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革(26)

我的文革(26

 

(八)“四清”

 

 一九六五年十月中旬,秋季灭螺大会战结束。十月底,张绍翔和公社党委分管血防工作的“李副乡长”商量后,将我们县血防站的三个人和公社血防组的几个人分成几个小组,分别去几个片开展冬季血防工作。我和老沈分在一个小组。那天下午,我们刚扛着行李走了几里路,到片的中心大队安顿好住宿地方,傍晚上就接到通知,要我们县血防站的人第二天回青浦,说站里要集中开大会。通知还特别关照所有行李都要带回来。那时候我们下乡都是被头铺盖行李随身带,不准住旅馆的。听“老血干”说这个做法是从五十年代初血防站成立起就实行至今的。第二天一早,我背了行李赶回赵屯,与老张、小谭会合后搭从昆山开出的轮船回到青浦。到了站里,才知道这一次全站员工集中,是要开展“四清”运动了。以前,我们这些“小青年”在站里是没有住宿地方的;这次要搞运动,且不是一天、二天就可结束,因此站里合并了一些办公室,清空了几间原来放杂物的房间,从仓库中搬了几十张过去治疗血吸虫病人用的铁床排在里面,总算把我们几十个“小青年”在站里也安排了一个临时的住宿地方。

“四清” 也叫“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一九六三年运动刚开始时的“四清”,主要是清查农村集体的工分、账目、财务和仓库。一九六四年六月以后,运动的内容扩大,除了清经济,还要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而且清查范围也不仅限于农村人民公社,城乡都要清。为了区分这两个阶段内容不尽相同的“四清”,一般称前阶段的“四清”为“小四清”,后阶段的“四清”为“大四清”。当时各省市的“四清”运动是分批进行的。我们青浦县的“四清”在上海市来说可能是最后一批。而各单位的运动根据不同情况也有不同的开展方式。比如县人民医院等单位因为有日常的业务工作不能停,一般是利用晚上等空闲时间开会;我们血防站则除了必要的业务工作,基本上是关了大门搞运动。

第二天上午,全站员工集中在血防站食堂开会。食堂内原来吃饭用的几张八仙桌被推到墙边堆起来,另放了许多长凳。进驻我们卫生系统的工作队,是由上海第一医学院派来的干部组成。带队的队长叫李德,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知识分子干部,皮肤白净、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因为人多地方小,整个大厅排满了凳子,挤得连放一张桌子当主席台的地方也没有。李德就站在自己的座位边给我们做动员报告。他没有慷慨激昂的言辞,也没有振臂高呼口号的场面,而是语调缓和,很平实地说了一通运动的意义。他说了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对“反修防修”的重要性以及必要性,要求大家响应党的号召,积极投身到运动中去,把运动搞好。通过运动,希望能使大家的社会主义觉悟、阶级斗争的觉悟,都有一个大的提高,对血防站的工作带来一种新的气象。血防站党支部书记兼站长张宜接着代表站领导表了态,说坚决响应党的号召,服从工作队对运动的领导,胜利完成血防站的“四清”运动。他们作为站领导,除了自身要端正态度,认真检查自己思想上、工作上、作风上的各种错误,也欢迎同志们对他们进行大胆的、无情的揭发和批判,保证不对提意见和批评他们的同志打击报复,或以后在工作中给他们“穿小鞋”。他们有决心、也有信心在工作队和同志们的帮助下会经受住运动的检验和考验,与同志们一起,共同为彻底铲除修正主义根子、保证我们红色江山永不变色、把社会主义革命进行到底而努力!

张宜表了态以后,李德又站起身,对张宜的表态说了几句赞许和鼓励的话,又说要听其言而观其行。最后,李德说为了有利和方便运动的开展,今后的会议会采取分分合合、灵活的方式,除了必要时全站集中开大会,平时分成几个小组学习讨论。至于分组具体怎样分法,请张宜同志说一下。于是张宜向大家宣布:说根据与工作队商量的意见,全站人员分成三个大组,即血防大组、卫生防疫大组和后勤大组三个。具体人员的分组,基本上按原来的行政组别划分,其中血防大组还包括宣教室;卫生防疫大组包括化验室。接着,他又宣布了各个大组的正副组长名单。我至今记得的名单,血防大组的正组长是曹洪健,副组长是谁已记不得。卫生防疫大组的正组长是钱玄杰,副组长是连燊德。他们两人都是党员。钱原来是防疫组组长,连是化验室的负责人。后勤大组的正副组长只记得其中有一个是刘宏声。他不是党员,我也不清楚他以前在站里具体做什么事情。这些人既然被宣布为正副组长,说明这些人在工作队和党支部眼中都是可以信任的左派骨干。

除此之外,县妇幼保健所那时候也设在血防站内。这是一个很小的单位,一共六个人,只占一间办公室,也属血防站党支部领导,所以运动也在一起搞。不过她们是独立的一个小组。所长老徐是一个态度和善、待人诚恳、非党的老医务人员。其余都是五、六十年代中等医校毕业,清一色都是女的。张宜说今后开大会妇保所的同志与血防站一起开,平时学习单独进行。

这个“四清”运动,是我正式踏入社会后碰上的第一个政治运动。那时我对政治运动半点经验也没有,但因为以前历次运动都有一批倒霉蛋被整,而且出身不好以及历史上有过这样那样问题的人往往是被整的重点,因此刚开始时我精神上也有一点紧张,处处谨言慎行,唯恐招来不测之灾。几天后,我渐渐发觉这次运动好像与我们“小青年”关系不大,基本上不是这次运动的对象,这才慢慢放下了心。

