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的青铜器上经常引用周王的话,但不写现任是哪个周王。没办法,厉王、宣王之类都是谥号,生前怎能知道。所以专家们只能靠铭文,器物形状,装饰风格之类的去猜。底下的这些鼎,有专家觉得也许是宣王时代制造。
颂鼎,顾名思义,“颂”作的鼎。现存有三件,除了尺寸不一样,其它都差不多;分别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馆。
故宫的颂鼎最大,高38.4厘米,宽30.3厘米,重7.24kg,铭文也最多。
铭文: 唯三年五月既死霸甲戌,王在周康邵宫。旦,王格大室,即位。宰引佑颂入门立中廷。尹氏授王命书,王呼史虢生册命颂。王曰:“颂,命汝官【】成周贮二十家,监【】新造贮用宫御。赐汝玄衣黹纯、赤市、朱黄、銮、旂、攸勒。用事。”颂拜,稽首。受命册,佩以出,反入觐璋。颂敢对扬天子丕显鲁休,用作朕皇考龚叔、皇母龚姒宝尊鼎。用追孝,祈介康【】纯佑通禄永命。颂其万年眉寿,畯臣天子灵终,子子孙孙宝用。
大概意思是周王登基三年,五月的一个清晨,周王在周康邵宫大室即位。“颂”被“宰”领着进入中廷站好。尹氏把命书给周王。周王让史“虢”造册命“颂”。王说:任命“颂”管成周的二十家,监督新造的存储用宫御。赏赐了官服,銮铃,带铃铛的旗,马络头,这些都是办事要用的。“颂”行礼,拿了命册,挂在身上出去,归还朝见所用的璋。最后他感谢天子的美好,因而以父母的名义作此鼎传家,希望得到保佑,祈求安乐、大佑达福,长久受命。“颂”他长命百岁,永作天子忠臣,子子孙孙珍爱使用。
上海博物馆还藏着一个史颂鼎,可能也是“颂”作的。
史颂鼎 高37.3厘米,口径35.7厘米,腹径35.5厘米,腹深16.3厘米,重9.25公斤
铭文如下:
隹(唯)三年五月丁子(巳),王才(在)宗周,令史颂(省苏)【】友、里君、百生(姓),帅(堣、偶盩)于成周,休又(有)成事,(苏宾章)、马亖(四)匹、吉金,用乍【】【】,颂(其)万年无彊(疆),日(扬)天子【】令(景命),子子孙孙永宝用。
大概意思是周王登基三年,五月的某天,周王在宗周,命令“颂”(官职“史”)去苏国。那地方的官员和百姓到成周跟他见面,事办成了。苏国给了璋,四匹马,好金,于是作了这个器皿,作为传家宝。祝“颂”长寿,天天夸周王的命令,子子孙孙长久珍爱使用。
这两篇铭文的风格相似,寥寥几笔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作者一定很适合写史书。假设这俩鼎都是“颂”作的,那年五月,他肯定特别忙。周王委以重任,没来得及走呢,又加官进爵。封官后要还的觐璋,大概不是“颂”当时能有的东西,这或许意味着破格提拔。
“颂”的好运没上史书。别说他了,书上连位高权重的毛公也寻不着。幸亏有国之重宝——毛公鼎。
毛公鼎 西周晚期 通高53.8公分 腹深27.2公分 口徑47.0公分,重34.7公斤。
它外表质朴,尺寸不算特别大,非凡的地位主要源自字多。
铭文如下:
王若曰:“父歆,丕显文武,皇天引厌氒德,配我有周。膺受大命,率怀不廷方,亡不觐于文武耿光。唯天将集氒命,亦唯先正【】辥,氒辟爵堇大命,肆皇天亡,睪临保我有周,丕巩先王配命。敃天疾威,司余小子弗彶,邦将害吉?迹迹四方,大从丕静。烏呼!惧余小子溷湛于艰。永巩先王”。
