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陈佩斯之《戏台》
今年夏天,一部名叫《戏台》的电影悄悄走进了院线,没有排片上的优势,也没有宣发上的声势,却像一声低沉的锣鼓,从城市的某个角落敲进了人们的心里。电影的导演是陈佩斯,主演是陈佩斯,编剧还是陈佩斯。它没有为票房而故作喧嚣的炒作——仿佛是一块逆流而上的石头,沉甸甸地砸在这个浮躁的电影市场中。
如果你知道陈佩斯的过去,你就会明白,这部《戏台》绝不只是一个老艺人的情怀项目,它是他几十年来与命运较劲的最后一招——尤其是那场和央视打了三年的官司,让他从全国家喻户晓的喜剧明星,变成了舞台边缘的“边缘人”。而《戏台》的出现,是他在沉默20多年后,用一声悠长的唱腔,对那段不屈往事的回响。
1980年代,陈佩斯与朱时茂在春晚舞台上创造了属于中国小品的黄金时代。《吃面条》《羊肉串》《主角与配角》《警察与小偷》……一部接一部,捧腹的笑声和全民的记忆,几乎都与这两张脸绑在了一起。那时候的陈佩斯,不仅是喜剧演员,更是全民的节日符号。可就在他事业最红火的时候,一桩版权纠纷,让他与央视的关系急转直下——而在中国,这意味着你要和最大的“官”打官司。
1998年,陈佩斯与朱时茂合作的小品合集,被央视擅自出版发行成VCD,销售火爆。对于版权问题,那时候的中国观众几乎没有概念,但陈佩斯有。他算过账,按销量,他应得的版税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可他分到的,是零。
他去找央视交涉,却得到含糊的推诿:“这是为观众服务,哪能计较这些。”在当时的氛围里,这句话几乎等同于“就这样吧”。然而,陈佩斯偏偏不肯就这样。他说:“不能因为你是央视,就可以不讲理。”于是,他提起了诉讼——起诉中国最大、最有资源、最有话语权的电视台。这是一个中国艺人几乎不会做的事。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一个潜规则和官斗,你赢不了;即便赢了,也是输。
这场官司一打就是三年。陈佩斯在法庭上坚持要求央视公开承认侵权,并赔偿损失。法律最终站在了他这边——他胜诉了。这在当时的中国娱乐圈,几乎是一个天方夜谭般的结果。然而,胜诉只是法律意义上的胜利。在现实中,这场胜利的代价,是他失去了央视这个最大的舞台。从此,春晚没有了陈佩斯的身影,央视的镜头再也不对准他,电视台的栏目避而远之,影视圈的资源也渐渐与他绝缘。
有人劝他:“算了吧,你一个人斗不过体制。”有人笑他:“你赢了官司,可输掉了饭碗。”陈佩斯自己回忆,那段时间他几乎一夜之间从家喻户晓变成了“空气”,没有通告,没有戏拍,连采访都没有人敢做。一个演员最怕的不是批评,而是被当成不存在。在这个人人都看着“脸色吃饭”的行业里,他成了刺头、成了危险人物。娱乐圈的朋友劝他低头,他不肯。他说:“我不想低头,我只想直着腰过日子。”
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那就是一个和“官”斗的悲剧。但陈佩斯的人生没有停在悲情里,他把失去的银幕,换成了舞台。2001年,他拿出全部积蓄,在北京怀柔的荒郊野岭盖了一个戏剧村——“大道文化”。别人都去拍商业片、上综艺捞快钱,他却在没有资本青睐的地方盖戏台,排话剧。
有人说他疯了——话剧市场本就萎缩,哪有观众会跑到郊区看戏?可陈佩斯认定:“话剧是高贵的艺术,不能让它死。”于是,他亲自写剧本、当导演、当主演,还亲自贴海报、跑宣传。最开始的票房寥寥无几,他就一场一场演下去。没有广告轰炸,没有明星阵容,全靠观众口口相传。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春晚,但他可以守住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舞台。
《戏台》是他与编剧毓钺合作的代表作。2014年首演时,外界几乎没什么报道,可凭着一场场巡演的口碑,它成了小剧场里的一匹黑马——十年间演了上千场,场场爆满。
故事设定在民国时期,一个老戏班面对战乱与内斗,坚持演出京剧《定军山》的过程。戏班的班主常四爷,明知戏台随时可能垮塌,观众可能不来,仍要唱到最后一声锣响。这个角色的执拗和信念,不仅是戏中人的魂,也是陈佩斯自己的写照。《戏台》里的常四爷,就是现实中的陈佩斯——不向命运低头,不为生计折腰,哪怕是在空无一人的戏台上,也要唱出那一嗓子。
2025年,《戏台》终于登上了大银幕。这距离他从央视舞台消失,已经过去了20多年。电影版几乎完整保留了话剧的封闭空间与结构,却用镜头语言放大了情绪——观众看见的不只是一个老戏班的困境,还有一个老演员的倔强。
陈佩斯说:“拍这部电影,不是为了挣钱,也不是为了流量,只是想留下点什么。”他说的“什么”,是对艺术的敬畏,是对观众的诚意,也是对20多年来那场孤独抗争的一个交代。在宣传时,他没提当年的官司,可熟悉他的人都明白,如果没有那场与央视的对簿公堂,就没有他后来的戏剧村,没有《戏台》,更没有今天这个不依赖体制、不依附流量的陈佩斯。
《戏台》上映后,一位年轻观众在豆瓣留言:“我以为他只是个小品演员,没想到他才是真正的戏子。”这句话,算是对陈佩斯一生最恰当的总结。
在中国,和“官”斗的人,结局都不妙。大多数人早早学会低头、退让、沉默,唯独陈佩斯在最艰难的时候,选择了硬着脖子往前走。他付出的代价,是失去最辉煌的舞台;他得到的收获,是一个永不低头的名字。
如今的他,就像《戏台》里的常四爷,一身褶子、一脸温厚。戏演到最后一场,他仍站得笔直,说一句:“戏,还得演。”这不是告别,而是谢幕后的重唱——唱给所有曾经看过他吃面条、笑过他滑稽动作的人,也唱给那个在中国敢和“官”斗、活成自己的陈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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