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酒令后,县城酒店餐饮有多难?
县城酒店“断炊”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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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 | 文旅商业故事
领域| 酒店业
01
老韩是我相识多年的一位读者朋友,他在华北一座中等县城经营着一家四星酒店。
6月一到,他就频频发微信给我,开场白总是一样的:“熙少,今年真难。”
难在哪?饭桌上。
“你知道吗?我们这淡季的酒店餐饮营收,一般能占到总收入一半或以上,今年连往年收入的三成都没有。”
我问为什么。他说了一句话:
“饭局没了。”
据老韩回忆,酒店的餐饮生意是从今年5月中旬左右突然“冷下来”的,升学宴、婚宴取消的不少,就连最关键的公务接待,也悄然消失。
“往年这个时候,天天有包间满座,体制内的、招商的、评比的,全都要请客。”老韩说,“现在最多就是两三桌,关键是来的人都低调得不行。”
县城酒店餐饮全面收缩之际,恰逢国家层面开始重提过紧日子,十余年后,有关部门重新修改了“厉行节约反对浪费”条例,明确提出公务接待烟酒全禁。
随后,一些地方升级执行力度,有的直接下文“三人以上聚餐一律上报”,有的规定节假日聚餐也在管控范围内。
这种“升级版禁酒令”,已经不只影响到体制内的饭桌礼节,而是直接影响到整个县城的酒店餐饮生态。
“以前办事靠吃顿饭,现在饭都不能吃了。”老韩发来一条语音,“你说我这餐厅,还怎么开?”
以老韩所在的县城为例,他说,不是所有的公务人员都不吃饭了,但吃得特别低调。
落座前先问有没有包间,服务员菜单还没翻完,客人就说:“不喝酒,随便吃点。”
菜刚上两道,人吃得飞快,结账比点单还利索。
老韩摇头:“饭都没吃完呢,人就走了。以前是一桌吃三小时,现在恨不得三十分钟就闪人。”
但让他真感到“凉意”的,不只是顾客的沉默,还有身边朋友的小心翼翼。
老韩有几个体制内的朋友,这两周都在微信上抱怨:
“前几天我们财政局四五个人中午去吃火锅,结果全被谈话警告。”
“我们单位现在每天吹酒精浓度,吃个醪糟都得考虑下。”
“连朋友来请吃饭我都不敢去了,怕照片被发到内部群。”
这些话听上去像段子,但老韩表示理解:“你也不能怪他们,谁愿意吃顿饭还要自证清白?”
02
相比社会餐饮主要面对普通消费者,酒店餐饮的客户构成更单一。
尤其在一些小县城——体制内,就是最稳的现金流。
在老韩经营的那家酒店里,公务接待曾是最核心的营收来源。不只是因为人数稳定、消费集中,更因为他们有“酒局需求”。
不是喝酒那种“想吃就吃”,而是有任务、有安排、有必要吃这顿饭。
老韩一直记得他当初为什么选开酒店。
“就是盯着体制那块。”他说,“一线我拼不过连锁,二线房价太高,三线以下,拼的是你能不能接到县里的资源。”
什么资源?
婚宴、升学宴、招商宴、调研宴、节庆宴。最重要的是,那一整套围绕“公务交往”展开的饭局。
不是说公务员个人能花多少钱,而是他们的工资、他们的接待标准、他们的吃饭方式,会像一股“消费活水”一样,流进无数中小商家和服务业者的口袋。
在一些地方,公务员可能不是最大的消费群体,但他们是最稳定、最可预期、且能撬动更多消费链条的群体。
比如一次项目落地,可能就有招商接待、媒体走访、庆功宴……酒店吃住全包。
再比如一个局级单位搞表彰会,住宿会议用餐全打包。会后几位领导留下来再安排一顿私人小聚,还是你酒店的人接待,还是你的人安排车送回家。
这,就是体制内的消费逻辑。
而这套逻辑,撑起的远不止一顿饭,这些饭局,把整个县城的高端酒店体系养活了,撑起了小城市服务业的底层自信。
你会发现,很多县城的“最像样的饭店”,其实都是开在酒店里,你去看当地最好的大堂、最讲究的餐桌,也几乎都在体制关联度较高的场所中。
这是因为,在这些城市里,体制内是少数能“稳定带动二次消费”的人群。
他们不止自己来吃饭,还带来亲属朋友,带来节庆流量,甚至有时候,连婚礼和丧事的酒席,也打包交给“信得过的酒店”。
所以,别看是县城,人均GDP和可支配收入也都不算高,老韩说只要做好当地的公务员生意,酒店收入也还能说得过去。
今年春节,老韩就以为自己的生意要起飞了,彼时,据他了解,很多体制内人员加了薪,一个人涨了三五百元。
“就那点涨幅,当时我们酒店餐厅春节期间翻了六成的流水。”
但禁酒令一出,一切又像被拦腰斩断了。
一旦这部分人不吃了、不喝了、不聚了、不来了,整个县城酒店餐饮生态就陷入停摆。
老韩说:“我现在不期待他们来喝酒,是盼着这城市还有人敢吃顿饭。”
03
老韩不是个爱抱怨的人,哪怕饭桌断了,客人没了,他也没怨天尤人。
他开始琢磨别的,“不能坐着等政策松口,得自己先往下蹲一蹲。”
老韩第一步做的,是砍掉那些没人点的大桌菜。
以前菜单上还有“鸿运当头全羊宴”、“八大碗富贵席”,现在被换成了一张A4纸,主推六种套餐,都是一人份或双人份。
“一个人吃得体面,两个人吃得自在,三个人以下刚刚好。”
老韩说,这是他花最多时间研究的地方,不是把饭做得多好吃,而是要让客人“吃得无压力”。
套餐名也改了。过去叫“府宴一号”、“接待推荐”,现在叫“轻午简食”、“无酒小聚”、“工作日套餐”。
包间也没浪费。他把几个大的拆成小的,做成开放式“透明卡座”,再弄点绿植和帘子,避免顾客被误会“偷偷摸摸”,还消费不起。
“我们不是不让聚餐,是希望你来了也不用解释太多。”
他还在前台贴了一张纸:
【声明】本酒店坚决支持“厉行节约、杜绝浪费”的政策导向,严格落实各项规范。无强制消费,无最低消费,欢迎单人进餐,拒绝劝酒文化。
那张纸贴出来后,第一天生意依旧冷清,但到了第三天,来了几对年轻夫妇点了两个双人套餐,酒店餐饮生意也开始接地气了。
但老韩也知道,这样的调整是小修小补,不是翻盘。
毕竟县城不像一线城市,有多样的客群和冗余的消费活水。很多时候,它只有一根筋的饭局经济,一条单线的支出脉络。
“你说一桌一百块的工作餐,跟以前动辄两千块的接待桌能比吗?”老韩摊摊手,“可不这么做,我厨房都得关。”
他也想过下沉,把价格打下来,靠跑量补回来,但县城就这么大,人流有限,价格战打起来,是一起死。
“我做了20年酒店,这种政策上的变化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老韩给自己打气说,“现在是没生意,但也许后面就会有报复性消费。”
我问他,那现阶段会不会撑不住。
他笑着说:“难,但也得做,好歹疫情都挺过来了。”
在这个吃饭都要谨言慎行的县城,老韩也没说自己“看好未来”,他说的是:“我们先要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