子已经发广州了,你要是想截下来我给你一个总部的电话。老头没敢叫板,毕恭毕敬地记下电话然后挂了。
这一晚上老人家做了多少努力和尝试都不得而知,反正第二天南方都市报在重要版面披露了这个事情,而且是独家新闻。跟我们一起挤齐瑞QQ包括那四个马加爵也都不眼红,因为梁友的报道给他们打通了后面继续追踪报道和深度报道的障碍。
看了报纸我说感觉真爽。梁友说他爽都爽习惯了。我说我们都只有网上拍砖的份,你这个是拍真人啊。梁友听了很受用地说拍都拍习惯了。
海龟往事(六):真实得好像永远都过不完 2009-09-01 13:07:00
我跟着梁友混了一个礼拜。
这期间,为了报道一个公务员和小姐互殴的事,我们在派出所守到夜里三点。
能够跟小姐形成互殴局面就够丢人的了,公务员手机一通狂打以后竟然没有什么粉丝过来壮场子。小姐的妹妹,妹妹的小姐妹,小姐妹的妹妹,反正也都是小姐,姐姐妹妹无穷匮也的来了好些个人给小姐加油鼓劲。为了同情弱势群体我们把记者都算成了公务员这头的人,就这么算派出所对公务员来说也还是相当于客场。
警方对小姐和公务员的隔离问话时间相当的长。要不是小姐的亲友团里有人跟我们一样在外面待得无聊过来答话,我们都想替警方提审当事人了。小姐亲友团里领头的是一个混迹于深港两地的妈咪,据我们分析她少女的时候应该也就是一个广东某渔村的渔民女儿。
渔村妈咪挂了个港字自信心就明显超过了自己的形象能HANDLE的范围。她见了我们就像见了民工一样没什么区别,上来一通问寒问暖:“我打心里心疼你们记者,瞧你们穿得不好,工资应该也不高,而且还干这么辛苦的工作。。。”
山东哥们赶忙拦住:“我们喜欢这个工作,没觉得有多苦。”
渔村妈咪说:“我特别不习惯看见苦孩子还装作看不见,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再内疚了,不好意思在你们面前哭了。。。。”
梁友说:“我们不苦,这工作多好玩啊。”
渔村妈咪说:“瞧我这么爱哭,真没出息。快告诉我是真的好玩吗?”
我说:“当然是真的好玩了。”
四十多岁的渔村妈咪含着泪的眼睛睁得跟十八岁的小姑娘一样说:哇赛,那等我不做小姐这行了,我也要跟你们一样去做记者!”
……………
梁友和我每去一个采访,即使不提前安排,也总是能和山东哥们还有那几个马加爵们不期而遇。大家都是写社会的。后来我们还一起突袭过一个私宰猪屠宰点,一起和交警吵过架还吓唬说曝光人家,一起去医院了解一单美容变毁容的纠纷。我和梁友还单独配合着南方周末情感专栏的姐们儿暗访过一个高级小姐的心路历程。。。。。。
……………
有一天傍晚梁友让我跟他去下沙。
我说:“可算等到了,什么节目来着?”
梁友说:“发现一具被分尸的女尸,今天写这个。”
我说:“去下沙不是这个计划呀,你不是说下沙的小姐漂亮吗?”
梁友说:“这个也是小姐,你到底去不去?”
一个礼拜下来我把没见过的想见的都见了不少。这个过于暴力,我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决定还是不去了。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好奇心大于承受力的人,直到当时才感到了:承受力其实是和好奇心被满足的效率形成对冲的。刚刚过了一个星期,我就开始有点厌倦了跟梁友到处瞎跑的勾当。
当时的梁友还是那种酒肉穿肠过,片叶不沾身的冷静流氓。他说黑暗面看得多了他稍有点抑郁但是还是爽的成分大,人生不就是这么回事嘛。这是他当时说得,我透露一个梁友目前的消息:他去年改去财经版了,而且个人信仰上成了基督徒。怎么个转换过程我们俩今年上半年见面的时候交流过,说来话挺长却又特别朴实,先放下有空再聊。
......
