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很痛厂
第七节 阿牛的身世
来恒通厂后,杏雨还一直没见到游阿牛。问了游建社,才知道阿牛年龄小,不能到车间干活儿,而是在厂里的食堂做杂工。
再次见到阿牛,是在住处附近的街上,他穿着那件补过的上衣。不过,就是凑近了仔细看,也看不出针线痕迹。杏雨当时缝补时,颇费了一番功夫。阿牛衣服的破口大,直接缝的话针脚太显眼。杏雨就找加了一块布条做里衬,用细小绵密的暗针从里面缝,效果很好。
这次见到杏雨,阿牛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羞怯,多的是亲切和欣喜。他大老远就跟杏雨打招呼,还是叫“阿姨”。杏雨等他走近了,笑着说,我有个弟弟,也就比你大几岁;以后你就叫我的名字吧,要不叫姐也成,阿牛便改叫“杏雨姐”。杏雨嘱咐阿牛,以后需要缝缝补补,或者有其它事需要帮忙,一定要告诉她。
杏雨后来才听车间里的同事讲,游阿牛并不是游建社的亲侄儿,他们只是同一个村的,同属“游”姓而已。论辈分,阿牛应该称游建社为叔叔,但关系已经出了五服。游建社对阿牛关心负责,就算对待亲侄儿,也不过如此。
杏雨还听说阿牛的身世比较惨。阿牛的爸爸憨厚老实,加上穷,一直打光棍,快四十岁了才娶到老婆,是一个才二十岁的姑娘,后来才有了阿牛。阿牛的妈妈不是当地人,她老家在陕北黄土高原,父母都是盲人。因母亲去得早,她从小就跟着父亲卖唱谋生。一年父女二人走乡过县,一路卖唱流落到豫西伏牛山区。父亲得了急症,没条件治疗,最终客死他乡。父亲去世前,叮嘱她一定要设法回陕北老家。可她没钱料理父亲的后事,在好心人的撮合下,答应了当地一户人家的交换条件——那家帮她安葬父亲,她嫁给那家的小儿子。
婚礼草草结束,进了洞房,她才发现新郎根本不是那家的小儿子,而是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大儿子。她死活不从,几次试图逃走。那家看得紧,每次没等跑远就被捉回来,捉回来就是一顿暴打。再后来,那家又加强了防守,二十四小时轮番看着她,逃跑的机会也没了。
她一直不吃不喝、哭闹不止,头上也撞了几个血口子,最后竟晕死过去。那家也怕闹出人命,就把他转手给一个人贩子,人贩子又把他便宜卖给阿牛的爸爸。
阿牛爸待这个姑娘很好,从不用强,更不打骂,而是好吃好喝地养着她,还说养好伤后就放她走。伤好之后,阿牛爸果然信守承诺,送那女人到镇上的车站。临上车,阿牛爸给女人塞了些钱,又把一个布兜交到她手里。女人打开布兜看,是一摞白面烙饼,够路上几天吃的了。那女人思摩了一会儿,不知怎地就改变了主意,说不走了,要跟阿牛爸回去过日子。
一年之后,就有了阿牛。
买这个媳妇,阿牛爸借下一大笔钱。为了还债,阿牛爸丢下母子二人,外出打工挣钱。阿牛的妈妈,带着小阿牛操持家务,还养了几只长毛兔,换些零钱补贴家用。
一日,阿牛妈把阿牛托付给邻里照看,用筐子背了一只长毛兔,到集市上去卖。结果在路上被几个人绑架了,塞进车里带走了。至于是谁干的,没人说得清。有人猜测是放债人干的,见欠款一直还不上,就拿人抵了;也有人说是前一家干的,觉得把她卖亏了,便把她绑回去再次转卖。无论哪种说法都没有真凭实据,但阿牛妈永远地失踪了。
阿牛爸既当爸又当妈,幸亏有乡亲们的帮衬,好不容易把阿牛拉扯成人。阿牛八岁上学前没有名字,终日和家里的黄牛玩耍,人们便管他叫阿牛。阿牛从小到大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都是乡亲们送的旧衣服,或是旧衣服改造的。阿牛小学毕业没有考取初中,就跟着回家过年的远房叔叔游建社出来打工。
第八节 人生小插曲
在恒通厂打工期间,杏雨还经历了一个小插曲。
有一段时间,她注意到,每次下班时,总有一个小伙子在厂门口等着她,然后在路上默默地跟着她走,一直跟到地下出租屋入口处才离去。杏雨起初有些担心,很快发现他不仅没有恶意,反而像是在护送自己。
一次下班路上,有两个人拦住杏雨,神神秘秘地兜售银元。说是祖传的袁大头,现在急需用钱,就便宜卖了,一块钱一枚。杏雨明白那是骗局,就算不是骗局也没钱买,就一口回绝了;但俩人继续跟着杏雨,纠缠个不休。这时,那个小伙子快步上前,帮杏雨解了围。
杏雨由于在泰迪厂打工时眼睛变近视,一直不知道小伙子长得什么样。这次是近距离,终于看清楚了:二十岁出头,中等个头,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模样很是干练。杏雨忍不住问他是谁,为何要天天跟着自己。小伙子脸微红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笑着对杏雨说,你终于开口问我是谁了,我叫陈星辉,也在恒通厂上班,是在技术部。
