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虹早晨一醒来就觉得有点头重鼻塞。正犹豫着是不是给公司老板打电话请天病假,忽然想到上午有个大供应商的会,会期已经改了又改,就强打精神挣扎着起了床。因为开会的缘故,方虹不敢大意,赶紧吞了两片感冒药。
卫生间里方虹的丈夫郑东正在滋滋啦啦地刮着胡子。方虹径自下楼,进了厨房。早饭是糙米稀饭,昨晚已经煮好了。早晨只要热一下,加些麦片,再烤两片面包就行,很方便。一般早晨还要给儿子丈夫煎几个鸡蛋。儿子刚进入青春期,肚子象个无底洞,总也吃个没够。方虹自己可不吃,胆固醇太高。
方虹一边瞄着炉子上的稀饭,一边给三个人准备着午饭。昨晚上没有剩菜,方虹和郑东中午只好带三明治了。两人很少在公司餐厅买饭,价格贵,还不合口味。两人基本上都是把头天晚上剩的划拉划拉,中午微波炉一热,凑和一顿。坏处就是吃饭时常有老外同事伸头打探,逼得方虹不得不用英文解释中国饭菜,糟糕的是很少有解释得清楚的。方虹想着都头大。
架不住爸爸妈妈左一轮又一轮的轰炸,儿子终于拖拖拉拉地下楼了。方虹这时已经草草吃完了早饭,拿出作业本给儿子布置家庭作业。儿子在本市一家口碑很好的小学上八年级。 就因为这个小学, 方虹住的这个区快成了华人小区。 搞得这个区的房价不断上涨。 说是好学校,却很少给学生留作业。方虹和郑东当年在中国都是过五关斩六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挤进大学的。看到儿子天天优哉游哉,不学无术,简直是痛心疾首。恨不能把学校里的洋鬼子老师马上全换成风格严谨,认真负责的中国老师。全然忘记了当年破釜沉舟移民的原因之一:决不能让下一代再受这个“填鸭式”教育的罪了。
布置作业少不了一番讨价还价。方虹的表情是严肃的,语气是坚定的,不容质疑的。儿子一脸不高兴,最后无可奈何地翻了翻眼珠,嘴里哼了一声算同意了。
方虹看了看炉子上的钟,时间已经不早了。她上楼进了卫生间,洗手池边一圈水渍,方虹皱了皱眉。从浴缸边拿起一块抹布,把水擦了。抹布上还沾着郑东的几根落发,有黑的,也有白的。
方虹用橡皮筋把头发扎起来,那是一张不再年轻的脸。曾经轮廓分明的脸型,现在也明显发胖了。除了挺拔的鼻子和一双秀丽的微微凹陷的眼睛,没人会知道这张脸也曾经美丽过。方虹没有时间感叹岁月。洁面乳,柔肤水,眼霜,日霜,颈霜。方虹一丝不苟地履行着每个步骤。和大部份中国大陆来的女移民一样,方虹不化妆,从来都是一支口红打天下。虽然有两支不同颜色的粉底液,除了稍微正式一点的晚会,方虹从来不去用它。一是怕伤皮肤,二是用了又给谁看呢?
方虹转身进了卧室,没经太多思考就从衣橱里挑出一套正式的西装。西装还是以前在中国时买的,暗紫色,庄重而典雅,质地做工细致,样式很小巧,非常适合东方女性。西装里面配的是一件紧身的黑色V领的吊带衫。现在因为身材发胖了,方虹只能放开扣子敞着穿,也到还能显出她的干练。方虹没有太多鞋可挑,办公室现放了双暗玫瑰红的低跟漆皮鞋,鞋面上有几个银色的装饰。简单舒适,可以算是百搭鞋,裙装裤装都配得。方虹从来不是时尚女性,从不为漂亮委曲自己的健康和肉体。除了大学一年级的时候跟风买过一次高跟皮靴,而那双高跟皮靴,与其说是时尚,到不如说是酷刑。从那以后,方虹再没穿过高跟鞋。
方虹穿好衣服,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这一点方虹让老外同事非常费解。来加拿大前,方虹没意识到中国大陆的女性尤其是知识女性像是都被男性化了,在学校和职场摸爬滚打,和自己的男同胞们一起骄傲地顶着那半边天,仿佛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而自己的加拿大女同事们个个女人味儿十足,不仅结了婚就改成夫姓,而且不论是二十岁的还是六十岁的,个个优雅地梳着长的或中长的头发,头发定期修剪漂染维护。手指脚趾不时到美甲店里修剪,点点地涂着斑斓的指甲油。尤其是她们令人眼花缭乱的首饰,不仅种类数量众多,而且天天随着服装的款式颜色变换,让方虹叹为观止。方虹自知自己在这方面上永远也比不上她们,索性独树一帜,也算是张显个性吧。
车库门缓缓地打开了,象方虹此刻的心情一样,老大的不情愿。方虹坐进车里,不由得想到妈妈养的鸡。
方虹以前在家时,不止一次听过妈妈讲她养的几只鸡。爸爸妈妈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个紧临着矿山的单位。结婚后,为了改善生活,两人养了几只鸡。方虹爸爸是学建筑学的,精心设计了宽敞的两层楼的鸡舍。每天清晨妈妈刚打开鸡舍的门,鸡们对宽大的鸡舍没有半点留恋,像箭一样冲出来进山找食吃。直到晚上天黑了才回鸡舍。根本不用喂。
方虹早晨在车库里发动汽车的时候,常常能从后视镜里看到一只强打精神,乍着翅膀往外冲的鸡。