我那时每天都睡在梁友的厅里。梁友客厅的窗帘很厚可以很好地挡住光线进来,可是总有些阳光在早上从不知道哪一个角落射进来,刺得我的眼睛一阵阵的睁不开,于是我就赖着不起。我通常可以赖很久,尤其是在宿醉之后。
我半梦半醒间偶尔也会以为自己还在美国,会以为自己还有很多论文等着要看,会以为迷惑的双鱼就睡在我的身边,会以为我让双鱼和我自己失望的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我会苦笑着睁开眼,然后发现我睡得竟然是梁友滴过哈喇子的枕头,然后我会如释重负般地看着天花板,然后我会觉得生活从来都没有这么真实过,真实得好像永远都过不完。
海龟往事(七):让我膨胀一下 2009-09-17 13:04:17
我被一个电话叫回了上海。这是一家德国汽车配件公司,说是录取以后去德国培训一年。兄弟我混过美国,肯定是不会被这种吸引国内本科生的“优厚条件”所晃点的。我决定去面试有比培训更深刻的原因。
天气越来越热,杨晓楠说我要是每天都不出去就得把全家的空调费一个人包了。祸不单行的是又赶上我总叫餐的那家永和豆浆越来越难吃,我只能开始改叫马路对过的老鸭粉丝汤,可是吃老鸭粉丝汤更费空调。
回国一个多月了我没有进饷。如果我还有一点成绩的话,那就是我给我的PS2加了两个芯片从而可以后顾无忧地读盗版盘;彻底把超级女生看明白了并且开始热衷发短信投票;往返了一趟深圳把我本来就不多的盘缠快花完了。工作呢?我得找一个,不指望这个工作能解决我的空调费,只为去他们那儿上班能吹他们的空调。
公司不在市里,我要坐班车过去。一块儿坐班车的有好几个一看就是刚大学毕业,全身上下都洋溢着拥抱社会的喜悦和兴奋。一个小哥们下车前过来搭话问我是不是也是刚录用的,我说我还没面试呢。小哥们特别热情地鼓劲我:
“朋友,你不要有压力,你要相信你自己就是最棒的。”
有压力?我是最棒的?这听上去太像是处男做那事前的自我安慰了。当然这是我的心理活动,我的回答还是充满了感激,我说:“哥们,你才是最棒的。”
小哥们特别知己地握着我的手:“那朋友咱们德国见。”
我说“奥菲德怎了您那。”
很明显这个公司是刚刚进入中国,需要招一大捆人先把各个位置填上。我数了数来的人得有五十几位。这么多人主办方选择了群英会的方式进行第一轮面试:一屋子英雄将被随机分组对所提问题给出答案并且进行辩论。
英雄们外形千奇百怪,口音南腔北调,在面试开始前互相小心地摸着底细。我看见有几个哥们穿着中山装还打着领带,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我很好奇地问他们:“你们是从横店来的群众演员吧,最近拍戏不赚钱了吗?”
哥儿几个很有礼貌地说:“我们是在缅甸外企工作的,想跳槽就过来试试运气。”
各路英雄吹牛吹得渐入佳境的时候,公司负责面试的人进来了。演出开始了。我们没想到公司把还算重要的群英会交给这么年轻的一个女生来主持,更没想到这个女生漂亮得有点不可方物。我能明显地觉察到当她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屋里很多英雄的人生从此被点亮了。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我能明显感觉到一时间屋里小宇宙暗潮汹涌,杀气此起彼伏。缅甸来的那几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领带绑在了脑门上,架势要是真抢亲了不管文的武的他们也有信心把这女生抢回缅甸。而这一切那个女生都好像没有觉察似的,她淡定得让我觉得很不真实。我从来就不相信有真正淡定的人,尤其是女人。淡定在我的定义里从来也是一个贬义词:淡定等于装丫挺加上势利眼。
题目是一个很基本的选择题,有八个选项。英雄们已经顾不上讲逻辑了,在美人面前斗志昂扬地弄出了十个答案。我这组还算有组织有纪律,在我的坚持下采纳了我的意见。问题问假如你是车间主任你早上最先处理备选项里的哪件事,当然选:排除事故隐患这一项了。在我看来是常识白给分儿的一道题,缅甸组竟然原创说最先应该对没穿中山装的工人进行批评教育。
群英会结束,多数英雄各自返乡回去等下一轮的通知。只要少数人还留下直接在这一天完成所有的面试,我是少数人里的一个。我申请的职位不高,面试的第二轮就是最后一轮。
考核我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德国技术男副总加上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国人事女主管。男的负责技术问题,女的负责没技术的问题。我当时纳闷这女的是怎么混成人事主管的,问的问题张口就来,哪跟哪都不挨着。不过她的问题都是客观上有标准答案的,不难回答。比如说:美国人开车靠左还是靠右?美国人吃油条还是吃薯条?
