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官兵陷金门,“烈士”回乡成“台商”

19491024日深夜,福建漳浦的渔港中灯火昏暗。成百上千的木帆船、机帆船挤满了海岸,桅杆在海风里嘎吱作响。以解放军第28军第82师第244团、第84师第251团、第29军第85师第253团共3个团为第1梯队约九千人,背着步枪,拖着迫击炮和轻机枪,挤上船只。

 

同志们,今天上岸就是解放台湾的第一步!干部们高声鼓动,士兵们振臂回应,心中燃烧着对胜利的憧憬。可在喧嚣之外,忧虑悄悄蔓延。船只数量严重不足,很多船连桨都缺,只能临时找渔民拼凑。士兵背着干粮、弹药挤在船上,船身一倾就可能跌落海中。

 

28军军长朱绍清因病休养,金门群岛的攻占任务重任,落在了副军长萧锋肩头。战前,这位以谨慎著称的将领曾三次请求推迟进攻:第一次,由于木船严重不足,仅得28艘船只,远不足运送六个团的兵力;第二次,侦察发现敌军胡琏兵团正在增援金门;第三次,截获情报,敌军已派一个整团登陆金门。然而上级认为敌军已经是惊弓之鸟,依然坚持要抓住战机,速战速决。在承受着怯战指责的压力下,萧锋最终下令启航。

 

随着夜潮上涨,船队缓缓驶向金门。星光暗淡,浪声低沉,士兵们以为自己在黑暗的掩护下,能出其不意。殊不知,这一切,正在通向一场血的浩劫。

 

午夜时分,古宁头海滩静谧无声。几辆国军M5A1轻型战车埋伏在沙丘后方,其中一辆因故障抛锚在滩头,炮手熊震球焦急不安。突然,他发现远处海面黑影幢幢,认为是敌人船只逼近,情急之下装填发射了一发穿甲弹。

 

轰!炮声炸响,炮弹准确击中一艘解放军的弹药船。瞬间火光冲天,烈焰映照整片海面。登陆部队的身影、木船的桅杆,全都暴露在金门守军眼前。开火!机枪、迫击炮、火箭弹同时咆哮。密集火力像暴雨般倾泻,海面上火光连连,木船被击中后爆炸、沉没,士兵或葬身海底,或挣扎着被浪冲上岸。这一发误打误中的第一炮,意外揭开了古宁头惨烈战役的序幕,也为国军赢得了关键的先机。

 

尽管损失惨重,仍有数千解放军冒死冲上沙滩。他们迅速占领了古宁头、林厝等村落,展开巷战。石墙上布满弹孔,屋顶被火焰吞噬,街道上尸横遍地。在北山洋楼,数百解放军士兵死守。弹药用尽,他们用砖头、石块和刺刀抵抗国军的冲锋。血迹斑驳的洋楼成了孤岛,他们的呐喊声回荡在夜空。

 

就在解放军试图扩大战果时,国军第12兵团司令胡琏率部赶到。他身披大衣,神情冷峻,走进指挥所第一句话就是:台湾就在身后,我们退无可退!国军第18军、19军等精锐部队接连投入战场。海面上,太平号军舰不断炮击,封死了解放军的退路;天空中,战机低空轰炸,把沙滩炸成焦土。

 

在林厝的反击中,国军第1442团团长李光前亲自带队冲锋。他冲锋在最前方,高喊口号,胸口中弹,仍强撑着大喊:弟兄们,给我冲!最终,他倒在血泊中。年仅32岁的他,成为战役中阵亡的最高级别国军军官。他的鲜血点燃了国军的怒火,士兵们咆哮着向解放军发起潮水般的反攻。

 

而另一边,解放军的士兵们在绝望中依旧顽强。有一支小队被包围,最后选择抱着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也有人在子弹打光后,拔出刺刀与坦克对抗,倒在履带之下。这三天三夜,古宁头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染透。

 

25日拂晓后,形势开始逆转,解放军渡船全部被国民党军陆海空立体火力摧毁,后续4个团12000余人的第二梯队登岛部队,只能隔岸观火,无船登岛。战斗越来越残酷,解放军第十兵团紧急搜调渡船,25日全天,只搜集到装载4个连兵力的船只,根本不可能扭转战局。军部有人认为敌我兵力太过悬殊,增援一两个营只能增加无谓的伤亡。副军长萧锋打电话向前线总指挥、第十兵团司令员叶飞请示。叶飞指示: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派兵增援,同胡琏兵团打到底!

 

最后决定派246团团长孙云秀率4个连增援金门。增援官兵均知此一去必不返,但个个视死如归。他们把背包留下,写上自己家乡亲人的地址,身上的钢笔、笔记本、钱包等统统掏出来,请部队转交给自己的亲人。战士们尽可能地多带手榴弹,彼此紧紧握手,相约最后一颗留给自己!

