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祥
编辑/漆菲
距乌克兰边境10公里的俄罗斯别尔哥罗德州小镇韦塞拉亚洛潘（Vesyolaya Lopan），100多名俄罗斯士兵在一个条件恶劣的火车站待了一周。
别尔哥罗德州小镇维斯奥拉亚·洛潘的火车站，饥寒交迫的俄军如沙丁鱼般挤着睡觉
这些年轻人似乎被军队后勤体系遗忘，由于得不到口粮，他们需要自己掏钱向当地村民购买食物。为了取暖，他们只好贴着地板睡觉，拥挤得像沙丁鱼一样。
这份爆料来自俄罗斯社会团体“士兵母亲委员会联盟”，它成立于1989年，致力于揭发俄军内部的侵权现象，在国内广受好评。
乌克兰局势从紧张走向缓和，转瞬间再次剑拔弩张，随着俄罗斯总统普京宣布承认乌克兰东部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战争前景扑朔迷离。
俄罗斯总统普京2月21日晚签署命令，承认乌克兰东部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
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俄军却暴露了后勤短板。“最大的问题仍然存在，克里姆林宫想要对话吗？”该组织如此问责俄罗斯政府。
别尔哥罗德距离俄罗斯边境极近，火车向南行驶80公里，即抵达乌克兰第二大城市、重工业中心哈尔科夫。哈尔科夫的马利舍夫工厂曾是苏联最重要的军工生产基地之一，生产过T-64和T-80主战坦克。
哈尔科夫
根据欧安组织特别监察团的记录，2月18日至20日，顿巴斯地区共发生3231起违反停火事件，其中卢甘斯克地区发生1073起违反停火事件，顿涅茨克地区发生2158起违反停火事件。
2022年2月18日，亲俄分裂势力控制的顿涅茨克市，亲俄分裂势力在检查市政府附近一辆爆炸的车辆
2月21日，俄罗斯声称乌克兰的炮弹击中了一个俄军哨所，它距离边境线仅150米，俄方没提及人员伤亡情况。顿巴斯地区的亲俄分裂势力宣称，乌军过去24小时内违反停火协议63次，他们在顿涅茨克的炮击导致一名士兵死亡、在卢甘斯克的炮击造成平民两死三伤。
乌克兰军方在同一天发声明称，顿巴斯地区的亲俄分裂势力过去24小时内违反停火协议84次，其中大部分使用了《明斯克协议》中所禁止的武器，并导致两名士兵死亡、十几人受伤。
自2月21日起，诸多西方航空公司暂停了飞往乌克兰的航班。俄罗斯紧急情况部公布，超过6万名顿巴斯地区居民已被疏散到俄罗斯境内。莫斯科时间21日夜里，当普京签署法令承认乌东两地区独立后，战争阴云再次笼罩顿巴斯上空，不过，俄罗斯国内并非一面倒支持出兵乌克兰，反战势力亦在汇聚。
2022年1月10日，乌克兰顿涅茨克地区，一名乌克兰士兵走在与亲俄分裂势力的隔离线上
半数俄罗斯人认为不会开战
2月13日，俄罗斯统一民主党“亚博卢”（俄语意为苹果）发起名为“没有战争”的签名请愿活动。亚博卢的政治经济主张接近于西方自由主义，受众主要是该国知识分子。
该组织在声明中向国民疾呼：“普京正在准备的与乌克兰的战争，将给人们带来悲痛，摧毁家庭，摧毁数千人的生命。这场战争是不可能打赢的。”
声明写道，战争的任何结果都将是俄罗斯的灾难。“我们国家的生活将变得更糟：医疗、教育、住房将变得更加难以获得，卢布将贬值，物价将上涨。俄罗斯将完全孤立，所有国际关系都将被破坏，它将成为一个流氓国家。新一轮的军备竞赛将开始，冷战将爆发，世界大战的可能性也将急剧增加。最重要的是，在俄罗斯-乌克兰边境的两侧将有棺材和葬礼，母亲、妻子和孩子的悲痛！”
截至当地时间21日中午12点，有近150000人签名。一位年迈的签名者说：“我出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我记得生命中的战后岁月。我反对任何战争。”
还有人说：“乌克兰的母亲会因为他们的孩子保卫了祖国而感到欣慰。俄罗斯该怎么比呢？一大笔丧葬津贴？我诅咒所有战争！”也有人批评政府“穷兵黩武”：“先看看国内吧，学校和幼儿园、诊所、道路、养老金和福利都没有钱。”