王曰:父歆,余唯肇经先王命,命汝辥我邦,我家内外,憃于小大政,甹朕立,虩许上下若否。【雩】四方,死母童,余一人才立,引唯乃智,余非庸又昏,汝母敢妄寍,虔夙夕,惠我一人,拥我邦小大猷,毋折缄,告余先王若德。用印邵皇天,緟恪大命,康能四国,俗我弗作先王忧。
王曰:父歆,【????】之庶出,入事于外,专命专政,埶小大楚赋,无唯正闻,引其唯王智,廼唯是丧我国,历自今,出入专命于外,厥非先告父歆,父歆舍命,母又敢【】专命于外。 王曰:父歆,今余唯緟先王命,命汝亟一方,弘我邦我家,毋顀于政,勿雍【建】【光】【】。毋敢龏槖,龏槖廼侮鳏寡,善效【乃】【友】正,母敢【湛】于酒,汝母敢【?】在乃服,恪夙夕,敬念王畏丕赐。女母弗帅用先王作明刑,俗女弗以乃辟圅于囏。
王曰:父歆,已曰彶兹卿事寮,大史寮,于父即君。命女摄司公族,雩三有司,小子,师氏,虎臣。雩朕亵事,以乃族干吾王身。取【】卅寽,赐汝秬鬯一卣,祼圭瓒宝,朱市(芾),悤黄(葱衡),玉環,玉瑹,金车【】,绎较,朱嚣,弘斩,虎冟熏裹,右厄,画鞴,画輴,金甬,错衡,金【】,金豙,涑燢,金簟笰,鱼箙,马四匹,攸勒,金【】,金膺,朱旂二铃,易汝兹关,用岁【用】政,毛公歆对扬天子皇休,用作尊鼎,子子孙孙永宝用。
大概意思是:
周王顺应说:“父歆,大明文王、武王,皇天引导、饱足大徳,配给我方有周朝。承担接受大使命,带领、招纳大的朝中方国,(方国们)没有不朝见于文王、武王明亮光辉的。唯独天扶助、成就大使命,也因为前代的君长用刑罚管理,大治理爵堇大使命,陈列皇天消减的,伺視、监临保护我方有周朝,大巩固先王安排(的)使命。强横的天急速可畏,主管我小子不急行,国家将要损害、有利?迹迹四方,大跟从、大安静。呜呼,害怕我小子混浊(因为折腾)深在艰难。长久巩卫先王”。
王说:“父歆,我独创建经过先王(的)命令,命令你用刑罚管理我国,我家内外,愚蠢于小、大政事,轻视我的即位,恐懼的应允,上下象不是这样。旱祭四方,死母亲(的)男仆,我一人才树立。引自唯独你的智慧。我不是平庸又昏聩,你不要进取乱安。勇武早晨傍晚,顺从我一人。拥抱我国小大谋划,不要止、封,报告我先王敬順的德行。祭用官印呼唤皇天,增益、敬大使命,安定、和睦四方的国家,欲我不起(为)先王忧愁”。
王说:“父歆,????的众多发出,进入职务在外,单独指派、单独法令。树立小大鲜明税赋。没有因为正面听见,引用它唯独周王智慧,这样肯定是丧失我国。过从现在,出入单独指派在外,其不是先报告父歆,父歆发命令,不要又进取单独指派在外。”
王说:“父歆,现在我因为增益先王的指派,指派你急一方,光大我国、我家,不要出额于法令,不堵塞建立【】【】。不要进取龏槖,龏槖乃欺负无妻的男人、无夫的女人。善于效仿、于是友好官长。不要深于酒,你不要落下在你的职务。敬早晨傍晚,端肃常思周王可畏、大赏赐。你不要不带头用先王兴起(的)明亮刑罚,欲你不因为你的法度含在艰难(中)。”
王说:“父歆,已经说急行此“卿事寮”,“大史寮”,去往父、靠近君。指派你代理“司公族”,????三有司,小子,师氏,虎臣。????周王的亲近事务,用你的族捍卫、抵御王身。拿【】三十寽,赏赐你用郁金草酿黑黍的酒一卣,祼礼用的酌酒之器上的玉制手柄、祭祀时用的玉勺子珍宝,红色蔽膝,青色的用來繫玉佩的帶子,玉环,古代朝会时君臣手持的玉制记事板,金车【】,绎“车箱两旁板上横木的曲銅”,朱嚣,弘斩,虎冟熏裹,右軛。有图画的车絥,有图画的车輴,金属甬钟,以金属装饰成纹样的车辕横木,金【】,金豙,涑燢,金属竹席形状车厢后面的遮蔽物,鱼兽皮做的箭袋,四匹马,金铜制马嚼子或缰绳上的附件,金【】,金属制馬匹胸前的帶子,大红色有铃铛的旗子二铃,赏赐你此关,用于岁事、用于征伐。毛公歆应答高举天子辉煌美好,于是制作贵鼎,子子孙孙长久珍爱使用。”