杏雨感谢他刚才的帮忙,然后礼貌地道声再见,就要离开。陈星辉却立在那里不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杏雨走出几米后,他又追上来。这次他似乎鼓足了勇气,跑到前面拦住杏雨,问可不可以请她吃晚饭。杏雨终于清楚了他的用意,没有犹豫地婉言谢绝了。
事情挑明之后,陈星辉加强了攻势。他仍是天天在厂门口等杏雨,手里还多了一束鲜红的玫瑰花。杏雨虽然很感动,可在她的心里,已经再无法装进第二人;虽然她也明白,自己的期待也许不现实。
面对陈星辉的锲而不舍,杏雨渐渐变得非常苦恼,她无法接受,却又无从逃避。她不愿去伤害别人,又不想欺骗自己。不少打工仔、打工妹,因为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大都希望尽快找到一份感情寄托,哪怕是暂时的,哪怕是虚幻的。杏雨虽然理解他,但自己又万难这样做。最后,她终于拿定注意,要跟陈星辉正式谈一次,把事情彻底说明白。
这天下班时间,陈星辉如往常一样,手持一束玫瑰花等在厂门口。杏雨出来后,没等陈星辉开口,她就主动提出,想跟他好好谈一谈。陈星辉建议搭出租车,去市中心一家西餐馆。杏雨不想弄得太复杂,坚持去附近的街心花园,陈星辉只好答应了。
他们边走边谈,开始并没有直奔主题,而是聊各自的情况。杏雨了解到陈星辉是苏北海州人,大学专科毕业,到恒通厂技术部上班快两年了。
杏雨边聊边思索着如何不伤体面地把话说透。
“你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陈星辉忍不住奔主题去了。
“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
“你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呢?”
“说不清,凭直觉。”
“难道,我们仅仅以同事的身份,交往一段时间也不行吗?我相信,你一定会改变对我的看法!”
“你大学毕业,是一名技术人员,我只是一个打工妹,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我不在乎这些!我只觉得你是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对我来说可遇不可求!不怕你笑话。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认定你了,也许我们前世有缘!”
“可我的工作不稳定,说不定哪天就被辞退了,还得去别的地方找活儿干。”
“我可以跟厂里去谈,争取把你调到办公室,做文秘工作。这样,你的工作就稳定了。我想这件事我还是有能力办到的!”
“你的好意我很感激,实在对不起,我更适合做现在的工作。”虽然找一份办公室的白领工,是一个打工妹永远的梦想;但杏雨清楚,这种恩惠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杏雨见各种办法皆无效,只好拿出最后一招。
“不可能!你这是托词。”
“怎么不可能?”
“我留意你好久了,从未见你跟另外一个男孩在一起!”
杏雨无语。
“我猜得对吧!”陈星辉有些得意。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有男朋友!只是他没在我身边。”
“他到底在哪儿呢?”陈星辉半信半疑。
“在国外。”杏雨沉默了几秒钟,说。
“他去国外做什么?”陈星辉吃惊地问。
“留学,攻读博士学位。”杏雨答。
“这,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发誓没有骗你!”
“你刚才还说,我们之间差距大,难道你不觉得你和他之间的差距更大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高中毕业吧。”陈星辉以杏雨之矛攻其盾。
“我高中上了一年半,没毕业。我们曾经是同事,相知很深、无话不谈!彼此间是不存在任何距离的!”杏雨说,带着些许的自豪。
“你们以前是哪个单位的?”陈星辉问。
“旭日厂——旭日新能源公司。”杏雨答。
“旭日厂,不早就破产了吗?我有老乡曾在哪里上班。”
“是关门了,我男朋友是在这之前出国的。”
已经聊到这个份上,杏雨也不再隐瞒或避讳什么了,便把自己和林雪松之间的过往,简短地讲给了陈星辉听。末了,杏雨还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随身听,给陈星辉看。
“这就是临别时他赠我的礼物!”杏雨说。
“他什么时候毕业回国?”陈星辉彻底信了。
“也许还要三年,但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他的!”杏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