说起来,我在血防站已经工作了一年半有多,但因为以前我们很少到站里来,即使休假回家路过县城也是不去血防站的,所以那时我对血防站的环境竟还不熟悉,对血防站的人更是绝大部分都不认识。这对我而言无疑是对运动又增加了几分神秘感。后来经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对全站情况初步地有了一个了解。这里,我且先来说明一下当时血防站的地理环境和人员编制情况。因为血防站作为一个普通的县级企事业单位,“四清”运动以及在不久的将来就要上演的文化大革命这一场场大戏,这里就是“舞台”,站里的所有员工就是“演员”。

青浦县血吸虫病防治站成立于一九五一年六月。成立之初,站址设在本县第二大镇朱家角镇上,稍后才搬到县城。青浦是到了明代嘉靖二十一年才开始置县的。县治最初在现今白鹤地区的青龙镇。明万历元年县治改设唐行镇,即现在的青浦(又叫城厢镇)。据传说,青浦建城时原计划城墙全长三十里,县官报告上级时误写成三里。上官糊涂不察,照批下来。结果县城的范围小得可怜,环城走一圈也只消半个多小时。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三十里城墙的县城那是要多大的城!但青浦这个县城确实很小,比起松江、嘉定这些县城就差了不是一点点。主要街道就是一条南北向的长街,分成几段,依次分别叫码头街、聚星街、轿子湾和北大街。码头街、聚星街和轿子湾属于城内。轿子湾后来改名乔梓湾。在乔梓湾和北大街连接处有一条城河,河上有桥曰吊桥,吊桥以北的北大街属于城外。后来不知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初,政府在拆掉的城基上修了一条“口”字型的路,人称环城马路。其中北面一段东西向的路段,因为马路北面有一个公园,以前叫“曲水园”,后来改名中山公园,于是这段路就取名中山路。实际是环城马路的其中一段。中山路向东经过环城河桥通向汽车站。汽车站旁边有“十”字形的两条公路,一条向东通上海市区,向西通城区;南北向的公路向南一端在越过一座高桥后分成两条路,一条向西通往朱家角,后来又联通江苏的平望,转通苏州、嘉兴、甚至安徽等地;一条向南经佘山通往松江。文革前,汽车站往北又修了一条路通白鹤镇,连接安亭镇再通上海和昆山。整个县城大致形成一个“由”字形的格局。而血防站的地址就在乔梓湾的转湾处。在聚星街上有一条东西向的小街叫和平街。中山路、聚星街和和平街这一圈,是县城的主要商业区。其中中山路上集中了公园、中共县委机关、电影院、新华书店、百货公司、棉布店、食品店、五金商店等,尤为热闹。从血防站走到中山路、聚星街口,不消五分钟。

中共执政初期设立的政府机构,大多利用从地主、官僚等大户人家没收来的老房子。血防站也不例外。它由乔梓湾这条丈来宽的小街上面对面的两座房子组成。街东面的房子稍大一些,是单位的主体部分。临街是一排三开间平房,中间大门。从大门进去穿过门洞是一个二、三十平米的小天井。天井左侧有一个很浅狭的落地玻璃长窗的小花厅。过去大约是接待客人用的。现在这个小厅连同门洞左边的那间小房间打通,做了血防站站长兼党支部的办公室。天井右边则有一排两间的小平房,其中一间是会计室。另一间和门洞右手的房间,是放置办公用品和被服等杂物的库房。天井正面有一排三开间的平房,从左至右三间依次是血防组、图书室和妇幼保健所,每间有二十来平方米大。在血防组的左边有一条走道,穿过走道又是一个小院子。右手边,即血防组、图书馆和妇幼保健所后面,也是一排三开间的平房,分别是站里的小仓库和卫生组、防疫组的办公室。左手有一排四间朝南的平房。这是站里的化验室。从化验室边的院子再往里走,是一幢二层的老式楼房,也是向南的,上下各有三大二小五间房间,成“凹”字形。楼上是血防站的家属宿舍和单身女员工宿舍。楼下有两间是血防站的宣教室,其余一间也是家属宿舍。这“凹”字形楼“凹”进去的地方是一个天井。那里有一个大门,门外是中山公园。因此这个门基本上是一直关着不打开的。在这座家属楼的尽头,又是一个小院子,里边建了一座厕所。以上是血防站的主体部分。另外在血防站大门斜对面,有一座石库门楼房,坐西向东,也是血防站的。楼上是男单身员工的集体宿舍,楼下是食堂,也兼开大会时的会场。除此之外,在化验室的后面还有一片房子,住了好几家血防站的员工包括站长张宜的家,以及一个属于血防站的大仓库。不过去这些地方要从街上另一个门口进去。

在整个毛泽东时代,可能是国家穷,缺少经费和建筑材料,二十多年中没造多少新房子,因此无论国家单位还是居民住房,都非常紧张。血防站人多地方小,本来办公、住宿就很挤,我们这批“小青年”回站参加“四清”,就更觉拥挤不堪。开始几天,我们这批“小青年”在办公室和图书室临时搭了几张床勉强凑合。好在没过多久,新建的县人民医院落成,原县红十字会医院全部搬去新医院,这空出来的旧院址就借给我们住,这才解决了我们住宿的难题。后来“四清”结束,我们这批“小青年”全部搬出,又分头下乡。然而不多久文革又开始,我们又在那里借住过好几个月。直到六六年十月站领导将大部分临时工遣散回家,又在站里想法腾了一点地方,将剩下的人分别按插进去,我们才算在站里也有了一个固定的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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