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铎王室风云录(三):动荡岁月之血腥玛丽(5)

1555年4月,玛丽一世觉得自己到待产时间了,算算日子,从1554年7月成婚到现在已满9个月;特别是年前11月教皇特使波尔用圣母经祝福她候,玛丽真真切切感受到路加福音1:41中施洗者约翰的母亲伊丽莎白对圣母玛丽亚说的话,“伊丽莎白一听见玛丽亚的问安,腹中的胎儿便跳动起来,伊丽莎白被圣灵充满。”,所以玛丽充满了信心和期待,满心欢喜地等待王位第一继承人的诞生。

伊丽莎白被从牛津伍德斯多克宣到伦敦怀特宫,一方面见证王位第一继承人的诞生,让她知道自己降级到第二继承人;另一方面也是确保万一玛丽死于难产,伊丽莎白在京城。在那个女人生孩子等于过鬼门关的时代,这种考量实属常规。

玛丽的丈夫、西班牙王储菲利普从1554年7月到伦敦后就一直住在怀特宫里的王后寝殿,此时玛丽、伊丽莎白和菲利普都在怀特宫。菲利普在伊丽莎白到达两天后便去拜访她,并送给她一颗价值4000杜卡特金币的钻石做见面礼。虽然同在怀特宫,玛丽却拒绝见自己这个同父异母妹妹。

伊丽莎白登基后和整个欧洲玩婚姻游戏时,曾告诉大臣们菲利普此时就爱上了她。这也不无可能,毕竟此时菲利普28岁,对21岁年轻、健康、活泼的伊丽莎白动心也不奇怪,而且菲利普后来也的确成为伊丽莎白的追求者之一。但1555年菲利普要和伊丽莎白搞好关系也关乎他自己的性命。菲利普知道自己不受英格兰人待见,一旦玛丽死于难产,保不齐英格兰人不会拿他祭旗,到时候他就需要伊丽莎白这个新君的保护。故此,在与伊丽莎白公主见面后,菲利普告诉玛丽要善待伊丽莎白。

4月底,伊丽莎白回到牛津伍德斯多克继续被软禁,玛丽则从怀特宫搬到汉普敦宫待产。Te Deum (赞美神)拉丁语赞歌再次在大小教堂唱响,伦敦各个救济院里的妇女孩子们也在领救济时被要求为女王安全诞下王嗣做祷告。

4月过去了,5月也过去了一半,孩子连个影子也没有。到5月下旬,所有人都意识到根本没有孩子,包括玛丽自己。伤心欲绝的玛丽女王坐在汉普敦宫地上,痛哭流涕。

我们现在知道玛丽患有假孕症(pseudocyesis),也叫幻影怀孕(Phantom pregnancy)。这是一种罕见病症,患者体验到怀孕的所有症状,包括停经、腹部肿胀、晨起恶心呕吐,但并没有真正怀孕。玛丽从青少年起就月经不调,还患有癔症和神经衰弱,和菲利普成婚后经常头痛,食欲减退,一直需要医疗照顾。很可能因为患有卵巢囊肿或肿瘤而导致提早停经和假孕症状。

玛丽自己则将这一切归因于神对她的惩罚,她的罪孽?当然是没能在自己的王国里彻底铲除新教异端。玛丽坚信,只要英格兰还有异端,神就不会给她菲利普的孩子。在哭泣、忏悔和祷告之后,5月24日玛丽给向王国内的主教们下达了一份通告,让他们“更快更勤勉地追捕‘扰乱分子’”。


玛丽一世肖像1554年(Hans Eworth)大英肖像馆
© 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 London

伊丽莎白被再次传唤入京,到汉普敦宫觐见女王。让玛丽恼怒的是,伊丽莎白一进门,宫人们便对她行屈膝吻手礼,彷佛她已经是君主,而伊丽莎白居然没有拒绝。玛丽让伊丽莎白为自己的越轨行为道歉,伊丽莎白回答说自己并没有越矩。这是姐妹俩在1553年玛丽登基时一同骑马入伦敦城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这两人本就不是同路人,现在更是分别礼貌地克制自己,避免公开反目而已。

从玛丽的角度,知道自己不会有后,如果自己走了,伊丽莎白是亨利八世唯一活着的孩子,所以明知道伊丽莎白一定会恢复新教改革,但为了都铎家的王位,伊丽莎白必须活着。从伊丽莎白的角度,她也知道玛丽时日不多,自己迟早会是英格兰君主,所以对这个长姐女王的态度也没必要还像之前那么唯唯诺诺。