三篇铭文,透露三样心境。史颂鼎上庄重的官样文章,是事成之后的轻描淡写;颂鼎的文笔老练,行文中却透出点不安;最特别的是毛公鼎,史书般的开头,写着写着就成了通俗文学。
慢慢地读,似乎能看见周王在对毛歆抱怨:我家那帮人太蠢,要你帮忙管管。那些人不把我当回事,放狠话也没用,上下人等直当我没说过。多亏你的主意,先四方旱祭(宣王即位,连年大旱),后杀母亲的人立威,大家这才老实了。
说到这儿,周王又担心毛歆奉旨蛮干,急忙补一句:我给的权力,你不要乱用,我不傻。你呢,要继续出主意,尤其要跟我说说先王们的做法。
接着他顺口用官话勉励几句,然后回到现实:你出去收税呀,要把规则说明白了。另外,管好手下人,别让他们听风就是雨,出去乱传,动不动就说是我的意思,这么做要亡国的。什么事情都要亲自指派人手,由专人负责,不能让他们自说自话。
毛公的这次册命连升两级,刚提拔上来,马上就外派,显然没啥资历和经验。周王不放心,继续叮嘱:别做出格的事,多跟当地的主官学,要搞好关系,别多喝酒,别混日子。这赏赐不常见,我也是恩威并施。先王的刑罚你要带头用,要不然你自己日子难过。
关于官职,毛公写道,周王跟我说过“卿事寮”和“大史寮”的事,现在派我代理“司公族”,管“小子”,“师氏”,“虎臣”这三个有司,处理亲近周王的事务。(炫耀,他肯定在向族人炫耀。)
最后该说赏赐啦,一共二十八种名目,毛公还用形容词,比如颂鼎的“銮、旂”,毛公鼎写“金甬、朱旂二铃”,外加满行的“金”、“金”、“金”,怪不得它字多。
史颂鼎记得最简单:璋,马四匹、吉金,应该是事成后收的重礼。颂鼎和毛公鼎上写得零零散散,大概是任命时要给官服、饰品和马车饰物之类。
如果毛公也记一下任命的年月就好了,可惜他不是史官。
编个故事吧。
话说新王即位,政府官员们还在按老习惯办事,新王的话没人听,威胁也没用,底下就是不理。这时毛歆出主意,翻出文王、武王的事迹来,周王依葫芦画瓢,总算让旧官僚们人人自危。
在新王即位的第三年五月,新旧势力对决,周王险胜。大清洗之后,空出来很多职位,他四处拉人来填。“颂”就是在这时提拔的,反正他要往成周那边走,正好让他顺路把采买的肥缺收走。
好运在风雨飘摇中砸到了“颂”头上,来不及细想,册封日就到了。或许,这是“颂”家族中第一次有人走上高位。他仔细记录:当天是甲戌(刚日,宜适合外事),周王一大早就到“康邵宫”即位。“颂”从未到过此地,幸好有高官——宰,领他进去。另一位高官——尹氏,把册封用的命书递给周王(可能象征先王许可)。周王让“史”在旁边造册,同时亲自宣布了“颂”的职责,和要发放的办公用品(身份象征)。
其实“颂”算是中间派,周王给完好处,敲打几下,举前任的例子,让他引以为鉴。“颂”被吓着了,到拟铭文时还心有余悸,在文中大表忠心,又求先祖庇佑。
不过他当时还算镇静。肃然对周王行礼(拜),再对史“虢”行礼(稽首),接命册,佩上,退出康邵宫,至此,他的册命完成。归还觐见用璋这种小事,其实不必写。但不写的话,谁会知道,“颂”也是用过璋的人啦?
