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隐约不尽道

一次席间谈话,有人问到,人生遇到艰难困苦时会做些什么?这本是一个让人尴尬的话题 —— 在围坐着的十几个人中,回答既要真诚,又要不显得十分消极,还要不流于俗套。没别的办法,我只好老实的回答,爬山和看书。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说阅读是随身携带的避难所。这种说法固然很精到,但多少有几分岛国人的消极。尻轮神马,两件事都可以让人暂时从现实的纷繁芜杂中抽出身来,获得一些平静安宁,又多少有所裨益,不至于完全无用。

年光轮转,人事萍踪。辞旧迎新的时候,数数这一年,爬山基本上囿于住处附近的仙鹤山和方山。山既不高,灵亦有限,一丘一壑算不上奇伟瑰丽,寄闲情,劳筋骨,聊具一格而已。至于读书,兴致所至,不求甚解,勉强算是翻过了几本。

挑几本印象深刻些的,录在这里。


Ezra F. Vogel(傅高义)的《邓小平时代》和Katherine Graham的自传《我的一生略小于美国现代史》两本传记,是今年最大的收获。

年轻时读书,总觉得自己有自己的路去走,很不屑于名人传记一类,潜意识里把它们和成功学书籍都归为了一类。年龄渐长,慢慢发现,余生也有涯,而这世界上生命的可能性也无涯。阅读传记一类,无异于独自一人在海洋上航行时,偶然拾到一两个漂流瓶,发现原来自己旅程,自己的挣扎,困顿,迷茫,恐惧,喜与忧,怕和爱,也曾经有人经历过,失败过,战胜过。虽然不能给接下来的航程助一臂之力,但知道别人也曾在,便也能坦然几分。

邓小平和Katherine Graham一生经历都大起大落,非常人所能。小平三起三落,靠的是肚子里的“钢铁公司”。而华盛顿邮报女发行人经历了家庭婚姻和事业的重重挑战,究其内核,无非坚韧而已。

《我》一书的英文原名《Personal History》,所谓“莫向外求”,不过如此。中译书名倒有些哗众取宠了。

 

虚构类书籍这些年读得不多,毕竟生活已经光怪陆离,超乎想象。

J.D. Salinger(塞林格)的《九故事》和Ted Jiang (姜峯楠)的《呼吸》两种,都是偶然的机会下读到的。前者是网上买书为了免运费搭上的一本添头,而后者是在微信读书上看到的推荐。

塞林格深受东方禅宗影响,文字处处留白,在看似寻常的对话背后,似乎有无限引申的可能。《九故事》分明就是九个佛门公案,在平淡中突然一声当头棒喝,绕梁不绝。

姜峯楠是美国长大的亚裔,不知道对中国的文化有多少了解,但是文字当中的神秘抽象和极简风格,某种程度上也呼应了塞林格。当然姜的题材是科幻,更倾向于也更便于讨论类似时间和宿命,熵增和宇宙的终点,这样的话题。

塞林格和姜峯楠,从不同的角度出发,用不同的旋律演绎,结果却出乎意料的一致,都试图讨论自由意志和因果律的存在。今年同时读到这两本书,也不知是命运的巧合,还是生活已经被算法在暗中操纵?

 


这一年中也有几本书不是第一次读过。

《乡愁的理念》《这一代的事》两种,都是董桥的小品,偶然在旧家的书架上找到,再翻一遍。

董桥的散文,在多年前刚上大学时,经朋友介绍认识。初读下来,只觉得此公中英文俱佳,腹笥渊博,下笔汪洋恣肆,又妙语连珠,即便写到无理处,也能别出机杼,自圆其说。所谓左季高“英雄欺人”,这评语放在董桥身上,倒也有几分合适。

人到中年,经历了二十年资本主义熏陶,再回到天朝建设社会主义。再读董桥,倒是读出来些字里行间的无奈。所谓城郭如故,明月依旧,燕子来时,关心的究竟是昔日的黄昏深园,还是日月换了的新天?“One travelled to discover the past, 别有一番况味。

当年董桥在大陆风行一时,洛阳纸贵,有所谓“你一定要读董桥”之说。后来又有人跳出来说俏皮话,“你一定要少读董桥”。一定读或者一定少读见仁见智,毕竟文字的事,不是投票选举。

不过近十年以来,董桥的作品在大陆鲜少出版。而“煲汤比写诗重要/自己的手艺比男人重要/头发和胸和腰和屁股比脸蛋重要”这种句子,反倒大行其道。喜欢弄点文化的人,真的是越来越少了。

 

Peter Hessler(何伟)也不是第一次读。

二十多年前初到美国时,在图书馆发现了英文版的《River town》,当即就被吸引住了。一个比我略长几岁的青年,远渡重洋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观察学习并试图融入其中。当年有机会读到何伟这样的经历,在我看来,或许冥冥中自有深意。

去年疫情中又听说,Hessler在四川的经历,成了不大不小的新闻热点。再重新读一读《江城》,《寻路中国》,仿佛又看到我不在国内的20年间,错过的那些变化。但是在20年后,中国和美国之间的不理解,似乎又没有变化。而无论Hessler之于中国还是何伟之于美国,都只是个局外人,像是一叶扁舟,当远洋巨轮们从身边驶过时,身不由己的在激流漩涡中打转。

回想起来,一个允许何伟融入的社会和时代,大体上是美好的。

 

Samuel Huntington的《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可谓神作。过去三十年的世界背后,基本上按照这本书中描绘的逻辑在运行。董桥和何伟,不过是具体而微的例子罢了。

 


 

窗外隐约传来烟花的声响,新的一年就要来了。2024,还有更多的书,等着我去看,生活这本书,还等着我去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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