 

26日凌晨,孙云秀率246团和259团各两个连的增援部队渡海增援。由于风浪太大和敌海军封锁,船队被吹散,仅4个排登上古宁头,与顽强坚持血战的251团团长刘天祥、253团团长徐博部会合。天亮后,国军胡琏第12兵团主力部队投入战斗,铺天盖地反扑而来。解放军寡不敌众,孙、刘、徐率军血战,激战竟日,伤亡惨重。解放军愈打愈少,将士们不仅两天两夜未进一粒粮食,连水源也断了。

 

1027日清晨,战斗终于接近尾声。解放军的弹药、粮食已彻底耗尽,伤员呻吟遍布村落和田野。剩余的士兵被迫举手投降。这场战役,解放军9000余人几乎全军覆没:约5000人阵亡或失踪,3000余人被俘。古宁头的沙滩上,残破的木船与焦黑的尸体交织,成为惨烈的见证。

 

消息传回福建,叶飞痛哭失声。他上书中央,请求处分:是我轻敌,是我无能,害了几千好兄弟啊!他的悔恨,伴随终生。而在台湾,蒋介石拍案称快。这场胜利不仅保住了金门,更稳住了台湾的防线。国军士气高涨,报纸刊登古宁头大捷的标题,岛内民心大振。

 

登陆金门岛的解放军团级干部中,251团参谋长郝越三、251 团政治处主任王学元、246 团副团长刘汉斌战死;244团团长邢永生受伤被俘,到台湾后被叛徒出卖遭杀害,参谋长朱斐然重伤被俘到台湾后牺牲,政治处主任孙树亮因伤被俘;251 团团长刘天祥重伤被俘,到台湾后绝食牺牲。政委田志春被俘到台后被杀害,副团长马绍堂受伤被俘;253团长徐博在金门一个山洞里隐藏了两三个月,以挖食地瓜维持生命,被发现搜出,长发长须,形同野人,后解押到台湾杀害。政委陈利华在战斗后期失踪,参谋长王剑秋到台后下落不明;246 团团长孙云秀,在被敌人包围时举枪自杀。

 

1950 年和1951年,台湾将数百名年龄较大、受过伤、坚决不肯留台湾的干部战士分三批放回大陆。这三批人回大陆后,先后在南京、杭州和福州接受审查。受审查的干部、战土绝大多数被开除党籍籍、团籍和军籍,处理回乡务农,少数留在部队工作的很快也复员还乡。还有部分人被判处有期徒刑2-15年。

 

回到大陆的两名团级干部,251团副团长马绍堂,原是抗日战争时期的战斗英雄,在台湾集中营内拒不接受敌人的发动宣传,曾受过电刑。他和政委田志春一起,被国民党《中央日报》称为顽固分子中的最顽固分子,回大陆后却被判了5年徒刑;244团政治处主任孙树亮,也被判处5年徒刑。

 

这些被判刑的干部战士,服刑期满后,都回到原籍务农,而其原籍大都是贫困的革命老根据地,生活困难,有的在三年困难时期病死或饿死。有的在文革中当作叛徒揪斗,历尽千辛万苦。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在金门战场上浴血奋战,在台湾集中营内受尽催残,回到大陆,竟被当作敌人看待!

 

诡异的是,选择留在台湾的战俘,在大陆反而都被列为烈士,家属背了数十年烈属的光彩。等到两岸开放探亲以后,这些烈士从台湾返乡,成了穿金戴银的台商,受到地方统战部门的热烈欢迎。其中原244团的医务人员赵宝厚,后来被编到国民党部队,在台湾又上了军校,成了军医,退伍后开了牙科诊所,1988年带着台湾的妻女回山东泰安探亲。媒体采访赵宝厚的叔叔赵星奎,他说:”小赵参军,是我带出来的,我那时就看出这孩子有出息! ”

 

古宁头战役后,现场指挥萧锋的军旅生涯受到影响。他被连降三级,从副军长调任华东军区步兵第103师副师长。1955年全军授衔时,尽管战功显赫,萧锋仅获授大校军衔,而与其同资历的其他将领却为中将。

 

国军虽然伤亡同样惨重,但他们守住了金门,也守住了台湾的最后防线。胡琏因指挥有功,被任命为金门防卫司令官;熊震球那一炮,被后人称为金门第一炮;李光前的牺牲,感动金门百姓,人们为他修庙祭祀,至今香火不断。

 

金门古宁头战役,成为解放军解放战争中唯一一次成建制的惨败。它残酷地揭示了:渡海登陆绝非破竹之势,缺乏海空军与后勤保障,再勇敢的部队也可能化为孤魂。对国军而言,这场胜利为台湾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它让退守孤岛的政权重燃希望,也奠定了此后两岸长期隔海对峙的格局。

 

七十余年过去,古宁头的沙滩早已平静,洋楼的弹痕却依旧斑驳。那一段血与火的记忆提醒世人:战争从来没有侥幸,胜负往往在细节中决定。古宁头的火光,是解放军的哀歌,国军的凯歌。它像一道伤痕,深深刻在两岸的历史中,久久难以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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