多日后,回来覆命的“颂”已是个老手。史颂鼎上提到,他又拿过璋了。至于它是哪种璋,要不要上交周王,这些琐事他不乐意再讲。整篇铭文惜字如金,却在名字前面加了个“史”字,看来,那时官位挺稳啊。藏不住的自得,还跟原先一样。
毛公不藏,大大方方报告祖宗,风暴由他而起。他家曾世代公卿,等传到毛公那代,早远离了权力中心。他抓住跟宣王说话的机会,力求出语惊人。没想到,宣王真听进去了,同僚们震惊。大家正在研究权力制衡,谁想他翻出老黄历,动不动杀杀杀。他们找各种理由,力阻宣王重用毛公,最后只落得宣王轻飘飘一句训话:别乱干啊。
哎,总比不说强。
宣王心里有数,原先毛公不知深浅,吃过几次亏,就老实多了。有几次望他说点狠招,震慑群臣,他却不响。看他们的脸色做啥?看我的呀。
毛公在看宣王的脸色。
他父亲早逝,年纪轻轻接了班,没啥威信。蒙宣王青眼,回家大讲特讲,才挣来几分面子。然后长辈把堂弟们塞过来了,要帮他的忙。
越帮越忙。
有个堂弟自以为抱上大腿,办错了事,还拿着三手的宫中内幕,用宣王名义压人。回来以后,不告诉毛公,只顾在弟弟、妹妹前神采飞扬。毛公听到传闻,大惊失色,赶过去责问。没两天,他妈找上门来,怪毛公不给面子,不念旧情,还讲:这点小事有啥关系,别说是中士的弟弟,就算得罪了中大夫,也不过麻烦你在周王面前说句好话。
毛公吓了一跳,她笑道:还瞒着我呢,全家人都知道了。
很快,堂弟的事闹到宣王面前。不但对手抓着不放,他们这边也乘机给毛公垫砖头。宣王当时一通训斥,连着几天没好脸色。幸好他用人之前跟宣王通过气,不算完全自作主张。宣王看在他岁数小,又同被长辈压制的份上,没赶他走,但他从此低人一头。当同僚提到此事时,宣王总沉着脸看他一眼,他哪敢造次。
册命时宣王又讲,不能再这么干啦。毛公全记到铭文上,愿祖宗作证,让长辈们牢记在心。
宣王还有几句叮嘱:别出格、别酗酒,跟本地官员搞好关系;别偷懒,用先王的法度。最后那句的意思,毛公懂。天子在说,毛家规矩不作数。再犯,后果血淋淋,你们看着办吧。
话说回来,提拔毛公,也是看中毛家的势力。宣王让毛公跟族人搞好关系,好好办事,大家与有荣焉。
千年前的荣耀在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重回人间。此后,毛公鼎几经辗转,被北洋政府交通总长叶恭绰凑钱买下。37年,抗战爆发,他匆匆去香港避难,没来得及带鼎。3年后,小妾潘氏闹钱,在上海打官司。叶恭绰让侄子叶公超去处理。潘氏没占到便宜,就向日本人告密,招来了日本宪兵队抄家。日本人没收了些字画,然后搜到两支手枪。军人嘛,看到枪,立刻去抓叶公超,藏在床下的毛公鼎竟然逃过一劫。叶公超在日本宪兵总部坐了49天的牢(也有说39天的),经历7次审讯,2次鞭挞、水刑,没说过毛公鼎的下落。叶恭绰为保侄子的命,请铸工伪造了一个上交,这才把他从牢里救出来,在外监视居住。41年,叶公超携毛公鼎逃往香港,不久日军打来了,友人再辗转把它运回上海。快70斤的东西,在乱世里来回流浪,幸得安然无恙。再后来它典押给了银行,被商人陈咏仁赎了,46年捐给政府。
在上海,它当过军统的烧纸炉;到南京,住过“中央博物院”;如今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或许,它和颂鼎的那组青铜器同年铸成,主人们同朝为官,近三千年后有缘再聚,与颂鼎它们为伴。
注:
1、按六十干支来算,甲戌和丁巳之间可能相差17天,或者43天。如果同在一个月内,那只能是丁巳比甲戌早十七天。出访任务在前,典礼在后。