我刚开始怕她是给我码套呢,所以答得小心翼翼。几个回合下来我发现她是发自内心关心美国,我也就放松下来。她过够了美国的干瘾以后,忽然开始问关于偶像的问题。她问我的偶像是谁。我心想这可太难了,活的死的,男的女的,搞学问的玩体育的随便拿出来一个就能说啊,但是要是说的不合她的胃口保不齐整个面试就会折在这上面。
我故作思考了片刻,抬头诚恳地看着她:“偶像可是一个不能儿戏的概念,您能不能给我提个醒先说一个您心里的偶像?”
她也颇有抛砖引玉之风:“我像别人一样有很多偶像,但是在我心中最重要的那个偶像永远都是李宇春。”
幸亏哥们见多识广,我仅仅被雷了有两秒钟的工夫就马上堆出他乡遇故知的表情感慨:“我也是啊!我还喜欢黑楠呢。”
事实证明不先入为主是多么的重要,后面的问答女主管对我一路绿灯。面试没结束我就有预感我应该会被录取。出来的时候我又跟女主管知己了半天,我说:“您看您太客气了,咱们都是玉米,您就不用送了。”
含泪惜别了人事主管,我窃窃得意地向外走。走到楼门口,刚好迎面主持群英会的那个女生往里走。我没意识到我在一直盯着她看。她被我盯得不自在,就冲我微微点了下头说:“面试完了?”但是说完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赶忙抓住这个机会:“刚完。对了,大门在哪?”
她停下来给我指了一下:“就在那边。”
她说完又要走。我赶紧努力调动脑子里所有我能调动的话题试图让她再停下来,眼看就没有希望了,她却走了两步转过头:“你是美国回来的吧,你的简历我好像看过。”
我马上曾经沧海状:“不足挂齿,一点小成绩而已。”
“什么成绩?我没注意。我就是想提醒你,如果录用了,毕业证书什么的都要公证一下。”
“谢谢提醒。那你能给我留个手机号吗?我要是有一些问题的话,或者你们要是想通知我什么消息。。。。..”
“人事主管没给你名片吗?”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裤兜生怕刚才那一男一女的名片没放好从我兜里冒出来,我说:“哎呀,好像忘了。。。。”
她说:“那也没关系,如果有事情他们会照着你简历上的电话通知你的。”
我心想不就是矜持嘛你还挺有逻辑,但是我的解释还是很诚恳:“我怕这种联系成为单向的话,我有什么事情就不能通知你们了。我知道手机号是你隐私的一部分,放心我没事不会打的。”
她又犹豫了片刻,说:“好吧,我的号1361……..”
我照着她说的号打了一遍,然后指着她的手机说:“你上边的是我的号,你想存就存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陈蓓蓓,蓓蕾的蓓。其实我也刚进公司不久。。。。。。”她谈话间瞥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不行,我马上有个会要迟到了,有消息我通知你吧。”然后一路小跑地离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跟陈蓓蓓说话,她像风一样地出现又片刻间消失了。我的心情就像是被风吹起过又落下来的塑料袋,原地没挪地方,却已经起伏过了无数种可能。
我被录用了。当她们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头脑里正想着陈蓓蓓美丽无辜的面孔;当他们问我是否接受offer的时候。我眼前出现的是陈蓓蓓凸凹有秩的身材。当他们祝贺我加入公司的时候,我已经一厢情愿了很多种可以和陈蓓蓓发生的瓜葛。
我还是很开心的,除了意淫有关陈蓓蓓的部分之外,找到工作本身对我也是意义重大:我从海带转型成为海龟了。我知道这跟人家那些像样的海龟比我连小玩闹都不算,但这是我屡遭挫折之后的第一个胜利,是属于我自己的一个高兴事。
我当时特别希望身边有个人。我可以告诉他这个消息,然后等他提几个能让我膨胀一下的问题。我觉得,
要是梁友在,会问我:“你们在行业内部有垄断优势吗?”我会告诉他:“有。”
要是杨晓楠在,会问我:“你们公司的股票市值高吗?”我会告诉她“高。”
要是宋大伟在,会问我:“你们德国培训离哪个世界杯主办城市近?”我会告诉他:“法兰克福。”
他们都不在,只有马凯在。马凯问我:“你们公司管饭吗?”
我很不屑地打断他:“你还有别的问题吗?问个比管饭稍微抽象点的。”
马凯想了半天后很为难:“我还是就想知道你们公司管饭吗?你觉得我长得抽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