姐妹俩见面后,玛丽对伊丽莎白说到:“我知道你还在坚持你的真理,不愿意忏悔,但我向祈祷神终有一天你会忏悔。”

伊丽莎白回答:“如果这一天不会到来,我即不祈求您的原谅,也不期望您的奖赏。”

这回答,已是明目张胆的忤逆了。

但玛丽并没有发怒,而是接着问伊丽莎白是否会告诉朝臣自己被关押在伦敦塔和被软禁在牛津是不公正待遇。

伊丽莎白回答:“该我承受的,我就要承受。”

玛丽无话可说,只是用西班牙语低声自语:上帝才知道。

无论后人如何评价玛丽的残暴,但她即没有用“用狸猫换太子”这一招弄个男婴冒充王储,也没有狠下心来杀了伊丽莎白;就凭这一点,她也不算是完全无底线之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玛丽来说可谓是在她那已经伤透的心上再插一刀。

在确认玛丽女王并没有怀上自己的骨血因此西班牙无缘英格兰王位后,菲利普根本不想继续在英格兰逗留。他一个堂堂的西班牙储君,忍辱负重在英格兰朝廷和王宫做了一年的二等公民,完全是因为他父亲神圣罗马皇帝卡洛斯五世想通过他的婚姻收服英格兰。

我们在亨利八世篇中提到过,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卡洛斯五世、法兰西国王佛朗索瓦一世和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这三位欧洲君主都在1510年前后登基,三人驰骋欧洲互为敌友,爱恨情仇几十年。亨利和佛朗索瓦早在1547年就离世了,而卡洛斯五世1519年接管神圣罗马帝国时,帝国和法国之间在意大利半岛的战争如火如荼,一直打到1550年都没有结束的迹象。卡洛斯即需要统筹奥匈前线和地中海前线这都不省心的双方,加上当时都在帝国版图内的德意志和低地国家新教改革带来的麻烦,同时还需要应付来自东边奥斯曼帝国的威胁,卡洛斯五世可谓心力憔悴。1552年,卡洛斯五世将奥地利大公让给自己的弟弟斐迪南(Ferdinand),意在让弟弟继承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大位(神圣罗马帝国斐迪南一世)。1555年夏末又将把西班牙所属低地国家总督和勃艮第大公这两个位置让给了儿子菲利普,意在让儿子继承西班牙王位(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之后卡洛斯五世干脆就撂了挑子,躲进修道院去寻求方外净土了。


哈布斯堡王朝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提香Titian)

菲利普觉得自己再在英格兰呆下去就是浪费时间和生命了,于是借接管低地国家为由在1555年8月底离开了英格兰,但告诉玛丽两三个星期就回来。因为健康问题,玛丽未能到多佛港口送行,两人在怀特宫共进晚餐就算是告别宴了。第二天,玛丽目送菲利普的驳船在泰晤士河上渐行渐远,菲利普向她挥手最后道别,玛丽的心都不知道碎成几片。

以后的日子玛丽更加焦虑,吃不下睡不着,每天都给菲利普写很长的信,菲利普的回信从来都是只言片语而且只谈公事,玛丽无奈只能给自己的表兄、菲利普的父亲去信,要求将菲利普送回她身边。

1555年10月,菲利普正式接任西班牙所属低地国家总督和勃艮第大公,玛丽再次去信恳求他回英格兰。菲利普回信说要回去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让他在英格兰政府担任某种要职。这是礼貌的拒绝,菲利普明白英格兰议会不可能同意,加上他本来就不喜欢英格兰,何必再浪费时间。实际上菲利普在布鲁塞尔日日美酒夜夜笙歌,而且和一位名叫黛勒夫人(Madame d'Aler)的美女堕入了爱河(关于这位夫人的历史记录很少)。

玛丽女王沉醉在自己的痛苦中自怨自艾,当然是再次给了朝里朝外“居心不良”之人动机,议会也不是铁板一块地支持玛丽了。尤其是到1555年12月,对玛丽最忠心的大臣、72岁的宰辅嘉丁纳病逝了,这对玛丽的行政权威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一击。