另外,铭文上写的是“丁子”。这名字不在六十干支内。“史颂簋”的铭文跟“史颂鼎”一样,也写“丁子”,可能是特意这么写的。看到过一种说法,偶数为阴,外事不宜。出访是外事,不巧,“巳日”是偶数,吉利点,就叫它“子日”吧。后世,八字里有“子巳暗合”的说法,说不定可以上溯到两千多年前。
2、从宗周(周原)到成周(洛阳)大概535公里。而苏国在河南省焦作市的温县,从成周往东走89公里。以古代的日常速度,十七天是肯定来不及往返的。很可能他还没动身,新的任命已经下来了。而苏国百姓走了几天去迎接钦差,说不定正因为颂大人刚升了官。
3、按周朝的列鼎制度,天子用九鼎,诸侯用七鼎,大夫五鼎,元士三鼎,士一鼎。不过“史颂鼎”起码有两个,不知道怎么回事。原先的出访资格,级别也很高了,足以让他升官以后,还特地作青铜鼎留念。
4、“溷”字,在毛公鼎上是没有三点水的“圂”。现在字典上说“圂”是猪圈的意思,望文生义,一头猪在圈中,不会错的。不过,在造这个字的时候,可能圈中养猪尚不普遍,请看下图。
毛公鼎上的“溷”字, 同一个水坑,野猪造访时就变成了泥塘。
“溷”的意思是:混浊、混乱、打扰......,也许,这是“圂”的本义。等时代进步,人们习惯养猪很久了,看到它就想起猪圈,于是另外造了个加三点水的“溷”。
宣王命苦,刚上任,就连年大旱,别说他年轻,就是老人也很可能没经历过这阵仗。四方静悄悄等他的决策。独留他在艰难的深坑里折腾,灰头土脸,不知路在何方——“溷湛于艰”。
5、从上下文看,这里的“????”象是管理的意思。不过字典上没有,不敢乱翻,直接写“????”了。
6、毛公鼎铭文开头是“王若曰”。据专家总结,西周青铜器上,用“若曰”的,一般是周王。不由想起了电视剧里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奉天承运”说不定能上溯到“若”。
“王若曰”的那段,基本在说皇天和先祖。也许“若”字是特地用来表示跟上天沟通的。沟通完了,让先王为接下来的任命撑腰。 周王也好,皇帝也罢,理论上是人间的最高权威。万一陷入两难呢?底下办事的人可以无所谓,反正“唯王智”。但,唯我独尊总不好听,也许,周王会愿意拉上“皇天”、先王什么的,壮壮声势。
颂鼎说的“康邵宫”,可能是册命官员的常用地点,周王特地在此处跟上天沟通。毛公鼎的“用印邵皇天”也是这个“邵”字,老话讲“祭出官印”什么的,也许以前是真的把大印拿出来,有仪式跟上天沟通。毕竟,给印的时候已经跟上面打过招呼了。
7、这篇毛公鼎铭文一定由大儒辨认的。因为两任收藏家陈介祺和叶恭绰都对它秘而不宣,大儒们可能没看见原物,只见过不甚清晰的拓片。我对着照片分辨很久,感觉有几个字对不上,所以改了一点点,存疑的字用“【】”圈了。
8、这个“敬”字,说不定是毛公写着写着,忘了中间部分怎么反写了。(这种铭文有点像刻印章,要写反字,印出来才是正的。)然后他准备先空在那里,等写完了,一起查了补上。结果要补的地方太多,把这字忘了。
9、西周早期的青铜器铭文一般比较简短,可能主要是用在祭祀时跟祖先沟通。越到后来,篇幅越长,越来越象写给参与祭祀的人看。这或许意味着周朝贵族的识字率大幅提高。
10、从上下文看,或许旱祭呀,杀人立威呀,都是从先王那里学的。宣王复古,有可能是为了收拾眼前的官僚。