一位家住罗斯托夫的签名者说出对战争的恐惧：“如果与乌克兰发生战争，我的城市可能是最先受到打击的地方之一。我有家庭、孩子、父母、朋友……我们不是目标！我们是人，我们想要生活并在头顶拥有一片宁静的天空。我们不想生活在恐惧中！”
就在“亚博卢”发动反战请愿的半个月前，数百名俄罗斯政界和学界人士也发起了签名请愿活动。他们中的名人济济一堂，包括演员、音乐家、作家、记者、科学家和政治家。
他们在声明中提醒大家，北约和乌克兰并没有威胁到俄罗斯，“当我们的国家跌入战争泥潭，肯定会爆发大规模反战运动”。
俄罗斯独立民调机构列瓦达中心（Levada Center）今年1月公布的民调显示：一半的俄罗斯受访者认为国家不会与乌克兰真的开战；39%的人认为战争可以避免或不可避免；仅有15%的人支持对乌克兰开战。
美国卡内基莫斯科中心学者科列斯尼科夫（Andrei Kolesnikov）分析，俄罗斯社会普遍认为，战争一旦爆发，将不会是短暂和可以取胜的。“即使是社会最保守的阶层，似乎也不想要一场真正的战争。”
“在莫斯科这么多年的生活经验让我觉得，与乌克兰的战争得不到社会支持。”俄罗斯时事评论员尼科里斯基说，“现在感觉不到支持战争的气氛，也未必会有俄罗斯的志愿人员像几年前那样去乌东顿巴斯地区为俄罗斯打仗。相反，我听到各种各样针对战争的批评，这些声音来自各方，有些甚至让人感到意外。当局的资源正在消耗，未必能扭转这种局面。”
“逼宫”普京的俄罗斯鹰派将军
俄罗斯国内的自由主义、亲西方阵营，一贯以批评普京为基本立场，他们反对俄军出兵乌克兰似乎是意料中的事。
但是，一个意料之外的鹰派人物登场了，他就是“全俄军官会议”组织主席、退役将军列昂尼德·伊瓦绍夫。他在1月31日的声明《战争前夜》中公然呼吁普京下台，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俄罗斯陆军上将伊瓦绍夫
“俄罗斯人口不足、死亡人数占世界纪录，国家的管理系统、整个国家机制和发展模式低效且畸形化，这才是今天俄罗斯面临的真正威胁。”声明强调，“来自俄罗斯的外部威胁虽然存在，但与上面提到的内部威胁相比，并不致命和紧迫。”
声明指出，不能用恐吓威胁和最后通牒的方式来强迫别人喜欢俄罗斯这个国家，发动战争不但会让俄罗斯族和乌克兰族成为仇敌，也会让俄罗斯的历史对手土耳其对克里米亚半岛乘虚而入。“总之，普京挑起战争是犯罪性质，一旦开战将让俄罗斯成为国际社会的耻辱，也无助于把今日俄罗斯带出困境。”
吉尔吉斯人伊瓦绍夫生于1943年，童年与卫国战争有交集。1964年他毕业于塔什干高等联合兵种指挥学校，该学校主要为突厥斯坦军区的陆军部队提供初级军官。苏联陆军精锐在欧洲，但突厥斯坦军区承担了阿富汗战争，该校校友凭借战功，在部队中容易平步青云。
年轻的伊瓦绍夫运气很好，毕业后被分配到喀尔巴阡军区。军区覆盖乌克兰，总部位于乌克兰西部城市利沃夫。
他所在部队属于苏军驻德集群，漫长的冷战岁月里，它始终是庞大苏军中最精锐的部队，齐装满员，装备和训练最好，待遇也最为优渥。一旦冷战变成热战，即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它将是苏联向西进攻的第一梯队。1968年8月，伊瓦绍夫参与了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的军事行动。
1974年，伊瓦绍夫从伏龙芝军事学院毕业，这是苏联陆军培养中级指挥和参谋军官的军事院校。他从此官运亨通，1976年到1984年间担任国防部长德米特里·乌斯季诺夫的高级助手，1987年任苏联国防部总务司司长。
苏联解体后，1996年至2001年，他担任俄罗斯国防部军事合作司司长，负责独联体成员国之间的军事合作。在俄罗斯经济最黯淡的时光里，原华约国家一个个加入北约，他频繁在电视亮相，始终反对北约东扩，为俄罗斯军民带去那么一点点信心。