嘉丁纳和伦敦主教邦纳是英格兰新教改革者最痛恨的两人。借用圣经《启示录》,关押在纽盖特的温彻斯特副主教约翰·菲尔波特(John Philpot)在狱中写道:“鸡蛇妖怪虽然已死,但他的瘟鸡们和巴比伦大淫妇还活着”。鸡头蛇身妖怪Cockatrice指的是嘉丁纳,瘟鸡们指的是教皇主义者,巴比伦大淫妇指的当然是罗马教廷。约翰·菲尔波特该年12月18日在伦敦斯密斯菲尔德市场被烧死,在《福克斯殉道者目录》中列第326位。

除了宰辅嘉丁纳之外,玛丽枢密院的其他主要成员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那位亨利八世秘书派杰特,现在是派杰特男爵;教皇特使红衣主教波尔,现任英格兰最高神职坎特伯雷大主教;促成菲利普和玛丽联姻的罗马帝国大使西蒙·内纳德;当然还有第三代诺福克公爵托马斯·霍华德,英格兰贵族中位阶最高的教皇派。

1555年底,枢密院觉察另一桩试图武力推翻玛丽的预谋,领头的是亨利·达德利爵士(Sir Henry Dudley)。

这位亨利·达德利爵士和我们在九日女王篇中提到的诺森伯兰公爵约翰·达德利是族人堂兄弟,两人共有同一个曾爷爷;他的母亲西西莉·格雷(Cicely Grey)还是九日女王简·格雷的姑奶奶(简·格雷父亲的亲姑姑)。[1]

达德利爵士行伍出身,在亨利八世时代多次出征爱尔兰,还是当时著名的英国外交官,多次出使法兰西和西班牙所属低地国家,爱德华六世时代任海军副司令。是以亨利达德利在欧洲尤其是法兰西人脉颇广。

1553年7月爱德华六世去世后,达德利爵士协助和支持诺森伯兰公爵扶持简·格雷上位,为此被玛丽在关进伦敦塔。同年10月,玛丽赦免了他,出狱后达德利爵士自我流放去了法兰西,之后就一直在法国谋划推翻玛丽。

古今中外的谋反,无一不从流言蜚语开始。1555年底,达德利爵士首先秘密告知他在英格兰的朋友们:听说他们已经在准备加冕礼了。

圈内人自然明白这个加冕礼所指何意,当然是玛丽准备为菲利普加冕英格兰国王。一旦菲利普做了英格兰国王,英格兰就会成为西班牙附属国。英格兰西部地区首先不答应,很快西部绅士们就开始密谋起义,计划打到伦敦,扶持伊丽莎白上位。至于玛丽嘛,可以收拾行装去布鲁塞尔和她丈夫团聚。

亨利·达德利爵士在法兰西也没闲着,半夜潜入卢浮宫觐见法王亨利二世。亨利二世许诺他舰队,鼓励他杀回英格兰,还给了他一大笔资金,用于招募雇佣军和流放法兰西的英格兰人,并建议他过海之前先侦察英格兰在诺曼底海岸的动静。

但宫墙是有耳朵的,达德利面见法王之事被英格兰在法国宫廷的卧底发现,他们告知了驻法大使,大使用密信将消息传回英格兰。1556年年初,枢密院逮捕了其中一个密谋者,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他口里套出密谋参与者名单。

但就在涉嫌密谋的人全被被捕、下狱和处死后,玛丽一世也无法消除内心恐惧。现在她不仅是吃不下睡不好,而且看哪儿哪都有要谋害她的人,议会和枢密院里更是人人都想害她。怀特宫和格林威治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也没法让他安心,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

嘉丁纳年前去世后,红衣主教波尔彻底失去掣肘,玛丽和波尔现在相信只有尽快铲除异端,玛丽和英格兰才能再次得到神的认可与祝福。玛丽时代最著名的火刑,“牛津三烈士”(Oxford Martyrs)就是在这个宗旨下发生的。[2]

1556年2月出现在欧洲的大彗星(C/1556 D1),到5月初在伦敦上空徘徊了整整一周时间,大白天也能看到,这颗彗星的直径有月球直径的一半,其尾部发射出“火焰一般的光芒让人目瞪口呆”,每个人都相信它预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将到来。

(待续)


[1] 西人的名字重复太多,很容易弄混。诺森伯兰公爵约翰·达德利有个儿子也叫亨利·达德利,是伊丽莎白一世宠臣莱斯利伯爵罗伯特达德利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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