《论语 八佾》里有: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翻过来就是“哀公”问“宰我”关于社祭的事情。“宰我”答到:夏朝用松木,殷商用柏木,周朝用栗木,说是让黎民战栗。孔子听了不舒服,过去的事嘛,不用再说啦。
可见,大家公认,周朝早期喜欢严刑峻法。宣王动不动就文王怎样,武王怎样,吓人啊。
11、据《竹书纪年》的记载,“穆王十二年,毛公班、共公利、逄公固帅师从王伐犬戎。”毛家先祖可能在几百年前就是重臣。周王家不提的旧规矩,依然活跃在他家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所以毛歆说的话众人能信。
12、既然毛公担任“司公族”,那小子、师氏、虎臣这些人都是跟周王一族的。
按《周礼》的记载,
小子:下士二人;史一人,徒八人。掌祭祀羞羊肆、羊淆、肉豆,而掌珥于社稷、祈于五祀。
师氏:中大夫一人,上士二人;府二人,史二人,胥十有二人,徒百有二十人......掌以媺诏王。以三德教国子......凡祭祀、宾客、会同、丧纪、军旅,王举则从;听治亦如之。使其属帅四夷之隶,各以其兵服守王之门外,且跸。朝在野外,则守内列。
《周礼》里没有虎臣,不过有虎贲氏:下大夫二十人,中士十有二人;府二人,史八人,胥八十人,虎士八百人。......掌先后王而趋以卒伍。军旅、会同,亦如之。舍则守王闲。王在国,则守王宫。......若道路不通,有徵事,则奉书以使于四方。
师氏和虎贲氏等级高,负责保卫周王,用的全是自家人。小子的职位低,但周王常自称“余小子”,可能他们从小就要用这个职位参与祭祀。管理周王心腹的人,当然是心腹中的心腹。
毛公特地提到的“卿事寮”和“大史寮”,地位可能比“司公族”还高,从字面上看,他们起码是周王安插在“地官司徒”和“春官宗伯”身边的耳目,“司公族”嘛,估计挖的是“夏官司马”的墙角。
13、“史”跟“宰”、“尹氏”一样,都是官名。“颂”唯独写了史“虢”的名字,看来按惯例,给新官造册的人,会跟他有特殊关系。后世那些某某门生的说法,也许能追溯到西周。
14、字典上说,“甫”是男子美称,“二十之時曰某甫”,而“甫”又通“父”,所以毛公当时起码二十了。他可能刚踏进称“父”的门槛,对这称呼十分痴迷,铭文里竟然出现了七处“父歆”。
15、从铭文看,周王任命官员后,底下人自己去管理,周王最多提提建议。毛公自己的那套法令,大概就是在家族里沿用的。
16、从颂鼎的铭文看,宣王比较擅长吓唬人。以前他说话没人听,不是技术原因。
17、清朝陆续出土了“颂鼎”、“颂簋”、“颂壶”,铭文都差不多。现在传世的有三“颂鼎”,两“颂壶”(缺一盖),6组完整的“颂簋”,还有几个盖。这组青铜器最早的记录是嘉庆十九年,刘喜海在北京的古玩店发现的颂簋。清末才有其它物件的消息。挑几件颂鼎那组铜器的照片附上。
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颂鼎”(图1),通高25、腹深13、口径25.7厘米,重4.935千克
山东博物馆收藏的“颂簋”(图3),通高30.1、口径24.2、宽45厘米,重13.2千克。(盖通高13.2厘米,腹深6.6厘米,口径10.4寸)
台北頌壺 通高63公分;口徑21.2×16.9公分
史颂鼎也有伙伴,据《殷周金文集成》记载,史颂作:鼎2件,簋8件(其中1件失盖,2件仅有盖,另有一拓不明为何),簠、盘、匜各1件。最早是清代乾隆年间御纂的《西清古鉴》,录過一件史颂簋。其餘的,也多是清末才有记录。