1999年6月12日，俄军抢先控制了科索沃的普里什蒂纳机场，震惊世界。伊瓦绍夫正是这场漂亮军事行动的策划者之一。2001年退休后，他开始从事学术工作，撰写了大量的军事和地缘政治文章。他内心始终怀念苏联时期，曾说：“苏联解体后，我甚至拒绝了下一任上将军衔，我想当苏联中将。”
不过，伊瓦绍夫一向与普京关系不佳，退休后长期对政府持批评态度。他所在的“全俄军官会议”从诞生起便是体制的反对派，该组织把自己定位为独立运作的俄罗斯军官团公共组织，是整合军官讨论和解决俄罗斯面临问题的“平台”，其成员包括在军队、执法、特种部门和俄其他强力部门服役过的预备役军官和退休人员。
在这个节骨眼上，伊瓦绍夫“逼宫”普京的做法依然引发热议。“这是件大事，伊瓦绍夫将军一度是俄罗斯国防部中最受尊敬的领导人之一。”前美国驻俄大使、斯坦福大学俄罗斯问题专家迈克尔·麦克福尔（Michael McFaul）如此评价，“俄罗斯将军通常不会参与公共政策辩论，尤其是像伊瓦绍夫这样的人。”
军方保守派力量同样反对开战
不止伊瓦绍夫，不少军方保守派力量同样对这场迫在眉睫的战争表达反对意见。
2月10日，克格勃旗下“阿尔法小组”军官联盟主席、特种部队老战士阿列克谢·菲拉托夫（Alexey Filatov）在社交媒体上发文，力挺伊瓦绍夫。
阿尔法小组是苏联于上世纪70年代为反恐而建立的特种部队，其创建后的首次战斗是1979年12月27日的“333风暴行动”，当时攻占了阿富汗人民民主党总书记哈菲佐拉·阿明的官邸，菲拉托夫参与其中。
他以一位战功显赫的特种部队军官身份摆出反战立场：“当我们与朋友见面时——包括退伍军人和平民——我们很少不谈论战争。有什么先决条件吗？可能吗？我身边没有一个熟人愿意采取这次军事行动并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决定。”
“兄弟之间的战争将使我们的国家从内部撕裂。这是不允许的。我确信这一点，与我们讨论过此事的所有同事也确信。”这位前克格勃军官依然视乌克兰人是兄弟。
菲拉托夫还用过去为阿尔法小组创作的歌曲《阿尔法之心》中的歌词，为反战运动增添一丝人文色彩：“清晨的寂静唤醒了我，天空中的黎明变得苍白。看到战争如何刺痛我们的人，平静的天空更有许多倍价值。”
乌克兰局势紧张之际，美国陆军82空降师正在C-17运输机上装载装备物质，准备部署到东欧
2月初，俄军总参谋部作战总局退役上校霍达连诺克发表长篇文章，从军事技术角度切入，批评主战派关于乌克兰战争速战速决的言论是缺乏常识的胡言乱语。他还警告说，乌克兰人会誓死捍卫基辅政权，不会有人带着面包、盐、鲜花来夹道欢迎俄军，而这正是俄罗斯宣传机构一直描绘的战争图景。
据霍达连诺克介绍，乌军自2014年危机以来逐渐脱胎换骨，如今正按照北约标准进行重建，新装备源源不断入役。“因此，不要相信主战派充满乐观的声音，一厢情愿以为2022年的乌克兰军队依然是苏军留下的碎片。”
作为防空和反导专家的霍达连诺克表示，经乌克兰帮助打造的格鲁吉亚防空系统曾在2008年重创俄罗斯空军。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乌克兰同样会给俄罗斯的空中力量带来严重威胁。
他还指出了巷战方面的难题，乌克兰有一些百万人以上的城市，在这些城市进行巷战不利于进攻方，且可能造成巨大的人道主义灾难。他还启封了一段俄罗斯人不愿提起的历史：二战时候活跃在乌克兰西部的乌克兰反抗军，直到1950年代后期才被苏联清除干净。
包括女性的几个平民，正在接受乌克兰领土防御军教官的军事训练
分析人士认为，伊瓦绍夫等人同军方将领一直保持密切联系，因此更善于察觉政治风向变动。“上述言论恐怕不仅仅是倾泻自己的观点，也代表了一些现役军人不方便发表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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