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抗疫记录/参考（14） #新冠康复日记#
十二月二十七日，礼拜二，第十八天。
国家卫健委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更名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才一天，我就被北京大学第一医院诊断得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
这是我生病的第十八天。情况大致这样：第一天有些难受，第二天抗原阳性，发了两天烧最高到三十九度，然后没吃药退烧了，接下来呼吸窘迫，血氧徘徊在九十三，心率一百多，期间叫过一二零，但要排队八小时，放弃了。
上个礼拜我看到网上说，一些人白肺了，一些人并发肺部细菌感染死了。我觉得我的症状有些像，便开始吃头孢。但是我仍然不想去医院。病了这么久，我除了吃头孢，其他药基本没吃，包括布洛芬。我想试试像我这样一个没打一针疫苗、又有哮喘病脑血管病认知障碍等基础病的老人，能不能主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战胜新冠病。如果搞成功了这对国家也是一个贡献吧。
但我最终决定还是去医院，这乃是听到一位朋友说起，新冠高烧把她烧糊涂了，以至忘记了刷学习强国。我吓了一跳，赶紧上我的学习强国看了看，三十三分。的确应该去医院了。连网友也看出来新冠加重了我的老年痴呆症状。半夜心悸时我第一次有了要猝死的感觉。
上周四网上抢到了这周四北大医院呼吸危重病科的号，完全像五月上海抢菜一样秒空，但周一忽然接到医院通知取消了。但我很幸运地又抢到了周三的一个号，可能是某位病友临时退的，但周二又通知取消了。这是我在北大医院看病三十年从未遇到过的情况。我猜测或许医生也病了，也可能是医生支援急诊抢救一线去了。这暗示北京的情况严重。协和医院急诊科主任接受央视采访时说，这是他从医三十多年，遇到的最困难时刻。
实际上全国的情况都比较严重，比如浙江官方宣布每日新增已过百万，很快将达到两百万。我正被卷入一场以前只在历史书上读到过的大瘟疫中。单是想一想十亿规模的人群正同步得上同一种病就很科幻。我决定不再等待，立即出发前往北大医院看急诊。
已经自我封闭在家十八天没上街，出门走到哪里都新鲜，最不适应的是不用扫码验核酸了。地铁里人很多，感觉大都已经阳过，脸上布满一种崭新的自信——“新冠自信”。
十九时三十分我赶到了北大医院急诊部，看到那熟悉的灯光不禁眼含热泪。分诊台两名年轻女护士忙个不停，测生理指标后把我列为第三类病人。一二类大概是需要抢救的，三类次之，四类是轻型。告诉我：老先生，前面有八十多人，您慢慢等。
我的号是第三百十七号。看来这天有至少三百十七个病人来北大医院看急诊了，这还不包括同样二十四小时运转的发热门诊。第一次见到北大医院急诊部排这么长队。大厅里铺满各种床，躺着打吊针和吸氧的人，有的就坐在板凳和轮椅上打吸。
几乎每分钟都能看到一二零的身影。穿着印有北京急救中心字样服装的人大多是些男孩女孩，这种制服是统一的黑色冲锋衣，白色直裤，内衬桔红色马甲。这三年看惯了大白，忽然见到这种装束好像来到上海时装周。但他们太辛苦了，有的累得倚在分诊台上。
十时许，看到有两个医护模样的人推着一个长条的人形黄色口袋往急诊楼外走去。从一个输液室中传来一个男人的痛苦嘶叫。有个电子声音在叫病人名字。有家属变得烦躁，到分诊台问护士为什么等了五个小时还没到。
这时我有些后悔来了。大厅里穿着羽绒服坐着也很冷，而且不敢去厕所，一走位子就会被人占。我的心脏开始抽痛，才发现忘记带这几天都在吃的硝酸甘油了。我不停吸入硫酸沙丁胺醇。这时我很想对人说，如果不是觉得今晚大概率要死或者着急要刷学习强国，还是不要轻易来看急诊吧。
二十二点四十五分，等了三个小多时后，叫到了我的名字。比想象的要快。这时在我后面排队的还有六十几人。急诊室里有两名年轻女医生负责这个要命而救命的夜晚，她们被病人密不透风墙住。我吃力地挤过去，到达里面那个医生跟前。她很快就打断我不着边际的痴呆患者式陈述，单刀直入问了几个要害问题，便立即医嘱先验血再照CT。去抽血和照CT的路上，又看到打吊针吸氧的人密集地沿着过道躺平了。
出结果还要等两小时。这时已是半夜。又不断有一二零抵达。拿到检查结果后我回到医生那里，她利索地看了看验血报告，又在电脑上调阅CT片子。我也瞅了瞅，见肺那儿有白生生的一片，诊断说我的肺上存在“斑状磨玻璃”和“新发炎性”。
医生说，是新冠病毒引起的肺部炎症。我说为什么不是并发细菌性感染呢？我吃一个礼拜头孢已经把细菌干掉了吧。她瞪我一眼说当然不对，这就是新冠病毒肺炎。这时我记起国家昨天刚刚宣布不再让说“新冠病毒肺炎”这个词了。
我感到沮丧，苦苦熬了三年，好不容易得了，却仅仅差了一天，不准叫新冠肺炎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毕竟诊断出了新冠肺炎，所以就像抗原测出两条杠一样令人激动。要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的话，怎么向关心我的人交代呢，同时也就无法为学习强国的状况进行解释了。
医生说可以给我开一个国产的新冠药，自费二百七十块，但又直白地说也没有什么用，最后就没给我开。她安慰我道，肺炎还不算严重，好好休息治疗能够吸收恢复。她开了些雾化药让回家自己吸，又拿笔圈点着每样药给我说明是什么作用。这次看急诊，挂号费七十块，验血和照CT近一千二百块，但药费总共只有九十块。
我不禁在心里为北大医院这位年轻女医生点赞。她完全可以开出几百上千块钱的连花清瘟双黄莲等特效药让我拿回去吃，但她只开了九十块钱的药。她还说你把头孢和硝酸甘油都停了吧。她这么做也很符合我的理念，我始终坚信不吃药少吃药是能够战胜这个疾病的。这位女医生一直大气沉着，头脑清晰，决策果断，而且耐心细致，不厌其烦，我观察她对待我之前的几位唠叨不休的老年病人，不急不躁，柔声解说。这可是急诊，这天四五百人，换了我会跟病人吵起来。
我走出北大医院急诊楼的院子，已是凌晨一时，忽然看到一辆后视镜上扎着白花的黑色商务车正在驶入。我打了一辆出租车，走上首都仍然灯火通明的街道，心中响起ONE NIGHT IN BEIJING的旋律，又想到阿凡达的一个不解之谜：人类为什么要用一些笨重而无效的机器轰炸纳威人，而不是向潘多拉星球的森林海洋播撒基因改造病毒？当年南美印第安人被接近灭绝，主要不是因为西班牙殖民者的武器厉害，而是他们从欧洲带来了陌生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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