外面下着雨夹雪。已经三月中旬了,道路两边还堆着积雪。路面上雪混着泥水,显得很脏。车里的收音机里正放着英国歌手James Blunt的 You Are Beautiful。这支歌已经流行了好几年了,电台少说也放了一百遍了。
My life is brilliant
My life is brilliant
I saw an angel
Of that I’m sure
She smiled at me on the subway
She was with another man
…
方虹很喜欢这首歌,不由得跟着哼唱,心情好了一些。
突然,从前面小区的路口拐出来一辆小型铲雪车,挡在方虹前面。慢吞吞得闪着灯。方虹打左灯,试图换左线。后面的车刷刷地疾驰而过,却没人让她。“Darn!”她骂了一句。
上班的路不远,开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这是方虹喜欢小城市的原因之一。她脱下盐渍斑斑的皮靴,换上轻便的皮鞋,刚打开电脑,录完电话录音,同事Jenny就到了。
Jenny一来就一脸兴奋地告诉方虹昨天逛街时捡到的便宜货。方虹敷衍着听了一会儿,脑子里想着怎么把她的话打断,好赶紧看看电脑中日历上开会的时间。Jenny天性开朗纯朴,组里的人都喜欢她。和男友同居了十多年,还没有结婚。四十多岁的人,看着还像二十几岁的姑娘。
Jenny说完便宜货后,又接着说她的狗。方虹正打算打断她,老Lucy气喘吁吁地来了。老Lucy其实也不算太老,刚过了五十五岁生日。但因为对自己太好,贪口福再加上运动少弄得身材很胖。
老Lucy一看见方虹就问:“Hong, why do you dress up?” (“虹,为什么穿那么正式?”)
方虹忙解释了一下供应商开会。
老Lucy 接着问方虹中午是否和大家一起去外面聚餐。他们部门每月最后一个周五都要到餐馆吃饭。自掏腰包。说是多元化聚餐,但他们部门除了另外两个移民外,只有方虹一个中国人。另外两个一个是匈牙利来的,同属西方文化,一个是牙买加来的,文化早被殖民了,所以吃来吃去就是希腊餐,德国餐,墨西哥餐,爱尔兰餐。。。吃得方虹有一段时间一闻到洋葱和西红柿酱的味道就反胃。两三年下来只吃过一回中国餐。去吃中餐前,方虹兴奋不已。菜谱拿上来,方虹却完全看不懂。食物端上来一看,从外到里全然看不到一点中餐的迹象。Give me a break! (饶了我吧!)方虹看着同事们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在心里仰天长叹。方虹和老公郑东搞不明白,面包里夹个肉饼,面条上浇上点西红柿酱,那么简单的东西值得坐到餐馆里花上十倍甚至二十倍的价钱去吃吗?那么没有技术含量的食物在中国小摊就能搞定了,还不用给小费。
方虹的迟疑着说:“I’m gonna pass it today.”(我今天不能去了。)
“Why?” (为什么?)老Lucy诧异地问,嘴里咔咔地嚼着大冰块子,手里还端着杯冰水。
“I’m not feeling well today.” (我今天不太舒服。)方虹解释道,看着Lucy手里飘着冰块的一大杯水,身上发凉。心想这里的老人牙真好啊,要搁在中国老人身上,不得把牙硌飞了。
“You are all stuffed up. Why did you bother to come?”((你鼻塞的厉害,那为什么还来?”) 老Lucy不解。老太太自己隔三差五请病假,似乎在家歇着,避免了传染给大家是一种美德而不是偷懒。
方虹知道“轻伤不下火线”在这里没什么市场,就直接笑笑,随便找了个借口。
方虹平时工作不忙。每天处理一些供应商和公司内部员工的电话,E-mail,和大供应商开开会,轻松没压力。方虹以前在一家科技公司做采购工作,工作压力很大。又要省钱,又要器材及时到货,质量还要达标。方虹兢兢业业,上班忙得连滚带爬,竟然在一年半后因为公司业务下滑被公司解雇。四年前进入这家公司负责合同招标和管理以及供应商关系,方虹发现既又不用省钱,也不用操心到货,供应商都是北美大供应商,真是天堂啊。那时公司业务不错,年年都有奖金分红,还可以到处走走开会培训。没成想,方虹进公司不到一年,北美的经济危机就开始了,公司属于金融行业,自然被冲击了。公司在加拿大有近二十个分部,最近经济不好,还关了几个。不仅奖金没了,开会培训的经费也砍了一些。方虹在的部门不是公司主体业务,属于三孙子级别,老板自然是循规蹈距,步步为营。方虹初到时,感念着老板的知遇之恩,把商学院校学到的和老东家攒的那点压箱底的经验全数使出,从流程到文件上上下下搞了一遍,顿时就把个草台班子的搞得个焕然一新。然而四年下去了,方虹在公司的职位还是原地踏步,老板倒是升上去了。方虹新的顶头上司对方虹这一块一盆浆糊,也没兴趣了解,每天只是撞钟,只等几年后退休就万事大吉。搞得方虹很郁闷。
(小说连载 完美距离 2 http://bbs.wenxuecity.com/fiction/63968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