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与为文,恰如双重人格。其实我们大家都有双重人格,轻微的,别人不怎么看得出个究竟;严重的,就会呈现出一个为人与为文大相径庭的模样。这也跟一个人的公德与私德的区分是一个道理。有的人公德脍炙人口,私德实在是难以恭维;有的人私德佳好,却是一祸国殃民的歹人。
胡兰成的为人,大节上的问题就不多说了,在男女关系这类小节(这是沿用一般的说法,我倒是从不以为男女关系是一个人的小节)上,胡兰成的情形可用八个字来概括,“情深意切,狼心狗肺”。这八个字是我一朋友的评价,另外一个朋友就这八个字附加评价说,“正说明这是个极度自私的人,情深意切是当时当刻的情感需要,狼心狗肺是情过景迁的现实选择,都发自他的本心,一点不勉强的。这么说来,倒不妨说他是个真性情的人。”
但在阅读过程中我频频惊喜不已。胡兰成为人滑腻,但文字却很清嘉,或者说是简静。清嘉和简静这两个词是胡兰成自己经常使用的,是他对很多事物的褒奖之语。随便举几个例子。
比如,“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又如,“蚕时……家家的门都虚掩着,也没有人客来,墙根路侧到处有蚕沙的气息,春阳潋滟得像有声音……”再如,“……茶灶间有人在做茶叶,即是把炒过搓揉过的青叶子再来二度三度焙干,灶肚里松柴微火,只听他悠悠地嘘一声,双手把镬里的茶叶掀一掀,日子好长。”
此人在文学上的天分和修为实在很高,用字用语刁俏且别致,却并不乖僻,反而很入情理。他的文字常常让我感佩得心里发酸。对于一个从根本上比较反感的人,却被他的文字所折服,这种感觉实在是复杂难言。
记得他写他父亲的一段太好的文字,“我父亲的豁达慷慨是《古诗十九首》里的,《古诗十九首》多是荡子荡妇之作,但真有人世的贞亲。是这样贞亲的人世,不可以有奇迹与梦想,却寻常的岁月里亦有梅花消息,寻常人家的屋檐上亦有喜鹊叫。”
也许,“荡子”“贞亲”“梅花消息”,可能是解读胡兰成的为人与为文之关系的几个关键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